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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薔]秘密同居日記【限制級未滿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7:53     標題: [季薔]秘密同居日記【限制級未滿之三】[全文完]

秘密同居日記(限制級未滿之三)作者:季薔

他們兩人算是青梅竹馬吧
可是她發現自己愈來愈不瞭解他
不明白他沒事幹嘛扮憂鬱、裝斯文
不清楚原來他也有該死的騎士風度
更誇張的是……他的性向居然變了
他眼光獨到跟她看上同一個人?!
唉,儘管大家都認為他們是命定冤家
最有潛力成為受人矚目的一對情人
而且她發現自己對他不是完全沒感覺
她想和他共同對抗所有的悲傷與痛苦
不意這樣的自以為是害她差點錯過真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8:18

  第一章
  
  X月X日睛
  
  我已經三十六天沒見到他了——正確地說,是三十六天又三個小時零四分。真奇怪,從不曉得時間的流逝對我而言具有這樣的意義。從小到大,我總是對時間淡然以對,破曉時坐上圍棋桌前,往往再一抬頭,已迎向落日餘暉。我可以鎮日面對著棋盤,深深沉浸於既純粹又複雜的宇宙中,除了那一枚枚黑白交錯的棋子,什麼也入不了我的眼。我的眼,我的心,看到的,只是圍棋。可現在,我卻在恍恍惚惚間看到了他。
  
  他對我叫罵,與我爭論,明明下了一手超爛的「尖」,卻指責我前一手的「黏」才是一大敗筆。
  
  他是緊緊追隨在我身後的對手,也是最強的對手。
  
  與他下棋時,我偶爾會為隱藏在他身後某種壓迫性的力量感到恐慌,可不與他下棋,我又感到寂寞。
  
  是的,這三十六天來,我好寂寞。
  
  見不到他,聽不到他,只能想他。
  
  想著那天他對我立誓,在沒拿到北斗杯的參賽權前,他絕不會再出現於我面前。
  
  想著當時他攬過我的肩膀,在我額上為他的諾言封緘。
  
  他的唇,出乎意料的溫暖……>
  
  「露露,你在寫什麼?日記?」一張年輕的臉龐湊過來,拉起正辛勤打字的女孩綁成馬尾的烏亮秀髮,好奇地望向電腦螢幕。「喂喂,你懂不懂什麼叫尊重隱私權啊?小薇。」小名「露露」的少女鍾晨露扯回馬尾,豎起兩道秀眉,英氣勃勃的墨瞳不以為然地射向好友。「借看一下有什麼關係嗎?誰教你在校刊社寫日記?擺明了歡迎大家參觀比較嘛。」汪小薇吐吐舌,絲毫不以自己的行為為恥。「我看看你寫什麼?嗄?三十六天沒見到他?誰啊?你跟他不是天天見面嗎?」「誰跟誰天天見面啊?」鍾晨露懊惱地瞥她一眼。
  
  「還有誰?你跟你那個命定冤家蔡子麒埃」汪小薇理所當然地說,沒看到好友瀕臨爆炸的神情,她瞇起眼,專注研究電腦螢幕上閃亮的黑字,「什麼黏跟尖啊?你跟他下圍棋?咦?」一聲銳喊驀地拔峰而起,跟著,汪小薇倒退三步,睜大了眼,手指著好友,一副震驚莫名的模樣,「他……他……他吻你?」「他敢?!我剁了他!」鍾晨露悻悻然。
  
  「可是……你不是說他的唇出乎意料的溫暖——」
  
  「我拜託你要偷看人家文章也看清楚一點好嗎?」鍾晨露無奈地瞪大清亮的圓眸,「我會下圍棋嗎?台灣有北斗杯比賽嗎?」「埃」汪小薇一愣,「對哦。」
  
  「我寫得這麼明顯,你還看不出來我在寫什麼嗎?」
  
  「啊!」汪小薇一拍手,眼眸一亮,「棋魂!你在寫塔矢亮跟進籐光。」她樂得蹦蹦跳跳,「我的小亮跟小光,耶耶耶!」總算領悟了。
  
  鍾晨露歎氣,要是好友再猜不出來的話,她就要開始懷疑自己寫B廣同人文的功力了。是不是還不夠曖昧啊?圓瞳瞪回電腦螢幕,挑剔地審視自己方才寫下的字句。
  
  或者她不應該寫得這麼純情,「H」一點可能更好。
  
  不成不成!兩個男孩擁抱親吻已經是她的極限,要她去想像他們上床時赤裸交纏的畫面……粉蜜臉頰漾開兩抹紅霞,她用力甩甩頭,馬尾在肩畔搖著俏麗的弧度。
  
  她拒絕想像,就算是兩個清秀漂亮的美少年也不行。
  
  她移動滑鼠,關閉了檔案。
  
  「咦?你不寫了?」見她準備關機的動作,汪小薇大急,兩手自身後搭上她的肩,激動地搖晃,「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寫啦。把我的小亮跟小光寫出來啦,人家要看他們的故事啦。」「不寫不寫。」鍾晨露酷酷地拒絕,「靈感都被你嚇跑了,還寫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一千一萬個對不起。」汪小薇迭聲道歉,又是拱手又是哈腰,「小的錯了,小的馬上離開,還給社長大大一個清靜。請社長大大繼續揮灑您的生花妙筆,感激不盡!」一面說,一面往後退。這慌亂失措的模樣逗樂了鍾晨露,菱唇一啟,逸落一串珠玉滾盤似的清脆笑聲。「別笑了,露露,你答應我,一定要寫出來哦。」汪小薇可沒她那麼好興致,依然苦著瞼,「章懷箴最近忙著練琴沒空寫,要是連你也不寫,那我們校刊還有什麼看頭?」「這是什麼意思?」鍾晨露收住笑聲,「難道我們校刊就只有同人文可以看?」「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還有那些新詩、散文跟小說呢?那才是最棒的文章!」
  
  「我知道,可是……」
  
  「咱們學校才子才女那麼多,隨便一邀都是一篇絕妙文章。」鍾晨露嘟起嘴。「可問題是同學們都不愛看埃」汪小薇小臉更苦,「他們偏偏只看笑話跟同人,我們……也沒辦法埃」是啊,沒辦法。
  
  鍾晨露眸光一黯。
  
  記得高一時她滿懷希望加入校刊社,一心三思踏上邁向記者之路的第一步,結果才剛起步不久,便撞了滿頭包。正經八百的校園新聞,詞意優美的文章,學校同學根本不愛看,愈是聳動的八卦,跟動漫沾邊的輕鬆小品,他們反而津津樂道。得過校園文學獎的新詩算什麼?還不如一張帥哥的照片受矚目!隱喻人生的小說又如何?大家寧願去看嘻笑怒罵的同人故事!唉,如果說校園是社會的縮影,那她可以預見未來自己的記者生涯大概也不會太好過。頂多也只能像現在那些記者一樣,滿街追逐譁眾取寵的八卦罷了。
  
  愈想愈喪氣。「我要回家了。」背起書包,鍾晨露悶悶地離開校刊室,不顧好友在身後失望的叫喊。「我敢打賭,莫大剛剛一定偷過情。」
  
  高二C班——也就是被同學們戲稱為衡山派的教室裡,一個少年姿態瀟灑地坐在窗台上,閒閒對室內兩名少年拋下炸彈。砰!照理說,另外兩位該興奮得臉色發紅,挑眉瞪眸才對。可沒有,一個仍是專心地拿著球棒練習揮棒,另一個漫不經心地拿著拭鏡布擦眼鏡。窗台上的少年不可思議地瞪視好友。
  
  喂喂,怎麼回事?這兩個傢伙居然沒反應?他擰眉,伸手挑了挑在夕陽映照下微微流動紫光的髮繒。
  
  「沈丹青,宋雲飛!你們兩個聾了啊?」
  
  「什麼?子麒,你剛說什麼?」棒球少年沈丹青彷彿這才聽見他說話,停下揮棒的動作。
  
  「他說莫大偷情。」班聯會主席宋雲飛淡淡插口,風靡校園內無數少女的俊逸臉孔面無表情。
  
  「莫大?你是說我們那個啥也不會、就會吹牛亂蓋的導師?」沈丹青揚眉,滿瞼不信,「怎麼可能?那傢伙騙騙幾個無知女同學還可以,只要有點頭腦的女人絕不會看上他的。誰會跟他偷情?」
  
  高二C班的導師莫傳風,號稱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諧譫嘻笑的作風在南方實驗中學裡可是赫赫有名。「是嗎?那你的意思是,丁蔚很蠢羅?」蔡子麒眨了眨總是淘氣的眼,雙手環抱胸前。「這干丁蔚什麼事?」沈丹青繃緊臉。
  
  「她難道不是天天在你們棒球隊跟莫大有說有笑嗎?還有章懷箴,」蔡子麒轉向宋雲飛,「聽說莫大經常去聽她練琴呢。」兩個男孩同時沉下臉,四東厲光同時射向蔡子麒,「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說,必要的時候莫大可以很有魅力的。」他微微一笑,「怎樣?要不要聽聽我的推論?」「有屁快放!」不客氣的怒喊同時響起。
  
  蔡子麒一點也不在乎,星眸反而更加閃亮,他跳下窗台,擺開名偵探柯南的架式。「首先,你們看到莫大剛剛經過定廊時的表情嗎?」
  
  「有怎樣嗎?還不就是他平常那副鬼樣?一面吹口哨,一面到處跟女同學揮手打招呼,自以為很帥的樣子。」沈丹青不屑地撇撇嘴。「不不,你以為他真那麼優閒嗎?他的額頭上冒冷汗,嘴角還有點腫。」
  
  冒冷汗?嘴角腫?沈丹青與宋雲飛交換一眼。
  
  「而且他的襯衫亂了,領帶歪了。」蔡子麒補充一句。
  
  「他穿衣服一向很亂埃」
  
  「可是還沾上草屑,你們沒看到嗎?他領帶邊沾著呢。還有皮鞋,也沾上了泥。」「該不會跌倒了吧?」沈丹青壞心道。
  
  「是啊,是跌倒了。跟一個女人在草地上打滾。」蔡子麒微笑道,「而且還掉了一顆鈕扣。」「什麼?你連這都看到了?哪一顆鈕扣?」
  
  「左邊袖口。」
  
  很厲害嘛。
  
  兩個原本抱持懷疑態度的少年都是一凜容,望向蔡子麒的眸掠過欣賞。
  
  姑且不論他的猜測是否正確,但能在短短一眼間便將一個人的外表觀察得如此人微,也算他有一套了。「那你要不要說說,他的對象是誰?」宋雲飛含笑問。
  
  「這個嘛。」靈動的眼瞳一轉,「說曹操,曹操就到。」說著,清秀的面孔偏向窗外,右手跟著瀟灑一揮,「老師好!」「啊,是你埃」精神飽滿的叫喚嚇了盈盈定來的女老師於靜逸一跳,她是高二A班的導師,別號「靜逸師太」。「怎麼?你們……」美目猶豫地瞥視教室內一眼,「都還沒回家?」「思,我們在討論問題。」蔡子麒慢條斯理回應。
  
  「什麼問題?」
  
  「我們在想,莫大老師剛剛是不是摔得很慘?」
  
  「什……什麼?」秀顏染上嫣紅,「莫老師他……」
  
  「身上沾了車屑,鞋子也都是泥,很狼狽呢。」
  
  「是嗎?那……真是可憐埃」於靜逸推了推鏡架。
  
  「咦?於老師。」清亮的眼掃視女老師全身上下,「你是不是去逛花圃了啊?鞋上也有泥耶。」「啊,有嗎?」聽聞此語,於靜逸慌忙跟著垂落視線,果然看見高跟鞋尖蒙了薄薄一層塵。細白的齒咬住唇,「呃,我——」「聽說於老師很愛花,果然如此。你是去看剛開的玫瑰花嗎?」
  
  「是……是啊,花開得很漂亮。」於靜逸倉皇地撥了撥發,「我得回辦公室了,你們沒事也快點回家吧。」窈窕的倩影急急逃離。「Yes!Madam。」蔡子麒朝淡去的背影調皮地行了個舉手禮,一面放聲大喊,「對了,老師,你的髮夾鬆了哦。」高跟鞋一扭,嬌軀一晃。
  
  蔡子麒得意地注視著最後一句調侃造成的效果。
  
  「莫大跟師太?」沈丹青與宋雲飛面面相覦。南嶽衡山跟北嶽恆山的掌門人?一他們不是死對頭嗎?」作風率性放蕩的莫傳風和生性保守傳統的於靜逸分別擔任高二數理資優班和文藝班的導師,一個動如狂風,一個靜若幽蘭,平常見了面總為彼此不同的教學作風爭論,沒想到如今竟會……「不會吧?憑莫大那傢伙能把到師太?我不相信。」沈丹青搖頭。再怎麼放縱想像力,這南轅北轍的兩人仍在他心中配不成對。「沒聽說歡喜冤家嗎?愈吵感情愈好嘛。」蔡子麒笑道。
  
  「這倒也是。」宋雲飛撫弄下頷,一副深以為然的神態,「你跟凶婆娘不就是這樣?」「什麼?」挑染成紫色的髮繒瞬間豎起,「你說什麼?!」
  
  「咦?我講得不夠清楚嗎?還是你也聾了?」宋雲飛閒閒地將方纔蔡子麒的諷刺扔回。「這話我已經說過一千遍了,要是你們沒聽懂,我再說一遍!」蔡子麒掐住好友的肩膀,憤然狂吼,「我跟鍾晨露那婆娘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只是很下車跟她是鄰居,下車被迫天天跟她碰面,我們感情不好,絕對糟透了!」
  
  「是是,我們也知道你們感情不好,槽透了。」沈丹青在一旁笑應,「所以才說是冤家嘛。」「是冤家,可一點都不「歡喜」蔡子麒悻悻然強調。
  
  「好好,不是歡喜冤家,是悲情冤家,你一見到她就想哭,行了吧?」沈丹青仍是一副戲譫口氣。蔡子麒氣絕當場,卻是無可奈何。
  
  每回好友們一提到那個不可理喻的女人,他總是像這樣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事實上不只他們倆,全校至少有一半同學將他跟鍾晨露湊成一起,那些初中部的小鬼甚至還在某年校慶票選他們為最有潛力成為情人的一對。應該是最有潛力成為仇人吧?不,應該說他們現在就是仇人。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偏偏他現在天天都會跟她見面,避都避不開。
  
  嘖。難道天要亡他?蔡子麒蹙眉,拉起課桌上的書包肩帶,往背後一甩,「我要回去了。」動作俐落,語氣卻鬱悶非常。
  
  ***
  
  「我回來了!」兩聲中氣十足的宣稱同時在玄關處揚起,接著,四束眸光互相砍殺。空中一陣辟咕作響後,蔡子麒首先發難。「閃遠一點,不要妨礙我脫鞋。」「你才該閃遠一點!」鍾晨露毫不示弱,「沒聽過女士優先嗎?」
  
  「那是針對淑女,你是嗎?」他冷哼。
  
  「一個紳士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更冷。
  
  「我就是我,不需要去當那種偽君子。」他揚眉聳肩,一派瀟灑。
  
  圓亮的眸橫他一眼,「寄人籬下的人少說點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你!」蔡子麒一窒,氣悶當常
  
  這一回合,算她贏了。
  
  他磨著牙,眼巴巴看著趾高氣揚的鍾晨露脫下鞋,挺直著纖秀的身軀首先踏進客廳地板,而他,只能默默跟隨她身後。沒辦法,誰讓他寄人籬下,這點作客的禮貌他還懂。
  
  捏緊拳頭,他陰著瞼踏上潔亮的木板地,定沒幾步,一道溫柔的聲嗓便迎面揚起。「露露,子麒,回來了啊?」說話的是鍾母,她綰著髻,櫻唇淺抿:水遠是那麼令人如沐春風的溫雅。「要不要喝點什麼?我今天搾了一壺新鮮的蔬菜汁哦,嘗嘗看。」說著,兩杯盛著草綠色液體的玻璃杯遞到兩人面前。鍾晨露思心地掃了一眼那詭譎的顏色,「我不想喝。」
  
  「啊,為什麼?」
  
  「我不愛暍青草汁,味道好怪。」
  
  「這樣埃」鍾母難掩失望,明媚的眸試探地轉向蔡子麒,「那你呢?」
  
  「喝,喝,當然暍!鍾媽媽的料理一向好吃,我有信心。」二話不說,接過玻璃杯就一陣猛灌。淡澀的滋味一入喉,他眼角肌肉一抽,可唇畔仍是盪開超級陽光的笑痕。「贊!這個棒透了,清涼好喝。」「真的嗎?」鍾母美眸一亮,笑逐顏開。
  
  「真的,真的!」他急急點頭。能讓鍾媽媽如此開心,他受一點小苦又何足道哉?「哼。諂媚鬼。」一旁的少女低低諷刺。
  
  他不理,繼續對鍾母燦笑。
  
  「既然他這麼愛暍的話,乾脆整壺都給他好了,媽。反正爸爸跟我都不喜歡暍。」「說得也是。」鍾母若有所悟地點頭,「那子麒,桌上那壺就麻煩你了。」「嗄?」望向餐桌上那足足有兩公升的綠色液體,蔡子麒胃部陡然抽筋,唇畔笑意卻不敢稍斂。「是,是,沒問題。」無論如何,絕不能令鍾媽媽失望。她可是他在這魔女窟內的唯一溫暖。「好啦,你們兩個都餓了吧?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爸爸呢?」鍾晨露問,「又加班?」
  
  「你還不瞭解你爸那個工作狂嗎?」鍾母搖頭歎息,「他啊,永遠是工作第一,家庭第二。」口氣哀怨。「不不,不是這樣的。」蔡子麒連忙安慰鍾母,「其實鍾伯伯很關心家裡的,真的,我昨天早上跟他一起慢跑時,他還念著好久沒帶鍾媽媽出國旅行,要想辦法請假帶你去呢。」「真的嗎?」
  
  「真的。」他笑,「他說要給你一個驚喜。」「都被你戳破了還哪來的驚喜啊?」鍾晨露冷冷插嘴。
  
  「埃這個……」他一凜,暗罵自己IBM。
  
  既然是驚喜,他就該好好守密啊!沒事說出來做什麼?「沒關係的,子麒。我知道你只是想安慰我。」鍾母盈盈淺笑,「你伯我怪鍾伯伯:心情不好吧?」「我只是……不希望你們有誤會。」他斂下眸,幫著鍾母擺碗筷。
  
  小時候,他的父母總是吵架,他一直很羨慕隔壁鍾家的和樂融融。這麼溫馨的家庭氣氛是不該因為一點小誤會而破壞的。「好孩子。」鍾母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臂膀,跟著一愣,「咦?子麒,你好像又更結實了些,肌肉好強壯埃」一面讚歎,玉指一面沿著他的手臂抓捏。他臉一燙,心跳奇異地加速,「鍾媽媽,你……」
  
  「我怎樣?」
  
  「你可不可以……」
  
  「嗯?」
  
  可不可以放開手?他在心底哀嚎,感覺胸膛脹得快爆炸了。
  
  一隻藕臂倏地揮落,斬開兩人的親密接觸。「媽,你快放開手啦!不怕被傳染第四級病毒嗎?快過來!」鍾晨露尖喊,挽著母親逃到餐桌另一側。蔡子麒歪唇擰眉,說不出話來。
  
  沒錯,他是感激鍾晨露及時解救了他尷尬的處境,可她非要用那麼犀利的言詞譏諷他嗎?說他是病毒?還是第四級的?靠!「露露,說話不可以這麼沒教養。」鍾母訓斥自己女兒,雖說是責備,那神態仍是溫柔的,「子麒沒招惹你,幹嘛一直針對人家?」「我才沒……針對他呢。」鍾晨露不情願地嘟起嘴,為母親和自己拉開椅子坐下,動手盛飯。饒是這個在學校出了名的才女再怎麼張牙舞爪,畢竟也不敢將脾氣發向自己母親。「子麒處處讓你,你就不能也優雅一點嗎?保持一點淑女風度?」
  
  「他……讓我?」鍾晨露一嗆,熾烈的眼光狠狠黥向對桌的蔡子麒。
  
  後者裝沒看見,假假地揚起一抹笑,「鍾媽媽,我媽媽教過我男孩子要有紳士風度,這點道理我還懂。」紳士風度?這傢伙居然有臉這樣睜眼說瞎話?鍾晨露翻白眼,一口血梗在喉頭。
  
  鍾母卻完全沒注意到女兒的異樣,逕自熱切地盯視少年,「說到你媽,她最近好嗎?搬到台北住還習慣嗎?」「嗯,還不錯。」他中規中矩地點頭,「她說繼父對她很好,很體貼。」「那就好了。你媽媽這十幾年這麼辛苦拉拔你長大,也該是有個男人好好寵她的時候了。」「嗯,是埃」他漫應,低下頭,默默扒飯。
  
  鍾晨露瞪他。
  
  怎麼回事?這傢伙不是一向號稱「南方三劍客」裡的陽光少年嗎?幹嘛在這裡扮憂鬱、裝斯文啊?「喂,你……」舉箸指向他。
  
  「什麼?」他抬頭,湛黑的眸競蘊著些許茫然。
  
  她呼吸一凝。「你……幹嘛這副陰陽怪氣的樣子?都這麼大了,不會遺像個長不大的小孩想媽媽吧?」「誰……誰說我在想我媽的?」他粗聲否認。
  
  「那你在想什麼?總不會在想什麼高深的人生哲理吧?」
  
  「我在想今天看的一本推理小說,不行嗎?」他瞪她,「我想猜出兇手到底是誰,不可以嗎?」「我……沒說不可以埃」他口氣怎麼這麼衝啊?通常在她媽面前,他不都會假裝一下的嗎?鍾晨露顰眉。不管了,反正不干她的事。
  
  深呼吸一口,她決定排開不受歡迎的思緒,筷子往她最愛的酥烤雞腿一伸,沒料到對面也同時伸來一雙。兩雙筷子在空中交纏,格鬥數秒。
  
  「幹嘛?你這個大紳士不會連雞腿也要跟一個女人搶?」
  
  「誰跟你搶了?是你老黏住我的筷子不放。」他白她一眼,收回筷子,「要夾就快點。」「哼。」她當仁不讓,毫不客氣夾走一隻。
  
  漂亮的瓷盤上只剩另外一隻。
  
  蔡子麒夾起,卻慇勤地堆到鍾母的碗裡,「鍾媽媽,你多吃點。」
  
  「不用了,子麒,這本來就是為你留的埃」鍾母推拒,「你正值發育期,要多吃點營養的東西。」「沒關係,我這麼壯,少吃點沒什麼啦。倒是鍾媽媽這麼瘦,要多補點才好。」「啊,我哪有瘦?最近又重了兩公斤呢。」
  
  「難怪鍾媽媽愈來愈漂亮了。」
  
  「咦?真的嗎?」鍾母直覺伸手撫向自己的臉,「我胖點比較好看?」
  
  「其實你怎樣都好看啦。」他讚美,頓了一會兒,又補充一句,「不像有些女生,臉圓一點就難看得要命。」斜窺鍾晨露一眼。後者自然聽懂了他的譏刺,容色刷白,貝齒緊咬著唇。
  
  暗流洶湧的一幕鍾母恍然不覺,只樂得直笑,「子麒真體貼,真是個好孩子。」「花言巧語,其心可誅。」鍾晨露在一旁低低評論,滿臉不屑。
  
  「你說什麼?」蔡子麒假裝沒聽清楚。
  
  「沒什麼啦。」她睨他一眼,回思一想,匆地推開飯碗,站起身。「我不吃了。」擲落清亮的宣稱。鍾母驚愕,「為什麼?」
  
  「為什麼?」鍾晨露捏捏自己最近逐漸豐潤的臉頰,「因為我太胖了啦!」忿忿然拋下一句後,她扭頭,轉身就走。
  
  蔡子麒注視她秀麗的背影,深眸閃過一道異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8:48

  第二章
  
  她的臉,真的很圓嗎?
  
  洗完澡後,鍾晨露便一直坐在書桌前,對著一面鏡子怔怔地觀察自己的臉。
  
  雖然算不上漂亮,五官起碼還端正,還有不少同學讚美她的眼睛圓圓亮亮,特別有神。
  
  圓亮?
  
  想起這個形容詞,墨眉倏地一凝。
  
  她傾過身,更加細看自己。
  
  沒錯,眼睛是圓的,鼻翼也不夠挺,有點圓,臉頰又好像比前陣子豐滿了幾分,所以——也是圓的!
  
  「哦,MyGod!」她驚喊一聲,伸手捧住臉頰,薄巧的小嘴嘟起。
  
  她的臉,果然是圓的,沒錯,蔡子麒說對了。
  
  有些女生,臉圓一點就難看得要命。
  
  那是指她嗎?他說她難看?
  
  「可是鍾晨露,他說什麼你何必介意?」她對著鏡子催眠容色蒼白的自己,「他只是人渣。」
  
  對,她幹嘛理會那傢伙的評語啊?他只是個討人厭的男生!
  
  但——
  
  她再次傾向鏡子,瞇起眼,不一會兒,又是一聲驚呼。
  
  「啊!」
  
  她長了顆痘子,而且就在鼻頭,雖然現在只是小小一點,但她能想像,明天它會變得又紅又圓——又是「圓」!她恨這個字。
  
  「討厭啦。」她喃喃抱怨,急急拉開抽屜,翻找出一張戰痘貼布,撕下一塊貼上鼻頭。
  
  還有哪裡?
  
  她撥開半濕的髮繒繼續尋找,果然在嘴角右側也發現了一顆,前額左側也有一小顆未成形的痘痘。她苦著臉,一一貼上貼布。
  
  正忙亂間,敲門聲忽地響起,她嚇一跳。
  
  「誰啊?」
  
  「是我。」回應她的竟是蔡子麒清朗的語聲。
  
  她身子一僵,迅速拉下發繒掩住前額,然後起身走向房門口,不情願地稍稍打開門扉,從縫隙中瞪他。
  
  「有何貴事?」
  
  「送東西給你吃。」
  
  「嗄?」她一愣,數秒,才抓回神智,「不是說了我不吃嗎?」
  
  「別鬧了。」他不理會她的抗議,展臂一推,輕鬆擠進她房內,將盛著家常壽司、一杯綠茶及三亞蔬菜汁的托盤擱落她桌上。
  
  她瞪著他的動作。
  
  他回過身,「你要減肥我不管,可是別讓鍾媽媽擔心。」
  
  「才一頓飯沒吃,會怎樣?」她撇唇。
  
  「你也知道這樣沒效果哦?」他嘲弄她。
  
  「你……」她恨恨磨牙,「總之我不吃,你拿走!而且幹嘛把蔬菜汁也拿來給我?你想趁亂塞給我嗎?想得美!」
  
  「誰說要塞給你了?」蔡子麒挑眉,「這蔬菜汁是我的。」
  
  她眨眨眼,又是怔然。
  
  「你吃一塊壽司,我就暍一杯。交換條件,怎樣?」他豪邁地建議。
  
  「嗄?」
  
  「來吧。」他為自己斟了一杯蔬菜汁,遞給她一塊壽司。「我先喝。」語畢,他一仰頭,將杯中慘綠液體一飲而荊臉部肌肉,一陣怪異糾結。
  
  鍾晨露不禁微笑,閃閃發光的眸注視著他狼狽的神情。
  
  「看什麼看?吃你的壽司啊!」他粗聲命令。
  
  「我為什麼要吃?」她優雅地聳聳肩,「蔬菜汁是你本來就答應我媽要喝完的,我可沒必要跟你做這種交換條件。」
  
  「鍾、晨、露!」他瞪她的模樣像恨不得掐死她。「沒錯,我是答應鍾媽媽暍完這些蔬菜汁,可沒說在你面前暍。既然本人在這邊大方表演秀給你看,你好歹也應該付點觀賞費吧?」
  
  「這種秀有什麼好看的?只會倒我胃口。」她閒閒攤手。
  
  蔡子麒悶吼一聲,雙拳交握,指節喀答作響。
  
  她直覺退後一步,「你想怎樣?打人啊?」
  
  「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會打女人的男人嗎?」一字一句自齒縫中逼出。
  
  當然不像。
  
  她在心底微笑,並不坦然說出口,只故意拿眼睛評估似地瞄了他全身上下一眼。
  
  「鍾晨露,你到底吃不吃飯?」他看來快氣瘋了。
  
  「吃就吃。」她咬了口壽司,母親絕妙的手藝墊入空空的胃裡,她不禁滿足地輕歎一口氣。
  
  幸而他早來了一步,否則她大概也忍不了多久,很快就要下樓偷偷覓食去了。
  
  她可不想在覓食的時候當場被他逮著。
  
  「我已經吃了一塊,你繼續暍埃」她笑睨他。
  
  他瞪她一眼,下鄉說話,斟了一杯,同樣一仰而荊
  
  她一面欣賞他啞巴吃黃連的精采表情,一面品嚐著滋味鮮美的壽司,唇畔笑意逐漸加深。
  
  終於,他喝完了一整壺蔬菜汁,她也掃光了一盤壽司。
  
  捧著綠茶,她嗅聞著那清淡的芳香。「真好吃。」歎息逸出她的菱唇。
  
  他以那種「你滿意了吧」的神情瞪她一眼。
  
  她忍不住笑了,「喂,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還特別送飯來給我?」
  
  他嗆了一下,「誰……誰關心你了?我只是不想鍾媽媽擔心你。」
  
  「你幹嘛那麼在意我媽的想法啊?莫非你暗戀她?」她半故意地說。
  
  他嗆咳更劇,狠狠掃她一眼,「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可沒胡說,是正常的推理。難道我媽今天捏你手臂的時候,你沒臉紅嗎?」
  
  「我……哪有?」他否認,可湛眸卻掠過一道不確定的異芒。
  
  還說沒有?明明就有!
  
