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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光]螢火蟲之夜【畢業前夕的愛語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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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35:09
標題:
[綠光]螢火蟲之夜【畢業前夕的愛語之三】[全文完]
螢火蟲之夜
(畢業前夕的愛語之三)作者:綠光
本以為,他和夕夏的愛就算畢業了仍會長長久久,
然而,八年來的愛戀被一場車禍抹殺,
她,失憶了,把他和過去忘得極為徹底,
他的心好痛,剩他一人獨撐的愛還能延續嗎?
他相信可以的,只要他如螢火蟲一直待在她身旁,
總有一天,在愛情迷了路的她會循著光回到他的懷抱。
可他苦心付出的情意似乎沒有傳到她心裡,
她抗拒、逃避,甚至還想把他推給別的女人?!
他不能接受,卻因為知道她總是愛逞強,
所以假裝和別人親密,讓她察覺自己真正的心意,
見她因此吃醋,也因他對她做親密舉動而害羞,
他知道努力有了代價,她終於又愛上他了。
沒想到,她說不會再忘記他的話猶在耳邊,
她的健忘症卻日漸嚴重,竟在睡醒後又把他當陌生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35:47
最想念的老朋友
羅曼史小說的外衣,可是缺少不了精緻唯美的封面,每每在選封面圖時,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個我們一直共同奮鬥的老朋友——畢漣,猶記得二○一一台北國際書展她還努力要畫出兩張首賣書的精緻封面,只希望我們給她足夠的時間,如今,突然覺得沒有她的「完美要求」好寂寞。
畢漣夏至「回憶夏」圖文集是以畢漣的圖用六篇短文串連,呈現一種多風貌的美麗想像,在二O一二年的開始,我們想讓圖文集中的短文發展成一個又一個浪漫的故事,讓它擁有的生命力再次發光。那書的封面呢?
經過熱烈的討論後,我們決定要讓完美擁戴者——畢漣的圖再次躍上封面,雖然曾是其他書的封面圖,但經過設計將蛻變出新生命,相信我們的老朋友一定也會很開心,記得以前只要拿到書,她就會自戀的一直笑,挑剔的問著是否還有要改進的地方,很可愛的一個人吧,好想她。
這是我們共同的老朋友,讓我們一起回味她的美、她的好~
永生不滅綠光
這是從畢漣老師畫冊中的小短文裡,所衍生而出的故事。
初得知要將小短文衍生成故事時,我用了很多時間去思考大綱,這對我來說,是很少見的,因為我的大綱向來是隨性或者是神來一筆的狀況居多。
而,為了某些目的特別絞盡腦汁去思考的,真的不多。
後來想想,還是決定以原本小短文裡頭的能量不滅定律當主軸。
所謂能量不滅定律,用最簡單的方式解說,就是昆蟲死後,寄生的菌類吸收昆蟲體內的營養為生,因而成長為葷類,意指著軀殼的死去,卻能用另一種形態,而讓生命繼續延續。
而書中的能量不滅定律,說穿了,就是情感的轉變,從友情晉陞為愛情,最終變成親情。
適巧,有讀者在我的部落格上,留下了一篇他自己的心情故事,那時我曾卑鄙地跟他說,也許有天我會借用他的故事,如今還真的是派上用場了。
遺忘。
我喜歡寫失去記憶的老梗戲碼,因為我覺得遺忘在某程度上,等同抹殺了某個人的存在,那是令人非常悲傷的事情。
所以,對我而言,其實遺忘在某程度上也等同了死亡。
可是,死亡卻常常出現在生命的源頭裡,讓生命繼續生生不息。
就如畢漣老師儘管離去,但她留下的作品,將會在我們的記憶裡永生不滅著。
書裡頭,穿插著些許編輯和繪師的對話,當然這是我的想像,再加上有時和我編編之間的對話與相處模式。而刻意將女主角的職業設定為插畫家,是打算藉此對照畢漣老師。
說穿了,這本書是我對畢漣老師的思念,也是我對老師獻上的最敬意,希望大家也會喜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36:22
楔子
入夏的天候,儘管太陽早已西落,換上黑色天幕,迎面而來的風,依舊帶著一份凝滯的悶氣。
尤其當身邊還圍繞著很多人時,那股悶熱就更難消解。
再尤其當她手中握著關乎命運的簽時,她更加渴望來陣及時雨,讓她免於悶熱的荼毒,遺憾的是,太陽下山了,西北雨大隊早就收工了。
「快點,學姊,你們是第一組簽王!」
身後的學弟妹鼓噪著,教許夕夏更加死瞪著手中抽到的簽,再緩緩看向身旁和她配對的同班同學方慶至。
方慶至年輕俊雅的臉龐佈滿戲謔笑意,像是無聲嘲笑她的膽小。
和他同班三年,要是連他這點眼神都猜不出來的話,等於這三年和他白混了!
「走!」拉著他,帶著萬夫莫敵的氣勢,許夕夏在身後學弟妹的起哄聲中,和方慶至踏進校園最北角的地帶。
夜晚的學校大樓,燈火稀疏,教人很自然地聯想到各式各樣的校園傳說。
於是,當他們越過大樓的穿堂後,許夕夏的腳步很明顯的放慢,圓亮的大眼不斷注意著四周,整個人緊繃得像是拉到極限的弓,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讓她暴走。
「哈!」
方慶至突然發出一個聲響,果然瞧見她當場跳起,然後反應極快地抬眼瞪他。
「方同學,你認為很好玩嗎?」她磨著牙,說起話來很用力。
「還好。」他壞心眼的笑答。
「你……還不都是因為你!你為什麼要答應參加試膽大會?剛剛抽到簽王的時候,你明明可以拒絕,為什麼不拒絕?」許夕夏圓亮的大眼像是噴著火,清秀的臉龐布著細微汗水,她邊說邊不斷地抹著。「這什麼鬼天氣?在這種時候還玩什麼試膽大會?走,我們回去,不要理他們。」
「怕了?」他淡淡地拋出球。
「我怕哈!」她立刻扣了個殺球反擊回去,但氣勢在面臨穿堂後方黑暗的花園時,開始萎縮。「我只是……覺得……下過雨後,空氣很悶。」
打死她也不承認,她有那麼一點點的怕黑,那麼一點點的怕校園傳說。
「那我們到前面去,花園池塘邊比較涼。」方慶至反抓著她便往前走。
「喂、喂!」許夕夏喊著,卻只能被拖著走,雙眼直瞪著他扣在她手腕上的大手,再抬眼,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她不禁想,何時他的身高追過了她,就連手掌都變得這麼厚實有力?
他這樣抓著她,她的心跳更急了,但不是因為怕黑,而是因為他靠得太近。
三年同窗的情誼,不知道何時開始變質,他們本來是很哥兒們的,可是現在,只要他貼得太近,她就很難管得住自己的心跳,她好怕他會發現她失速的心跳聲,好怕他會發現其實她對他的感覺已經變了……
「不要抓著我啦!」為了掩飾羞怯,她只能用自豪的嗓門藏起心跳聲,再趕緊甩開他的手,免得她藏得很深的情,會順著皮膚,滲透到他心裡,讓他發覺。
然而甩得太用力,再加上沒看見地上積水的水窪,教她腳下一滑——
幸好他及時抱住了她,讓她背後貼著厚實的胸膛,透過輕薄的衣料,傳遞著又沉又急的心跳……那是誰的心跳?
「小心一點。」他說。
許夕夏滿臉通紅,趕緊站直身子,暗自慶幸這裡很暗,他絕對看不見她早已紅透的臉。有點不自在地瞪著水面,她找著藉口說:「都怪他們啦,要試膽也不給手電筒,這裡這麼暗,很危險耶。」
「有月光。」他指著上方的下弦月。
月光輕薄,在沒有太多照明的空曠區塊裡,灑落淡淡銀輝,淡得只能讓人勉強辨識花園裡大概的輪廓。
「月光有手電筒亮嗎?沒事搞什麼試膽大會。」她忍不住咕噥著。這會沒興致看月亮,只希望她臉上的熱意趕緊消散。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們快畢業了,再讓他們鬧著玩的機會不多。」方慶至不以為意地走在前頭,不告訴她,其實試膽大會不過是他要學弟妹配合,方便幫忙撮合他跟她的契機罷了。
看他穿著Y形背心,顯露寬廣的肩頭,底下配了件寬鬆的牛仔五分褲,很輕鬆休閒的打扮,略長的髮,讓那張稍嫌淡漠的臉看起來更加成熟,但只要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健談的人,偶爾還很毒舌。
驀地,他回過頭,俊雅的五官分外出色,而吝嗇的笑,通常只給她。「你站在那裡幹麼?」
發現自己看傻眼,她羞窘地瞪著地面。「看地……」突地,瞧見一抹銀青光芒忽明忽滅閃爍而過,嚇得她快步衝向前,一把撲向他。「啊——」她發出慘烈的尖叫聲。
面對她沒預警的投懷送抱,方慶至的心狠狠顫了下,畢竟是稚澀的年紀,很難坦然的接受和表白,教他只能彆扭地說:「原來你也有海豚音。」
懷裡的女孩,三年來都蓄著俐落俏麗的短髮,身材修長,對於打扮總是隨興,就連現在,她也只穿著船型寬T恤配上一條粉色五分運動褲。
正因為她自然而毫不造作的姿態,他才會破例允了她當哥兒們,但曾幾何時,他想要的是一種……不同的改變?
而此刻,她就在懷裡,沒有縫隙的貼觸,讓他的肌膚泛起陣陣激栗,就連心跳都亂了,教他懷疑,她會不會聽見他的心跳聲?
「你在說什麼鬼話,我當然有海豚音!」她沒好氣地罵著,眼角餘光瞥見銀青光芒似乎率眾包圍著他們,教她不禁倒抽一口氣,連話都說不出來。
方慶至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不禁低笑著。「連螢火蟲你也怕?」
「……螢火蟲?」她回神,看向那閃動的光芒,猶若傾落在凡間的星子,將他們圍繞,這樣絕美如夢境的場景,教她不禁笑咧著嘴。「原來學校裡有這麼多螢火蟲。」
「都快要畢業了,你竟然現在才知道?」他沒好氣地道,指著另一頭的人造池塘。「學校一直致力於各種生態保育,你仔細聽,有螽斯的聲音。」
黑暗中傳來清亮的唧唧聲,像是二部、三部輪唱,聲音此起彼落。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學校的夜晚這麼漂亮、這麼熱鬧。」
「那是因為你從來不會仔細地看週遭的一切。」他寓意深遠地暗示著。
「……對耶。」她很認同他的說法,因為她很少在校園裡遛達。瞧著四周,她才猛然發現自己竟然還貼在他身上,羞窘地將他推開。「哎唷,熱死了。」
她的反應讓方慶至略微不悅地皺起眉,無聲罵她粗神經後,隨即悻悻然地走向花園裡設置的涼亭。
「喂,你走這麼快做什麼?」他一往前走,綺麗的夢境瞬間消失,背後陰風陣陣,嚇得她拔腿跟上。
坐在涼亭裡,方慶至直瞪著亭邊的池塘,不想理她。
「幹麼,你在生氣喔?氣什麼?」認識他太久,只要他一個動作,她就能懂他的喜怒哀樂。
「夕夏,我們要畢業了。」他突然道。
「嗯。」她很自然地坐在他身旁。
「將來,我們會讀不同的大學。」
「嗯。」她知道呀,誰要她的腦袋沒他好。
「未來,也許我們沒有機會再這樣並肩坐在一塊。」他說著,側睇著她。
許夕夏抿了抿唇。「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她也知道,畢業之後,代表著一切都結束了。
進入大學生活,兩人想要繼續保持聯絡並不容易,而且男與女之間,要以哥兒們相稱一輩子,更是難上加難,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永遠不要畢業,一直停留在這最快樂的時刻。
「就這樣?」他瞠眸瞪著她。
「不然咧?」她納悶反問。
她表現得雲淡風輕,把不捨和分離的傷悲藏在心底,卻發現他眸底像是藏著什麼,要她趕緊發現,不禁有些困惑。
方慶至閉了閉眼,有股衝動想要剖開她的腦袋,看看裡頭裝了什麼。
罷了!托著腮歎口氣,他瞪著亭子邊的草叢,突見一樣東西,就探手一拿,攤在掌心,挪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她問。
「螢火蟲的屍體。」
「咦!可是上頭好像有什麼……」
「螢火蟲的壽命極短,閃爍著光芒只為了尋找注定的另一半,想在這有限的時間內,以光亮讓對方找到自己。」
在許夕夏聽得一愣一愣時,方慶至又說:「螢火蟲一生只為愛而活、為延續而活,雖然軀殼會死去,但牠還存在著,只是把體內的養分供給寄生的菌種,長出了菌菇,這就是能量不滅定律。」
她瞅著他認真的表情,心跳莫名加快,彷彿在絕望無期的黑夜裡,瞧見了曙光乍現的一瞬間。
「夕夏,有些東西會變,卻是永遠不滅,只是轉換了,你懂嗎?」他眸色有力地傳遞著訊息。
在那黑色眸底,許夕夏看見了螢火蟲的光芒,瞬間,她懂了。
「……明年夏天,要不要陪我看螢火蟲?」他不動聲色地問,握著她的手卻緊張得泛濕。
她朝他笑著,羞澀地點了點頭。「好。」
因為他,她開始期待明年夏天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37:36
第一章
那是高中畢業之前的約定。
後來,每年的五月,他們都會一起去看螢火蟲,到每個螢火蟲聚集的渡假景點尋找螢火蟲的蹤跡。
那是專屬他們的約定。
但是……今年的她,卻把一切都給忘了。
她的遺忘,對方慶至而言,就像是判定他死亡。
「死亡有兩種定義,一種是生物機能的終止,而另一種,是你遺失的記憶抹殺了我。」
那是一個寒涼的初春夜晚,一個她不曾見過的陌生人說的一段話。
那晚,她的家人和幾個好友都在身旁,但在這熟悉的人群裡,混雜了一個無人介紹的陌生人,非常突兀,再加上他奇異的話語,讓她很難不注意他。
那個人有雙非常銳利卻又無比哀傷的眼,如刃似水,劃開了她又浸染著她,然而,她並不認識他。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哪位?」她問。
那個人看著她良久,笑得無比淒愴。
「這個世界最遠的距離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是誰。」他說,笑得萬分哀傷。
她很想糾正他套用的句子有點凸搥,可是因為不認識、因為他笑得太悲傷,所以算了。
除了垂下眼,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但,當他說——
「許夕夏,我會讓你再一次愛上我。」
那雙黑眸野亮著,像是夏夜微微的螢火蟲,在黑暗之中,閃動著薄透微光。
她的心,因此輕顫著。
「顏色嗎?可是我覺得這顏色不對……嗯,我也知道這個跟印刷色調有關係,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
五坪大的房間裡,斷斷續續地傳出女人的聲音。
從門口踏進,右手邊是座木製的大衣櫥,隔條走道則擺了張單人床,而床的另一頭,則是兩座頂到天花板的大書櫃,裡頭擺滿了琳琅滿目的書籍。
左手邊的牆貼上一大張的軟木塞板,Q版插畫點綴著中間放著的各時期照片,再往前延伸,則是一張大電腦桌。
此刻,她坐在電腦桌前,盯著電腦,講著電話。書桌上擺滿了各種書籍,有漫畫、小說還有各種插畫本,右手邊的窗正開著,吹拂入幾許涼風,偶爾拂亂了她手邊的書頁。
「那個顏色太難調了。」電話那頭,嗓音嬌軟,口氣卻分外強硬。
「晴老大……」許夕夏抓著俐落短髮哀號著。
「沒得商量啦。」翁韶晴鐵腕無情,就此拍案定讞,而且馬上討論起截稿日。「對了,上次說的套書封面,最晚四月三十日給我。」
翁韶晴是國內羅曼史出版社的編輯,最大的本領就是用她嬌軟的嗓音哄騙繪師和作者如期交稿,再善用她鐵面無私的鞭子,抽打不乖乖如期交稿的作者和繪師。
「……老大,你會不會太狠了一點?我車禍耶,我喪失記憶耶。」
「拜託,那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你現在跟我說,是以為我會同情你嗎?你覺得我的體內還有惻隱之心嗎?」
「……」許夕夏非常無言。
話說,她兩個月前為了救人發生車禍,神奇的是,她身上沒有太多外傷,傷勢並不算太重,但糟的是,她失去所有記憶。
她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但慶幸的是,就算她忘了一切,卻沒有忘記她最熱愛的工作——畫插畫。
據說,她大學畢業之後,憑藉自己對畫的熱愛嘗試畫插畫,投稿到出版社後,順利地成為出版社的封面繪師。
而擺在書櫃裡的,有數十本由她繪製封面的小說。
「況且,我覺得你失憶跟沒失憶根本沒什麼兩樣。」
聽著翁韶晴的涼涼戲謔聲,許夕夏不禁歎了口氣。「那是因為我太樂觀了好不好。」
正常人失去記憶後,會像她這麼悠閒不恐慌嗎?
