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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薔]純愛初體驗【限制級未滿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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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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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16 01:10:20
標題:
[季薔]純愛初體驗【限制級未滿之二】[全文完]
純愛初體驗
(限制級未滿之二)作者:季薔
她不是見到男人就流口水的花癡
也知道自己的身世和他有如雲泥
只是暗暗愛慕他的情愫與日俱增
知道他毫不憐香惜玉依舊牽掛他
盲目地跟隨他的喜怒而戰戰兢兢
眼看他態度軟化終於肯正眼看她
用獨特的方式對她付出溫柔關懷
還以為自己虔誠的祈禱得到應許
豈料從頭到尾他都在玩一場遊戲
像貓逗老鼠一樣弄得她六神無主
為的是報復她輕易遺忘「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1:01
近況報告
讀友們好,感謝你們選閱這本書。
這是(限制級未滿)系列第二部,看過《我是女生》的讀友大概猜得出主角是哪位吧?同樣是比較青春浪漫的愛情故事,希望大家喜歡。另,不久的將來應該還有三劍客最後一位的故事--「秘密同居日記」。(很曖昧的書名吧?)
敬請期待羅!
***
談談薔的近況。
寫這篇序的時候,我正掙扎於嚴重的感冒之中,前兩天頭痛得夜不安眠,接下來噴嚏、鼻水、咳嗽一起來,只差沒發燒。
可即使沒發燒,也算掛了嚴重病號,坦白說真想一整天在床上睡,要不是怕愈睡頭愈痛,也不會起來寫這篇序。
既然寫了,索性多說說吧。
前陣子,薔又重拾鋼琴。
小學的時候,薔也學過幾年古典鋼琴。拜爾、徹爾尼、哈農……我也跟一般孩子一樣,從練習曲開始扎根基。
我其實覺得挺有趣的,雖說偶爾練習老師交代的作業會很辛苦,為了練琴不能出去玩很哀怨,但當自己又學會一首完完整整的曲子時,那份喜悅又會讓我覺得一切都有代價。
所以,當上了國一,因為課業壓力加重而放棄學琴時,心裡也是有些難過的。
不過想想,我既沒音感又沒天分,再學下去也成不了音樂家,算了,以後有機會再重拾好了。
這一過,就是十幾年。
幾個月前,薔辭去工作,目前專職寫作。時間當然自由了許多,隨我任意安排。
此時不學,更待何時?
於是我報名學琴,這一次,認命自己不是古典音樂家的材料,決定學學爵士鋼琴,自娛就好。
我又開始彈鋼琴了,沒有壓力,沒有負擔,自由自在地彈。
因為開始彈琴,所以開始認真地聽琴,前幾年,我很喜歡喬治溫斯頓、大衛弗利曼等人的鋼琴C口,他們的琴聲流暢、溫暖、動人。
而現在,我又發現了李雲迪。他是兩千年華沙蕭邦鋼琴大賽的冠軍得主,當年才十八歲。
他詮釋的蕭邦,自然是精準而深邃,可他詮釋的李斯特,卻更感動了我。
李斯特的作品很炫耀技巧,可李雲迪彈起來卻不會給我一種鋼琴機器般一味求快求精的感覺,他的強弱音變化,情感的表現,很打動我。
不知道讀友們有沒有也喜歡鋼琴的呢?是否願意與薔分享你們的感想、喜歡的作品或鋼琴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1:22
楔子
月黑,風高。
四周靜得陰森,拂上臉龐的風彷彿也帶著一絲詭魅氣息。
章懷箴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她怕黑,非常怕,自從兩年前從一場長長的昏睡中醒來後,她就怕極了那在夢魘中不著邊際的陰暗。
她這麼怕黑,班上同學卻偏偏推舉了她跟另一個男同學代表全班參加試膽大會,與其他高一新生一同進入後山,找到高二學長姊繫在某棵老榕樹上的黃絲帶。
這是南方中學每年秋季必會舉辦的迎新宿營活動,學生們在校園裡露天紮起營帳,升起營火,帶動唱、玩遊戲,然後進入活動的最高潮--試膽大會。
學校的後山成了最佳試膽場所,而高二的學長姊們也毫不客氣地在山路上佈置了一個又一個嚇人的機關。
在一個全身雪白的吊死鬼驚嚇之下,章懷箴與另一個男同學走散了,抬頭烏雲蔽月,舉目夜霧蒼茫,天地俱寂,彷彿只餘她孤獨一人。
這感覺……和兩年前那場沉沉昏睡太像了,她彷彿再度走入了夢魘之中,眼前大霧迷茫,而她,找不到出口。
她迷路了,辨不清方向,只能焦急地環顧週遭,想呼喊求救,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救--命--
喉嚨梗住了,她伸手探上喉頭,這才發現下頷不知何時濕潤一片。
是淚--天啊,她真膽小,這樣也哭!
一面倉皇拭淚,一面在心底暗暗責備自己,她邁開微微發軟的雙腿,強迫自己繼續前進。
「嗚--嗚--」
那是什麼聲音?
全身的寒毛聳立,章懷箴繃緊身子,試圖辨認聲音的來源。
「嗚--嗚--」
是夜梟嗎?或者,是……鬼?
不!不會是鬼的,她連忙搖頭安慰自己,就算是鬼也是學長姊們假扮的,沒什麼好怕的。
是的,這一定是他們發出來的聲音,故意要驚嚇他們的。
「懷箴,懷箴--」
是誰?是誰在喚他?
不知不覺絆了一下,章懷箴感覺自己心跳宛如萬馬奔騰,幾乎竄出胸膛。
這聲音,這幽微而深沉的聲音,像她夢裡的,像兩年來不停在夢裡糾纏著她的鬼魅--
懷箴,你忘了我嗎?懷箴……
「不!不要!」她摀住耳朵,忽然驚慌了起來,「我不認識你,不認識你!」
懷箴……
「這不是夢,我還醒著,這不可能是夢,你不要喊,不要喊!」縱然現實與夢境同樣一片陰暗,她仍寧可自己清醒著。
怕黑,怕作夢,怕一睡不醒。
陵箴--
「不要!」她開始跑了起來,驚慌失措的、漫無目的的,只是一個勁兒往前跑。
山路蜿蜒崎嶇,她不停地跑,捂著一顆凌亂的心,不停地跑,期間好幾次絆到石頭,跌跌撞撞。
忽地,眼前一亮。
黃絲帶!那繫著黃絲帶的老椿樹竟然就在面前,就在距離她不過幾尺之處,臨著山崖勁拔挺立。
她--竟是第一個發現黃絲帶的人?
想笑,喉間逸出的嗓音卻宛若申吟,淚水不爭氣地隨著每一回眨眼墜落。
她緩緩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著樹幹,踮起腳尖,試圖接近那條繫在枝枒上的黃絲帶。
可她太矮,絲帶太高,眼見著它迎風翻揚,卻是莫可奈何。
她透過淚霧瞪視它,許久,忽地一咬牙,顫顫移動步履,讓自己更加接近山崖一些,伸長了手,捉住鮮亮的絲帶。
「啊--」踩空了一顆石頭,她身子一個不穩,眼看就要往下摔落。「救……」
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拉住她下墜的身軀,擁著她,回到安全的地方。
「謝……謝謝。」她驚魂未定,喘著氣,揚起細汗淋漓的蒼白容顏,「謝謝……」道謝的言語逸落風中,她心跳一停,墜入兩汪墨幽深潭。
那是一雙好漂亮的眼,深邃、湛幽,細長的眼睫下瀰漫著朦朧水煙。白茫茫的水煙,淡淡掩去了眸中的神情,可她卻依稀能辨認出,墨潭裡潛藏著某種強烈情感。
像是熟悉,又似陌生,彷彿心疼,又如不捨。
他靜靜望她,眼神那麼複雜,複雜而難解。接著,伸出拇指,輕輕替她拭去淚痕。
她不知該怎麼呼吸,「請問……請問我們見過嗎?」是否在某個時空,某個地方,她曾經與這樣一雙眼深深對視,否則如何解釋胸膛裡那股強烈悸動?
「我們見過吧?」她細聲問,癡傻地睇著他,看著他深邃的眸逐漸散去水煙,點亮兩簇火苗。
「連女生也懂得用這種方式搭訕嗎?」他放開她,漂亮的嘴角揚起半帶嘲弄的笑弧,「沒想到這個學校也有這樣的女孩子,我還以為到了這裡,能少幾個花癡女同學呢。」
花……花癡?
章懷箴嗆了一下。他的意思是指她嗎?
「我不認識你,同學。而且我想,我們以後也不會有什麼交集。」他沉聲說道,望著她的眸亮得好燦爛,好可惡。
她蹙起眉。
「你長得不錯,可我不喜歡戴眼鏡的女生,也不喜歡這兩條辮子。」一面說,他一面不懷好意地拉了拉,「好拙。」
「別碰我的辮子!」她連忙伸手拉回他握在手中的長辮子,戒備地瞪他。
望著她緊張的模樣,他忍不住笑了,「你比較適合生活在十年前,同學,現在女生哪還有人綁辮子的?」
「要……要你管!」
「我才沒興致管呢。」他微笑依然,聳了聳肩,跟著忽然走近她,伸展手臂。
「你……你做什麼?」某種氣息瞬間裹圍了她,那不是屬於一個男人,卻也不是孩子,是一個少年健康、清新卻又隱隱蘊著汗味的氣息。
她覺得無法呼吸。
「你以為我想做什麼?」他俯下頭,在她敏感的耳畔輕輕吹氣。
「你--」曖昧的姿勢像道鎖,牢牢禁錮了她。
亮燦燦的眸凝定她,許久,昂挺的鼻尖忽地一偏,惡作劇似地頂了頂她可愛的鼻頭。然後,在挑逗得一顆少女心怔忡不定時,他揚起手臂,靈巧地解下黃絲帶,瀟灑自若地在她眼前揮舞。
「我只是想拿這條絲帶而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1:52
第一章
「媽,媽,起床了。」穿著一身粉嫩學生制服的少女衝著臥房內大聲喊道,一面拿梳子梳著長長秀髮,拿粉紅色橡皮圈俐落地紮起馬尾。
「嗯--」躺在床上的中年婦人翻了個身,蒼灰的雙鬢以及滄桑的臉龐充分顯露了歲月毫不容情刻畫的痕跡。
「媽,快點,你上班要遲到了。」少女跺了跺腳,奔進房,一手拉開棉被。
「懷箴,讓媽媽多睡會兒嘛。」婦人抗議。
「不行!你今天上的是早班,現在都已經六點多了。」
「什麼?」婦人聞言,驚愕地坐起身。
「你快點刷牙換衣服,我來準備早餐。」說著,章懷箴轉身,來到狹窄卻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廚房,圍上圍裙,打開冰箱,取出兩顆蛋。
幾分鐘後,兩份吐司夾蛋已經躺在餐桌上,她正衝著牛奶時,章母驚慌失措的臉龐出現。
「懷箴,你有沒有看到一份流程圖?我記得放在客廳啊,怎麼不見了?」她懊惱地咬唇,「那是今天開工要用的,不見的話課長會罵死我的。」
「你別緊張,媽。那張圖昨天掉到地上,所以我把它放在客廳桌底下了。」
「你收起來了?幸好!」
「媽,拜託你小心一點,那麼重要的東西看完後能隨便亂扔嗎?」
「唉,昨天太累了嘛。加班回到家裡都快十二點了。」
章懷箴聞言也跟著歎息,看著母親才剛剛四十就已老態畢露的容顏,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自從父親去世後媽媽便一肩挑起母女倆的生活擔子,很辛苦的,她明白。
「快來吃早餐吧。」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說話的嗓音,柔柔開口,「我幫你弄便當。」
「謝謝你,懷箴,這幾天你辛苦了。」母親一面坐下來,一面看著她依然在流理台前忙碌的背影,「一太早就要爬起來做飯。」
「沒什麼啦。」比起母親總是在工廠沒日沒夜地加班,她做這點事算什麼--「你今天幾點下班?」
「不知道,可能又要加班吧,最近訂單量比較多,怕趕不及。」
「那晚餐怎麼辦?」
「放心吧,公司管加班餐的。」母親微笑,「你只要幫我準備午餐就行了。」
「嗯。」
***
「少爺,你今天吃中式還是西式的早餐?」望著正面對著穿衣鏡打領帶的少年,老吳媽慈藹的老眸不禁流過一絲讚賞。
他們家的少爺,怎麼看怎麼帥,年紀輕輕氣質卻好得出奇,不愧是老爺的兒子。
「雅茵吃什麼?」
「小姐想吃稀飯。」
「那我跟她一樣吧,免得你們麻煩。」
「不麻煩的,少爺,只要你說一聲,我很快能準備好的。」
「就吃稀飯吧。」宋雲飛轉過一張俊逸出塵的臉龐,湛眸難得漾著溫暖,「我很喜歡吳媽煮的那些配粥的小菜。」
「好,那我馬上去準備。」聽聞誇讚,吳媽一雙老眼都笑彎了,樂呵呵地轉身,急急奔向廚房。
目送管家離去後,宋雲飛拿起梳子,隨意刷了刷柔亮的黑髮--跟一般男孩子不同,他很少需要抹發雕,微鬈的頭髮自然有型。
放下梳子,他拾起擱在桌上的銀框眼鏡,架上鼻樑,掩去一雙深邃迷人的眼。
來到餐廳,一個穿著海軍領制服的少女已經坐在餐桌旁,她右手支頤,漠然的容顏對著落地窗。
她長得很美,雖然一張宛如陶瓷般白皙的臉還蘊著淡淡稚氣,但那彎彎的眉,鬈翹的睫,圓亮的眼以及秀氣的唇,在在暗示了未來的她必然美得令所有男人六神無主。
事實上,她現在就已經讓一票男孩為她瘋狂了,在南方實驗中學的初中部,她是眾所公認的高嶺之花。
「雅茵。」
漠然的容顏轉過來,漠然地掃他一眼。
「爸出門啦?」
「嗯,跟你媽一起走的。」
清冷的嗓音令宋雲飛微微蹙眉,他靜靜望著明眸流露著淡淡挑釁的妹妹。
已經三年了,對於他媽媽以情婦之姿入主宋家女主人的身份,這個妹妹似乎仍然無法接受。
事實上,她無法接受的不只是他的母親,也包括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你媽也真奇怪,爸是到美國開會的,是為了公事,她跟去做什麼?」紅潤的唇角微微一挑,「莫非她放心不了老爸?都這把年紀了,還怕他在外頭拈花惹草?」
宋雲飛沒有回答。
「啊,我差點忘了。你媽好歹也做過爸的秘書,有她跟去可能方便一些吧。」她譏諷著。
「雅茵,別忘了,她現在也是你媽媽了。」對妹妹的挑釁宋雲飛只是慢條斯理地這麼回應。
「我永遠也不會承認!」怒火倏地在明眸翻揚,「休想。」
他不語,逕自轉過頭,朝正掀開餐廳珠廉,親自率領兩名女傭端上早餐的吳媽微笑,「好香啊,吳媽。」
吳媽敏感地察覺室內的氣氛似乎有些怪異,「少爺,小姐,你們怎麼了?」
「沒事,吳媽。」宋雅茵搶在宋雲飛開口前綻開一朵甜甜微笑,「哥哥就這樣,老愛欺負我。」說著,她可憐兮兮地扮了個鬼臉,又天真又俏皮的模樣把吳媽給逗笑了。
「快吃早餐吧,少爺,小姐,老吳等著開車送你們到學校呢。」
***
天啊!今天的公車真是擠爆了。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擠下公車後,章懷箴重重喘息,接著急忙打開書包取出手帕拭去滿頭大汗。
然後,理了理粉紅色襯衫上秀氣的領結,又順了順灰藍色百褶裙的褶路。
頭髮呢?也亂了嗎?
好希望有面鏡子讓她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可沒有,她不是那種會隨身帶著梳妝用具的女孩,於是她只有拿手去撫摸,去感覺自己的秀髮。
好像沒亂。
她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鎮靜一顆些微慌亂的心,翻起手腕,看了看表。
還有兩分鐘。兩分鐘後,那輛豪華的深色凱迪拉克便會駛近學校大門。
果然,豪華轎車正如她所預期的翩然現身,宛如優美的黑天鵝,靜靜滑過道路。
車停了,車門打開,跨出一雙穿著黑色皮鞋的長腿。
皮鞋發亮,正如它整潔優雅的主人。
章懷箴屏住氣息,雙手緊緊拽著書包的帶子,遠遠地望著少年站直瘦長的身軀,伸手推了推鏡架,宛如漫不經心的動作自然流露一股貴族般的氣韻。
然後,那對隱在鏡片後的幽眸忽地朝她的方向望來。
她嚇了一跳,不覺偏過頭,雙頰燒燙。
天啊,他又不是在看她--也許根本沒看到她,她幹嘛緊張成這副模樣?
可她就是緊張,心跳如小鹿亂撞,呼吸整個梗在喉頭……
「懷箴學姊!」
一道歡快的嗓音忽地拂過她耳畔,她轉過頭,望向那個正朝她揮著手的初中部學妹。
「雅茵。」她微微笑,藉著這聲呼喊緩緩走向凱迪拉克轎車,走向一個與她完全不同的世界--
「學姊,好巧哦,我們每次上學時間都差不多。」宋雅茵熱情地拉著她的手。
不,不是湊巧,她是故意算準時間的,只為了能有機會匆匆看他一眼。
「是埃」
「學姊,今天你會來社團嗎?」
「會埃」她點頭,一面悄悄回轉星眸,自眼睫下偷瞧站在一旁的他。
他似乎正看著她們,頭微微放低。
她好想看他的表情,好想知道他是用什麼表情來看她的--
「雅茵,我先走了。」可她總是看不到,在聽聞他不帶任何感情的嗓音後,只能滿懷遺憾地望著他挺拔的背影。
每次都這樣,他甚至連招呼也吝惜給她。
難道在他面前,她永遠只是個透明人嗎?那一夜在後山他曾經說過的話,真一語成讖嗎?
他說,他不認為他們倆未來會有任何交集。
真是這樣嗎?
「學姊,你發什麼呆啊?」
嬌細的嗓音召回了她不定的神魂,她轉頭,眼眸縱然有憾,也被唇畔的笑意掩藏得很好。
「沒事。」
「是嗎?」明麗的瞳迅速掠過某種璀亮輝芒,快得讓人抓不住--「學姊,暑假我練了好多曲子哦,連『少女的祈禱』我都會了哦。」
「真的嗎?那今天一定要聽你彈來聽聽。」
「沒問題。」宋雅茵甜甜地笑,「我拚命練習就是為了彈給你聽埃」
***
「喂,大情聖,你的。」不耐的嗓音揚起,跟著,是兩疊各色信封送到眼前。
宋雲飛揚起頭,俊眉一緊,「這是什麼?」
「情書!」兩個好友同時低吼,一個對準他左耳,一個對準右耳,分明是故意要他難受。
他後傾身子,揚眉瞪視兩人齜牙咧嘴的神情,「怎麼?嫉妒啊?」似笑非笑。
「嫉妒?」蔡子麒冷哼一聲,雙腿一躍,毫不客氣坐上班聯會主席那張象徵權力的辦公桌,染成紫色的髮綹在午後透過窗扉的陽光掩映下,為他帥氣的臉龐增添幾分奇異的魅力。「誰嫉妒啊?我只是覺得奇怪。那些女生要寫情書直接拿給你不就得了?幹嘛還要我們倆當信差?」
「對啊,我們看起來那麼像DHL的小弟嗎?」沈丹青接口,頗有同感。他瞪著宋雲飛,一面拿著球棒練習揮棒,虎虎生風的聲響蘊著某種威脅的味道。
對好友們顯而易見的不爽,宋雲飛只是微笑。
他能理解他們的憤慨。
在南方中學,高二的同學是全校的靈魂人物,主導了學校上至班聯會下至各大小社團的一切活動。而高二的班級,也被全校同學冠上金庸武俠小說裡五嶽劍派的別名。
高二C是南嶽衡山,也是學校的數理資優班,而高一時同時被編入這班的三人因為交情特別好,更被大家戲稱為「衡山三劍客」。
衡山三劍客,才貌皆優,器宇不凡,一向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更是女生們風靡不已的偶像。
人氣嘛,原本不分軒輊的,只是在他暑假時選上班聯會主席後似乎微微失重了。
顯然,他的人氣開始略略凌駕其他兩人之上。
「你們如果要嫉妒的話,對象也不是我吧?」宋雲飛好整以暇地靠向椅背,「那個神秘轉學生才是你們的目標,聽說丁蔚在人氣投票活動中已經遙遙領先了。」
「哈!就跟你說了我們不是嫉妒,只是不爽。」提起那個瓜分女生注意力的丁蔚,蔡子麒更是一肚子火。
「叫那些女生下回要寫信給你自己送過來,別要我們幫忙。」沈丹青悶悶揮棒。
「你們可以拒絕她們埃」
「要我拒絕女人?」沈丹青瞪眼,「對不起,我的家教不允許我這麼做。」
沈氏家訓終極守則,絕對、肯定、百分之百不得傷害任何纖細柔弱的女性動物。
「那你呢?」宋雲飛轉向另一個好友,「別告訴我你們蔡家也有這種規矩。」
「當然不是。」蔡子麒翻翻白眼,「只是如果那些女生不停眨著眼睛求你,一副你不答應她們就要哭了的樣子,我就不相信你能狠得下心拒絕。」
「我可以。」冷然的回應自端麗的唇吐出。
「什麼?」兩名少年同時一愣。
「我能拒絕。」宋雲飛重複,「不高興的話就拒絕啊,何必因為是女生就客氣?」平靜的黑眸透著冷峻。
「哇!」
「嘿!」
兩人交換一眼,同時大搖其頭。
不愧是宋雲飛,不愧是校園裡頭號女性殺手,這種毫不憐香惜玉的話也說得出來?
「真不曉得那些女生是迷你哪一點?你根本一點體貼浪漫的細胞也沒有埃」
「她們不需要我體貼浪漫。」
「那需要什麼?」
「錢。只要你家裡有錢,就算長得再怎麼『愛國』都有女人投懷送抱。」
「喂喂!」這番憤世嫉俗的評論一出口,兩個少年同時皺眉,沈丹青更是伸手扯住他的領帶,「不許你這麼侮辱女生,尤其是我們學校的。」
「你這麼討厭女生,該不會是因為你是同性戀吧?」蔡子麒接口,晶亮的眸掠過調侃意味。
「對啊,我老早就懷疑這一點。」沈丹青加入嘲弄陣容。
「你們說呢?」宋雲飛挑眉,俊臉有意無意貼近沈丹青,雙唇微啟,逸出某種詭譎曖昧的氣息。
沈丹青一窒,狼狽往後一退,「你……你幹嘛啊?」
「怕了嗎?」見好友不自在的表情,宋雲飛微笑更邪,故意挑逗地撫弄他的髮綹。「有同性戀傾向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這回,反應激動的是一旁的蔡子麒,他捧住喉頭,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哇!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丹青,你幹嘛臉紅成那樣啊?」
「我……我哪有啊!」沈丹青急急辯解。
「問問他對那個轉學生的感覺吧。」見自己成功轉移話題,宋雲飛得意地站起身,優雅地整了整領帶,「等會兒班聯會要開會,我可沒空陪你們鬼扯,要先走了。」
說著,他轉身便要走。
其他兩個男孩這才發現不對勁,一左一右將他架回原位。
「差點被你給耍了!」兩人怒瞪他,「說!這些信你打算怎麼辦?不交代清楚不放你走。」
「怎麼辦?」他挑眉,「丟掉埃」
「丟掉?」沈丹青與蔡子麒默契地互望一眼,眸光同時一冷。
這個踐踏少女心的傢伙簡直「陳水」--欠扁!
首先發難的是沈丹青,如火山爆發般的怒吼震動整間辦公室,「你給我看!一封一封地看,沒看完不許去開會!」
「喂喂,今天可是第一次全體會議埃」
「那我們可管不著。總之我們既然答應那些女生拿信給你,就非得盯著你讀信不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拜託你們……」
「給我讀!否則我們倆讓你好看!」
惡狠狠的威脅讓他倏地啞口。
接過蔡子麒遞過來的第一封信,宋雲飛無可奈何地開始閱讀起來。若說有誰能讓他稍稍收斂冷漠狂傲的氣勢,大概也只有這兩個好朋友吧。
也許正因為這樣,那些女生才會要他們傳信給他。
女人,是很聰明的。
***
女人,是很聰明的。
當她想要接近一個人的時候,她會用盡任何可能的手段,就算對方說他們不會有任何交集,她依然會以自己的方法堅持一試。
就像她,為了接近宋雲飛,接近學校新任的班聯會主席,不惜自我推薦搶下班代的職務。
其實想擔任班代的女同學不只她一個,但她們平常仰慕宋雲飛的樣子太明顯了,男同學們早就看不過眼,於是才讓平素文靜不多話的她撿著了便宜。
如果他們知道她也跟其他女同學一樣對班聯會主席懷抱著異樣情愫的話,怕一個個都會目瞪口呆吧?
想著,章懷箴自嘲地撇撇嘴角。
其實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在一年前那晚與他偶然初遇之後,一顆心就那麼不爭氣地遺落在他身上了?
何況在那次相遇,他擺明了完全對她沒興趣,甚至毫不客氣地逗弄嘲諷她。
她實在應該生氣的,至少也應該對這個男孩敬而遠之,可不知怎地,她反倒不知不覺注意起他來。
她注意到他跟自己不一樣,不是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是高中時才考進來。而既然這所學校只開放給父母在科學園區工作或在附近大學教書的學生就讀,那就表示他的背景必然是其中之一。
後來,經由好事的同學們口耳相傳,她得知了他父親正是赫赫有名的宋勤,他家的事業幾乎創造了科學園區三分之一的產值。
他是銜金湯匙出世的貴公子。
而她,只是一個工廠領班的女兒。
不得不承認,在探聽清楚他的來歷後,她忍不住強烈失望。與他的差別宛若雲泥,他與她,根本身處兩個世界。
於是她不敢主動走近,只敢遠遠地偷窺他。
於是她總在他經過他們班窗前時,和一群女同學一起癡癡地凝睇他俊帥的身影,卻不敢公然流露仰慕的神情,總是藉著書本掩去暈紅的雙頰。
於是在得知社團學妹宋雅茵是他妹妹後,經常向她打聽她哥哥,卻又要裝作漫不經心。
她是多麼做作的一個女孩子啊!明明就暗戀人家卻沒膽承認,連讓同學們知曉的勇氣都沒有。
她是個膽小鬼,怕表白後受傷害,寧願深深地藏起一腔情感。
她是個膽小鬼……
「章懷箴!章懷箴!」粗魯的聲音連喊她兩回,好不容易喚回她迷濛的神思。
她一怔,揚起沉思的眸,這才發現喚她的人竟然就是方纔她作白日夢的對象--宋雲飛。
他正攏緊兩道濃峻的眉,冷冷瞪她,「你在發什麼呆?現在在開會。」
「我……呃,」她尷尬得雙頰發燒,「對不起。」
「新學期開始,你們班對學校有什麼建議嗎?」
「這個嘛,我們--」在他凌厲的逼視下,她只覺心跳加速,腦海一片空白。
他神色更冷了,「沒有嗎?」
「不,有的……」
「什麼建議?」
「這個--」她忘了。昨天開了一小時班會的結論,她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我們--」
「你沒忘了自己是高二A班的班代吧?」
笨蛋!白癡!高二A怎麼會選出你這種班代表?
瞪著她的眼神明明白白是這個意思,雖然他沒說出口,可所有與會的人全領悟到了。
眾多目光同時落向章懷箴。
藏在桌下的雙手緊緊絞著裙子,鵝蛋形容顏一下雪白,一下嫣紅。
從來不曾在公開場合得到這樣的注目,這讓她更加緊張得不知所措,心跳的巨響幾乎把自己的耳膜震破……
「章懷箴!」
沉聲怒吼令她忽地跳起身子,打翻了桌上的玻璃杯,透明的液體迅速濺開。
「啊!討厭!」身旁的女同學立刻裝腔作勢地嬌喊著,「懷箴,你怎麼回事嘛。」
「對……對不起。」章懷箴連忙掏出手帕,手忙腳亂地意欲替隔壁班的班代擦拭濺濕的胸前。
「你……你不要當著大家的面碰人家那裡啦!」
「嗄?」章懷箴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伸手碰的是女同學的胸部,她尷尬地收回手,紅霞從臉頰染至頸部,「對不起。」
哄堂笑聲倏地爆開。
女同學們嘲弄著她的驚慌失措,男同學們卻曖昧地朝她擠眉弄眼。
「下次我要坐她旁邊,這樣說不定她摸的人會是我。」一個男同學俏聲說道。
「幹嘛?你就那麼希望被性騷擾啊?」
「我希望那杯水打濕的是我的褲子。」
「喂!你這傢伙,別那麼噁心行嗎?」
「呵呵--」
隨著同學們的玩笑愈來愈過分,身為主席的宋雲飛臉色亦愈來愈難看。
他忽地重重拍了下桌子,「安靜!」
怒吼聲震碎了輕鬆的空氣,跟著,兩束冰冷的目光凍結了所有人臉上的笑意。 冰芒掃視週遭一圈後,停定方才語帶淫穢的男同學面上。
他呼吸緊凝,「雲……雲飛,你--」
「叫我主席。」
「……主席。」
「以後,不許你再說那種話。」宋雲飛嗓音柔和,可愈是柔和,愈讓人感覺不尋常的危險。
他看來像是真的生氣了,對任何人事物看來總是冷淡漠然的他竟也會當眾發飆?