  莫名的不滿匆地堆上鍾晨露心頭,她顰眉,細聲細氣地說了一句,「戀母情結。」
  
  「你說什麼?」他低咆,高大的身軀逼臨她,眸中點亮危險的光芒。
  
  她呼吸一顫,卻倔強地揚起下頷,「我有說錯嗎?你媽說要再婚,你不是反對了好一陣子嗎?連她跟著你繼父搬去台北,你也堅持不去,寧可寄住在我家——簡直像個彆扭的小男孩!」
  
  「你……你懂什麼?」他低頭瞪她,熾熱的鼻息撩起她鼻尖細細的汗毛,「我一開始反對那男人,是因為我怕他只是玩弄我老媽!我不搬去台北,是因為我想在南方中學讀完高中!」
  
  「是嗎?你敢說你對你繼父一點也不怨恨?」
  
  「當然不恨!」他吼,頓了頓,容色慢慢黯下,「不但不恨,我還……很感激他。」
  
  她蹙眉望他。
  
  他猛然旋身,年輕挺拔的身軀靠上窗台,黑眸一揚,若有所思地望向天際一勾淡白色的新月。
  
  新月,斜斜掛在雲邊,帶著股不安定的氣質,像隨時會滑落。
  
  「喂,你……」察覺他匆然黯淡的心緒,鍾晨露匆地有些歉意,她猶豫地定向他,步履輕緩。「你還好吧?」玉指試探性地戳了戳他的背。
  
  「我沒事。」他粗聲應道,眸光一落,凝定庭院裡兩條輕微晃動的人影。
  
  她跟著他調轉視線,赫然發現那是剛剛歸家的父親,他攬著母親的腰,兩人親暱地往屋內走。
  
  「……我媽苦了十幾年了,也該是她得到幸福的時候了。」嗓音低微沙啞,「我不想打擾他們。」
  
  她心一扯。
  
  所以他才寧願一個人留在台南,寄人籬下嗎?因為不想打擾母親得來不易的幸福婚姻?
  
  「可是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會覺得受打擾的,我相信你媽一定很想跟你住在一起。」她促聲道,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語氣如此焦急,「你知道嗎?她臨去台北前告訴過我,她好希望能三個人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他一震,慢慢回過頭來,「我媽真的這麼跟你說?」
  
  「我沒蓋你。」她舉起右手,顯示真心誠意。
  
  他沒說話,良久,才點點頭,「謝謝你告訴我。」他端起桌上的托盤,轉身意欲離開。
  
  就這樣?「你要去哪兒?」
  
  「沒看到嗎?」他揚眉,舉高托盤,「我把這些端回廚房埃」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咬唇,「你待會兒要做什麼?」
  
  「什麼時候你會關心我想做的事了?」
  
  「我……」櫻桃小嘴張成0字型。是啊,她管他漫漫長夜怎麼打發?像他這麼粗線條的人,總不可能一個人關在房裡想心事吧?
  
  「算了,告訴你也無所謂。我要去打籃球。」彷彿覺得她愣然張嘴的模樣很有趣,他含笑回應。
  
  打球?
  
  她一拍手,「正好,我也去!」
  
  這回輪到他愕然張嘴,「你要跟我一起去打球?」
  
  「我們體育課期末要考籃球,我正愁到時候考不過呢。」她微笑燦爛,「正好,你這個籃球校隊的高手來教教我吧。」
  
  「我憑什麼要教你?」
  
  「寄人籬下,難道不該表示一點感恩之意嗎?」
  
  蔡子麒聞言,抽口冷氣,劍眉一牛
  
  早知道會這樣,他當初乾脆厚著臉皮跟母親一起上台北算了,也免得老被這惡女拿這點小恩小惠來要脅他。
  
  「要打就來吧。」凝思過後,他發現自己也只能咬牙答應。
  
  「太好了,謝啦!」
  
  他冷哼一聲,端著托盤走出房間,轉念一想,匆又回頭,嘴角拉開不懷好意的笑唬
  
  「我說啊,你貼戰痘貼布能不能技巧好一點?」
  
  「什麼……什麼意思?」她嗓音發顫。
  
  「邊邊都翹起來了。想想看,等會兒你一面打球,那幾塊布一面在臉上晃,會不會太難看了點?」
  
  高溫的火山熔漿,瞬間爆紅了一張可愛的圓臉。
  
  蔡子麒看著,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這一回,他佔上風。
  
  秋天的月光流洩,在地上曳出兩條人影,一長一短,一前一後,偶爾分得好遠,偶爾又會緊纏在一起激烈搖晃。
  
  那正是蔡子麒與鍾晨露,走向社區公園的兩人一路拌嘴打鬧,沒一刻安靜。
  
  「……Stop!」蔡子麒像是受不了了,驀地低吼一聲,「再跟你這女人講話,我會發瘋。」手一落,他一面前進一面運球,彷彿意欲藉此宣洩胸腔鬱積的不滿。
  
  鍾晨露只是笑嘻嘻地望著籃球反覆落地,聽著球落地時那清脆響亮的聲音。不一會兒,他們已踏進公園裡一方小小的球場,另一道不規則的運球聲加入。
  
  她好奇地瞥了場內正對著籃框練習投籃的男孩一眼,接著,容色一變。
  
  輕呼一聲,娉婷的身軀迅速一旋,躲在高大的蔡子麒身後。
  
  他擰眉。「你發什麼神經?」
  
  「是學長。」她低聲應道,總是柔亮的聲嗓難得抹上幾許羞澀。
  
  「學長?」蔡子麒目光一轉,認清熟悉的人影後,冷哼一聲,「啊,原來是我們前班聯會主席兼校刊社社長展岳,你最崇拜的大人物。」猿臂一展,將躲在身後的她抓來身前,「躲在這兒幹嘛?去打個招呼埃」
  
  她立刻轉過身,背對學長,蜜頰淡淡染紅。「不要。」
  
  「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我現在這樣怎麼見人?」她沒好氣地瞪他,「我不去。」
  
  「你現在怎樣了?」他不解。
  
  她不情願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埃」他總算恍然大悟,拉長了聲調,「痘痘埃」
  
  她怒視他,明眸燃亮的雖是憤怒火苗,可圓圓小臉漫開的卻絕對是少女的羞赧。
  
  這惡女居然會臉紅?
  
  瞪著鍾晨露紅成一朵玫瑰的容顏,蔡子麒有些驚,有些愕,卻有更多難以釐清的憤慨。
  
  奇特的窒悶卡在胸口,令他嗓音發澀,「別傻了!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會冒痘痘,我相信他以前一定看過吧?」
  
  「他……才沒有呢!」她跺跺腳,瞪他幾秒後忽地別過嬌紅的臉頰,「我才不會讓他看到。」
  
  她不肯讓展岳看到,卻無所謂讓他看到——這什麼意思?表示她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
  
  愈想愈不是滋味,蔡子麒重重一拍球,「還說我彆扭?你才彆扭!」他翻白眼,「到底還打不打球?我要過去囉。」
  
  「那你先過去打好了,我先在這邊等。」她堅持不肯過去。
  
  他長長瞪她一眼,「隨便你。」
  
  甩甩頭,他逕自運球往籃框處奔去,在鄰近展岳的三分線處停定。「學長,一個人打球?」
  
  聽聞他的招呼聲,展岳緩緩轉過一張蒼白異常的俊臉。「是你啊,子麒,你也來打球?」
  
  聲嗓微銳,氣息急促,慘白的臉上掛著淡淡的黑眼圈,一副病撅佩的神態,可眼神卻異常璀亮,瞳孔放大,遍佈興奮的血絲。
  
  極端的對比令蔡子麒一驚,暗暗皺起了眉。
  
  「學長,你怎麼了?好像氣色不太好。」
  
  「沒什麼。」展岳搖頭,拿衣袖抹去滿頭大汗,「可能最近不常運動吧,才打了幾分鐘就累了。」
  
  「要不要跟我比一場?」
  
  「我?跟你這個籃球隊的首席射手?算了吧,我不是那種不自量力的人。」展岳自嘲,「而且過兩天就要模擬考了,我得趕快回家唸書才行。」他彎腰,拾起籃框架下的書包。
  
  「學長剛從學校回來嗎?」蔡子麒訝異。
  
  「思,在學校晚自習到九點。」展岳解釋,一面旋過身,「我先定囉。」前進的步履有些虛浮而踉艙。
  
  蔡子麒急忙上前扶住他,「學長,你沒事吧?」
  
  「我說了我沒事!」展岳銳喊,倔氣地格開他的扶持,「怎麼?我只是身體差了一點,你們就非要把我當阿斗嗎?」
  
  蔡子麒一愣,「我沒這意思。」
  
  「那就打你的球去!」展岳狠狠瞪他一眼,昂然邁開步伐,這一次,步履不再虛浮,反而快捷而輕盈。
  
  蔡子麒瞇起眼,默默思量著這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清亮的聲嗓打斷他的思緒,「怎麼回事?你跟學長說了什麼嗎?他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是鍾晨露,英氣的眉微顰。
  
  蔡子麒定了定神,「沒什麼。」他聳聳肩,若無其事地運起球來。
  
  「明明就有!」
  
  「你很吵耶,女人,到底要不要練球?」他不耐地斜睨她。
  
  她一窒,「我……要埃」
  
  「那就來吧。」他將籃球拋給她。
  
  她接住,神情卻仍猶豫,「可是你跟學長……」
  
  「就跟你說沒什麼。」他攤攤手,「只是我本來想邀他跟我打一場,可他急著回家唸書而已。」
  
  「就這樣?」
  
  「信不信由你。」
  
  「可是……學長臉色好像怪怪的。」
  
  她也注意到了?
  
  蔡子麒神智一凜,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八成是唸書念到神經緊張吧?上次模擬考他丟了一直保持的王座,肯定很不甘心吧?」
  
  「那倒是。」鍾晨露點頭,微微惘然,「聽學姊說,他這陣子拚命用功,連午飯也是一面看書,一面吃,好像誓不奪回第一不罷休。」
  
  連這種小事她都知道?
  
  連展岳午餐沒好好吃這種事她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可見這女人果然有非分之想。
  
  「……為什麼他要這麼拚命唸書?」她喃喃繼續,「為什麼這些學長姊一上了高三就什麼都不管了,光想著讀書拚聯考?難道真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嗎?」兩束迷惑的眸光匆地射向他。
  
  他一窒,「別問我這麼高深的問題。反正我本來就不愛唸書。」
  
  「那倒是。」她漫漫頷首,「你除了看推理小說,天天作你的警察夢外,根本一點也不在乎學校的功課。」
  
  他瞼色一變,「這是什麼意思?」不像讚揚,也不似諷刺,可就是教人聽了滿心不是滋味。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埃」星眸眨了眨。
  
  他冷哼一聲。
  
  她卻置若罔聞,眉宇依然蹙著,顯然仍陷於思考的迷宮。
  
  她就這麼關心展岳嗎?酸意自蔡子麒心頭湧出,他陡地粗聲問:「你究竟喜歡他哪一點?」
  
  「嗄?」突如其來的問題驚紅了她的臉。
  
  又臉紅?今晚的她似乎格外容易臉紅。
  
  他撇撇嘴,「就因為他高二時參加新詩比賽,得了個高中組全國第一嗎?」
  
  「不……不行嗎?」他鄙夷的語氣刺傷了她,瞪圓一雙眼,「怎樣?你嫉妒還是羨慕?人家才真是大才子,比你們南方三「賤」客實至名歸多了。」特別強調關鍵字眼。
  
  他聞言,眼角一抽。
  
  南方三劍客,是南方中學的學生們為他及他兩個死黨宋雲飛、沈丹青取的別號,其中自然表達了同學們對這三個校園風雲人物的讚賞之意。
  
  唯有鍾晨露,每回一提到這校園內如雷貫耳的稱號便忿忿然,甚至還在校刊上拿三人大開玩笑,將眾人欣賞的三劍客變成笑話中的丑角。
  
  法克(f##k)、雪特(Shit)、畢奇(Bitch)——雖然他本人對這幾個鍾式稱呼總是很有風度地一笑置之,但他那兩個死黨可不像他這麼看得開,每回拿到剛出爐的校刊總要追著他一陣拳打腳踢,逼他好好「管教」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奇了,為什麼全世界都誤會她是他的女人?連他兩個最好的朋友也不例外?
  
  如果真是他的女人,他才不會允許她當著他的面對另一個男人發花癡!
  
  「……你怎麼了?發呆啊?」一隻玉手在他眼前揮舞。
  
  他心不在焉地瞪著。
  
  「喂,該不會打擊太大了吧?回魂啊!」繼續調皮地舞動。
  
  他回神,懊惱地攫住那煩人的皓腕,人手的纖細觸感卻令他倏地一凜,急忙鬆開。
  
  她蹙眉,「怎麼了?」
  
  「沒事。」他咳了咳。
  
  只是他沒料到她的手腕會那麼細瘦。
  
  記得小時候他曾經多次握過她的手,可從沒感覺有這麼瘦、這麼細,讓他沒來由地有些慌。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不是要我敦你打球嗎?先投一球我看看。」說著,高挺的身軀讓到一邊。
  
  「站在罰球線投嗎?」
  
  「都可以。你要是有辦法的話,站在三分線投也行,或者想學櫻木花道秀一手三步上籃的絕技也行。」他雙手環抱胸前,凝望她的眼眸晶亮。
  
  「你不用這樣諷刺我。」她嘟起嘴。
  
  習慣性的小動作令他不禁微笑,「快投吧。」
  
  她點點頭,站在罰球線前,踮起腳尖,藕臂一揚,籃球在空中劃了個怪異的弧度。
  
  他嗤笑一聲。
  
  「你笑什麼?」她睨他,「我只是力氣小了點而已。」
  
  「這跟力氣沒關係。」他抄回球,好整以暇地在掌中把玩,「而是憑你這種姿勢投一百次也進下了一顆。」
  
  「有那麼不標準嗎?」
  
  「差勁透了。」他毫不容情。
  
  「哦。」她尷尬地咬唇。
  
  「我示範給你看吧。」他笑,雙手一陣靈活的交互運球後,帥氣地一躍,手臂揚起,球拋出。
  
  她抬起眸,追隨著那近似完美的弧線,直到籃球空心落網。
  
  不愧是籃球校隊的第一把交椅,好厲害。
  
  鍾晨露在心底讚歎,這一刻真有拿起相機拍照的衝動。
  
  「怎麼樣?不錯吧。」彷彿也看出她眼中的佩服,蔡子麒得意地揚眉,「這才叫投球。」
  
  「自大狂。」她擠眉弄眼,朝他扮了個俏皮的鬼臉,「算你了不起,行了吧?」
  
  「你來試試。」他將球遞給她,「投籃時要注意身體的平衡,眼睛瞄準籃框前緣。現在蹲下,膝蓋打直時同時舉超球……」他說,一面走到她身後,右手輕輕托住她的腰,「……對,就是這樣,有沒有發現你的肘關節也跟著打直了?」
  
  她瞄了自己手臂一眼,「思,好像是。」
  
  「這樣投出去的球才會成直線。」他解釋,「現在來試一次。蹲下一點,眼睛瞄準籃框,膝蓋打直,用身體的力量帶動手臂將球丟出去……」
  
  鍾晨露照做,果然發現這回的射程遠了許多,甚至擦碰了下籃框邊緣。
  
  她興奮地又叫又跳,「喂,你看到了嗎?我碰到籃框了耶!」
  
  「可惜沒進。」相對於她的愉悅,他這個教練仍是不滿,「你剛剛出手的時候身體歪掉了,從頭到腳應該成一直線才對,還有手指也該指向籃框。」劍眉一攏,「再一遍!」
  
  「挺凶的嘛。」鍾晨露喃喃抱怨,卻沒有反抗,遵照指示重新再來。
  
  這回,球在籃框邊緣滾了幾下,跌跌撞撞入網。
  
  她不敢置信,櫻唇圓張。
  
  「我……進了耶。」水眸猶豫地瞥向蔡子麒,「我真的投進了耶。」
  
  「別高興得太早。你還沒完全抓到訣竅,這次只是運氣。」他酷酷地澆她冷水。
  
  她卻毫不在意。升上高二以來的幾堂體育課,在老師的要求下,她不知練投了幾十次,印象中只進了兩、三顆球吧。可今晚,她才出手三次便投中一球。照這種比率算來,投籃考試及格在望。
  
  「快點!繼續教我。我還要學三步上籃,考試也會考這個。」她開心地拾起球,仰視蔡子麒的眼眸流璨生光,亮得就像黑夜裡的星子。
  
  他胃部一悶,如遭重擊,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啊,先練好定點投籃吧。」
  
  「不要,我想先試試三步上籃。」她吐吐舌尖,又俏皮又任性,「你幫我看看姿勢哪裡不對。」
  
  話語方落,她已興高采烈運起球來,正打算往籃下衝時,蔡子麒匆地展臂拉回她。
  
  「等等!」
  
  「怎麼了?」她不明白他為何阻止她。
  
  他沒解釋,逕自蹲下身,在靠近禁區線的地方拾起某樣東西,拈在指問,望著它沉思。
  
  「什麼東西啊?」她好奇地湊過身子。
  
  他卻反應迅速地立刻塞到運動上衣的口袋裡。
  
  墨眉一緊,「什麼東西那麼神秘啊?我看看不行嗎?」
  
  「沒什麼。」蔡子麒拒絕她的要求,站起身,湛亮的眸若有所思地掃了週遭一圈,「我們走吧。」他匆道。
  
  「什麼?」
  
  「今天先練到這裡。」
  
  「什麼先練到這裡?我們才剛開始不是嗎?而且我還沒學會三步上籃……」
  
  「明天我再教你。走吧。」他不由分說扯住她的臂膀,強迫她跟著他走。
  
  鍾晨露瞪視他嚴肅的側面。
  
  不對勁。
  
  她轉動著眼珠,在腦海玩味著他突如其來的舉動。
  
  他方才究竟撿到了什麼?為什麼會忽然這麼急著要離開球場?而且,為什麼不讓她看?
  
  一定有問題。
  
  天生的好奇本能一旦翻揚,便難壓下,鍾晨露發現自己非解開這個謎不可。
  
  更少,她得弄清楚他剛剛撿到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一念及此,她尖喊一聲,身子一斜,跪坐在地。
  
  「怎麼了?」他嚇了一跳,急忙傾下身望她,「你沒事吧?」
  
  「我……好像扭傷腳了。」她可憐兮兮地回凝他。
  
  「扭傷了?」他蹙眉,「痛嗎?是哪一隻腳?」
  
  「右腳。」她撫觸自己的右腳踝,「好痛哦。」
  
  「忍著點,我來幫你看看。」他蹲下身意欲查看。
  
  她連忙躲開,「別鬧了!你怎麼會看?又不是醫生。」
  
  「你忘了我是籃球隊的嗎?受傷對我們來說是家常 便飯。我幫你看看,說不定推幾不就好了。」
  
  「不……不用了。」她拿手臂格開他。
  
  「讓我看一下。」他堅持。
  
  「不要。」她偏過頭,「我不想讓人看我的腳。」
  
  「這麼小氣?不會連腳踝都長了痘痘吧?」語調半嘲弄。
  
  她倒抽一口氣,猛然揚起容顏,「總之我說不想就……」未完的嗓音驀地消逸。
  
  她僵住身子,奇怪前額那柔軟的觸感是什麼。
  
  涼涼的,有些微暖,令她頭頂微微發麻的觸感。
  
  這似乎是,彷彿是,好像是……他的唇。
  
  「是你自己撞上來的哦。」一發現自己的唇烙上不該烙的地方後,蔡子麒立即往旁退,一面搖手,一面急促拋落解釋,一副怕她告他性騷擾的驚慌模樣。
  
  蜜頰慢慢發燒。
  
  「我又沒怪你。」她瞠他,「只是個意外,緊張什麼?」
  
  「對啊,只是意外。」他連忙表示贊同,瞥了她嫣紅的臉頰一眼,忽然也覺得呼吸一亂。他轉過頭,數秒,咳了咳,「那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的腳能走路嗎?」他擔憂地問。
  
  「埃」她眨眨眼,這才想起她方才假裝扭傷的目的。
  
  本來是想拗他背她的,然後趁他不備,竊取他上衫口袋裡的神秘物品,可現在——
  
  經過方纔的意外,教她怎麼還好意思開口呢?
  
  「呃,沒關係,我想我還能走……」
  
  「要不要我背你?」反倒是他主動伸出手。
  
  「沒……沒關係,不用了!」她急急跳起,匆匆逃離,翩然若蝶。
  
  他瞪著她健步如飛的倩影,半晌,爆出一聲怒吼——
  
  「女人!你敢耍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9:14

  第三章
  
  X月X日微涼
  
  他通過了北斗杯預賽。
  
  雖然他在與關西的社比賽時,難分難解的戰局我著實緊張了一下,差點以為他過不了關,可他仍是漂亮地贏了那一盤。
  
  他沒讓我失望,果然不愧為我一生的對手。
  
  他、我,還有社,即將代表日本參加中日韓三國的北斗杯比賽。
  
  他很開心,在奪得參賽權那天使遵守承諾,出現於棋社。
  
  而我,在看見他嘴畔那習慣性地、抿著三分邪氣、七分調皮的笑意時,一顆心競有些慌。
  
  那麼久、那麼久不見了啊!他終於又出現在我面前,終於又能與我下棋。
  
  我抑制不住激動,心跳狂野。
  
  彷彿為了彌補多日不見的遺憾,我們下了一盤又一盤的棋,從早晨,到日落,連過了晚飯時間也不自覺。
  
  我看不到時間的流逝,看到的,只是面前黑白交錯的棋盤,只是他自信與懊惱反覆出現的神情,以及他紅潤溫厚的唇——
  
  「你在想什麼?塔矢,下啊!」他逮到了正發呆的我。
  
  「啊,抱歉。」我急急收回視線,命令自己專注於棋局。
  
  他凝視我好一會兒,眼神的力道既深且重,我幾乎無法承受。
  
  「這些日子,你很想我吧?」他忽然湊近我問,邪肆的呼吸,拂動我每一根汗毛。
  
  我心跳一停。「我……哪有?是你想我才對吧。看不見我沒讓你連飯也吃不下吧?」
  
  天!我咬住自己的舌頭。聽我在說什麼?這話要讓旁人聽見了誤會可就大了!
  
  「嗯。」奇怪的是,他沒有立刻反駁我,反而撫著下頷沉吟,凝望
  
  我的眼瞳比棋盤上的黑予更亮,更動我心魂。
  
  他看著我,好半晌,直到我感覺胸膛快爆炸時,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聽說塔矢大師帶著你母親一起去中國了。」
  
  「是埃」
  
  「所以,你現在是一個人看家囉?」
  
  「那又怎樣?」我防備地瞪他。
  
  他再度逼近我,淡淡一笑,「比賽以前我去住你家吧。」>
  
  
  
  
  「……露露,露露,好消息!」
  
  照例,又是汪小薇元氣十足的呼喊強迫性地拉回鍾晨露專注的心緒,她停下打字的動作,長長歎了一口氣。
  
  「什麼事?小薇。」回眸睇向社團裡頭號耍 寶女王。
  
  「模擬考成績出來了,你猜這次誰第一名?」
  
  她心一跳,「是——學長?」
  
  「沒錯,就是他!他總分好高呢,足足比第二名高了十多分哦。」汪小薇讚歎。
  
  「好厲害。」鍾晨露也不禁佩服,巧唇揚起一抹朦朧恬笑。
  
  汪小薇怔怔望著,「你果然真的很喜歡展學長耶,一提到他連笑起來都不一樣,特別溫柔。」
  
  鍾晨露頰一燙,「你胡說八道什麼?」她懊惱地瞠著好友,「我笑起來哪裡不一樣了?遺不就是平常那樣?」
  
  「不,不,不一樣。」汪小薇煞有其事地搖頭,「你對別人可不會笑得那麼花癡。」
  
  花癡?
  
  鍾晨露嗆了一下,「我……哪有?」
  
  「嘿嘿。」見她狼狽的模樣,汪小薇只是抿著嘴嘻嘻地笑。
  
  「你笑什麼啦?」鍾晨露跺了跺腳。
  
  「沒,沒什麼。」汪小薇搖手,明眸一轉,「對了,今天我們學校籃球隊跟一中的球隊友誼賽,我要去採訪,你去不去?」
  
  要她採訪籃球校隊比賽?
  
  鍾晨露一撇唇,「不去。」
  
  「真的不去嗎?聽說一中有不少帥哥哦。不去看看很可惜耶。」
  
  「我又不像你,整天追著帥哥跑。」鍾晨露半嘲弄地說。
  
  汪小薇聳聳肩,「那倒是,你心裡只有聰明又有才氣的展岳學長嘛,其他尋常人等哪裡入得了你的眼?」輕鬆將她的嘲諷擲回。
  
  「你……」
  
  「那我先走啦。」皺眉瞇眼,扮出一張絕妙鬼臉,「不打擾我們偉大的社長單相思啦,嚕嚕嚕。」唱罷,右手一揮,微胖的身軀一旋。
  
  鍾晨露瞪視好友滿蘊挑釁意味的背影。
  
  「……等等,去就去!」
  
  「南方南方南方,加油加油加油!」
  
  剛踏進室內體育館,震天價響的加油聲便迎面襲來,重重甩向兩個女孩的臉龐,耳朵更是劇烈一痛。
  
  雖說一中的球隊的確有幾個帥哥,不過關鍵時刻,南方中學的同學還是很愛校的,不論男生女生,一面倒為自己學校加油。尤其今年的籃球校隊又特別爭氣,不僅在資格賽中衝破重重關卡取得HBL的門票,還在預賽中戰況最激烈的一組脫穎而出,打進複賽。
  
  這其中最大的功臣,正是從高一起就鋒芒畢露的蔡子麒。
  
  「給他們好看!子麒!」
  
  「帥啊!漂亮的切入!」
  
  男同學你一句、我一句熱血澎湃地吶喊。
  
  「啊!啊!是三分球!」
  
  「子麒好強!太厲害了!」
  
  女同學們不顧形象的尖叫。
  
  而南方校隊最受矚目的明星——蔡子麒那票死忠的親衛隊呢,更毫不鬆懈地喊著招牌隊呼。
  
  「子麒好,子麒妙,子麒子麒呱呱叫!子麒子麒我愛你!」
  
  拜託。
  
  鍾晨露聽了,一翻白眼。
  
  所以說她不喜歡採訪籃球校隊的比賽嘛,不論男同學女同學,一個個都像瘋了似地,拚命喊著蔡子麒的名字,一心三思為他加油。
  
  那熱切而崇拜的眼神,彷彿當他是南方的救世主,就差沒跪下來,叩首膜拜。
  
  有必要那麼誇張嗎?
  
  雖說,那傢伙是打得還不錯啦。
  
  她不情願地注視場上著十一號球衣的少年。他天生是來打籃球的,身材高,體格也因長年運動格外結實,反射神經也好,遠投近射、助攻籃板,全都有一套,再加上他不像一般年輕球員總是蠻幹,偶爾也會用一點頭腦……嘖。
  
  好,好,算他行可以了吧?
  
  拿起單眼相機,鍾晨露無奈地將鏡頭焦點對準場上汗水淋漓、神情認真的蔡子麒。就算她個人再有意見,畢竟他的確是值得報導的對象,身為校刊社社長,總不能因私忘公,讓個人偏見毀了記者的專業素養。
  
  鎖定焦距,調整光圈,按下快門。
  
  於是,一張張蔡子麒的個人照被獵入鏡頭——他投三分球時精準而漂亮的姿勢,帶球切入時犀利穩定的動作,傳球時眼觀八方的細心伶俐,搶籃板時奮不顧身的英氣勃勃。
  
  不須等校刊登出,鍾晨露已能預料到這些照片肯定會大受同學歡迎。
  
  「拿去賣的話肯定可以賣到高價。」一旁的汪小薇忽地興致高昂地開口,瞳眸閃閃發光的她,彷彿正看到現金源源滾入的畫面。
  
  鍾晨露聞言,睨她一眼,「你啊,有點記者的節操好嗎?我們拍照是為了報導新聞,可不是為了賣錢的。」
  
  「我知道埃可你也知道我們社費最近有點短缺,能賺點外快又何樂不為?」汪小薇不以為意地說,「經濟最重要啦。沒有金錢,萬萬不能。」
  
  是啊,沒錢的時候唱任何高調都只是假清高,無濟於事。
  
  這個道理她也很明白,而且說實在她也不認為自己是那種高風亮節的謙謙君子,只是要她賣蔡子麒的照片來籌社費……
  
  她做不到。
  
  「我才不想讓他瞧不超我呢。」她微微噘唇,「而且,我也不想看那些女生拿著他的照片發花癡。」
  
  「怎麼?你嫉妒啊?」汪小薇新奇地揚眉。
  
  「才……才不是呢。」她急急解釋,「我的意思是那傢伙究竟有哪裡好了?幹嘛那些女生都對著他尖叫?還有初中部的學妹,還為他組成什麼親衛隊,每天追著他尖叫,簡直讓人受不了!」
  
  「你是嫉妒。」聽罷鍾晨露解釋,汪小薇更加堅定地下結論。
  
  星眸圓瞪,「我說不是!」
  
  「真的?」
  
  「不是就不是!我為什麼要嫉妒他啊?我又不喜歡他,我喜歡的是……」憤然的嗓音戛然而止。
  
  「是誰?」汪小薇狡黠地眨眼,「我等著聽呢。」
  
  鍾晨露粉頰刷紅,「總之我不喜歡他就是了。」
  
  「我說露露……」汪小薇還想說些什麼,館內卻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子麒小心!」
  
  聽聞這驚慌的尖叫,兩個女孩同時調轉視線,注視正帶球快攻敵方陣營的蔡子麒。
  
  他左閃右躲,連過對方三名回防不及的球員,很快來到禁區。
  
  一根擎天大柱赫然擋在他面前——是對方的中鋒。
  
  他輕巧地轉了個身,避開對方的防守,身子一躍,正準備射籃時,一雙手臂毫不客氣地自身後硬扯回他,跟著,對方的中鋒趁亂用力賞了他一拐子,他一時站立不穩,如倒栽蔥落地。
  
  鍾晨露震驚地瞪著這一幕,好片刻,無法呼吸。
  
  「犯……犯規!對方犯規!」終於,她找回了說話的嗓音,激動地扯住汪小薇的衣袖,在原地又叫又跳,「這根本是惡意的犯規,哪有人這樣防守的?太過分了!」
  
  「我知道,我知道,露露,你冷靜一點……」
  
  「這樣很危險耶!對方根本是故意的,他們故意要讓他受傷的!可惡,可惡!」
  
  熱血街上腦,她一面喊,一面感覺眼中衝上一抹白霧。
  
  透過微微迷濛的眼,她焦急地注視場內動靜,蔡子麒蜷縮在地板上,雙手緊抓住右小腿,急遽喘著氣,一副痛苦難抑的模樣。
  
  他……受傷了嗎?是不是腳抽筋了?
  