她到現在都沒有半點恢復記憶的跡象,是說她也不在乎恢不恢復,因為家人和朋友給她的呵護,讓她覺得很安心,況且……都遇到啦,不然怎麼辦?
「是呀是呀,所以你就繼續保持下去吧,記得不要拖稿。」
「你只擔心我能不能準時交稿嗎?」
「不然咧?」
「……算你狠。」許夕夏噘起嘴,耍狠地瞪著電腦,彷彿可以隔空瞪著她最愛的晴老大。「最好是可以這麼順啦。」
「放心,打從你重新歸隊後,我發現你順得要命,所以我才說,你有失憶跟沒失憶都一樣,反正你還是記得怎麼畫呀。」
聽著那頭呵呵呵的得意笑聲,許夕夏正準備吐槽,突地聽見敲門聲,不由得看向門板。
「媽?」
「夕夏,慶至來了喔。」
許夕夏聞名色變,低聲喊著,「媽,我還在講電話,你跟他說,我可能還要忙很久很久,叫他先去吃飯。」
「沒關係,我讓他等一下就好。」母親劉素月呵呵笑道。
「你跟他說……」聽母親的腳步聲逐漸離去,她不禁頹喪地掛在椅背上,直到電話那頭喊著——
「唷,方慶至真的好勤快。」
「我一點都不希望他勤快。」她悶聲道:「好不容易幾天沒見到他,沒想到他今天又上門了。」
天,她壓力好大,胃要開始痛了。
那傢伙平均每三五天就會到她家走動,然後帶她出去走走、吃頓飯,這陣子聽說他工作忙,所以她很幸運的已經一個星期沒見到他,教她開心得快要飛上天,而現在,她很快地又掉進地獄裡了。
「……夕夏,你真欠揍。」
「我又是哪裡欠揍了?我跟他一點都不熟,他三天兩頭就來找我,讓我很困擾耶。」她找誰叫屈啊?
她失去所有的記憶,忘記父母和朋友,當然也忘記了唯一的戀人。
聽說,她和他交往已經八年了,是高中畢業那年開始的,所以他帶來了高中畢業冊,證明他們高中三年間就已是好友,然後又帶來他們一道出遊的照片,證明他們是情人。
好,她承認照片中的兩個人互動親密,但那又怎樣?
她沒印象呀!
「你真的很怪耶,你對我們一點隔閡都沒有,為什麼偏偏對他這麼排斥?」
「那不一樣。」許夕夏從電腦桌一路滾到床上,企圖要當只鴕鳥。「我爸媽和哥哥對我很好,真的很像家人,而你……我就當作重新交個朋友,當然沒隔閡呀,可是他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厚,你自己想像,你身邊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男人告訴你,他跟你已經交往八年了,你心裡做何感想?」那不是讓人很為難嗎?
「我會說哈雷路亞,感謝主。」
「……」果然,地球人想要跟外星人溝通,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好了,他既然來了,我就不跟你多談了。」
感覺她好像隨時都會掛電話,許夕夏用力地抓著電話,喊著,「不要啦,你不要掛電話,其實我覺得我們還有很多細節可以討論。」
「夕夏,你……」那頭欲言又止,不禁歎起氣來。「夕夏,在你還沒喪失記憶前,我就認識方慶至這個人,因為他陪你來過出版社,一副像是怕你被騙般的保護者嘴臉,而且我也聽你的幼嘉學妹說過,你和他之間的愛情……你也許不記得了,可是當你出車禍回家休養,他從國外趕回來到你面前時,看見的是不記得他的你,你知道他的心裡有多難受嗎?」
許夕夏這下子真的是無言以對了。
那一幕,她還記得。
他錯愕不已地看著她,那神情是震驚還帶著難以置信的痛。
「好了,你恢復不了記憶也無所謂,反正他真的很愛你,你試著去感受他的心吧,你們相愛過,就算一切都忘光光了,總還留下痕跡,大不了你再愛一回不就得了。」
「可是……我不能理解那麼優秀的他,怎麼會喜歡我。」許夕夏扁著嘴。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方慶至這個人是無可挑剔的完美,他的五官立體有型,感覺就像是從電視走出來的偶像劇男主角,就連身形都像名模,再加上他現在是自行創業,掛上夏至科技董事長頭銜……這麼完美的人怎麼會喜歡她?
沒有道理,她沒有辦法接受,也不認為自己會喜歡他那款看起來就是一副精英分子的人。
「唉,我懶得理你,四月三十日記得交稿。」
喀的一聲,翁韶晴真的掛了她電話,教她只能抱著無線電話哀號。
怎麼辦,她要怎麼辦?有沒有事情讓她裝忙?
一道靈光突地閃過腦際,她露出狡黠的笑。
嘿嘿,她要忙交稿,沒空理他。
「夕夏。」
門沒有敲,隨著聲音到來,人已經踏進她房內,嚇得她從床上跳坐起來,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來人。
「你怎麼可以不敲門?」
「進你的房間,我向來不用敲門。」方慶至斜倚在門邊,看著她一頭亂七八糟的鳥窩頭,穿著棉T和籃球短褲,和高中時期的她並沒有太大差別,依然是青澀的臉龐和圓亮的大眼,感覺就像個學生。「肚子餓不餓?」
「不餓。」她想也沒想地說:「你這陣子不是在忙嗎?既然在忙,就不要勉強自己過來。」邊說,邊走向書桌,打算開始假忙。
「不勉強。」她沒要他進房,他就站在門邊,目光隨著她而轉動。
「不過,我有事在忙,所以……」她看也不看他,委婉地下達逐客令。
「再忙也要吃飯。」
「我下午吃過點心了,所以現在——」話還沒完,她這不中用的肚子馬上咕嚕咕嚕叫了幾聲,戳破她的謊言,教她霎時瞪大眼,恨不得搥打這不聽話的肚子。
「哈。」
耳邊是他毫不客氣的笑聲,讓她又羞又窘地橫眼瞪去。
這傢伙……她怎麼會跟這種傢伙談了八年的戀愛?她是腦袋壞了還是被拐了,這傢伙很明顯就不是她的菜呀。
她絕對不會喜歡這種不長眼恥笑她的傢伙,更是討厭他非常自以為是的傲慢和狂妄。
尤其當他穿著俐落的西裝,像個從電視中走出來的男模時,她完全無法跟他站在一塊,總覺得光是服裝的不同,就足以劃開兩個世界。
更可惡的是——「是有那麼好笑?」笑呀,笑死你,豬頭。
方慶至笑勾唇,笑瞇的眸雋亮卻帶了點邪氣,讓臉上那抹笑怎麼看怎麼勾魂,可是看在許夕夏眼裡,就覺得淫蕩下流又可惡。
「你寧可餓著也不跟我去吃飯……」他試著抿去笑意,深邃的眸上下打量她。「我知道了,你很怕我。」
她哈了一聲,發噱地噘起嘴。「我會怕你?」
「感覺是有那麼一點。」
許夕夏怎吞得下這口氣。「等我三分鐘,我換一下衣服。」
「兩分鐘。」他轉頭關上門。
「一分鐘!」她喊著。
等她整裝完畢,理好一頭鳥窩,衝出房門外時,就見他懶懶倚在牆邊,勾唇笑得邪魅。
「看來是不怎麼怕我。」
「我本來就……你幹麼?」話說到一半,她瞪著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手。
這手溫熱厚實,一路暖進心底。
「要確定你到底怕不怕我。」
「我當然不怕!」
「嗯,很好。」他牽著她下樓。「今天去逛夜市吧。」
許夕夏沒搭腔,因為她在這一瞬間發現自己笨笨地上當了。
她在幹麼?她這個笨蛋,為什麼偏就這麼禁不起激?
她已經不想算這是第幾次上當了!
夜市裡熙來攘往,擠得水洩不通,光是沿著區分開的走道走,許夕夏幾乎不用自己動,光被人擠就能往前。
「過來這邊。」方慶至輕柔地將她拉到自己前頭,伸出雙臂,將她護在懷裡。
瞬間,她的背貼在他胸膛上,雖然還隔著兩層布料,但是熱度熨貼著她,讓她不自在地冒出一身汗,興起掙扎逃脫的念頭,然而,就算她有心想要脫離那胸膛,洶湧的人潮也讓她無法動彈。
「啊,這邊剛好有位置。」
她還沒意會到位置在哪,手再次被他牽住,往左前方快速移動。
桌面吃完的餐點根本就還沒有收拾,方慶至將她往位置一按,靠在她耳邊說:「你先在這裡坐著,我去幫你買甩餅和蚵仔煎。」
不等她回答,他已經快一步擠入擁擠的人潮裡。
初夏的夜裡,微帶寒涼,然而夜市裡頭卻已經提早進入盛夏,她只覺得自己穿著棉T就已經冒出一身汗,真不知道方慶至怎麼穿得住那一身西裝?
看著他的背影,許夕夏心裡真的很複雜。
她看過很多小說,小說裡總說失去記憶的人會因為戀人而恢復記憶,就算不恢復記憶,至少也會記得氣味或習慣,因而想起一些殘影,可是……她半點都沒有。
和家人好友相處時,偶爾會出現些許片段,可是唯獨他,什麼都沒有。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都說她和他戀愛了八年,但該不會是她根本一點都不喜歡他吧?要不然怎麼可能連一丁點懷念都沒有?
可是,他卻很懂她。
她不喜歡到正式餐廳用餐,尤其厭惡有著繁瑣禮節要遵守的歐式餐廳,而她最愛的就是動作快速的熱炒店,或者是可以享盡全球美食的夜市。
他將她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知道她心情好時會特別想吃熱炒,趕稿時,喜歡吃可以快速吃完但又很有飽足感的沙威瑪,心情不好時,她可以從夜市第一攤嗑到最後一攤……
如果沒有下足功夫,他怎麼可能這麼懂她?
可是……她對他沒感覺呀,怎麼辦?
她很懷疑,也許從一開始,她就沒喜歡過他,要不然失憶至今都兩個月了,為什麼她還是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她是不是該想個辦法要他放棄?否則,他要是這麼一直耗下去,她不是等於在耽誤他?
「你在想什麼?」
方慶至特有的低醇嗓音響起,許夕夏才發現桌面的狼藉早已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他剛買回來的甩餅、蚵仔煎還有她最喜歡的西瓜牛奶。
「……你的動作真快。」她忍不住說。
「花了快要三十分鐘了,還算快嗎?」他擱下自己另外買來的大腸炒小腸和沙拉雞排,準備和她一起分享。
「三十分鐘?」她不禁一愣。
看著手錶,她有些難以置信已經過那麼久了。
怪了,她不過是發一下呆而已,時間怎過這麼快?好像不是錯覺呢,近來的她總覺得沒什麼時間感。
「吃吧。」他將筷子遞到她面前。
許夕夏看他一眼,也不跟他客氣,逕自吃了起來,邊吃邊打量著他,卻發現他的眼下竟浮現了黑眼圈。
不禁想起,一個星期不見,代表他真的很忙,可是再忙,他還是會撥空跟她培養感情,啊……不對,是要她一同培養感情。
他的情……嗯,她真的有感受到,可是如果她沒有辦法回應他,那該怎麼辦?