望著眾人驚愕萬分的表情,宋雲飛恍然明白自己有些太過了,他心一扯,暗暗深呼吸。
「今天到此為止,散會。」沉聲宣佈後,各班班代和班聯會幹部們如蒙大赦,一個個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東西,立刻閃人。
唯有章懷箴,依然拿著洗得乾乾淨淨的手帕,愣然站在原地。
「你怎麼還不走?」
見今日的罪魁禍首還在視界內,宋雲飛好不容易稍稍平定的心海再度掀起漫天狂潮。
「對……對不起,主席,」她訥訥道歉,「都是因為我--」
他不理她,逕自收拾著桌上的文件。
「我……我來幫你--」她試圖走向他。
「你離我遠一點!」他卻以兩記冰寒的眼神止住了她。
她不禁一顫。
他為什麼這麼凶?他討厭她嗎?
「宋……宋雲飛,你--」她顫著嗓音。
「我怎樣?」
你忘了我嗎?忘了高一那個晚上嗎?
她心一緊,幾乎想這麼對他喊道,卻終於只是低低一句,「我認識你妹妹。」
「我知道。」
「我……我們上學時經常在校門口碰見--」
「我知道。」
他知道?
她愕然揚眸,這麼說他每一次不經意的一瞥其實都把她看入眼底了?
「那你……你為什麼都不跟人打招呼?」她問,拚命告誡自己要假裝問得毫不在意,可細微的嗓音仍隱隱流洩出一絲委屈。
他驀地轉過頭,鏡片後的眸掠過異樣輝芒。
「怎麼?你希望我跟你打招呼嗎?」許久,他忽地開口,語氣不是一貫的冷靜,帶著點淡淡輕佻。
「我--」
「說實在的,」他緩緩走向她,星眸與笑弧一般邪氣,「你每天那麼巧出現在校門口,該不會是故意算準時間的吧?」
一語中的。
她梗住呼吸,望著他邪魅的神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莫非,你也是那些仰慕我的花癡之一?」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頷。
「我才……才--」想否認,嗓音卻梗在喉頭。
他凝望她,數秒,眸光忽地一斂,「我告訴過你,章懷箴,我們兩個不會有交集。一年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她瞪大眸。
這麼說他記得了,記得一年前那個晚上,記得他曾在後山戲弄一個被黑夜嚇得驚慌失魂的少女。
原來他記得--
「我對你沒興趣,一絲一毫都沒有,永遠也不會有。」百無聊賴的神情和語氣毫不容情地打擊她,「所以現在--」拇指邪佞地劃過她的柔軟唇瓣,「你可以收回這種花癡眼神了。」
她瞪視他,好半晌,明眸逐漸氤氳水氣。
接著,她驀然旋身,倉皇逃出會議室,甚至還撞上半掩的門扉。
望著她一面撫著疼痛的前額,一面踉蹌地繼續往前走,有一瞬間,宋雲飛幾乎想出手拉住她。
但終於,那往前伸展的手臂還是默默垂落,收攏在雙腿旁。
湛眸,漫過暗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2:16
第二章
她不是為了他來的,絕對不是。
站在雕花鐵門前,章懷箴仰望宋家遠遠立於庭園中央的白色西班牙式主屋,在心底對自己說道。
她是因為雅茵邀請她今天一起來聽那位鋼琴名師的教導,為了希望自己的琴藝能更上一層樓,才來的。
學姊,你禮拜天要不要來我家?我跟白老師提起過你,他t直想聽聽你彈琴呢。
真的嗎?
真的!學姊,你來吧,一定會收穫很多的。
所以她來了。
章懷箴伸手推了推將近一年沒戴上的眼鏡,揉了揉發疼的鼻樑。
那天她匆匆奔出會議室後,哭了好一陣子,結果隱形眼鏡不小心掉了一枚,她只得重新戴上陪伴她多年的黑框眼鏡。
曾遭他嘲弄過的眼鏡--
一念及此,她驀地咬牙。
大門打開了,她緩緩踏上宋家的上地,一路欣賞著庭園富麗氣派的景致,愈發地明白他的世界與她的不同。
何曾見過這麼美的私人庭園?何曾想過在寸土寸金的台灣還有人能獨佔這麼寬廣的土地?
進了屋,穿著白色洋裝的宋雅茵翩然迎來。
「學姊,你終於來了,等你好久了。」
「對不起,有點迷路了。」這個世界太大、太遙遠,令她迂迴了許久。「你們家……沒別人在嗎?」
她不是問他,只是好奇豪宅裡為何似乎空空蕩蕩。
「爸爸還在國外,傭人們大部分都放假了……哥哥也不在家。」
啊?他不在?
「……學姊想喝點什麼?我請吳媽準備了點心哦。」宋雅茵熱情地問。
「嗯。」她收束心神,「可你學琴的時間不是到了嗎?」
「沒關係,讓老師等一下也行埃」
「不行的,這樣不禮貌。」章懷箴輕輕搖頭。
「好吧,那我們就先上樓。」說著,宋雅茵領她踏上白色迴旋梯,來到二樓的琴室。
「老師,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學姊,章懷箴。學姊,這是白謹言老師。」宋雅茵興高采烈地為兩人引介,接著,在一陣客套寒暄後,她乖乖地坐上座椅,開始上課。
章懷箴坐在窗邊,靜靜地聆聽。
白謹言很年輕,才二十多歲,卻已經是各大鋼琴比賽的常客,最近還出了一張演奏專輯。
像他這樣有才氣的鋼琴家照理說不需要以教人彈琴謀生的,答應教宋雅茵彈琴只為了還宋家恩情。
因為宋家曾是他的贊助商。
章懷箴覺得自己很幸運,居然能夠親眼見到白謹言彈琴的風采,親耳聽到他的演
奏。他的音樂如行雲流水,清清淡淡的,卻深深地沁入人心。
「你要不要也來試試?」注意到在一旁神情專注而感動的她,白謹言忽地微笑,招手示意她靠近,「雅茵說你也會彈琴,不如彈給我聽聽?」
「我?」她心一跳。他真的要聽?
「對啊,學姊,讓老師聽聽你的琴,說不定還能給你一些建議。」
章懷箴欣喜若狂。
說實在,她已經厭倦自己的琴藝總是在原地踏步了,如果能得白謹言幾句箴言,也許她還有進步的可能。
在宋雅茵的引領下,她在白色演奏琴前坐定,深呼吸一口後,彈起一首貝多芬的奏鳴曲。
白謹言很仔細地聽了她的琴,不但給了她許多技巧上的建議,還溫言鼓勵了她。
「你的琴音不錯,既柔美又熱情洋溢,能感動聽眾。」
柔美又熱情?能感動聽眾?
章懷箴覺得自己的心似乎飛起來了,她幾乎有股衝動馬上奔到學校的音樂教室去,針對他的建議痛快地練習個幾小時。
可她不行,她答應了雅茵等她上完課後陪她聊聊天的。於是,在白謹言開始耐心地一步步指正宋雅茵彈奏上的錯誤時,她悄悄退離,一個人在闊朗的主屋閒逛起來。
宋家很大,每一扇門後幾乎都是一方精緻的天地,她雖然不好意思闖入,卻也隔著半掩的門扉看了個過癮。
簡直就是室內裝潢雜誌裡的範本嘛。
她讚歎著,對著牆上一幅林布蘭的仿畫研究起來。美術課剛剛介紹過這幅畫--「夜巡」,據說林布蘭是應了兩名守夜人的要求畫了這幅畫,可作畫的對象卻對畫的效果不滿意,大肆嘲弄。
明明是一幅驚世鉅作卻被兩個俗人隨意侮辱,為了生活,一代大師不知咬牙吞下了多少苦楚。
金錢,果然是十分重要的,即便是林布蘭那樣的藝術奇才也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
「章小姐,在看畫埃」一個慈藹的聲音拉回她迷濛的思緒。
她旋身,對上一雙蒼老卻溫暖的眼眸,「吳媽。」
「小姐應該還沒上完課吧?」
「嗯,是埃」
「那你要不要先吃點什麼?我幫你準備了一些點心。」
「好埃」這樣的盛情邀請很難讓人拒絕。
「來,我們到客廳去。」吳媽招了招手。
裹著繃帶的右手吸引了章懷箴的注意,「吳媽,你的手怎麼了?受傷了嗎?」
「啊,這個埃」吳媽尷尬地笑笑,「人老了,不中用,剛剛想搬張桌子卻不小心扭到了手腕,唉。」
「扭到了?」老年人扭傷骨頭可不妙埃「那你要不要去看醫生?痛嗎?」
「那倒不用,也沒什麼。」吳媽看她的眼眸更加溫暖,很為她的善意窩心,「只是今天要對不起少爺了。」
少爺?她指的是他嗎?
「為什麼?」
「少爺今天出門時,特別交代過回來想吃壽司的,只是我這手--」吳媽搖頭歎息,「如果是別的東西還能將就,做壽司很難不用手勁的。」
「我幫你做吧。」章懷箴衝口而出。
「嗄?」吳媽一愣。
接收到吳媽不敢置信的眼神,章懷箴這才意會了自己說了些什麼,臉頰不覺微微發燒,「我……我的意思是,我剛好會做壽司--」
「真的嗎?」這個時代會做飯的年輕女孩可不多見埃
「真的。」雙頰更燙,「我爸爸很愛吃壽司,我以前常做給他吃。」
「那太好了!」吳媽欣喜地拉住她的手,「你肯幫我最好了。只是--」她忽地一頓,想起眼前這個女孩好歹也是小姐請來的貴客,她讓她進廚房幫忙會不會太過分了?
「沒關係的。」看出她的心思,章懷箴微微一笑,「我順便也做點給雅茵吃,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那太好了。」沒再猶豫,吳媽立刻拉著她進廚房,一面走,一面不停叨念,「少爺很奇怪的,他吃壽司的醋飯喜歡酸一點。一般男孩子不是不愛酸味嗎?可他偏偏喜歡。」
「他喜歡酸嗎?」她訝異地揚眉。
跟爸爸一樣,好巧!
「是啊,有點酸又不要太酸。我試了好幾次,都調不出他想要的味道。」吳媽歎氣,「所以你待會兒蒸米時可能要多調些醋。」
「我知道。」
「還有,你會做蛋壽司嗎?少爺最愛吃那個。」
她也愛吃。
章懷箴微笑,心底為這樣的巧合甜絲絲的。「沒問題。交給我吧,吳媽。」
***
宋雲飛意興闌珊地踏進屋裡。
一進門,他立刻鬆了鬆領帶,打開了襯衫最上頭兩顆扣子,顧不得還有兩位客人在,逕自上樓。
「吳媽,麻煩你先幫我招待一下朋友。」留下這一句話後,他瞧也不瞧客人一眼,直接衝進與臥房相連的浴室。
說實在,經過那場令人疲倦的午宴後,他只想關回房裡好好睡上一覺,偏偏兩個朋友硬要跟著他回來。
溫婷婷與李翔,兩家與宋家都是世交,彼此的父親都是生意上的朋友。
雖說他一向不喜歡跟那些世家子弟混在一塊兒,不過這兩位跟他也認識三年了,意氣雖說不上相投,至少不會言語無味。
洗了把臉,拿毛巾用力抹了抹臉,再換上一套休閒衣衫,他總算覺得恢復了一些元氣。
對著鏡中的自己諷刺地掀掀嘴角,他走下樓,端起一副禮貌的神情。
他的客人正坐在沙發上喝著日本綠茶,桌上放著兩盤家常壽司,很普通的花壽司跟蛋壽司。
客人似乎對家常口味不怎麼有興趣,百無聊賴的眼眸直到看見他現身才迸出光芒。
「雲飛,你換衣服了埃」溫婷婷望見他發綹微濕的性感模樣芳心一顫,「這套休閒服穿在你身上挺好看的。」
「人家是衣架子嘛,當然怎麼穿都好看羅。」李翔朗聲開口,語調不無酸味。
他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不吃點壽司嗎?吳媽做的壽司很不錯的。」
「你還是那麼喜歡吃壽司埃」少女唇畔漾開嬌嬌的笑,「我前陣子發現一家日本料理很不錯,改天我們一起去。」
「要吃壽司就應該吃生魚片,這種的沒意思。」李翔發表評論。
「唉,你不曉得,雲飛就愛吃這種家常壽司。」對於自己心上人的喜好,溫婷婷還是很注意的。
宋雲飛聞言,抬抬眼皮,沒說什麼,拿起一塊包著海苔的普通壽司塞入嘴裡。
微酸的滋味立即在唇腔散開,醋與飯,在顆粒分明間融合得恰到好處。
這是……
總是淡然的臉龐,驀地抹上震驚。他顫著手,又拾起另一塊。
一樣完美的滋味,一樣是深深烙印在記憶中思念的味道。
「有這麼好吃嗎?」見他的表情,溫婷婷與李翔不禁都有些發愣,各自拿了一塊送入嘴裡。
「味道還不錯,不過好像……有一點點太酸。」這是他們的感覺。
可他卻覺得這樣才叫完美,這才是他想要的味道!
右手幾乎是有些激動地朝另一盤蛋壽司伸去,撿起了其中一塊金黃剔透,擱入嘴裡,緩緩咀嚼。
忽地,他站起身,雙腿狠狠撞上了桌緣,碰得桌上的杯盤一陣搖晃。
溫婷婷尖叫了一聲,「雲飛,你怎麼了?」
宋雲飛沒有回答,幾乎是失魂落魄地瞪著桌上的壽司,好一會兒,驀地轉身,往廚房奔去。
他找到吳媽,急切地握住她的肩,「吳媽,吳媽,真是太好吃了!謝謝,謝謝你。」
「少爺,少爺。」吳媽喊,不明白她的少爺看來好像興奮得快瘋了,「你怎麼回事?發燒了嗎?」
「沒有,我沒事。」他朗聲笑,「只是想謝謝你的壽司,真是太好吃了!」
「是為了壽司啊?」吳媽又是高興,又是疑惑。只是兩盤普通壽司值得少爺樂成這樣嗎?「今天的壽司其實不是我做的。」
宋雲飛聞言一愣,「那是誰?」
「是小姐的朋友。」
「雅茵的朋友?」
「少爺剛剛沒碰見她嗎?她才又端了一盤壽司去客廳埃」
***
看來她做的壽司不太受歡迎。
端著一盤鐵火卷,看著桌上幾乎未曾動過的壽司,章懷箴心底不禁微微失落。
她也想過,自己的手藝自然上不得檯面,可媽媽說過爸爸以前超喜歡吃她做的壽司,所以她以為……也許她做得不那麼糟。
看來她太自以為是了。
送上壽司,她微笑望了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少女一眼,點點頭就要退下。
可少年卻開口喚住她,「以前好像沒見過你。」
「我?」她揚眉。
「你是宋家新請的傭人嗎?」少女問,好奇地打量她,「好年輕啊,看來跟我們差不多大呢。你幾歲?」
「十七。」
「那不是跟雲飛一樣大嗎?」溫婷婷眼中掠過同情,「這麼年輕就出來工作,真可憐。」
可憐?
章懷箴凝眉,正想說些什麼,低啞的嗓音忽地在她背後揚起。
「她是我們學校的同學。」
心韻一亂,她緩緩轉過身,「嗨。」強自鎮靜地打招呼。
「嗨。」宋雲飛淡淡回應,透過鏡片凝睇她的眼神卻深刻逼人。
她呼吸一屏,「我……是雅茵邀請我來的--」嗓音有些發顫,她幾乎想伸手摸自己的頭髮,確定一下是不是亂了,否則他為何要用這種讓人心慌意亂的眼神看她?
「壽司是你做的?」他突如其來問道。
她呆了呆,「啊,嗯。」
他凝望她,許久,隱在鏡片後的眸恍似掠過一道道暗影,卻是一言不發。
細汗俏俏冒上她的前額,「……不好吃嗎?」
「不好吃。」他抿著嘴回答。
「啊?」她容色一白,掩不住失望,抬眸望他,卻再度墜入一雙湛幽的眸。
為什麼?她似乎在他眼底看到某種壓抑……
她不覺仔細睇他。
不知他為什麼要戴眼鏡?他的眼睛很漂亮,如果摘下眼鏡肯定更加迷人--想起了那一夜他曾那麼近地俯視她,章懷箴的身子忽地發燙。
她……也許她該離開客廳了,他看她的眸光實在太深邃,太放肆,她把持不祝
她該走了,可卻無法移動分毫。
氣氛,有些怪異……
「你跟她很熟?」少女的本能令溫婷婷迅速察覺兩人之間的視線過於膠著,連忙站起身走近宋雲飛,強迫他的眼光落定自己曼妙的身軀,「是你們班同學嗎?」
「不,只是同年級。」
「真不好意思,我差點以為她是你們家傭人呢。」溫婷婷伸手攀住宋雲飛的肩膀,一面轉頭對章懷箴盈盈地笑,「你好,我是溫婷婷,雲飛的『好』朋友。」
「啊,你好。我叫章懷箴。」明眸不覺落向親密貼近宋雲飛的藕臂,心有些刺痛。
「既然跟雲飛同校,那你爸爸一定是大學教授羅?或者是哪家公司的老總?也許我們的爸爸認識?」
「……不,我想他們不會認識的。」
「那可不一定,我爸爸認識很多人的,你說說看。」
「這個……」她勉強微笑,雙拳卻悄悄握緊。
「說說看嘛。」
「她爸爸已經去世了。」開口的是宋雲飛,微微粗魯的語氣讓廳內眾人都是一怔。
其中尤以章懷箴最訝異,愕然望他。
他怎麼知道她父親去世了?雅茵告訴他的嗎?
彷彿意識到她詢問的眼神,宋雲飛偏過頭,躲開了她,逕自對準溫婷婷,「她爸爸不在了,媽媽在工廠工作,所以你不必問了,她們家的社交圈跟我們不會一樣的。」
「啊,原來如此。」溫婷婷望向她的瞳眸不再禮貌,隱隱浮上幾分疏遠與不屑。
一個女工的女兒卻跑來宋家做壽司給宋雲飛吃,麻雀變鳳凰的心機也太過明顯了吧?
領悟到溫婷婷的輕蔑,章懷箴的心更加刺痛,她咬緊牙,瞪向宋雲飛的眸不覺蘊著幾分慍怒。
「你是雅茵請來的客人,吳媽真不應該還讓你進廚房的。」宋雲飛清冷著嗓音,「真不好意思。」
「我只是想幫忙。」
「下次別這麼做,否則人家會以為你是我們家新請的傭人。」
她這麼像傭人嗎?低頭瞥了一眼自己平凡的吊帶裙,再望向溫婷婷一看就是名牌的絲質短洋裝--
是的,她確實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跟他們根本是兩個世界。
「我……我想做什麼應該礙不著少爺的事吧。」別過頭,輕輕咬住下唇,「想進廚房幫忙是我的自由,你自己也說,我是客人,你應該不會小氣到連廚房也不讓我進吧?」一字一句自齒間迸落後,她彎腰端起兩盤壽司,「你們大概不喜歡我的壽司,我還是端上去讓雅茵嘗嘗吧。」
語畢,她轉身,上樓。
望著她挺直的脊背,隱隱笑芒躍上宋雲飛的眸,淡淡的,教人分辨不清。
然後,他彎腰,拾起一塊蛋壽司,緩緩放入嘴裡,咀嚼……
「雲飛,不好吃嗎?」溫婷婷望著他奇特的神情。
「很好吃。」
「那你剛剛為什麼對那個女生說不好吃?她的表情看來很失望。」
宋雲飛沒立刻回答,推了推鏡架,瞥她一眼。
那一眼,既冰冷又熱燙,冰與火交融。
溫婷婷不禁全身發顫。
「我想怎麼說是我的事。」他淡淡地答。
可她卻無法如他一般淡然。因為少女的聰明與細緻讓她聽出了他口氣的不尋常,讓她忍不住要猜測方纔那個女孩在他心底有著不同的地位。
否則為什麼總是以一種冷淡的禮貌疏遠著所有女孩的他,會獨獨對她特別苛刻,彷彿有意欺負她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2:39
第三章
她為什麼總要自討沒趣?
為什麼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她後,她還要不由自主地牽 掛著他?
她是受虐狂嗎?或者暗戀一個人本來就是如此盲目?
不,她不該這麼傻,或者暗戀一個男孩是所有懷春少女共有的純真,可她們喜歡的,應該是一個值得喜歡的人。
不是一個總是輕蔑她、揶揄她的男孩。
他真的那麼討厭她嗎?吳媽告訴她他很喜歡她做的壽司--既然如此,為何偏當著朋友面前嘲弄她?
我們倆,永遠不會有任何交集。
是的,他們不會有任何交集。他是天,她是地;他是家境富裕的貴公子,她卻只是平凡女孩。
他們不會有任何交集的,她根本就不該喜歡他。
可為什麼……為什麼她還是思念著一個她不該喜歡的人?
為什麼?
琴聲隨著思潮的起伏逐漸洶湧,逐漸澎湃,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此刻成了一個少女藉著琴鍵抒發的憤慨。
她用力地敲打琴鍵,用力到剛剛踏進音樂教室的一位女老師不禁揚起兩道秀氣的眉。
「懷箴,你怎麼了?」
清柔的嗓音嚇了她一跳。
琴聲戛然而止,她轉頭,尷尬地朝女老師微笑,「對不起,老師,我好像彈得有點大聲。」
豈止是有點大聲,是非常大聲。
高二A班的班導師,也是被學生們戲稱為恆山師太的於靜逸抿了抿唇後,稍稍柔和了一向端凝的容顏。
「我想跟你談談你這次月考的成績。」
「啊?」章懷箴蹙眉,知道不妙,她連忙站起身,低眉斂眸,「我知道自己考砸了。」
「英文跟地理低空飛過,數學不及格。」於靜逸推了推眼鏡,「還有我教的國文,這次居然只考了七十八分。」
「對不起。」章懷箴臉頰發燒。
高二A班號稱文藝班,班上同學臥虎藏龍,幾乎個個都有一枝生花妙筆,而她的國文居然考不到八十分,連她自己都汗顏。
「我聽說你最近放學都留下來練琴,是不是因為這樣,成績才退步了?」
「呃,其實--」
「老師知道你很喜歡彈鋼琴,可別忘了,你是個學生,讀書是你的本分。」
「是,我知道。我以後會用功的。」
於靜逸深深睇她,在確定學生面上閃過的是自慚後,玫瑰色的唇角不著痕跡地揚起淺笑,「不過有個好消息。」
章懷箴愕然,「什麼?」
「這次考試因為數學不及格的同學很多,學校決定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下禮拜舉行補考。」
「補考?」
「嗯。加油羅。」於靜逸鼓勵地拍拍她的肩,「這次一定要及格哦。」
「啊?嗯。」章懷箴幾乎傻了,愣愣地看著導師窈窕的背影。
要她補考及格?老師難道忘了嗎?這次她的數學成績只有……十七分啊!
從十七分進步到六十分--章懷箴抬眸,仰望窗外霞光滿天。
看來她這幾天日子不好過了。
***
「雲飛,拜託,教教我們吧。」
放學後的班聯會辦公室,在夕陽餘暉掩照下,一個清秀俊美的少年正被幾個女同學團團圍繞。
可那張臉的神情,完全不像一般男孩在此情況下會有的,既不志得意滿,也不尷尬羞澀,只是冷淡與漠然。
「這次數學真的好難,我們也不是故意不及格的。好不容易有補考的機會,如果這次再沒過,會影響平均成績的!」女孩們求著他,「拜託拜託,你是數理資優班的,這些題目對你而言一定很簡單,拜託教教我們吧。」
「去找丹青。他的成績比我好多了。」他冷著嗓音。
「他最近忙著練棒球,沒空。」女同學們苦著臉。
「子麒呢?」
「練籃球。」少女們容顏更苦。
丹青和子麒沒空,難道他就有空嗎?而且最近老爸還要他到公司實習--課業、班聯會外加工作,他連休息時間都沒了,哪還有空理這些女同學?
「我也沒空。」冷著臉伸手排開她們,他毫不留情地走向辦公室大門,拉開門扉,然後轉身冷冷瞪視一干女同學。
送客的意味明顯。
女學生們蹙眉捧胸,難抑幾乎心碎的疼痛。她們癡癡地望著他--這是她們的偶像啊,她們不知曾寫過多少情書給他,他明明知道,可依然如此踐踏脆弱少女心。
可就因為他淡漠、冷酷,她們一顆心反不由自主更加飛向他。
瞧他掩在鏡框下的眼睛多深邃啊,如果能摘下他的眼鏡細細凝睇,如果能靠近這樣一個冷漠高傲的優秀男孩,如果能征服他……
「你們不走嗎?」面對一張張流露著夢幻的少女容顏,宋雲飛冷冷一哂,「那我走。」
話語才落,他拾起扁扁的書包甩落在肩,瀟灑邁開步履。
他走起路來是相當好看的,背脊挺直、步履堅定,氣定神閒的模樣彷彿他不認為天下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擋他的前進。
可這樣果斷的步履在過了長廊轉角後,忽地微微遲滯了,他豎起耳朵,下意識地尋找那每天傍晚必會在校園悠揚迴旋的琴音。
但……沒有!今天的校園少了那宛如淙淙流水,能深深沁人人心的琴音!
為什麼?
他仰頭,微微思索幾秒,忽地轉身拾級而上,筆直地走向那應該迴盪著琴音的所在。
漸漸地,清朗的嗓音乘著向晚的微風輕輕拂向他耳畔。
「你一定沒玩過骰子吧?懷箴。」是個男人,說話的語氣蘊著善意的嘲弄。
「沒。」
「難怪機率理論會考得這麼差。數學這種東西,得有一些熱情才能學好的,死記公式絕對不行。」
「那我該怎麼辦?老師。遭有一個禮拜就補考了。」
「先別緊張,跟老師玩一把撲克。」
「玩……牌?」
「是啊,我們打幾局你就明白機率的奧妙了。」俐落的洗牌聲響傳來。
可惡!
宋雲飛決定自己聽不下去了,他忿忿走進音樂教室,直直瞪向那個以閒散的姿勢坐在桌上,正洗脾發脾的男人。
「莫大!你搞什麼?」隱在鏡片後的眸燃著火苗,狠狠瞪著男人。
高二C班的導師莫傳風,數學老師兼棒球隊教練,一向被同學們戲稱為金庸小說裡執掌衡山派的莫大先生。據說他本人對此外號頗有微詞,自認英俊瀟灑的外貌實在與莫大相差甚遠,不過學生們可不管,對平素形象無賴的他他們少了幾分敬意,卻多了幾分親近。
「啊?原來是我衡山派的愛徒埃」莫傳風撇了撇嘴,眼眸點亮滿不在乎。
「你在做什麼?」又想誘拐女學生嗎?
「沒看見嗎?我正在數學輔導。」
「數學輔導?」宋雲飛皺眉,眼明手快搶過一張黑桃A,「跟學生打撲克也叫數學輔導?」
「當然啦,這可是瞭解機率學的入門呢。」
「瞭解機率學?」宋雲飛嘴一歪,「我看是上演『放課後』吧。」
「原來你也看過那部日本A片?」莫傳風拍著手,一副喜孜孜、找到同好的模樣。
「你--」宋雲飛一窒,手臂一甩,黑桃A迅速往莫傳風臉上飛去,「少胡說八道了,快滾吧!」
他眼明手快地接住,一面大呼小叫,「喂喂,這是你對老師的態度嗎?學校是怎麼教你們的?這個社會究竟怎麼了?」
「少囉唆!快滾吧,這裡不要你。」
「不需要我?那這個女同學的困難怎麼辦?身為老師,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親愛的學生們煩惱。」
偉大的至聖鮮師高調剛唱出口,就被宋雲飛兩道凌厲的眸光堵回去,「我會幫她的,不必你擔心。」
「下禮拜就要補考了……」
「我一定會讓她過的!」
「是嗎?你會?」俊眉一挑,黑眸閃過似笑非笑,「好啊,那就交給你了。」語畢,莫傳風跳下桌子,拍拍屁股,朝一旁震驚莫名的少女眨眨眼,「那老師先走了,棒球隊的同學們還仰賴著我呢。」
望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好半晌,室內氣氛只是一片靜寂。
首先打破僵局的是宋雲飛,他橫了依然一臉呆愣的少女一眼,「你數學有問題?」語氣是有意的粗魯。
後者沒答,愣愣地瞧著他。
「說話啊!你啞了啊?章懷箴。」
「埃」聽聞他憤慨的質問,章懷箴這才如大夢初醒,她連忙頷首,「對,我數學考不及格。」
「幾分?」
「十……十七。」
「什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白癡嗎?」機率學考十七分?真敗給她了!
「我……我……」她囁嚅著,容色有些蒼白。
罵她白癡?不錯,她承認她是考得很爛,但他有必要這樣嘲諷她嗎?愈想,愈委屈……
「我走了。」她忽地站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課本與筆盒。
他扯住她的手臂,「誰准你走的?」
她揚眸,「那你想怎樣?」
「留下來給我補習數學!」他沉聲命令,異常清亮的眸子自有一股威嚴,「下禮拜就要補考了,不許你找任何藉口偷懶。」
「嗄?」
「還不坐下?你還想再考一次十七分?」
「不,不。」她坐下了,粉嫩的頰有些尷尬的蒼白,可玫瑰色的唇角卻偷偷揚起一抹微笑。
他要幫她補習數學--莫非少女的祈禱,真被上天應許了嗎?