  她屏住呼吸,呆呆看著南方的教練和球員們團團圍上,關切他的狀況,他一直沒站起來,只是微微搖頭。
  
  然後,南方中學的教練對裁判比了個換人的手勢。
  
  鍾晨露身子一凍。
  
  ***
  
  在醫院觀察了一天,確定沒有腦震盪的跡象後,由沈丹青與宋雲飛當左右護法,將蔡子麒安全送抵家門。
  
  下了計程車後,兩個人自然而然要扶腳踝扭傷的蔡子麒進門,可後者卻略顯倉皇地推開他們。
  
  「呃,謝謝你們,我自己進屋就可以了。」
  
  「送佛送到西天,也不差這一兩步。」以為他裝客氣,沈丹青挑了挑眉,「你腳受傷了不方便,我們扶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蔡子麒乾笑,「很晚了,你們快回去吧,我不送了。」
  
  「該不會是怕我們對你老媽不敬吧?」宋雲飛懶洋洋地開口,斜睨好友的眼眸掠過嘲譫,「放心吧,我們保證一句話都下鄉說。」
  
  「是埃」同樣對母親尊敬異常的沈丹青很能瞭解蔡子麒保護母親的心理,「你老媽又不是那凶婆娘,我們不會整她的。」
  
  「不是這樣的,你們誤會了。唉。」蔡子麒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無奈歎氣。
  
  要他怎麼說?難道告訴死黨他跟他們口中的「凶婆娘」現正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嗎?
  
  「對了,那凶婆娘就住隔壁吧?」沈丹青好奇地探頭探腦,「不曉得那女生在家裡是什麼德行?」
  
  「不如去敲門,殺她個措手不及?」宋雲飛詭譎地提議。
  
  「這個好!看看她蓬頭垢面的樣子也好,免得她老在校刊上拿我們三劍客開刀。」沈丹青大表同意,「走!現在就去。」
  
  「去哪兒啊?」清柔的聲嗓在三人身後揚起,不慌不忙的。
  
  「去那凶婆娘家埃」沈丹青猶未意識到,脫口回應。
  
  「這樣啊,那我是不是還得請兩位客人留下來吃頓便餐啊?」
  
  「不用這麼客氣……咦?」嗓音一頓,驚異的眸光往後一望,「是你!」
  
  「是我。」
  
  站在他們身後的少女芳唇淺揚,似笑非笑。星瞳流轉,各瞥了沈丹青與宋雲飛一眼,「沒想到學校裡高高在上的兩位風雲人物這麼熱情想要拜候我家茅廬,小女子真是受寵若驚埃」
  
  「哈哈。」
  
  「哼哼。」
  
  兩個大男孩聞言,臉色都是一僵。
  
  鍾晨露不理他們,逕自定向蔡子麒,慢慢掃了他全身上下一眼,目光觸及他右腳纏上的繃帶時,秀眉一蹙。
  
  「你還好吧?能走嗎?」
  
  「還行。」蔡子麒微微尷尬。
  
  她鬆了一口氣,表面上卻狀若不屑,「應該不用我扶你進門吧?」
  
  「不用了,謝謝你啊!」蔡子麒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我自己可以走。」
  
  「那最好了。」鍾晨露點點頭,逕自走向大門,掏出鑰匙開了門。
  
  蔡子麒扶著腿,一拐一拐跟進。
  
  沈丹青與宋雲飛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
  
  「子麒,這是怎麼回事?」猶豫的問話響起。
  
  蔡子麒暗自翻了個白眼,明白自己終究無法逃離這一天,認命地轉過頭,「我現在住在她家。」
  
  「什麼——」驚天動地的嚎喊震動了街頭巷尾,「你們……同居?」面面相覷。
  
  「喂,請你們別隨便敗壞我的名節好嗎?」鍾晨露不滿地插口,「他只是寄宿在我家而已,我爸媽都在啦。」
  
  「哦。」泯去了小兩口私奔的恐慌猜測,兩個少年同時將凌厲的眼箭射向蔡子麒。「究竟怎麼回事?」
  
  「這個……事情經過有點小複雜,我到學校再跟你們解釋好嗎?」蔡子麒比了個歉意的舉手禮。
  
  「你最好解釋清楚!」忿忿然拋下一句後,兩人大踏步離開。
  
  他無奈地望著好友們的背影。
  
  「他們不會說出去吧?」鍾晨露微微擔憂。
  
  「放心吧,他們不是IBM。」收回視線,蔡子麒扶著牆,一步一步穿過玫瑰花盛開的院落,走向屋裡。
  
  看著他笨拙的動作,鍾晨露心口一緊,「還是我來扶你吧。逞什麼強?」她斥道,搶上去挽住他的臂膀。
  
  「露露……」
  
  「只是扶一下,不會傷了你男性自尊吧?」她不由分說。
  
  於是他不再推拒了,唇一抿,噙起連他自己也未察覺的淺笑。
  
  一踏進客廳,他便為屋裡的空蕩感到奇怪。「鍾媽媽呢?她不在嗎?」
  
  「你摔糊塗了嗎?他們昨天早上就出發去歐洲玩了埃」她顰眉,「不然以我媽那神經兮兮的個性,怎麼可能知道你受傷還不到醫院看你?」
  
  「啊,說得也是。」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不數秒,面色一整,「你沒告訴我媽這件事吧?」
  
  她搖頭。
  
  「千萬別告訴她。」他趕忙叮嚀。
  
  「嗯。我知道你不想讓她擔心。」她柔聲應道,扶著他來到樓梯口,對著t級級婉蜒而上的階梯發愁。「怎麼辦?」
  
  「沒問題,我上得去。」他安慰她,緊抓住樓梯扶手。
  
  她在一旁協助他,幾分鐘後,兩人終於回到蔡子麒房裡,一見溫暖舒適的床楊,他立即倒落。
  
  「嘖,沒想到只是稍微被撞了一下,腳就扭成這樣。真沒用。」他低聲自嘲。
  
  「什麼稍微?對方根本是故意的好嗎?一個人從背後拉你,另一個人就從前面硬撞,擺明了要弄傷你嘛!」提及昨日球場上的意外,鍾晨露仍然憤慨。
  
  「打球嘛,難免有點小意外。」
  
  「這是惡意的技術犯規!才不是什麼小意外。」
  
  「思,我也聽說對方的中鋒被裁判警告了……」
  
  「警告有什麼用?應該馬上判他下場禁賽才對。」她冷哼,「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用這麼卑鄙的手段?」
  
  「你幹嘛這麼激動?」躺在床上的蔡子麒好奇地注視她,為她的反應感到驚愕。 比起他這個傷患,好像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你跟一中的球員有仇嗎?他們是不是哪裡惹到你了?」
  
  「我……」她一窒。
  
  是啊,她幹嘛這麼激動?一中的球員又沒惹到她。
  
  只是每當回想起昨天球場上,他抱著小腿痛苦抽搐的模樣,她胸口就一陣陣難以形容的抽疼。
  
  為什麼會這樣?她不懂。
  
  「露露?」望著她恍惚的神情,蔡子麒以為她真受了什麼委屈,驀地坐起身,勃然大怒,「那些傢伙到底做了什麼?可惡!等我傷好了一定去教訓他們!」他粗聲吼叫。
  
  「不是的,子麒,其實……」
  
  「別難過,露露,我一定會為你討回這口氣,你等著。」
  
  她眨眨眼,半晌說不出話來,只覺心弦震盪。「子麒,你……」
  
  「怎樣?」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斂下眸,從眼瞼下偷窺他。
  
  「嗄?」他一愣,頰畔抹上不易察覺的紅痕,好一會兒,才支吾開口,「我答應過鍾媽媽,他們不在的時候要好好照顧你的……」
  
  她神情一僵,「你的意思是,是因為我媽的吩咐?」
  
  「思。」他點頭,「所以你放心,我不會讓人欺負你。」
  
  「……笨蛋!」她匆地怒斥。
  
  他又是一愣。
  
  「你省省吧,我才不需要你這個大笨蛋來保護呢!」氣急敗壞一跺腳後,她憤然旋身離去。
  
  留下他愕然凝望她的背影。
  
  ***
  
  笨蛋,白癡!他以為他是誰啊?奉女王之令保護公主的騎士嗎?她才不需要他來對她發揮這種該死的騎士風度!
  
  這戀母情結的呆瓜!跟自己母親分隔兩地就拿她媽媽來當替代品。
  
  「可惡,可惡!」鍾晨露沉著臉,一面喃喃痛罵,一面拿菜刀重重剁向砧板上無辜的胡蘿蔔。
  
  胡蘿蔔在她的暴力下斷成一塊塊後,魔手繼續伸向純潔的馬鈴薯。
  
  一陣狂烈揮灑,馬鈴薯同樣切成不均勻的殘塊。
  
  接著是重頭戲——牛腩肉。
  
  只見她尖呼細斥,宛如江湖女俠與人過招,無情地手起刀落。
  
  待可憐兮兮的食材們被整治完畢後,她瞧都不瞧一眼,一古腦兒全丟人鍋裡,瓦斯爐一開,火刑伺候。
  
  在等待食物全面宣告投降的同時,她瞇起眼,仔細而挑剔地端詳菜刀不夠鋒銳的刀口。
  
  是該好好磨磨的時候了。
  
  她冷冷地想,拿出磨刀石,規律地琢磨起來。 冰冽的磨刀聲在靜謐的黑夜裡迴盪,聽來格外陰森,讓站在樓梯口探頭觀望樓不動靜的蔡子麒著實嚇了一跳。
  
  他低頭瞧了瞧自己無力的右腿,決定還是躲回碉堡為宜。
  
  鍾晨露並未聽聞他鬼鬼祟祟的腳步聲,她只是專注地磨著刀。奇怪地,當刀緣逐漸燦亮時,她臉部的線條也逐漸柔和。
  
  等燉鍋裡的材料熟爛了,而她放入咖哩塊慢慢攪拌時,星瞳甚更閃過一絲類似笑意的輝芒。
  
  她舀超一小匙咖哩,淺嘗一口。
  
  嗯,還可以。雖然比起母親精湛的烹飪手藝,尚有一段遙遠的距離,不過起碼不難吃。
  
  找出一面漂亮的瓷盤,她盛了兩杓白飯,又細心地在飯上淋上咖哩牛肉與配料。
  
  完成了。
  
  她滿意地對著成品微笑,卸下圍裙,將餐盤、湯匙、飲料全裝上托盤,捧著上樓。
  
  敲了敲蔡子麒臥房緊閉的門扉。
  
  「什麼事?」房裡傳來緊繃的問話。
  
  「送牢飯!」她揚聲喊。
  
  一片沉寂。
  
  「喂,別告訴我你肚子不餓。」她試著轉動門把,驚愕地發現竟然上鎖了。「開門啦,你這白癡!」
  
  數秒,門扉緩緩打開一條縫隙,她磨了磨牙,不耐地一腳踢開。
  
  只見蔡子麒靠在門牆邊,右手臂擋在眼前,一副提防敵人偷襲的神態。
  
  「你發什麼神經?」她沒好氣地睨他。
  
  預料中的刀劍沒招呼上身,蔡子麒愣了愣,放下手臂,猶豫地望向她,「你不是來追殺我的?」
  
  「誰要追殺你啊?無聊!」她冷斥他,托盤重重擱落他的書桌,「我來送飯給你吃的。」
  
  「送飯給我?」
  
  「咖哩牛肉飯。」她雙臂交抱胸前,在床畔坐下,凝定他的眼眸炯炯有神。
  
  這飯該不會下了瀉藥吧?蔡子麒驚疑不定地想。
  
  「這可是我辛辛苦苦才做好的,你一定要給我吃。」彷彿看透他的猜疑,鍾晨露冷冷威脅。
  
  他嚥了下口水,乖乖跳到書桌前坐下,拾起湯匙,舀了一口。
  
  「吃啊!」
  
  好吧,頂多拉幾個小時肚子,沒什麼了不起。
  
  抱著壯烈成仁的心態,蔡子麒閉起眼,狼吞虎嚥起來。
  
  她愕然望著他不文雅的吃相,「喂喂,你也稍微咀嚼一下好嗎?吃那麼快做什麼?」
  
  反正終歸要犧牲,早死晚死有何分別?
  
  蔡子麒不理她,仍是風捲殘雲。
  
  「我要你吃慢一點!」她驀地跳下床,雙手自他身後掐住他的頸項,「你這樣吃東西哪吃得出味道來啊?給我慢慢嚼。」
  
  「咳、咳……」沒料到她會忽然掐住他,他一口食物沒咽好,劇烈嗆咳起來。
  
  「你沒事吧?」鍾晨露也嚇了一跳,急忙端起蘋果汁遞給他,一面拍撫他的背脊。
  
  他猛然灌了一大口果汁,總算順過了氣。
  
  放下杯子,他愁眉苦臉地望向還有一大半沒吃的餐盤。
  
  她注意到他的表情,喉頭一悶,胸口沉沉漫開被刺傷的痛感。「你……你不想吃就算了,不必那麼勉強,我知道比起我媽做的……是很難吃。」
  
  罷了罷了,就算這傢伙受了傷,行動不便,她也用不著為他親自下廚料理,隨便到便利商店買個便當不就得了?何必自找麻煩?
  
  她還罵人家笨呢,自己才真是笨得徹底!
  
  一念及此,她眼眸不爭氣地一酸,急急旋過身,意欲立刻逃離現常
  
  「等等!」他焦急地扯住她的衣袖,「你去哪兒?」
  
  「……去買便當啦!」她惡聲惡氣地說。
  
  「不是已經煮了飯嗎?」
  
  「那麼難吃,倒掉算了!」她負氣喊道,掙扎地要脫離他的鉗握,「你放開我啦!」
  
  他卻不肯鬆手,「不是的,露露,我不是這意思。」
  
  「你不必解釋,我知道你不想吃我做的東西。」她恨恨地說,「國中的時候你不就說過嗎?吃狗餅乾都北吃我做的餅乾好!」
  
  什麼?他競說過那麼過分的話?
  
  蔡子麒茫然。「我說過嗎?」
  
  「你別想賴帳!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她忿忿然,至今還記得聽到他毫不留情的惡評時,胸口那股悶疼。
  
  那可是她第一次在家政課辛苦做出來的成果啊,當時的她滿心只想找個人分享喜悅,沒想到卻遭到他冷酷痛批。
  
  結果這個粗心大意的傢伙居然忘了自己曾經那樣譏刺她!
  
  所以她才討厭他啊,討厭透了!
  
  「你放開我!不要碰我!」她怒喊。
  
  這回,他總算聽命放開她。
  
  她冷哼一聲,正想舉步離去時,他低啞的嗓音陡地響起——
  
  「……對不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19:44

  第四章
  
  他終於明白這幾年她為什麼這麼討厭他了。
  
  夜裡,蔡子麒在床上翻來覆去,思潮如海濤洶湧,往事一幕幕,歷歷在目。
  
  他和鍾晨露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那時,他的警察老爸還活著,跟鍾伯伯算得上莫逆之交,兩人偶爾會聚在一塊兒,對飲幾杯。
  
  大人們在庭院裡喝他們的酒,他和小露露便在一旁開心玩耍。他記得自己很喜歡跟她玩,雖然她不是男孩子,卻和男孩子一般淘氣,精力旺盛,偶爾跌倒摔傷也不會像女生那樣嬌嬌哭泣,往往笑了幾聲便重新一骨碌爬起。
  
  小學時,兩個小孩還因為跟父母吵架,相偕離家出走,在山上露營了兩天兩夜。
  
  那次露營,急死了雙方家長,可對他們而言,卻是一次歡樂回憶。
  
  搭建帳篷、生火煮湯、夜晚觀星、白天探險,好不逍遙自在,簡直樂不思蜀。
  
  想想,那回好像也是他們兩人最後一次一同出遊了。之後不久,他的父親便在一次追緝逃犯時不幸中彈身亡,帶著混亂哀傷的心情,他升上了初中,換上了一身制服。
  
  而她,也穿上了學生裙。
  
  至今他還能感覺到初次見她穿女生制服時內心的震撼,就像在晴朗無雲的夏日,慘遭雷劈。
  
  她是女生。他第一次清清楚楚領悟到這個事實。
  
  非我族類。
  
  在看著她學其他女生一樣穿泡泡襪,頭髮也漸漸長工肩頭,不似從前總是小男生頭的俐落帥氣,他匆地有些憤慨。
  
  那幾乎……像是一種遭受背叛的感覺,他失去了父親,失去了不知憂愁的童年,如今,還要失去他視為親密夥伴的好友。
  
  她為什麼是女生?為什麼要跟其他女生一樣文歌認地說話?為什麼要去參加什麼藝文社團每天寫一些風花雪月的文章?
  
  這一個個憤懣不平的為什麼,就像海浪,在他心海一波波翻滾,一波波推高,終王捲起海嘯,間接衝垮了兩人從小培養的情誼。
  
  仔細一想,餅乾事件好像還不是他唯一次那樣傷她。從那時趄,他便經常在書語中譏刺她、嘲諷她,那宛如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連他自己都不知不覺。
  
  他究竟傷了她幾回?她又因此痛了幾次?
  
  怪不得這些年她對他的態度會愈來愈冷厲,言詞也冰淡無情——
  
  原來,都是他自找的啊!
  
  蔡子麒沉沉歎息。
  
  雖說兩人這幾年感情不好,但她應該還是關心他的。瞧他受傷被抬上救護車時,她不是一路跟著到醫院嗎?容顏一逕緊繃著,直到醫生宣佈他沒大礙才放鬆。
  
  雖然她一再宣稱自己跟過來只是盡一個記者追蹤新聞的本分,但他想,她其實是放心不下他。
  
  否則也不會為了他親自下廚,結果還遭他如此嫌棄……
  
  想起那盤她堅持收回的咖哩飯,蔡子麒劍眉一擰,黑眸滿蘊懊悔。
  
  他應該向她道歉。
  
  可該怎麼道歉呢?難道抓著她說聲對不起就能化解兩人多年來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嗎?
  
  他不認為如此。
  
  但問題是,究竟該怎麼做?
  
  「哎,煩死了!」他猛然坐起身,雙手懊惱地抓發。
  
  說到道歉哄女生他真的不在行,也許他該去問問那個總是標榜沈氏風度、對待女人像呵護珍貴瓷器的沈丹青。
  
  丹青肯定會有辦法的,至於他啊,唉。
  
  又一聲重歎。
  
  實在睡不著,蔡子麒索性翻身下床,來到書桌前坐好。
  
  拉開抽屜,他取出一個藏在最深處的小木盒,木盒打開,是一方小塑膠袋,裡頭裝著一根針頭。
  
  細細的、小小的針頭,正是那晚他在公園球場上拾起的神秘物品。
  
  他審視著,思潮百轉,臉色忽明匆暗。
  
  驀地,一聲細微的聲響驚動了他,跟著,是一陣有意輕巧的腳步聲。
  
  是露露嗎?他神智一凜,站起身,慢慢走向房門口,悄悄推開一個縫隙。
  
  走廊上空無一人,唯有斜對面的洗手間傳來水響。
  
  原來只是上洗手間埃
  
  蔡子麒鬆了一口氣,笑自己多疑多慮,正想關上房門時,鍾晨露婷婷身影亦恰好走出洗手間,
  
  他見了,一愣。
  
  三更半夜的,她競穿著如此正式?白色針織衫加黑色背心裙,她看起來清純可人,加上髮際上那兩根雅致的水鑽髮夾,更顯嬌俏。
  
  她甚至……還抹了瑩亮的護唇膏!
  
  她到底要去哪兒?這麼晚了,還有約會?
  
  蔡子麒驚疑不定,眼看她已走下樓,顧不得自己一身T恤短褲的邋遢樣,他急急跟
  
  ***
  
  受了傷的腿,既要快步跟上鍾晨露的背影,又要保持輕盈不讓她發現,著實費了他一番工夫。
  
  走沒幾分鐘,他額上已泌出點點汗珠。
  
  他咬著牙,一路小心翼翼,一下躲在電線桿後,一下縮在路旁草叢。聿而鍾晨露似乎沒想到會有人跟蹤自己,只是一個勁兒往前走,省了他一些力氣。
  
  可卻也更令他生氣。
  
  這女生怎麼搞的?半夜出門不算,警覺性還這麼低,就不怕被歹徒劫掠綁架嗎?
  
  這笨女人!蠢女人!他一定要好好教訓她!
  
  一路忍痛忍氣,正當蔡子麒情緒瀕臨爆發邊緣時,他緊緊跟隨的倩影也翩然飄進了公園球場,定向一個似乎已等待許久的修長身影。
  
  他連忙蹲下身,躲在球場邊花叢後,湛亮的瞳透過葉隙窺視兩人。
  
  原來她赴的——是展岳的約!
  
  認清了修長身影屬於誰後,一股奇特的滋味在蔡子麒胸膛漫開,有些酸,有些澀。
  
  他瞪著鍾晨露盈盈走向展岳,右手甚至還女性化地輕輕攏了攏耳際發繒。
  
  他一窒。
  
  「……學長找我有事嗎?」清柔的嗓音在靜謐的黑夜裡,格外動聽。
  
  「真不好意思,露露,這麼晚了還找你出來。」展岳搓著手,蒼白的臉龐看來十分懊惱。
  
  「沒關係,學長,反正我也還沒睡。」鍾晨露安慰他,「有什麼事嗎?」
  
  「我……我是想……」展岳負著手,來回踱步,發汗的鼻尖顯示了內心的煎熬。
  
  他想怎樣?蔡子麒在一旁陰鬱地攏眉。
  
  要是他敢在這裡動露露一根汗毛的話,瞧他怎麼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學長,沒關係,慢慢說。」看出展岳很緊張,鍾晨露放柔了嗓音,可圓俏的小臉卻也漫開粉色霞暈。
  
  蔡子麒看了,又是一悶。
  
  她臉紅什麼?莫非她以為展岳是找她出來表白的?
  
  想著,兩道森冷的視光黥向展岳發顫的雙唇,彷彿警告他不可口出妄言。
  
  展岳不曉得是不是感受到了異樣的眸光了,臉色更顯蒼白,支吾許久後,才冒出一句,「我大概沒辦法寫了!」
  
  「什麼?」不僅鍾晨露一愕,躲在草叢後的蔡子麒同樣張大嘴。
  
  「你上回請我幫校刊寫的文章,我寫不出來。」展岳抓著發,一副煩惱不堪的模樣,「真對不起。」
  
  「學長就是為了這個把我叫出來的?」微啞的語音難掩失望。
  
  展岳一愣,「呃——」
  
  「這又……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紅霞逐漸褪色。「在電話裡告訴我也可以埃」
  
  「我……」
  
  「我知道了,學長,我會想辦法跟別人邀稿的。」她唇角一揚,淺淺微笑。
  
  可蔡子麒卻注意到了那弧度的勉強,他緊緊握拳。
  
  「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很晚了。」她旋過身。
  
  展岳卻驀地扯住她的衣袖,「等等,露露!」
  
  「,還有事嗎?」她回過微笑的容顏。
  
  「思,呃,我還有件事……想問你。」
  
  她揚眉,等著。
  
  他卻問不出口,臉色一下青,一下白,眼眸閃著不確定的輝芒。
  
  「學長?」
  
  「露露,你……」他蹙眉,凝望她的眼神似乎蘊著某種祈求。
  
  「思?」聲嗓又溫柔了起來。
  
  「你是校刊社社長,老是在學校裡跑新聞,所以……」
  
  「所以怎樣?」
  
  「你有……聽說一些奇怪的事嗎?」
  
  「嗄?」她一愕。
  
  「我的意思是,學校裡……有沒有一些奇怪的傳聞?」展岳低聲問,氣息微喘。
  
  鍾晨露莫名其妙地眨眼,「沒有埃我應該聽說什麼嗎?」
  
  「真的沒有?」
  
  「發生什麼事了?」
  
  「沒。沒事。」展岳急忙搖手,「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學長?」她狐疑地看著他奇異的反應。
  
  察覺她異樣的眼光,他白著臉苦笑,「對不起啊,露露,我不應該這麼晚還叫你出來的。」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學長,需要我幫忙嗎?」她友善地問。
  
  「不,沒什麼。」他頓了頓,斂下眸,似是陷入深思,數秒後,方又揚起,「你真是個好女孩,露露。」
  
  突如其來的讚賞令鍾晨露蜜頰一燙。
  
  「謝謝你今天過來。你讓我心情好多了。」展岳長長吐了一口氣,看得出來神色一鬆。
  
  「學長是不是唸書太累了?」她試探性地問。
  
  「可能吧,最近總覺得神經緊繃。」
  
  「別太給自己壓力了,成績沒那麼重要。」她柔聲安慰他。
  
  展岳只是澀澀苦笑,「你不瞭解,露露,我是家族裡的長子嫡孫,所有的親戚都等著看我將來的成就,我……」他一頓,又重重歎息。
  
  「學長……」她同情地望他,想鼓勵他,卻不知從何說起。
  
  「算了,你別理我發牢騷,沒事的。」他勉力一笑,「我要回去了,你也快點回家吧。」
  
  「嗯。」
  
  ***
  
  兩人在公園路口分道揚鑣後,有好半晌,鍾晨露只是站在原地,深思地凝望著展岳逐漸淡去的背影。
  
  許久之後,她才轉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剛剛轉過街角,一個黑色人影匆地急遽竄到她面前。
  
  「啊!」
  
  她尖叫一聲,還來不及反應,雙眼便遭一隻大手蒙住,另一隻手鉗住她的腰拚命往後拉。
  
  「你是誰?放開我!」她驚恐地喊,拚命掙扎。無奈對方力氣比她大上許多,她怎樣也無法掙脫。
  
  正絕望間,一聲凌厲的低斥劃空而過。
  
  「放開她!」
  
  是蔡子麒。
  
  她扭動得更劇烈了。「子麒,子麒,救我!」
  
  隨著她尖銳的呼救聲揚起,身後的男人也立刻放開她,轉身奔逃而去。
  
  她這才敢舒出一直緊凝在胸臆的氣,身子跟著一軟,跌坐在地。
  
  「露露,你還好吧?沒事吧?」蔡子麒焦慮的嗓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
  
  她沒回答,緊緊抓住他伸向她的臂膀,重重喘氣,仍是驚魂未定。「子……子麒,好……好可怕——」
  
  「別擔心,我在這裡,沒事了。」他安慰她,「沒事了,沒事了。」
  
  聽聞他柔聲軟語,不知怎地,她眼眸一酸,久久說不出話來,只覺心弦震盪不已。
  
  她的沉默驚怔了蔡子麒,氣息也急促起來,「露露,你怎樣?你受傷了嗎?那傢伙弄傷你了嗎?」
  
  「沒……沒有。」她搖頭,揚起蒼白容顏,迎向一張神色同樣難看的臉。「我……還好。」
  
  「真的沒事?」
  
  「嗯。」她點頭。
  
  他身子一鬆,吁了一口長氣。
  
  看來他真的很擔心她。
  
  她一陣感動,勉力揚起嘴角,「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不語,望向她的眸深沉而陰鬱,方唇緊抿。
  
  她心跳一亂,「怎麼……這種表情?」
  
  他瞇起眼,匆地彈指敲了她前額一記爆栗。「還問我為什麼在這裡?當然是因為擔心你才跟來的啊!一個女孩子三更半夜往外跑,你到底在想什麼?還有那傢伙,究竟懂不懂禮貌?這麼晚了居然讓女生一個人回家?他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幸好我跟來了,要是我沒跟來,事情不就大條了?」
  
  一連串又是嚴厲又是關懷的責備砸向瞼,鍾晨露雖覺狼狽,卻也無話可說。她囁嚅半天,只能細聲細氣辯解。
  
  「不要……不要怪展學長,他也不知道我會遇到壞人嘛。」
  
  兩道眸刀狠狠黥向她。
  
  她垂落羽睫,不敢看他憤然的臉龐。
  
  「你差點被壞人綁架,說不定還會慘遭強暴凌辱,結果居然只在意我冤枉你的學長。」冷澀的嗓音一宇一句自齒問進落,聽得出滿腹怨氣。
  
  「他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是我跟他說我一個人回家也沒關係……」
  
  「你是白癡才這麼說!」他怒吼,「你要是有一點常識的話,剛剛就不要出來!有什麼話不能等到明天再說嗎?」
  
  她嚇了一跳。「你……幹嘛這麼凶啊?我也知道是我不對,可是……」
  
  「哦。原來你也知道錯了啊?」他諷刺她。
  
  「我……」她一窒,緊緊咬唇,好一會兒,才勉強壓下胸口竄起的火苗,冷靜解釋,「是因為學長在電話裡說有重要的事情,我又覺得他口氣不太對,所以才想見面說也好。我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會碰到這種鳥事嗎?」他不耐煩地截斷她,星眸怒火燎原,「那傢伙是你的誰啊?他說一句你就乖乖聽一句啊?就不能讓腦子清醒一點?還是你一聽到他的聲音,整個人都糊塗了?怎麼?你以為他是約你出來告白的嗎?你……」激怒的斥責驀地頓祝
  
  「我怎樣?你怎麼不繼續罵?」清冷的嗓音幽幽揚起。
  
  「我……」驚覺自己盛怒之間又說錯了話,蔡子麒直想咬下自己的舌頭,他倉皇地望向鍾晨露瞬間慘白的容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呆、很可笑?」她顫聲問,「刻意穿成這樣出門,以為人家有什麼特別的話想說,結果學長只是要跟我道歉?」
  
  「不,不是的,露露,我不是說你呆……」
  
  「我是白癡,你說得很對。」她靜靜地說,冷列而自嘲。
  
  他愣然。
  
  淡淡掃了他一眼後,她面無表情站起身。「很晚了,我想回去睡了。今天的事算我不對,我以後再也不會這麼晚一個人跑出來了。」
  
  他也站起來,「露露……」
  
  「我跟你保證,你滿意了嗎?」她不聽他解釋,逕自邁開步履往前定,纖細的背脊挺得筆直。
  
  他心一扯,瘸著腿奮力追上。「別這樣,露露,我跟你道歉。算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沒什麼好道歉的,你說得對。」
  
  「露露!」
  
  她依然不理他,加快步伐,很快便與行動不便的他拉開一大段距離。
  
  望著她冷然的背影,蔡子麒暗暗叫槽,眼看就要追不上了,他眼珠一轉,匆地心生一計。
  
  高大的身軀重重坐落地,發出沉悶聲響,接著,揚起一聲慘叫。
  
  「哎喲!」
  
  她立即凍住身子。
  
  他繼續哀嚎,「好痛埃這下慘了,腳不會又扭傷一次了吧?」
  
  「又傷了?」她驚呼,旋過身,急急奔向他,「你跌倒了?很痛嗎?」蹲下身,伸手採了探他纏上繃帶的腳踝,「要不我扶你上醫院吧。」
  
  「沒事的,只是摔了一下。」他乘機抓住她圓潤的肩頭,「只是可能要麻煩你扶我回家了。」
  
  「真的沒事?」她顰眉,「給醫生看一下比較好吧。」
  
  「沒事的。」他望著她,微微一笑。
  
  意味深長的微笑令鍾晨露一怔,不一會兒,立刻領悟自己中了他的詭計,微微嘟起小嘴。
  
  「你別……別生氣。」以為她又要發飄,蔡子麒趕忙解釋,「我只是希望你停下來聽我說而已。剛剛我不該那麼凶你的,也不該說那些話,我只是……太緊張了,真的,我很擔心你。我……唉,晚飯那件事也是我不對,我真的想道歉,你聽我說,我很對不起,對不起,你別生氣了好嗎?」他焦切得語無倫次,鼻尖也泌出幾滴汗珠。
  
  她看著,匆地噗哧一笑。
  
  「嗄?」他摸不著頭腦,愣愣地張大嘴。
  
  清脆的笑聲迎風搖曳了好片刻,然後,在望見他茫然不解的神情時慢慢逸去,幻成聲悠然歎息。
  
  「我沒生氣,子麒,我只是……」她偏過頰,「我其實應該跟你道謝。」
  
  「道謝?」
  
  「思。剛剛要不是你及時趕到,我後果真的不堪設想。」她低低道,「我應該謝謝你一直跟在我後面保護我。」
  
  溫暖的聲嗓令蔡子麒呼吸一凝,心律亦如駿馬一陣撒蹄奔騰,揚起漫天火塵,烘熱—張臉。
  
  「你的意思是……願意接受我的道歉?」
  
  她斂眸,不語。
  
  她仍然不肯原諒他嗎?
  