「喂。」她低喊著。
「阿慶,你是這麼叫我的。」他更正。
許夕夏沒力地閉了閉眼。「你看起來好像很累。」懶得跟他討論怎麼稱呼他,重要的是,她希望他早點回去休息。
「還好。」
「黑眼圈都跑出來了,還好咧。」
與其拉著不樂意的她吃飯,他倒不如回家補眠。
「你發現了?」
他唇角淡淡的笑教她怔住,瞬間,她聽見她的心卜、卜通,硬是漏了一拍,然後在心間蕩漾出一陣淡淡的漣漪。
哇,這傢伙笑起來真是好看呀。
「知道我累還特地陪你吃飯,有沒有心存感激?」他勾唇笑得壞心眼。
瞬間,心跳卜通卜通恢復正常,悸動全部收妥,許夕夏噘著嘴。「感激個頭,我又沒拜託你,還沒跟你要賠償呢,要是到時候我交不了稿,你去幫我擋韶晴。」
「好啊。」
「還好咧,你要是忙,自便,不要打擾我。」她沒心眼,心直口快得要命,但這話一出口她就開始後悔。
她偷覷著他,他依舊自在地用餐,充耳不聞。
看上去還好嘛,也對,這傢伙自大得要命,她的話再直,也不過是像針扎,能讓他多痛?
所以,也許她可以試探他的底線,試著讓他放棄。
「喂,我說真的,我覺得也許我失憶是天意。」她邊吃甩餅邊看著他。
方慶至不發一語地吃著雞排。穿著西裝,把髮梳得油亮工整的他,就連吃著夜市小吃都很優雅,和現場的悠閒人們真的很不搭。
見沒回應,她又說:「也許……因為我們都忙,你就不要再來找——」
碰的一聲,打斷她未竟的話,嚇得她瞪大眼。
那聲響,瞬間吸引了附近用餐的人注目,但很快的,大夥像是見怪不怪,各自挪開了目光,繼續東聊西扯。
然,同桌的許夕夏能找誰聊天化解尷尬?
有必要氣到搥桌嗎?
他垂斂長睫,面無表情的臉讓人看不穿思緒,如果不是他搥了桌,她肯定不會發現他動怒了。
好一會,方慶至深吸口氣,放下筷子,像是沒打算再用餐,只是將目光拋向遠處,臉色冷峻,唯有那雙深斂的眸微露著悲傷和憤怒。
許夕夏看他吃不到一半,心想他大概是被她氣得吃不下,覺得自己應該道歉,可是……她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更不認為自己有錯,因為她有一半也是為他著想,真的覺得他不應該再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夕夏。」他突道,嗓音很沉。
「嗯?」
「我沒有要你想起我,可是……至少不要拒絕我。」
「可是……」
「請你將心比心,如果你是我,我是你,面對這種狀況,你有什麼感受?」抽回看向遠方的視線,他說,唇角勾著自嘲的笑。「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血肉之軀,多少也會痛,有些話……能請你三思之後再說嗎?」
許夕夏抿了抿唇,不喜歡他自嘲的口吻。「我想了很久才說的……」
「才兩個月而已。想當初我們剛認識時,也是看彼此不順眼,是花了一年的時間變成死黨,再用兩年的時間變成戀人的。」
「我是怕你浪費時間。」
「我不怕。」他低咆道,向來偏冷的眸凝著痛。「我什麼都不怕,就怕你……不要我。」
許夕夏直盯著他,小臉慢慢翻紅著。
他眸底的痛像是彎流,緩緩淌進她的心裡,而他直言的表白卻像愛神邱比特的箭,刷的一聲射進她心裡,讓那彷彿已經死寂的心再次悸動了起來。
這人……真的讓她摸不著頭緒。
他性格是狂妄自大的,待人是冷漠而傲慢的,唯獨在她面前,他才會顯露些許溫度,添了些許喜怒哀樂,而這樣的他,竟是如此喜歡她?
「你到底是喜歡我什麼?」她鼓起勇氣問了這困擾她兩個多月的問題。
方慶至微揚眉,不一會攢緊,像是很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
她的心卜通卜通跳得急,等著他的答案,但看他光是想個問題就像要想到天荒地老,讓急驚風的她忍不住催促著,「需要想這麼久嗎?」
「我再想想。」他一臉認真地說。
許夕夏瞪大了眼,毫不客氣地往他肩上一拍。「若要想這麼久,你乾脆不要想了!」
方慶至突地放聲笑著。
「還笑?豬頭,你耍我!」她低罵。
這可惡的傢伙,個性這麼機車,一分鐘前還動著怒,一分鐘後就把她耍得團團轉,當初她到底是怎麼喜歡上他的?
她氣呼呼的,他卻樂得要命,笑柔了那張淡漠而迷人的俊臉,她不想多看他一眼,故意別開眼,卻發現鄰桌的女孩,不分年紀竟是一致地偷看他,一雙雙眼像是要冒出愛心似的。
唉,一群迷途小羊,不懂人間險惡,回頭是岸呀。
她哼著,然當那一雙雙看著他的目光從偷覷變成光明正大之後,沒來由的,她竟有點不開心,彷彿屬於自己專屬的東西硬是得與人分享那般難受。
瞪向他,見他支腮,笑瞇深邃黑眸,竟有幾分慵懶俊魅,教她心間一顫。
妖孽,難怪一票人直盯著他瞧。
「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不到喜歡你的點?」他突道。
「既然如此就不要勉強!」不喜歡她就早點說,一切到此為止。
「不,那是因為你太喜歡我,我才被你感染。」
他說得很像一回事,她卻覺得很想吐。「真可憐,年紀輕輕的就出現幻覺。」她學他挖苦人的嘴臉,咂嘴以表示遺憾。
「可不是嗎?當初你怎麼有勇氣跟我告白,以為我會喜歡你?原來都是幻覺作祟。」他歎口氣,看她的眉眼像看個可憐的小東西,無限愛憐。
「我去你的,到底是誰跟誰告白?」她真的很懷疑他的說法。
「只有我還記得,當然是以我說的為主,而且……」他第一百零一次地掏出手機,讓她看見他的待機桌布。「瞧,是誰親誰?」
許夕夏立刻閉上雙眼,打死也不想承認那個自動嘟嘴親人的傢伙是自己。事實上,那個時候的她是被外星人附身了吧,不然她怎做得出這麼大膽的舉動?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他手頭上握有那麼多他們單獨相處的照片,她真的無法相信兩人當初真的在交往。
「喏,鐵證如山吶。」他不斷地將手機移近,就怕她看不清楚。
許夕夏羞惱地拍開手機。「你說,是你對我下符吧。」
「我還懷疑你在房裡做了我的草人,在上頭貼兩顆愛心咧。」
她有股衝動想要咬他。「我去你的……」
方慶至突地傾前,吻上她的唇,令許夕夏霎時瞪大眼,不敢相信在大庭廣眾之下,他竟然親了她……她甚至可以聽見週遭的三姑六婆正賣力地竊竊私語著,彷彿十分不敢相信他們就是一對戀人。
她也不敢相信啊,可是……他親了她……
忽地,腦側迸開劇烈的痛楚,教她痛得縮抱著頭。
「夕夏」方慶至微慌地抓著她。「怎麼了?頭很痛?」
「都是你啦……」她忍痛低罵著。
「我們去醫院。」他拉起她就要走。
「誰要跟你去醫院,我要回家。」她甩開他,朝另外一邊走去,還不忘對他擺了個鬼臉。
「你騙我?」方慶至幾個箭步衝向前,輕而易舉地逮住她。
「對啦,就是騙你,怎樣?」她順著他的語意道。
既然他認為是假的,那就當作是假的,免得讓大夥都擔心,畢竟頭痛也不是什麼大事,醫生也說過,腦部受過撞擊之後,出現偶發頭痛症狀是屬於正場☆況。
「明天到醫院回診。」他不容置喙地決定。
事關她,他一切謹慎為上。
「我的回診日是下個月。」
「明天去。」他堅定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38:15
第二章
夏至科技,位於市區一棟複合式大樓的七樓。
玻璃門大開,開放空間裡並列著許多電腦桌,以矮書架相隔,牆邊擺放著資料櫃,一組簡單的二合一沙發在小角落裡。
許夕夏站在門邊,卻不知道該往哪找人。
都是那傢伙啦,收買她的家人,硬逼她非到他公司找他不可。
「欸,夕夏好久不見,身體應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
她一踏進辦公室裡,一個綁著馬尾的嬌俏女孩便爽朗地走來。
看著她半啊,許夕夏有種說不出的尷尬感,因為她就算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對方是誰,更不知道該怎麼搭話,只好保持傻笑。
「來找慶至的對不對,喏,老位置坐一下,我幫你倒杯咖啡。」女孩像是看不出她的異狀,逕自熱情地走往茶水間。
許夕夏走到沙發坐下,心想以前她大概常常到這裡走動吧,否則他公司的人怎會知道她是誰,而且還那麼熱情地攀談著……不過,他大概也沒跟他們說,她喪失記憶這件事吧。
正忖著,一抹身影從門裡走出,停在她面前,視線被陰影覆蓋,讓她不得不抬眼,這一抬眼,教她驚為天人。
好漂亮的女孩子……長髮扎得很真時尚感,一身貼身套裝勾勒出迷人的腰線,
而五官媲美電視上的偶像明星,臉上淺淺的笑意極為得體,但也帶著距離感。
「好久不見,夕夏。」那女子輕聲招呼著。
許夕夏揚開傻笑。「好久不見。」天啊,這又是哪位?
「夕夏,你怎會坐在這裡?」此時,扎馬尾的女孩快步走來,手上還端著杯咖啡。
「呃……我……」這狀況真的讓她詞窮。
要她自己解釋失去記憶,還真不是那麼容易開口呀。
「原來你是真的失去記憶。」那漂亮的女子低聲道。
「啊?欣寧,你說什麼?」
「慶至說夕夏為了幫人,結果發生車禍,失去記憶。」
「真的?」那女孩錯愕地看著她。「難怪你會坐在這裡……通常你都是直接進慶至辦公室的說。」
許夕夏一臉尷尬地來回看著兩個人,最終只能說:「對不起。」
唉,她原以為失去記憶好像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太陽一樣升起、日子照過,可是出了這趟門,卻讓她覺得失去記憶的自己好像很對不起她們。
因為她把關心自己的人都遺忘了……這女孩這麼難過,那麼方慶至呢?她好像有點懂韶晴的意思了。
「你們在這裡聊什麼?」鄰近沙發的一扇門再次打開,逸出方慶至特有的低醇嗓音。
她第一次覺得如逢救星,立刻起身走向他。「時間差不多了,要走了嗎?」快快快,她必須趕快離開這裡,否則面對一票她不記得的人,讓她覺得有股說不出的壓力。
「抱歉,你再等我一會,我正在等一通很重要的電話。」方慶至一手接過羅蘋倒的咖啡,另一手將她拉進辦公室裡。
「可是已經十點半了。」她邊說邊觀察他的辦公室,裡頭清一色的冷調,辦公桌上放著數台電腦,真不知道他一個人用這麼多電腦做什麼。
「要是時間有延遲的話,我會先打電話跟你的回診醫生說一聲。」方慶至坐回辦公桌後,鍵盤打得很響。
許夕夏原本想再說什麼,然辦公室內的電話突地響起,她只好捧著咖啡到一旁的沙發坐下。
她看著陌生的辦公室,聽著他用流利的英文和人交談,再看,向他非常專注地盯著電腦,邊打邊說電話,瞬間她感受到最真實的衝擊,簡直不敢相信他是和自己同年齡的人。
他看起來事業有成,古同學歷之外還擁有極佳的領柚能力,儘管現在只是經營小規模的軟體設計開發公司,但看著他,她幾乎可以看見這間公司的遠景。
突然間,她覺得彼此的差異性真的很大。
抽回目光,她開始打量著辦公室內的擺設,突地發現在他辦公桌旁多了一張椅子,那張椅子之所以會讓她想多看兩眼,是因為椅子的設計像一隻站立起的鯊魚,張開的大嘴則是椅面。
她想,那張椅子應該滿好坐的,只是想不到他會使用那種椅子。
突地,大門再次打開,吳欣寧走進來,先朝她一笑,接著便捧著幾個資料夾走到辦公桌邊,快速地幫他整理桌面後,再將資料夾攤開,像是給了他更多資料,讓他得以更方便地和電話那頭溝通。
兩人站在一塊,郎才女貌,而且合作無間、默契一流,她不禁想,這兩個人在一塊才搭呀。
一個西裝革履,一個一身簡約套裝,登對到她很想趕緊放下咖啡,立刻走人,然而,一想起母親的語語告誠,她就不敢偷溜,只能有點坐立難安地拉了拉身上的棉T,眼角餘光發現她的球鞋沾上了髒污,這都和打磨發亮的大理石面好不搭呀。
「夕夏!」
突地聽見他難得激動而充滿喜悅的聲嗓,教她一頭霧水地抬眼望去,他竟笑瞇眼,直朝她招手。
「怎麼了?」最好不要問她電腦的相關問題,她只會用電腦上網和繪圖而己,其他的一概不懂。
「成功了!」待她走近,他一把將她摟緊。
許夕夏楞了下,溫熱的貼觸讓她很不習慣,而且毫無縫隙的擁抱也讓她很難為情,想掙脫,可這傢伙一身蠻力,她掙脫不開,只能害羞地別開眼,卻對上吳欣寧怔忡後立即閃避的眼。
啊……難道說……
「夕夏,我開發出的新型追蹤軟體終於測試成功,和美國的戴契爾簽下合作合約。」
「喔。」看他很開心,她也跟著笑,可是吳欣寧的反應讓她很在意,她的笑容不自覺有點僵。
「我這一陣子就是忙著測試軟體,現在成功了,總算能有多一點時間可以陪你了。」他說著,略放開她一些。
「嗄?」不會吧!