***
她錯了。
她以為上天應許的,是一個瑰麗的、燦爛的天堂,可原來是個黑暗的、可怕的地獄。
是的,她來到了地獄,那個嚴厲冷酷、求好心切的少年把放學後的輔導變成了地獄之火的折磨。
為了確保不被任何同學打擾的清靜,他不知從哪神通廣大弄來視聽教室的鑰匙,每天放學,便在教室裡對她進行特訓。
一疊疊講義、一道道數學題,不搞懂就不准吃飯,不做完就不准停 筆,稍有一絲偷懶,兩束電光便會掃得她全身體無完膚。
沒兩個小時,對數學一向毫無興趣的她便會開始頭昏眼花,感覺眼前一串串數學符號跳著怪誕凌亂的舞姿。
「拜託,我肚子……餓了。」她細聲懇求,想藉著進餐稍事喘息。
他總會冷冷瞥她一眼,「我幫你買便當。你繼續把這些做完,回來我檢查。」
於是,她只好咬著牙繼續做題,繼續忍受這彷彿無窮無盡的折磨。
可不知怎地,雖然這樣的數學輔導極端耗神,又總是打擊她所剩無幾的自信心,但她卻從不曾萌生逃避的念頭。
一次也沒有。
因為雖然他對她的態度冷厲又粗魯,她卻可以看出他隱在鏡片後的瞳眸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與關心。
因為雖然他總是怒斥她笨,抱怨自己不該自討苦吃,可每天講義上飛揚的字跡卻都是他親自寫就。
因為雖然他老譏諷她妄想藉著進餐偷懶,可卻總是替她買來她最愛吃的雞排飯,外加一瓶雞精。
因為雖然他不准她打盹、不准她休息,可他自己也從來不曾放鬆精神,總是神清目明地盯著她。
每回她做錯題,他總會毫不留情地拉扯她的馬尾,可也會用那好聽的嗓音清楚地講解那道題的訣竅。
這個時候,當她聽著那嚴厲卻又溫柔的嗓音時,胸膛總會漫過一股馨暖的流。
她喜歡聽他的聲音,喜歡他低俯著身子,喜歡他握著筆在她的筆記上畫出一個又一個符號。
他的呼吸,像春風,悄悄撩撥著她。
她的心跳,加快了,臉頰像發了燒,得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收束心神,專注於數學。
數學,多無聊啊,可由他教導的數學卻是那麼有趣、那麼令她心動!
日復一日,她在天堂與地獄間徘徊,享受最甜蜜的折磨滋味。
終於到了補考前一天,這天,是他為她補習的最後一天了。
過了今天,也許她再也沒這樣光明正大與他相處的機會。
望著他正低聲講解習題的側面,章懷箴不覺怔然。月光透過窗扉輕輕吻上他的鼻、他的唇,他墨黑的髮梢,讓他全身蒙朦朧朧的、綻著一股少年獨有的氣韻。
她流轉眸光,落定他擱在桌上的眼鏡--有一回,她曾趁他不注意時把玩了一會兒,愕然發覺那副眼鏡是沒有度數的。
他為什麼要帶一副沒有度數的平光眼鏡?如果沒近視的話,何必要戴眼鏡?
又或者,他想隱藏什麼?
那一對深深幽幽、能將人三魂七魄攝去的美麗眼睛--他想藏住的,是自己不經意的魅惑嗎……
「你在發什麼呆?」粗魯的質問拉回她迷濛的思緒。
她定定神,「啊,沒。」
「我剛講的你都聽懂了嗎?」
「啊,沒。」她尷尬地吐出同樣的回話。
他怒瞪她,火熱的氣息搔弄著她頰畔的髮綹。「明天就要考試了,你居然還心不在焉?」
「對……對不起。」她張大眼,很想告訴他在責備她時請別靠她那麼近,她會心悸--
他皺眉,在看著她臉頰一點點、一點點渲開紅霞時,呼吸驀地急促。
她的臉幹嘛紅成那樣?像蘋果似的,誘惑人一口咬下,而那躲在黑色鏡框後的眸,更不知漫開了什麼,迷迷濛濛……
她為什麼要那樣看他?為什麼要用那小小的貝齒咬著小小的櫻唇?為什麼由她身上散出的味道,如此清新芬芳,卻又揉合著奇異的嫵媚--
他想咬她。
不知不覺伸手,拿下她拙得不能再拙的眼鏡,薄薄的唇慢慢地、緊屏著呼吸接近她。
輕輕地、輕輕地咬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她驚愕的喘息像樂曲裡輕短的裝飾音,取悅了他,卻也鼓動了他的心韻。
鉛筆不知何時從她指尖滑落,她繃緊身子,往後緊緊貼著椅背,像是防備著他進一步攻城掠地,微仰的容顏卻又在無意之中祈求著親匿。
他低低歎息,更加俯下臉龐,直到涼涼的唇攫住那兩辦粉嫩柔軟,安適地停憩。
她沒有動,他也保持靜止,呼吸停了,唯有秋天沁涼的空氣在週遭流動,挑弄著彼此。
然後,她緩緩合落眼瞼,長鬈的睫像天使的羽翼,靜靜收攏。
天使的羽翼,屬於夢中的少女,她總是恬恬淡淡地對他微笑,溫潤乾渴焦躁的他--
記憶的封印,在此刻悄悄掀開了一角,那被他深深推入腦海深處的禁忌,逐漸翻滾一波波浪潮。
不行,不行的。他極力喝止自己,極力召回殘餘的冷靜。
他必須冷靜,必須冷靜……
叮鈴。
一陣類似鑰匙相互撞擊的聲響忽地從門外傳來,震醒了正掙扎於回憶邊緣的宋雲飛。他挺直身軀,銳亮的眸光首先朝門口瞥去,確定杏無人影後才落向依然處於迷惘狀態的章懷箴。
她望著他,眼神朦朧、幽微,像還沉醉在某個最甜美的夢境,她低低地開口,「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清柔的嗓音輕輕送向他,「你知道嗎?自從遇到你,我就不再作夢了。」她喃喃,也許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
他更不懂了。心一牽,「什麼夢?」
「惡夢。」她啞聲道,唇角揚起一絲恬淡的笑。
自從遇見他後,她不再作夢了。
曾經糾纏她兩年的夢魘,在那一夜,在繫著黃絲帶的老榕樹下,隨著他一雙湛幽瞳眸,淡淡消逸於無盡的黑暗中。
「我以為,你是上天派來救我的人--」
細微的嗓音蘊著淡淡迷惘、淡淡驚奇,卻有更深、更濃、更強烈的情感。
他聽了,心頭一震,悄然握拳,深呼吸好幾回才勉強捉回理智,「我看你現在才在作夢吧?女生就是這樣,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真讓人受不了!」
「嗄?」她一怔,走失的心神逐漸拉回。
「醒醒吧,花癡。」他故意拍拍她的臉頰,嘴角扯開一抹狂傲,「我知道你很迷戀我,但我們不可能的。」
不可能?她眨眨眼,總算清明的神智終於抓住了他語中的諷刺,她眨 貶眼,臉頰別白,「那你剛才為什麼……」為什麼碰她?為什麼親她?為什麼攪亂她心中一池春水?
「只是玩玩而已。」他滿不在乎地笑。
她胸口一冷。
「你還是認真點做數學吧!」他拾起鉛筆,重新塞回她手中,「要是你明天敢考不及格,讓我在莫大面前丟臉,就等著提頭來見我吧。」
「你--」她困難地問,「幫我複習,只是為了跟莫老師賭氣嗎?」
「不然你以為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3:15
第四章
不,她不相信。
就算真是如此,就算他只是為了跟老師賭氣才這麼熱心幫她複習,就算他做這一切只是為了好玩,她也……很感激他。
當然應該感激啊!畢竟若不是他花了一星期跟她耗,今天她數學也不會安全PASS,還拿了個九十六分。
接過考卷那一刻時,章懷箴心情是震盪的,直到深夜告訴母親這個好消息時,星眸依然亮著興奮燦光。
「媽,你相信嗎?我數學考了九十六分!」
「真的?」章母不可思議地打量她,「不會吧?女兒,你吃錯藥了嗎?你不是一向拿數學沒辦法嗎?」
「是真的。」她笑得開懷,「沒想到吧?你女兒這個數學白目也能考這麼好,我只錯了一題哦。」
「老天!」章母感歎,馬上轉身衝向客廳,點燃一束香,對桌上章父的遺照喃喃祝禱,「多謝你了,老公,一定是你暗中保佑。」
望著母親誇張的舉動,章懷箴有些無奈,卻也不禁感傷。
她抬眸,凝睇父親的面容--雖然兩鬢些微發白,可深湛的眸依然炯炯有神--他正看著她嗎?正看著唯一的女兒嗎?媽媽告訴她爸爸對她一向嚴厲,可正因為愛之深,所以責之切,他是非常非常疼愛著她埃
所以她覺得對不起父親,因為這麼疼她愛她、殷殷期盼她長大有所成就的爸爸,她竟………把他忘了。
三年前,一場車禍奪去了她所有的記憶,從小到大,她忘了一切,甚至忘了辛辛苦苦撫養她長大成人的父母。
在醫院裡日夜守候她醒來的母親得知這個消息時,疲倦的容顏瞬間又蒼老了幾分。
她緊緊地抱她,不停地、不停地哭泣,那一聲聲難以抑制的哽咽喚回了她徬徨不定的心。
於是她相信,失去記憶的她在這世上並不孤單,至少她遺有個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
只是,當她一個人輾轉於無邊的黑夜,試圖一片片拼湊起失落的記憶時,那可怕的惡夢便會像大霧一樣,當頭攫住她。
她逃不開,躲不過,只能不停在霧中奔跑。
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惡夢?又為什麼在遇到他之後便忽地消逸無蹤了?
為什麼……
「你在發什麼呆?懷箴。」母親似乎察覺了她的異樣,關懷地問。
「啊,沒事。」她連忙搖頭,暗自振作,強迫唇角揚起一抹燦笑,「媽,雖然我相信爸爸一定也很高興,不過這次是因為一個同學幫我補習,我才能考這麼好的。」
「哪個同學?」
「這……你不認識啦。」
「下次帶她回家,媽媽好好請她吃一頓。」
「埃」她愣了愣,「好。」
事實上不必勞動母親,她已經打算好好感謝他。雖然上回他曾當面批評她做的壽司難吃,不過根據吳媽後來告訴她的,其實他愛吃得不得了。
所以她決定,再為他做一次。
下定決心後,眼眸跟著燦亮,「媽,我要來做壽司。」
「壽司?那麼晚了!」
「人家忽然想吃嘛。」她撒嬌,一面展臂輕輕推著母親,「沒關係,你先回房睡吧,明天就有壽司便當了。」
催促母親上床後,章懷箴來到廚房,一面哼歌,一面開始淘米。她揚起手,望著潔白晶瑩的米粒一顆顆自指縫流洩,唇畔緩緩綻開笑花。
伸出食指,她輕輕抵住唇,一束熱流忽地竄過全身上下。
那可是她的初吻呢。
她想著,燦笑更甜。
***
「喂,聽莫大說,你當了一個禮拜的義工。」
剛剛敲過午休的鐘聲,蔡子麒與沈丹青一路跟著宋雲飛來到班聯會辦公室。
「你們幹嘛啊?」對兩位好友不懷好意的跟隨,宋雲飛有些惱怒,回頭瞪視一眼,「去吃你們的便當啊,幹嘛像蒼蠅一樣黏著我?」
「唉,婁飛,何必這麼冷淡呢?咱們好歹也是『麻吉』關心你一下是應該的嘛。」說著,沈丹青展臂搭住他一邊肩膀。
蔡子麒跟著搭住另一邊,嘴角調皮地揚起,「是啊,聽莫大說,你最近很辛苦,我們聽了也不忍心。」
「說說看,那個女生怎樣?可愛嗎?」
「你不是一向都對女生耍酷嗎?怎麼這一位這麼特別呢?」
「到底怎麼回事?是兄弟的話就說來聽聽。」
「你們煩不煩啊?」宋雲飛皺眉,試圖想掙脫兩隻八爪章魚的箝制。
可這兩個運動健將力氣可大了,緊緊拽住他不放,四束眸光清銳地圈住他,非要逼出一個令他們滿意的答案不可。
宋雲飛只得翻翻白眼,「是A班的女生。」
「A班?靜逸師太門下的小尼姑?」兩個大男生不可思議地瞪大眸,「你沒事吧?偏偏去招惹咱們班的死對頭?」
「先招惹的人是莫大!」宋雲飛瞪眼,「你們怎麼不去問問他到底想對她做什麼?放學後還留人做數學輔導!」
「怎麼?你怕他吃了那個女生啊?」
「莫大也說了,那天你好像專程趕去為公主屠龍一樣的騎士,緊張兮兮的。」
什麼為公主屠龍?那個不正經的導師究竟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宋雲飛冷哼一聲,長腿一伸,踢開班聯會辦公室的大門。
室內,散坐著幾個班聯會幹部,抬頭一見主席冷峻的神情,再瞄瞄他身旁那兩位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容,頓時嗅到一股山雨欲來的不祥味道。
「呃,我們換個地方吃便當吧。」一個個識相地開始端起便當。
「對啊,樓頂的風景不錯,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好。」不一會兒,一干閒雜人等便走得乾乾淨淨。
瞪視此情此景,蔡子麒不禁爆笑,「拜託,雲飛,你平常是怎麼虐待底下人的啊?瞧他們嚇成這副德行!」
「嚇人的不知是誰。」宋雲飛嘴角一撇,若有深意,「沒事看到兩個虎背熊腰、徒有身材卻沒大腦的野生動物,聰明人都知道躲開為妙。」
「那兩隻動物不會……是指我們吧?」兩個大男生危險地瞇起眼。
「我沒說,是你們自己對號入座。」
「哈!」嘴角開始抽搐,
室內的氣氛更加詭譎了,硝煙四起,隨時有爆炸的嫌疑,
正當兩個人交握雙掌,開始咯茲咯茲地為指關節進行熱身運動時,清脆的敲門聲適時響起。
跟著,是一個清婉悠揚的女聲。
「我進來了哦。」語落,門扉推開,一個纖細的少女身影盈盈出現。
綁著束馬尾,戴著副黑框眼鏡,百褶裙長及膝蓋--沈丹青與蔡子麒同時眨眨眼,沒想到南方中學還有打扮如此「清純」的女同學。
「埃」四束打量的目光逼來,頓時讓章懷箴不知所措,白皙的臉頰染上一抹嫣紅,「對……對不起。」
「有事嗎?」沈丹青上前一步,習慣性地展露紳士微笑。
「呃,我是來找--」微微驚嚇的瞳眸一轉,落向站在最後的宋雲飛。
「來找雲飛的嗎?」察覺她目光所在,兩名少年自動自發讓了路。
她僵立原地,似乎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顫著身子走向他,「宋……宋雲飛,這個--」雙手舉高用碎花布包裹的長方盒,「給你。」
他蹙眉,「這是什麼?」
「請你……請你吃的,謝謝你……幫我補習。」她仰頭,漾開一抹淡淡喜悅又微微羞澀的笑,「我補考考了九十六分。」
「我知道。」
「謝謝你。」仰望他的眸清亮燦美。
宋雲飛頓時有點呼吸下順,他咬緊牙,默不作聲地回望她。
她臉頰更紅了,不覺揚手撫了撫秀髮,將散亂的髮綹拂向耳後,然後朝他尷尬地一笑,「再見。」轉過身,像只受驚的蝴蝶翩然飛去。
室內頓時靜寂,南嶽三劍客人人心中各有所思。
許久,沈丹青首先開口,「雲飛,她就是你義務輔導的女生?」聽得出語氣有些猶豫。
「看起來……長得不怎樣嘛。」蔡子麒同樣莫名,「沒想到你喜歡這種型的。」
「誰說我喜歡她了?」宋雲飛狠狠瞪兩人一眼,「我說了,只是看不過莫大對她心懷不軌而已。」
「是這樣嗎?」兩個好友對望一眼,嘴角同時拉開詭譎笑弧,「你什麼時候這麼有正義感了?」
「囉唆!」宋雲飛粗聲斥道,低頭望了章懷箴遞給他的方盒一眼,原本冷厲的臉部線條不覺一緩。
兩個少年察覺了,不由分說搶過他手中的盒子,隨手扯開包裹的花布。
「哇--是壽司耶。」
「親手做壽司給心愛的人吃?簡直像漫畫裡的女主角嘛。」
「這是什麼?還有一封信?」蔡子麒忽地揚聲喊,將一封粉色信箋高高舉起。
「真的?寫了什麼?」沈丹青好奇萬分。
「我看看啊--」正打算撕開信封時,一隻猿臂忽地一伸,俐落搶過。
「你們這兩個傢伙懂不懂什麼叫隱私權啊?」宋雲飛怒斥,瞳眸燃起怒焰。
隱私權?兩個男生對望一眼,這個一向不負責任地將女孩子的情書丟給他們處理的傢伙居然跟他們高唱隱私權?
不對勁,大大不對勁。
這下兩個人更好奇了,兩對眸子點亮燦燦輝芒。
「哇!談戀愛了!」蔡子麒首先衝上去,緊緊環住宋雲飛的腰,「別拋棄我們啦,雲飛,怎麼可以一個人幸福去呢?」撒嬌耍賴的模樣明擺著就是惡作劇。
宋雲飛一翻白眼,「你是DoctorLu啊?放開我啦!談戀愛的明明就是丹青,你要抱去抱他。」
「幹嘛扯到我身上?」沈丹青反應迅速地往旁邊一躍。
「總之你們兩個都不夠義氣。」蔡子麒抬起頭,可憐兮兮地眨了眨眼睫。「咱們三劍客一向同進同出的,你們這回卻丟下我一個。」
「嗯--」沈丹青狂吐。
宋雲飛則是冷淡挑眉,一面將信箋夾在筆記本裡,隨手塞入書包。「不服氣的話你也去找你那個青梅竹馬埃」
「那個惡婆娘?」蔡子麒倒退三步,一副大受震驚的模樣。「就跟你們說了,她跟我一點關係也沒啊!雖然我們現在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關鍵字眼讓其他兩人同時狐疑地瞪大眼。
「呃,我是說住在同一棟樓啦。」察覺自己無意中差點洩了秘密,蔡子麒眼珠一轉,連忙轉開話題,「你們肚子都餓了吧?吃壽司,吃壽司。」說著,隨手抓起透明保鮮盒裡看來滋味鮮美的壽司,塞入嘴裡。
「我也要!」見狀,沈丹青也搶過來。
「嗯,還不錯吃。」
「就是有點酸。」
看著好友狼吞虎嚥的模樣,宋雲飛心臟一扯,一股衝動令他走向兩人,一人一拳,接著搶回保鮮盒。
靠!才不到一分鐘,裡面居然只剩幾塊了。
難抑的心疼竄過胸膛,他一瞪眼,凌厲的目光足以殺人。
「哇哦!某人要發飆了--」
***
他們究竟在吵什麼?
站在門外,章懷箴有股衝動想將耳朵貼上門扉偷聽,可發熱的身軀卻一步也無法移動。
她覺得全身發熱,從腳趾到頭頂,彷彿有一股高熱血流迅速竄過全身,蒸熱了她的肌膚,也蒸紅了她一張臉,還讓她的心怦然跳不停。
沒想到自己真做了那種事,就像那些漫畫中的女主角一樣,對心儀的男孩送上親手做的便當,還附帶一封表白信。
啊,好丟人啊!
臉頰愈來愈燙了,她不覺揚手拚命在頰畔褐風,試圖稍稍冷卻宛如火山爆發的狂亂情緒。
「……學姊,你怎麼了?」清脆的嗓音忽地在她身後揚起。
章懷箴踉蹌了一下,差點站不穩步履,她繃緊身子,緩緩轉頭。
是宋雅茵。她正睜著一雙美麗清澈的大眼睛,怔怔地凝望她。
「是雅茵埃」章懷箴促聲道,神色掩不住尷尬。
「學姊,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沒,沒事。」她連忙搖頭,「沒事,我們……我們走吧。」
慌亂的語氣與模樣令宋雅茵蹙眉,靈動的瞳眸一轉,立刻發現情況有異。她走近門扉,側耳傾聽,數秒,神情逐漸凝重。
章懷箴呼吸一緊,「你……聽見什麼了?」
宋雅茵沒立刻回答,良久,才揚起微微瞇著的眸,「他們在說一封信的事。」
「啊?信?」
「信--是你寫的嗎?學姊。」
「不!怎麼可能!」章懷箴不禁拉高嗓音。
可緊張的高分貝恰恰顯露了她的心慌意亂,宋雅茵聽了,粉色菱唇一抿。
「學姊,難道你喜歡我哥哥?」
「啊,不是這樣,雅茵,我……」
「哥哥對女孩子一向很不認真的。他討厭女生!難道你還不知道?」
「我--」
「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學姊。」宋雅茵驀地緊緊握住她的手,神情急切而擔憂,「喜歡上哥哥那種男生你一定會受傷的,學姊,一定會的!」
「不,不是這樣,雅茵,你誤會了!」見學妹激動起來,章懷箴急急解釋,「我跟你哥哥沒什麼,真的!」
「真的?」
「真的。」
「是嗎?」宋雅茵忽地沉靜下來,不再激動,可平和的容顏卻蘊著某種奇異的冷意。
「我們……我們走吧,雅茵。」不知怎地,章懷箴有些害怕學妹忽然沉冷的神情,她輕輕打了個顫。
宋雅茵靜靜睇她,許久,忽地嫣然一笑,「好,學姊,我們走。」說著,她親熱地挽起她的手臂,又回到那個純真可愛的小學妹,「陪我練琴去,好嗎?」
章懷箴一怔,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嗯,好埃」
正午的烈陽霸氣地灑落,讓人有些睜不開眼,她抬起手,試圖遮掩過於強烈的陽光。
「對了,學姊,這個禮拜六是我生日耶。」宋雅茵忽地開口。
「哦?是你生日埃」
「嗯,我爸要在家裡為我辦一個生日Party,你也來好嗎?」
「我?參加Party?」章懷箴猶豫,「不好吧,參加的人我都不認識……」
「你只要認識我就好了埃」宋雅茵抬起頭,甜甜地笑,「學姊,其實人家最希望你來參加了,其他人來不來我都無所謂,可是人家想要你來埃」
「你啊,嘴真甜。」見學妹拉著她的手臂撒嬌的模樣,章懷箴不禁微笑,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
「學姊一定要來哦。」
「我考慮看看……」
「不管不管!學姊一定要來啦。」宋雅茵膩聲賴皮道,整個人埋入她懷裡,像只初生小貓似地磨蹭著她。
「真拿你沒辦法。」章懷箴無奈,伸手揉了揉那小巧而美麗的頭顱,「好,我答應你一定去,行了吧?」
「謝謝學姊!」宋雅茵興奮地跳了起來,拉著她的手上下搖晃,一副喜悅莫名的模樣。
章懷箴不禁笑了。她看著學妹,看著她瑩潤的臉頰上薔薇色的紅暈,看著她薄巧的唇畔深深甜甜的笑痕,看著她仰望她的眸迅速閃過-道近乎冷冽的厲芒。
晶燦的眸映上烈日放肆的光,忽地令章懷箴感到炫目,她眨了眨眼,再展眸時,迎向她的只是兩汪甜蜜水眸。
***
放學了。
每當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鐘聲敲響,便開始了南方中學一天最瘋狂的時刻。嘻笑怒罵、追趕跑跳,精力充沛的中學生在壓抑了一整天後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發洩,恣意享受青春。
例行的打掃完畢後,同學們各自投入了不同的活動,有些衝向社團,有些則吆喝三五好友逛街看電影,當然,也有些不久後就必須參加聯考的同學只能摸摸鼻子,乖乖上圖書館K書去。
「真是可憐啊,高三的學長姊們。」望著樓下高三同學一個個匆匆奔向圖書館的身影,一個女同學輕輕歎息。
那語氣,與其說是同情,不如說帶點淡淡嘲諷。
章懷箴不必轉頭,便知道發話的肯定是她同班同學鍾晨露。後者是校刊社的社長,深深以身為學校中堅分子為榮。在她心中,高一學弟妹太過乳臭未乾,只是一群可笑菜鳥,高三學長姊又太無趣,簡直像一腳踏進墳墓、完全不懂得享受人生的老頭。
「如果沒有我們高二生,南方還活得下去嗎?」她經常如是說道,每一回,都讓章懷箴悄悄微笑。
「夠了,露露,別忘了我們有一天也會升上高三的。」
「話雖這麼說,可我絕不會跟那些學長姊一樣。」鍾晨露撇撇嘴,「人生又不是只有考大學而已。」
「那你想做什麼呢?露露。」走上前,章懷箴與她一起半趴在圍欄邊,俯望著熱鬧的校園。
「當當,這個。」鍾晨露捧起幾乎時時刻刻掛在胸前的相機,「我想當記者。」
「記者埃」章懷箴淺淺微笑,「拿普立茲獎嗎?」
「對啊,我要揭發不為人知的醜聞。」說到理想,鍾晨露清亮的眼更明朗了,閃閃發光,「台灣有太多這種事了,到時候看我一個一個把它們挖出來。」
「加油!」
「那你呢?懷箴,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的夢想?」章懷箴愣了一愣,仰首,望向遠方彩霞滿天。
她的夢想--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媽媽說,在失去記憶前,她曾經想做個鋼琴家,可現在……
落下眼瞼,望向自己攤開的雙手,她搖了搖頭,「我的夢想現在大概不可能實現了。」
「為什麼?」
「我已經十七歲了。」
「那不是還很年輕嗎?」
「對一個想要成為鋼琴家的人,這樣的年紀已經太老了。」她澀澀地說,「通常應該要在更年輕的時候顯露天賦與才華。」就像雅茵一樣。「我什麼比賽也沒參加過,連音樂學院的入學許可都拿不到吧。」
「不可以這樣想,懷箴。」鍾晨露忽地蹙眉,她最聽不慣這樣的喪氣話了。轉過身,她握住章懷箴的肩,「我們才十七歲,你就一副世界走到盡頭的模樣,怎麼可以?誰說你拿不到音樂學院的許可?台灣也有很多音樂學院啊!就算你嫌它們水準還不夠,先去唸唸又何妨?說不定可以申請到獎學金,出國留學呢。頂多就是比別人晚幾年有成就而已,那又怎樣?你沒看『長假』嗎?木村拓哉之前還不是只能在一間音樂教室教人彈琴?」
「長假?」章懷箴愣了愣,這女人居然拿日劇的虛構人物當例子?可傻歸傻,她依然被她的熱情給感動了。「謝謝你,露露。」
「不用說謝啦。」鍾晨露豪氣地說,「該謝謝你的人是我。你知道嗎?上回你幫校刊寫的那篇『最遊記』的同人志多受歡迎!不停有同學跑來問我到底是誰寫的呢。」
「啊?那你說了嗎?」
「只告訴幾個人啦。」鍾晨露下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露露!」章懷箴急了。她難道不知道嗎?在南方校園流言可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
「那有什麼嘛?你寫得很好啊,讓大家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很多人要我請你繼續寫耶,比如『棋魂』的光跟亮啊,『EVA』的真嗣跟薰啊,還有『網球王子』裡那一堆帥哥--」鍾晨露一頓,扯了扯章懷箴的書包帶,清新的容顏忽然浮漾甜美的笑。
章懷箴頓感不祥,連忙轉身就走。
「喂,等等我啦,懷箴!」鍾晨露連忙追上,「再寫一篇啦。隨便你寫誰都可以,拜託幫幫忙。」
「不行。」
「別這樣啦,幫幫忙。你知道我們校刊社處處很艱難耶,這幾年大家愈來愈沒有文化氣質,校刊隨時有停刊的危機。」
「怎麼可能?就算再怎麼不受歡迎,學校也不可能讓校刊停刊的。l
「那也不能讓情況愈來愈糟啊!我既然當上社長,就一定要復興校刊!」鍾晨露信誓旦旦。
「復興可以,別找我。」
「懷箴--」
正當兩個女孩一走一追,爭執不休時,穿堂前擁擠的人潮忽地堵住了她們的去路。
「怎麼回事?」望著同學們擠在公佈煻?的情景,鍾晨露幾乎是反射性地捧起相機。
「不知道。」章懷箴搖頭。
其實她並不想看熱鬧,只是人潮不停推擠著她,讓她也寸步難移,只好跟著抬起眸,望向公佈欄上同學注目的焦點。
這一望,瞬間奪去了她的呼吸--
雲飛:
對不起,我可以這麼叫你嗎?其實我只是想寫信跟你道謝而已,謝謝你替我補習數學。短短一星期,我一向最不拿手的數學能從十七分進步到九十六分,都是因為有你。
謝謝你。
也許你只是為了跟莫老師賭一口氣,也許這一切對你而言只是一場非贏不可的遊戲,但我依然感謝你。
謝謝你,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陪我,一題題耐心講解,耐心教導,讓那麼駑鈍的我,也能豁然開朗。
真的謝謝--啊,我究竟對你說了多少次謝謝呢?也許你會覺得很煩吧,但,這是我很久以前便一直想對你說的一句話。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在後山那棵繫著黃絲帶的老榕樹下。
那時候的我,非常害怕,因為天很黑,後山很靜,而一直糾纏著我的惡夢在恍惚之中漫天蓋地撲向我。
我很害怕。
你還記得嗎?那時候藏在我眼中的恐懼與淚水。
而你為我拂去了,彷彿漫不經心,卻實實在在。
從此以後,我不曾再作過那個惡夢--那曾經糾纏了我年的惡夢,終於,走遠了。
我感激你,雲飛。
也許對你而言,那只是個平常的夜晚,可對我,只是短短l瞬,卻改變了一生。
至今我還記得,那融融的月光,以及躲在雲後,悄悄對我眨眼的星子--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傻,受不了女生腦子裡總是轉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也許希望我們以後依然形同陌路。
也許,會吧。也許我們永遠會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並沒有奢求什麼,也不期盼什麼,所以你別擔心。
我只想說--
謝謝。
願世間的美好永遠伴著你。
章懷箴謹筆這是怎麼回事?