  他急了。「咖哩飯很好吃,真的!我吃那麼快不是因為難吃,而是我本來以為你會在裡面加瀉藥什麼的……」
  
  「瀉藥?」她愕然望他。
  
  他不安地爬梳頭髮,「呃,我知道我是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不過那時候你在廚房一直磨刀,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原來是被她的磨刀聲給驚到了?她恍然,回思一想,菱唇不禁嬌嬌一揚,明眸也點亮星芒。
  
  「既然你以為我下了瀉藥,你可以不吃埃」
  
  「因為……我伯不吃你會更生氣。」他尷尬地別過臉。
  
  堂堂男子漢居然懼怕一個小女子的怒火,說起來也實在夠沒面子的。
  
  「怕什麼啊?難不成還怕我追殺你?」她有意無意逗他。
  
  「這個嘛……」
  
  「就算我追殺你又怎樣?你一個每天打籃球的男生還怕對付不了我這個很少運動的女生嗎?」
  
  「這……說得也是。只不過……」
  
  「只不過怎樣?」
  
  他不答,她卻猜得出他藏在心底的疑慮。
  
  只不過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女生拳腳相向,或許他體格是比她好,力量也遠優於她,可要他對她動手卻是萬萬不能。
  
  虧他還經常嘲笑他的死黨沈丹青女性至上的沈氏風度呢,結果自己還不是不敢對女生動手動腳?
  
  想著,她又是抿嘴一笑。
  
  「笑什麼?」彷彿察覺她心底正嘲弄著他,他粗聲斥道,責怪似地睨她一眼。
  
  「沒什麼埃」她搖頭否認,唇畔笑痕卻未曾稍斂。睇望他數秒後,她栘動身子,在他身旁坐下。
  
  他訝然注視她的舉動。
  
  「喂,你是真心想跟我道歉嗎?」她問,俏顏揚起,望向偎在雲畔,一輪清皎明月。
  
  他點頭。
  
  她淺淺一笑,「好,我接受。」
  
  「嗄?」他一愣,沒想到她競如此乾脆。「包括餅乾事件那一次嗎?」他低聲試探。
  
  「思。全都既往不咎。」
  
  這麼簡單?
  
  他不敢相信。
  
  彷彿看透他的驚愕,她轉過頭,俏皮地朝他比了個V宇手勢,「看在你還滿關心我的份上啦。」
  
  「哦。」他繼續發著愣。
  
  「剛剛,謝謝你了。」她柔聲道。
  
  「不……不客氣。」
  
  唇畔噙著甜笑,她再度揚起臉孔,凝望蒼藍深邃的夜空。
  
  他則怔怔望著她柔美的側面。
  
  有好半晌,兩人就這麼靜靜地並肩坐著,一句話也不說。週遭一片靜謐,唯有深夜沁涼的微風,調皮地撥弄兩人額前劉海,而月光溫婉灑落,在路面暈開薄薄金粉。
  
  鍾晨露凝睇著這深夜溫柔的月色,慢慢地,她垂落螓首,瑩潤的頰貼著小巧的膝頭。
  
  「你在想什麼?」蔡子麒啞聲問她。
  
  她不語,只是搖搖頭,又輕輕歎息。
  
  他聽了,心弦重重一扯,盯視她的眸掠過一道又一道異彩,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開口。
  
  「你……真的那麼喜歡展岳嗎?」
  
  「咦?」不明白他為何突出此問,她眨眨眼,微微迷惘。
  
  「如果你真那麼喜歡他……」他別過眸,嗓音沉鬱,「我會幫你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20:14

  第五章
  
  不知道為什麼,對他,我特別容易生氣。
  
  為了圍棋,為了他毋需比賽便取得北斗杯參賽權,為了到他家時不小心迷了路。
  
  我與他,總是在爭論。為了一點點小事,吵得臉紅脖子粗,像兩個沒長大的小學生一樣。
  
  究竟為什麼?
  
  偶爾在午夜夢迴時,我會忍不住思考這樣難解的情境。
  
  也許,是因為我大想追上他吧。
  
  也許,是因為追不上他令我很懊惱。
  
  至今我仍深深記得,那個彩霞滿天的黃昏,他望著我那種鄙夷、不屑的眼光。
  
  「你以為自己追得上我嗎?」他用眼神挑釁我。「試試看吧,我會一輩子走在你前面,超前你一步。」
  
  他真張狂!競說我永遠也沒有贏他的一天。他真囂張!以為自己真有那麼強嗎?
  
  可他,的確很強。
  
  當我的棋藝也愈來愈強的時候,我終於真正領悟到自己在追的,是怎樣一個可怕的對手。
  
  我開始害怕自己追不上他,追不上他如風的、總是超前我的腳步。
  
  也許正因為這樣的恐懼,我總是愛整他、逗他,喜歡看他因慌亂而臉紅。
  
  是的,我愛看他臉紅,尤其在我說出要去住他家時,那一下子在他頰畔漫開的粉暈。
  
  見他那副表情,我當時真樂壞了,洋洋得意。
  
  可我沒想到之後臉紅心跳的人反而是我……>
  
  
  
  
  
  「喂喂,子麒,你還好吧?發什麼呆?」一雙大手在蔡子麒面前交互揮舞。
  
  是高二C班的導師莫傳風。他傾下身,好奇不已地瞧著自己的學生。
  
  認清來人後,蔡子麒瞇起眼,不耐地扯下他的手臂,「別擋我的視線!」語調粗魯。
  
  「嘿!現在的小鬼怎麼了?懂不懂尊師重道啊?跟老師這麼講話?這年頭礙…」莫傳風哇啦抱怨,還待繼續發表師道高調,可瞥了一眼學生陰鬱的神情後,立即識相地住嘴,在蔡子麒身旁坐下,「怎麼?心情不好?」
  
  「沒。」
  
  「想心事?」
  
  「沒。」
  
  「那你坐在這邊幹嘛?該不會專程上樓頂來聽風、看雲吧?」
  
  「就是。」蔡子麒粗聲應道,「不行嗎?」
  
  「行,行,當然行。」莫傳風嘻嘻笑,「只是沒想到你這個打籃球的粗人也有如此文雅的好興致,不錯,不錯,那個文藝班的小尼姑真是教導有功。」
  
  「你說誰啊?」蔡子麒怒瞪他一眼。
  
  「還有誰?咱們最活潑可愛的校刊社社長啊!」莫傳風故意拉長了語調,「聽說她跟你是青梅竹馬,近朱者,再怎麼黑,也偶爾會赤一下囉。」
  
  「哼。」蔡子麒冷哼一聲,沒再說什麼,背脊靠上水泥圍欄,合落眼睫,一副準備打盹的模樣。
  
  莫傳風新奇地揚眉。
  
  這可奇了,平素總愛與他頂嘴的學生此刻聽了他的嘲諷,竟然一句話也懶得反駁。
  
  可見他的心情不是普通的糟,而是糟透了。
  
  「究竟怎麼了?你跟小尼姑吵架了?」
  
  無言。
  
  「話說回來,聽說你跟鍾小尼姑天天吵架,小吵一架應該不至於讓你心情變差吧。」
  
  沉默。
  
  「難道是大大的吵架?」莫傳風驚恐地問,「你們終於決定「切」囉?」
  
  磨牙。
  
  「別這樣,子麒,不過是跟女人分手嘛,有什麼了不起?花香處處,何必單戀這一朵?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實在受不了,蔡子麒展眼豎眉,「我跟露露好得很,沒吵架啦。」
  
  「咦?」莫傳風一愣,「這麼說你們不是鬧分手?」
  
  蔡子麒怒睨他一眼,「根本沒交往,怎麼分手?」
  
  「嗄?」
  
  「她喜歡的,是高三A的展岳。」
  
  「喔——」若有所思地拉長尾音。
  
  蔡子麒繃緊身子,瞪視掛在莫傳風臉上那對閃著促狹的星眸。「莫大掌門有何指教?」
  
  「沒,沒。」莫傳風嬉鬧地抱拳為禮,「在下一介孤單老人,在愛情方面怎敢對蔡大俠有何指教?」
  
  蔡子麒瞪他數秒,「我當露露是好朋友,你別胡思亂想。」
  
  「是,是,在下瞭解。」
  
  「她喜歡展岳沒什麼不好,她……一向喜歡有才氣的人。」他咬牙,「我會幫她的。」銳利的語氣與其說在說服多事的老師,更像在說服自己。
  
  「幫?請問蔡大俠從何幫起?」莫傳風笑容可掬地問。
  
  「這你就管不著了!」
  
  「是,是,在下管不著。」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說話?很煩耶!」
  
  「我?怎麼說話?」莫傳風眨眨眼,無辜得不得了。
  
  「你!」蔡子麒咬牙切齒,瀕臨爆發邊緣,怒視為師不尊的男人好一會兒,「有空插手這種雞毛蒜皮事,不如管好你自己的桃色關係吧。」
  
  莫傳風一怔,「我的桃色關係?」
  
  「還想瞞我?」蔡子麒斜睨他,「前兩個禮拜你跟於師太在玫瑰花園裡……」
  
  「沒做什麼啊!」莫傳風急急接口。
  
  太急了。
  
  蔡子麒邪邪一笑,「是沒做什麼,只是一起在地上打滾一會兒而已。」
  
  莫傳風聞言,驚愕地跳起身,「你看到了?」
  
  蔡子麒不語,只是聳聳肩。
  
  莫傳風傾身,扯住他的衣領,「你沒四處造謠吧?」
  
  又一個聳肩。
  
  「你……」莫傳風一使勁,連衣領帶人拉起蔡子麒,星眸烈焰熊熊。
  
  怎麼?想砍他嗎?
  
  感受到老師的怒氣,蔡子麒卻一點也不慌張,好整以暇地回迎兩道凌厲眸光。
  
  「你……」
  
  「我怎樣?」
  
  「……拜託你千萬別亂傳流言!」莫傳風匆地低下頭,俊臉貼著他的衣襟來回廝磨,「那女師太正經八百得很,要是讓她知道了,不把我剁成碎片才怪。拜託,拜託啦。」
  
  這傢伙在做什麼?
  
  蔡子麒身子一凍,震驚地瞪著導師近似撒嬌的舉動。
  
  「喂!你……你……你……放開我!噁心死了!」他慌亂地推開莫傳風,「滾開啦!」
  
  「除非你答應我保守秘密。」繼續擦臉。
  
  「好,好,我答應!快放開我!」
  
  「沒問題。」得弟子承諾,莫傳風立刻瀟灑地鬆開蔡子麒的衣襟,後退一步,挺直身軀,又是玉樹臨風。
  
  見鬼了!
  
  蔡子麒咋舌望著這毫無尊嚴與形象的老師。「你就……這麼怕於老師啊?」
  
  「就跟你伯鍾晨露是一樣的道理羅。」莫傳風若有所指地眨眨眼。
  
  蔡子麒一嗆,「誰……誰說我伯她了?」
  
  「哦。」莫傳風聳聳肩,不置可否。
  
  無可無不可的態度令蔡子麒更加怒上心頭,卻不知氣從何處發,雙拳一縮一放,來回數次後,才好不容易稍稍鎮靜情緒。
  
  他轉過身,憑欄望向下方校園,數秒,身軀驀地一凜。
  
  「怎麼啦?」察覺他的異樣,莫傳風好奇地湊上來,「你看見什麼了?」
  
  「沒什麼。」蔡子麒推開他。
  
  「一定有什麼,讓我看。」
  
  「我說了沒什麼,你閃遠一點,別擠過來!」
  
  「我不信!」莫傳風嚷著,一面展臂抱住蔡子麒的腰部。
  
  蔡子麒大翻白眼,實在受不了他煩人的「魯」功,「喂,你是Dr.Lu啊?放開我!」
  
  「我不放。」莫傳風淘氣地眨眨眼。
  
  「你……」
  
  就這樣,兩人一來一往,孩子氣地不停拉鋸,直到l道清亮的聲嗓在身後愕然揚起。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兩人一驚,同時回頭。
  
  「露露!」蔡子麒首先驚喊出聲。
  
  是鍾晨露,她站在樓頂入口處,亭亭玉立,容色異常蒼白。
  
  蔡子麒視線一落,望向她捧在手上那幾乎從不離身的相機,「你……剛剛不會拍了照吧?」聲調猶豫。
  
  她茫然點頭。
  
  「嘿!女人,」蔡子麒急了,「你可別在校刊上亂寫啊!」
  
  「寫什麼?寫你們倆師生戀外加同性戀嗎?」鍾晨露怔然反問,聲調空靈,聽得出她很為方纔那一幕震驚。
  
  天!她真的誤會了!
  
  互看一眼後,蔡子麒與莫傳風同時慘嚎出聲——
  
  「別、鬧、了!」
  
  ***
  
  「我發誓,我跟莫大是清白的。」
  
  超級市場裡,少年一面推著推車,一面追著前頭健步如飛的少女。
  
  「你不必跟我解釋。」少女銳聲道,一路將各式各樣的火鍋料掃入推車——牛肉、蔬菜、魚餃、燕餃、凍豆腐、金針菇、豬血糕等等,然後,筆直走向結帳區。
  
  迅速瞥了推車內物品一眼,少年揚起晶亮的眸,「可不可以加一點海鮮之類的?比如說蝦丸、蟹肉棒……」
  
  「不加!」少女冷冷一揮手,拒絕。
  
  少年立即閉上嘴。
  
  「你付錢,我去那邊等你。」隨口拋下命令後,少女將滿滿一推車的物品交給少年,逕自走向休息區,點了一杯可樂,好整以暇地啜飲。
  
  「哎,我也口渴埃」少年哀怨地喃喃,乖乖掏出皮夾付帳後,一手提著購物袋,
  
  一手提著衛生紙,左肩背著書包,右肩還掛著顆籃球,狼狽至極地落定少女面前。
  
  少女揚起墨睫,見他這副模樣,禁不住噗哧一笑,可不數秒,笑痕便斂去。
  
  「露露……」
  
  無奈的輕喚扯動了鍾晨露一顆少女芳心,可她不發一語,漠然站起身,領頭走出超市。
  
  戶外,細雨霏霏。
  
  兩人仰起頭,望了霧濛濛的天色好一會兒。
  
  「怎麼辦?沒帶桑」蔡子麒收攏眉宇。
  
  鍾晨露睨他一眼,打開書包,拿出一把折疊桑
  
  「你有帶傘?太好了!一起……」他語音未落,鍾晨露已打起傘,昂首前行。
  
  他怔望她娉婷窈窕的背影,好半晌,才認命長歎一口氣。
  
  罷了,淋點雨又如何?沒什麼大不了。
  
  「等等我!」他揚聲喊,舉步追上。
  
  雖然腳傷經過幾天的休養已經痊癒了,可提著大包小包,他實在展現不出引以為傲的短跑姿勢。
  
  他一面笨拙地跑著,一面在心底暗禱,祈盼這副拙樣千萬最好別被學校裡那一票仰慕他的親衛隊看見。
  
  否則他顏面無存啊!
  
  「露露,你等等我!」他追著她。
  
  這場景,似曾相識。不知怎地,他似乎總是在她身後追著,跑著,希冀能吸引她回眸一望。
  
  只是,她彷彿永不會回首。
  
  想著,他匆地癡了,不知不覺停下腳步,木然呆立原地。
  
  「……怎麼?才跑幾步就喘成這樣?」正失神間,凌銳的嘲諷匆地在耳畔揚起,「虧你還是籃球隊隊員呢。」
  
  他眨眨眼,「露露!」
  
  「腳傷還沒好嗎?走這麼慢。」她瞠他一眼,舉高傘,為他遮去半邊風雨。
  
  望著水藍粉嫩的傘面,他怔了。
  
  「走埃你不是說肚子餓了嗎?不快點回家怎麼煮火鍋?」她催促他。
  
  他微微笑了。
  
  ***
  
  這是一頓氣氛怪異的晚餐。
  
  雖然從備料開始,兩個人便一起通力合作,正式上桌時,也是一個調醬料、另一個就擺碗筷,默契無間,可從頭到尾,卻是黯然沉寂,一句話也不交談。
  
  當然,以蔡子麒的性子,他是忍不了這麼久不說話的,只是每回一瞥向鍾晨露冷凝如霜的容顏,滿腔言語便硬生生嚥了回去。
  
  俗話說,「惹龍惹虎,千萬別惹恰查某」——思,他還是保持緘默好了,惜言如金嘛。
  
  不過她究竟為什麼心情這麼不好呢?從一開始吃火鍋,她手邊的紅酒杯便一下滿,一下空,大玩變身遊戲,而她一張圓潤的臉,也不知是被火鍋蒸氣蒸的,還是被酒氣醺的,逐漸地、一點一點地轉紅。
  
  粉頰嫣紅如盛開的玫瑰,水盈盈的眸,則像清晨汪著霧氣的湖。
  
  好可愛礙…
  
  「喂,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粗聲粗氣的質問拉回他迷惘的思緒。
  
  他定定神,眼見那張粉嫩紅顏距離他只有數公分之遙,不禁嚇了一跳,身子直覺往後仰。
  
  「說啊!」對他的遲遲不答她似乎很不滿,落掌重重一拍案。
  
  蔡子麒一驚,「露露,你……該不會暍醉了吧?」半猶豫地問。
  
  「誰暍醉了啊?」她橫眉豎目,拾起筷子,不客氣地指點他的鼻尖,「快說!」
  
  「呃,這個嘛……」
  
  「好歹你也是南方三劍客之一耶。」不等他回答,她又開了口,嗓音朦朧,「現在你那兩個死黨,一個跟了蔚如膠似漆,一個……呃,跟懷箴你儂我儂,只有你還孤家寡人,難道不羨慕他們嗎?憑你在學校受歡迎的程度,要交個女朋友應該很容易吧?」凝睇他的水眸氤氳,迷濛若夢。
  
  他呼吸一顫,說不出話來。
  
  「跟女生好好談戀愛不好嗎?」她拿筷子敲他的肩膀,櫻唇悻悻然嘟起,「為什麼要玩BL?而且還是禁忌的師生戀?」
  
  他傻傻地看著那粉嫩柔軟的唇,心湖宛如曳過一陣風,落下春櫻點點。
  
  「你們很怪耶。」她歎口氣,上半身躺回椅背,墨眉懊惱顰起,「莫大雖然不正經,也算得上幽默風趣,你呢,雖然嘴巴賤了一點,也挺帥氣有型——幹嘛這麼好的男生不留給女生啊?真浪費!」她不滿地抱怨。
  
  她說他是好男生?不留給女生是浪費?
  
  他、心一動,「露露……」
  
  「你說!」她匆又站起,傾過身來抓住他的衣襟,瞪視他的眸雖然瀰漫濃濃酒霧,仍流光溢彩,「你喜歡哪一型的女生?我幫你追!」
  
  「不……不用了!」他急忙搖手。
  
  「原來你真的只喜歡男生?」圓臉苦惱糾結,「非男生不行嗎?」一字一句,認真地問。
  
  「不,不是的……」
  
  「為什麼要這樣?」她聽不進他的解釋,逕自長吁短歎起來,「我不想見你這樣埃雖然我不排斥同性戀,可是你想想,你媽媽能接受嗎?你死去的爸爸能接受嗎?這條路太苦了,你要承受好多異樣眼光,好多壓力,我不想你這麼痛苦,我不想啊!」說著,她鬆開他的衣襟,螓首一落,蜜頰貼上微涼的玻璃桌面。
  
  他愕然無語,不敢置信地瞪著她看來落寞而憂傷的神態。
  
  「女生不可以嗎?」她瞪著起霧的桌面,啞聲問。
  
  胸口漫開了難以言喻的奇妙滋味。「露露……」
  
  「不可以嗎?我……」羽睫收攏,未完的呢喃消逸。
  
  室內,忽然一片靜謐。
  
  蔡子麒探出手臂,輕輕推了下鍾晨露的肩膀。「露露,露露?」
  
  一動也不動。
  
  她醉倒了。
  
  領悟這一點後,蔡子麒胸臆那股難言的滋味更加飽滿,更加充盈,幾乎沖爆他的胸
  
  他站起身,關上煮著火鍋的電磁爐,動作輕巧地收拾著桌上的殘羹剩餚。
  
  待收拾得差不多後,他定回餐廳,眼見鍾晨露依然趴睡在餐桌上,端正的嘴角悄悄翻飛捉摸不定的笑唬
  
  他拉開椅子,在她身畔坐下,側過臉,深深凝視她安詳恬靜的睡顏。
  
  看著,看著,他不覺心一牽,伸出拇指,輕輕點了她嬌俏的鼻尖一下。「你這傻瓜!BL看多了是不是?我根本不是什麼同性戀,更加不可能跟莫大那傢伙搞師生戀。你啊,」一聲歎息,「千萬別在校刊上胡說八道埃」
  
  說實在,他已經快受不了每期都在南方中學校刊上佔上一席之地了,尤其是笑話那一欄。
  
  「……你知不知道,為了你那些南方三「賤」客的笑話,我不但被丹青他們痛罵,還經常挨揍。」他搖搖頭,又微微蹙眉,好委屈的模樣。「上回你發的那期快報,頭條新聞不是放什麼「法克終於明白自己身世真相」嗎?」
  
  聳動的標題,加上她在校慶運動會上乘機拍下他一臉呆樣的照片,讓他在那一星期成了全校同學取樂的笑柄。
  
  「唉,你知道我被同學們取笑得多慘嗎?」他低喃,傾身靠向她,輕輕替她撥開垂落額前的髮縉,「你啊,為什麼非要這樣整我不可呢?」
  
  她依然不語,閉著眼,氣息規律而沉重。
  
  睡得真熟埃
  
  他微微一笑。「我知道,其實是我先做錯了。我爸剛過世那陣子,我一定……很不可理喻吧?」笑紋一斂,他黯下眸,「對不起,因為那時候我心情真的很不好,看著我老媽每天以淚洗面,我壓力好大。我……」
  
  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母親很不贊成父親的工作。他是刑警,總是站在第一線追緝嫌犯,經常夜不歸營,留母親在家為他擔心受怕。
  
  她總要他辭職,而熱愛警察這份工作的父親也總是嚴詞拒絕,兩人在難得能相聚的時候,總是這樣爭論不休。
  
  雖然他一直很尊敬父親,雖然他從小就嚮往成為一個警察,但當父親乍然辭世時,他不得不有些恨。
  
  恨父親就這樣拋下了他們母子倆,恨他從不曾讓母親享過一天安樂日子。
  
  他也恨那個開槍射殺父親的歹徒,恨這好人不長命的不公世界。
  
  他甚至恨上了他最好的朋友,只因為她搶先他一步長大了,從一隻不起眼的毛毛蟲蛻變成美麗的蝴蝶,而他,只能在她背後追逐著她翩然輕盈的身影。
  
  「我簡直莫名其妙,對吧?」他低聲問,語氣蘊著濃濃嘲諷。
  
  回應他的,是一聲柔軟的嚶嚀。
  
  他心湖一蕩,瀲潑圈圈漣漪,低下頭,近乎癡迷地凝視著那微微分啟的唇辦,慢慢靠近。
  
  額前刻意挑染成紫色的髮繒一落,柔柔地擦撫過她的鼻尖。
  
  「哈——啾!」鼻端的搔癢令她輕輕打了個噴嚏。
  
  他一震,驀地僵住了身子。
  
  她卻仍然沒醒過來,容顏調整角度換到另一邊,依然甜蜜沉睡。
  
  他愣愣看著,數秒,喉間低低滾出一波自嘲。
  
  他在幹什麼?他方才……競差點要偷吻他的好朋友呢。
  
  俊頰一燙,他咳了咳,藉此掩飾自己的心神不寧。「露露,別在這兒睡,會著涼的。」試著喚醒睡美人。
  
  她不理。
  
  「露露!」他推了推她,想使勁,卻又不捨驚醒她,只用了三分力氣。
  
  她自然毫不為所動了。
  
  「呃,睡在這邊會感冒,那我……抱你回房吧,你別怪我哦。」先立下聲明後,他站起身,屏住呼吸,移動她的藕臂搭上自己肩頭,然後展臂將她一把抱起。
  
  好輕。
  
  比想像中輕上許多的重量令他眉尖一蹙。
  
  這女生不是天天嚷著自己瞼圓身子胖,說要減肥嗎?怎麼抱起來輕飄飄的,好像沒幾兩肉?
  
  不僅不該節食,還該多吃點!
  
  等她醒來後,一定要叮嚀她這一點。
  
  蔡子麒想著,一路抱著鍾晨露回房,除了上樓梯時費了點力,其餘路段游刀有餘。
  
  抬腳踢開房門後,他輕輕將懷中的嬌軀放上床。
  
  「嗯,你好討厭……」
  
  模糊的低語凍住他的身子。
  
  好半晌,他才醒悟那是夢囈,她並不是在罵他。
  
  她夢見誰了?展岳嗎?
  
  苦澀淹過心頭,他咬了咬牙,傾下身正準備替她蓋被時,她匆地收攏雙腿弓起身,像只蝦子蜷縮著。
  
  「這女生!睡相還真差。」他忍不住好笑,慢慢拉上棉被。
  
  忽地,輕巧的動作一頓。
  
  他僵著臉,瞪視松落的圓領T恤領口。
  
  黑色棉質T恤內,似乎什麼也沒穿,小巧的胸乳若隱若現。
  
  他喉間一陣乾澀。
  
  這女人搞什麼?就算他是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就算她百分之百信任他,也不該沒神經到跟一個男生獨處屋簷下還不穿內衣。
  
  就算她胸部不怎麼大好了,畢竟……也是胸部啊!不小心視線一落,也是會瞥到的嘛。
  
  他嚥了口口水。
  
  而她,不知作了什麼好夢,柔唇甜甜地揚趄,蜜頰如花,連拂向他人中的鼻息,也溫暖芬芳。
  
  他心跳狂野,眨了眨眼,不知不覺朝那兩辦唇逼近——水潤的、豐盈的唇辦,宛如春櫻,誘惑少年所剩無幾的自制力。
  
  只碰一下就好了。
  
  輕輕地、蜻蜒點水地,她應該……不會發現吧?
  
  一下就好了。
  
  他閉上眼,方唇貼上她的,許久,一動也不動。
  
  夜風拂過,撩起窗扉紗簾。
  
  一室溫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20:40

  第六章
  
  鍾晨露然從床上坐起。
  
  她眨眨迷濛的眼,有好半晌仍處於失神狀態中。漸漸地,透過窗扉灑進的天光映入她的瞳,溫熱她的頰。
  
  天亮了嗎?
  
  她流眄水眸,調向窗外。
  
  果然,即使有薄紗簾把關,燦爛陽光仍是霸道地射進室內,在地上玩著光與影的遊戲。
  
  天亮了!
  
  驚悟這個事實後,她一骨碌翻身下床,瞥了眼牆上時鐘,尖喊一聲後,跌跌撞撞衝出房間。
  
  糟糕!都已經快八點了,她遲到定了。
  
  她白著臉衝進浴室,隨便擠了點牙膏在牙刷上,便含著牙刷又衝出來。
  
  奇怪,頭好痛!
  