「我想好了,要排幾天帶你去旅行。」
「就我跟你?」她的聲音陡地拔高。
「當然,如果幼嘉或韶晴有空,你也可以邀請她們。」方慶至怎會不知道她擔憂的是什麼。「因為我會找有信一道去,人多比較熱鬧。」
找再多人去都無所謂,他要的是一趟心情舒緩之旅,讓她可以甩開所有壓力。
「有信是誰?」
「有信是我學長,他負責公司的軟體測試,現在人在美國。」方慶至不禁歎了口氣。「他一個月前有跟我一道去看過你,你忘了?」
她乾笑著沒否認。「既然有你公司的人要去,那麼欣寧也一起去吧。」
許夕夏話一出,方慶至不由得微瞇起眼,就連吳欣寧也不解地看著她。
「人多熱鬧嘛。」她撿他的話堵他。
事實上,她剛剛發現了一樁再真實不過的事實,所以她準備暗暗推動。
「這件事以後再討論,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先走。」方慶至起身,穿上西裝外套,看著一旁的椅子,隨口說著,「你下次來時,記得坐在這張鯊魚嘴上。」
「咦?」
「夕夏,那裡才是你的老位置。」吳欣寧好心提醒著。
嗄?原來她這麼大牌,老位置竟然就在他身邊?
「目前的狀況看來,還是和之前的檢查結果一樣。」
來到醫院,做完了CT和MRI,醫生指著電腦上頭的攝影畫面解釋著。「如果許小姐沒有出現太大的狀況,那就代表著她正穩定恢復中。」
「可是她說頭痛。」方慶至說著,精準地指出她頭痛的部位。
許夕夏突然發現這傢伙真的非常注意她,就算她想瞞,大概也瞞不過。
「這裡啊……」醫生按著滑鼠,許多張核磁共振攝影畫面不斷跳出。「就數據和畫面看來,那應該是屬於頭部受到撞擊之後的短暫性頭痛。」
「可是這裡好像有陰影。」他指著畫面上極小的一點黑影。
許夕夏頭上突然出現三條線,懷疑這傢伙根本是在挑戰醫生權威。
「放心,她顳葉上的小點黑影是上次車禍造成的淤血,這種淤血會隨著時間被大腦吸收,不用太擔心。」
「是嗎?可是她昨晚頭痛得不尋常,是突然非常的痛,過了大約十分鐘,她才說頭痛慢慢解除。」
許夕夏這下子不只是頭上三條線,她甚至還可以聽見烏鴉飛過的聲音。
那是她隨口說的,可不可以不要那麼認真?事實上,她頭痛只有一瞬間,下一秒就不痛了,會胡扯痛那麼久,純粹只是為了避開他極有可能再獻上的親吻,可眼前要她怎麼跟醫生說出實情?
「許小姐,除了頭痛之外,你還有什麼不舒服狀況嗎?」醫生轉而問她,臉上有著慈祥的笑容。
「沒有啦醫生,其實是他大驚小怪,根本就沒怎樣,只是稍微頭痛而已。」她趕忙解釋,很想立刻拉著他離開門診室。
「可是你頭痛時臉色很不好,而且身體也微微發抖,我覺得……」
那是因為你親我!許夕夏羞惱地瞪著他,轉而詢問道:「醫生,那我還要繼續吃藥嗎?」
「我再幫你開一星期的藥,要是有什麼狀況,你再回診,然後三個月後記得要再做一次追蹤檢查。」
「她需不需要再做其他檢查,好比是腦血管攝影或者是EEG?」
對他再三詢問的舉動,許夕夏都自覺不好意思了,趕緊謝過醫生,拿了藥單,拉著他就走。
領完藥,才剛走出醫院大門,她不禁沒好氣地說:「你幹麼一直問,好像你很不相信醫生似的。」
「因為我覺得有問題。」
「哪有什麼問題?」她翻了翻白眼。「你又不是醫生,居然還跟醫生請求要做什麼腦血管攝影和EEG……真是夠了你。」
問那麼多,好似對醫生沒信任感,感覺很差耶。
「我不是醫生,但我是和你最親近的人,我當然會比醫生敏銳,認定你根本就有問題。」
許夕夏橫眼瞪去。「你到底是覺得我哪裡有問題?」誰跟他最親近啊!
「如果沒有問題,你會想把我推給其他人?」
她怔住。
他的眸色銳利如刃,剖開她初萌的壞點子,將她的打算看得一清二楚,教她登時說不出半句話來反駁。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好一會,她才擠出一句話,硬著頭皮裝傻。
鬼呀,他怎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聽不懂的話需要想這麼久才反應?」他哼了聲拋下一句,不再說話,和她走了一大段路到停車場,等她坐進車內時,才似笑非笑道:「許夕夏,我認識你十一年了,你任何一個表情底下藏了什麼心眼,我要是看不出來,我就跟你姓。」
像是故意跟他槓上,她偏說:「你就等著跟我姓,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真的不懂?」他發動車子,將車子緩緩駛出停車場。「最好是這樣,否則你讓我發現事情走向如我想像……許夕夏,我保證你一定會為此付出代價。」
看著他再認真不過的表情,她微微感受到危機,卻嘴硬得要命。「什麼代價?拜託,你現在是在恐嚇我嗎?」
「不,我只是在警告你,不要一直探我的底線,因為你絕不會想看到我發火的樣子。」車子滑出大馬路,在號志燈前緩緩停下,自擋風玻璃灑落的流麗日光,勾勒出他森冷斂笑的臉。
那張臉,淡漠卻透著痛。
「……沒事幹麼發火,又沒什麼。」她咕噥著。
這傢伙的臉,笑與不笑差得還真不少。
「你確定就好。」他喃著,伸手輕觸她的頭。「頭還痛嗎?」
「不痛。」她垂著眼,那撫在發上的手,力道溫柔得像是春天的細雨,緩緩落在她敏感的耳蝸上,輕指著她戴耳環的耳垂,他指尖的熱度燙得她心底發顫,整個人莫名緊張著。
這種屬於情人間的親密舉措,讓她很不知所措、想抗拒,但一抬眼,對上的是他藏著擔憂、裹著悲傷的眼。
這是她最常在他眼裡看見的情緒,就算他藏得再深再好,她還是會發現。
在她面前,他很不快樂,非常不快樂。
既然不快樂,為什麼還要待在她的身邊?他明明值得更好的人,不是嗎?就像是欣寧,可以在工作上給予他不需要言語便意會的默契和幫助,兩人外表又登對極了……比她強上太多,她什麼都幫不了他,失去記憶的自己甚至只會讓他痛苦。
不快樂、很痛苦,為什麼還要在一起?
後頭喇叭聲響起,她瞧見號志變色,趕忙道:「綠燈了。」
「不痛就好。」他啞聲喃著,放開了手。
沒了和他抬槓的心情,許夕夏一路上都看,向車窗外,只想著到底要怎麼把他們湊在一塊。
方慶至說到做到,說要旅行,立刻著手。
等到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目的地時,許夕夏才發現,這傢伙是個可怕的智慧犯,因為他早在一個月前就訂好了房間。
一下車,迎面而來的是教人為之一顫的涼風。
早上八點出發,來到這裡時,已是下午時分,漫天煙感像是將整座山頭籠罩住一般,放眼所及皆是青翠綠林,教她忍不住看傻了眼。
她來過這裡!
她是如此肯定,而且她一定很喜歡這裡!
這感覺,就如同她把一切都忘了,但始終沒忘了自己最愛的繪畫,是同等的熱愛,足以喚醒她體內殘留的記憶。
「跟你說過多少次,一定要帶厚外套,結果你還是給我穿短袖!」
耳邊道現的是方慶至微惱時特有的低啞嗓音,想也沒想的,她說:「反正你會幫我帶。」話出口的瞬間,還來不及驚訝自己為何會這麼說時,厚外套已經往她的肩頭一蓋,而那按在她肩上的大手像是微顫著。
見鬼了,她剛剛說了什麼?
那話就像未經大腦,像是一種反射,不經思索就脫口而出,而在同一瞬間,他幫她蓋上了外套……這麼一氣呵成的動作,彷彿他倆早已演練過幾百次。
「慶至,我先去Checkin。」開另一輛車子的張有信把車停妥後,大嗓門地喊著。
許夕夏感覺肩上的大手微放鬆,然後聽見方慶至說:「好。」
「學姊。」
忽地蘇幼嘉的軟嫩嫩嗓音傳來,讓她慶幸邀一大票人來是對的決定。
「幼嘉。」她回頭揮著手。
聽說幼嘉是她高中的學妹,也是她大學的同系學妹,現在正在一家室內設計當助理,學習應用更廣的視覺設計。
「山上真的好冷喔,跟外頭的溫差至少有十度。」蘇幼嘉穿著亮黃色鋪棉短外套,看起來早有準備,及肩的卷短髮讓她看起來很俏麗。
「就你這個笨蛋竟然穿著短袖來,都沒人跟你說要帶外套嗎?你知不知道這裡的夏季均溫也只有二十度左右?」倒是翁韶晴頂了頂鏤花框眼鏡,毫不客氣地劈頭就罵。
「……」有,那傢伙有說,可是她一直覺得他肯定是在糊弄她……
「夕夏。」最後走來的吳欣寧淺笑地打著招呼。
「嗨。」她打著招呼,看著臉上了淡妝,放下一頭波浪長髮的吳欣寧,再看她一身都會打扮,還有腳上那雙有跟的包鞋……明天踏青時,真不知道她到底要怎麼跟得上。
至少,她還很聰明地穿上健走鞋,配上百搭的超彈性牛仔褲,想要走遍整個山頭都不是問題。
「對了,你們互相介紹過了嗎?」她抽回思緒,笑問著。
「有,有信學長都介紹過了。」蘇幼嘉親暱地挽著她。「走了,我剛剛聽學長說,我們訂的是獨棟小木屋,還麻煩客服人員幫我們準備晚上要BBQ的食材耶。」
「真的?」許夕夏的雙眼一亮。
「走吧,我還沒有住過獨棟的小木屋。」翁韶晴牽著她的手,走了兩步後想起一件事,不禁開口問:「你有沒有帶電腦來?」
「為什麼出來玩還要帶電腦?」
「喂,距離你的截稿日只剩下一個星期耶,你還欠我三個美人,你最好是生得出來。」
「這不關我的事,你去找他談,是他強迫我出來玩的。」許夕夏努了努嘴,要她知道冤有頭,債有主。
翁韶晴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吳欣寧提著行李,不知道正和方慶至談些什麼,看起來很神秘且很親密。
想了下,她推了推眼鏡。「喂,你應該是要跟他一道走的吧。」
「不用。」許夕夏頭也沒回道。她之所以力邀吳欣寧來,不是沒有原因的,就不知道她的計劃能不能成功,從此讓彼此都解脫。「走吧,我們趕快去挑房間。」
「挑什麼房間?你不是應該要跟他一間房嗎?」
「誰規定的?」她哼了聲,頭也不回地拉著兩人跑了,就只為了讓另外兩個人有多一點時間培養感情。
獨棟小木屋置於一片天然林木之間,裡頭全都是以檜木裝潢,一踏進室內,檜木香便撲鼻而來。
小木屋是三層樓高的建築,每層樓各一間房,外加一間閣樓,而許夕夏打一開始就挑定了一樓的主臥房,因為離廚房和客廳比較近,可以讓她隨時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會讓她覺得安心一點。
大伙將行李擺下,正要到外頭走走時,卻見服務人員已經將食材送到,就擺在外頭的大庭院裡。
在三個化身為饞鬼的女人目光逼迫之下,張有信無言地開始生火。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烤架上的山豬肉已經飄出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時,他喊著說:「差不多可以吃了,碗盤準備好、飲料倒好,還有我房間裡有一瓶紅酒記得去拿來,對了,順便叫慶至和欣寧下來。」
三個化身為貪吃鬼的女人互看了一眼。
「幼嘉,上。」在她們三個人之中,蘇幼嘉的年紀最小,許夕夏毫不客氣地差使著她。
「遵命!」蘇幼嘉也稟持服務學姊的精神,朝她行了個童軍禮,但走了兩步,覺得有些不妥,又繞回來問:「學姊,為什麼學長和吳小姐那麼要好啊?」
打從他們來到這裡,那兩個人上了樓之後,到現在都沒見到人……怪了,這趟旅行的男女主角不是學長和學姊嗎?
「人家是董事長和秘書,說不定有工作上的事要聊,你就別多問了,快去快去。」許夕夏擺手催促著。
「喔。」
蘇幼嘉一走,許夕夏狀似全神貫注地盯著美味的食物,並拿起另一支烤肉夾幫忙翻面。
「喂,我聞到一股陰謀的味道。」夜風漸涼,翁韶晴不禁拉緊外套窩到爐邊,烤火兼打探軍情。
「你鼻子不太好。」
「少跟我打哈哈,坦白從寬,抗拒……就把你丟到那一片樹林裡。」翁韶晴捧著許夕夏的臉,向左轉了九十度,讓她清楚看見外頭那片樹林,在黑夜降臨、見不著燈的狀況下,顯得陰風陣陣,鬼影幢幢。
「……你這樣嚇我很快樂嗎?」可惡,她真的是太吃虧了!她把別人忘光光,可是他們都記得她的弱點!
原以為她怕黑是因為撞過頭之後,情緒不安下造成的後遺症,如今才知道原來這是她原始就有的弱點。
「也還好,因為我還沒把你丟出去。」
許夕夏耍狠瞪她,瞬地又像隻羊偎在她的肩膀咩咩叫。「老大,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好餓,那一塊帶皮的山豬肉先讓給我好不好?」
「……這麼大的人了還撒嬌,你是嫌我不夠冷是不是?」
許夕夏呿了聲,忘了這傢伙也是狼心狗肺的毒字輩人物。
「說,我正等著聽。」
「我不知道……」她正要隨口搪塞,卻瞥見那一對相稱的身影從小木屋大門走出。
真不是她說,真的好搭呀兩位,所以,她的決定是對的,是吧?
可如果真是對的,為什麼……她的胸口有點不舒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38:50
第三章
一頓色香味俱全又加上熱鬧嬉笑聲的BBQ,許夕夏卻一晚了無食慾,而那塊帶皮的山豬肉,很自然地跑到翁韶晴嘴裡了。
她無聊地窩在桌邊,拿著筷子撥弄碗裡的麵包夾肉絲面,又隨便夾了兩口吳欣寧準備的沙拉,眼睛不自覺地朝那對談笑風生的璧人看去。
果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呀,感覺上好像壓根不需要她製造機會,那一對已經自成小曖昧氛圍了呢,虧她還雞婆得想要充當紅娘。
視線再緩緩移動,瞥見翁韶晴和蘇幼嘉窩在小角落,兩人竊竊私語,感覺像是在謀劃什麼,她想了下,拿起碗靠過去,結果兩人馬上噤聲,一個大口吃肉,一個優雅地喝著紅酒。
現在是怎樣?