瞪著公佈欄上端整秀麗的筆跡,章懷箴木然凝定原地。
「哇!這明明就是情書嘛。」
「寫得不錯,只不過有點噁心。」
「這個章懷箴是誰啊?」
「就是那個高二A的班代啊,聽說上次校刊那篇『最遊記』的同人志也是她寫的。」
「啊?你是說寫八戒跟悟淨那一篇?」
「怪不得能寫出這麼動人的情書了。」
「她是不是暗戀宋雲飛很久了?」
「看這樣子,起碼一年了。」
「哈哈,夠癡心!」
好奇、嘲弄、猜測、揶揄,一波一波襲向章懷箴,如浪潮,愈堆愈高,愈湧愈狂。
她快被淹沒了。
腦海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無法動彈,只能像尊雕像僵立原地,任無心的路人隨口吐啐。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寫給宋雲飛的信會被貼在公佈欄上?為什麼?
她迷離地想,容色逐漸刷白,全身發涼。
忽地,一聲怒吼越眾而起,跟著,一個高大的男孩衝上前,用力撕下那張被眾人建意嘲弄的信箋。
是沈丹青,一向以護衛女性為己任的他鐵青著臉,瞪著週遭看熱鬧的同學。
「究竟是誰幹的好事?誰這麼低級貼這封信?」
厲聲質問讓好事的同學們不覺倒退數步,唇邊笑意都是一斂。
「是誰?到底是誰?」沈丹青繼續怒吼,電眼一個接一個迅速掃過,忽地,他看到她了,臉色一白。
察覺他不尋常的神情,眾人跟著調轉視線。
他們發現她了!
意識到自己忽然成了目光的焦點,章懷箴感覺胸口心跳一停。
她感覺不到心跳,感覺不到呼吸,唯一感覺到的只是同學們臉上掩不住的好奇與漲淡嘲諷。
「啊--」她忽地痛喊一聲,雙手掩臉,旋過身,跌跌撞撞地離去。
鍾晨露連忙追上。「懷箴,懷箴,你去哪兒?等等我埃」
不要來追她了,不要煩她,可不可以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她需要獨處,需要一個人好好想想,想想這混亂而瘋狂的一切。
「懷箴,小心點!你前面有棵樹,啊--」
尖叫聲剛剛揚起,章懷箴便應聲撞上一棵木棉樹,磨人的疼痛印上她前額,讓她胸膛也跟著緊揪。
鼻頭一酸,終於鎖不住盈然滿眶的淚水。
淚水一顆接一顆逃脫,像散開的珍珠,碎落雙頰。
「懷箴,你別哭埃」望著她不停流淚的臉,一路追上來的鍾晨露一顆心也跟著糾結,「不要這麼難過。」
「我沒事,露露,我沒事。」展袖抹了抹頰,章懷箴強迫自己在好友面前振作精神。
「懷箴。」她勉強揚起的淺笑似乎更讓鍾晨露擔心,秀眉緊緊顰起,取出手帕遞向她,「別哭了。」
「我沒哭。」章懷箴接過手帕,取下眼鏡,輕輕按上發紅的眼眸。
「那封信真的是你寫的?」見她比較平靜了,鍾晨露試探地問。
「嗯。」她澀澀苦笑。
見她承認,鍾晨露呼吸一緊,臉頰忽然抹上憤怒的紅暈,「宋雲飛實在太過分了!竟然這樣公佈你的信!」她憤然喊道。
章懷箴聞言,身子一凍。
「不……不會吧?」她唇色蒼白,「應該不會是他……貼上去的。」
「那是誰?你請人轉交的信嗎?」
「不,是我……親手給他的。」章懷箴容色更白。
「那就對了!除了那個無情無義的宋雲飛,還有誰能這麼做?」鍾晨露冷哼,「我早聽說了,女生寫給他的情書他看也不看,經常直接丟到垃圾桶。沒想到這次更過分,居然還貼上公佈欄!」
激憤的言語一字一句撕扯著章懷箴脆弱的神經。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不會這麼做吧?他會那麼過分嗎?
她繃緊身子,拚命告訴自己宋雲飛不可能會這麼傷害她,她告訴自己他不是那種會這樣踐踏女生的男孩。
他不是的,不是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3:49
第五章
她以為是他把信貼上公佈欄的吧?
他總是對她那麼冷,那麼刻薄,她一定認為他很討厭她,所以才故意那樣惡整她吧。
可他……其實並不真那麼討厭她的,對她嚴厲,也只是因為不想靠她太近。
太近,便會傷她,而他不想傷她--
「少爺,今天是小姐的生日派對,你不下去嗎?」吳媽關懷的嗓音從半掩的門扉流進,驚動了思緒迷濛的宋雲飛。
可他沒有動,依然坐在窗台上,仰望迷離半月。
「切蛋糕的時候我會下去,吳媽。」他沉聲道,「到時你通知我一聲。」
「嗯,我知道了。」吳媽應承,可卻沒有立刻離開,猶豫半晌,終於還是啞聲開口,「少爺,你最近心情不好嗎?這幾天怎麼老把自己關在房裡?」
「我沒事。」
「那……好吧。」得不到他的解釋,吳媽只好黯然離去。
確定她走遠後,宋雲飛才允許自己牽動嘴角,拉開一絲苦笑。
是啊,他最近是心情不好,不知怎地,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從前可以輕易地專注在手邊處理的事務上,現在卻老是在讀書或工作時走神。
禮拜五的班代會議,他更嚴重不專心,只因為她的位子空了。
望著那張空蕩蕩的椅子,他的心不覺失落。
他當然明白她為什麼不願出席會議,也明白她如果出席只會招來同學們好奇的目光,可沒想到當自己在例行會議找不到她的身影時,胸膛會那麼空落,就好像有人從他胸口挖走了什麼--
他終究還是傷了她。
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他早料到的……
右拳忽地握起,狠狠捶了一下牆面。
激烈的疼痛竄上指節,卻仍壓不下心口的疼痛。他瞪著自己發紅的手背,緊緊泀
牙。
她說,一年前那晚改變了她的一生,可她不曉得,他卻是在更早以前便遭逢了命定的相遇。
在更早以前,當他還痛恨著這個世界的時候。
那天,他遇上了他的天使--
垂下眼,宋雲飛拉出藏在胸前的紅色細繩,怔怔地瞧著。
這個,繫在你跟我的小指頭上,這樣我們就不會忘記對方了。
天使這樣對他說,用那麼清揚、好聽的嗓音對他說,明眸水亮,小巧的唇抿著甜美的笑。
可天使卻忘了他了,只有他還癡癡在胸前掛著紅繩,讓過往的甜蜜與酸楚熨燙著他的心。
他被天使忘了。
不過,忘了也好,或許忘了才是最好--
熟悉的痛楚滾過胸前,他閉了閉眸,讓難以壓抑的感覺過去,許久,才又重新展眸。
可映入瞳中的倩影卻讓他倏地一驚,繃緊身軀。
是她--那穿著淺藍色洋裝、罩著白色針織外套的纖細身影是她!
雖然月光迷濛,雖然人影清淡,可他不會錯認,從不會。
她也來了?
極度的震驚攫住他,他忽地站起身,好片刻,陷入徬徨。
一向冷靜的神態崩落了,現在的他看來竟有些驚慌失措。他不停在房裡踱步,來回走動,一面拿手煩躁不安地爬梳著發,彷彿正在內心掙扎著什麼、考慮著什麼。
直到一個嬌脆的女聲揚起。
「雲飛,你怎麼還躲在房裡?」是溫婷婷,穿著名牌小禮服的她將窈窕婀娜的身子投入宋雲飛懷裡,「人家還一直傻傻在下面等你呢。」
軟玉溫香抱滿懷。可他滿腦子轉的,卻仍是令他猶豫不決的念頭:他該不該下樓?
「走吧,快切蛋糕了,我們一起下去。」溫婷婷挽住他的手臂。
「要切蛋糕了?」
「嗯。你準備送雅茵什麼禮物?我買了一條蒂芬妮的手練給她,不曉得她喜不喜歡?」
***
望著室內穿著打扮華麗精緻的少年少女,章懷箴忽然感覺自己像走錯門的小妹,拿親手串的串珠手練當禮物的她,在這群世家子女間完全格格不入。
她忽然想逃。
今晚實在不該來的,偏她答應了學妹,而且,她也想見到他。
她想問問他,問清楚那件事的始末。她要聽他說,說那封信不是他貼在公佈欄上的。
可萬一……真是他呢?
心忽然慌了,她倉皇旋身,幾乎想循原路奔回。
可宋雅茵卻看到她了,雙手提起白色禮服荷葉邊的裙擺,興高采烈地奔向她。「學姊,學姊。」她熱情地喚,「你終於來了,人家等你好久了。」
「雅茵。」她臉頰有些發燒,「生日快樂。」遞上拿包裝紙細心包裹的禮物。
「是送給我的?」宋雅茵接過,笑得好甜,「謝謝學姊。是什麼?」
「只是個小禮物。」她尷尬地說。
宋雅茵卻已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紙,取出盒裡的彩色手練,「哇!好漂亮。」她眉毛都笑彎了,「學姊親手做的嗎?」
「嗯。」
「太棒了!」宋雅茵立刻把手練戴上,雖然廉價的串珠看來與她身上昂貴的名牌服裝超級不配。
可她卻笑得那麼開心,就像收到最珍貴的禮物一般。那令章懷箴也忍不住微笑了,緊張的心情瞬間鬆懈了幾分。
可也只不過短短幾秒,當室內的氣氛忽然寂靜,而眾人皆屏息望向正從旋轉樓梯緩緩走下的一對男女時,她感覺自己纖細的神經再度緊繃。
是宋雲飛跟溫婷婷--穿著黑色西裝的他,與一身粉嫩鵝黃的她,看來宛如一對金童玉女,那麼耀眼,那麼令人難以逼視。
她驀地別過頭,不敢再看。
「哥哥跟婷姊姊看起來很配,對嗎?」宋雅茵靜靜說道。
「啊,嗯。」
「爸爸跟溫伯父也希望他們將來能結婚。」
是嗎?
章懷箴不語,心口一疼。
也對,他們看來是很相稱,家世也門當戶對……
「我要去切蛋糕了,學姊一起來吧,」說著,宋雅茵不由分說地牽起她的手,一路將她拉向那個足足有三層高的美麗蛋糕,也拉向他。
推了推黑色鏡架,章懷箴發現自己免不去要與眼前的金童玉女相望,只得深深呼吸,勉力揚起唇角。
「嗨。」輕輕一聲,算是招呼。
宋雲飛沒說話,只是用那雙深邃得像要攫去人神魂的眸子凝定她,看得她身子一陣熱,一陣冷。
而他身旁的溫婷婷敏感地察覺了兩人之間的異樣,女性的本能令她執起了戰鬥的武器。
「沒想到你今天也來了。」
「嗯,雅茵請我來的。」
「看來你跟雅茵感情不錯。」艷麗的紅唇撇過不屑。
她還是認為她處心積慮想接近宋雲飛吧?章懷箴想,心重重一扯。
可她想的也沒錯,她確實想見他,雖然見到他後反而更令自己心痛。
她別過頭,沒敢繼續迎視他,迷濛的水眸落定宋雅茵。後者執起她的手,指了指十廳角落的白色鋼琴。
「學姊,交給你了。」
「什麼?」
「生日快樂歌埃」宋雅茵笑,「你幫我伴奏。」
「可是……」
「拜託啦,學姊。」
在學妹的軟聲央求下,章懷箴不得已走向那架漂亮的演奏琴,雖然她寧願自己別像這樣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這麼平凡的她,落入那些豪門子女的眼底,不知會是怎樣寒酸的模樣?
「她是誰?」她聽見他們悄聲交頭接耳。
「好像是雅茵的朋友。」
「好奇怪,我從來沒見過她。」
「看起來有點土耶。你看她那副眼鏡。」
「真的!好難看哦。她怎麼不去配隱形眼鏡?真受不了。」
為什麼不配?為什麼隱形眼鏡不見後,她不去重配一副新的,反而選擇戴上黑框眼鏡?
我不喜歡戴眼鏡的女生,好拙。
因為要阻止自己的心更飛向他吧。因為怕自己卸下了眼鏡,同時也卸下了心防。
雖然她的心城,早差不多完全淪陷了--
悠揚的琴聲響起,她讓自己修長的指尖輕撫過黑白琴鍵,讓優美的琴音安定怔忡茫然的心神。
總是這樣,唯有彈琴的時候,她才能得到平靜,隨著串串音符流洩,她的心才能逐漸寧馨。
彷彿只有這時候,她才能肯定自己的存在。
彈畢後,趁著巧笑嫣然的宋雅茵當眾切蛋糕、收禮物時,她迅速隱至角落。
然後,大廳中央空下來了,一對對年輕男女翩然起舞。
章懷箴有些恍惚,迷濛著眼,靜靜望著她從來沒想過會近在眼前的一切。
是的,這樣富貴風流的場景難道不是只出現在電影裡嗎?這樣一個個打扮華貴的俊男美女難道不是只有在螢光幕上才看得到嗎?
沒想到,會如此近在眼前。沒想到,當這一幕就在眼前上演時,胸口會如此緊窒。
呼吸困難的原因不是為了沒有人理會她,不是為了她一個人被孤單地留在角落當壁花,而是為了那對正緊緊佔據她視界焦點的男女。
他們倆的舞姿多美啊,輕盈曼妙,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他與她,就好像他們早如此共舞過無數回--也許是真的共舞過許多次吧,畢竟他們肯定很早就相識了,不是嗎?
別過頭,她發現自己不願再看,偷偷瞥了眼腕表,計算自己回家的時間。
也許,她應該告辭了吧……
「這位小姐,我可以請你跳舞嗎?」
突如其來的邀約拂過她耳畔,她嚇了一跳,乍然旋身。
是那天曾在宋家見過的少年,他正對她笑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我是李翔,我們見過,你記得嗎?」
「埃」她怔忡地點頭。
「你的名字?」
「章……章懷箴。」
「章懷箴。」他笑,「我可以請你跳舞嗎?」
她瞪著那只朝她伸出的手,「對……對不起,我不太會。」
「不會跳舞嗎?」他依然笑得和善,「我教你。」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他逕自牽起她的手,拉她加入旋舞的人群。
她愣在舞池中央。
他握住她的手,左手廈住她纖細的腰。
她不禁驚顫一下。
他似乎頗為她的反應感到好玩,眨了眨眼,「不會吧?這麼害羞?」晶亮的黑眸俯望她,「你是不是很少參加宴會?」
「我從來……沒參加過。」
「啊,那麼今晚是你第一次了。是誰邀請你的?雅茵還是雲飛?」
「雅茵。」
「你不是雲飛的女朋友吧?」他問,忽地伸手抬起她的下頷。
她連忙偏頰躲開,「不……不是,我們……只是同學。」
「哇!臉紅了。」李翔挑眉,「是為了我?還是因為提到他?」他戲謔地問,接著彷彿有意惡作劇,忽然緊緊扣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帶入胸懷。
「你……」章懷箴心跳一亂,直覺掙扎起來。
他卻不肯輕易放開,只是淡淡邪邪地一笑,伸手摘下她的眼鏡。
「啊,我的眼鏡。」她驚叫著想搶回。
他卻將眼鏡高高舉起,「其實你摘下眼鏡挺漂亮的,幹嘛非堅持戴上這個土裡土氣的玩意兒?」
「你……還我眼鏡!」沒戴眼鏡,面前一片霧茫茫的,就連他似嘲非嘲的臉孔也看不清,這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可她愈著急想搶回,李翔就愈想逗弄她,看著她因窘迫逐漸染紅的容顏,他忽然有種快感。
「拜託!請你還我。」她細聲懇求,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惹來注目,可偏偏兩人一躲一搶,幾乎踏邇整個大廳的舉動依然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他像個精心布下陷阱的獵人,而她像只無助的白兔,不由自主地追著他。
這景況--這令人慌亂無措的景況似曾相識,彷彿許久以前,她也曾經這樣被一個男孩惡意作弄。
是誰呢?
記憶宛如幽深古潭傳來的迴響,一波一波,震盪章懷箴的心湖。她有些暈眩,不覺停下步履,跟著,尖銳的刺痛襲上太陽穴。
想要就來拿啊!
腦海中有個清朗的嗓音對她喊。
想要就來拿,別只會傻傻呆呆地站在那兒!
男孩冷聲譏刺她,在夕陽掩映下的容顏格外清秀俊美,像神話中迷了無數少女心魂的美少年,
可她卻看不清,看不清他的臉……
是誰呢?究竟是誰對她說話?
章懷箴輕喘一口氣,忽地伸手緊緊按住太陽穴。
好痛,好痛!她的頭……好痛啊!
「眼鏡,我的眼鏡--」她喃喃自語,強忍著從記憶深處狠狠襲來的痛楚,「為什麼不還我?還我埃」
「在這裡。」忽地,沉穩的嗓音揚起,宛如流水沁入她朦朧的意識。「你的眼鏡在這裡。」
她揚眸,望向那張在朦隴視野中,依然能感受到其清俊出塵的臉龐。
宋雲飛。
她顫顫接過眼鏡,卻沒有立刻戴上,只是怔然凝睇他。映入瞳中的臉,似乎與記憶中那一張--重疊了。
「戴上眼鏡吧。」他啞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摘下她眼鏡作弄她的人又不是他,他何必道歉?
她茫然,戴上眼鏡試圖認清他的表情,可他卻忽然一彎腰,朝她做了個優雅的邀舞動作。
她一愣。
「跟我跳舞好嗎?」
跳舞?她驚跳了一下,眸光下意識地流轉週遭一圈。
這麼多人看著她,這麼多人嘴角抿著嘲笑--她怎麼能跳舞?怎麼還能繼續在眾人眼光的傾軋下生存?
她要離開,她必須逃開這裡!
「你不能走。」彷彿看透了她的想法,他忽地層臂攬住她的腰,強迫她貼近自己,「不能逃避。」溫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現在走了,這件事就會一輩子成為別人的笑柄。」
「可是--」
「放心,只要跟著我。」他說,沉穩的嗓音奇異地讓人感到安心。抬起手,他對負責音樂的傭人比了個手勢,不一會兒,悠揚的圓舞曲重新在室內迴盪。「跟著我。」他低頭對她說道,「相信我。」
他看著她,嘴角浮著淡淡淺笑,而那對不再用鏡片掩飾的眸子,正如她記憶中一般深邃、迷人。
自然而然地,她隨著音樂起舞,在他純熟的帶領下,不再遲疑,毋需猶豫,全然放鬆。
相信他,只要相信他。
她在心底告訴自己。
而那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啊!信任他、依賴他,在他懷中一次又一次旋轉,一次又一次抬頭、揚手、碰觸天堂。
然後看著他,看著他不再銳利、不再冷漠,淡淡藏蘊著溫柔與笑意的眼眸--
一曲結束,驚歎聲與掌聲交錯響起。
可她置若罔聞,只是一心一意凝睇著眼前年輕俊美的男孩。
他正對著她微笑,彷彿讚賞她方纔的表現。她不禁全身發燙,心跳更快了。
****
之後,宋雲飛將她帶離了大廳,要她在一座立於庭園一角的中國式涼亭等他,然後,親自為她端了一杯熱可可來。
「喝一點。」他命令她。
她點點頭,捧著馬克杯乖乖啜了幾口。
「還頭痛嗎?」他俯望她,修長的身子倚著紅色的亭柱。
「你怎麼知道我頭痛?」她愕然揚眸。
「你剛剛抱著頭,不是嗎?」他淡淡地說,凝視她的黑眸卻幽深,「想起什麼了嗎?」
「什麼?」她更驚訝了,怔怔瞧著他。
他這才彷彿發現自己說了什麼,眸光一轉,躲開她的詢問。
她凝望他的側面,又喝了大半杯熱可可,確定溫熱的液體為她醞釀了足夠的勇氣後,才輕聲開口。
「謝謝你。剛才要不是你,我今晚就徹底出糗了。」
「沒什麼。」他揮了揮手,彷彿那下算什麼。
她輕輕咬唇,「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你想問我,那封信是不是我貼的。」他主動接口,平靜的嗓音聽來似乎有些澀。
她屏住氣息,「是你嗎?」
「你希望聽到什麼樣的答案呢?」他問,淡淡嘲弄。
她一顫,緊緊握住馬克杯,拚命告誡自己別因這樣的嘲弄而退縮。
「我知道不是你。」
肯定的回應令宋雲飛震動了一下,他轉頭,兩束若有深意的眸光圈住她。
她勇敢回凝,「我知道不是你。如果你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以前有太多機會可以做了,不會等到現在才來公佈女孩子的情書。」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望她。
她嚥了一口口水,「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是針對我。」她垂落眼睫,語調淡淡淒楚,「除非你真的特別討厭我。」
「……你認為呢?」
「也許吧。」她咬著唇,「你曾經不只一次暗示我離你遠一點。」
他不語。
「可是我還是不相信你會這麼做!」她忽地抬頭,激動地喊:「你不是那種會這樣欺負女生的人。」
「你怎能確定我不是呢?」
「我知道你不是!」她固執地昂起頭,固執地看他,「如果你是,剛剛又何必為我做那些?」
他心一扯。在那樣單純信賴的眼神凝定下,就算再怎麼惡質的男孩,怕也會不忍再傷害她吧。
嘴角澀澀一揚。
「宋雲飛,你……為什麼那麼討厭我?」她問,微顫的嗓音明明像忍不住要哭了,蒼白的容顏還要假裝滿不在乎的堅強。
他心軟了。
「我不討厭你。」終於招認。
「真的?」她不敢相信。
「真的。」他咕噥著,別過眼神,「也許……那時候有點恨你吧。」
「什麼?」她沒聽清楚後面那句話,「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半無奈地翻翻白眼,「總之我不討厭你就是了。」
水眸立即點亮光彩。
他不禁微微一笑。
於是她也笑了,因為在他一向冷凝的臉龐上認出某種溫柔的神情。那讓她的胸膛,暖暖的、熱熱的,就連臉頰也發起燒。
「宋雲飛。」
「嗯?」
「你看到我的信了嗎?」
「嗯。」
「那我們……可以當朋友嗎?」
「……」
「放心,我沒什麼意思的!」她連忙保證,「我不會纏著你,也不會老是在你面前出現,我只是想,如果我們偶爾在學校碰到了,可以跟你打聲招呼。就算你不想跟我說話也沒關係,只要看我一眼就行了。你只要看我一眼,讓我知道你看見了我……這樣就行了。真的,我不會奢望些什麼,也不會厚臉皮要求你什麼,我只是……只是希望你看看我而已,只是希望……」
急迫的嗓音忽地被封住了,被一張火熱的唇溫柔地吸吮了。
章懷箴不敢置信地張大眼。
為什麼他又吻她了?為什麼他又再一次……這樣輕易奪去她的心跳?
「閉上眼睛。」他命令她。
「可是--」
「你太多話了。」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頷,取下礙事的眼鏡,更深、更霸道地吮吻著她柔軟的唇瓣。
「嗯--」她嚶嚀一聲,不僅忘了說話,連思考的能力也迷失了。
掩落羽睫,她一心一意感受他溫柔的吻。
輕憐的、溫柔的吻,像白色羽毛,甜甜地搔弄她的心。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緩緩放開她,解開當頭罩落她的魔咒。她眨眨眼,好半晌迷濛的眸才恢復清明。
「還我……還我眼鏡。」她羞澀地說道,感覺兩頰嚴重發燙。
他卻沒反應,一逕低著眸,貪看她嫣美紅潤的秀顏。
她被他看得無法呼吸,「不要看--」火燙的容顏埋入雙膝之間。
他忽地笑了,沙啞的笑聲宛如琴弦,扯動著她怦然直跳的心。
然後,他忽地伸手捧起她燒紅的臉,輕輕為她戴上眼鏡。
「為什麼戴眼鏡?」他問,依然捧著她的臉,「我記得有一陣子你是戴隱形眼鏡的。」
啊?那麼他的確注意到了?
心韻律動得更狂野了。「我的……隱形眼鏡掉了。」
「是嗎?那真可惜。」他輕輕為她收攏 被夜風吹亂的髮絲,「你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她醉了。
聽聞心儀的男孩讚賞自己,任是多麼矜持的少女怕也管不住一顆悸動的芳心。
她揚起頭,朦朧的眸像可以擠出水來。
他心一動,正想說些什麼時,涼亭旁玫瑰花叢的另一邊,傳來朦朧聲響。一開始,還有些模糊,之後,逐漸清晰。
「喂,你說宋雲飛究竟把那個女生帶到哪裡去了?」
「我怎麼知道?」
「你看他們剛剛跳舞的樣子--他們兩個該不會有什麼關係吧?」
「我也覺得奇怪,可是宋雲飛跟溫婷婷才是一對吧,他們兩人不是從小就認識了嗎?」
「他們兩家是很早以前就認識了,不過宋雲飛跟溫婷婷可是這幾年才認識的。」
「為什麼?」
「你沒聽說嗎?宋雲飛是私生子,三年前才被帶回宋家來的。」
「真的假的?」
「拜託你,消息靈通一點吧……」
交談聲漸去漸遠,終於,消逸在沁涼的夜風中。
章懷箴繃緊身子,驚愕地望向閒話的主角。
後者倒沒什麼劇烈的反應,只是輕輕揚眉,「別這麼一副聽到天方夜譚的樣子。」他微笑,像是嘲弄她的慌張,卻更像嘲弄自己。
她撫住喉頭,「他們說的……是真的?」
「沒錯。」他不諱言,「我的確是三年前才被帶回這裡的。」
「就算真是這樣,他們又憑什麼在背後道人長短?」她忽地起身,為他忿忿不平,「這關他們什麼事?」想起方纔那兩個人心存惡意的口吻,一向溫煦的眸,不覺燃起激憤火苗。
「別這麼激動,懷箴,這也沒什麼。」他溫柔地望她,溫柔地喚她的名。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可她卻沒聽到,依然被憤慨的情緒緊緊攫祝「你不生氣嗎?」望著他平靜的神情,她不可思議。
他搖頭。
「為什麼?」她緊顰秀眉。
「那你又為什麼這麼生氣?」他靜靜問她。
「嗄?」她一愣。
「對自己的事你好像都沒這麼激動,反倒為了我--」未完的語音消逸在黑夜中,若有深意的語尾,挑動著她。
她怔了。
是啊,為什麼聽到別人說他閒話時,她會如此氣憤不平?就好像那些惡意的言語是針對她一樣?
不,即使那些話是針對她,她也未必會那麼激動……
「你太介意我了,懷箴。」低啞的嗓音靜靜在她心湖盪開一圈圈漣漪,「你不該對我這麼好的。」
「為什麼?」
「我會傷害你。」他伸手攬過她,前額輕輕抵住她的,「接近我只會讓你受傷。」
「怎麼……怎麼會?」
「會的。」他輕輕歎息,更加擁緊她,讓她窈窕柔軟的身軀更加與自己相貼。
她亂了心韻。這一刻,所有感官都失去了感覺的能力,看不見,聽不清,唯有朦朦朧朧中,意識到他同樣凌亂的心韻。
而那,讓她找回了說話的聲音。
「我不怕。」她貼住他的胸膛,呼吸著他身上既清新又魔魅的氣息,低低呢喃。
「懷箴--」他震動了,輕輕撩起她的髮,送上唇畔。
半月,輕巧地自雲層後探出微笑的臉,浪漫柔和的輝芒靜靜灑落,像薄紗,若隱若現地裹圍兩個年輕的人影。
他們依偎著彼此,沉醉在彼此的胸懷裡聆聽對方的心跳。
誰也沒發現,遠處,一雙銳亮的眸正陰沉地盯著他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4:38
第六章
白雲,在蔚藍的天空流浪,拖著淡淡的尾巴,悠然又無奈地隨風飄蕩。
知道為什麼白雲要在天空流浪嗎?
為什麼?
因為它們在追尋。
追尋?
尋找它們的另一半埃尋找那朵能和自己完全融合,一起在天空往下看這個世界的雲。
那如果它們變成雨了呢?
那是它們在哭泣,因為一直找不到那個最知心的伴侶。所以它們變成雨,流向大海,然後,在太陽神百般安慰與鼓勵之下,又重新鼓起勇氣回到天上,重新開始追尋。
真傻!
傻?會嗎?
我說只有女生才會有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真無聊!
雲飛,你會不會就是一朵白雲?
你白癡啊,無聊透了!