  強忍著太陽穴如針刺般的疼痛,她踉艙來到蔡子麒房門前,伸腿一踹。
  
  「子麒,子麒,你還在睡嗎?你這傢伙!該不會故意放我一個人遲到吧?也不叫我起床一下。喂,你到底在不在啊?」又是一記猛踹。
  
  「來了。」朦朧的申吟從門的另一側傳來,跟著,門扉開啟,露出一個穿著藍色條紋睡衣褲的身影。
  
  他頭髮凌亂,乎素引以為傲的紫色發繒像分岔的毛筆在額前亂翹,風靡校園無數少女芳心的性格臉龐壓出幾道交錯印痕,而顯然張不開的眼皮,還浮著淡淡黑色。
  
  這模樣要是讓他的親衛隊見到了,肯定幻想破滅,可見慣了的鍾晨露卻毫不以為意,只是拚命刷牙。
  
  「這麼早有什麼事啊?」他扶著門框,完全狀況外。
  
  「還早?都……已經……八點了。」她一面刷牙,一面口齒不清地道。
  
  「才八點埃」蔡子麒打了個大呵欠。
  
  「什麼才八點?要遲到了啦!」鍾晨露白他一眼,「我這學期已經請了太多公假,要是上課還遲到,師太不跟我翻臉才怪。快啦!」她展臂推他,「動作快一點,去刷牙洗臉!」
  
  「幹嘛那麼急啊?今天根本不用去學校埃」他抓抓頭髮,又打了個呵欠。
  
  「為什麼你不用去?」瞇起狐疑的眼,「你用什麼借口請假?」
  
  「請什麼假?今天本來就放假埃」
  
  「嗄?」鍾晨露一愣。
  
  「今天禮拜六,小姐。」蔡子麒歎口氣,「你忘了嗎?」
  
  她動作一僵。
  
  今天是禮拜六?是週末?
  
  這麼說,昨天是禮拜五了,可為什麼她好像沒什麼印象?昨天晚上她到底做了什麼?
  
  等等,她好像想起來了。
  
  昨晚,她似乎是跟他一起吃火鍋,席間,她不停 灌紅酒,一杯又一杯,然後——
  
  莫非她暍醉了?
  
  想著,她震驚地揚眸,頭更痛了。
  
  「怎麼啦?」見她僵立原地,一口牙膏泡沫還含在嘴裡的傻樣,蔡子麒不禁勾起嘴角,「發什麼呆?」
  
  「嗚……嚕嚕……唔——」
  
  「你什麼時候變身阿尼了?說什麼啊?我聽不懂。」他失笑。
  
  她沒答話,忿忿然瞪他一眼後,旋身走回浴室,急急漱口,又匆忙洗臉後,才走回來。
  
  「我問你,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喝醉了?」她質問蔡子麒。
  
  「嗯。」他點點頭。
  
  「那我……」她伸手揉了揉抽痛的太陽穴,「是怎麼回房的?我完全不記得了。」
  
  「這個嘛,唔,思……」他別過眼。
  
  猶豫不決的反應令鍾晨露起了疑心,墨眉一顰,明眸上上下下打量他,「該不會是你抱我回房的吧?」此話一出,粉頰跟著一燙。
  
  不會的。她安慰自己,這傢伙沒那麼體貼,不可能抱她回房的。一定是她自己迷迷糊糊中走回去的。
  
  「呃,這個……」他摸摸鼻子,又搔搔頭,一副為難的神態。
  
  「真的是你抱我回房的?」她驚跳,聲調都變了,「用「抱」的?」特別強調關鍵字眼。
  
  他點點頭,不敢看她。
  
  「你……你……你……別鬧了!」極度的尷尬蒸紅了她整張臉,「我那麼重,你怎麼抱得動?」
  
  天啊,天啊!她掩臉暗嚎。他一定覺得她很胖,說不定還一邊抱怨她該減肥了。好丟臉哦,嗚嗚。
  
  「什麼重?你一點都不重!」他轉回臉龐,像想起什麼事似的義憤填膺,嗓音也變粗了起來。「不但不重,還太輕了。以後別沒事嚷著要減肥了,你這女人,都沒幾兩肉了,再節食下去萬一營養不良怎麼辦?」
  
  「嗄?」他不能但不覺得她胖,還認為她太瘦了?
  
  「臉圓一點有什麼關係?臉圓圓的很可愛埃重點是別搞壞自己身體了,現在又正在發育,三餐不好好吃怎麼行?」
  
  咦?這副叨念的口氣是怎麼回事?還有,他說圓臉很可愛,意思是……她很可愛嗎?
  
  蜜頰爆紅,熱流由腳趾竄上頭頂,瞬間蔓延全身上下。
  
  好奇怪的感覺呵。
  
  她搗著胸口,為那奇妙的、溫暖的又帶點淡淡甜蜜的滋味滿心悸動。
  
  「喂,我說的話你到底聽見沒?以後不許節食了。還有,你在學校有沒有好好吃午飯?該不會都窩在校刊社寫稿忘了吃吧?」
  
  「我……我……我當然有吃啊!」雖然通常只是一盒沙拉或一顆茶葉蛋。「你不要像個OBS一樣那麼囉唆好嗎?我頭很痛耶。」
  
  什麼?罵他是歐巴桑?嫌他囉唆?
  
  蔡子麒眼角眉梢一陣抽搐。
  
  「我……我現在就去弄早餐——」她轉過身,同手同腳邁開步履,可不旋踵,匆又回頭,「等等,我再問你一件事。」
  
  「什麼?」
  
  「你抱我回房以後,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他心跳一亂。「什……什麼奇怪的事?」
  
  「思,就是……」她扭捏地咬著唇,「你沒……嗯——」
  
  「放……放心啦。」他倉卒地揮揮手,「我這麼紳士的人哪會做什麼事?你怕我趁你酒醉時侵犯你嗎?我才不是那種人呢。」
  
  話雖如此說,可他頰畔卻漫開一抹可疑的紅。
  
  她瞇起眼,「真的沒有?」
  
  「說沒有就沒有啦,只是幫你蓋蓋棉被,這樣不會也犯了什麼罪吧?」一面解釋,一面移動身軀,「思,反正都醒了,我乾脆去刷牙好了……」嗓音尚未全落,雙腿便往浴室狂奔。
  
  他幹嘛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該不會……
  
  愈想愈起疑,鍾晨露身子一顫,噪聲也跟著發起抖。「你……你……你要是真敢趁我不備偷襲我,我……我……我就剁了你!」右腳用力跺地。
  
  他聞言,頸項一縮。
  
  |
  
  他昨晚到底做了什麼事?
  
  不可能真的偷襲她吧?雖然吊兒啷當,但他應該不是那種會乘人之危的爛男生。而且……他應該對女生沒興趣才是。
  
  一念及此,鍾晨露不甘願地咬了咬唇。
  
  可問題是,如果他真的問心無愧的話,為什麼神態會那麼怪異狼狽?好像真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
  
  還是,他雖然沒做什麼,卻看到了什麼?
  
  不會吧。她心跳一亂,呼吸急促起來。
  
  他會不會……不小心瞄到了——視線一落,望向自己不怎麼有起伏的胸前,修長的十指緊緊交握。
  
  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太平公主」,沒什麼火辣的身材可供人垂涎,不過他如果真的看到了……
  
  兩側太陽穴又開始強烈抽疼,她重重歎息,伸手揉了揉。
  
  「怎麼?頭痛嗎?」正端出兩盤火腿煎蛋的蔡子麒瞥見她的動作,劍眉不覺一牛
  
  「宿醉。」她沒好氣地解釋,雙肩一垂,圓臉無奈地趴落桌面,「早知道不喝那麼多酒了。」哀歎。
  
  「未成年少女本來就不應該喝酒。」蔡子麒斥她,一面暗自後悔自己沒阻止她偷開鍾伯伯珍藏的好酒來喝。
  
  問題是,昨晚她那殺氣騰騰的怒樣,他可不敢招惹她埃
  
  他將餐盤擺上玻璃餐桌,「你等等,我幫你熱了牛奶,暍一點應該會好過點。」
  
  「好啊,謝謝。」她期盼地揚首,接過他為她端來的溫熱牛奶,淺啜幾口。「嗯,好濃好香。」滿足地歎息。
  
  「吃點東西說不定會更好。」他將刀叉擺到她面前,「這半熟的蛋可是我特地為你煎的哦,嘗嘗看吧。」
  
  半熟蛋?她訝異地挑眉,看了一眼餐盤上邊緣溢出嫩黃蛋汁的煎蛋。「你技術不錯嘛。」
  
  「不會比你差。」他眨眨眼,詭譎一笑。
  
  她嘟起嘴,「好啦,我承認我是料理白癡啦。你滿意了吧?」白他笑吟吟的臉孔一眼。
  
  「其實也還好,那天的咖哩飯就還不錯埃」
  
  拾起刀叉的動作一頓,狐疑的眼光射向他。
  
  「我是說真的。」舉手發誓。
  
  她愣了愣,好一會兒,甜甜一笑,「我又沒說不相信你。」愉悅地開始吃早餐。
  
  他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默默望著她進食。
  
  「你也吃埃」她拿叉子指向他面前的餐盤。
  
  他卻動也不動,凝定她的湛眸意味深長。
  
  她心跳一亂,「幹嘛這樣看我?」連忙抽出餐巾紙,抹了抹嘴。不會是沾上了蛋屑吧?
  
  「你別緊張,沒什麼。」彷彿看出她內心的疑慮,他搖搖手,「其實我是想說,呃,關於我跟莫大那件事……」
  
  「啊,那個埃」她容色一黯,數秒,菱唇才勉強揚起笑弧,「沒關係啦,你不必跟我解釋,這不關我的事。」頓了頓,「人嘛,本來就是感情的動物,會對誰產生感覺這很難說的。」
  
  「你……」
  
  「你千萬不要誤會哦,我沒有批判你的意思。」急急解釋。
  
  「……可是你昨天好像很生氣。」
  
  她一怔。「啊,那是因為……」
  
  無言。
  
  坦白說,她自己也不明白那漫天蓋地襲來的怒氣是怎麼回事。在樓頂乍見那一幕時,她當不只覺腦海一片空白,跟著,胸口漫開一股難言的酸澀。然後,酸楚轉成了怒火,熊熊燃燒。
  
  「我想……我應該只是不平衡吧。」好半晌,她終於沉沉開口,「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卻從來不知道你有這種傾向,我大概是……」別過眸,「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吧。」她自嘲。
  
  他深深望她,「可是你昨天一直問我女生行不行,還說要幫我追女孩子。」
  
  「啊,我那麼說嗎?」她捧住微燙的頰,「對不起,我沒惡意,只是……」
  
  「你說不希望我承受社會異樣的眼光,不希望我痛苦。」
  
  「思,對啊,那是很痛苦很痛苦的。」嗓音沙啞,「不過如果是你的選擇,那我……」她一咬牙,「一定會支持的。」
  
  「你真夠義氣。」他澀澀地說。
  
  「我本來就很有義氣嘛。」她打哈哈回應,雖然胸口莫名其妙被挖空了一大塊。
  
  他默然不語。
  
  他生氣了嗎?她小心翼翼自眼睫下窺他。還是因為讓人知道了自己異常的傾向,覺得尷尬?
  
  「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雖然我的志願就是搶獨家新聞,可也不會這麼不擇手段啦。」她溫聲安慰他。
  
  他卻好似一點也不覺安慰,瞳光一黯,嘴角冷峭一撇,好一會兒,才低聲開口,「真謝謝你埃」
  
  這麼說,他真的承認自己有那種性傾向了?
  
  她身子一凍,這一刻,感覺自己彷彿置身南極冰窖。
  
  「……我也會幫你的。」
  
  她木然,「什麼?」
  
  「展岳的事。」他低聲提示。
  
  「哦,展學長埃」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收束神智,「不……不用了啦,學長對我應該沒意思……」
  
  「誰說的?他是聰明人,不可能那麼沒眼光!」
  
  粗魯的反駁令她一震。
  
  他卻恍然不覺,逕自繼續,「說實在的,你腦筋靈活,做事認真,寫文章又有才氣,長得很可愛,身材也不錯,只要他稍微有點腦子,一定會喜歡你的。」
  
  「是這樣埃」她又悲又喜,說不清胸臆問那五味雜陳的紛亂,「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當然!」他嚴肅地說。
  
  「真的覺得我可愛?」
  
  他移動視線,從她徘紅的圓臉望向她拿髮飾紮起一小束馬尾的頭髮,眼看著兩顆紅潤櫻桃在她發上搖晃,他禁不住呼吸一屏。
  
  豈止可愛,簡直太可愛了!
  
  「……嗯。」
  
  「我沒你……沒你說得那麼好啦。」不知怎地,她心慌意亂起來,連雙手都不知放哪裡好,只得拿手指無意識地捲著發尾。
  
  女孩般嬌氣的小動作令他呼吸更困難。
  
  「別……別妄自菲保」
  
  她一陣、心悸。「子麒,你……」
  
  「怎樣?」
  
  你真的不喜歡女生嗎?因為不喜歡女生所以才能這麼坦然讚美我嗎?你就不能喜歡女生嗎?
  
  她好想衝口問他,可最終,只化為沙啞一句,「沒什麼。」
  
  頭好痛,是因為宿醉,還是心情低落呢?
  
  再也吃不下飯了。她落下眸,怔然瞪著玻璃桌面,圓臉糾結著青春少女的苦惱。
  
  蔡子麒跟著皺眉,「怎麼?頭真的那麼痛嗎?要不要吃顆止痛藥?」他關懷地問。
  
  她呆呆點頭。
  
  他起身,從家用急救箱裡翻出普拿疼,又到廚房斟了一杯開水。「吃吧。」他將藥跟開水遞給她。
  
  她木然接過,木然吞下藥片。
  
  真那麼痛嗎?
  
  蔡子麒心一扯,主動來到她身後,拇指壓上她兩側太陽穴。
  
  她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不是很痛嗎?我幫你揉一揉。」他不由分說,逕自規律地按揉起來。
  
  他的力道,不輕不重,卻恰恰牽動了她一顆疼痛的心。她鼻尖一酸,合落墨睫。
  
  「你……不用管我。你今天應該有事吧?我自己在家裡休息就好了。」
  
  「沒關係,我今天沒事。」他繼續溫柔地替她按揉頭部,聲嗓同樣溫煦,「等你頭痛好一點,我們一起去打籃球吧。」
  
  「不想去嗎?」他奇怪她的毫無反應,「你不是說期末要考籃球嗎?三步上籃還沒學會吧,不想我教你嗎?」
  
  「我……想埃」她點頭,嗓音悶悶地。
  
  「那就一起去吧。你雖然體力不好,不過好像還滿有天分的,一點就通,說不定今天練一下午就OK了。」
  
  「思,對埃」她應道,無精打彩地。
  
  他停下動作,輕柔地抬起她的頭,「喂,怎麼那麼沒精神?是不是還很痛?」
  
  「還好。」她依然緊閉著眼。
  
  他慌了,「有那麼嚴重嗎?早知道不讓你喝那麼多酒了!都是我不好。」他自責。「我看我先帶你去看醫生吧。」
  
  「不用了。」她連忙拒絕,「我沒事。」
  
  「別騙我。」他不信。
  
  「是真的。」她保證,眼瞼緩緩開展。
  
  他驀地一震。
  
  為什麼……她的眼眶好像有點紅?不舒服嗎?沒睡好嗎?還是他哪裡惹惱了她?
  
  他手忙腳亂起來,「露露……」
  
  正想說些什麼,一串悅耳的聖誕鈴聲匆地揚起。
  
  「是我的手機。」鍾晨露澀聲道,站起身,到客廳接起擱在茶几上的手機,「你好……展學長?!」
  
  驚愕的呼喊凝住了蔡子麒跟著移動的步履。
  
  「……對啊,我在家礙…嗯,好是好,可是……」她拿手蒙住手機,猶豫的容顏轉向他。
  
  他立刻領悟了。「怎麼?展岳約你出去?」
  
  「他說想去看電影。」
  
  他胸口一悶。「可是你不是頭痛嗎?」
  
  「他約下午四點,那時候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吧。」
  
  「……那就去啊,你不是一直想跟他約會?」
  
  「可是籃球……」
  
  「明天再教你也可以埃反正離學期末還有一段時間。」他攤攤手,神氣率性而瀟灑。
  
  反倒是她仍有些猶豫,「可是我們先約好的……」
  
  「女人,拜託你乾脆一點好不?」他翻翻白眼,假裝不耐,「是展岳約你耶!你喜歡的男生約你出去,你應該高興都來不及了,哪還來這麼多顧慮?別管我,儘管去!」
  
  「你真的想我去?」
  
  「快去快去!」他揮揮手,「我正好留在家裡打電動,上個月買的遊戲一直都沒空玩。」
  
  「那……好吧。」
  
  |
  
  這就是約會的感覺嗎?
  
  兩個人一起看電影,散場後找一家燈光美氣氛佳的餐廳吃晚餐。還不能點那種會破壞淑女形象的餐點——比如肋排、雞腿之類的,一定要點容易進食的牛排或鮮魚。
  
  暍飲料時,要一小口一小口地淺啜,千萬不能仰頭猛灌。
  
  然後,要談什麼呢?
  
  對了,就談剛剛看過的電影吧。
  
  「「魔戒」果然很好看!我本來以為托爾金的小說要改拍成電影一定很難,可這個導演處理得很好,音樂、劇情、剪接、攝影,都是一流的。」展岳讚歎。
  
  「是埃」她點頭。
  
  「電影這麼賣座,我看周邊商品一定也賣翻了吧。」
  
  「嗯。」
  
  「聽說朱學恆是主動要翻譯這套小說的,還用抽版稅的方式,真佩服他,有眼光。」
  
  「我看應該能在台灣掀起一陣奇幻小說的風潮。」
  
  「我想也是。對了,你看過托爾金的原著小說了嗎?」
  
  「看過了……」
  
  對,對,就是這樣。跟展學長在一起就是這點最好,兩個人都愛好文學,志同道合,不怕沒話題可聊。
  
  而且,他還是她私心裡心儀仰慕的對象,能跟他約會,應該很開心才是。
  
  可為什麼她胸口會有一種空空落落的感覺呢?為什麼好像就是無法專心?雖然電影很好看,兩人的話題也很有趣。
  
  為什麼?
  
  她托起腮幫子,恍惚地望著眼前口沫橫飛、喜不自勝的男孩。
  
  他今天的話好多啊,似乎有點太過興奮了吧?而且臉色好蒼白,眼眶又有些深陷,是昨晚唸書念過頭嗎?
  
  她漫然想,微微顰眉。
  
  思緒遊走的她並不曉得自己凝眸注視展岳的模樣正透過餐廳窗扉,落入某個暗暗監視她許久的少年眼底。
  
  他齜牙咧嘴,喃喃低斥,「笨蛋!吃飯就吃飯,別擺出一副夢幻美少女的樣子啦。這樣子男生會心猿意馬的,你不了嗎?」
  
  或者,她就是故意要讓對面的少男神魂顛倒的?
  
  一念及此,他握緊雙拳,用力磨牙,墨鏡後的眸跟著瞇起。
  
  「……嘿!這不是我心愛的門徒蔡子麒嗎?」清亮的聲嗓乍然在他身後揚起。
  
  他一驚,回眸。
  
  「是你啊,莫大。」
  
  「是我沒錯。」站在他身後的正是莫傳風,他學著他倚向電線桿,單手插入牛仔褲袋,「怎麼?你在這裡鬼鬼祟祟幹嘛?監視人嗎?」
  
  「沒事。你別來煩我。」蔡子麒擰眉,試圖逐開多管閒事的導師。
  
  莫傳風不理他,璀亮的星眸一轉,認清窗扉內少女粉色容顏後,笑出兩排潔白牙齒。
  
  「原來在跟蹤女朋友埃怎麼?那小尼姑背著你跟別的男生約會?」
  
  蔡子麒一嗆,「我才……沒跟蹤她呢。」
  
  「那你何必杵在這邊插旗子?」
  
  「我……等人。」
  
  「等誰?」
  
  「現在是下課時間,應該沒必要跟你這個導師報備我的行程表吧。」烈眸熾熱。
  
  「是沒必要。我也只是好奇……」
  
  「噓。」蔡子麒比出噤聲的手勢,「他們出來了!」挺拔的身軀一旋,藉著電線桿掩飾自己。
  
  莫傳風眼皮一翻。
  
  還說沒在跟蹤人家?那這副緊張兮兮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你礙…」還來不及感歎,蔡子麒已邁開步履,匆左匆右,靈巧地跟在一對少年男女身後。
  
  莫傳風不禁失笑,迅速跟上。
  
  兩人在街上東躲西竄一陣後,他終於忍不住低聲問:「喂,你打算跟到什麼時候?」
  
  蔡子麒猛然扭頭,「你背後靈啊?不要一直跟著我。」責怪地瞪他。
  
  「我是想幫你埃」莫傳風無辜地擺擺手,「兩個人跟才比較不會跟丟埃」
  
  「我跟蹤的技巧是跟我老爸學的,好得很,不必你幫忙。沒事快閃,別來妨凝我。」蔡子麒毫不客氣。
  
  「嘿!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莫傳風拉長嗓音,撇撇嘴,似乎頗感委屈。
  
  蔡子麒可不理他,逕自對著前頭的人影皺眉,「那傢伙怎麼那麼奇怪?走路東張西望的,這麼神不守舍?」
  
  「是不是發現有人跟蹤他了?」
  
  「不可能。」蔡子麒摒除這個猜測。他相信自己的技巧,應該不可能被發現。可展岳那倉皇的模樣卻也很像怕遭人跟蹤,莫非——
  
  他眉宇一凜,陷入沉思。
  
  幾分鐘後,前頭兩個人總算在公車站牌前停定,一輛公車駛來,兩人揮了揮手,互相道別。
  
  「好啦,你的女人沒跟別人過夜,你可以安心了。」莫傳風嘲譫道。
  
  蔡子麒長長瞪他一眼,跟著,俊挺的身軀一旋。
  
  「趕快跟著回去吧。」莫傳風揮揮手,對愛徒匆促的背影微笑。可不數秒,笑痕匆地一斂。
  
  奇怪了,他怎麼會跟在展岳後頭走呢?不是應該跟A班那個小尼姑嗎?
  
  「喂,子……」
  
  剛想開口呼喚,一道雷電驀地劈亮他腦海,方唇跟著張成大大的0字型。
  
  難道是他搞錯了?他愛徒在意的人其實是……展岳?
  
  不會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21:04

  第七章
  
  許多人曾問我,我與進籐光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
  
  最強的競爭敵手,還是最能與我對抗的好友?
  
  我究竟厭惡著他,或者其實很欣賞他?
  
  當我們在對弈中起爭端時,棋會所裡的其他客人總是站在我這一邊,他們會批評他,說他不自量力,明明棋力還差我一大截,還敢口出狂言。
  
  當聽到他們如此侮辱他時,我總是很生氣。
  
  不知怎地,我聽不得別人說他一句不是,他們根本不瞭解他高深莫
  
  測的潛力,有什麼資格說他?
  
  他某些棋步或許有些欠考慮,他的脾氣或許太急躁,但能指責他、
  
  與他爭論的人,只有我。
  
  除了我自己,我不想聽到任何人對他不公平的評論。
  
  因為最瞭解他的人,是我。
  
  任何人膽敢侮辱他,我絕不與他善罷干休……
  
  
  最近南方校園熱鬧非凡。
  
  剛轉學進南方時便大玩變男變女變變變遊戲的丁蔚,最近又換回男生制服了,英姿煥發又瀟灑俏麗的氣韻,迷煞一群死忠學妹。
  
  正與班聯會主席宋雲飛甜甜談戀愛的章懷箴,不知為什麼似乎惹惱了某人,最近成為眾多學弟惡作劇的對象,連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也遭受惡意攻訐。
  
  還有,就是今年表現出人意料的籃球校隊了。
  
  在HBL預賽中英勇晉級的他們,即將在下禮拜再次遠征台北,參加複賽,與十二支來自全台灣各地的頂尖高中籃球隊開展一場龍爭虎鬥,爭取最後八強的名額:
  
  一下子進來了這麼多有報導價值的新聞,校刊社成員既興奮,又惶恐,臨時開會決議出一期特刊,編輯室裡連續幾天都是一片兵荒馬亂,人潮來來往往,穿梭不休。
  
  校刊社社長兼總編輯的辦公桌更是凌亂不堪,一疊疊新聞稿、照片、文章,堆積如山。
  
  可鍾晨露看了,不但沒被繁重的工作量驚著,反而笑逐顏開。
  
  總算不必靠笑話欄或俊男美女照來撐場面了,有這麼多重量級新聞,這期特刊的發行肯定能博得全校同學的矚目。
  
  太好了!
  
  「……露露,露露!大新聞,大新聞!」尖銳的聲嗓在汪小薇略顯圓胖的身子衝進編輯室時揚起,她用力揮著手,跑得上氣不接不氣。
  
  鍾晨露抬頭望她,揚了揚眉,「什麼新聞?獨家嗎?瞧你激動成這樣。」
  
  「就是你那個……冤家埃」汪小薇不停喘氣,「蔡……子麒啊,他……剛剛在練習賽……表現實在……」
  
  「神透了?」見好友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鍾晨露忍不住主動接口,櫻唇一撇,「拜託,這已經不算什麼新聞了好嗎?」
  
  天知道為什麼,蔡子麒從這學期一開始就神勇異常,幾乎每場正式比賽都締造大三元紀錄。
  
  「我知道他很厲害啦。」鍾晨露聳聳肩,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你不用特地跑來報信……」
  
  「槽透了!」簡短三個字截斷她半真半假的抱怨。
  
  她愣愣瞪著汪小薇,「你說什麼?」
  
  「我說他的表現糟透了!」汪小薇以一個激烈的手勢強調,「比初中部的學弟還不如,不,他表現得就好像剛剛開始打籃球一樣。知道他剛才的攻守紀錄嗎?」她翻出筆記本,念出潦草記在上頭的數字,「投籃命中串一成二,籃板一,抄截零,助攻零,失誤……八次!」
  
  「八次?」鍾晨露一驚,驀地站起身,「怎麼可能?」
  
  「我也不敢相信,可是他真的失誤連連。」汪小薇搖頭歎氣,「在體育館內觀戰的同學都呆了,連他那些死忠親衛隊都沒辦法再繼續替他加油,全像根冰柱愣在當常」
  
  「有……這麼糟嗎?」鍾晨露喃喃,依然無法接受這消息。
  
  「爛到家了!有些男生還當場開罵,說他們這輩子沒見過打得這麼爛的人,一直喊著要教練快點換他下常」
  
  「結果呢?」
  
  「他上半場只打了十二分鐘,下半場打五分鐘就被換下去了。」
  
  「你是說,十七分鐘內他失誤了八次?」鍾晨露失聲問。
  
  「沒錯。」
  
  鍾晨露容色刷白。
  
  不對勁!肯定出了什麼問題。
  
  「我去看看!」匆匆拋下一句後,她邁開步履,旋風似地捲出編輯室。一路疾奔,很快地,她便下了樓,沿著校園內的木棉花道直行,來到前兩年校慶時才落成的室內體育館。
  
  比賽像是已經結束了,人潮三三兩兩往外移動,臉上表情要不茫然迷惑,便是氣憤難當。
  
  「子麒學長今天怎麼回事?像變了個人似的。」
  
  「是啊,我從沒見過他打得這麼爛。」
  
  經過幾個學妹身旁時,鍾晨露聽見她們失望的抱怨。
  
  她沒理會,逕自逆著人潮前行。踏進館內,她正東張西望尋找蔡子麒那挺秀的身影時,一道尖利的男聲匆地嘲諷響起。
  
  「我說啊,會不會這才是蔡子麒真正的實力?」
  
  她蹙眉,凝住腳步。
  
  「對啊,看他整天笑嘻嘻晃來晃去的,好像根本就沒怎麼認真在練球嘛。」
  
  「那些女生也真是的,整天像蒼蠅見了蜜糖黏著他,說到底他也不過是長得帥一點,籃球其實打得普普而已啦。」
  
  「前些日子會那麼神,說不定是嗑藥的結果。」
  
  「有可能哦,哈哈哈……」
  
  不懷好意的笑聲放肆地揚起,瞬間迴盪整座體育館。
  
  鍾晨露怒了,猛然旋過身直直走向那幾個說三道四的男同學,眸光銳利如刀,狠狠射出。
  
  「你們剛剛說什麼?」
  
  幾個男孩一震,領悟自己方才刻薄的批評竟入了校刊社社長的耳,神態立刻不自在起來。
  
  「沒……沒什麼埃」顧左右而言他,「我們隨便聊聊而已。」
  
  鍾晨露可沒這麼輕易放過他們,更逼近一步,「你們懷疑子麒嗑藥?」
  
  男同學們氣息一促,「沒有埃我們哪有這麼說?」打哈哈。
  
  「男子漢敢作敢當,有膽在人家背後造謠,為什麼沒膽承認?」她痛批。窈窕的身軀在幾個高頭大馬的少年前顯得嬌小,可氣勢卻絲毫不落下風。
  
  「……跟你說沒有就沒有!你這女生怎麼這麼煩?閃遠一點啦!」擺出冷臉,試圖威嚇她。
  
  她毫不畏懼,神色甚至比他們更冷冽,「嫌我煩?我真正煩人的功夫你們還沒見識到呢。」唇角揚起淡漠的三十度,「要不要試試上校刊頭條是什麼滋味?」
  
  「什……什麼意思?」
  
  「聽你們方才說話的口氣,我猜你們是對子麒那麼受女生歡迎有點嫉妒——這有什麼?憑我鍾晨露一枝生花妙筆,還怕沒辦法把你們捧成校園「英雄」嗎?」她慢條斯理地說,「只要一篇文章,馬上就讓你們「家喻戶曉」,成為全校同學的「偶像」」
  
  「你!」少年們並不笨,當然聽得出她意蘊諷刺。幾張瞼匆青忽白,彼此交換眼神,卻都是無可奈何。
  
  白癡才會選擇得罪眼前這位校園內人脈最廣、又掌握新聞機器的少女。
  
  「算我們說錯話了!」悻悻然撂下一句後,幾個男孩迅速拔腿,無聲無息逃逸現常
  
  鍾晨露冷冷瞪視他們的背影,一面在心底默記其長相特徵。
  
  這幾個不知好歹的男生以後就不要再被她逮到胡亂造謠,否則她肯定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冷哼一聲後,她收回不悅的心思,眸光流眄,不數秒,便在空蕩蕩的館內尋到熟悉的身影。
  
  他一個人抱著顆籃球躺在籃球架下,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像很累的樣子。是不是因為表現不好所以正深深自責呢?笨啊!人總有失常的時候,他又何必如此介意?
  
  唉。該怎麼勸他才好呢?
  