許夕夏微揚起眉。
翁韶晴見狀,朝蘇幼嘉使了個眼色,蘇幼嘉立刻站起身,拍了拍手,軟聲問:「大伙吃飽了沒有?」
「幹麼,有娛興節目是不是?」張有信豪氣地拿烤肉夾當筷子夾肉嘗著。「要玩真心話大冒險?」
「不行啦,學姊沒有過去的記憶,玩真心話大冒險,學姊就不能參與了。」
當蘇幼嘉這麼說時,許夕夏心間緩緩地冒出不祥的預兆。
「不然要玩什麼?」
「試膽大會!」
許夕夏咬了咬牙,用力地抹了抹臉,舉手說:「棄權。」
「學姊……」
「幼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學姊最怕黑,不要勉強她了。」
聽著方慶至那慵懶嗓音吐出嘲笑字眼,教她不自覺地又跟他槓上。「誰怕黑?我只是不喜歡這種遊戲而已,況且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加上我們又沒帶手電筒,要是半路上出事怎麼辦?」
「我有帶手電筒。」張有信舉手發言。
許夕夏橫眼瞪去,暗自判定給他一張白目卡。
「那可不行,有手電筒她更怕。」方慶至涼聲說著。
「我不怕,只是你們要知道我可是失憶了。」
「這跟失憶有什麼關係?」
許夕夏瞪著方慶至,直接判他一張死刑卡。「喂,我失憶耶,雖然我沒忘了和生活起居相關的基本常識,但說不定我會迷路,到時我要是餓死在山裡,你要負責嗎?」
話落,眾人哄堂大笑。
「……有那麼好笑嗎?」
「夕夏,容我告訴你,這附近最高的南鳳凰山,海拔也沒超過兩千公尺,想要在這裡迷路餓死,除非你故意。」翁韶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事事難料呀,況且我失憶耶。」她只能緊抓著失憶這最後的法寶,求他們高抬貴手,不要找她玩那種一點樂趣都沒有的遊戲。
「可是學姊,這種遊戲我們以前常玩,我想說也許玩著玩著,你就會想起什麼。」蘇幼嘉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那張粉嫩的小臉擺著是一心為她,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事實上這分明是她們私議好,準備要霸凌她的!
「不要勉強她,她不敢玩,我們玩。」方慶至說著,拉了身旁的吳欣寧一把。
許夕夏傻眼地看著他。
這傢伙不久之前還吐出一大堆肉麻到令她起雞皮疙瘩的告白,轉眼間,有了新人忘舊人,簡直是把她當空氣了……雖說這原本就是她的計劃,可是這種急轉彎的發展真的讓她很不是滋味。
「學姊,你不去的話,就要一個人待在這裡了耶。」蘇幼嘉輕扯著她。
許夕夏萬般無奈地咬了咬牙。「走吧。」
一票人在黑暗裡,總比她一個人窩在這陌生的地方好。
抱著萬般不得己的怨念,她拿著手電筒,一手抓著翁韶晴,一手抓著蘇幼嘉,朝著小木屋前方的小徑探險。
愈入深處,就連木棧都沒有,路況有點陡,加上腳下踩的是軟土和落葉,要是一個不小心沒踩穩,要跌個幾跤真的不會太難。
「喂,差不多了,沒必要走這麼遠吧。」許夕夏喊著,直瞪著走在最前方的方慶至。
「得先走遠一點,因為待會的試膽大會,就是要從那往回走。」他頭也沒回地說著。
她不禁皺起眉。真怪,才提要玩試膽大會,他怎就立刻附議要怎麼劃定區域。
「慶至學長,待會你跟學姊同一組喔。」蘇幼嘉喊著。
許夕夏一楞,這才明白霸凌後頭的真相。
天啊,她要撮合他和吳欣寧,幼嘉倒是要撮合她跟他,真的是好沒默契呀……
不過,她跟誰都好,前提是一定要有人陪她就對了!
正忖著,前方突地響起一陣拔尖的驚呼聲。
許夕夏立刻將手電筒照過去,問:「怎麼了?」她看見吳欣寧跌坐在地,而方慶至正輕柔地將她拉起。
很尋常的一個動作,只要有點紳士作風的人,都會這麼做的,可是……糟糕,她發現她真的不太喜歡他這麼做,她忍不住懷疑自己做了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失憶之後,她對方慶至沒有太多感覺,可是此刻,一把怒火燒得凶悍,把她給狠狠嚇住。
這意味著什麼?
不及細想,便見方慶至輕易地將吳欣寧打橫抱起。
「欣寧的腳扭傷了,我先送她回去。」經過許夕夏身邊時,他以非常淡漠的口吻說著。
幾乎是反射動作,她驀地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角。
方慶至怔了下,側臉看著她。
在微亮的燈光下,他沒有笑意的俊臉非常冷漠,然而眉眼間沒有不耐,只是靜靜地等待她開口。
這個動作卻突然得教許夕夏腦袋一片空白。
抓著他做什麼?人家在英雄救美,正是大好時機,她怎能搞破壞?況且說放棄的是自己,她怎能自私地在這當下回頭要他?
更別說,吳欣寧是真的受傷……「沒有,路不好走,你要小心一點。」
方慶至看了她半晌,似笑非笑道:「難得聽你吐出一句像樣的話。」
「喂!」都什麼時候了,還要說話酸她,真的是……很機車,難怪她老是沒有辦法喜歡他。
方慶至沒多作停留,逕自快步往回頭路走去。
「那現在要怎麼辦?」張有信笑問著。
「那就分成兩組往回走嘍。」翁韶晴使了個眼色,蘇幼嘉只好歎口氣,跟張有信先走一步。
翁韶晴之所以要蘇幼嘉先走,是要她回去盯著那兩個人,而自己押後,則是為了要問出許夕夏的真心話。
「原來你真的不怕黑呢。」
許夕夏楞楞地看著她,四周樹影隨風刮得如鬼影飄飛,她應該覺得害怕,可是沒有,她反而像是著了魔,怎麼也忘不了方慶至將吳欣寧一把抱起的畫面……
「走吧。」翁韶晴拉著她,見她一直沒搭腔,只是傻楞地跟著走,又問了句,「心裡很難過?」
「嗄?」面對翁韶晴沒頭沒尾的話,她一頭霧水得很。
「我說你老嫌人家不好,現在看人家抱了個美人回去,心裡不舒服了?」
「哪有。」她嘴硬地不肯承認。
「夕夏,你到底在想什麼?真的那麼討厭方慶至嗎?」
她悶聲不吭,拿著手電筒直往前走去。
「你要怎麼做,我都沒意見,可是你不要等到有一天失去之後,才發現自己很想擁有,到那個時候,誰都幫不了你。」
許夕夏皺起眉,翁韶晴的話雖被呼嘯的風刮碎,眼前的黑暗卻怎麼也掩蓋不了方慶至抱起吳欣寧的那一幕。
她在意,她無法否認自己在意得要命!
所以,她的決定是錯的?她不該這麼快就下定論,一古腦地把他推給其他人?
說穿了,她根本只是在自卑罷了……
「夕夏,你不要走那麼快,而且你走這個方向真的對嗎?」一直被拋在後頭的翁韶晴忍不住快步跟上,要她停下腳步。
許夕夏看,向前方,是黑漆漆的林子,不管從哪個方向都看不到小木屋的燈火。
「我們不會是迷路了吧。」翁韶晴抓著她,開始後悔和蘇幼嘉一起出這個餿主意。「我記得我們剛剛來的時候,走的不是這條路耶,你記不記得?」
她看著前方,驀地感覺眼前一片模糊,有種靈魂快要被抽離的違和感,有種自己即將消失的感覺,恐懼油然而生,教她忍不住緊抓著韶晴的手。
「夕夏?」翁韶晴緊緊回握。「你的手怎麼這麼冰?」
「沒事,我……」她用力抓著,彷彿靠這個動作,可以讓自己留在原地。
「你不要嚇我……」
許夕夏察覺她的擔憂害怕,驀地朝她露出鬼臉。「哈,嚇你的!」
「真的是嚇我的?」翁韶晴愣了下。
「不然咧?」她哈哈笑,笑得很賣力,想藉此驅散莫名生出的恐懼。
「你喔!」氣得跺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嚇我!厚,回去了啦!」
許夕夏撓了撓臉。「我不記得路耶。」真怪,她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腦袋空空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受到的刺激太大,才會教她全部忘光光。
「那現在怎麼辦?」翁韶晴哭喪著臉。
「嗯……」她沉吟著,看向四周,不知道要往哪走。
突地——
看到沒有?南方獵戶座的三顆大紅星,還有東邊的大三角,要不然就再找北邊的北斗七星,就能夠判斷出方向。
她不禁一愣。
耳邊明明只有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可是她剛剛卻像是聽到了熟悉的嗓音,教導她如何以天象分辨方向。
不由得抬眼看著天空,天空佈滿了璀□的星子,她繞了半圈,找到了獵戶座正中央的三顆星星,再轉個九十度,她看到了東邊的大三角,再繞半圈,看見北斗七星和仙後座對望著……
是誰教她的?她想著,一道錐楚自腦袋裡頭狠狠地穿掠,像是被什麼尖物在腦袋裡狠狠地翻攪,教她痛得直捧頭。
「夕夏?」翁韶晴趕忙抓著她。「你怎麼了?頭很痛嗎?。」
「還好。」她搖了搖頭,微瞇著眼。「走吧。」
她想,她知道是誰教了她。
回到獨棟的小木屋前,瞧見山莊的服務人員正在現場收拾一桌的杯盤狼藉。
許夕夏朝服務人員點頭示意後,正要踏進小木屋,其中一個穿著正式的中年男子不禁輕喚著,「許小姐。」
她驀地頓住腳步。
她有沒有這麼交友廣闊啊?連山莊的服務人員都認識自己。
「你好。」硬著頭皮,她和對方打了招呼。
「今天和方先生一道過來,是婚前旅行,還是已結婚了?」那人有禮地問著,臉上堆滿讓人舒服自在的笑。
她不禁愣住。
「結婚?」翁韶晴驚詫地問。
許夕夏黑色瞳眸轉動著,以眼表示不要問她,因為她也搞不清楚狀況。
「啊……難道這是秘密?」那人一臉抱歉地說著。「真是抱歉,我以為這樣天大的喜事,你們的好友應該都會知道。」
「呃,我不知道耶,那你為什麼會這麼說?」翁韶晴忍不住間。
「今年元旦的時候,山莊辦了跨年舞會,正在最後倒數時,方先生就在大廳拿出鑽戒跟許小姐求婚,還請我們在大廳外頭用燈火擺出了Marryme,好多女客人都好羨慕呢。」
許夕夏聽得一楞一楞,不知道要怎麼反應。
求婚?
她沒聽方慶至提起這件事!如果他已經對她求過婚了,照說該會公佈才對,可為什麼她的家人沒人對她說?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回過神,她已經和翁韶晴回到房間,便見學妹苦著臉坐在靠窗的沙發上。
「學姊,你回來了。」一見她,蘇幼嘉擠出一個慘兮兮的笑。
「幹麼?笑得這麼難看?」
「那個……學姊,我會先回來,其實是想要盯著學長和吳小姐,可是他們兩個進了二樓房間之後,到現在都沒有下來耶……」
心頭,驀地抽得發痛。
這樣很好啊,他做好決定,讓她可以不用掙扎!
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她也可以不用消化,全部放空,因為他已經幫她做好決定。
「我先去洗澡!」她突地抓著行李袋,拿出自己的換洗衣物。
「學姊,你不去……」
將學妹未竟的話甩到腦後,許夕夏離開房間洗澡去。
蘇幼嘉不由得看向翁韶晴,她只聳了聳肩,無能為力。
但,那個說要去洗澡的人,明明知道一樓就有浴室,卻偏是往二樓走。
鬼迷心竅似的,她停在二樓的房門前,瞪著那扇木門,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走到這裡。
她明明是要去洗澡的,不是嗎?
可是……想了下,她伸出手,又在半空中頓住,退後了一步,卻又定在那裡不動,僵持著,心情很煩。
方慶至待她,除去那張壞嘴,實在是好到無話可說,可是如果他真的那麼喜歡她的話,為什麼又跟吳欣寧窩在房裡那麼久?
已經很晚了,一路開車到這裡,他應該累了,差不多梳洗之後就要睡了才是,可是他竟留吳欣寧在房,那麼……在他身邊,可還有她的位置?