無聊透了。
收回流連於天際的眸光,宋雲飛不禁淡淡揚起嘴角。
奇怪竟然有人腦子裡總浮現這樣傻氣的念頭,奇怪自己當時還經常專注地聆聽。
雖然最後他總是對她嗤之以鼻,可每一回當她又開始作夢,他還是會陪著一起。
兩個傻瓜!他謔笑著。十四歲的少男少女--可真傻埃
「……你在想什麼?」
清柔的嗓音打斷了他自嘲的思潮,落下眸,他望向那個沐浴在燦爛金光中,正微笑著朝他走來的少女。
「沒什麼。」
「要不要……嘗嘗我做的便當?」她問,忽地高高捧起兩個便當盒。
他愣了一下。
「你還沒吃吧?我知道你每天中午總是到福利社買三明治吃,隨便打發一餐。」她在他身旁坐下,背靠著樓頂的水泥圍欄,小手忙碌地打開便當盒,「所以我今天準備便當的時候多做了一個,你嘗嘗看。」
看著色香味俱全的便當遞向他,內容豐富,紅豆飯加上幾道簡單卻營養的蔬菜,還有沾了點芥末醬的炸豬排。
他怔怔看著,眼眸忽地有些朦朧。
精心準備的便當、少女溫柔關懷的神情--這一切,如此似曾相識。
「怎麼啦?不喜歡嗎?」
「不。」他抬眸,目光深邃,「只是我忽然想起以前你也曾經--」
「以前我也怎樣?」
「……沒怎樣。」他搖搖頭,接過便當,「謝謝。」
「不客氣。」章懷箴臉頰紅撲撲地,看著他進食,「好吃嗎?」
「嗯。」
「那我以後每天都幫你做?」
他沒說話,凝視她。
若有深意的眸光燙了她一下,「不……不好嗎?」
湛深的眸點亮燦芒,「你在追我嗎?」他問,惡作劇似地揶揄。
「啊,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麼?」
「我只是……不想你每天吃麵包而已。」她垂落眼瞼,「你是我的朋友嘛,我只是關心你。」嗓音細得不能再細。
「你對每個朋友都那麼好嗎?這樣看來,你每天應該都有做不完的便當了。」
「你!」貝齒咬住櫻唇,明知他有意逗弄她,偏偏無可奈何。
見她整個臉紅暈遍染,甚至延及頸項,又是嬌羞又是生氣的模樣,他忍不住笑了,一股衝動令他伸手攬過她,迅速在她鼻尖印下一吻。
她驚怔地望他,星眸璀璨異常。
「我警告你,懷箴。」
「嗯?」
「你或許可以為每個你關心的朋友做便當,可千萬不能讓他們親你。」
「嗄?」
「能夠碰你的人,只有我一個。懂嗎?」他霸道地宣示所有權。
她沒說話,偏過頰,紅霞更深了。
「懂嗎?」他偏偏還要惡意地追問她。
「……知道了啦。」
他滿意地笑了,低頭繼續吃便當,一面催促她,「你也吃埃」
「嗯。」
幾分鐘後,宋雲飛風捲殘雲地掃蕩完便當盒,接過章懷箴遞來的礦泉水,飲了一大口。
她震驚地望著他,「你吃飯……挺快的嘛。」
「不像有教養的人,對吧?」他自嘲,「這副樣子要是被我爸看到了,一定要重新訓練我的餐桌禮儀。」
「你爸--」聽他提起父親,章懷箴再也忍不住埋藏心中多日的疑問,「你爸是怎樣的人?」
「宋勤。你沒聽說過嗎?」
「我知道他是宋勤。我想問的是--」
「你想問他跟我媽到底怎麼回事吧。」他淡淡接口,主動替她說出猶豫不決的話
語。
她輕輕點頭,接著急忙補充,「不過如果你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
「沒什麼好隱瞞的。」他聳聳肩,語氣淡然。仰起頭,視線再度落定藍天流雲,「我媽本來是我爸的秘書,一夜風流後生下了我,從此她成為老爸的情婦,我成了私生子。一直到老爸的元配死了,他才娶了我媽。」
「那是三年前的事嗎?」
「嗯。」
「那麼雅茵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羅。」
他點頭。
難怪他們兄妹倆的感情會不太好了。章懷箴沉吟,凝望他漠然的側面。
「你恨你爸嗎?」
「……以前滿恨的。」
「後來呢?」
「有個女孩教我……不要恨這個世界。」他頓了頓,「她也教會了我,怎樣去愛。」
「啊?」他沉啞的語氣讓她直覺地明白這女孩在他心中地位非凡,胸膛滾過酸澀,「她是誰?是你的……初戀嗎?」
他不語,忽然轉過頭,用那對總讓她失魂落魄的眸子深深睇她。
他為什麼要那樣看她?為什麼總那樣看她?那瞳眸,像悄悄藏蘊著無限落寞、無限傷感,那濃濃的懷念、沉沉的惆悵揪緊了她的心,讓她疼痛起來。
「雲飛--」她嗓音不禁顫了。
「懷箴,你知道白雲為什麼要在天空流浪嗎?」
「啊?」突如其來的問題令章懷箴一愣,她揚眸,不自覺瞇眼望向深秋高高的天。
「你想,是為什麼呢?」
「我想,大概是因為它們在尋找著什麼吧。」她慢慢開口,清秀的容顏漾開少女獨特的夢幻氣韻,「也許它們不停地在天空飄蕩,只是為了能找到知己。找一個懂得自己、能陪伴自己、一起面對這個世界的人。」轉過頭,她朝他綻開盈盈笑花,「你說呢?」
他沒有說,極度的震撼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只是怔怔望著她,然後,忽地層臂緊緊擁住了她。
他抱得那麼緊,緊得彷彿意欲將她融入骨血,緊得彷彿害怕只要稍一鬆開她便會忽然消失。
「雲……雲飛,」她喘不過氣,「你怎麼了?」
「不要……離開我。」低啞的請求沉痛得令她幾乎心碎。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說,也難以想像一向驕傲冷漠、高高在上的他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她明白自己無法拒絕。不論他說什麼,是命令或是懇求,她都無法拒絕。
因為她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恨不能為他撫平心中所有傷痕,喜歡到如果他皺眉,她的心也會跟著墜落地獄。
她真的……好喜歡他埃
***
第一個發現每天中午兩個人都會躲在樓頂一起吃便當的人是鍾晨露,當她遠遠地看著兩人有說有笑的模樣,簡直不敢置信。
終於,趁著班聯會辦公室沒有其他同學,她攔住宋雲飛,當面質問他。
「你跟懷箴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後者擱下正在閱讀的耶誕舞會企畫案,悠然靠著椅背,閒閒反問。
「別跟我裝傻!」鍾晨露怒而拍案、「你們在交往嗎?」
「那關你什麼事呢?鍾同學。」
「當然關我的事!懷箴是我的好朋友。」
「如果你們是好朋友,那麼你應該去問她,不該來問我。」
「我就偏偏要來問你!」她衝著他喊,「你這傢伙居心叵測,到底想對她怎樣?」
對她憤怒的逼問他只是淡淡揚眉,「為什麼你會認為我居心叵測?」
「上次那封信。你敢說不是你貼的嗎?」
「不是我貼的。」
「嗄?」對方乾脆的否認令鍾晨露愣了一下,瞇起眼,狐疑地打量他,「真的?」
「真的。」
她不肯輕易相信,「如果不是你,那會是誰?」
他不語,雙眸彷彿閃過一絲異樣,可當鍾晨露定睛一看,迎向她的只是面無表情的臉孔。
「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他攤攤手,一副她不相信他也沒辦法的樣子。
她顰眉,瞪視他許久,「你對懷箴是認真的嗎?」
「你所謂認真是什麼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滿喜歡她的。」他淡淡一句。
「只是滿喜歡而已?」
「不干你的事,小姐。」又是這樣閒閒一句堵住她。
她一窒,秀眉卻糾結得更緊,「懷箴是個好女孩,如果你這個『油條』只是玩玩而已,請你別找她。」
「油條?」他揚眉,「這是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嗎?」一個花花公子?
「你比那更糟!」她怒斥。花花公子起碼還肯認真哄女孩子,他卻根本以踐踏女人心為樂。
「喂喂,小姐……」
「總之,我會查出到底是誰把那封信貼在公佈欄上的。如果讓我查出來是你,你就吃不了兜著走!」撂下狠話後,鍾晨露憤然轉身,像陣旋風般狂捲而去。
正如她來時一樣。
宋雲飛直直瞪視她的背影。
他現在終於明白好友蔡子麒的痛苦了。跟這種強悍的潑婦一起長大,也真難為他了。
「我為你默哀,子麒。」俊逸的唇角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
「學姊,學姊!」
嬌嫩的叫喚讓章懷箴的心神抽離英文課本,她抬頭,發現宋雅茵正在教室窗外對她揮著手。
「學姊,你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她揚聲喊,可嗓音卻仍是嬌嬌的,甜甜的,襯著一張清麗如花的美顏,輕易迷倒教室裡幾個青春未艾的大男孩。
顯然,班上男同學都被雅茵迷住了,
不愧是初中部第一美女。章懷箴悄悄微笑,連高中部的學長也躲不過她活潑甜美的魅力。
她迎向她,和往常一般寵溺地摸摸學妹的頭,「什麼事啊?雅茵。」
「學姊,你看這個。」一封白底金邊的信函遞向她。
「這是什麼?」章懷箴好奇地接過。
「你看看嘛。」
依言抽出信封裡同樣設計典雅的卡片,「邀請函嗎?」她打開,明眸迅速瀏覽後倏地圓睜。「是鋼琴比賽?」
「是埃」宋雅茵甜甜地笑,「為了配合白老師新唱片的宣傳,特地舉辦這個活動。得獎者可以在白老師的下一張專輯跟他一起表演雙鋼琴哦。」
雙鋼琴表演?章懷箴呼吸一緊。
「對啊,這個活動是我爸爸公司贊助的,要在全台灣進行青少年的選拔賽,爸爸還說,要給前三名獎學金,送他們出國留學。」
獎學金?留學?
「學姊,參加吧。」看出她震撼的心情,宋雅茵開始遊說她,「學姊那麼有實力,一定可以得獎的。」
「可是--」她太清楚自己的能耐了,如果這個徵選比賽是針對全台灣,不知有多少人會參加角逐。台灣可不乏從小學琴的青少年埃
「可是他們彈得未必有你好。」宋雅茵繼續鼓吹,「連白老師都說你有潛力,不是嗎?只要學姊多加練習,一定有機會的。老師也說了,他希望你報名參加。」
「他希望我報名?」那個年輕的鋼琴家提到她的名字?章懷箴難掩興奮,「他還記得我?。」
「當然啦,老師還說,如果有機會跟你一起彈琴,-定很有趣。」
「他真的……那麼說?」是白謹言耶。讚美她的人是白謹言,簡直令她不敢相信。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亂了,體內血流逐漸燃燒。
「要參加嗎?」
「好,我報名。」章懷箴點頭,緊緊將邀請函貼在胸前,明眸閃過某種決心。
是雲飛教她的,不要逃避,勇敢面對一切。
所以她要參加比賽,抓住這得來不易的機會。
於是她開始勤練鋼琴,不停地、瘋狂地練習,為了練好初賽的指定曲,她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時。
下課、午休、放學,只要有空檔,她一定前往音樂教室報到。
整整兩個禮拜,宋雲飛幾乎沒有與她獨處的機會,為了爭取時間,她連午飯也不跟他吃了,匆匆將便當盒塞給他後,便急急奔走。
放學後,她會留在學校彈琴,直到晚間自習結束,學校的管理員前來趕人為止。
週末假日,更是全天練習,一刻也不休息。
每一回,當宋雲飛經過音樂教室窗前,看著她專注地彈著鋼琴的倩影,胸膛總會漫開難以言喻的滋味。
有些苦,有些澀,有些嫉妒,又忍不住心疼。
他發現自己在跟她最愛的鋼琴吃醋,可一念及她正執著地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時,也只能微笑支持她。
他的懷箴--這個時候的她,真美,望著她盈滿夢幻與決心的容顏,他忽然感覺她很耀眼。
耀眼得令人難以逼視。
他體貼地不去打擾她,只是坐在班聯會辦公室,一面處理著公務,一面聆聽從樓上窗扉流洩的悠揚琴聲。
她彈得愈來愈好了。他微笑地想,這次比賽的指定曲是白謹言去年在全亞洲賣出雙白金的創作--「吉普賽流雲」,技巧上雖不算複雜,但要處理好像徵流雲隨風狂轉的那一連串激烈琴音卻不簡單。
那不僅是對基本指法的挑戰,也是考驗彈奏者詮釋感情的能力。
激昂中有落寞,瘋狂中藏不住無奈,那是一種徬徨,一種抵抗,一種對命運的不肯屈服,卻逃不過其肆意擺弄。
他聽過白謹言那張CD,他彈得十分好,將那種絕望與希望交錯反覆的意境清楚地傳達到聽眾心靈最深處。
懷箴詮釋的方武與他不太相同,少了幾分慷慨,多了幾分婉轉,在溫柔的激動中流洩細膩的情感。
那情感,彷彿清淡,卻深深揪扯人心。
至少,揪扯著他的心。在聽著她的琴音時,他感覺自己一點一點、逐漸碰觸到她柔軟的內心。
柔軟的少女芳心,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深深震動了他,讓桀騖不馴的他也只能一點一點、逐漸卸下堅硬的外殼。
那一年,他十四歲--
***
「你吃過了嗎?」
少女盈盈出現在公園欄杆的另一邊,纖細的倩影映在玫瑰紫的黃昏布幕上,顯得那樣迷濛、清淡,捉摸不定。
他愣愣地瞪著。
「你做什麼?」粗魯的語調掩不住困惑。
「你吃過了嗎?」她問,長長的辮子被風吹得微微凌亂,散落幾束墨黑的髮綹,黑框眼鏡後,一對眸子清亮有神。「我看你一個人在這兒坐了一天了。你……沒吃飯吧?」
「我有沒有吃飯要你管!」他怒視她。這女生怎麼回事?經過昨天的教訓她還不懂得遠離他嗎?難道非要他再次把她的眼鏡搶走、狠狠丟在地上踩碎她才會怕他?「走開。離我遠一點!」
「你不要生氣,我不是要煩你。」見他瞳眸燃起怒火,她容色一白,微微後退一步,「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這個給你。」一個畫著粉紅凱蒂貓的餐盒捧到他面前。
他愕然,「這是什麼?」幹嘛拿這種女孩子用的東西給他?「你跟我開玩笑嗎?」
「是壽司。」她緊張地解釋,「我做的。我跟媽媽兩個人吃不完,給你。」
「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解決剩飯?」
「是……啊,不是。」她困窘了,右手緊張地摸了摸髮際,「我只是想你應該還沒吃,也許肚子餓了。」
因為怕他肚子餓,所以特地拿壽司來請他吃?
他瞇起眼,懷疑地打量眼前雙頰泛紅的少女。「你是白癡嗎?」半晌,他驀地粗聲吐出一句。
「嗄?」她呆然。
「難道你不怕我?」
「我不……不怕。」她勉力揚起唇角。
撒謊!
傻瓜都看得出她緊張得要命,瞧她蔥白的手指,抓得那餐盒多緊埃
可為什麼明明怕他惡言相向、明明怕他像昨天一樣欺負她,她依然如此堅持要接近他呢?
他不懂。
「這個……這個給你。」她將餐盒塞入他手裡,朝他緊張地一笑後便匆匆旋身跑開。
淺藍邊的海軍領隨著她奔跑的動作在暮色中輕巧翻揚。
他蹙眉,打開盒蓋,拈起一塊壽司送入嘴裡,忽地,雙眉一陣糾結。
這是什麼啊?他最怕酸了!居然放那麼多醋。那女人想毒死他嗎?
他哺喃在心底詛咒,可不知怎地,一面詛咒,一面卻覺得肚子愈來愈餓,不知不覺一塊接一塊掃光所有壽司。
酸歸酸,還不算太難吃。
那是他第一次吃完她為他準備的便當時最大的感想。
可他沒料到,那不是唯一的一次,第二天當他敲她家的門面無表情地把空盒子還給她時,她抬頭對他淺淺地笑,然後問他要不要每天都幫他準備一個。
「我每天都會幫媽媽還有自己準備便當,可以順便幫你做一個。」
「不必了!」
「沒關係,你不用跟我客氣。」
誰跟她客氣啊?她是白癡嗎?他們非親非故地,她幹嘛無事獻慇勤?
他橫她一眼,「我警告你少來惹我,小心我把你這個古董拿去賣掉!」
「古董?」她不解。
「難道你不是嗎?」雙手環抱胸前,他酷酷地睨她,「現在還會有女生綁辮子,還戴這麼難看的眼鏡嗎?」
「啊,我真的很拙嗎?」她難堪地撫摸髮際。
「超級無敵拙。」他毫不容情地評論,「比故宮那些古董還落伍。」
「哦。」羞澀的紅霞染上頰畔。
他瞪她一眼,雖然心跳因為她像蘋果般紅潤的小臉莫名其妙地加速,表面卻故意冷哼一聲。
他轉身就走,以為自己從此以後輿她劃清界限,誰知隔天早上,當她背著書包上學校參加暑期輔導前,竟又找到一個人躲在公園防空洞裡的他,悄悄把便當放在洞口。
當他被燦爛的陽光刺得不得不睜開眼時,第一個映入瞳底的就是那個凱蒂貓餐盒。
他簡直無法置信。
可就是這個可愛得令他鬱悶的便當盒,開始了她與他牽扯不清的緣分,從此以後,他發現自己叛逆的人生軌道忽然意外地走進一個乖乖女。
他無法拒絕。板起臉來怒瞪、開口成串髒話,都不能嚇走外表柔弱、內心固執的她。
「你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裡?」
一天晚上,當空氣忽然轉涼,飄起濛濛細雨時,她為他帶來了一床毯子,還有一壺溫熱的可可。
「你離家出走嗎?」撐著一把圓點小花傘,她蹲在洞口問他。
他翻個白眼,不理她。
「別這樣,你爸爸媽媽一定很擔心。」她柔聲勸他,「回家吧。」
「哼。」他冷哼。
「你家在這附近嗎?」
「不用你管。」
「別這樣賭氣了,回家吧。」
「我說了不用你管!」他忽地發怒,朝她高聲咆哮,「我沒有家,你懂嗎?我沒有!」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憤怒嚇了一跳,身子一晃,不覺跌坐在地。傘落了,人也被雨打得一身濕。
他皺眉,展臂將她整個人拉進防空洞裡,然後自己鑽出去替她把被風吹遠的傘撿回來。
再回到洞裡,只見她正拿手帕擦拭自己淋濕的眼鏡,好不容易擦乾了,她迅速戴上,可鏡面依然一片白霧濛濛。
「你不戴眼鏡會死啊?」他不耐地伸手扯落她的眼鏡,「等霧散了再戴不好嗎?」
「可是……我看不到--」
「你近視幾度?」
「六百多。」
「六百多?那麼用功幹嘛?再不好好注意,小心有一天變瞎子!」他怒斥。
「我小時候喜歡躺在床上看書,不過現在不會了。」她連忙解釋。
他瞪她一眼,不語,搶過她抓在手中的手帕,對玻璃鏡片吹了-口氣,然後仔細擦拭。確定鏡片重新回復清透後,他才幫她將眼鏡架上鼻樑。
「謝……謝謝。」她扶住鏡框,臉好紅。
照例,看著她嫣紅的臉,他的呼吸又不順了,急忙扭過頭,瞪著洞外細雨一滴一滴跌落地面。
「你剛剛說……你沒有家?」她怯怯開口。
「有也等於沒有。」他悶悶地說。
「那麼,其實有羅?」她挨近他,「那你為什麼不肯回家?跟爸爸媽媽吵架了嗎?」
「我沒有爸爸。」
「啊?」
「那個人不是我爸爸!」他忽地轉回臉龐,眼眸熾熱而激動,「他讓我當了那麼久的私生子,現在卻突然要我認祖歸宗?這算什麼?」
「那表示他在乎你,不是嗎?」她柔柔地說。
「在乎我?那我以前被同學嘲笑的時候他怎麼不在乎?以前學校開家長會他怎麼都不出現?鄰居問我爸爸是誰,我一句話也不能說,因為他是有頭有臉的上流社會人物,丟不起這種臉!」他恨恨一啐,「那時候他不在乎,現在反倒在乎了?」
「宋雲飛……」
「我不姓宋!我他媽的才不想姓宋!」他怒氣衝天。
可這回她卻沒有被他的怒氣嚇退,打開保溫壺,倒出一杯香濃的熱可可,「喝一點。」
他不理會。
「喝一點嘛,很好喝的。」她軟軟說道。
他皺眉掃視她一眼,卻乖乖接過,啜飲一口。
她微笑望他,好一會兒,才輕輕開口,「你知道嗎?我爸爸去年死了。」
他一怔。
淺淺的微笑斂去,「是意外,車禍。」
「章懷箴--」望著她忽然黯淡的神情,他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緊緊咬牙。
「車禍前一天,我還跟他吵了一架。因為他答應過我生日時送我一台全新的鋼琴,可卻黃牛了,說要再過一陣子。我很生氣,罵他不守信用。」她忽地一頓,閉上眸,吸了吸泛紅的鼻尖,「我知道自己太任性,也想過要跟爸爸道歉,可就是開不了口,我想隔天再說,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酸楚的低訴令他一震,心臟跟著緊扯。
「這一年,我沒有一天不後悔。」她揚起微紅的眸,「我想對他道歉,在心裡一百次、一千次說對不起,可他……我爸爸再也聽不到了。」
「章懷箴,你--」他緊緊握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後來我才知道,爸爸那天出門,就是為了幫我訂一架新鋼琴。」淚珠一顆顆從她眼眶逃逸,那麼清澈、那麼透明、那麼令人心酸。
他不覺伸手,輕輕替她拂去。
「所以現在我懂了,有時候我們會對一個人生氣,會不想跟他說話,不想見到他,可是我們--」她垂落眼睫,顫著嗓音,「有些事現在不做,以後就會後悔。」
「別哭了,不要哭了。」他笨拙地安慰。
「很多事,我們沒有第二次機會的。」她深吸口氣,抬頭送給他一抹傷感的微笑,「所以--」
給你爸爸一個機會好嗎?
她沒有說出口,可他卻清楚地聽到了,萬般掙扎在胸口交戰,可最後,他終於還是半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她微笑加深,展袖拭去頰畔淚痕,跟著,細聲打了個噴嚏。
「你冷嗎?」他關懷地問,「快回去吧。」
「沒關係,我想陪你坐一會兒。」
「我沒事,你快回家吧。」
她搖搖頭。
他無奈,只得拉過毯子覆在她身上,「蓋好。否則感冒我可不管。」
她伸手整理了一下毯子,蓋住自己,也細心地裹住他。
「這樣我們兩個就都不會冷了。」
他怔怔望著她恬淡的笑顏。
天空依然下著雨,細細紛紛,一滴一滴清脆地敲落地面,聽起來--不像傷心的眼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5:05
第七章
知道為什麼白雲要在天空流浪嗎?
為什麼?
因為它們在追尋。
追尋?
尋找它們的另一半埃尋找那朵能和自己完全融合,一起在天空往下看這個世界的雲。
那如果它們變成雨了呢?
那是它們在哭泣,因為一直找不到那個最知心的伴侶--
停下撫琴的動作,章懷箴愣愣地直瞪著前方,黑色的琴蓋,反照出一張迷惑的容
顏。
為什麼這幾天練琴的時候她腦海裡總有些莫名其妙的聲音在迴盪?有時朦朧,有時清晰,有時是個少女,有時像個男孩。
少女問男孩知道為什麼白雲要在天空流浪嗎?然後,慢慢告訴他一個幻想的故事。
偶爾,她甚至能看到男孩無奈的神情,像是受不了少女的無聊,卻又繼續靜靜聆聽。
這樣的對話似曾相識,她還記得那天在樓頂,雲飛曾問過她。
可為什麼在恍恍惚惚中,她感覺這樣的對話似乎發生在更久以前,發生在兩個更年輕的男孩女孩問,甚至能看到女孩兩條長長的辮子,以及男孩泛白的牛仔褲?
模糊的印象,隨著她愈來愈投入地練習這首鋼琴曲,逐漸清晰,逐漸強烈。
她確定她聽過這些,確定見過腦海中兩條淡淡的人影。
究竟是誰呢?究竟是什麼時候讓她聽到了這些?
「它們在哭泣,因為一直找不到那個最知心的伴侶,所以它們變成雨,流向大海--」她喃喃念著,忽然覺得一顆心被某種奇特的力量緊緊拉扯。
究竟是什麼?
難道是她失落的記憶?
一念及此,她不覺驚怔,心韻急急加快速度。
那個長辮子的女孩是她嗎?有可能,不是嗎?從前的她確實喜歡將頭髮紮成兩條長長的辮子埃
那麼,那個男孩是誰?他的五官在記憶中模糊迷濛,她看不清。
會不會……是雲飛呢?
難道他們不是在高一那一晚才初次見面?而是在更久以前便彼此有了牽扯?
但,怎麼可能?
如果他們以前就認識了,為什麼雲飛從不告訴她?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她的樣子?
或者,一切只是她無謂的猜想,事實並非如此……
可心,好亂啊,徬徨不定。
忽地,章懷箴感覺自己無法集中精神練琴了,她站起身,來到窗前,抬頭凝望蒼藍色的夜天。
今夜,星光燦爛,月兒悄悄躲在雲後,露出半張臉。
校園很安靜,只有高中部教學大樓幾間教室透出明亮的燈光。
那是高三的學長姊,為了準備聯考,他們總會在晚自習時間留下來用功讀書。
想著,她抬手瞥了眼腕表,九點了,她能留在學校練琴的時間不多了,應該把握時間。
定了定神,剛旋身便望見一個修長的人影踏進音樂教室。
「雲飛!」她禁不住驚喜,匆匆奔向突然出現的少年。
「我沒聽見琴聲,猜想你可能練完了,所以來看看。」宋雲飛微笑,伸手替她收攏散亂的髮綹,「要走了嗎?」
她搖頭,「我只是休息一下而已。」
「這樣埃」他深深望她,「後天就要比賽了,緊張嗎?」
「嗯。」
「別緊張。」他溫聲道,「你彈得很好,一定沒問題的。」
「謝謝。」她的心怦然直跳。那麼多人鼓勵過她--母親、學妹、老師、同學,可他卻是讓她最激動的一個。「你真的覺得我彈得好嗎?」
他點頭,微笑睇她。那微笑如此溫柔,眸光如此醉人,教她陶陶然的,微醺。
她臉頰爆紅,「謝謝,我一定會加油的。」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別過頭去,「也別太加油了。」
「什麼?」她聽不清他的嘟囔。
「這陣子你老忙著練琴,幾乎天天不見人影。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他低聲說,不情願地伸手在琴鍵上隨意敲了幾下。
她瞪大眼睛。
他說這話什麼意思?他在……對她撒嬌嗎?
南方校園最冷傲、最高高在上的班聯會主席對她撒嬌?
莫名的愉悅攫住她,她忽地喘不過氣。「要彈嗎?」她拉他一起在琴椅上落坐,「跟我一起彈?」
「我?別鬧了。」他尷尬,「我的程度頂多彈『小星星』吧,怎麼可能跟你合奏?」
「那就彈『小星星』,莫札特的『小星星變奏曲』很好聽埃」
「什麼變奏苗?別把我想得太厲害,我可只會彈單音。」他責怪地瞪她一眼。
她噗哧一笑,「那就彈單音吧。好嘛,彈啦。」她軟聲央求,水眸盈盈發亮。
他拗不過那樣嬌憨的神態,只好勉為其難點點頭,右手指笨拙地一一按下琴鍵。
她只聽了幾個音,左手便如行雲流水撫弄起琴鍵,成串優雅的伴奏讓單板的主旋律瞬間得到了生命。
宋雲飛忍不住驚奇,「聽起來還不賴嘛。」
「再來一次,這次你加點和弦。」
「和弦?怎麼加?」
「我教你。」
她熱心地開始教他怎麼在右手單音上加上簡易的和弦,待他抓著了和弦的訣竅後,又教他變換每一拍的速度。
「這樣就是變奏曲啦。」她笑道。
「什麼?這樣就算?」他挑眉,「好像不難嘛。」
「是不難埃我看你也滿有彈琴的才能嘛。」
「別嘲笑我了。」他揉揉她的頭髮。
她吐吐舌尖,「繼續玩吧。」
「嗯。」他點點頭,傾身準備彈奏時,微敞的衣襟露出一截紅繩。
她看到了,忍不住好奇,「那是什麼?」
「什麼?」
「這個。」她伸手輕輕拉扯紅繩。
「別拉!」他臉色一變,急忙往後一退。
她愕然,「怎麼……回事?」
他沒說話,彷彿也意識到自己反應太過激動,別過頭去。
她迷惘地望他,「我不能……看看嗎?」
「沒什麼好看的。」他語音瘖啞。
「我想看。」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無理,可卻抑制不住一股強烈的衝動。
那段紅繩,一定隱藏著什麼秘密。她要知道!
「雲飛,給我看。」
「你--」他回頭望她。
「求你。」
他愣了一下,掠過一絲暗影的眸顯然對她的要求有些猶豫,但終於,他還是扯出衣襟內一條繫著玉墜的紅繩。
「玉珮?」她訝然,沒料到一直讓她如此介意的只是一塊玉珮,「這是誰送的?」
他搖搖頭,伸手解開繩結,取出玉墜,「這個墜子是我自己買的。」將玉墜隨手放回褲袋,他抬高手,讓紅繩直直流墜。
她怔怔地望著艷紅的細繩,思緒微微迷濛。
這個,繫在你跟我的小指頭上,這樣我們就不會忘記對方了。
清柔的語音驀地在她耳畔迴響。她一震,倏地伸手握住紅繩。
她見過這條細繩,她見過!