  鍾晨露凝立原地,猶豫半晌,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蔡子麒,她心一扯,競有些疼。
  
  她閉了閉眸,勉力排去胸口那股酸澀,深吸一口氣,擺出一張笑嘻嘻的臉孔。
  
  然後她定上前,黑色皮鞋在地板上敲出輕快聲響。
  
  「子麒。」她在他身旁坐下,脆聲一喚。
  
  他抬眸,懶洋洋地瞥她一眼。
  
  「聽說你今天失誤了八次,怎麼回事?不會吃壞肚子了吧?」她眨眨眼,半開玩笑。
  
  他不答腔。
  
  「怎麼?你啞了啊?」瞳眸燦亮有神,「有什麼問題說出來嘛!」
  
  依然沉默。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不語。
  
  她蹙眉,想了想,「是不是你的腳傷又復發了?」神色轉白,「怎麼辦?是不是很痛?你們隊員怎麼搞的?怎麼沒送你去看醫生?」急著想伸手扶他。
  
  他卻用力甩開,「我沒事!」
  
  她一愣,「真的嗎?」
  
  「對啦!」語氣粗魯。
  
  她默然數秒,「那是不是心情不好?」頓了頓,「其實從上禮拜六我就想問你了,你那天去了哪裡?為什麼回家以後看起來怪怪的?」
  
  「千你什麼事?」冷冷一句堵回她的關懷。
  
  她胸口一悶。「你……幹嘛這麼凶啊?我也只是想知道你今天狀況為什麼這麼差……」頓了頓,「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對你今天的表現很失望?」
  
  「你以為我白目到看不出來嗎?」沒好氣地翻白眼。
  
  「那你解釋啊!」她急了,聲調不知不覺拉高,「如果是身體不舒服,我可以幫你解釋,免得人家誤會你。」
  
  「誤會什麼?」
  
  「誤會你……只有這種實力。」她咬唇,想起方才幾個男同學對他的侮辱,眉宇一沉,容色黯然,「總之你快說,到底是什麼原因?」
  
  「我說了沒事。」
  
  「怎麼會沒事?」她不相信,「一定有什麼問題,你告訴我啊!」
  
  「為什麼要告訴你?」他冷聲反問,睨向她的眼神也好冷。
  
  她身子一凍,半晌,找不到自己說話的聲音。
  
  又來了。
  
  他又要推開她了嗎?又要像他父親剛去世時那樣乖戾地拒她於千里之外嗎?他們又要恢復之前那既冷淡又緊繃的關係了嗎?
  
  不!她不要,她不想埃
  
  「子麒,你別這樣,有什麼心事告訴我,我……願意幫你。」她急切地傾向他,嗓音沙啞,「真的!」
  
  他不語,只是定定瞪她,湛深的黑眸,幽幽地漫開了什麼,似乎……像是歉意。
  
  他驀地坐直上半身,別過頭,「我拜託你,別管我行不行?」
  
  「不行!我怎能不管你?我們是好朋友啊!」她緊緊捉住他的肩膀,「我們不是才說過,要像從前那樣做好朋友的,你忘了嗎?」
  
  「我……沒忘。」他繃著身子,語音痦□。
  
  「那你就告訴我啊!不論有什麼困難我都願意幫你,我保證!」
  
  他不語,右指成爪,慢慢抓過地面,指節泛白。
  
  她怔然注視他彷彿陷入極端掙扎的動作。「子麒?」
  
  猶豫的低喚似乎震動了他,他身子微顫,好一會兒,才狼狽地站起身,對她放聲怒吼,「你打算怎麼幫我?」
  
  「嗄?」
  
  「你有辦法讓我百投百中嗎?有辦法讓我眺得比所有人都高嗎?有辦法讓我抄截助攻隨心所欲嗎?有辦法讓我打滿全場卻一點也不累嗎?」他逼問她,一句此一句語氣更激昂,更憤慨,氣息粗重。
  
  她倏地茫然。
  
  見她蒼白的容色,他更加懊惱,爬梳了下頭髮。
  
  她站起身,雙手試著伸向他,「子麒……」
  
  「你別過來!」凌厲的眼光阻止她善意的靠近。
  
  她一怔。
  
  「……你有辦法讓我變成超人嗎?」他澀問,神色陰沉。
  
  她顰眉,憂愁地望他,「這就是你今天打不好的原因嗎?你真的……這麼累嗎?」
  
  「對,我很累!我累斃了!」他紅著眼咆哮,「又要讀書,又要練球,還要背負全校同學的期待。你知道嗎?其實我們學校的球隊實力根本沒那麼好,闖進HBL複賽只是運氣,我一想到下禮拜就要上台北跟那些傳統名校對打就緊張——我們怎麼可能打得過人家?只能讓對方當蟲子踩!」
  
  「打不過有什麼關係?」她試著安慰他,「只要盡力就好……」
  
  「去你的只要盡力就好!」他粗聲詛咒,「我今天才只不過在練習賽打爛一點,就被同學罵臭頭,要是在HBL被痛宰,我看連我家祖宗十八代都逃不過!」
  
  「他們……也是愛之深責之切嘛。」她白著臉,為同學們的反應找借口。
  
  「愛之深責之切?」他譏誚地重複,「我寧可不要這樣的愛!」使勁一甩手中的籃球。
  
  籃球落了地,連續敲出不規律的聲響,正如鍾晨露六神無主的心韻。
  
  她惘然瞪著慢慢滾至球場另一頭的球,不知不覺舉步追逐它,正當她彎腰準備拾起,另一雙手搶先她一步。
  
  她愕然揚首,「學長?」
  
  落定她面前的,正是展岳。他皺眉望她,面上不贊同的神情顯示他旁觀兩人的爭執已久。
  
  「你還好吧?露露。」他關心地問她。
  
  她搖搖頭,「我很好。」
  
  展岳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瞥了站在遠處的蔡子麒一眼,「他不該把脾氣發在你身
  
  「他……只是壓力太大而已。」鍾晨露勉強微笑,伸手接過他抱在懷裡的籃球,「學長怎麼會來這裡?」
  
  「我一路跟著你過來的。」
  
  「跟著我?」她眨眨眼,「有事嗎?」
  
  「思,我有話跟你說。」展岳低聲道,又瞥了蔡子麒一眼。
  
  後者雙手環抱胸前,面無表情地回瞪他。
  
  「什麼話?」鍾晨露問。
  
  「嗯,是這樣的。」展岳神色匆地尷尬起來,「我看這裡不太方便說,放學後我們校門口見,我再告訴你吧。」
  
  「可是我今天很忙,恐怕沒那麼快回家耶。」她為難地說,「校刊明天就要送印刷廠,我今天得做最後確認。」
  
  「這樣埃」展岳聞言,猶豫地搓手。
  
  一旁的蔡子麒看不不去了,索性直接走過來,「展學長,你好歹也是男人,乾脆一點好嗎?」
  
  「這」被學弟一激,展岳臉龐一紅,望向蔡子麒的眸微慍。
  
  他毫不在意,繼續催促,「快說啊!」
  
  展岳倒抽一口氣,忿忿然瞪視他一眼後,才將視線轉回鍾晨露莫名所以的俏顏上。
  
  他推了推鏡架,好片刻,終於鼓起勇氣,「我想邀你當舞伴。」
  
  「什麼?」此言一出,在場另外兩人都是一愣。
  
  「聖誕舞會,可以當我的舞伴嗎?」展岳重複,誠摯的目光透過鏡片凝定鍾晨露。
  
  她愕然呆立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片刻,明眸流轉,卻是落向神情緊繃的蔡子麒。
  
  |
  
  又是新月夜。
  
  銀色月華柔柔灑落,靜靜攏覆蔡子麒佇立於公園球場的修長身形,他抬首,瞇眸望向天際。
  
  不知怎地,他很怕新月夜。
  
  總覺得那鉤在雲邊的一彎月很不安定,像隨時會一個重心不穩,跌落塵世,碎成片片。
  
  他還記得小六那年,跟露露離家露營那一晚。
  
  那晚,他與她並肩躺著看星空,除了滿天燦爛星斗,也看到了一彎淡金色的新月。
  
  當時他的心,便隱隱浮現某種恐懼。而她卻笑他一個男生不該如此多愁善感,笑他無聊,笑他傻。
  
  他傻嗎?也許吧。小時候家庭環境總是爭吵不休的他,唯有在她身邊才能得到溫暖的安定感。
  
  她總是巧笑倩兮,總是活潑可愛,兩道彎彎的墨眉就像天際的新月,可他卻不必擔心它們會墜落。
  
  只要有她在身邊,他可以做到任何事。
  
  他總是如此相信,直到那一天,父親在槍戰中死去,而她在一夕之間由女孩長成少女。
  
  新月,終究還是落下來了,她也不再專屬於他。
  
  她長大了,他也必須。
  
  她翩然像蝴蝶,遲早會飛到另一個人懷裡,而他只能在她背後默默守著。
  
  他說過,如果她真的喜歡展岳,他會幫她。
  
  只是不論她喜歡誰也好,跟誰在一起也好,她都由他來保護。
  
  由他來保護——
  
  下定決心後,蔡子麒手臂一揚,籃球在空中畫出近乎完美的弧度,空心落網。
  
  他滿意地微笑,笑意卻不及眼底。
  
  拾起籃球後,他在球場內來回跑動運球,偶爾立定,遠遠一射,偶爾以漂亮的姿勢帶球上籃。
  
  他打得很好,帥氣瀟灑的姿態完全不像下午在練習賽失常的他。
  
  幾聲掌聲匆地懶洋洋響起。
  
  他停下動作,回首望向突如其來出現的另一個少年。
  
  是展岳。他還背著書包,顯然剛剛才結束晚自習離開學校。
  
  「啊,是我們優秀的展學長。」蔡子麒嘴角嘲諷一揚,故意拉長聲調,「怎麼今晚有空來公園閒晃?不回家K書嗎?」
  
  展岳皺眉,很不喜歡他譏誚的語氣。「你對我很不滿嗎?」他直截了當問。
  
  「我?怎敢?」蔡子麒聳聳肩,「學長又帥又有才氣,模擬考也是全年級第一名,我崇拜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對你有什麼不滿?」
  
  「別說客套話了。」展岳繃緊臉,「你根本覺得我是個只會死讀書的書獃子吧?」
  
  蔡子麒冷冷一笑。
  
  「是因為露露嗎?」展岳追問。
  
  蔡子麒眸色一沉。「關她什麼事?」
  
  「是因為我擺明了要追她,所以你不高興吧?」展岳睨他,「你喜歡她,對吧?」
  
  「我只當她是朋友。」蔡子麒銳聲回應。
  
  「是嗎?」展岳不信,「如果真把她當朋友,為什麼我邀她當舞伴時你看來好像很不高興?莫非你認為我配不上她?」
  
  「配不配得上不是由我來決定。」
  
  「但是你的確覺得我配不上她?」
  
  「怎麼會?」蔡子麒攤攤手,「學長你功課好,又寫得一手好文章,正是露露最欣賞的那一型。」
  
  「我也很喜歡她那一型的女生,活潑大方,率直開朗。」展岳若有所指地說,「我們之間很有話聊。」
  
  「是嗎?」蔡子麒暗暗咬牙。
  
  「上禮拜六我們一起去看「魔戒」,然後又去吃飯。」
  
  「……那又怎樣?」
  
  「我們約會得很開心。」
  
  「是嗎?」蔡子麒嘴角歪斜,「那真是恭喜學長了,課業愛情兩得意,了不起!」
  
  「你是真心恭賀我嗎?」展岳瞇眸打量他。
  
  「當然。」蔡子麒冷聲道,「坦白說我真希望學長教教我,究竟哪來這麼多精力兼顧這一切的?又要唸書,又要寫文章,又跟女生約會——你一點都不累嗎?」
  
  「……你很累嗎?」展岳意味深長地問。
  
  「累斃了!光是打籃球我就應付不來了。」
  
  「可你剛剛打得很好埃」
  
  「那只是隨便練習。」蔡子麒撇撇嘴,「真正上場的壓力是很大的,而且教練又希望我打滿全場,我哪來那麼充沛的體力啊?又不是超人!」
  
  展岳凝定他,數秒,「你想成為超人嗎?」
  
  蔡子麒一愕,狐疑地望他,「什麼意思?」
  
  展岳沒立刻回答,眼神閃爍不定。
  
  「展學長!拜託你有話就說好嗎?話老是說一半,都快被你急瘋了!」蔡子麒大聲抱怨。
  
  展岳默然,半晌,嘴角揚起半自嘲的苦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想成為超人,我可以幫你。」
  
  終於說出來了。他就是在等這句話。
  
  蔡子麒斂下眸,掩去精光四射的眼神。
  
  「怎麼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21:35

  第八章
  
  黃昏,霞光夕影在南方校園內朦朧地晃動著,像掩上一層玫瑰色的薄紗,為總是朝氣蓬勃的校園添了幾許浪漫氣氛。
  
  藕臂靠著水泥圍欄,鍾晨露微微傾前身子,凝睇天邊美麗的晚霞。
  
  霞光映上青春的嬌顏,淡淡刷上一抹困脂愁。
  
  她幽幽歎息,瞇起迷濛的眼,想著與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家男孩。
  
  那個表面上愛現愛鬧、調皮淘氣的朗朗少年,其實有一個不甚快樂的童年。
  
  他的家總是充滿了爭吵,他的父親總是為了工作外出不歸,他的母親經常以淚洗面。
  
  他很怕待在家裡,很怕家裡那令人透不過氣的窒悶氛圍。
  
  所以,他總愛與她膩在一起,總在她家玩耍閒晃。
  
  她知道,他很羨慕她擁有一個甜蜜的家庭,擁有一個脾性溫和的父親,和一個溫柔慈愛的母親。
  
  是的,比起他,她是非常幸福的,許多時候,甚至會將這樣的幸福視為理所當然。
  
  這麼幸福的她,很想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與他分享,很想讓他和自己一起笑,一起開心。
  
  她還記得兩人離家露營的那天晚上,他曾指著天際斜斜高掛的新月告訴她,他害怕終有一天它會墜落。
  
  她笑他傻。
  
  但她本意並不是想嘲弄他的,她只是希望自己燦爛的笑容能像陽光,溫暖他不安定的心。
  
  她希望他快樂。
  
  可最近的他,似乎很不快樂。
  
  在練習賽荒腔定板的演出後,蔡子麒主動向學校請假三天,這三天,他每天早出晚歸,連她也不曉得他到哪裡去。
  
  問他,他也不答,只是板著一張臉,眉宇嚴肅地凜著,湛深的眸藏著她猜不透的心事。
  
  其實猜不透他,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他父親去世後,她就察覺兩人的心慢慢地遠離彼此。
  
  她與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總是緊緊依偎著彼此,她與他,都漸漸地在長大。
  
  成長是否就意味著將自己的心城築上一道堡壘,不容許人輕易越界?成長難道就意味著從前存在於他們之間那不含一絲雜質的純粹情誼終究必須滅去?
  
  如果長大,意味著他們不能再放縱自己依賴彼此,那她寧願不要長大。
  
  她不要長大啊!
  
  想到心神激盪處,鍾晨露不禁收攏拳頭,繃緊一張嬌柔的臉蛋。
  
  她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她想與他一起分擔肩上的壓力,她想和他共同對抗所有的悲傷與痛苦。
  
  她想和他並肩作戰,就像小時候一樣——
  
  「不行嗎?」她喃喃,嗓音壓抑而沉碎,「真的不行嗎?」
  
  「……發生什麼事了嗎?露露。」溫柔的聲嗓拂過她耳畔,蘊著濃濃關心,「你好像很煩惱的樣子。」
  
  她回眸,眼瞳映入一張女性清婉容顏。
  
  「於老師?」她有些意外,沒想到班導師竟會出現於此。「你怎麼會上樓頂來?」
  
  「我去校刊社找你,汪小薇告訴我的,她說你說要一個人上來靜一靜。」於靜逸柔聲解釋。
  
  「哦,是這樣埃老師找我有事嗎?」
  
  「埃」於靜逸俏臉一紅,似乎頗難啟齒,「其實……是莫老師堅持要我來找你的。」
  
  「莫老師?」鍾晨露揚眉,「他要你來的?」
  
  「嗯。」
  
  「究竟什麼事?」
  
  「這個嘛……」於靜逸頓了頓,尷尬地別過紅顏,「他說無論如何要跟你解釋清楚一件事,怕你不相信,所以才要我來。」
  
  「什麼事?」鍾晨露好奇地問,可話語方落,她立即領悟,「難道是那天他跟子麒在這裡被我撞見的事?」
  
  「嗯。他要我告訴你,他跟蔡子麒之間……呃,絕對清白。」
  
  「嗄?」鍾晨露一愣。
  
  「他說,他絕對不是同性戀。」於靜逸低質斂眸,代傳莫傳虱千交代萬囑咐的話,
  
  望著導師好不自在的模樣,鍾晨露不禁輕聲一笑。
  
  什麼啊?莫大要聲明自己不是同性戀,幹嘛自己不來說,卻偏要派於老師來當傳聲筒?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抿嘴笑,凝睇於靜逸的眸璀亮生光。
  
  窺見她異樣的眼神,於靜逸氣息一促,「別這樣看我……我也不是自願的啊!」
  
  「老師,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莫老師別人不求,偏偏要請你來幫忙解釋這件事?」鍾晨露偏頭,俏皮地打量頰色徘紅的導師。
  
  「為什麼?」於靜逸眨眨眼,彷彿覺得她問得奇怪,「當然是因為我是你的導師埃」
  
  傻老師,才不是這樣呢。
  
  鍾晨露在心底暗笑導師的單純,表面卻扮出凜肅神情,「我知道了,老師。放心吧,我不會亂傳謠言的。」
  
  「那就好。」於靜逸淺淺一笑,顯然很滿意自己圓滿達成任務。
  
  鍾晨露半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老師你埃」
  
  「我怎樣?」
  
  她搖搖頭,微笑不答。
  
  於靜逸秀眉一凝,有些莫名其妙,她推了推鏡架,眸光不意間落向樓下兩道身影,「咦?他們兩個怎麼在一起?」
  
  「誰跟誰在一起?」鍾晨露好奇地問,順著於靜逸的目光焦點望去。
  
  認清並肩定在校園內的身影,她唇畔笑痕一僵。
  
  那兩道形影,竟是屬於蔡子麒與展岳的——他們兩個在一起幹嘛?
  
  「對了。」望見那兩個男孩,於靜逸猛然想起莫傳風還另有交代,「莫老師還要我轉告你一件事。」
  
  「什麼?」鍾晨露茫然問,視線仍膠著。
  
  「他說你跟展岳約會那天,蔡子麒一直偷偷跟在你們後面。」
  
  「什麼?!」突如其來的消息令鍾晨露一驚,跟著,眉宇緊鎖,「他幹嘛那樣做?」
  
  「也許是因為介意你跟別人約會?」於靜逸試探地問。
  
  介意?
  
  鍾晨露愣了愣。沒道理啊,那天接電話時還是子麒鼓勵她答應約會呢。
  
  莫非他介意的不是她,而是……展岳?
  
  一念及此,鍾晨露心跳一停,明眸流轉,再次落定遠處兩道逐漸淡去的人影。
  
  如果說,子麒真的是同性戀,而他跟莫老師之間又是清白的,那表示他在意的另有其人。
  
  是……展岳嗎?
  
  她身子一顫,容色刷白。
  
  怪不得展岳邀她當聖誕舞會的舞伴時,他會是那樣一種陰沉不悅的臉色了。因為他的意中人,競表明追求自己的好友。
  
  天!鍾晨露驀地閉上眸,胸口如遭雷擊,疼痛不堪。
  
  原來,是這麼回事藹—
  
  「怎麼了?露露,你身體不舒服嗎?」焦慮的嗓音追問她。
  
  她木然,只覺脊髓緩緩竄過一束冷流。「於老師?」
  
  「嗯?」
  
  「如果你的好朋友跟你喜歡上同一個人,你會怎麼做?」她怔問,聲調毫無起伏。
  
  「嗄?」於靜逸沒料到她會突出此間,一陣愕然,「這個……很難說耶。那你呢?你會怎麼做?」
  
  「我?」鍾晨露慘澹一笑,胸臆儘是苦澀,「我希望他幸福。」
  
  「意思是?」
  
  「我會幫他。」
  
  |
  
  請假三天後,蔡子麒又回到學校了,練習賽時那個神情緊繃的他已不復存在,重回校園的他恢復了以往陽光男孩的模樣,俊朗的臉龐總是笑嘻嘻的,瀟灑自若。
  
  在球場的演出也不再荒腔走板,遠投近切、籃板助攻,每一樣攻守紀錄都回到了之前的水準,甚至更上了一層樓。
  
  他又是那個廣受女同學愛慕歡迎的籃球隊首席健將蔡子麒了。
  
  之前那場連續失誤八次的練習賽就像一場夢,而他在經過短暫蟄伏後,總算因春雷乍醒。
  
  太棒了!
  
  這樣一來,南方的籃球校隊要闖進HBL決賽或許真有那一絲絲可能,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抱著這樣殷殷期盼的熱切心情,在籃球校隊準備出征的這天早晨,全校一半以上的同學都擠到了校門口送行,興奮地朝搭上專車的球員們揮手,祝福他們凱旋歸來。
  
  鍾晨露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捧著伴她多年的相機,她攝下了一張張具紀念性的照片——滿面笑容的教練、意氣風發的球員,以及熱情激動的老師同學們。
  
  校門口,拉開了一條條紅色綵帶,一幅幅加油標語從黑壓壓的人群中高高舉起。
  
  空中,五顏六色的彩屑飛揚,宛若春季落英,繽紛灑落。
  
  好美埃
  
  鍾晨露看著,幾乎怔了。
  
  美的不是這風光,這景色,而是一張張笑意盈盈的臉孔,一雙雙璀亮晶燦的瞳眸。
  
  美的,是這溫暖的人情與熱烈的愛校心。
  
  但願籃球隊能為校爭光啊,但願他們能旗開得勝。
  
  她佇立原地,耳畔流過師生們滿盈的心聲:心弦感動地揪緊。
  
  在這一刻,她能隱隱約約地明白為什麼自己想當一名記者,身為記者最大的酬賞又是什麼。
  
  「原來,就是這個瞬間。」她捧著相機,不停按下快門。
  
  她想捉住的,就是這樣令人感動的瞬間——
  
  「子麒好,子麒妙,子麒子麒呱呱叫!子麒子麒我愛你!」
  
  鍾晨露一震。
  
  她停下拍照的動作,直直瞪著那個在親衛隊熱情喧嚷下,從容出現的少年。
  
  是蔡子麒。
  
  他穿著籃球隊制服,斜肩背著裝載滿滿的運動背包,前額挑染的髮繒在陽光下流動著放肆的紫光。
  
  他抬手,優閒地回應同學們的歡呼,笑容燦爛。
  
  歡呼聲更激烈了,甚至有同學朝他拉開禮炮,彩屑沾滿他一臉一身。
  
  他展袖拭去沾上臉孔的不速之客,唇畔笑意更加深刻。
  
  鍾晨露呆呆望他。
  
  真的這麼開心嗎?明明在練習賽結束那天,還對著她大吼大叫,說自己承受不了這麼巨大的壓力呢,怎麼放假幾天後便判若兩人?
  
  或者,他其實不如表面那般輕鬆自在,只是把沉重的壓力偷偷藏在心底,不讓任何人得知。
  
  他真正的心情究竟是怎樣?
  
  瞇起眼,鍾晨露仔細瞧他,從唇畔到眼角,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微妙的牽動。
  
  他似乎注意到了她異樣的瞳光,星眸朝她看來,劍眉微微一揚。
  
  然後,他匆地隨手撥了撥紫色發繒,朝她一眨眼。
  
  她心一跳。
  
  幹嘛啊?這傢伙!那記淘氣的眨眼是什麼意思?要帥嗎?
  
  她沒好氣地想,正打算回應他一記白眼時,他隨後朝她比出的V字手勢卻讓她腹部一悶,如遭重擊。
  
  原來他並不是要帥,而是看出了她凝在眉宇間的憂慮,所以要她別擔心。
  
  沒問題,我一定會勝利的。
  
  她彷彿聽見他在耳畔如是說道。
  
  她心一緊。
  
  輸與贏並不是她所關切的重點,重點是,他快樂嗎?
  
  不論比賽結果,她只希望他開開心心地打球,平平安安地歸來啊!
  
  她緊緊閉眸,忽然感覺藏在學生裙口袋裡的東西如火苗,燒燙了她左側大腿。
  
  她掙扎著,遲疑自己是否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叫住他,傳達自己的心意。
  
  好片刻,才下定決心。
  
  不管了,隨他怎麼嘲弄都好,反正她一定要拿給他!
  
  「等等!子麒。」不顧眾人奇怪的目光,她一面朝蔡子麒揮手,一面排開人潮奔向他。
  
  認出是她的嗓音,蔡子麒明顯一愣,怔立原地。
  
  半晌,她終於擠到他面前,仰起微微紼紅的粉顏。「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話?」
  
  她不語,猶豫地瞥了一眼四周正一個個豎起耳朵竊聽的同學們。
  
  「這裡不太方便,你……跟我來。」她揚起手指,示意他跟隨她。
  
  「呵呵,有人要說俏悄話哦!」一道戲譴的聲嗓在兩人背後揚起,跟著,是一串朗朗笑聲。
  
  鍾晨露蜜頰發燙,卻沒理會同學們的嘲謔,逕自領著蔡子麒來到對街一盞水銀路燈下。
  
  停定,對望。
  
  帶點奇異旖旎的氣流拂過,同時蒸紅了兩張臉。
  
  「呃,咳咳。」蔡子麒尷尬地清清嗓子,「到底什麼事啊?露露。」
  
  「我……有話跟你說。」還是這麼一句。
  
  「我……我知道埃」他莫名緊張起來,「什麼話?」
  
  她斂下眸,「我……我打算拒絕展學長。」
  
  「什麼?!」他一驚。
  
  「我會跟他說,我不跟他一起參加聖誕舞會,也不會……跟他交往。」她低聲道。
  
  他瞪她,「你瘋了!露露,你不是一直喜歡他嗎?不是一直等著他主動表白嗎?好不容易學長自己開口了,你發什麼神經拒絕他?」
  
  「我……呃,因為我發現自己好像沒那麼喜歡他——」她訥訥解釋。
  
  「你不喜歡他?見鬼!」蔡子麒駁斥,「你連長了一顆痘痘都不好意思讓展岳看到,明明在乎他在乎得要死,還說不喜歡他?」
  
  「我……是真的——」
  
  「我不相信!」
  
  「你憑什麼不相信?」她揚眸,瞠他。
  
  「憑我們認識十幾年了,憑我對你的瞭解。」他蹙眉,「露露,你從小到大從沒喜歡過什麼男生,展岳是第一個能讓你看上眼的人,我明白他對你的重要性。」
  
  「你明白什麼了?」她不服氣地嘟起嘴,「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
  
  「那你說啊!究競怎麼回事?」他低吼,「你不可能一下就變心了,一定有什麼緣故。」
  
  她偏過頭,「沒什麼緣故,不喜歡就不喜歡囉。」
  
  「你以為我會信這種鬼話?」
  
  「信不信由你!」她也生氣了,瞪向他的明眸如火,「總之我不喜歡展岳了,所以你可以不必介意我,隨便你想怎樣就怎樣!」
  
  他聞言一愣,「什麼意思?」
  
  「鍾晨露,你說清楚。」他沉聲警告,神色陰暗。
  
  「……說就說。」她一咬牙,索性坦白招認,「你不必瞞我,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他瞪視她薄含水煙的眼眸。
  
  「你喜歡他。」
  
  「什麼?!」他失聲,不敢置信地瞪她。
  
  「我知道你……喜歡展岳。」
  
  「我喜歡展岳?」他怪叫。
  
  「嗯,你不必瞞我了。」她澀澀苦笑,「我知道你為了我拚命壓抑自己,其實你……不用根這樣的。」
  
  這,什麼跟什麼啊?她誤會他是個同性戀也就罷了,居然還認為他跟她看上同一個人,千方百計地想讓給他?
  
  「有句話你說錯了,子麒。」鍾晨露揚起蒼白的容顏,幽幽說道:「展學長在我心中,也許是有點地位,可對我而言,你比他重要一百倍、一千倍,我寧可永遠不要再見到他,也不願意你不開心——」說著,她嗓音一哽,眼眶緩緩漫開一抹紅。
  
  他心神一震,良久,只是驚怔地望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沒那麼喜歡展學長,所以請你千萬不要為了我壓抑自己。我不要你承受那麼大的壓力,不要你每天心情不好,不要你……」她沒繼續,只是怔怔凝睇著他。
  
  她哭了。
  
  望著不知不覺自她眼眶逃逸的淚珠,他如遭雷劈,渾身發疼。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沒錯,我們是吵過架,這幾年也不像從前那樣老是膩在一起,可是你在我心中,還是最好的朋友——永遠、永遠都是。」語畢,她像再也承受不了內心的激盪,雙手掩住臉。
  
  他傻傻地看她,滿腹言語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於是他只能拉下她冰冷的雙手,溫柔地捧起那圓潤的秀顏。
  
  「不要哭了,露露。」他顫著嗓音,難抑心疼,「你……不要哭了,我會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知所措的模樣牽出了她唇畔一絲淺痕,她吸吸鼻子,伸手採入裙袋取出一枚淺紫色的平安符。
  
  「你……不要笑我。」她不自在地攏了攏發,「這是我去廟裡求來的。他們說……可以保平安。」扭捏地遞給他。
  
  他接過,滿懷感動。
  
  「好好……去打球吧!」她溫聲鼓勵。
  
  「謝謝。」
  
  「上車吧。我也要走了。」她淺淺一笑,正旋身打算離去時,他匆地層臂拉住她。
  
  「等等,露露。」
  
  「什麼事?」她回眸。
  
  他端正臉孔,嚴肅地宣稱,「我不是同性戀。」
  
  「沒關係的,子麒,我說過我不介意……」
  
  「真的不是!」他截斷她,舉起一隻手,「我可以發誓。」
  
  她愕然。
  
  「所以,你可以不必把展岳讓給我,儘管接受他的追求吧。」他認真道,凝望她的眸光溫暖,「我祝福你。」
  
  「嗄?」她說不出話來。
  
  他的意思是,一切都只是她自以為是的誤會?他不是同性戀,更不喜歡展學長?
  
  只是誤會……
  
  老天!她在搞什麼啊?
  
  尷尬的燒燙席捲全身,她垂下頭,有股想挖個地洞躲起來的衝動。
  
  虧她還自認為未來的明星記者呢,居然沒查明事實的真相就胡言亂語,還為此哭得梨花帶雨。
  
  哦,真是……糗大了!
  