他既然已經跟她求過婚,為何什麼都不說?為什麼沒有人知道?就像是消息被刻意封鎖一樣。
她不懂不禁又退上一步,正要轉身離去時,門板突地打開,嚇得她無處躲藏,只能硬著頭皮回頭。
「嗨……」她氣虛地打著招呼。
「你在這裡做什麼?」方慶至倚在門邊,神色冷漠地問。
許夕夏的笑容僵得可怕,看著他像是剛洗完澡,只穿著棉T和藍球褲,教她的心不由得沉到谷底,莫名的,就連眼眶也熱熱的。
「沒事,我要去洗澡,不打擾你了。」她強迫自己笑著。
「二樓的浴室在我房裡,你要來我房裡洗澡嗎?」他似笑非笑地問。
「嗄?」不會吧……
「要進來嗎?」他退開一些。
「不好吧,你房裡不是有人嗎?」她乾笑,垂著臉抱緊換洗衣服。「我到一樓的浴室洗就好。」
她轉身要走,卻被一把蠻力拎著,往後拖進房裡,接著,門板被重重地甩上。
「啊!」許夕夏被甩進房中央的那張軟床,撞擊力讓她頭發昏,但她還是奮力坐起,怒瞪著他。「你幹什麼?!」
方慶至雙手環胸,站在床邊瞪著她。
「我才想問你要幹什麼?」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溜到床的另一頭背對著他。
他身手矯健地爬上床,一把將她揪回來,由後抱緊她。
親密的肌膚貼觸,讓她渾身打了個寒顫,那力道強悍地讓她無法動彈、緊窒得讓她無法呼吸。
「……你如果再不來,我就要去把你給綁來。」他低啞的氣息吹拂在她耳邊。
許夕夏咬了咬牙。「你房裡已經有人了,還要我來做什麼?」
「你看清楚,這裡除了你跟我,還有誰?」
她一楞,這才發覺吳欣寧根本就不在房裡。
「那是一出演給你看的戲。」他突道。
聞言,她驀地回頭,直視他幽邊的眸。「你故意的?」
「對。」見她氣得開始掙扎,他將她值得更緊。「這本來就是你的意圖,不是嗎?但事實上,你真的要我這麼做?」
他之前就跟吳欣寧把話說開,讓她知道,他跟她之間沒有半點可能性,並要求她順便配合演這一場戲,只為了確定夕夏心裡是不是有那麼一丁點的在意他。
在房間裡等待時,他像是坐著無形的牢,等待著不知道會不會來的她。
「可是你這樣很卑鄙,你明知道欣寧喜歡你!」
「她喜歡我關我什麼事?我只在乎你!」
「可是你的在乎對我而言,是壓得我喘不過氣的困擾!」
方慶至垂斂著長睫,默不作聲,彷彿他早已猜中她的心思。
他惡劣地利用吳欣寧,就為了試探自己,這像是掀開了她心底的壓力鍋,讓她失去冷靜。
「我對每個人、每件事都隱隱約約有感覺,就算沒有記憶,我和他們之間都沒有距離感,可我卻一點都不記得你,不管是你身上的味道還是你的聲音,我對你的一切一點記憶都沒有,這代表什麼?」
方慶至緊抿著嘴。
她瞇緊眼,深吸口氣道:「代表我們不相愛,要不然就是……」
「不可能!」他吼著,氣息紊亂,但一會便鬆開她,自嘲地笑著。「也對……這也不是不可能的,高中三年,如果不是我主動接近你,你不會和我成為死黨,畢業時,如果不是我先告白,你也不會追上我的腳步……所以,你說得對,也許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
他笑著,搖頭失笑,而那雙面對他人冷漠,面對她卻繾綣濃情的眸,正淡噙著淚光。
許夕夏怔住,暗惱自己怎麼把脾氣發到他身上。
她不可能不喜歡他。儘管她不記得一切,可是在林子閃過的一道聲嗓很熟悉,那是他的聲音,像是在某段旅程中,他教她如何分辨方位,那嗓音是裹著濃濃笑意和無限愛戀的……
如果她不喜歡他,她又怎會因為他帶著吳欣寧回房而悶悶不樂?
如果他不曾在她心裡留下半點影子,為什麼她剛剛會不自覺就走到他的門前?
至少有一點,她是確定的,他愛她,可是,她卻用最尖酸刻薄的話傷他。
「你把我困在這裡,轉身離開……為什麼失去記憶的不是我?」他低啞喃著,一行淚滑落他漂亮笑彎的唇。
「你不要這樣……對不起,我……對不起……」許夕夏手足無措地跪坐在他面前,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
他緩緩抬眼,輕輕握住她的手。「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你在我面前,可是你不知道我是誰……其他人,你都隱約有印象,可是唯獨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八年的時間,怎麼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有,我有感覺啦……」瞧著他不斷滑下的淚,教她不捨地伸手擁住他。「對不起,我會想要撮合你和欣寧,是因為我覺得你跟她很搭,因為我覺得我怎麼也想不起你,不想耽誤你……」
他總是從容不迫,總是霸道強勢,所以她從沒想過他竟然有這麼脆弱的一面,此刻,在她面前,他像個無助的大男孩,不是坐在辦公室裡,用流利英語和人談判的精英分子。
方慶至輕吐一口氣,像是把積壓在心間多時的恐懼擔憂吐出,而後輕輕地把臉枕在她肩頭。「我沒有要你想起我,我只是想跟你重新談一場戀愛……你不需要因為想不起我就覺得內疚,或感到有壓力。」
她呆住。他怎會知道她內疚?她沒告訴任何人呀……
「我認識了你十一年,許夕夏,你以為這段時間的相處都是假的嗎?你忘了,但我記得很清楚。在高中畢業那一年,我們開始交往,那時的我也不過是十八歲的小毛頭,你當然覺得沒距離……而我現在的努力都是為了你,為什麼反被你視為距離?」
「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我自卑吧……」
「為什麼要自卑?我就愛這樣的你,開心地畫著你最喜歡的畫,等到休假時,我們會一起去踏青爬山,偶爾去打打籃球……只有你能陪我天南地北地去,我可不要一個連踏青都穿著高跟鞋的女朋友。」
許夕夏聽著,不禁笑出聲,笑落了一滴淚。「你真的好過分,為了試探我竟然利用欣寧,你沒有想過她會難過嗎?」
「我跟她溝通過了,這經過她的同意……她比你還清楚,我對你的感情。」他輕撫著她細軟的髮。「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幫你準備外套?你以為那些食材是誰要服務人員準備的?也只有你會讓我大費周章地安排,讓我甘心為了你努力,再苦也笑著面對。」
她聽著,想起他為了渡假,還特地把工作提早完成……突地腦袋閃過一件事,她不由得脫口問:「你……不是跟我求婚了嗎?」
他一楞,抬眼看著她。「你想起來了?」
「沒,我聽山莊的人說的。」
方慶至無所謂地笑著。「我跟你說有什麼用?你把一切都忘了。」
「可是……」
「光是靠近你,你就想逃了,若再告訴你有婚約,不是存心逼你去死?」
許夕夏聞言,忱然大悟。
原來,他早已猜中她的感受,所以不敢躁進,按部就班地靠近,就怕一下靠得太近,會讓她逃得更遠。
「況且婚戒也不知道被你丟去哪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可是為什麼沒有人知道?」
「你說要給大家驚喜,要我保密。」
許夕夏呆掉,沒想到搞了老半天,全都是自己出的餿主意。偷覷他,見他微嘴笑意,柔得她心頭發軟,也在這時讓她發覺他們靠得有多近。
「我要去洗澡了。」她低頭找換洗衣服。
「在這裡洗。」
「咦?」
不要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40:50
第四章
「今晚在這邊睡。」方慶至堅定道。
許夕夏瞪大眼,那神情像是活見鬼般的驚駭。
「我……可……我跟韶晴和幼嘉說好要睡同一間房。」
「那間房只有一張雙人床,三個人住太擠了。」
「可、可、可是……」
「我們是情人,睡同一間有什麼不對?況且,你現在知道我求過婚,你也答應了。」
紅暈慢慢爬上她的臉,因為她想到,如果她已經答應求婚,感覺上就好像任人怎麼宰割都不能說不……
「當然,如果你想要——」他蓄意拖長尾音。
「要什麼?我不要!」她想也沒想地吼著,臉紅得像剛煮熟的蝦。
他笑得壞心眼。「那就沒辦法啦,既然你不想要跟她們擠,那就只能跟我湊合了。」
「嗄?」
「我剛剛是要問你,要是你真不習慣的話,你可以和她們擠,不過你這麼大聲地告訴我,你不要,所以,去洗澡吧。」他指著浴室的方向。
許夕夏呆住,開始懷疑自己處在自投羅網的可憐狀態,她現在就像只不知死活的小蟲,被困在大魔頭的網裡了。
「快點,早點洗好早點睡,明天早上帶你去看日出。」為了祛除她的驚慌,他乾脆把計劃說出來,讓她知道他沒有太多體力對她做些什麼。
「看日出?」
「嗯,你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雲海,尤其像天氣預報說明天的天氣不錯,上山時,會被煙嵐包圍,如詩如畫。」
許夕夏幻想著,二話不說就抱著換洗衣物衝進浴室,接著迅速得像是洗了一場戰鬥澡,但其實她滿腦子想著待會要怎麼甩開他回一樓房間。
一踏出浴室,便見他已經拿了吹風機等候著。
「過來。」
她乖乖地坐到床上,感受他的大手在她的頭上輕揉著,替她撥動、吹乾髮絲。
「夕夏。」
「……嗯?」
「放輕鬆,我不會吃了你。」
「……」她薄薄的臉皮翻紅著,因為她真的沒辦法想像她和他一起滾到床上的畫面。
十八禁對目前的她實在太over了,她無法承受。
「我會再給我們彼此多一點時間,你什麼都不需要緊張,只要別再把我給忘了就好。」他喃著,吻著她的髮頂。
許夕夏呆住,發現自己似乎不排斥他對她做親密動作,甚至覺得……非常理所當然。
這是連鎖效應嗎?一旦坦白了心思,彷彿他做什麼都對了。
「好了。」方慶至站起身,拔掉吹風機的電線,順手關掉大燈,開了小盞燈。
許夕夏回頭看著他坐回床上,拉開被子,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躺下。
她本來想逃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笑得太開心,還是她本身也不討厭,所以她真的傻傻地躺下,讓他替自己蓋妥了被子。
他沒有如她想像地將她擁入懷,反而拉開些許距離側躺,氣息搔著她。
「早點睡,預計四點就要起床了。」
「嗯。」
她是很想睡,可是這種狀態下到底要怎麼睡?
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回跟男人一起睡覺但是沒關係,就像韶晴說的,他是她的男人,睡在一塊有什麼大不了?
想著,迷迷糊糊地一路進入夢境裡。
方慶至等了好一會,確定許夕夏已經深深入睡,才探出手,輕柔地將她抱進懷裡,而她的身體彷彿還烙著記憶,順著他的身形,偎進他的懷裡,教他喉頭擠出些許嗚咽。
夜色裡,靜謐著,唯有他那雙眼傾落月華。
「夕夏、夕夏,醒醒,四點了。」
耳邊有道低柔的嗓音輕喚著,將她自深沉的睡眠中喚醒,才張開酸澀的眼,她就看見那張特寫的俊臉。
俊臉有些模糊,她心間一抖,想著自己房裡為什麼出現了一個男人,下意識握緊拳頭要出擊時,她聽見那男人說——
「睡迷糊了?是我,夕夏。」
她全身繃得很緊,一道尖銳的痛楚從腦袋深處竄起,教她痛縮著眼,幾乎要痛吟出聲時,她看見那張臉離開了些,房裡亮了起來,模糊的臉漸漸清晰,揚著她熟悉的壞心眼笑容。
「早。」他雙手按在她身邊的位置。
看著他,早晨初醒時的頭痛才逐漸緩和下來。
「……早。」她放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燥熱的羞意。
對呴,她昨天和他一起睡覺……原以為她可能會睡不著的,天曉得她才躺下沒多久,就沒了什麼印象,這代表她幾乎一沾枕就睡著了……天啊,她睡得這麼熟,不知道他有沒有偷偷對她做什麼。
「放心,我有幫你把衣服穿好。」
「嘍?」許夕夏瞪大眼拉起被子,看著自己身上的衣物,再抬眼看他。「你、我、那個……」
看她俏臉漲得紅通通,方慶至不禁放聲大笑。
不需要再追問,光看他笑得這麼樂,她猜到他根本就是在耍她。
「你給我記住。」她暗暗記下,決定下次一定要以牙還牙。
丟開被子,她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在他的面前,她完全不需要偽裝。
「記住要做什麼?還是你打算趁我睡著時,脫我衣服?」他站在床邊,緩緩地拉開棉T一角,露出他緊實的小腹。
許夕夏走過去,毫不客氣地往他腹部一揍。
「啊……你打我……」他應聲往床上一倒。
行兇之後,許夕夏立刻逃進浴室裡頭梳洗,還得意地喊著,「敢戲弄我,你活該。」
方慶至躺在床上,雖然挨了一拳卻笑得極為開心。「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不過你如果想脫我衣服,先告訴我一聲,我會穿襯衫,比較好脫。」
「你省省吧!」誰要脫他衣服?
竟然在言語上吃她豆腐……他最好別讓她逮著機會,否則絕對要他笑不出來。
她邊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臉,邊想著要怎麼找到絕佳的機會報仇,可等她走到浴室外,才發現他人根本沒在房裡。
跑哪去了?