問題是,在哪裡呢?
蘊著疑問的眸子揚起,清澈地逼向他。
他不語,深深回凝她的瞳眸似乎帶著淡淡期待,卻有更多難以言喻的掙扎。
「雲飛,你記得嗎?我告訴過你我以前總是作一個惡夢。」她低低開口,「我夢見自己忘了一個人,而那個人總是在夢裡追著我,他質問我、控訴我,逼得我不停地逃。」她深深呼吸,「那個人……是你嗎?」
他沒說話。
「告訴我,是不是你?」她忽地激動了,「三年年前的車禍讓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我忘了自己,忘了爸爸,忘了媽媽,我是不是……是不是也忘了你?」
她問他,那麼哀傷而急切地問他,低啞的嗓音直逼他內心深處,固執地在其間造成陣陣回音。
那個被遺忘的人是不是他?那個被拋棄在誓言之後的人是不是他?
「你告訴我,雲飛,告訴我啊!」她握著他微微冰涼的手,細長的紅繩在彼此指間迂迴、糾結、纏繞。
他只是沉默,讓人心痛的沉默。
許久,他忽地俯身上前,前額抵上她的,「是的,我們以前就認識了,不過你忘了也沒關係,也許忘了……才是對的。」
傷感的言語迷惑了她,牽引出滴滴珠淚。像流星,溫柔墜落,劃過他與她的頸項,浸染兩人之間的紅繩。
紅繩,淡淡褪去了艷,色澤逐漸深沉。
***
她忘了什麼?究竟忘了什麼?
她不知道,他不肯告訴她,她只能期待自己有一天會想起來。
她必須想起來,她要知道他為什麼要那麼傷感,那麼惆悵。她要知道,曾經牽扯他們的命運之風究竟做了什麼?讓兩朵曾經碰撞的雲終究只能離散兩方?
她要知道,為什麼那條紅繩沒能繫住他們--
迷惘與不安,反抗復掙扎,在矛盾的心緒中,章懷箴將指定曲詮釋得獨樹一格,不但順利通過了預賽,而且還拿到了第二名的成績。
一從會場出來,她便迫不及待趕回學校,她要告訴宋雲飛這個好消息。她相信,他聽了也會很高興的。
他會為她高興的。
她開心地跑著,下了公車,穿過宏偉的校門,直奔校園。繞過杜鵑花叢畔的幾株木棉樹時,許是太過心急,她滑了一跤。
「埃」她輕喊一聲,懊惱地注視著自己的膝蓋。雖然穿著長裙,圓潤膝頭仍然隱隱疼痛,看來大概免不了一片青紫。
真笨,居然跌倒了。
她歎口氣,雙手撐持地面正欲起身時,卻驀地發現罪魁禍首。
香蕉皮?
她瞪著皮鞋底面那一片嫩黃,不覺愕然。
是誰這麼惡劣把香蕉皮丟在這裡的?南方的校園一向維護得很整潔啊,別說香蕉皮,就連紙屑也很少看到。
她凝眉,數秒,想起自己急急奔跑的目的,連忙站起身。可還來不及重新邁開步伐,沁涼水流當頭淋下。
「埃」隨著尖叫響起,她也被水淋得濕透。
是誰?
直覺地抬起頭,她瞇眼細瞧。
面前是初中部的教學大樓,正值上課時間,所有教室窗口都空無人影。
有人惡作劇嗎?
她茫然,不懂為什麼惡作劇要找上她?照理,她沒有得罪任何人埃而且高中部的學生跟初中部很少來往,在南方校風薰陶下,學弟妹也一向很尊敬學長姊,不應該有人故意跟她過不去。
想不通。
算了。章懷箴搖搖頭,伸手拭去臉上的水珠,然後小心翼翼地撩起裙擺,用力絞牛
稍微感到清爽後,她帶著一身狼狽繼續往前走向高中部教學大樓。
忽地,一個清朗的聲音揚起。
「懷箴!」
她揚眸,迎向正匆匆跑向她的宋雲飛,他俊逸的臉龐掩不住焦急,「怎麼搞的?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雲飛。」她尷尬地笑,「你沒上課嗎?」
「我請了公假。」一整天心繫於參加比賽的她,他根本無心上課,索性找藉口請了公假,溜出教室。「你究竟怎麼了?」拉起她的手,他細細打量起她狼狽的模樣。
披在肩頭的秀髮全濕了,幾綹亂髮貼在前額,為了比賽特地穿上的毛料背心裙也濕透了,緊緊貼著她窈窕的身軀。
「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不小心跌倒了。」
「那怎麼會弄得全身都濕了?」
「可能有人在打掃吧,不小心潑到我。」
「誰這個時候打掃?」宋雲飛擰眉,星眸點亮怒火,「根本是故意的!你告訴我,是在哪裡被潑的?」他橫眉豎目,挽袖握拳,一副要找人單挑的模樣。
「沒事,你不要那麼激動。」她連忙勸阻他,「我想那個人應該沒惡意,只是不小心罷了。」
「懷箴--」他無奈地瞪著息事寧人的她。
「別管那個,你聽我說。」玫瑰唇角揚起燦燦微笑,「你不想知道我比賽的結果嗎?」
「你通過了?」見她愉悅的表情,他也跟著心情飛揚。
「嗯。」她點頭,「我進決賽了,而且還是預賽第二名哦!」
「太好了!懷箴。」他為她開心,激動得擁她入懷,「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謝謝。」她忽地臉紅了,全身發燙,「雲飛,你放開我啦,會把你也弄濕的。」
「沒關係。」他不肯放,依然緊緊抱著,一張嘴甚至不安分地四處啄吻。她的眉,她的鼻,她還墜落著水珠的耳垂,以及濕潤的唇。
她全身都濕透了,而此刻的她看來宛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誘人,令他忽地情動,難以抗拒。
他用力收攏雙臂,幾乎有股衝動將她整個人揉入自己體內。
「喂,別這樣,會有人看見的。」
「不會有人看見的,大家都在上課埃」溫熱的舌尖挑弄著她柔軟的唇瓣。
她無法呼吸。「雲飛--」
「別說話,懷箴,別說話。」他啞聲道,拿自己的唇慢慢為她拭去臉上晶瑩的水珠。
「嗯--」她嬌吟一聲,身子一軟,再也生不出抵抗他的力量。
正當兩個人臉酣耳熱,沉醉於甜蜜的輕吻時,閃光燈倏地一亮,親密的場面精準地被攝入獵者的鏡頭。
***
章懷箴很快便知道那天發生的事件並非偶然。
她被盯上了,不知為什麼成了初中部學弟作弄的對象。任何時候,只要她是孤身一人,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惡整。幾天下來,她的制服在上體育課時不翼而飛了,她的馬尾在搭公車途中被剪了一綹,她的腿更在一次又一次意外跌倒下到處淤青紅腫。
原本她還不明白怎麼回事,直到一天晚上,她在家門口撞上幾個特意等她的學弟。
「你們……想做什麼?」不懷好意的眼神逼得她步步後退。
「我們不想做什麼。」一個高頭大馬的學弟上前,威脅地瞇起眼,「我們只想你搞清楚狀況,學姊。」最後的稱謂喚得十足諷刺。
「什麼……什麼狀況?」
「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他冷哼,「你以為你是誰?章懷箴,你以為你現在跟班聯會主席交往就很了不起嗎?」
「我……沒跟他交往--」她面色驀地蒼白。
他們怎會知道她跟雲飛在交往?他們倆每回見面都很小心的啊,為了怕學校以及雙方的家長知曉,他們兩個早就達成暫時先隱瞞一切的共識。
可這個小心翼翼守住的秘密,怎會被這些學弟探知了?
「沒有嗎?那這張照片是怎麼回事?」一張照片甩到她面前,「別告訴我這是靈異照片。」
「這是--」瞪視照片上親密擁吻的兩人,章鑲箴呆了。
天啊!他們接吻的畫面竟然被偷拍了?尷尬的紅霞迅速染滿雙頰,她揚起倉皇不定的眸,「你們想怎樣?」
「你說,如果我們把照片貼上公佈欄,會怎樣呢?」
「你們……」
「學園的貴公子跟工廠女工的女兒交往,這種麻雀變鳳凰的八卦應該挺受歡迎吧。」
他們要把照片貼上公佈欄?
章懷箴聞言,腦海一片空白。
「自從丁蔚學姊的事件以來,南方好久沒什麼大新聞了,這個消息肯定會在學校掀起旋風。」
「我看訓導又要頭痛了。」
「過幾天要開家長會,八成會約談雙方家長吧。」
「呵呵,看來事情會很精采……」
「你們……你們--」再也聽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步,仰起祈求的蒼白容顏,「拜託你們別這樣做。如果……如果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們,你們告訴我,我可以……道歉。」
「你最大的錯就是恃寵而驕!」幾個學弟眼一瞪,忽然失去了談笑的興致,齊齊邁開步伐逼臨她,「你以為你是誰?憑著跟宋學長的關係好就可以亂說話?」
她說了什麼?「我不明白--」
「還裝傻!」一個學弟忽地發怒,伸手用力扯住她紮成馬尾的頭髮,「不要以為你現在有人當靠山我們就不敢動你!」
「你們……你們誤會了。」章懷箴眉尖抽搐,頭皮被扯得嚴重發疼,「我真的沒有……」
啪!
一個清脆的巴掌甩去她的辯解,章懷箴伸手撫住熱辣的頰,眼眸驀地湧上酸澀。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究竟哪裡招惹了這些學弟?為什麼他們要這樣欺負她?
淚水幾乎不爭氣地墜落,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忍祝
「識相點就離宋學長遠一點!」拿手背甩她耳光的學弟陰惻惻地開口,「否則別怪我們公開照片。」
「不,請你們不要!」她焦急地喊。
「不要也行,那就要看你的誠意了。」學弟冷冷地笑,「我們給你三天的時間,你好你考慮。還有,這件事如果你敢對任何人洩漏一句,大家就走著瞧!」悻悻拋下最後的威脅後,幾個學弟轉身就走。
留她一人獨立風中。
夜,愈來愈冷了。
***
她最近不對勁。
心不在焉、徬徨恍惚,就連練琴時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經常莫名其妙停下來,陷入迷惘沉思。
聽著那沉澀的琴音,宋雲飛不必問,也知道定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可當他逮著機會問她時,她卻像只受驚的兔子那樣容色刷白,然後急忙搖頭。
「沒……沒什麼。」
「怎麼可能沒什麼?懷箴,你一定有事,是不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伯母好嗎?」
「媽媽她……很好。」她澀聲應道,唇角勉力一揚,「她今天還會來參加家長會,沒事。」
「那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我沒……沒什麼,只是媽媽要來,有點……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
「我怕媽問我的成績。」章懷箴無力地苦笑,「為了準備這次比賽,我第二次月考又考砸了。」
「是這樣嗎?」宋雲飛星眸銳亮,緊緊盯著她,意欲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一絲端倪。
她察覺了,連忙偏過頰,「我媽應該差不多來了,我去校門口接她。」
「我陪你去?」
「不!不行!」她突地銳聲喊,回眸瞪他一眼,「你瘋了嗎?絕對不能讓學校同學或我媽看見我們在一起。」拋落激動的言語後,章懷箴立即轉身,像只驚弓之鳥般慌然逃去。
「懷箴!」宋雲飛焦急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可她沒理會,飛也似地逃離樓頂,奔下樓。
心跳在緊窒的胸腔裡倉皇加速,強烈的奔騰幾乎令她無法負荷。
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這幾天,她一直考慮著是否將一切告訴宋雲飛,可一轉念,想起學弟們的威脅,話語就這麼梗在喉頭,出不了口。
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正狂亂想著,一隻有力的手臂抓住她,她驚叫回首,這才發現原來是宋雲飛。
「雲……雲飛?」她一愣,數秒,忽地警覺,眸光迅速流轉四周,「你快放開我!萬一被人家看見了怎麼辦?」她低斥。
「沒人看見。」宋雲飛抿著嘴,一面將她拉入一排綠牆後,讓茂密的常綠樹叢掩去兩人的身影。
雖然已經夠隱密了,章懷箴依然焦慮難安,身子微微發顫。
那張照片宛如黑夜的閃電,不停地閃過她腦海,每一擊,都令她更加慌然失措。
「拜託……拜託你。」她仰起毫無血色的容顏,祈求地望他,「真的會有人看見。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好嗎?」
「你為什麼這麼怕別人看見?」他不肯放過她,「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
「你不說我就不放你!」他緊緊拽住她的手臂,「管他全世界的人都看見也好,我不在乎。」
「你……你怎麼能這樣?」她啞著嗓音,瞳眸微漾淚光。
見她如此驚懼的反應,他倏地領悟自己更加不能放開她,「告訴我,懷箴。」他緩下語氣,「是不是有人對你做了什麼?」
她咬唇不語。
「告訴我,最近你總是有些狼狽的樣子,連頭髮……」他伸手撩起一束髮綹,眸中閃過痛惜,「也剪短了。為什麼?」
「我只是想……換個髮型。」
他根本不相信她微弱的解釋,靜靜望著她。
而她在那樣沉靜深邃的眸光注視下忽地身子一軟,苦心掛上的面具終於緩緩崩落。
他的眼神多令人安心啊,堅定沉穩得彷彿他有能力替她擋去外界一切風雨。他的眼神告訴她不必擔心,他會幫她擺平所有不順遂,他會保護她。
他會保護她。她該信任他。
她閉了閉眸,忽地攀住他的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雲飛,他們……他們拍到了--」
「拍到什麼?」
「我們的……照片。」她顫著語音,「那天,我們在學校親吻的照片--」
「所以他們拿照片威脅你?」他很快掌握了狀況,面容一凝,「是誰?懷箴,是誰敢這樣威脅你?他們想怎麼樣?」
「他們要我……離開你。」
「什麼?」深湛的黑眸滾過合影。
「他們說……說我配不上你。」兩行清淚滑過她神色淒楚的頰畔,「要我離開你。
宋雲飛聞言,臉色一變。
「雲飛,我們……該怎麼辦?」
他眉峰一蹙,正想說話時,一陣微微嘶啞的嗓音忽地在樹叢的另一側響起。
「你是章懷箴的媽媽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5:33
第八章
「我是埃」望著面前幾個穿著海軍領制服的少年,章母不解地凝眉,她認出他們穿的是南方中學初中部的制服,可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忽然攔住她,「你們是懷箴的學弟吧?」
「學弟?」幾個少年笑出聲來,清脆昂揚,卻也夾雜著處於變聲期的尷尬沙啞。
這樣的笑聲,襯上那樣詭異的表情,讓人心慌。
章母眉頭蹙得更緊,「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學姊平時很照顧我們,所以我們特地來跟她媽媽打聲招呼而已。」其中最高大的少年上前一步說道。
「是嗎?」
「那你知道吧?你們公司董事長的兒子也在我們學校唸書。」
「嗯。」
「他很了不起哦,現在是學校班聯會的主席。」
「哦?」章母揚眉。宋氏太子出眾的優秀聰明她早在廠內聽無數同事八卦過,可她不明白這關她什麼事。
「你們大人一定都很想招一個這樣的女婿吧。」
「什麼意思?」
「不懂嗎?」少年們笑了,笑聲更加狂放,「我們在說,你只是個工廠女工而已。」
「那又怎樣?」
「一個女工妄想高攀豪門?不好笑嗎?」
笑聲更加尖銳了,蘊著濃濃的惡意諷刺。
章母容色一白。
「看看你自己!」少年惡作劇的眸光一轉,落向她簡單的深色毛衣加黑色長褲的打扮,「穿得這麼俗氣,一看就知是LPT牌的,哈哈!」
「什麼……什麼LPT牌的?你們在說什麼?」
「不懂嗎?就是路邊攤啦!真是個OBS,連這個也聽不懂,受不了,有夠『聳』……」惡意嘲弄的嗓音忽地逸去,幾個少年同時驚愕地瞪大眼,望向那個正陰沉著臉怒視他們的學長。
「宋……學長--」
宋雲飛冷冷一撇唇角,「你們幾個話不少嘛。」
「不是的,學長,你別誤會!」
「誤會什麼?」深眸沉冷。
「學長,那個……其實我們只是--」
倉皇的解釋被一記拳頭堵去,接著,一拳又一拳,怒氣衝天的宋雲飛像頭猛獸,一一在每個人臉上賞上一記。
幾個少年被打了,只敢捂著臉,不敢反抗。
「照片在哪裡?」宋雲飛瞇起眼,扯住那個最高大的學弟的衣領,「給我拿出來!」
「什麼……什麼照片?」
「還裝傻!」他暴喝一聲,右手握拳,眼看又要在學弟臉上重捶一記。
章懷箴連忙扯住他的手,「不要打了!」
「別阻止我!懷箴,這些混蛋欠教訓!」
「不是的,照片真的不在他們那裡。」章懷箴急急解釋,「他們……不是那天威脅我的人。」
「什麼?」宋雲飛一驚。
她的意思是威脅她的另有其人?
老天!究竟有多少學弟盯上她了?他們又為何要這樣針對她?
一念及此,燃著烈焰的眸重新瞪向學弟,「說!是誰讓你們做這些事的?」
學弟不說話,撇過頭。
「還不招!」震天怒吼直衝雲霄。
幾個學弟聽了都是一陣冷顫,可卻不約而同別過臉,硬氣地咬住下唇。
「再不說把你們全送去訓導處!」
仍然沒有人說話。
宋雲飛冷冷一哂,「欺負學姊、挑釁家長,你們說,如果訓導知道這件事會怎樣?」
冷冽的警告一出,幾個學弟都是臉色蒼白,神情驚慌,可雙拳都依然緊緊握著,顯示他們並不想屈服。
看來他們是打定主意不招了。
他面色一沉。
能讓這些人如此維護,那名幕後主使肯定不是簡單人物。
他咬牙,正想發話時,一個窈窕的身影忽地盈盈走近。
「這裡怎麼回事?」是高二A班的導師於靜逸,望著劍拔弩張的一幕,秀眉緊顰。
她的出現讓初中部的少年逮到了機會,一個個拔腿以最快的速度奔離。
於靜逸愕然,看著他們驚慌的背影,再看看留在原地一臉陰沉的宋雲飛,以及容色蒼白的章懷箴。
「怎麼回事?」
「沒事,於老師。」回答的是宋雲飛。
說謊!
於靜逸明眸一瞪,正想斥責時,一個中年婦女忽地從兩名學生身後出現。
「是老師嗎?」
「是。」凝肅的表情一緩,迎向看來像是學生家長的婦人,「請問您是?」
「我是章懷箴的媽媽。」
「是章太太埃」於靜逸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是懷箴的導師於靜逸。」
「於老師好。」章母伸手與她一握,漾著笑意的臉龐溫暖,卻也微微蒼老,「我們懷箴多虧你照顧了。」
「哪裡。剛剛……沒什麼事吧?」
「沒事,沒事,老師別擔心。」一面笑,章母一面挽起於靜逸的手臂,親熱地將她拖離現場,「我們懷箴表現怎麼樣?沒讓老師傷腦筋吧?」
說著,兩個女人愈走愈遠。
望著逐漸淡去的背影,章懷箴忽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怎麼了?懷箴。」宋雲飛跟著焦急地蹲下。
她沒說話,只是低垂著頭,拿雙手緊緊掩住臉。
「懷箴。」望著她微微起伏的肩,未雲飛心臟一扯,「沒事的,懷箴,放心吧。」他溫柔地拍撫她的背脊,「照片的事我會解決的。」
低低的啜泣朦朧逸出,她依然沒有抬起頭。
「懷箴,別怕,不會有事的,別哭好嗎?」
她搖頭,終於梗著嗓音開口,「不是的,我不是怕,只是……」她一頓,忽地揚起一張梨花帶雨的容顏,「我對不起媽媽,雲飛,我對不起她。」顫抖的雙手緊緊拽住他的臂膀,「媽媽含辛茹苦地撫養我,我卻……卻讓她受到這種侮辱。我對不起她!對不起她--」
破碎的嗓音撕扯著他,他臉色一白。
「不錯,媽媽只是個女工,她的衣服都是在路邊攤買的,可她……她全是為了我……她讓我吃好的、穿好的、供我上學,自己省吃儉用,存下的錢全預備留給我,她說要留給我當嫁妝,說要留給我。」愧疚的淚水,在震盪的心緒中一顆顆墜落,「可我卻讓她這麼難堪,讓她受這種侮辱--」她低喘一聲,忽地緊緊咬住自己的手背,拚命想克制內心的激動。.
他繃緊身子,聽著她自責的低語,在看著她瀕臨心碎的同時,感覺自己一顆心同樣也碎成片片。
他閉了閉眸,不知該如何應付胸口異樣的窒悶,只能緊緊擁抱她,「別哭了,懷箴,別哭了。」
「我媽媽做這些都是為了我,我不能讓人瞧不起她,我不能!」她顫著纖細的身軀。
「我知道,我知道。」他輕輕吻著她被眼淚沾濕的髮梢,語調溫柔,眸底卻閃過一絲堅定的決心。
***
這天,南方中學校刊編輯室出現一位稀客,一個社長鍾晨露怎麼想也想不到會大駕光臨的人物。
她從亂七八糟的書桌上揚起頭,愕然地望向身材挺拔的少年。
「找我有何貴幹?主席。」
譏誚的語調令宋雲飛微微揚眉,可他並沒表現出絲毫被冒犯之意,只是瞥了一眼週遭,「只有你一個人?」
「不行嗎?」她翻白眼,「難不成你還期待我們列隊歡迎?」
「那倒不是。」唇角下禁一勾,「只是這樣談事情比較方便。」
「什麼意思?」
「我想請你幫個忙。」
「幫忙?」鍾晨露愕然,「怎麼?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我們南方呼風喚雨的班聯會主席居然要請我幫忙?」
宋雲飛只能苦笑。
望著他嚴肅的表情,鍾晨露直覺事情不妙,她擲落鉛筆,指了指書桌對面,「坐下吧。」
「謝謝。」
謝謝?這個一向跩不拉嘰的傢伙居然向她道謝?
她揚眉,不祥的預感也因而更濃,「說吧,究竟什麼事。」
他沒立刻開口,只是定定看著她,湛眸似乎淡淡猶豫。
「怎麼?開不了口?」
「……你能答應我保密嗎?」
「幹嘛?嫌我是IBM就不要來求我埃」難得有機會拿喬,她可不會輕易放過,星眸點亮得意輝芒,「我想能幫你的一定不只我一個人吧。」
「不,能幫我的只有你。」他靜靜說道。
而這可勾起了她的興致,「快說吧,究竟什麼事?」
宋雲飛深吸一口氣,跟著,把章懷箴因為照片被威脅以及她母親遭人侮辱的一切經過一一道來。
他語氣沉穩,冷靜鎮定,可鍾晨露卻聽得花容失色,最後索性起身,憤慨拍案。
「喂!宋雲飛,你是怎麼回事?懷箴碰到這種事你居然還這麼冷靜?」她可做不到,現在的她只想拿把刀親自找那些不知死活的學弟算帳。
「我當然生氣。」他緊凜著下頷,「但光是生氣不能解決問題。」
沉冷的嗓音令鍾晨露一顫。
她揚起眸,迅速端詳宋雲飛面部神情,這才發現他並不如她所想像的無動於衷,事實上,他飽滿的前額正有幾束青筋不停抽動。
他很生氣--這樣極力壓抑的憤怒其實比毫不在意外顯的她更加狂烈,更加可怕。
「你想怎麼做?」在敏感地察覺到他內心排山倒海的狂怒後,她忽地呼吸緊窒。
「我想請校刊社出一期特刊。」
「特刊?什麼特刊?」
「這次家長會的特刊。」他緩緩解釋,「挑幾個同學的家長出來特別介紹一下。」
「包括懷箴的媽媽?」鍾晨露眼睛一亮,明白他的用心了,「你負責寫這篇文章嗎?」
「對,我來寫。」他堅定地頷首。
「好,其他的我來想辦法。」她豪爽地接下重任,頓了一頓,忽問:「那照片的事情怎麼辦?我們要怎麼查出幕後主使是誰?」
他下語,隱在鏡片後的深眸掠過一道難以理解的闇影。
「這個你不必管。」好半晌,他才澀聲開口,「我自有辦法解決這件事。」
「你要怎麼解決?」她忍不住好奇。
可他卻不肯說,站起身,淡淡朝她一笑,「總之,謝謝你的幫忙。」
「等下!宋雲飛。」見他竟然打算轉身就走。鍾晨露連忙繞過書桌追上,「你解釋清楚。」她固執地拽住他的手臂。
他沉默地推了推眼鏡。
「宋雲飛,你如果不說清楚的話我就不幫你!」
「你會幫的。」她言不由衷的威脅只惹來他清淡的笑,「因為懷箴是你的好朋友。」
「你!」她一窒,氣悶自己被他抓到弱點。
「我過兩天把文章給你。」他輕輕扯落她的手,轉身,踏著堅定的步履離去。
她直直瞪他。
這傢伙……還是一樣可惡!明明是來求人的,還是一副跩得不得了的模樣,太氣人了!
Shit!
在心底一陣驚天動地的詛咒後,鍾晨露斂下眸,靜靜思索。
為什麼宋雲飛堅持一人攬下追查幕後主使的責任?他明明知道校刊社有幾個嗅覺敏銳的記者,如果能請他們幫忙,肯定事半功倍。
他不讓他們插手,是因為不想將事情鬧大,還是……
倏地,一個念頭迅速閃過她腦海。
能夠輕易調動初中部的學弟,能夠讓他們寧願得罪班聯會主席、寧願被訓導主任削爆也要拚命守住的人……不多。
也許,竟是那一位--
一念及此,清亮的黑眸驚愕地圓睜。
***
「雲飛,這是怎麼回事?」
尖銳的嗓音揚起,跟著,是一張直直被送至宋雲飛面前的照片。
他迅速搶過,確認照片上果然是他和章懷箴擁吻的畫面後,湛眸閃過一絲銳光。揚起頭,他望向正氣急敗壞質問他的美貌婦人。
那正是他的母親,現今的宋勤夫人。
「你怎麼拿到照片的?」
「別管我怎麼拿到的!」宋母顰緊細長的柳眉,「告訴我你是不是又跟這個丫頭混在一起?」
「先告訴我,你怎麼拿到的?!」他依然固執地追問。
「你--」宋母無法,只得重重歎息,「是某個人快遞送到你爸的辦公室的,他看了很生氣,說你年紀還小竟然就在外面亂搞男女關係。」
亂搞男女關係?父親大人說話有必要那麼難聽嗎?
怒火倏地在宋雲飛的胸膛裡翻揚,他冷冷撇唇,「難道我沒有交女朋友的自由嗎?」
「當然不是。問題是……這丫頭不是你該交往的對象啊!你不知道嗎?她媽媽是個工廠領班。」
「工廠領班有什麼不對嗎?」
「外面好女孩那麼多,你那些世伯世叔的女兒哪一個不是又漂亮又有氣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偏偏喜歡上一個女工的女兒?」宋母掩不住急躁,「她配不上你,雲飛。」
他沒說話,拾起擱在書桌上的眼鏡,緩緩架上鼻樑。
見兒子冷淡的神態,宋母更加心急,她上前兩步,強迫他直視她,「這丫頭……就是三年前那一個吧?」
他默然,冷冷回迎母親質問的視線。
「別這樣看我,回答我!」宋母拉高聲調,忽地扯住他的手臂,「她是不是就是三年前那一個?拉你離家出走那一個?」
「媽,我三年前就說過了,她沒有拉我離家出走,是我自己走的。」他肩膀一沉,甩落母親的糾纏,「是她在家裡附近發現我,還好心送我東西吃。」
「你別騙我!你爸爸那時候可是在高雄發現你的,難道那女孩住在高雄不成?」
「那是我要她陪我到海 邊走走。」
「你……總之我不管那時候怎麼回事,你老實告訴我,你現在又跟她在一起了是不是?」
「……是又怎樣?」
「馬上跟她分手!」宋母強硬地命令。
他面色一變,「如果我說不呢?」
宋母倒抽一口氣,「你是認真的?」
「是,我是認真的。」堅定的話語一字一句吐落,「從以前到現在,我對她一直都是認真的。」
「你--」宋母一顫,不覺倒落沙發,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感覺一股濃濃的疲 憊席捲全身。「你那時候一直不肯出國,堅持留在南方念高中,是因為知道她在那間學校?」
「……沒錯。」
「雲飛!」宋母哀號一聲,揚起蒼白的容顏,祈求地望著兒子,「算媽求你,雲飛,別再惹你爸生氣了好嗎?你明知道你爸不喜歡你跟那個女孩子來往……」
「我跟誰交往不干他的事!」宋雲飛冷冷地截斷母親的話。
「怎麼會不關呢?他是你爸埃」
「是啊,就因為他是我爸,所以這幾年我都聽他的話!我聽他的話回到宋家,聽他的話用功唸書,聽他的話到公司實習,聽他的話去參加那些無聊應酬--他還想怎樣?連我交朋友的自由他都要干涉?」他低吼,一句比一句更加激動。
「噓,你小聲一點,雲飛,小聲一點。」宋母連忙起身,緊張地摀住他的唇,「千萬別讓你爸給聽見了。」
「媽!」他不耐地扯落她的手,「你幹嘛那麼怕他?」
「不是,我不是怕他,只是--」宋母顫著嗓音,臉色白得像紙,「你要知道,雲飛,我們好下容易才能光明正大住進這裡。現在,我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你是眾人捧在手心的少爺,不愁吃,不愁穿,買任何東西都不必看標價,出去也不用看任何人臉色,不必聽人家說三道四,你以為……這些都是誰給你的?是你爸爸,雲飛,是你爸啊!」
「我知道,你不必一直提醒我!」宋雲飛恨聲道,聽聞母親軟弱顫抖的嗓音,他忽地難抑一股挫敗的感覺,右手握拳,重重擊向牆面。
是啊,他早明白現今這一切富貴都是他父親給的。他的學費生活費,母親的衣裳珠寶,用的全是父親的錢!