  無法面對自己鬧出的笑話,鍾晨露旋身想逃。
  
  他卻再度抓住她的臂膀。
  
  「還有……什麼事啦?」她回眸瞪他。
  
  他沒說話,只是定定地、深深地望著她,那墨幽的眸像千年古潭,漾開一波波水痕,卻是深不見底。
  
  她莫名心悸。
  
  「究……究竟什麼事?」
  
  他不語。
  
  「你……該上車了吧?」她不敢看他,連忙別過眼,「大家都在等你呢。」
  
  「……嗯。」他低聲應,將平安符收入運動服口袋後,率先邁開步履,穿過馬路。
  
  她默默跟隨。
  
  「哦!終於回來了!」
  
  仍然擁擠在校門口的同學們見兩人總算話別完畢,紛紛爆開熱烈掌聲,歡呼尖嘯聲此起彼落。
  
  一片喧嘩吵嚷中,他總是清朗的嗓音匆地沉沉揚起。
  
  「我也一樣,露露。」
  
  鍾晨露聽不清,「你說什麼?」
  
  「對我而言,你也是最重要的朋友——」他啞聲說道,腳步不停,「永遠都是……」
  
  最後一個字尚未及落下,挺拔的身子已上了專車,隱於車廂深處。
  
  留下鍾晨露怔然睇望那映上他身影的車窗,星眸淡淡氤氳。
  
  |
  
  被淘汰了。
  
  在全校同學熱烈期盼下,從台北傳回來的戰報卻是令人失望的。
  
  很遺憾地,在強敵環伺下,南方中學並未取得晉級決賽的資格。
  
  這個結果其實也早在同學們預料之中,畢竟南方從來就不是以體育出名的學校,今年籃球隊能闖進HBL複賽已是極大的驚喜。
  
  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雖然失望,同學們依然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消息,很快地便轉移了浮動的心思,將注意力放在即將來臨的聖誕舞會上。
  
  溫馨熱鬧的平安夜舞會,一向是南方校園活動的重頭戲,每年班聯會總會想出不同的花招,帶給同學不一樣的驚奇。
  
  今年,班聯會又安排了哪些特別節目呢?
  
  教室內、走廊上、校園裡,處處可聞同學們討論與猜測,人人都是興致高昂,朝氣蓬勃。
  
  唯有鍾晨露,一向對校園新聞趨勢最敏感的她競恍若局外人似的,對這話題不聞不問。
  
  「你怎麼了?露露。」死黨汪小薇像支火箭似地竄到她面前,一把摟住她的頸項,「這幾天老是發呆,在想你的阿娜答嗎?」語氣戲譫。
  
  她定定神,瞠視汪小薇一眼,「什麼阿娜答?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啦。」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就是你那個命定冤家埃」汪小薇臉頰偎向她,在她耳畔吹著□昧的氣息,「他沒跟籃球校隊一起回來,你很失望吧?」
  
  鍾晨露心跳一亂,「我……幹嘛失望?」皓腕一翻,推開好友纏人的臉龐,「他媽媽在台北,他多留在那邊幾天陪陪她也是應該的。」
  
  「是啊,他光顧著陪媽媽,就忘了他女朋友也香閨寂寞需要人陪呢。」汪小薇誇張地歎氣,擺出揮手拭淚狀。
  
  見她耍 寶的動作,鍾晨露又氣又急,偏又無可奈何,只能瞪大一雙圓眼。「你別亂講!子麒才不是我男朋友呢。」
  
  「是啊,不是男朋友,只是最重要、最重要的好朋友羅。」汪小薇逗她。
  
  「汪、孝薇!」鍾晨露猛然起身,藕臂一層攫住好友的頸項,「你再胡說!再說我掐死你!」
  
  「我哪裡……胡說了?是你……自己說……的埃」汪小薇大喊冤枉,氣息因遭鉗制而微微不順。
  
  「我……」鍾晨露驀地一窒,半晌,跺了跺腳,「討厭!早知道你會拿來取笑我,我就不告訴你了。」憤然咬住下唇。
  
  「好好,算我錯了,我不說了。」趁鍾晨露鬆了手勁時,汪小薇掙脫她的手,順便退開幾步以策安全。她揉了揉微疼的肩頸,「女人,你力氣還不小耶。」哀怨的一瞥。
  
  鍾晨露不理她,逕自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托起下頷,定定望著電腦螢幕。
  
  又要開始發呆了嗎?
  
  汪小薇微微蹙眉,「露露,你到底在煩什麼?別一個人悶在心裡啊,說出來聽聽嘛,我說不定還能幫你想想辦法。」
  
  默然。
  
  「是關於展學長的事嗎?」汪小薇走近她,低聲問:「他又來找你啦?是不是又邀請你跟他一起參加舞會?」
  
  她搖頭,「沒有,我這兩天都沒看到他。」
  
  「哦。」汪小薇頓了頓,眼看好友仍是一臉愁容,禁不住又問:「那你決定了沒?到底要不要跟他去?」無語
  
  「露露!」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我……」鍾晨露別過頭,「還沒決定。」
  
  不知怎地,本來很容易下決心的事,她卻整整考慮了一個多禮拜,仍是毫無定論。
  
  究竟在遲疑些什麼呢?連她自己也惘然不解。
  
  望著她迷茫的神情,汪小薇眨眨眼,匆地鬼祟一笑,「我看你也別猶豫了,還是情歸你的「好朋友」吧。」
  
  鍾晨露一嗆,「咳……你說什麼?」
  
  「說真的,露露,」汪小薇端正表情,難得正經八百,「你遲早要選一個的,不能老在這兩個人間搖擺不定埃」
  
  鍾晨露嗆咳更劇。
  
  汪小薇置若罔聞,逕自繼續,「一個呢,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一個呢,是你最尊敬、最崇拜的學長。一個是籃球高手,一個是翩翩才子。一個瀟灑開朗,一個溫文儒雅。唉,我也知道兩個人條件都很好,各有千秋。你是很難選沒錯啦,不過……」未完的言語被兩道凌厲眸刀硬生生給堵了回去。
  
  「你說什麼?我要選什麼?」鍾晨露瞇起眼,慢條斯理的嗓音裹著甜甜糖蜜。
  
  汪小薇聽了卻是心頭一顫,急急高舉雙手,「好好,我不說了。」
  
  「是嗎?」
  
  「是,是,這次真的不說了!」搗住嘴,以示決心。
  
  鍾晨露瞪她一眼,正欲說些什麼時,一串悠揚的聖誕音韻適時響起。
  
  「是你的手機。」汪小薇連忙提醒她,嗓音悶在掌心裡。
  
  「我知道。」鍾晨露拾起擱在桌上的手機,奇怪地瞥了一眼螢幕上陌生的號碼,「喂……啊,是蔡媽媽……不對,現在應該叫林媽媽了。」她歉意地吐了吐舌尖,「有什麼事嗎……子麒?沒啊,他沒打電話給我。」墨眉一緊,「他怎麼了……什麼?!」
  
  突如其來的驚喊震動了室內的氣流,也震動了一旁的汪小薇。
  
  她望向好友,愕然發現後者的容色競在剎那間抽去了所有血色,一片雪白。
  
  「怎麼了?露露,」她嚇了一跳,急忙追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子麒失蹤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21:58

  第九章
  
  月黑風高。
  
  南方中學高中部教學大樓樓頂,幾個人正召開緊急會議——以鍾晨露為主席,宋雲飛、沈丹青、莫傳風,連於靜逸也出席了。
  
  「你們說,他究竟會去哪裡?」鍾晨露問與會諸人,一瞼焦急。
  
  無人答話,神色都是凝重。
  
  「他有沒有打電話給你們?」鍾晨露問蔡子麒的兩個死黨。
  
  兩人都是搖頭。
  
  沈丹青首先開口,「確定籃球隊沒法晉級決賽那天我有打給他。」
  
  「然後呢?他說什麼?」鍾晨露焦急地追問。
  
  「只說對方真的很強,他無話可說。」沈丹青蹙眉,「聽得出他心情不太好,我安慰了他幾句,就這樣而已。」
  
  「就這樣?」鍾晨露難掩失望,貝齒咬住下唇,「那他究竟去哪裡了?不聲不響就出門,行李也沒收,根本就不是打算回台南來埃」
  
  「他的手機呢?」宋雲飛問。
  
  「沒有回應。」鍾晨露聲調黯然,「他媽媽說她從昨天晚上就一直打了,本來以為他只是玩得晚一點,可他一夜沒回家,今天白天一整天也聯絡不到。」
  
  「會不會只是去找朋友了?」沈丹青低聲道。
  
  「對啊,子麒身手不弱,應該不至於被綁架的。」宋雲飛接口。
  
  見鍾晨露容色蒼白,兩人都試著想安慰她,可沒用,後者仍是咬緊了唇,用力到幾乎刻下牙櫻
  
  數秒後,她忽地銳聲開口,「我要去台北找他!」
  
  突如其來的宣言令眾人一震。
  
  宋雲飛首先勸她,「鍾晨露,你別太激動,子麒一定沒事的,他都那麼大一個人了。」
  
  「可是如果他沒事,為什麼不打個電話給他媽媽呢?他不會不曉得這樣會讓人擔心的。」
  
  「男人嘛,有時候是比較粗心……」
  
  「總之我一定要去台北!」
  
  聽聞她銳氣的堅持,沈丹青與宋雲飛交換了意味深長的一眼。
  
  「那我們也去。」兩個少年異口同聲。
  
  鍾晨露卻以一個手勢阻止他們,「不,你們別去,我去就好了。」堅定的瞳光掃過蔡子麒的兩名好友。「你們一個要顧著棒球隊,一個要忙轉學的事,還是留在台南比較好。」
  
  「可是……」
  
  「鍾晨露說得對,你們兩個留在台南比較好。」一旁的莫傳風忽地插口,一反平日吊兒啷當的神態,此刻他的表情異常凝肅,一手揉著下頷,目光深思。
  
  「這樣好了,我請我爸幫忙找找看好了。」宋雲飛建議,可眸色卻跟著一沉。
  
  最近跟父親幾乎鬧翻的他委實不願有求於他,只是為了朋友,他也只能忍下脾氣。
  
  「不用了,我來想辦法就行。」看出愛徒不愉的臉色,莫傳風瀟灑一揮手。
  
  宋雲飛瞥了他一眼,微微頷首,「也對,憑莫家的勢力,要找一個人應該不是難事。」
  
  此話一出,其他幾人都是愕然。
  
  「什麼莫家的勢力?」
  
  「你們不知道嗎?」對其他人的無知宋雲飛也頗感驚訝,「「詩禮傳家」啊,莫大可是莫家人埃」
  
  說得好像姓莫多了不起!
  
  沈丹青皺起眉,「沒錯,莫大姓「莫」這我們都知道,他當然是莫家人啊,有什麼不對嗎?」
  
  根本沒抓到重點。
  
  宋雲飛一翻白眼,「他可不是一般姓莫的人,而是出身台灣商界的名門望族,莫詩綺、莫禮儀你們總聽過嗎?台灣最出名的兩個女強人啊!」
  
  「咦?」如雷的芳名一貫耳,幾個人都是睜大了眼睛,「你是說那個莫家?」
  
  「沒錯。」
  
  「真的假的?」
  
  宋雲飛聳聳肩,「問他本人不就知道了。」
  
  狐疑的視線集中於莫傳風身上,其中尤以於靜逸的最複雜,她僵著秀顏,全身緊繃:
  
  莫傳風迴避她的眼神,逕自取出皮夾掏出兩張名片遞給鍾晨露,「這兩張名片給你,到台北後直接找他們幫忙,我這邊也會打電話先知會一聲。」
  
  她接過名片,迅速掃了一眼,「莫傳奇?莫傳……雅?!」聲嗓因驚愕而尖銳,「是那個莫傳雅嗎?前陣子協助警方抽絲剝繭,破了分屍案的那個女記者?」
  
  莫傳風點頭,微微一笑,「看來你聽過她。」
  
  豈止聽過而已,她根本是仰慕與崇拜!
  
  鍾晨露屏住呼吸,嗓音發顫,「她真的……有辦法查出子麒的下落?」
  
  「就算她不行,還有傳奇呢。」莫傳風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找一個人對莫家人來說從來不是問題。」嘴角勾起嘲諷笑痕。
  
  「好,我馬上回家整理行李,明天一早就走。」說著,鍾晨露旋身就走。
  
  兩個男孩立即跟上,「我們送你!」
  
  待學生們都離去後,於靜逸轉過雪白的嬌顏,明眸落定莫傳風,透出鏡片的眸光銳利無比。
  
  莫傳風心一跳,「怎麼啦?幹嘛這樣看我?」
  
  「你是莫家人?」她低問,語氣平板。
  
  「是又怎樣?」他揚眉撇嘴,又是平素一貫的滿不在乎。
  
  「堂堂名門望族的子弟,為什麼窩到台南中學來教書?」
  
  「我喜歡埃你不知道,我可是從小就立志成為至聖鮮師呢。」莫傳風眨眨眼,半認真半玩笑,「不好嗎?」
  
  於靜逸瞪他一眼,「沒什麼不好。」話雖如此說,可咬牙切齒的口氣明白表露了不滿與責怪。她站起身,拂了拂弄皺的裙擺,「你應該早點告訴我這件事。」
  
  「我看不出有什麼必要性。」莫傳風上前一步,一張俊臉故意湊近她,嘴角一揚,挑起半邪肆的弧度,「難道我的出身會影響你對我的評價嗎?」
  
  她迅速後退一步,「當然。」
  
  湛眸掠過一道暗影,「為什麼?」
  
  她偏過頰,避開他深沉的眼神,「因為你是……莫家人。」啞聲拋落一句後,她輕栘蓮步離去,頭也不回。
  
  留下他瞪視她窈窕的背影,半晌,神色刷過淡淡無奈。
  
  「……你以為我願意嗎?」
  
  蒼邃夜幕下,一列長長的火車由北而南,穿過高山,越過平野,迤邐前進。
  
  車廂內,燈光調暗了,零零散散的旅客或半躺、或斜臥,在規律而單調的聲響伴隨下,沉浮於朦朧睡鄉。
  
  一片靜寂。
  
  夜,很深很深,是該睡去的時候了,可坐在最後一節車廂的兩名少年卻沒辦法像其他旅客一樣放鬆精神,輾轉夢鄉,意識的神經皆是緊繃著,其中一位甚至全身僵硬,臉色慘白。
  
  「你還好吧?展學長。」另一位少年沉聲開口。
  
  「我……沒事。」聞言,正發著呆的展岳定了定神,轉過頭來,泛著血絲的瞳映入鄰座男孩淡淡攏著憂鬱的瞼孔時,不禁一陣感動。「謝謝你,子麒。」嗓音瘩□,「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
  
  「別說這些了。」對他滿心的感激,蔡子麒只是大而化之地揮了揮手,「倒是你,精神很差的樣子,沒事吧?」
  
  「沒事。只是……」展岳一頓,微微苦笑。
  
  蔡子麒立即意會,「犯了癮?」
  
  「嗯。」展岳垂眸,唇角苦笑更深,「雖然我已經盡量克制自己少嗑一點,可是……」一聲歎息,「最近只要一天不嗑「冰」,精神就會很差,注意力也很難集中。」
  
  已經開始出現禁斷症狀了。
  
  蔡子麒瞭然地想。
  
  習慣以藥物提振精神的人怎能控制自己不上癮?
  
  意志再怎麼堅強,自制力再怎麼高,這條路,一旦走上便是不歸途,幾乎沒有人能全身而退。
  
  「拜託你,子麒。」彷彿也驚覺自己的自制力正一節節敗退,展岳驀地緊抓住蔡子麒的臂膀,「別讓我再去碰那些「冰塊」,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下去了。」無神的瞳眸即便滿蘊祈求,看來也毫無靈魂。
  
  望著展岳逐漸進出冷汗的前額,蔡子麒心底暗歎一口氣。
  
  從那天晚上層岳一個人在公園球場打籃球,他便從他異樣的神態察覺出不對勁,之後無意問拾起的針頭,更在他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懷疑這個鐘晨露最崇拜的學長偷偷在嗑藥。
  
  接著,在一段時日的明查暗訪後,懷疑的種子漸漸發了芽。
  
  他驚愕地發現,不僅展岳可能嗑藥,學校其他幾個成績出色的同學也有此傾向,有一回他甚至還從樓頂上看到校園裡發生類似毒品交易的場景。
  
  學生素質優秀、外界評價也甚高的南方實驗中學,競已遭毒品侵略。
  
  大事不妙。
  
  為了查出幕後的藥頭是誰,他刻意裝瘋賣傻,在全校同學面前演了一齣戲,千方百計引誘展岳引介他加入學校裡的「冰塊俱樂部」。
  
  之後,他整整跟著那些同學鬼混了三天,甚至在眾目睽睽下,主動為自己注射安非他命,這才取得他們的信任。
  
  但他真正的目的並不是舉發這些為了讓自己有更充沛的精力來唸書而一時誤入歧途的同學,他真正想做的是揪出那個躲在幕後偷偷供應校園毒品的大頭目,他要知道究竟是誰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
  
  他絕對要揪出那傢伙,送他入獄!
  
  他原本以為自己還要花好一陣子臥底才能真正接觸到那些提供貨源的藥頭,沒料到這機會來得如此迅速。
  
  為他帶來機會的,正是展岳。
  
  「……他們要我接下藥頭的位置,要我負責供貨給同學。」倉皇從台南奔來台北的展岳一見著他,便幾乎當場精神崩潰,直抓著他傾訴,「他們告訴我,只要我肯做,將來有大把鈔票等著我賺。可我真的不想!我自己嗑冰就算了,我不想讓別人也跟我一起沉淪……我很抱歉那時候把你給拖下水,子麒,真的很抱歉,我錯了,真的錯了。我沒想到會這麼痛苦,我現在……真的很難受,每天精神都很差,連老師上課在講什麼也常常聽不懂……我該怎麼辦?這樣怎麼參加聯考?我會考不上大學的!不行這樣,我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他迭聲、語無倫次地說道,頻頻喘氣,神情痛苦地糾結,「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找誰說這件事,其他人都完了,他們幾乎沒有一天能離開「冰塊」,只有你,還沒陷太深……」他仰起頭,期盼地望他,「你能幫我嗎?子麒,求求你救救我!」
  
  「放心吧,我會幫你。」對展岳的求救,蔡子麒二話不說便點頭答應。
  
  就算不是為了展岳,為了鍾晨露,他也絕對幫他到底的。
  
  她不會希望自己仰慕的男孩沉淪於毒品地獄的,為了她,他無論如何都要把展岳從地獄裡拖出來,就算他因此必須親自下去走一遭也在所不惜。
  
  「我馬上跟你回去。」
  
  於是,兩個少年連夜搭上開往台南的火車,一路顛簸南下。
  
  從深夜到凌晨,兩人未曾有一瞬合眼,漸漸地,夜幕褪去,東方翻出淡淡的魚肚白。
  
  永康站到了。
  
  蔡子麒瞇趄眼,注視著窗外急急往俊退的月台。
  
  過了永康,就是台南了。
  
  「……你真的要代替我去見他們嗎?」展岳遲疑的聲嗓匆地拂過他的耳畔。
  
  「嗯。」
  
  「會很危險吧?」展岳擔心地問,一面展袖拭汗,「萬一他們反而逼你當學校的藥頭怎麼辦?」
  
  「放心吧。」蔡子麒微微一笑,「我有靠山。」
  
  「靠山?」
  
  「我父親以前是警察,他有個好朋友,是緝毒組組長。」蔡子麒解釋,「我已經聯絡過他了,他會幫我。」
  
  「埃」展岳愣了愣,神智不是很清晰的他直花了好一會兒才搞清狀況,「所以你只負責引出那個大頭目嗎?」
  
  「沒錯。」蔡子麒點頭。
  
  「雖然警察會來支援,可你還是要直接面對那些人……」展岳咬著唇,滿瞼愧疚,「對不起,都是為了我。」
  
  「跟你無關,就算這次你不來找我,我總有一天也要揪出那個人。」蔡子麒正氣凜然,黝黑的眸流過燦光。
  
  展岳怔望他,「你不怕嗎?」
  
  「當然。」線條堅定的嘴角,翻飛蓄勢待發的弧度。
  
  從小就立志成為警察的他,對這一天的到來早有心理準備。
  
  就算眼前迎接他的,是一片懾人的刀山火海,他也絕不會逃。
  
  |
  
  在兩個年輕男孩離開火車的同時,一個背著簡便行李背包的少女也匆匆踏上月台。
  
  她東張西望,蒼白的秀顏寫滿焦慮,一面拿著手機,顫聲質問線路另一端的男人。
  
  「你確定子麒搭的是這班火車嗎?莫大,我沒看到人埃」
  
  「別急,再找找看。」沉穩的男聲安撫她,「消息是傳奇給我的,一定不會有錯。」
  
  「他在玩躲迷藏嗎?怎麼一下又從台北跑回台南了?要人嘛!」鍾晨露咬唇,跺了跺腳。
  
  「你再仔細找找,莒光號,從松山開往屏東的。」
  
  「螢光號,從松山到屏東——」明眸揚起,四處梭巡流眄,數秒後,匆地一亮。
  
  找到了!
  
  停靠在對面月台的橘色火車,正緩緩發動引擎。
  
  「Shit!我上錯月台了。」她低聲詛咒,「先掛了,莫大。」隨口拋下一句後,她按下手機結束通話鍵,娉婷的身子正打算重新鑽入地下道時,一道挺拔的身影適時映入眼簾。
  
  燈芯絨襯衫,牛仔褲,額前囂張的紫色發繒——是蔡子麒!
  
  「子麒!」她縱聲,對著鐵道另一端的月台大喊。
  
  他轉過頭,卻不是望向她,而是展臂攙扶身後一名腳步跟艙的少年。
  
  鍾晨露瞪大眼,不敢相信地望著與他同行的男孩。
  
  怎麼會是展學長?他們兩個怎會在一起?
  
  她微微失神,直到兩人的身影淡淡隱入人群中,才驀地回神。
  
  「子麒!子麒!」她雙手握成圈,不顧週遭群眾訝異的眼光,喊著一心繫念的名字。「子麒!」
  
  他似乎聽見了,停下步履,訝然張望。
  
  「在這裡!子麒,我在對面!」她繼續狂呼,一面用力揮手。
  
  終於,他看見她了,湛亮的眸光直直射來,與她的在空中交會。
  
  她鬆了一口氣,可他卻似乎並不高興見到她,在短暫的驚愕過後,劍眉微微一牛
  
  她看出他猶疑的神色,心韻一亂。
  
  「子麒,你別動!在那邊等我!」
  
  回應她的是一個近似諧譫的手勢,他比了比展岳,又比了比她,然後用雙手在空中畫了兩顆心。
  
  心心相營—他,在祝福她與展岳嗎?
  
  她木然,迷濛著眼睇定他,他也深深回凝,接著,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溫柔至極的微笑。
  
  像極了某種告別的微笑。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看她?要這樣對她笑?
  
  心臟無可自抑地揪緊,她顫聲喊:「子麒,你要去哪兒?你……你別動!千萬別動!等等……」未完的嗓音淹沒於一陣火車進站的聲響中。
  
  突如其來的列車,截斷了兩人交纏的視線。
  
  鍾晨露屏住呼吸。
  
  面前的藍色列車,宛如一片汪洋,分離了各立一方的兩人,而她有預感,當海潮退去後,她會失去他的形影。
  
  而她將再度承受昨日得知他失蹤時,那排山倒海而來、毀滅性的極度驚懼。
  
  那種深伯永遠再也見不到他的恐慌,她不想再經歷一回。
  
  不!她絕對不要,不要——
  
  「你別定,別走,等等我。」她啞著嗓音低喃,旋過身,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地下道。
  
  不過幾十尺的甬道,今日奔來,卻好長、好長,彷彿永不到盡頭。
  
  拜託,別定。
  
  她在心底吶喊,捧著一顆驚慌的心穿過地下道,拾級上梯,來到另一座月台。
  
  他在哪兒?
  
  左顧右盼,映入眼瞳的卻是一張張陌生的、無表情的臉孔。
  
  那個愛笑、愛鬧、愛要帥的男孩呢?他究竟在哪兒?他真的不見了嗎?他怎麼……怎麼可以不等她呢?怎麼能就這樣拋下她呢?
  
  她明明要他等她的啊!
  
  酸苦的委屈倏地泛上心頭,窒悶胸臆。她閉了閉眸,身子緊繃,有片刻,只是呆呆站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直到一聲猶豫的呼喚拂過她的耳畔。
  
  「露露?」
  
  她迅速揚起眸。
  
  「展學長?」她驚呼一聲,激動地拽住容色蒼白的少年,「子麒呢?他在哪裡?你剛剛不是跟他在一起嗎?」
  
  「他……先走了。」
  
  「去哪裡了?」她凜容,厲聲逼問。
  
  「他……」被她難看的臉色嚇了一跳,展岳有半晌找不到說話的聲音,好容易,才沙啞著聲嗓開口,「他替我去見一個人。」
  
  「見誰?他去見誰了?約在哪裡?」
  
  「這……」展岳別過頭,不敢看她心急如焚的眼神,「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她拉高聲調,直覺其中一定不對勁,「你告訴我,學長,子麒究竟去哪裡了?為什麼不等我?他臨走前有說什麼嗎?」
  
  「他……他要我……」展岳一頓,偷瞥她一眼,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他要我好好對你。」
  
  鍾晨露一震。
  
  子麒要學長好好對她?這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把她……交給展岳了嗎?
  
  淚霧在眸中一點一點漫開,她怔怔望著展岳,梗著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她這副神情,展岳驀地恍然大悟,猛然咬緊牙關,「露露,你……是喜歡他的吧?」
  
  她沒有回答。
  
  「你一直喜歡著他嗎?」
  
  她依然無語,傷心的淚在眼眶裡緩緩融化。
  
  展岳倏地倒抽一口氣,他斂下眸,雙拳緊緊收握。「……他去見一個毒販。」
  
  「什麼?!」鍾晨露聞言,神智一凜,明眸不敢相信地圓睜。
  
  「是代替我去的。」他低聲解釋,神情愧疚且自慚,「他自願當餌,引出那個人——」
  
  |
  
  「那個小鬼來了嗎?」
  
  光線陰淡的倉庫裡,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沉聲問道,合身的黑西裝服貼地勾勒出他寬厚的肩線,右手握著兩顆玻璃球,規律地撞擊著。
  
  「嗯,差不多到了。」另一個身材較矮的男人點頭,必恭必敬的模樣顯然是他的手下,「剛剛小朱報告說他已經穿過鐵欄,進了廢棄物堆積常」
  
  「五點五十五分。」男人瞥了一眼腕表,嘴角淡勾笑痕,「時間計算得挺準的。」
  
  「身手也滿矯健的。小朱說他跨鐵欄時,隨便一翻就跳過來了。」
  
  「那當然,是他的兒子嘛,身手當然要有乃父之風囉。」男人似笑非笑。
  
  「接下來怎麼辦?老大。」
  
  男人沉吟,手中的玻璃球發出清脆的聲響,「那個孩子資質倒是挺不錯的,如果能吸收進來,對我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要吸收他嗎?」手下皺眉,「不容易吧?老大,雖然他看起來是很聰明伶俐,不過……」猶豫的話語尚未全落,一陣手機鈴聲驀地響起。
  
  男人舉手,示意身旁幾個手下噤聲,然後瀟灑地彈開話蓋,「喂,我是趙清江…思,很好,你就在那邊等著,我們會注意情況,隨時待命……小心點。」
  
  掛斷電話後,有半晌,男人只是斂眸沉思,好一會兒,嘴角才揚起淡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一片靜默。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一個手下才大著膽子開口,「是他打來的嗎?老大。」
  
  趙清建微微頷首。
  
  「那我們要怎麼做?」
  
  「既然這孩子敢單槍匹馬來見我,照理,我不該怠慢他。」黑眸閃過銳利輝芒,「起碼該見他一面,讓他明白自己究竟惹上了什麼人。」
  
  「所以老大要我們帶他來這裡囉?」
  
  「嗯。」
  
  「是,我們馬上去辦。」
  
  手下們領命,正想轉身離去時,手上抓著的無線電對講機忽然傳來一陣沙沙聲,跟著,是一個微微尖銳的男聲。
  
  「老大,我是小朱。」
  
  「什麼事?」趙清健接過手下遞來的無線電對講機,慢條靳理問。
  
  「有個小意外,一個女孩剛剛也進了廢棄常」
  
  「女孩?」趙清健蹙眉,「多大?」
  
  「大概十六、七歲左右吧。」
  
  「是他的朋友嗎?」
  
  「不知道,她鬼鬼祟祟的,躲在一邊的草叢裡,也下現身,光盯著他看。」
  
  買一送一?
  
  抓一個少年附帶一名少女?
  
  趙清健嘲諷地想,黑眸掠過利芒,「別管那麼多,一起抓過來。」
  
  「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22:32

  第十章
  
  蔡子麒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偉岸的男人身影。
  
  「是你?!」
  
  男人微微一笑,「沒錯。」
  
  蔡子麒愕然,神智處於極度震驚狀態,「趙伯伯?」他低喚著熟悉的稱謂,掌心慢慢滲出冷汗。
  
  作夢也想不到,提供校園毒品的幕後藏鏡人竟會是父親生前的好友,警局裡負責帶領緝毒組的資深警探。
  
  趙清健!他從小一向敬重的長輩競就是他今日代替展岳來見的大藥頭。
  
  「怎麼……可能?」他茫然眨眼,腦子匆地強烈暈眩。
  
  這不可能吧?這世界是怎麼了?為什麼身為警察的人還知法犯法?而且還是他所熟悉的長輩?
  