她忖著,直接朝房門走去,適巧房門打開,就見他手上握著兩個馬克杯。
「唔,喝點燕麥牛奶,先暖暖胃,待會上山的時候再吃點乾糧。」方慶至將馬克杯遞給她。
許夕夏呆呆地接過,然後見他關了房門,拉出他的旅行箱,找出他的背包。
「哇……裝備很齊全吶。」她坐在床邊喝燕麥牛奶,看見他的大行李箱裡不但有換穿的衣物,還有一大包餅乾飲料。「難怪我老覺得你的行李箱看上去很重,原來裡頭裝了這麼多東西。」
「沒辦法,因為你什麼都不帶,我只好多帶一點。」他順手從行李箱裡拿出一件鋪棉外套和一件刷毛運動外套。「外頭溫度滿低的,全都穿上吧。」
「你為什麼對了,我一直很想問你,你為什麼會幫我帶外套。」昨天一件,今天又從他的行李箱裡跑出兩件。
那外套看起來是新的,但感覺上是穿過的,重要的是……完全符合她的喜好。
「……你說呢?」
她撇嘴啐了聲。「不說拉倒。我要去叫韶晴和幼嘉起床。」
「沒必要。」
「為什麼?」
「因為只有我們兩個要去而已。」把所有東西裝進背包裡,他一口將馬克杯內的燕麥牛奶喝完,說道:「出發!」
清晨四點半,天空還掛著沉靛的布幕,初夏的山上煙感密佈,在腳邊流竄著,猶如置身仙境。
兩人沿著指標方向,走過山道,再轉向古棧道,一路欣賞路邊盛開的野百合,和正要盛開的野生秋海棠,接著轉進小徑裡,繞了幾個彎之後,便看見天文台矗立眼前,而觀景台就在後方。
「哇……」踏上觀景台,站在欄杆邊,眺望著雲海如瀑捲動,雲海那端的太陽散發出淡淡金色光暈,將雲海染成一整片的金黃色。
「喝茶。」方慶生拿出溫水瓶,倒了杯熱茶給她。
許夕夏接過,想了下,問:「你不渴嗎?」
「唷,什麼時候會跟我客氣了?」他笑得壞壞的,沒有半點惡意,只有滿臉的寵溺。
她沒好氣地打開溫水瓶,咕嚕嚕地狂飲,企圖連一滴都不留給他。
「漂亮吧。」他遠眺著翻騰的雲海。
許夕夏直瞅他的側臉,那恍如刀鑿般的側臉,此刻唇角微勾,黑眸微瞇,似乎極享受片刻的寧靜,眉間不再深鎖,沒有擔憂,彷彿光只是和她靜靜地站在這裡,對他便是最大的享受。
「嗯?」沒得到回應,他不由得側眼看她,瞧見她瞅著自己,心微震。
他的眸瞬間變化著,深沉中似藏著壓抑的喜悅,醞釀著隱晦的慾望。她不知道自己怎會如此懂他,不需要言語,光是一個眼神,她就能猜出他在想什麼,教她緊張地把溫水瓶遞給他,以此適時地擋在兩人之間。
「喝點茶吧,你應該也渴了。」
方慶至視線落在溫水瓶上,唇角勾得又邪又壞。「如果我想親你,光塞一個溫水瓶是不夠的。」
「你!」許夕夏倒抽口氣,沒料到他點明她的用意,緊張得結結巴巴。「我、我、我跟你說……我可不是看你看得出神,我只是忘了移開眼睛,你不要以為我好像……」
話未竟,那張喋喋不休的嘴被密密封口。
她張大眼,直瞪著他笑瞇的眼,感覺他的唇舌暖著她的唇,再進一步鑽進她的口腔裡,每個挑拂舔吮彷彿都舔入心眼裡,從胸口爆開陣陣酥麻,教她幾乎站不住腳。
「距離再遠,我都會為你跨過去,再遠,我都會來到你身邊。」他輕嚙著她的唇,聲音嘶啞低沉。
許夕夏沒有回答,只是緊閉著不敢張眼,她的心跳得好急,急得她的頭好暈,唯有抓著他,她才能撐住自己。
這傢伙……看似淡漠,但說起甜言蜜語來竟臉不紅氣不喘的……也不想想她失憶,對於戀愛她只有小學等級耶,一定要出手這麼快嗎?
是說,來到山上之後,對他的記憶就算沒有回籠,但是有股熟悉感重新滲回體內,她對他不再那麼陌生……
「啊……」她低喃了聲,瞬間明白。
因為眼前的他瀏海垂落,身上穿著休閒外套,感覺像個年輕的大男孩,不像平常那樣給予她距離感。
「嗯?」他的額抵著她的。
「不要靠這麼近啦……」他近在眼前,氣息在她鼻間和唇腔內打轉著,讓她羞得一退再退。
可惡,不跟他說,她打死都不說,不讓他知道可以拉近彼此距離的簡易法子,讓他扼腕悔恨!
「這哪有多近?你昨晚不但抱著我睡,大腿還跨到我腰上。」
「屁啦,哪有可能?」
「晚上再睡一次,這次我要拍照存證。」
「誰要再跟你睡一次啊!」無恥,非要用這麼令人想入非非的字眼。
「當然是你,而且我會穿襯衫。」
「穿襯衫幹麼?」她沒好氣地瞪著他。
睡覺穿襯衫,是存心讓自己睡眠品質變差?
「穿襯衫才讓你方便脫下。」怕她忘記,他好心一再提醒。
「……我脫你襯衫幹什麼?」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
方慶至微楞地看著她。「你忘了剛睡醒時,我說了什麼?」
許夕夏先是楞了一下,慢半拍地想起,立即羞得滿臉通紅。「誰理你!」她轉頭就走。
「當然是你。」他快步向前,很自然地握緊她的手。「唔,現在打算要下山,還是再繞步道區?」
「你真的很無賴。」她瞪著他緊握自己的手。
「這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不好意思呴,我失憶了,對你的記憶只有兩個月再多七天。」
「那好,從現在開始慢慢累積,你就會知道我有多無賴。」
「真是夠了你……」她罵著,卻笑露編貝,也沒甩開手,就這麼讓他牽著,帶領她在這仙境中徜徉。
等他倆回到獨棟的小木屋,就見留守在小木屋的人車早已消失。
「欸,他們跑哪去了?」
「早點下山,早點回家。」他率先走進屋內。
「咦?」許夕夏一頭霧水,腦袋突地閃過一個念頭……忍不住的,她看向方慶至。「難道你跟他們所有人串通了?好比說昨晚的試膽大會……」
她不想這麼猜測,但是……很像呀,要不然怎麼那麼巧,有信會剛好帶了手電筒?
他們就像臨演,配合演出完一齣戲後便先行離開……如此推算,那不就代表他們根本是為了撮合她和方慶至而來?
「為了和你之間有大躍進,必要時期就得使用必要手段,那是無可奈何的。」他很大方地承認。
「你心機好重!」她真不敢相信,他竟動用了這麼多人。「所以……韶晴和幼嘉都知道,她們根本不是來玩的,你居然讓她們大老遠跑來這裡……」
「本來一開始我就只想跟你來。」方慶至一臉無奈地聳了聳肩。「我請他們吃飯住宿,請他們演一齣戲,不過分吧。」
「卑鄙的傢伙。」最好是可以這麼合理啦。
「多謝誇獎。」
「沒在誇你啦。」許夕夏逕自轉身進小木屋,猛地想起——「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最早明天,最晚……看我的心情。」
「不行,我等一下就要回去。」現在小木屋裡頭只剩下他跟她,天曉得入夜之後他會對她做出什麼事。
她現在的戀愛等級頂多只升到國中生等級,要是他出手做出十八禁的行為,她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防衛動作,所以為了彼此好,還是趕快下山。
「不行,因為晚上我要帶你去探險。」
「嗄?」
探險?
方慶至不給她時間胡思亂想,安排了一整天健走的行動,直到夜色降臨,回到小木屋梳洗,再吃過服務人員送來的晚餐後,他拿著手電筒,牽著她往小木屋後方的林園走。
「……兩個人而己,不需要再玩試膽大會了吧。」許夕夏哭喪著臉。
她痛恨黑暗,真的!
在小木屋裡窩著不好嗎?為什麼非得選在這月黑風高的晚上帶她出來夜遊……
要殺人滅口也不用挑這種日子。
「誰說要玩試膽大會?」他低笑道。
「既然不是,那我們回去吧。」她抓著他的手想要往回走,他卻放開她的手。
「你自己回去吧。」他無所謂地說。
許夕夏氣得超想要狠狠咬他一口。這傢伙明知道她怕黑,而且手電筒也只有一支……不,就算他把手電筒交給她,她也不敢一個人走回去。
於是,在被惡勢力脅迫的情況下,她也只能氣得跺腳洩恨。
「你到底要去哪啦!」
「我們的秘密基地。」
「什麼秘密……啊!你為什麼要把手電筒關掉?!」光源瞬間消失,許夕夏嚇得往他身上撲去,壓根不避嫌。
方慶至低笑著。「沒電了。」
「屁啦!」她不信,在他身上摸索著要找手電筒。
「……你確定你還要再摸下去?」他啞聲扣著她撫到他胸膛的小手。
「你不放開我,我要怎麼抽手?」發現彼此正親密的接觸,她也很想要抽手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可問題是她被他抓著不放。
「我不抓著你,天曉得你要跑去哪?」他一語雙關地說:「你那麼會迷路,老是搞不清楚方向,我當然要抓著你。」他緊握她的手,逐步往前走。
「誰說我很會迷路?如果天亮著,我當然知道要怎麼走。」沒禮貌,在山上本來就容易失去方向獻,這不是她的問題,而是很多人共同的毛病。
「那你怎麼會忘了回家?」
「嗄?」
她疑惑地正要詢問,餘光瞥見一抹疑似鬼火的亮源飛過,教她驀地屏住氣息,用力地眨眨眼,鎮靜地告訴自己,那不過是錯覺而己,犯不著自己嚇自己。
可是,當她用力眨眼之後,那疑似鬼火的亮源從一變二、二變四,甚至是漫天飛舞時,她想也沒想地用力跳到方慶至身上,尖聲喊著,「啊!不是我,是這傢伙冒犯你們的,有事找他,不關我的事!」
方慶至楞住,雙手緊抱著她,「你這傢伙真沒道義。」他撇了撇嘴道。
竟然錯把螢火蟲當作鬼火,還要那無形的飄哥飄姊找他算帳……
「快走啦!快!」她把臉埋在他肩上,拚命地扯著他。
「螢火蟲而已,怕什麼!」瞧她嚇得直發抖,他重聲喝著。
許夕夏楞了下,緩緩地抬眼,看著視線所及,在樹梢林間,甚至在腳邊身旁輕繞著、打轉著、閃動著微光的,並不是她所想的東西。
「……螢火蟲?」她瞧見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在黑暗之中,展露著微光、顯得璀璨。
瞧她呆楞的模樣,他不由得笑出聲。「你到底要被螢火蟲嚇幾次?」
「你害我的,你還敢笑?」她用力槌他。
「你愈來愈暴力了。」他由著她打,反正壓根不痛不癢。
「我暴力也是你造成的!」再溫馴的狗兒被逼急了,也會咬人一口。「你要是早點跟我說,我就不會嚇到,所以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跟你說,你也一樣會嚇到!」他掀唇嘲諷道,維持抱著她的姿勢朝目的地而去。「真不知道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讓你看一次嚇一次。」
「哪有?」她打死不承認。
「喏,到了。」
他抱著她來到一處天然水池前,水池邊的螢火蟲數量更多,一會成團聚集,如星子般閃爍,一會又如流星般不斷散開流竄,一串串地追逐。
「哇……」許夕夏看得入神,從沒想過成群的螢火蟲竟能製造出如此美麗的夜景,稱這樣如仙境的地方為秘密基地,還真是一點都不為過。
「這裡是我們五年前來時,意外發現的。」方慶至看著流竄的光芒,眸底有份悵然。「所以,每年四五月的時候,我們再忙都會抽空到這裡一趟,不然你以為山莊的人為什麼會記得我跟你求婚的事?」
「是喔。」她垂眼看著他。因他眸底的落寞,她想了好一會才艱澀地說:「對不起。」
他一愣。「對不起什麼?」
「……我把你給忘了。」
方慶至怔怔地望著她良久,然後更用力地抱緊她,喉頭有點澀。「不准再有下次。」
他永遠忘不了,當他千里迢迢趕回來時,她問他是誰的模樣,他好震驚,因為她的眼神好認真又好陌生……
「嗯。」愈是靠近,她愈是習慣他的陪伴,兩人不再有隔閡了,就算回不去以往,但至少她可以從現在重新開始。「當我們面對黑暗時,壓根不用怕,因為既然有黑暗,就代表太陽即將從我們的身後升起,所以,一切都會否極泰來的。」
「所以你接受我了?」
「不接受你,昨天會陪你睡?!」她佯惱掩飾羞意。
儘管兩人真的是蓋棉被純睡覺,但這對她而言是很大的突破,沒有覺悟她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打算開始愛我了?」他勾笑問著。
「看你表現啦。」她裝出跩態。
方慶至不由得笑瞇眼。「我就像只螢火蟲,一次次轉世,不斷發出光亮,就只為了讓你看到我。」
想起高中畢業前,他在學校花園裡亦是以此來表白,隱晦的告白,是要讓她知道,他渴望從同學變成戀人,八年的時間內累積的喜怒哀樂,讓她更加滲入他的生命裡,他無法想像失去她的情景……他想,一旦失去她,他就再也無法完整。
「當人不好嗎?」她沒好氣地問。
「如果我是螢火蟲,那麼,就算你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我也能透過不斷發出的光芒,引導你回到我身邊。」他啞聲喃著,「這有什麼不好?」
直到這一刻,她才驚覺,原來他將恐懼藏得好深。
平心而論,如果今天失憶的是他,被丟下的她要怎麼喚醒他?如果他永遠記不起,也無法再愛她……
「好吧,如果你這麼想當螢火蟲,那我就陪你當,我要是迷路了,你就得帶我回家。」她緊緊環住他的頸項,輕輕說出她的承諾,「就算再黑暗,也有我和你為伴,雖然我曾經忘了一切,但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忘。」
他太過強勢卻又情緒內斂,才會讓她誤以為,她的失憶對他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影響,然而此刻,他的脆弱盡顯,她才發現他儘管苦著,卻也壓抑著不讓任何人發現,只為了不造成她的壓力。
這麼愛她的男人、如此懂她的男人,她怎能不愛?
「那麼,我們現在可以回小木屋了?」他啞聲問。
「嗯。」
「一起睡?」
「我要有楚河漢界。」
他不禁低笑著。「我要錄影存證,證明是你先撈過界。」
「拍啊。」
「這是你說的。」
「……開玩笑的吧。」
「我一向是一諾千金的。」
「啐。」
山林間的風呼嘯而過,摻雜著兩人的低語嬉笑,回程卻唯有一個人的足音輕踏落葉。
因為她發現,當無尾熊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42:55
第五章
夏天涼風輕拂入二樓的窗,纏繞在她低低的笑聲中。
「是喔……那你幾點要過來?」許夕夏直盯著電腦,不是在工作,而是在瀏覽一些網頁。
「很想我?」電話那頭,是方慶至裹著笑意的沉嗓。
「你想太多了,方先生,是因為我很忙,我怕你過來時我沒辦法招呼你。」她哼了聲,不承認真的有那麼一點點想他。
打從那次旅行過後,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雖然不至於天天膩在一塊,但是每天電話熱線絕對少不了,也因此,她特別在意他何時有空,想讓他再帶她去夜市走走。
「忙什麼?」
「當然是……」她挪動滑鼠,突地看到網頁上寫著大樂透上看一億多的新聞,忙道:「喂,你到底幾點要過來?」
「七點左右吧。」
「那好,你過來的時候順便幫我買張大樂透。」她笑嘻嘻地說。好久沒買大樂透了,她應該試試手氣才對。
「你已經中了大樂透,還買大樂透做什麼?」
「欸?我什麼時候中的,怎麼都沒人告訴我?」她皺起眉。
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要是她真的中了大樂透,媽會告訴她,然後她會買棟大房子給爸媽住。
「是中了我這個大樂透。」
許夕夏頓了下,眼角抽動。「你算哪門子的大樂透?話不說快一點,害我以為我真的中了。」
「你是得了便宣還賣乖,有了我這個潛力股,難道還比不上大樂透?」
「那不一樣啦,反正你要來的路上一定有經過彩券行,記得幫我買張用電腦選號的。」她啐了聲,滑鼠移動,挑看其他網頁。
「不識貨的傢伙。」
「對,就是不識貨才會跟你在一起啦。」她難得有機會反將他一軍。
電話那頭逸出他愉悅的笑聲,教她連帶也笑瞇眼。
「要買幾張?」
「當然是兩張。」只花一百塊錢,可以做公益,又有中獎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兩張?」只有這樣?