今天,他能被宋氏企業的員工奉為太子,被同學們封為學園貴公子,全拜他有一個富有的父親之賜。
他能享受這一切榮華富貴,能夠被眾人捧得高高在上,全賴他父親,要不是當年他決定與母親結婚,至今他們母子倆依然無名無分,她,是見下得光的情婦;他,是同樣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他明白母親的恐懼,這三年來,她每天都是戰戰兢兢,那麼小心翼翼地討好父親,討好妹妹,深怕這一切終究是好夢一常
他明白母親的顧慮,可也正是因為她,他感覺自己被困住了。
像頭野獸,被禁錮在堅固的牢籠裡……
「可惡!」他倏地咬牙,再度重擊牆面。
一聽媽的話,雲飛,離那女孩遠一點,好嗎?雲飛,聽媽的話。」母親依然在他身邊不停懇求,一句句、一聲聲,揪扯著他。
他無言,低吼一聲,白著臉衝出房門,衝向宋府那座寬廣得能讓人迷路的庭園。
他來到涼亭,怔怔佇立。
那晚,在這座亭子裡,他吻了她。
就像打開潘朵拉的盒子,他知道自己在那晚親手解除了禁忌的封印,冒險將她拉回自己的世界。
他也知道,冒險的後果可能會令她再度受傷。
可他還是做了,還是打開慾望的盒匣,而現在,已經來不及關上了。
他會不會……錯了?
心跳在胸膛裡緩緩加速,掌心微微泛出冷汗。
這攫住他全身的異樣感覺,難道是害怕?
他在害怕--
正迷亂想著,一個嬌脆的嗓音驀地拂過他耳畔。
「哥哥,一個人站在這裡想什麼啊?」
是雅茵。
望著雙手負在身後,星眸正朝他調皮地眨呀眨的妹妹,宋雲飛有片刻恍惚,然後,才深吸一口氣收束心神。
「有事嗎?」
「沒什麼,只是看你好像心情不好的樣子,所以來看看你。」她嬌嬌地笑。
「我很好,謝謝關心。」他嗓音清冷。
「幹嘛這麼冷淡的樣子?人家可是關心你啊,哥哥。」
他不語。
而她眸中笑意更燦,「是不是為了懷箴學姊的事在煩惱啊?哥哥。」
他沒回答,定定望她,若有深意。
認出他眼神代表的意義,宋雅茵甜甜一笑,吐了吐舌頭,「你都知道了啊?」
「為什麼這麼做?」他啞聲問。
「其實也沒什麼。」她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只是不希望學姊跟你在一起。」
「所以就故意挑撥學弟去欺負她嗎?」
「我只是隨口告訴他們學姊不喜歡我跟他們來往,沒想到他們會那麼認真嘛。」
他瞪她,「你可知道,你隨口一句話讓懷箴受了多少罪?」
「我知道埃」美眸掠過冷光。
「那你還這麼做?」他神情凝肅,「我還以為你一向很尊敬她的。」
「我是很尊敬她,只要她別傻得跟你在一起。」宋雅茵斂了唇畔清甜笑痕,冷冷開口,「她明知我討厭你,偏偏還跟你交往,這豈不擺明跟我作對嗎?」
「雅茵!」妹妹任性的回話令宋雲飛再也無法抑制慍怒,「如果你有什麼不滿,直接衝著我來,別再找她麻煩!」
「怎麼?你就那麼心疼她啊?」
「我只是不希望她受傷害。」
「少在我面前裝一副大情聖的樣子!我看了就噁心!」宋雅茵銳聲喊,漂亮的臉孔微微扭曲,「別以為只有你在乎學姊,我告訴你,我比你在乎一百倍!你以為我真的會任由那些笨蛋欺負學姊不管嗎?那次他們剪了學姊的頭髮,我讓他們全部理了光頭向我賠罪!他們開口侮辱學姊,我就一個個摑他們耳光!總之他們對學姊做什麼,我就要他們加倍償還!」
「雅茵--」望著妹妹激動的模樣,宋雲飛心一扯,「你既然這麼在乎懷箴,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
「因為學姊喜歡你!」她衝著他喊,「因為她在乎你!為了你,她連鋼琴比賽都可以不顧,比賽前還跟你玩什麼『小星星變奏曲』她跟我說過她最愛鋼琴的,她說過她最愛彈琴的,她騙我,她說謊--」尖利的嗓音蘊著濃濃失望,她忽地頓住語聲,失去了喊叫的力氣,身子軟軟癱向涼亭柱,像具破敗的棉絮娃娃。
宋雲飛連忙伸手扶住她,「怎麼了?雅茵,你不舒服嗎?」
「別管我,你放開我,別管我。」
他沒放手,柔聲道:「我扶你進去吧。」
她卻猛然用力推開他,後退一步,燃著烈焰的眸朝他射去兩束凌厲目光。
「我恨你!宋雲飛,我恨你!」語畢,她用力跺了跺腳,忽地轉身飛奔離去。
留下宋雲飛凝立原地,若有所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6:01
第九章
最近,只有彈琴才能讓章懷箴激盪的心情平靜。
纖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如水般的淙淙琴音流洩,靜謐的乍夜,淡淡的月光,蒼藍水面映出月輪美麗的倒影。
琴聲讓人想起一幅印象派風景畫,朦朧、淡麗,一派輕盈優雅。
德布西的「月光」,這是她參加決賽的自選曲。
放鬆心情,放鬆指尖,她讓自己完全沉浸於優美的旋律中,每一個音符,都由指尖滲入最深的感情。
微風拂過,捲起窗扉廉幔,隨著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撩起她鬢邊細發。
結束了。
章懷箴閉眸,微微揚起嘴角,靜靜坐著,一動不動。
直到一陣掌聲拉回了她空白的思緒。
「露露!」望著那個正朝她走來的娉婷身影,她有些驚訝。「你還在學校?還沒回家?」
「趕著出一期特刊。」鍾晨露解釋。
「特刊?」章懷箴挑眉,接著開玩笑,「該不會是法克三兄弟的笑話吧?」
「你說南方三『賤』客?」
說起法克(Fuck)、雪特(Shit)和畢奇(Bitch)可是南方校刊著名的人物,現任社長鍾晨露一手創造的笑話主角,她為他們取名為南方三「賤」客,隱喻之意明顯。
「嗯哼。」
鍾晨露笑,「雖然我很想寫啦,不過這份特刊性質比較正經,還是別搞怪比較好。」
「到底是什麼特刊啊?」
「這個。」鍾晨露遞給她一份剛剛從印刷廠拿來的刊物。
章懷箴接過,瞥了一眼,「家長會特輯?」
「嗯,主要介紹這次家長會的各種活動、花絮,還有針對幾位家長的深入訪問。」
「訪問?」章懷箴不禁好奇,隨手翻閱,驀地,眸光停留在一幅熟悉的黑白照片,「這是……我媽?」驚愕地揚起眸。
「是埃」
「你們專訪我媽?」
「只是打電話問了她幾個問題。」
「真的?」她愕然,低眸仔細讀起文章。
文章是以故事的方式寫的,開頭,寫一對母女早晨在餐桌上的對話,筆調俏皮,輕鬆,卻細細道出了早餐桌上的忙亂與溫馨。然後,是這位母親的一天,她匆匆忙忙趕到工廠上班,與上司開會討論生產流程,指導生產線的工人工作,午間休息時還沒空吃完女兒準備的愛心便當,便因為一件小意外趕著送受傷的同事進醫院。一天忙碌下來,母親很疲倦了,可卻因為公司多接了一筆訂單,咬牙答應加班。午夜,她躡手躡腳地回到家,看著女兒甜蜜的睡顏,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然後,她捻起一束香,默默對著父親的遺容祝禱……
行文至此,作者將筆觸的情感醞釀到沸點,融化了章懷箴眼中的凝霧。
她再也讀不下去了,捧著校刊社精心製作的特刊,靜靜落淚。
鍾晨露沒有打擾她,只是伸手,輕輕攬住她顫抖的肩膀。
章懷箴偎入她懷裡,哽咽好半晌,才稍稍抑制住激動的情緒,抬起瑩瑩含淚的眸,「謝謝你,露露。我媽她……真的很辛苦,她真的很愛我--」
「嗯。」鍾晨露溫聲回應,「這份特刊明天就會發刊了,同學們都會看到,大家會明白每個父母為了他們的兒女,都是很辛苦的。」
「真的謝謝你。」章懷箴激動地攀住她,「這篇文章是你寫的吧?寫得……好感人,我自己都未必寫得出來。」她微笑地自嘲。
「啊,你誤會了,這篇文章不是我寫的哦。我只是負責打電話去問你媽幾個問題而已。」
「那是誰寫的?」
「這個嘛--」想起作者千交代萬叮囑地不許她洩密,鍾晨露也只有硬生生忍住,「反正是一個同學寫的啦。」
「哦。」見好友不肯說,章懷箴也不再追問,「無論如何,你替我謝謝他。」她柔聲道。
「我知道。」鍾晨露點點頭,猶豫數秒,「懷箴,那天我打電話給你媽,她問了我一些事。」
「什麼?」
「她問你跟宋雲飛怎麼回事。她好像…不希望你們走得太近。」
「啊,她這麼說嗎?」章懷箴苦笑,眉宇漫開輕愁。
不錯,她可以感覺出母親十分不贊同她跟雲飛來往,從那日家長會回到家後,她便不停 逼問自己跟雲飛的關係。
她說,對方是豪門世族,我們只是普通人家。
她說,年紀輕輕不該談戀愛。
她說,這份心情只是年少輕狂,幾年後就會遺忘得乾乾淨淨。
她說,她不願意她因此而受傷。
母親說了許多許多,她都明白。可,投入的感情豈能輕易收回?當她試著想像自己忘記他時,才恍然明白對他的愛戀早已滿溢。
她不願忘記他,她忘不了,忘不了呵!
「懷箴,你跟宋雲飛到底是不是認真的?」鍾晨露追問。
她沉默數秒,終於選擇坦然點頭。
鍾晨露神情複雜,望向她的眼神竟似有些不忍。
她驀地心慌,直覺不祥,「怎麼啦?」
「你知道嗎?我剛剛在導師辦公室聽到一個消息--」
***
「看吧,我早說過,不必我們這些老師窮緊張,學生們也能把事情搞定的。」
導師辦公室裡,一個男老師擱下剛剛送來的特刊,上身往後一倒,閒閒靠著座椅。
「什麼意思?」坐他隔壁的女老師搶過特刊,迅速瀏覽,不一會兒,粉色柔唇揚起淺笑,「這樣懷箴就不會那麼難過了,那些初中部的男生以後大概也不會嘲笑她媽媽了。嗯,這篇文章把她們母女之間的感情寫得真好,很感人。不過,怎麼沒有作者的名字呢?」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她專注地尋找,「究竟是誰寫的呢?」
「這還用問嗎?」男老師得意地朗笑,「自然是我衡山派的愛徒,雲飛羅。」
「宋雲飛?」女老師愕然揚眸,「莫老師,你的意思是--」
「到現在你還沒發現嗎?於師太。」莫傳風戲譴地喊著學生們給於靜逸取的外號,深亮的眼眸閃過嘲弄,「你們恆山的小尼姑跟我的愛徒兩個在談戀愛。」
「宋雲飛跟章懷箴?」於靜逸不敢相信,「談戀愛?」
「怎麼?很驚訝嗎?」
「可是他們才十七歲!」
「十七歲就不能談戀愛啊?嘖嘖,於老師,沒想到你的觀念這麼保守。」莫傳風誇張地搖頭。
「這不是保不保守的問題!」於靜逸反唇相稽,「學生嘛,本來就該以課業為重。」
他微微笑,忽地轉過座椅,俯身上前,一雙晶亮的眸定定盯住她。
她身子連忙往靠後,下意識地伸手扶住鏡框,「你……幹嘛?」
「我只是很好奇,於師太,難道你唸書時就像現在這麼一本正經,從不曾談過戀愛?」
「我--」她一窒,俏臉先是一紅,半晌,才記得白他一眼,「要你管!」
「你的事我當然是管不著啦。」莫傳風笑嘻嘻地說,「不過我愛徒的事可就麻煩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
「宋雲飛的老爸,咱們科學園區的教父老大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
「宋勤打電話來?」於靜逸蹙眉,直覺不妙,「他說什麼?」
「他說要幫雲飛辦轉學手續。」莫傳風靜靜說道,總是嘻笑的神情難得凝肅,黑眸掠過闇影。
「辦轉學?」於靜逸訝然,「為什麼?」
「大概要幫他兒子擺脫桃色糾紛吧。」莫傳風淡淡地說,唇畔雖是勾勒笑痕,笑意卻不及眼眉。他轉過頭,望向窗外校園一角,木棉樹後,兩個人影若隱若現。「其實讓孩子快快樂樂在一起有什麼不好?又何必逼他們分開,逼他們忘了對方?這些做人父母的有時候也真莫名其妙,干涉這麼多做什麼呢?萬一以後出了什麼事,看他們怎麼辦?」
於靜逸聞言一怔,「你是……什麼意思?」
「我有個堂姊,就因為這樣逃家,結果死了。」
「什麼?!」
「傳芬在家族人緣超好的,所有長輩都疼她,平輩也都喜歡她……結果居然這樣送掉一條命。」莫傳風搖頭,神色陰沉,「希望那兩個孩子別做出什麼傻事就好了。」
不祥的語氣令於靜逸渾身一顫。
***
「雲飛,這是怎麼回事?聽說你要轉學?」追著已經多日未曾獨處的少年,章懷箴臉色蒼白。
怪不得這些天她總是碰不到他,總是與他擦肩而過,她本來猜想是為了照片的事他有意躲她,可原來還有別的原因。
她望著倚著木棉樹幹的宋雲飛,後者戴著銀邊眼鏡,瞳眸深邃,讓人認不清其間思緒。他沉默一會兒,才淡淡頷首。
她一驚,「為什麼?怎麼這麼突然?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我爸要送我到美國唸書,先報讀語言學校,然後插班進當地高中。」
「為什麼?」
「為什麼?」他聳聳肩,「當然是因為美國的教育環境比台灣好埃」
「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他推了推眼鏡,「念完高中念大學,再讀個碩士博士什麼的,很難說會待多久。」
念碩士博士?章懷箴茫然,在心底迅速一算,容色更白。
那起碼要十年啊!他不僅要走,還要離開這麼久。
十年!
難道他們必須分別這麼久嗎?那他……還會記得她嗎?
酸澀的眸紅了,癡癡地望著他,「你怎麼能說走就走?那我怎麼辦?」
他垂下眸,「你就繼續留在台灣埃如果拿到鋼琴比賽的獎學金,說不定也能出國。」
「就算我真的拿到獎學金,我也不一定會跟你去一樣的國家……」
「那又有什麼關係?」他打斷她的話,「誰規定我們一定要在一起?」
「你--」冷淡的語氣令她一愕,望著他漠然的神情,胸口微微揪扯,「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別過頭。
「你說話啊!」她忽地激動了,拉高聲調,伸手拽住他的臂膀,「你不是說過嗎?要我別離開你,可你現在卻說你要走,說我們可以不必在一起,你怎能這麼瀟灑?你心裡究竟想什麼?你怎能這樣出爾反爾?」
「懷箴,你冷靜一點。」他蹙眉,按住她的手,用力擺脫。
而她,為那樣的動作感到傷心。
他居然擺脫她?居然那麼冷淡而堅決地要切斷兩人的聯繫?他們之前交換過的那些情話誓言呢?難道他只當一切是兒戲?
「你……你不是給我看那條紅繩嗎?那條紅繩,你一直掛在胸前的--」
「你是說這個嗎?」他自胸口翻出繫著玉墜的紅繩。
「對啊,就是這個。」她伸手想接祝
他卻格開她的手,握緊玉墜,狠狠一扯。
紅繩斷了,隨著他的鬆手,飄落在地。
她愣愣地瞪著他的動作,愣愣地望著頹然落地的紅繩。鮮艷的繩線斷了,是否象徵著牽扯兩人的感情,也就此兩分?
揚起眸,她透過迷濛水霧,試圖認清面前這張毫無表情的俊顏。
他怎能維持這樣的毫無表情?怎能不流露一絲絲內心的情緒?他不遺憾嗎?不難過嗎?難道他們之間的一切對他毫無意義?
不!她不相信!如果真的毫無意義的話,他以前為什麼一直留著這條紅繩?
「我不相信,雲飛,你不會這麼絕情的,一定有什麼原因。」她急促地喘息,急促地追問他,「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你突然要這麼做?」
他只是默然不語。
「你說話啊!雲飛,告訴我怎麼回事!」她幾乎崩潰了,神態瀕臨歇斯底里,「一定有什麼原因,一定有理由,你告訴我,告訴我……」
「沒什麼理由。」他冷冷截斷她的話,「我只是膩了。」
她一震,「膩了?」
「對,膩了。」他冷靜地說,「其實從頭到尾,我只是在跟你玩一個遊戲而已,我只想報復你,因為你竟敢忘了我。」鏡片後的眸閃著冰冽寒光,「所以我接近你,卻又不理你,像貓逗老鼠一樣弄得你六神無主,然後,再讓你愛上我。」端麗的嘴角扯開譏誚笑弧,「你以為那些事都是誰做的?告訴你,信是我貼在公佈欄的,照片是我讓學弟拍的,那天在你媽媽面前痛揍學弟也只是演一場戲而已。」
「演……演戲?」
「是,演戲。一直以來我都在演戲,而你這個傻女生,居然就傻傻地中計了。」
中計?他的意思是這一切只是他的惡作劇?
心跳停了,世界彷彿在這一刻逐漸崩毀……
「我那時i…不是故意忘記你的。」淚水在頰畔成串碎落,「我是出了車禍,不是故意的--」
「那我可管不著。我只知道你忘了我,拿條紅繩唬我,結果還不是把我忘得乾乾淨淨!」他乖戾地說。
懷箴,懷箴,你忘了我嗎?你竟忘了我!
又來了,夢中怨恨責怪的呼喊,又來了!
她身子一晃,不覺伸手摀住雙耳,「不是的,雲飛,不是的,我不是故意忘了你,真的不是,真的!」
她不是故意忘了他的,真的!為什麼要這樣責怪她?為什麼要這樣報復她?為什麼要化為惡夢,夜夜糾纏她?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再也承受不住強烈震撼,她驀地身子一軟,跌坐在地,埋首哽咽。
***
「這個,繫在你跟我的小指頭上,這樣我們就不會忘記對方了。」少女溫柔地對少年說道。
「可是懷箴,我不想回去!」少年憤然地喊。
「你回家吧,你爸爸媽媽會擔心的。」她仍然那樣溫柔。
「不!他們居然那樣罵你,我不回去!」他緊緊抓住她的手。
「他們以為是我要你離家出走的,當然生氣了。只是誤會,解釋一下就好的。」
「他們憑什麼誤會你?憑什麼那麼自以為是?你沒聽見我爸怎麼罵你嗎?居然說你是窮人家的女兒!」他恨恨地說,「窮人家有什麼不對?他以為他有錢就可以這樣侮辱別人嗎?」
「回去吧,雲飛,你爸爸也是擔心你。」
「懷箴--」
「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很多事,我們沒有第二次機會。」她輕輕地說,「所以不要恨你爸爸。」
「懷箴。」他眼眶紅了。
她還是第一次看他這麼難過,他是真的很傷心,為兩人的分離感到不捨。
而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要因此碎了,「放心吧,我們有這條紅繩。」扯了扯兩人小指間糾纏的紅繩,她淺淺微笑,「來,我們一人一半,這樣我們就不會忘了對方,有一天一定會再見面的。」
「你真的不會忘了我?」他握住自己那一半。
「真的。」她許諾。
他凝望她許久,終於,站起身,走向遠處正下耐地等著他的父親。一面走,一面回首,眸光滿是依戀。
他上了車,那輛豪華無比的轎車。
他走了。
望著他逐漸淡去的背影,她忽然深切而悲痛地領悟到這點。他走了,走向一個她無法觸及的世界。
從今以後,他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她只是個窮人家的女兒。
他走了。
突如其來的劇痛襲向她胸口,教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望著逐漸駛向地平線那端的車影,視界逐漸迷濛,逐漸黯淡。
他走了。他們還有機會再見嗎?
她驀地哀鳴一聲,邁開雙腿,不顧一切地追起那輛車子,她拚命地跑,拚命地追。可豪華轎車卻愈來愈遠,執著地將他帶往她無法企及的世界。
不,她不要他走,不要與他分開……
「宋雲飛!」她嘶聲喊,隨著心碎的呼喚揚起的,卻是一陣尖銳急促的煞車聲。
纖細的身軀被高高拋起,然後,重重摔落,一截細細的紅繩,隨風遠颺--
***
「啊--」
淒厲的呼喊劃破黑夜的寂靜。
正掀被準備上床的婦人連忙衝往女兒的臥房,她打開門,奔向床上不停掙扎的少女。
「懷箴,懷箴,你怎麼了?」她焦急地晃動女兒的身軀,「醒來,快點醒過來!」
終於,緊緊掩落的羽睫緩緩揚起,露出一雙無神的眼。
章母心一痛,「怎麼了?懷箴,又作惡夢了嗎?不是已經很久不作了嗎?」
章懷箴沒有回答,靜靜望著母親,瞳眸逐漸泛紅。
章母更慌了,「怎麼了?懷箴,到底怎麼了?」她忙亂地替女兒拭去滿頭汗珠。
「我想起來了,媽媽。」章懷箴啞聲開口。
「想起什麼?」
「所有的事。」
「什麼?」章母又是驚愕又難掩喜悅,「你真的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
「嗯,我都想起來了。我想起你,也想起爸爸--」她忽地投入母親懷裡,緊緊抱住她,「我想起小時候我們一家三口過得很開心。」
「太好了,懷箴,太好了。」章母忍不住鼻頭一酸,伸手拍撫著女兒。
「我也……想起他了。」
「他是誰?」察覺女兒語氣怪異,章母不禁稍稍推開她,仔細審視。
「紅繩斷了--」她癡癡道。
「什麼紅繩?」章母不解,「懷箴,你在說什麼?媽媽怎麼都聽不懂?」
她沒回答,只是默默搖頭,那麼惆悵、那麼悲傷地搖著頭,淚霧在她眼底融化成水,一顆一顆墜落。
就像化為雨水的流雲。
***
琴音,隨著冬季清冷的空氣在校園內迴旋。
哀傷的、無奈的琴音,偶爾倜悵,偶爾激昂,可沉潛的,永遠是最深的愁緒,離別的愁緒。
蕭邦的「離別曲」。
最近,從音樂教室傳出來的,總是鋼琴詩人最深切的哀愁與遺憾,為情傷,為情不甘。
究竟是誰在撫琴?這樣傷痛的琴音即便處於青春年少的學生們聽了,也不禁斂了笑容。
望著在夕陽掩映下容顏顯得更加迷離的章懷箴,鍾晨露微微凝眉。
她不知好友最近怎麼回事,神情總是迷惘,總是遙遠,像獨自陷在某個世界,找不到出路。
她也不明白宋雲飛怎麼回事。最近他似乎很忙,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找不到人影。
她更不明白這兩人怎麼回事,即便受了上回被人偷拍照的教訓,也不該形同陌路到如此地步。最近他們不但不再一起在樓頂用餐,甚至連偶然擦身的機會都沒有,彷彿都有意躲著對方。
究竟怎麼回事?
愈想愈不解,記者的本能讓她再也無法壓抑好奇,直直走進音樂教室。趁著章懷箴彈畢一回,來不及再度開始時,她急忙按住她的手。
「別彈了,懷箴。」
章懷箴揚首,見是她,容顏滾過無奈,「有事嗎?露露,決賽快到了,我必須加緊練習。」
「練習?」鍾晨露蹙眉,「你的自選曲不是『月光』嗎?怎麼變成『離別曲』?」
「我改了。」她淡淡回應。
「為什麼要改?」
「我覺得自己現在更能抓住這首曲子的感覺。」
「離別的感覺?」鍾晨露秀眉攬得更緊,她忽地明白了,「是因為宋雲飛要轉學了?」
章懷箴別過頭,沒有回答。
「我真不僅你們。分開在即,反而各忙各的,還有,你怎麼沒來參加前天的耶誕舞會?我以為你們至少會一起跳舞,你知不知道,年底他就要辦離校手續了?」
「……我知道。」
「那你還這麼冷淡?還不把握相處的機會?」
「你不懂。」
「我是不懂,不懂你們在搞什麼!」鍾晨露直截了當地說,「一個莫名其妙說要轉學,一個呢,無動於衷,天天躲在這裡練琴,哪像一對在談戀愛的情侶?」
章懷箴聞言,身子一僵。她轉過蒼白的容顏,勉強自己微笑,「我們……沒在戀愛。」
「什麼?」鍾晨露瞪大眼。
「我們沒戀愛。」章懷箴咬著下唇,「雲飛他……沒喜歡過我。」
「你在開玩笑吧?」鍾晨露諷刺地說,可當好友的臉色愈來愈白,眼眸卻愈來愈紅,她終於明白事情不妙,「懷箴,究竟怎麼回事?」
「沒事。」
「告訴我。」她不許好友逃避,擁住她顫抖的肩,「你怎會以為宋雲飛不喜歡你?」
「他告訴我的。」
「他告訴你的?」鍾晨露拉高嗓音,不敢置信,「他告訴你他不喜歡你?」
「嗯。」
「而你就那樣相信了?」
「我--」章懷箴垂落螓首,握緊雙拳,「我是對不起他。」
「什麼意思?因為對不起他,所以他不喜歡你是應該的?」
「……我欠他的。」
「見鬼!」鍾晨露激動地詛咒一聲,她抬起好友的臉龐,強迫她直視她,「不論那傢伙跟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可以賭咒,他絕對是喜歡你的!」
「你怎能確定?」章懷箴哀婉地望她。
「憑那篇文章是他寫的!」
「文章?」章懷箴一怔,兩秒,倏地領悟。她激動地站起身,差點撞落一疊琴譜,「露露,你是說那篇介紹我媽媽的文章是雲飛寫的?」
「沒錯。」
肯定的回應令章懷箴胸口一窒。
「那時候他要求我保密,所以我才沒告訴你。現在我可看不過去了,管他會不會罵我IBM,反正我豁出去了!」鍾晨露瀟灑地甩頭。
「是他寫的?是雲飛寫的?」章懷箴訥訥地說,想起那篇文章的一字一句,一顆心不覺緊揪。
那麼情意真摯的文字,該用多麼溫柔的心才能醞釀?他為她寫了這樣一篇文章,為她安慰了她母親,為什麼不告訴她?
「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怎麼知道?誰知道他神秘兮兮地搞什麼?這些男生永遠那麼莫名其妙!」鍾晨露重重歎氣,「我只知道那傢伙踐歸踐,對你還是挺好的。」
「可是……他說信是他貼的,照片也是他要學弟拍的--」難道也是騙她的?
「什麼?他說信跟照片是他搞的鬼?」鍾晨露愕然,「他幹嘛要這樣說?難道他--」
「他怎麼了?」認出好友猶豫的神情,章懷箴明白事情必然有內幕,「露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告訴我,快告訴我!」
「我--」
「說啊!露露。」
「這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因為我沒有證據。」
「到底什麼事?」
鍾晨露眨眨眼,彷彿在考慮是否要道出心中的猜疑,終於,重重歎氣。「總之你相信我,懷箴,信跟照片真的不干宋雲飛的事,我保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6:35
第十章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
過了今天,他就再也不是南方的學生了。
厭倦地瞥了一眼正跟校長客套應酬的父親,宋雲飛逕自轉身,踏出行政大樓。
雨愈下愈大了,天空一片灰濛濛,正如他同樣晦澀的心。
他挺直著身軀,在雨中一步一步往前,一步一步離開這座未來數年將會令他懷念不已的校園。
他喜歡南方,因為這裡有他的青春,他的好友,還有--她。
離開南方,等於捨棄了他的青春,他所有的快樂與喜悅。
從今後,等在他前方的,只是一條灰色的漫漫長路。在這條路上,再也沒值得他留戀的花花草草,沒有藍天,沒有流雲,沒有明媚燦爛的風景。
有的,只是孤獨與寂寞。
他怕孤獨,怕寂寞,總是強裝滿不在乎的冷然瞳眸,其實藏蘊著少年獨特的纖細與徬徨。
他不想離開,不想離開南方,更不想離開她。
可他……必須對她放手,不放,只是害了她為他葬送大好前途,只會奪去她心中最瑰麗的夢想。
他不能傷害她,不能奪去她的夢想,不能讓她為了他失去一切。
他不能--
雨更大、更狂了,放肆地擲落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全身上下。他感覺痛,這激烈的痛,直入骨血,令他幾乎失去知覺。
宋勤追上了他,「你瘋了!雲飛,怎麼不撐傘?不怕發燒嗎?」
發燒?他冷冷一笑。那有什麼好怕的?比起他未來即將承受的折磨,發燒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痛苦。
不,那根本算不上痛苦,或許是一種解脫。
發了燒,迷失了意識,不是更好?