  「為什麼?趙伯伯!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再也忍不住胸臆漫開的激狂,他行動如風地上前一步,猛然扯住趙清健的衣領。
  
  「你做什麼?!」幾個手下見狀,立刻一圍而上,掏出手槍指向蔡子麒。「放開我們老大!」
  
  「沒事。」趙清健悠然擺手,阻止手下們採取行動,「子麒只是驚嚇過度而已。」望向蔡子麒的眸競還含著笑,「不愧是老蔡的兒子,身手真的挺不錯的。」
  
  「我一向尊敬你,你卻……」蔡子麒磨牙,眼眸泛開失望的紅霧。
  
  「我也喜歡你啊,子麒。 比起展岳,我更希望是你來幫我接下南方中學的地盤,你比他伶俐多了,假以時日,你會成為我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最得力的助手?你的意思是要我幫著你運毒販毒?還散播毒品給無辜的學生?」蔡子麒冷啐,「你有沒有良心啊?販毒已經是大罪,你居然還把毒品賣給學校裡的學生,毀掉他們太好前途?太可惡了!」
  
  「喲,聽這說話的口氣,挺有正義感的嘛。」趙清健譏誚地說,「你老爸告訴我,你從小就想當警察,看來這話不假。」
  
  「沒錯,我是從小就想當警察。看著你們每天出生入死,跟歹徒搏鬥,我真的很崇拜你們,很敬重你們,可你卻……」蔡子麒一頓,雙拳緊握,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趙清健冷冷一笑,「警察的工作沒你想像的那麼清高,孩子,跟歹徒搏鬥也不是什麼值得光榮的事。你要是知道有多少警察橫跨黑白兩道的話,恐怕會忍不住想去撞牆吧。」
  
  「我不傻,當然知道警察中也有敗類!」蔡子麒怒吼,「可我……我想不到你也是,趙伯伯,你……」
  
  「一句話,做或不做?」趙清健打斷他,神態冷凝,「如果你點頭,我就全力栽培你,如果你不識相……」尾音若有深意地拉長。
  
  「你想怎樣?」
  
  「你知道太多了。」趙清健面無表情。
  
  意思是他不會讓他活著走出這裡?
  
  蔡子麒繃緊身子,強自抑制竄上胸膛的冷意。
  
  怪他太大意,沒想到自己尊敬的長輩竟是販毒的魔頭,還傻傻地自投羅網。
  
  「我不逼你,給你一天時間考慮。」趙清健淡聲開口,嘴角翻揚的弧度奇異地融合著慈藹與邪佞。
  
  蔡子麒甩過頭。
  
  如果可能,他真想當場砸回趙清健這項侮辱人的提議,可他不能,無謂的意氣之爭只會徒然送了自己性命。
  
  「對了,有個人可能可以幫你快點下決心。」趙清健匆道,朝手下拍拍手掌,「帶她進來!」
  
  是誰?
  
  蔡子麒狐疑回眸,瞇起眼,極力想在昏暗的光線中認出被兩名大漢一左一右挾持,垂首走進倉庫的少女。
  
  只一瞬,他便全身一凍。
  
  「嗨,子麒。」少女揚起蒼白的容顏,尷尬又無奈地朝他撇撇唇角。
  
  他倒抽一口氣,「露露,你怎麼……也來了?」
  
  |
  
  黝黑的斗室內,氣流窒悶,少女與少年雙手雙腳遭粗繩捆綁,無奈地坐在地上,相對無言。
  
  時間一分一秒緩緩流逝,室內靜得很,連手錶指針走動的滴答聲,都清晰可聞。
  
  咕嚕。
  
  奇特的鳴響匆地從少女腹中竄出,她咬了咬下唇。
  
  少年瞥了她一眼,「你肚子餓啦?」
  
  她不情願地點點頭,「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一點東西也沒吃。」
  
  「幹嘛不吃?」少年瞪她,「你又減肥啊?你又沒多胖,不是已經告訴過你沒事別節食嗎?」
  
  少女嘟起嘴,「我哪有節食啊?還不都是你!」
  
  「我?」
  
  「要不是你無緣無故鬧失蹤,我會緊張得連飯也忘了吃?」她瞠視他,粉蜜的圓瞼糾結著委屈。
  
  他心一扯,「你是因為擔心我才沒吃飯?」
  
  「對啦,你滿意了吧?」
  
  他默然,神色匆地黯淡,「對不起,露露,都是因為我,才害你也被困在這裡,不好意思。」
  
  「別……別說對不起啦。」鍾晨露驚慌地搖頭,「是我自己要跟來的,不干你的事。」
  
  蔡子麒望她,好一會兒,沉沉歎息,「你為什麼要跟來呢?展岳也真是的,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件事?」
  
  「是我主動逼問他的。」鍾晨露解釋,「不對的人是你,誰教你不聲不響一個人跑來這裡的?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秀眉一攏。
  
  「我當然知道。」蔡子麒沒好氣地說,「我本來以為自己可以當誘餌,替警方引出幕後首領,沒想到……」嗓音黯然消逸。
  
  「沒想到答應要幫你的警察,原來就是那個大壞蛋。」鍾晨露主動接口,憤然磨牙,「這世界究竟怎麼了?為什麼這些大人總要知法犯法?一
  
  「……是埃」蔡子麒覆議,嘴角自嘲一扯。
  
  她凝望他,明白他心中的失落,從小敬重的長輩原來是如此猥瑣不堪的人物,任誰也難以承受這樣的打擊。
  
  「說不定我爸爸也是……」
  
  「你胡說什麼?!」她銳聲截斷他絕望的猜測,「你怎麼可以懷疑自己的父親?蔡伯伯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他斂眸,不語。
  
  「你不要這樣,子麒。」她睇他,語氣溫煦,「不要因為一粒老鼠屎,無端端倒掉一鍋粥。蔡伯伯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很清楚,他可能不是個好爸爸,但絕對是個好警察,絕對是的。」
  
  聽聞她柔聲安慰,他心一動,揚眸凝定她,瞳底流過異樣光影。
  
  她呼吸一亂,「幹嘛……這樣看我?」
  
  「露露,你礙…」他喃喃低語,壓抑的腔調蘊著股濃濃悵然。
  
  「我怎樣?」
  
  總是只要一句話便能振作他頹喪的意志,一個微笑便能提起他委靡的精神。
  
  「……你對我真好。」他啞聲道,閉了閉眸。
  
  「我……當然要對你好埃」蜜頰霜染,「我們倆是最好的朋友嘛。」
  
  是啊,最好的朋友。
  
  他半無奈地牽起嘴角,「可惜我搞砸了。我本來還想自己能幫展岳脫離苦海呢,沒想到反而還連累了你。」
  
  她靜靜睇他,「你是為了我才特別注意展學長的一舉一動嗎?」
  
  「嗯,我猜到他可能有點問題。」
  
  「所以你一直暗中調查這整件事,甚至為了他孤身犯險?」
  
  「也不全是為了他。」他澀澀解釋,「反正無論如何我都要揪出那個人的。」
  
  「可是你卻把我托給了他。」鍾晨露顫著嗓,捆綁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掐握,指甲陷入柔嫩的掌心。「你在火車站比的那個動作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要把我跟他湊在一起嗎?」她質問。
  
  「我……」蔡子麒一愣,不明白為什麼她忽然怒氣沖沖,「我只是祝福你們……」
  
  「我才不要這樣的祝福!」她銳喊,瞳眸因怒氣而璀亮,「我才不要你把我丟給他。我不是說過嗎?對我來說,你比他重要一百倍,一千倍!這樣你還不懂嗎?」
  
  「懂什麼?」他愕然蹙眉,「露露,你……」
  
  「我……我不是說過嗎?我寧可永遠不要再見到他,也不要你難過。這樣……你還不懂嗎?」說到後來,她的嗓音逐漸微弱,收攏羽睫,玉頰再度漫開紅霞。
  
  望著她羞澀的神態,他驀地一僵,身軀宛如遭雷電擊中,動彈不得。
  
  「可你……你喜歡展岳不是嗎?」不敢相信竄過腦海的念頭,他傻傻問。
  
  「我是喜歡他。」
  
  他心一沉。
  
  「……可是更喜歡你。」她滾燙著臉,嗓音好輕、好細,「我可以不見他,但不能失去你。你……知道你失蹤的時候,我好焦急,好害怕,我伯你出事,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我……」她停頓下來,貝齒咬住唇。
  
  他望著她,張大了嘴,一顆心宛如搭上雲霄飛車,一下起,一下落,沒一刻安穩。
  
  「你……你的意思是……」
  
  「這樣你還不懂嗎?」她匆地惱怒,抬眸恨恨瞪他,「笨蛋!白癡!我……」
  
  沁涼的唇辦出其不意貼上她,吮去她來不及出口的怨言。
  
  她一怔,圓眸驚愕地瞪著直直逼向眼前的高挺鼻尖。好一會兒,那鼻尖才慢慢退開,她揚睫,迎向一雙迷惘的眼。
  
  「你在做什麼?」她繃著嗓音問。
  
  「我也不知道。」他的嗓音同樣緊繃。
  
  她心韻狂亂,「好朋友……可以這樣嗎?」
  
  「沒人規定朋友能怎樣,不能怎樣吧?」
  
  「說得……說得也是。」她訥訥地說,連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既然如此,那……」
  
  「怎樣?」她僵住身子,瞪著他又漸漸往她的方向移動的臉龐。
  
  「可不可以再一次?」他喃問,溫暖的鼻息襲向她,吹拂敏感的汗毛。
  
  她脊髓一顫,既不迎合,也沒拒絕,就那麼凍著,宛如歐洲街頭隨處可見的少女石雕像。
  
  趁她迷亂之際,他又輕輕啄了她柔軟的唇瓣一記,一口,又一口,方唇由緊張的沁涼到激情的滾燙,氤氳她的眸。
  
  時間的鐘擺,像是忽然靜止了,又像在永恆與剎那間搖動,拉扯她不安定的心。
  
  在半夢半醒問,他終於離開她的唇。「你……不會罵我吧?」閃著異彩的眸不確定地盯著她。
  
  她心跳幾乎停止,「沒……沒差,反正親一次跟兩次……也沒多大差別。」
  
  他望她,眼看她的頰愈來愈嫣紅,不禁微微一笑,「謝謝你,露露。」
  
  「謝……什麼?」
  
  「謝謝你讓我又有了勇氣。」他眨眨眼。
  
  「嗄?」她不解。
  
  笑意染上星眸,他匆地展開臂膀,讓她看已然能夠自由活動的雙手。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你怎麼辦到的?」
  
  「這個。」他攤開掌心,亮出一把迷你瑞士小刀。
  
  「你隨身帶著?」
  
  「當然。我可是立志要成為警察的人埃」他酷酷地應,一面來到她身後,俐落地替她割開繩索,「他們啊,光顧著拿走我的皮夾跟手機,競沒發現我褲腰內還藏著這個。」
  
  「算你厲害!」她讚道,笑聲宛如珠玉,清脆滾落。
  
  待他替她割斷繩索,她重新能起身活動時,秀眉已傲然揚起,她拂拂衣袖,一身意氣風發。
  
  「接下來怎麼做?」
  
  「接下來我們得演一齣戲。」他微笑,附上她耳畔,低聲道出思索已久的脫逃計畫。「……懂了嗎?」
  
  「收到。」
  
  「那要開始行動囉。」
  
  「沒問題。」她比了個OK的手勢。
  
  他凝望她,匆地低頭在她額上吻了一記,然後才將她拉到身後,以自己挺拔的身軀擋住她。
  
  「躲好。」他吩咐她,一面放聲大喊:「喂!外頭有沒有人在?喂!」
  
  「……吵什麼啊?小鬼!」回應他的,是充滿怒意的嚎吼。
  
  「開門!」他繼續喊,「快開門!」
  
  「媽的!小鬼,你以為自己是誰?敢對老子大呼小叫?」
  
  「快開門,我有話跟趟伯伯說!」
  
  「說什麼?」鐵門拉開,男人閒閒走進,「你終於決定乖乖聽話了嗎?」
  
  一記飛腿踹上他的臉,跟著,趁他身軀搖晃不穩時,一個過肩摔將他整個人甩出幾尺之外。
  
  他暈頭轉向,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腰間的無線電對講機與手槍便被一隻纖細的小手摸定。
  
  跟著,厚大的嘴唇遭一方手帕蒙住,雙手雙腳也被纏上繩索。
  
  關上鐵門後,鍾晨露掂了掂有些沉重的手槍,轉身將它交給蔡子麒,纖巧的手腕隨後一旋,精準地落入他溫柔展開的掌心。
  
  少年與少女手牽著手,飛也似地離去。
  
  |
  
  原以為可以順利逃離的兩人,在倉庫內疾奔時,不意踢翻了幾個紙箱,凌亂的響聲驚醒了在樓下打盹的兩個男人,猛然跳起身。
  
  「怎麼回事?」剛爬出睡鄉的兩人面面相覷,交換了疑惑的一眼。
  
  「去瞧瞧!」說著,兩人掏出手槍,一左一右,分從兩路進擊,尋找可疑的蛛絲馬跡。
  
  「躲好。」蔡子麒壓下鍾晨露採出的頭顱,拉著她在成堆的紙箱後蹲下。「別動。」
  
  「只是看守兩個青少年,有必要動用到三個大男人嗎?」見情況不妙,鍾晨露細聲細氣地抱怨。
  
  「小心一點總不會錯。」蔡子麒撇撇嘴,「趙伯伯大概是怕我不只通知了他,還聯絡了別人吧。如果我猜得沒錯,展岳那邊他應該也已經派人盯梢了。」
  
  「怎麼辦?」眼見其中一個男人逐漸逼近兩人藏身處,鍾晨露喘息低問。
  
  「別擔心,如果只有兩個人的話,還不難對付。」蔡子麒悄俏探出臉,迅速觀察了一下四周動靜。「這樣吧,我們聲東擊西。」
  
  「什麼意思?」
  
  「我出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你乘機逃走。」他低聲指示,「前頭的樓梯下去後有一扇門,應該能出去。」
  
  她身子一僵,「你的意思是……要我一個人先走?」
  
  「沒錯,我斷後。」
  
  「不行!」她緊握住他的手,「要走一起走,我不要你一個人面對他們。」
  
  「放心,我手上有槍,不怕他們。」
  
  「不行。」她仍然搖頭,瞳眸掠過焦慮,「就算有槍怎樣?你會用嗎?」
  
  他睨她一眼,「你忘了嗎?我七歲那年就進射擊場打靶子玩了。」說著,他輕輕拉動扳機,「連我爸都說我天生是神槍手呢。」
  
  她呆然,「對……對哦,我差點忘了。」
  
  「快走吧,你在這邊反而會讓我分心,礙我的事。」他故意激她。
  
  她無語,深深望他。
  
  他從她眼中看出了擔憂與不捨,心一陣抽緊,抬起手,既調皮又溫柔地拉了拉她鬢邊的髮絡,「我不會有事的。」
  
  「子麒……」她握緊拳,還想說些什麼,然而重重敲擊耳膜的腳步聲已不容她猶豫。
  
  她緊緊一咬牙,而他已拔直身子,電光石火朝空中鳴放一槍。
  
  「誰在那裡?」男人驚吼,閃身躲到一根柱子後,在另一邊搜尋的男人聽到槍響,也立刻街上樓。
  
  鍾晨露深吸一口氣,提起步履,把握這短暫的瞬間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樓梯口,疾奔而下。
  
  「是那個丫頭!」
  
  充血的耳畔竄過一聲怒喊,跟著,又一聲凌厲槍響。
  
  她惶然回過蒼白的容顏。
  
  「快走!」彷彿意料到她的遲疑,蔡子麒暴吼催促,「快!」
  
  她無奈,只能繼續提足狂奔,眼眸竄上一股酸意。「你可別受傷挨你如果受傷的話,我不會饒你的。」她一面跑,一面叨念,轉眼問已逃出倉庫,來到戶外明媚陽光下。
  
  她眨眨眼,瞳孔一時無法適應這樣的光亮。
  
  光與暗,白與黑,只是一扇鐵屑斑剝的門,競能分隔出如此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有些怔忡,思緒一時迷惘,直到身後又傳來幾聲槍響,才猛然回神。
  
  對,她必須快點走了,必須盡速逃離這裡。
  
  可她動下了。理智告訴她應該快點向外求援討救兵,可情感卻依依難捨仍困在倉庫裡的少年。
  
  他還好吧?沒事吧?怎麼還不趕快出來呢?
  
  她旋身,心急如焚地往倉庫出口處張望,正倉皇間,一聲痛苦的嘶喊驀地拔峰而起。
  
  她身子一凍。
  
  有人中槍了?是他嗎?
  
  「子麒!」她驚呼,再也顧不得理智的鉗制,盲目地往回奔跑。
  
  直到一雙有力的手臂自身後攫住她的肩。
  
  她心跳一停,慌然回首,映入瞳底的是一張熟悉的俊顏,「莫……莫大?」
  
  抓住她的,正是莫傳風,而站在他身畔的是於靜逸。兩人都是收攏眉,一臉凜肅。
  
  「別進去,危險。」
  
  「可是……子麒還在裡面,他可能受傷了,怎麼……怎麼辦?」她慌得語無倫次,緊緊拽住莫傳風的臂膀。
  
  「別著急,晨露,讓警方去處理。」於靜逸溫聲勸她。
  
  「警方?」她一愣,好一會兒,驚懼的明眸才認清倉庫四周不曉得何時已聚集大批人馬。「怎麼……怎麼回事?」她茫然望向莫傳風。
  
  「你打電話告訴我子麒要來當誘餌後,我愈想愈覺得不放心,打電話跟警局求證了一下,發現他們根本沒接到這樣的任務。」
  
  「所以你才要求警方趕過來嗎?」
  
  「嗯,他們起初不肯相信我,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說服他們。」莫傳風解釋,語氣清淡,可鍾晨露卻由於靜逸忽然怪異的神情敏感地察覺這番工夫絕對另有文章。
  
  天曉得他是如何威脅加利誘,大吵又大鬧,才請動這大批警力的。
  
  若是平常,她早發揮記者的本能窮追猛問,拚命想挖出內幕了,可此刻她卻毫不在乎,一心三忌只掛念著蔡子麒的安危。
  
  「……他出來了。」莫傳風突如其來道。
  
  鍾晨露心跳一停,跟著流轉眸光,落向那正一步步、跟艙走出包圍網的少年,他扶著右手臂,掛著血絲的嘴角揚起淡淡笑痕。
  
  她立即奔向他,「子麒,你還好吧?沒事吧?你……」水瞳驚愕地凝定他染滿鮮血的胸膛,「你受傷了嗎?他們打中你了?」她顫問,眼前一黑,身子跟著一晃。
  
  這麼多……這麼多的血——他不會就這樣死去吧?
  
  「露露!」蔡子麒連忙展臂扶住陷入強烈暈眩的她,「我沒事,你別緊張。」
  
  「可是……你流了好多血。」她哽咽著。
  
  「這不是我的血,是他們的。」他急急解釋,「中槍的是對方,不是我。」
  
  「你……你真的沒事?」她猶自驚疑地望他,不敢相信。
  
  「只有這裡挨了一拳。」他微微一笑,比了比掛綵的嘴角。
  
  「我……我不相信,你騙我,明明那麼多血……」以為他有意安慰她,她容色更加慘白,顫著雙手開始解開他胸前的衣扣。
  
  他嚇了一跳,「喂喂!你幹嘛?」
  
  「我要看,我要親眼看到才相信。」她迷亂低語,神智顯然仍處於茫然狀態,「你……別想騙我,我不是……那麼好騙的。真沒受傷就讓我看,我一定要看……」
  
  「Shit!你真的打算當眾為我寬衣解帶?」蔡子麒尷尬地紅了臉,轉向班導師莫傳風,「莫大,你說句話啊!這女人發瘋了!快叫她住手啊!」眼見她纖細的玉手競真要翻開他汗衫來瞧,他不禁哇哇大叫。
  
  「有什麼關係?你是處男嗎?讓女生看一下胸部會怎樣?又不會死!」對他的窘境,莫傳風毫不同情,哈哈大笑。
  
  「你胡說什麼?正經一點!」一旁的於靜逸拐臂推他一把,美目含嗔。
  
  「我說錯了嗎?」莫傳風無辜地眨眼,「本來就無所謂嘛。唉,處男就是這樣,緊張兮兮……嗚,嗯——」
  
  玉手擋住他不及出口的言語。
  
  於靜逸轉過眸,歉意地望向氣怔當場的學生,「對不起啊,子麒,你別介意。」
  
  這番溫言軟語完全不能彌補蔡子麒碎落一地的自尊,他恨恨瞪視莫傳風,咬牙切齒。
  
  是啊,他就是處男,就是不習慣讓女生隨便摸他的胸膛,就是受不了這惹人心慌的感覺,尤其碰他的人還是他最在意的女生——
  
  「拜託你,露露。」一念及此,他歎口氣,低頭對正湊上臉細看他胸膛的女孩求饒,「你別這樣,饒了我吧。」
  
  她沒說話,纖纖玉指撫過他光滑厚實的胸膛,所到之處,皆如火燒,灼燙著他。
  
  「沒事,真的沒事。」她喃喃念道,蒼白的唇角緩緩一牽,揚起欣慰的弧度。
  
  「我……早說了沒事嘛。」他重重喘氣,「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她不語,小手一探,忽地拉出他一直繫在頸問的平安符,「這是?」愣愣地瞧著淺紫色的布袋。
  
  「是你送我的。」他別過眼,不敢看她,「你忘了嗎?」
  
  「你一直帶著它?」迷濛的眼逐漸清澄。
  
  「是埃」
  
  她怔然,半晌,在領悟了他的用心後,星眸悠悠瀲濫甜蜜水波。
  
  四束眸光在空中互會,溫柔而纏綿。他心弦揪扯,震盪難語,她也同樣滿腔歡喜,無以言訴。
  
  就連一旁的莫傳風與於靜逸,也只能呆呆望著這溫暖恬馨的一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四人各自出神,直到一道粗魯的嗓音殺風景地揚起。
  
  「蔡同學,鍾同學,麻煩你們倆到警局做個筆錄好嗎?」
  
  蔡子麒一凜,首先收束神智,朝年輕刑警點了點頭,「沒問題。」他頓了頓,朝鍾晨露伸出手,「走吧。」
  
  「嗯。」後者乖順地將柔荑擱落他的掌心。
  
  他迅速握住:心跳卻不爭氣地一亂,連忙深吸一口氣,鎮靜紊亂的心韻。「唉,只可惜沒當場逮到趙伯伯,只憑單方面的說詞,不知道警方會不會信我……」
  
  「誰說只有你單方面的說詞?」鍾晨露反駁,聲調輕快。
  
  他莫名回首。
  
  「還有這個呢。」她眨眨眼,自胸口拉出一枝繫著細繩的銀筆。
  
  「這是?」
  
  「錄音筆。我把你跟趙清健的對話都錄下來了。」
  
  「錄下來了?」蔡子麒不敢相信,「你隨身帶著這玩意兒?」
  
  「很奇怪嗎?我可是立志要成為記者的人埃」她偏過頭,盈盈一笑,學他的口氣誇下豪語。
  
  見她愛嬌的模樣,他不禁也笑了。
  
  「好啦。」莫傳風朗笑拍手,一副欣慰不已的神態,「雨過天青,事情總算圓滿解決了。演戲的謝幕,看戲的離場,大家各自解散回家上床……哎喲!」
  
  他忽地哀嚎一聲,捧起被高跟鞋踩痛的腳,又跳又叫。
  
  「於師太!你會不會太狠一點?」指控的眼神射向於靜逸,「很痛耶。」
  
  後者面無表情,「活該!誰教你講話總是不檢點?」
  
  「我哪裡不檢點了?」莫傳風喊冤。
  
  「還狡辯?」冷冽的眸光瞪視他,「你剛剛說回家做什麼?」
  
  「回家上床埃」他重複,猶不知好歹。
  
  她倒抽一口氣,瞥了一眼一旁蔡子麒與鍾晨露笑不可抑的模樣,玉頰一紅,驀地扯住莫傳風胸前的領帶,壓低嗓音怒斥,「在學生面前,你這個為人師表的能不能端方一點?上床?」她瞇起眼,「虧你講得出這種話!」
  
  「哪種話?上床睡覺有什麼不對嗎?」
  
  「嗄?」她一愣,「你的意思是回家……睡覺?」
  
  「不然你想到哪裡去了?」莫傳風理直氣壯地反問。
  
  「這個嘛,嗯,礙…」於靜逸眸光四飄,尷尬不已,雙手用力絞扭。
  
  「請問於師太。」溫煦的嗓音驀地在她頭頂揚起。
  
  「怎麼?」
  
  「你一定要這樣凌虐我的領帶嗎?」
  
  「什麼?」於靜逸茫然,目光一落,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抓著他的領帶,而在她方才心慌的絞扭下,領帶已皺不成形。「對……對……對不起!」她猛然鬆手,急急後退,修長的雙腿因重心不穩絆了一下。
  
  「小心!」莫傳風驚呼,忙展臂將她竊窕的嬌軀護入懷裡。
  
  「哇哦——」長長的口哨伴隨一聲讚歎悠然吹響。
  
  「好甜蜜哦!」配合蔡子麒響亮的口哨,鍾晨露跟著笑喊。
  
  然後,在兩個不不了台的老師還來不及板起臉訓斥前,兩人迅速交換一個默契的眼神,手牽著手,翩然奔離現常
  
  輕盈淡去的背影,宛如一對彩蝶——
  
  御風而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22:51

  尾聲
  
  X月X日滿月
  
  他說,跟我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可以做到任何事。
  
  其實我也—樣。
  
  不知為什麼,他能引出我最好強的一面,與他對坐在棋桌前,那黑白交錯的宇宙彷彿寬廣了許多,更深遠了。
  
  他說,要一輩子當我唯一的競爭對手,一起追求神乎其技的境界。
  
  這一生,與他並肩面對充滿挑戰的圍棋世界。
  
  這麼一想,我突然覺得好興奮,全身宛如貫注了某種神奇的力量,
  
  好充實,好飽滿,信心十足。
  
  從今以後,我不必遲疑,毋需害怕,只管去面對未來的一切。
  
  是燦爛的光明也好,是危險的黑暗也罷,我都不是孤單一個人。
  
  因為,有他伴我。
  
  「是滿月耶。」倚著露台圍欄,鍾晨露揚起粉蜜色的容顏,凝望天邊一輪清澄明
  
  明月圓滿,正如她圓潤的俏顏,甜蜜可人。
  
  蔡子麒望著,不覺怔了。
  
  「你怎麼了?幹嘛不說……」澄眸映入他癡傻的神情,「看什麼啦?」她嬌嗔道,粉頰徘紅。
  
  「沒有埃」蔡子麒連忙收回過於專注的視線,清了清喉嚨,「我只是在想,我媽今天下午跟你說了些什麼。」他頓了頓,「她是不是跟你抱怨我了?」
  
  「她只是擔心你。」聽出他不愉的語氣,鍾晨露放柔嗓音,「這也難怪嘛,哪個母親受得了自己的兒子以身犯險?」
  
  蔡子麒微微苦笑,「她一定是要你勸我打消考警察大學的念頭了。對吧?」
  
  「嗯。」鍾晨露低聲應道,沒有否認。得知兒子想報考警校,蔡母的神智確實瀕臨歇斯底里,一整個下午抓著她不停 抱怨,幾次說到激動處,甚至泛紅眼眶,流下眼淚。「她伯你步上你父親的後塵。」
  
  「我知道。」蔡子麒繃著嗓音。母親的疑慮與恐慌他一向清楚,再清楚不過了,只是從小立定的志向他實在放棄不了——「我是不是很不孝?」他澀聲自嘲。
  
  鍾晨露定定望他,「你只是有自己想做的事而已。」她抬起手,輕輕撫過他微涼的頰,「我們都有自己想做的事。」
  
  他握住她的手,「你不反對嗎?」
  
  她搖頭。
  
  「你贊成我?」
  
  「我佩服你。」她盈盈一笑,瞳底流過的是完全的欽慕與信任。「有理想、有抱負是很了不起的。」
  
  「你真這麼想?」他臉龐一亮。
  
  「嗯。」她點頭。
  
  他一顫,胸膛瞬間像脹了氣,充盈飽滿。
  
  奇怪啊!她為何總有這種力量?只是一句話便能振作他低落的心緒,讓他一顆心從谷底輕盈飛揚,直抵雲霄。
  
  彷彿感受到他內心的震撼,她又是甜甜一笑,轉過頭,明眸凝睇高掛夜空的滿月。
  
  「想想,以後你當警察,我當記者,我們可以一起為這個社會的不公打抱不平,這樣不是很贊嗎?」
  
  他朗聲笑了,「的確很不賴。」他伸出手,在她面前展開五指。
  
  她意會,張手與他擊掌,接著手腕一翻,與他勾勾手指,定下一生的約諾。
  
  「一言為定哦。」
  
  「一言為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16 01:23:27

  後記
  
  年少的時候,我們都有夢想。
  
  那時候的夢想,往往是最真、最純粹的,我們不會計較那個夢想會為我們帶來多少名聲利益,我們只是單純地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就像露露一樣,一心三思想當個追求正義的記者,或者像子麒,以做個保安衛民的警察為人生目標。
  
  我們都有夢想,可曾幾何時,我們的夢想磨滅了呢?
  
  曾幾何時,我們回顧過去,驚愕地發現自己已不再是年少時那個熱情洋溢、對未來充滿幻想的自己?
  
  什麼時候我只知道汲汲營營,眼中只有現實名利?
  
  或許每一個長大的人,在想起曾經擁有的青春歲月時,都會有那麼一點淡淡的懷念與惘然。
  
  那時候的一切都是那麼明媚燦爛啊,即使偶爾纏繞心頭的輕輕的憂愁,現在想來,彷彿也如罩著玫瑰色的薄紗一樣粉嫩浪漫——
  
  歷時許久,(限制級未滿)系列終於結束了。這是薔第一回嘗試青春校園的題材,不知各位喜歡否?
  
  在寫著這個系列的時候,薔是很快樂的,有時,還會因為書中角色的對話嗤笑出聲。
  
  我喜歡這三對未滿十八歲的青少年,喜歡他們的活潑開朗,更欣賞他們勇於追夢。
  
  我也喜歡那一對總是爭吵不休的老師,喜歡讓他們鬥嘴之餘,又逃不開彼此的魅力。
  
  不少讀友問薔,有沒有計畫寫出屬於莫大和師太的愛情故事。目前薔只能說,尚無此計畫。
  
  但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誰知道呢?
  
  最後有件事要跟大家特別宣佈一下,薔原先的留言版日前已結束營業,新的個人網站「薔薇花季」正式開始營運,歡迎各位有空來坐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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