「來,快進車子來。」父親執住他的臂膀,輕輕將他推進停定校門口的黑色凱迪拉克。
他木然地鑽進車廂,木然地在寬敞的座位上坐定,木然地直視前方。
父親在他身邊坐下,跟著命令司機開車。
引擎發動了,在漫天風雨中,緩緩前行。
「來,擦擦臉。」父親遞給他紙巾。
他接過,卻木然不動,任雨水浸透肌膚,浸透骨血。
他要走了,也許與她再無相見之期。
他要走了……
「雲飛,等一等!等一等!」
尖銳的呼喚忽地鑽入他的耳膜,細細的、朦朧的,卻蘊著清晰的痛楚。
他神智一凜。
「停車!停車!」
是懷箴的聲音,是她在喊,是她在喚著他。
他慌亂地回首,果然看見迷濛雨廉中,一個淡淡的身影正拚命追逐著這輛車。
「是那個丫頭?」宋勤也發現了,攬起老眉。
「停車!雲飛,等一等!」
車子繼續前進,她依然不停地追,一面追,一面狂喊。
他可以感覺那聲聲呼喚裡的依戀與絕望。
為什麼這麼執著?她真傻!難道她以為她真的追得上車子嗎?
「開快點!」宋勤厲聲命令司機。
車子加速駛離,她柔弱的身影離他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他緊緊握拳,拚命咬緊牙關,用盡全身氣力地咬緊,再咬緊……
然後,那黯淡的身影忽地晃了一下,軟軟趴跌在地。
極度的悲痛令他驀地嘶吼,像野獸一般的嘶吼,「停車!」
前座的司機被他嚇了一跳,連忙緊急煞車?等不及車子完全停定,他匆匆開門下車,慢慢地、猶豫地走向她。
感覺到他的接近,匐匐在濕涼地面上的她勉力撐起上半身,睜大一雙淚眼哀傷地瞧著他年少修長的身軀。
瀟瀟風雨中,她認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看下出那對眸子是否藏著對她的留戀與心疼。
他留戀她嗎?心疼她嗎?或者,只覺得她這樣的行舉蠢到極點?
用力站起身子,她一搖一晃,踉蹌地走近他,「雲飛。」
「什麼事?」低啞的輕喚只換來冷淡的回應。
她的心一絞,幾乎擰碎,「你就……這麼走了嗎?」
他凝望她,許久,「你想怎麼樣?」嗓音瘖啞。
「是我問你。」她仰起毫無血色的容顏,「你沒話跟我說嗎?」
「……要我說什麼?」
說你會想我,說你捨不得離開我,說你還是喜歡我!
她哀傷地望他,不敢相信事已至此他依然如此漠然,「我……想起來了,雲飛,以前我們的事……我都想起來了。」
「哦?」
「如果你是因為恨我才這麼對我,我跟你道歉,我道歉!」她急促地說,「你原諒我好嗎?」
他不語。
那樣的沉默刺痛了她,「雲飛,這一次……我不會忘了你的。」
「……你會的。」
「不!我不會!」她搖頭,緊緊攀住他的手臂,「你相信我,我不會的!」
「你會的。」他重複,那麼清冷、那麼絕酷地重複,「人就是這樣,什麼事、什麼人,久了都會忘了。」
「不,我不會,你相信我,我不會!」她焦急地喘著氣,「上回是因為我出車禍,這一次我保證不會了,真的!」
「懷箴,別傻了……」
「我不傻!」她搖頭,淚和雨在清秀容顏交織,「我只是不想你走而已,雲飛,你留下來好嗎?」
他再度默然。
「我求你--」她身子一軟,跪倒在地。
而他望著她忽然軟倒的身子,似乎震撼了,定立原地的身軀發顫。
她感覺到了,迅速揚起容顏,「其實你也是在乎的,對嗎?其實你也在乎的!」
「……我不在乎。」
「不,你在乎,你在乎!」她固執地說,「為什麼不肯承認?為什麼要假裝絕情?到底怎麼回事?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我說了不在乎!」他驀地低吼,冷漠的面具終於崩落,俊容微微扭曲。他瞪視她,許久,下定決心扯落她的糾纏,然後轉過身子。
他要走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他,「宋雲飛!你站住!」
他沒有停步。
「我要你站住!」悲憤在她體內凝聚了強大的力量,她忽地爬起,緊緊拽住他的臂膀。
他轉過被雨打濕的臉。
「……你到底想怎樣?」
她狠狠瞪視他,瞪視著令她深深愛戀的少年,「我恨你!宋雲飛,我恨你!」
他彷彿震動了一下,可幾秒後,回應的嗓音仍舊清冷,「你拉住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嗎?」
她一窒,淚融了,心在胸膛碎成片片。
「對,我拉住你,就是為了說這個……我恨你,宋雲飛,我會……一輩子恨你。」悲切的嗓音在風雨中聽來,格外淒迷。
可他卻只是啞聲一笑,「你不會恨我一輩子的。 過幾年後,你會逐漸忘了我,也會逐漸忘了恨。事情就是這樣,什麼愛、什麼恨,都記不了一輩子的。」他淡淡地說,冷然的言語蘊著某種絕望,那是一種痛楚的覺悟--對人,對事,一種痛到極點的領悟。
「對,你說得對,也許有一天我會忘了這些,有一天我會不再恨你,可那時的我,已經不是現在的我了。」她凝望他,哀痛淒然地望他,「十年後的我,可能會對今天的一切一笑置之,可我知道,有一部分的我會永遠死了。就像現在,我可以笑著對爸爸的遺容說話,可那時候親手做壽司給爸爸吃的快樂,我永遠失去了--我再也聽不到他跟我說話,聽不到他罵我,聽不到他哄我,我也……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跟他頂嘴了--」她哽咽著嗓音,「你說我有一天會忘了你,你說我會不記得對你的愛與恨,對,也許有一天我真的會,可那天的我,不會跟現在一樣了。我不要忘了你,雲飛。我第一次這樣愛一個人,不論有多困難,我也想守住這樣的初戀,我不想像三年前一樣失去記憶,我不要,我不要啊!」再也無法承受激動的心緒,她忽地掩面哭泣。
「懷箴--」他心一扯,有股衝動想將她攬入懷裡,可一轉眸,父親冰冽的眸正嚴厲地盯著他。
他倏地咬牙。
「……我說過,很多事我們沒有兩次機會的,可上天給了我第二個機會,我不想再錯過了。我不想忘了你,不想跟你分開,難道這樣也錯了嗎?難道真的……不行嗎?」
她楚楚問他,而他心如刀割,卻只能無言。
「……難道這樣也錯了嗎?」明白自己終究得不到他的回應,她驀地死了心,黯然旋身離去。
在漫天風雨中,那纖細的身軀顯得格外柔弱,柔弱得令他心疼,卻也格外堅強,堅強得令他心酸。
「這樣你滿意了吧?滿意了吧!」當背影完全淡去後,他再也無法自持,對著父親狂吼。
「你做得很好,雲飛。」後者神態平靜,「放心吧,我會實現諾言,章懷箴的獎學金,她媽媽的工作,我都會好好關照的。」
他沒回應,只是狠狠地,重重地捶打著車廂。
在這一刻,在自己只能無助地望著她心碎離去的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碎成片片。
***
「你真的要走?」倚在門邊,沈丹青蹙眉望著正對鏡著裝的好友。
白色毛衣、黑色夾克與牛仔褲,將他修長的身軀包裹得更為挺拔,更為出塵。整裝完畢後,他拾起桌上的眼鏡,架上鼻樑。
「宋雲飛,你說話啊!」
「對,我要走了。」宋雲飛轉過一張無表情的臉,「晚上的飛機,等會兒司機會開車送我去機常」
「你--」沈丹青瞪眼,「真的下定決心了?」
「沒錯。」
「真的……不管章懷箴了?」
宋雲飛下語,轉過身,梳理頭髮。
沈丹青瞪視他,「前兩天我們去看決賽了,她得了冠軍,不但可以拿獎學金出國,還能跟白謹言出雙鋼琴唱片。」
「我知道。」
「那你知道她是彈什麼曲子得到冠軍嗎?」
「……」
「離別曲!她彈的是蕭邦的離別曲!」
「……那又怎樣?」
「又怎樣?」沈丹青受不了了,好友的冷漠真的讓他想殺人,他衝上前,狠狠拽住他的衣襟,「你還不懂她為什麼選擇這首曲子嗎?丁蔚告訴我,蕭邦的鋼琴一向很艱澀的,很少人聽得懂,可那天全場所有聽眾都被她感動了,你知道為什麼?」
「因為她彈得好。」
「廢話!她當然彈得好。問題是,她為什麼能彈得那麼好?為什麼能把大家的情緒渲染到最高點?」
「你的意思是--」宋雲飛歪歪唇,「因為我嗎?」
「當然是因為你!」沈丹青怒斥,「因為你要離開她!因為你這該死的負心人要離開她!」
宋雲飛心一扯,伸手拉下好友的手臂,摘下眼鏡,放入胸前口袋。
沒了鏡片的遮掩,沈丹青終於清晰地認出那對深幽瞳眸原來並非平靜無痕,而是悄俏浮漾著激動的漣漪。
他不是毫不在乎的,事實上,他似乎痛得難以言喻。
「你其實……很喜歡她吧?」沈丹青抉貳?問。
宋雲飛澀澀一笑,「當然。」
「那為什麼--」
「我鬥不過我爸。」
「什麼意思?」沈丹青不解。
宋雲飛搖搖頭,正想說什麼時,吳媽的身影忽地在房門口出現,「少爺,行李已經搬上車了,老爺說你差不多該出發了。」蒼老的嗓音滿蘊不捨。
「我知道了。」宋雲飛對一向疼他的老吳媽點頭,接著,轉向好友,「她就麻煩你們多照顧了。」他啞聲說,展臂緊緊擁住沈丹青。
後者身子一顫,忽然由他的舉動感受到殘酷的真實。
「雲飛,你真的非走不可嗎?」沈丹青嗓音發顫,幾乎有些哽咽了,「我們三劍客一直在一起的,我從沒想過你會離開。」
「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宋雲飛黯淡地別過頭,「子麒呢?他怎麼沒來?」
「這傢伙不知道惹上了什麼麻煩,臨時打電話說他不能來,要我跟你道歉。」沈丹青含恨抱怨。
「是嗎?」宋雲飛閉了閉眸,好一會兒,勉力牽起笑弧,「無所謂,我會常跟你們聯絡的。」
「那……她呢?」
「……她還是忘了我比較好。」
「雲飛--」
「走吧,該下樓了。」說著,宋雲飛輕輕推開沈丹青,率先邁開步履。
沈丹青無奈地追上他,滿腔難以言喻的離愁,他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值此離別之際,他究竟該跟好友說些什麼?
他不知道……
手機忽地響了,震動他茫然的心神。他接起電話,在聆聽著對方急促的嗓音時,臉色一變。
「怎麼啦?」察覺他的異樣,宋雲飛不覺停下腳步。
沈丹青白著臉望他,「是丁蔚打來的,她說--」
「說什麼?」
「音樂教室失火了,好像有人被困在裡面。」
宋雲飛一驚,臉色迅速刷白。
今天是禮拜天,這個時候會在音樂教室的,難道是……懷箴?
***
火,激烈的、放肆的火,宛如吐信的紅龍,威脅要吞噬她的世界。
章懷箴愣愣地瞪著,瞪著熊熊火焰凌厲地席捲眼前的一切,她瞪著,直到眼眸因煙霧而刺痛。
她閉了閉眸,理智在這一瞬回到腦海。
「雅茵,雅茵!」她銳聲喊,試圖在紅火與白煙中認清那個嬌美的身影,「你在哪兒?你為什麼要放火?你沒事吧?」
沒有回應。回應她的只是火焰燃燒的嗶剝聲。
她必須逃出去,可前門已被火焰佔領,玻璃窗外又是高達六層的高度。
她該怎麼辦?
「雅茵,雅茵!」狂亂不安的她只能繼續放聲喊。
「我在這兒。」終於,幽然的嗓音自鋼琴後響起,跟著,是一個全身縞素、容色雪白的少女。
「對不起,學姊。」相對於章懷箴,她顯得鎮靜平和,彷彿早有決心葬身火窟。
章懷箴不敢相信地望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恨你,學姊。」
她一震,「恨我?」
「對,我恨你。」宋雅茵定定睇她,輕聲說道:「哥哥明明背叛了你,你卻還一心一意地愛他,一心一意要等他。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到了這地步,你還是對他念念不忘?還在決賽時彈了那首曲子?那首『離別曲』--」她頓了頓,忽地揚起倔強的下頷,「你明明還是祈求著他能回來的,對嗎?你是藉著鋼琴告訴他你會一直等他,對嗎?」
「雅茵--」
「我聽出來了,學姊。」宋雅茵輕輕地笑,「學姊彈琴一向很有感情,很容易聽出你的心聲。」
「雅茵!」望著學妹詭譎的秀顏,章懷箴上前一步,急促地想解釋,「我知道你討厭你哥哥,我知道你們兩個合不來,可又何必這樣?走!跟我走,後門只燒了一點點,我們拿外套擋一擋,應該還有辦法出去。」說著,她脫下黑色西裝外套,拉住宋雅茵的手,意欲將她帶往後門。
後者卻反而將她纏定在原地,「我不走。」她冷靜地說,「也不讓學姊走。」
「為什麼?」
「因為我們倆要一起死在這裡。」宋雅茵詭魅地笑,眼眸閃過妖異紅光,「學姊跟我,要死在一起。」
章懷箴心跳一凝,在望著宋雅茵奇特異常的神情時,終於領悟她堅定的決心。「為什麼?雅茵。」她喃喃。煙霧逼得她雙眸泛紅,嗓音瘖啞。
宋雅茵沒回答,靜靜地望著她,在看清她一臉狼狽與痛苦時,神情閃過憐惜,「學姊,別擔心?」她展臂,緊緊擁住章懷箴,「痛苦很快就過去了,我們很快就能解脫。」
「雅茵,我們出去……」
「我們不出去。」宋雅茵輕聲道,更加緊抱住章懷箴,雙手像兩道鎖,密密箝制她,「我們要在一起。」小臉一落,偎向章懷箴冒著冷汗的頸項,「我愛你,學姊,我好喜歡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愛?
章懷箴僵立原地,眼眸圓睜。
學妹……喜歡她?雲飛的妹妹喜歡她?
後者彷彿察覺了她的震驚,揚起頭,沙啞低笑,「我知道學姊一定不敢相信,你一定在想,一個女生怎能喜歡另一個女生?可我就是喜歡你。」堅定的嗓音柔柔地拂過,「學姊,男人都是花心的、骯髒的、自以為是的,他們怎能明白我們女生最想要的是什麼?」明眸閃過一絲厭惡。
「所以,你才喜歡我嗎?」她顫聲問。
「對,所以我喜歡學姊。學姊身上永遠帶著淡淡的香味,學姊的聲音永遠是柔柔的、甜甜的,學姊的眼睛透明澄澈,又乾淨又純潔。我尤其喜歡在黃昏時,看著學姊彈琴,看夕陽映上學姊的臉--」菱唇勾起淺笑,藕臂輕揚,拂去章懷箴垂落額前的汗濕發綹,「你知道嗎?那時候的你特別漂亮,我每次看了,心都會怦怦地狂跳。」說著,小手拉過章懷箴的手,輕輕觸上自己胸前,「看,我的心現在又在狂跳了。」
「雅茵--」章懷箴心亂不已,眼神複雜地瞪著宋雅茵。
被室內的高溫蒸出的汗水,一滴一滴自她眉際滾落,舉目倉皇四顧,連後門都已經被火燒斷了退路。
她想逃,可緊緊抱住她的少女卻不肯放手,想帶她一起逃,她又堅持不走。
時間愈來愈緊迫了,若再僵持在此,只有葬身火窟--
她閉了閉眸,下定決心,「雅茵,你真的想跟我一起死嗎?」
倏然清亮的眼神令宋雅茵一愣,半晌,才記得點頭。
「好,那就跟我來。」牽起學妹的手,章懷箴帶著她走向窗扉,那兒,一團煙霧正隨著空氣的流翻滾。
她用力拉下窗廉,發了瘋似地全部扯落。
宋雅茵愕然瞪視她,從來不曾見過她如此堅決而強悍,「學姊,你做什麼?」
「這樣火才不會燒過來。」她說,「來吧,我們爬上去。」
「爬上去?」
「對,我們跳樓。」
***
騎機車狂飆進校園的宋雲飛與沈丹青,剛剛抬頭,便望見活動中心六樓竄出的火紅烈焰與濃濃煙霧。
消防車已經來了,正忙亂地架起水龍準備救火,一面驅趕著少數圍觀的學生。
因為是假日,學生不多,幾乎誤了報案的時機,幸虧正在棒球場整理球具的丁蔚及時發現。
「現在情況怎樣了?」沈丹青抓住丁蔚,「確定有人在裡面嗎?」
「應該有。」同樣在現場的鍾晨露捧著相機,白著瞼,「消防隊拿望遠鏡看到兩個人影在窗戶附近晃。」
「兩個人?」宋雲飛一顫,「是懷箴嗎?懷箴在裡面嗎?」他倉皇地問,豆大的汗珠因極度焦慮泛上前額。
忽地,人群中有人喊了出來。
「有人在窗戶那邊--兩個女生!」
宋雲飛連忙抬頭,果然看到兩條纖細的人影攀上窗台,濃煙中雖然認不清臉孔,可他一眼便認出是誰。
是懷箴和雅茵!
「她們想跳樓嗎?」
跳樓?
宋雲飛一驚,不顧一切衝過消防隊架設的警戒線,「雲梯呢?」他衝著消防隊員大吼,「你們怎麼不趕快架雲梯?有人在裡頭!」
「同學,你不要激動,我們正在滅火,等火勢小一點就會上去救她們的。」
「現在就救!你沒看見嗎?她們站在窗台,隨時可能掉下來。」
「我們正請人送彈簧墊過來,看能不能接住她們……」
「彈簧墊?」宋雲飛心神一凜,體育館裡應該有不少。他轉過身,正想號召一群人前往體育館時,卻發現幾個穿著制服的同學合力抬著幾張彈簧墊,小跑步奔向這裡。
是高三的學長姊!其中一個還是前任班聯會主席。
他急忙迎上前,「學長!」
「正好,學弟,快幫忙。」學長命令道。
「是。」他幫著抬彈簧墊,幾個圍觀的同學見狀也紛紛過來協助。
很快地,在消防隊員的指示下,他們鋪好了彈簧墊,跟著,一個消防隊員揮手停止水龍噴水,拿起擴音器朝上喊叫。
「彈簧墊已經準備好了,你們快跳下來。」
可兩個女孩卻一動下動。
「是不是嚇呆了?」消防隊員急了,「快跳下來,不要怕!」
依然沒有動靜。
「還是我們架雲梯吧。」
「可是起風了,火勢又變大了,我看還是讓她們直接跳下來比較快,我們也好繼續滅火。」
「該死!」
隊員們正商量解決方法之際,宋雲飛已經等不及了,一把搶過擴音器,「懷箴,懷箴,你聽見我的聲音嗎?我是雲飛。」
「喂,這位同學……」
「你快跳下來,帶著我妹妹一起,快!」他喊,「不要害怕,你們會沒事的。」
「好像還是不敢跳。沒辦法,女孩子就是膽校」一個消防隊員歎道。
宋雲飛咬牙,舉高擴音器,「不要害怕,懷箴,我在這裡。」他放緩嗓音,語調溫柔平和,蘊著奇異的力量,「跟我妹妹一起跳下來,我相信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的。」
***
是雲飛!
章懷箴拚命睜大眼,試圖認清地面上那個朦朧人影。
她的眼睛很痛,胸膛緊窒,被濃煙嗆得幾乎無法呼吸。
她看不清他,甚至看不清他們所謂的彈簧墊究竟放在何處,她不確定這樣不顧一切跳下去後是否還能存活。
可是她必須。火勢愈來愈大了,她必須把握機會--
「雅茵。」她緊緊握了握學妹的手,「我們跳下去。」
「不要,學姊。」宋雅茵嗓音發顫,她繃著身子,感覺全身血流似乎都凝結了。不知怎地,原本她尋死的決心那麼強烈,可當站上窗台,居高臨下的高度卻令她驀地頭暈目眩,全身發冷。
感覺到學妹的驚懼,章懷箴強迫自己狠下心來,「為什麼不?你怕死嗎?」
「我--」
「你不是說要跟我一起死嗎?被火燒死跟跳樓摔死有什麼分別?」
「我……我不要--」細弱的嗓音梗在喉頭。
「這裡的濃煙熏得我難受,我不要被燒死,」章懷箴啞聲道,「寧可摔死。」
「可是我怕--」宋雅茵像要哭了,嗓音破碎。
「我……也怕。」章懷箴咳了咳,煙熏出的眼淚朦朧了視界,後背被室內的烈焰烙得發燙。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這就是所謂進退不得的處境吧。
她默然想,閉上眼,拚命凝聚勇氣。
她必須跳下去,不論這一跳是生是死,她沒有別的選擇。
她必須奮力一跳。
可她好怕,真的好怕……
「懷箴,你聽著。」清朗的嗓音堅定地侵入她迷濛的意識,「出國的事,是我爸逼我的,他說如果我不同意跟你分手,就要在決賽時動手腳,讓你拿不到獎學金,而且還會解雇你媽,讓她在園區裡找不到工作--」他一頓,嗓音轉為沙啞,「我知道自己這樣做會讓你很傷心,可我想,除了這樣做沒別的辦法。所以我說要跟你分手,要你忘了我,因為我想,如果我一去十年八年,你不可能還記得我,與其到時候讓你為這段感情為難,不如現在就要你忘了我。」
是嗎?原來是這樣,原來因為如此他才那麼狠心地要她忘記。
可他可明白,忘記一個人其實比思念一個人更痛、更讓人無所適從?
「……我怕你又忘了我,真的很怕,懷箴,與其將來再度被你遺忘,我寧可現在就割捨一切。」
不,她不會忘的。老天好不容易又賜給她一次機會,她不會再忘的,這一次,她說什麼也不忘!
「……可是現在我懂了,如果今天我失去你,我會一輩子後悔。如果今天帶著遺憾離開你,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再有重來的機會。我錯了,懷箴,你說得對,如果我現在選擇割捨,就算我們以後真的都能忘了對方,我們的心也會死了一半。對不起,是我太軟弱,對不起……如果你願意原諒我,如果你真的有勇氣一輩子不忘了我,那就證明給我看,懷箴,證明你的決心。」他動情地喊,一字一句拉扯她纖細的心弦,「你相信我,跳下來吧。」
她聞言,緩緩揚起眼睫。
什麼都看不見了,她眼前只是一片漆黑,空白的漆黑。
什麼也看不見……
「懷箴,你聽見了嗎?懷箴。」
她什麼也看不見,可她聽到了,聽到他滿蘊情感的呼喚,一聲聲,牽動她心魂的呼喚。
她深吸一口氣,忽地低聲開口,「雅茵,你相信我嗎?」
「什……什麼?」身畔的人似乎嚇怔了,手心不停泛著冷汗。
蒼白的唇忽地淺淺揚起,「可是我相信他。因為愛一個人,就是完全的信任。」落下羽睫,她緊緊握住學妹的手,「走吧。」
語畢,她牽著宋雅茵縱身一躍。
操場響起一片驚歎的呼喊。
宋雲飛置若罔聞,只是瞪大眼,屏息看著那兩道直往下墜的倩影。
她們真的跳下來了,像折了羽翼的天使,不顧一切地墜落。
狂風捲起了兩人的衣袂,放肆地在空中翻揚--這樣的景象,幾乎是美麗的,淒絕清艷的美。
他的天使跳下來了,從高高的雲端落入凡塵,落入他展開的胸懷,他的世界。
她的臉那麼細緻,那麼透明,蒙上一層薄薄的灰,仍不掩真純良善。他微笑了,輕輕拍著她的頰。
「沒事吧?懷箴。」
長長的眼睫揚起。「我……沒事。」她嗆咳著,唇畔卻漾開淺淺笑痕,放縱自己依偎在他溫暖的懷抱,「雅茵呢?她……咳……還好吧?」
「她也沒事,放心吧。丹青在照顧她。」
「那就好。」她點點頭,停頓一會兒,又咳了幾聲,「雅茵說……喜歡我。」
「我猜到了。」眸光一黯。
「信跟照片的事,其實都是雅茵做的吧?」
「你都知道了?」他苦笑。
「嗯。」她揚起手,憐惜地撫上他的頰,「你全部擔下來,除了想讓我恨你,也有部分原因是想袒護她吧。」
他默然,只是定定望著她,眼眸滾過沉痛與哀傷。
「你真傻,雲飛。」
他搖搖頭,忽地伸手緊緊握住她,「對不起,懷箴。」
「說什麼對不起呢?」她依然那麼憐惜地望他,「你爸爸真的拿我跟我媽威脅你?」
他頷首,「對不起,現在的我還沒有力量對抗他--」深眸掠過惆悵,接著,點亮璀璨輝芒,「可是你相信我,以後我一定能堅強起來的。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努力讓自己強壯起來,給我幾年時間,懷箴,以後我一定有能力保護你的。」他急急保證,彷彿怕她不相信似地那樣急切,那樣激昂。
「我相信你。」她恬淡地笑。
他心跳一停,「你真的相信?」
「我相信你。」她柔聲道,臉頰輕輕貼上他的胸膛,「可是你也要相信我。」
「我?」
「你要相信我,絕對不會忘了你。不論你在哪裡,不論我在哪裡,不論我們相隔多遠,就算你跟我的世界如此不同,我都決定了--要等你。我會等你,等我們再度相逢的那天。」她低低地說,一字一句皆宛如最溫柔的水波,在他心湖蕩漾。
他震動了,滿腔滿懷的感動,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看到了嗎?」她拉起兩人的小指,「這中間,有一條紅繩繫著呢。」
「紅繩?」他愕然,瞪著兩人空蕩蕩的手指。
「看到了嗎?在這裡,還有這裡。」她比畫著。
他癡癡地看著她的動作,忽地,眼前紅影一晃。
是的,他看見了,在她與他之間,有一條艷麗的紅繩將兩人緊緊相系。
紅繩在風中翻滾著好看的波浪,蕩入她與他的心--他感覺到了。
是愛與思念,將兩個人牽繫在一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6:50
尾聲
夏季的午後,風好涼。
章懷箴倚著窗欞,靜靜讀著信,任微風撩起她細長的髮。
「是我哥哥寫來的信嗎?」清柔的女聲揚起。
她抬起眸,微笑望向盈盈朝她走來的倩影。「是埃」
「他信上說些什麼?」
「他說他想申請醫學院,不念商學院,把你父親氣得要命。」章懷箴說,想起信上半叛逆半調皮的字眼,不禁笑出聲來。
「爸爸活該。誰要他老愛干涉別人!」對父親的處境宋雅茵毫不同情,抬起嬌小的下頷。
「這麼說你支持你哥羅?」
「才不是支持呢。只是他想做什麼不關我的事。」宋雅茵倔強回應,只是那張清麗的臉在提起同父異母的哥哥時線條和緩了許多,不像從前那般冷冽。而在望向一度想置之於死地的學姊時,眼眸裡除了歉意,更抹上溫柔。「學姊別擔心我爸,他啊,現在只是在逞強而已,遲早會答應你跟我哥交往的。」她淺淺一笑,「其實我爸還滿欣賞你的呢,說你竟然有勇氣帶著我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不簡單。」
章陵箴臉一燙,「其實……也沒什麼,當時也不知哪來的衝動--」
「前幾天我們在早餐桌還談起你拿到獎學金的事,我爸說只要你有辦法考上國外的音樂學院,不論哪一間他都可以送你去。」
章懷箴一怔,「不論哪一間?」
「嗯。」
「真的?」章懷箴不敢相信地呢喃,感覺一顆心逐漸飛起來。
宋伯伯的意思難道是只要她有辦法,即使跟雲飛處在同一座城市他也不反對?
「所以加油啦,學姊。」宋雅茵拍拍她的肩,「你很快就能跟我哥在一起了。」
章懷箴臉更紅了。
看著她興奮到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宋雅茵忽地歎氣,「唉,便宜我哥了。他哪裡配得上你啊?」
「埃」章懷箴聞言,尷尬地一凜心神,「對不起,雅茵,我--」
不該在她面前這麼高興的。這樣也許會傷了她的心吧?
彷彿看透她的想法,宋雅茵朝她搖了搖頭,「別這樣看我啦,學姊,我可不是嫉妒哦。我相信我有一天也會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章懷箴沒說話,確定學妹臉上的神情不再偏激與執著,才微微一笑,「對啊,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也會找到一個很棒的男生的。」
「為什麼一定要男生?女生不行嗎?」宋雅茵笑吟吟反駁。
她一愣,「雅茵?」
「我啊,只要是真心喜歡的人,才不管他是男是女呢。」
少女傲氣的宣稱隨風送出了教室,自由遠颺。
章懷箴聽著,會心笑了。
是啊,只要是真心喜歡的人,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不管他與自己距離多遠,都能義無反顧,勇敢去愛。
她不也是這樣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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