「對啊。」
「才花一百塊錢就想中大獎?」
「只要會中,就算花五十塊一樣會中。」
「像你這麼樂觀的人不多了。」他感歎。
是篤定她不會中?「樂觀才有福啦,你懂不懂。」
「是是是,有空再教我吧。」
「這要有慧根的。」
「誇你幾句,還真的給我囂張起來了。」
「那當然——」說到一半,電話那頭傳來其他人的聲音,不等他解釋,她便主動說:「好啦,我也要忙了,就不跟你說了。」
「嗯,不要太想我。」
「想太多了,讓腦袋清楚一點。」她笑罵著掛上電話,端起放在電腦桌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才發現咖啡已經見底。
正打算起身到樓下倒杯咖啡時,電話又響了起來。
「不會吧?」她把咖啡杯一擱,連來電號碼都沒看,開口便說道:「喂,方先生,你就這麼想我喔?」
「基本上還算挺想你的。」翁韶晴在那頭笑得促狹。「親愛的,不知道你有沒有想我?」
「老大?!」許夕夏恨不得一頭撞在衣櫥上。
丟死人了……她還要不要做人呀?
「唷,看來您近日是和愛人忙得不可開交啊,不知道在百忙之中,我這通電話打擾您了沒?」
聽翁韶晴刻意改變語氣來調侃,許夕夏羞得滿臉通紅。「你幹麼這樣說話啦,找我到底要幹什麼,直說好不好。」
「哼哼,還不好好感謝我這個紅娘。」
「我感謝你幹麼?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你居然跟那傢伙串通來騙我。」說來,自旅遊回來,這還是頭一次和韶晴通電話,怎能不跟她好好地算帳?
「我不騙你,你這顆頑石會點頭嗎?你還能跟他電話熱線、還能問他怎麼這麼想你,這都要感謝我呀,親愛的,不過你不感謝我也沒關係,我確定方慶至一定會很感謝我。」
翁韶晴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但卻一針見血戳進她的心底,讓她完全反駁不了,只能無奈地問:「好啦,不聊那些,你打來是有什麼事?」
「我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喔,大樂透開獎的日子對不對,我已經叫方慶至幫我買了,你有沒有買?」
「許、小、妹、妹,今天是幾月幾號?」
聽她說得咬牙切齒,許夕夏立刻看了眼放在電腦桌上的月曆。「今天星期五,四月三十日,欸,這裡怎麼畫了個圈圈……四月三十?啊!四月三十!」頓了一下之後,拔聲尖叫著。
「是呀,許小妹妹,恭喜你想起來了。」
許夕夏臉色蒼白,心跳加速,趕緊移動滑鼠,打開檔案,發現她的畫稿……只有一個美人。
「畫稿呢?」
「可不可以再給我一天的時間?」她開始盜汗,頭有點暈,覺得人很不舒服,很想躺下來休息一下。
「我給你一天的時間,那誰給我一天的時間?」
「老大……」嗚嗚,她忘記了,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就是忘記了嘛,都是方慶至啦,老是打電話跟她哈啦,佔去她太多時間,她才會忘記要工作。
「還剩下多少?」
「剩——」她好害怕,不敢說。
「不要跟我說你連動都沒動。」
聽見那頭抽氣,力持冷靜的聲響,許夕夏趕忙道:「沒有啦,我畫了一個半。」
「好,聽著,把你的用具和資料全都準備好,馬上到出版社報到。」
「嗄?」
「還嗄,給我動作快!你今天要是沒有把圖畫好,別想離開出版社一步!」
掛上電話之後,許夕夏嚇得像是遭遇洪災的螞蟻,連忙從電腦裡抓下圖檔和資料圖存進隨身碟,再搬出她的繪畫板,一併丟進手提包裡,換上牛仔褲之後,連頭髮都沒梳就往外衝。
「夕夏,你要去哪?」劉素月剛好從廚房走出來,見女兒已衝到玄關穿鞋子,連忙問道。
「媽,我要去出版社,可能會晚一點回來,要是方慶至到了,你跟他說,他餓了就先去吃。」
「怎麼了?」
「我要去出版社趕圖。」談戀愛比喝醉酒還糟!喝酒是誤事,談戀愛會讓她自砸招牌和信用。
「要不要叫你爸載你過去?」
「不用了,我到外頭招計程車。」套好鞋子,她頭也不回地喊著,「媽,我走了。」
「這孩子總是毛毛躁躁的,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劉素月歎了口氣。
經過好幾個小時的疲勞轟炸和拚命趕工,許夕夏終於在下午六點半完成了剩餘的圖,把其餘的交給美編處理。
「喏,咖啡。」翁韶晴端了咖啡進會議室。
「謝謝。」趴在桌面的許夕夏趕忙接過咖啡,喝了一口。
「看來最近是春風得意得很,要不然怎麼會讓你連工作都忘了。」在她工作結束之後,翁韶晴準備嚴刑逼供。
「哪有?」她閃躲著質問。
「沒有?」翁韶晴哼哼笑了兩聲,學她語調說:「喂,方先生,你就這麼想我喔?」
「喂!」許夕夏羞紅臉地大叫著。
「喏,那晚,你們……」
「三八,我懶得理你,我要走了。」她決定快快收拾走人,絕對不給韶晴機會探自己隱私。
「也對,乾柴烈火,想必是……」
「誰跟他乾柴烈火?你想像力這麼豐富,不寫小說太可惜了,趕緊去寫一寫,我幫你畫封面。」
「喂,你真的要走了?我等等要下班了,你不陪我吃飯?」翁韶晴看她收拾妥當,又瞧她囁嚅半天說不出話,笑得壞心眼。「唉,沒辦法,有人就是重色輕友,有了男人之後就沒有朋友,我也不是頭一天見識到,沒什麼好說的。」
「我最好是有你說的那麼狼心狗肺。」她沒好氣道:「這不是我的問題,是他說要找我吃飯的,你有意見可以跟他說。」
「才不要咧,等一下害我被他追殺。」
「那我要走嘍。」
「就知道你歸心似箭。」
「才不是,我只是跟他約好了而已。」
「嘿啊,跟他約都記得,跟我約的都忘了。」
「老大!」救命啊,要不要乾脆她跪下賠罪好了?
「去去去。」消遣夠了,翁韶晴朝她擺擺手。
「掰掰。」許夕夏朝她揮手,抓起手提包一溜煙地跑了。
她快步走出巷弄,想要到外頭招計程車,卻又覺得已經六點半多,也許她可以聯絡方慶至過來接她。
打定主意,從手提包裡掏出手機,還未撥出,腦袋深處爆開一陣痛楚,痛得她手中的手機掉落在地。
她死命抱著頭,等著痛楚慢慢消退,屏住的氣息才緩緩吐出。
垂著眼,她不懂為何近來頭痛的頻率愈來愈高……難道說,她要恢復記憶了?
她猜測著,餘光瞥見掉在前方的手機,覺得那手機看起來很眼熟,很像是她的,於是她摸了摸手提包,發現手機不見,無法理解她的手機怎會掉在路上,沒多細想地走向前,但此時,耳邊突地響起尖銳的煞車聲,她橫眼望去,就看見急駛而來的汽車——
「她的狀況怎樣?」
半昏似醒的狀態中,她隱隱聽見一道心急又擔憂的聲音。
「她傷到的是腳,縫了兩針的撕裂傷和局部挫傷,回家靜養就好。」
「如果只是傷到腳,那她現在為什麼會昏迷?」
「可能是受到驚嚇所致,因為經檢查後,她身上並沒有其他的撞擊傷口。」
「要不要再做更深入的檢查?」
「如果家屬要求的話,不是不能安排。」
兩人的對話聲讓她完全清醒了,張眼看見的是純白的天花板,旁邊則是一張張的病床,而談話的人就站病床尾端。
她疑惑地看著兩個人,其中一個瞥見她醒來,喜出望外地說:「夕夏,你終於醒了。」快步走到她身旁。「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夕夏?嗯,是她的名字,可是他……
「夕夏?」
許夕夏直睇著這喚她名字的男人,覺得他有些面熟,但又很陌生,那感覺就像是盯著一個字看了很久之後,會覺得那個字愈看愈陌生,愈看愈古怪,愈來愈不確定到底是不是那個字。
她很努力地想要確定他是誰,可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方慶至直盯著她,發現她的眼不斷左右飄移著,好像認不出自己是誰,緊懸的心幾乎提到喉頭,堵住了呼吸。
「夕夏,你不要嚇我醫生,她不太對勁!」見她沒有反應,他回頭吼著,那急促的聲音沒了他一貫的從容。
許夕夏微瞇起眼。他那個模樣,她好像在哪見過,好像是在……
見醫生趕緊走來查看,她虛弱地開口,「方慶至,你對醫生說話的口氣一定要這麼差嗎?」
他聞言,仔細地盯著她。「你知道我是誰?」
「嘿嘿,嚇到你了?」她笑得賊兮兮的,可天曉得她是剛剛千鈞一髮之際才想起他是誰。
她真是睡迷糊了,竟有一瞬間認不出他。
方慶至瞪著她半晌,突地氣惱低咆著,「搞什麼?可以用這種狀況嚇我嗎?!」
他鬆口氣的瞬間,擔憂轉為憤怒。
剛剛那一瞬間,他再次嘗到絕望的滋味……他不想再一次面對被遺忘的場景。
「就說了,找到機會一定要報復的啊。」她毫無愧疚地說。
看他生氣,總比看他擔憂要來得好吧。
「你也不該挑這時候。」他緊繃的情緒瞬間斷裂,整個人無力地蹲在她的病床邊。
「對不起嘛。」她吐了吐舌頭。
「不要跟我對不起,反正你欠我一次就對了。」他惱道:「今天在這裡住院,做完所有檢查才能回家。」
「不要吧,我並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她急忙坐起身。
方慶至不理她,逕自跟醫生說了些事,才又轉到她面前。「你為什麼突然走到馬路上?」
許夕夏頓了下。「……我要撿手機啊。」
「你的手機為什麼會掉?」
「就……」她想了下。「我忘了。」腦袋空白得好嚴重,就像是有一小段記憶硬是被剝奪了一樣。
她愈是要想,額際又隱隱痛了起來。
方慶至無力地閉了閉眼。「好了,不要再想了,今晚我陪你住院做檢查。」
「可是……」
「沒有可是!」他霸道地說。
她可憐兮兮地扁起嘴,不敢跟在氣頭上的他反抗。
好一會,許夕夏的父母和大哥都來了,然後警察也來了,做完筆錄之後,和駕駛達成和解,這樁事就到此為止。
而在方慶至的強勢要求之下,她真的乖乖住院檢查,就連腦血管攝影、腦波圖等等相關精密的檢查也全都配合,直到天亮時,初步的檢查報告逐一出爐,而她的腦內科主治醫生也被方慶至請來講解傷勢。
「方先生,所有數據顯示都正常,你真的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可是她昨天有一瞬間認不出我是誰。」
許夕夏想要插話,卻聽主治醫生說:「方先生,無論任何人受到撞擊,一定會出現瞬間恐懼,讓腦部產生部分空白,在這種狀況下,會有片刻認不清人,這都算是合理的,況且許小姐之前頭部曾經受過撞擊,所以她會出現短暫失憶或健忘、記憶力變差的狀況是正常的。」
她聽著,這才恍然大悟,所以她記性變差,其實不是因為戀愛病呀,這一點讓她大大鬆了口氣,不用疑神疑鬼地自己嚇自己。
「所以說,方先生,可以請你別這麼大驚小怪嗎?」許夕夏沒好氣道:「你要相信醫生的專業。」
方慶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那眸色冷沉得教她乖乖垂下臉,閉上嘴。
「就目前的狀況來看,許小姐是沒什麼大礙的,除了腳傷需要注意一下。」醫生看著資料,極有耐心地再次講解。
「謝謝你,醫生。」
「不用客氣,有什麼狀況,還是可以帶著許小姐回診。」
「謝謝。」他有禮地送醫生離去,剛好和去買早餐的許家人碰上。
「夕夏,我買了三明治。」劉素月將豆漿和三明治遞給女兒,也順便拿了一份給他。「慶至,辛苦你了。」
「不。」方慶至接過早餐,笑得苦澀。
「夕夏,麻煩你改一下你的迷糊個性,不要連撿個手機都被車撞,你以為爸媽有幾顆心臟能禁得起你這樣嚇?」許旭秋用力地揉著她的頭。
「哥,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把大家搞得雞飛狗跳,要是故意的……我直接把你綁在家裡好了。」許旭秋沒好氣地說:「看你現在傷成這樣,回家之後,光是上二樓就夠你走的了。」
「慢慢走就好了嘛。」許夕夏看著自己被包成一大團的右腳。
方慶至在一旁聽著,想了下,走到許家父母面前。「許爸、許媽,我有件事想要拜託兩位。」
「有什麼事就說吧,說什麼拜託。」許朝坤好笑道,那眉眼和女兒一樣的樂觀開朗。
「我想接夕夏到我那裡靜養。」
聞言,許夕夏忍俊不住地噴出一口豆漿,正中他的背部。
方慶至緩緩回頭看著她。「你對我的請托很有意見嗎?」
「不是……」她嗆到,用力地咳了幾聲,平復狀況後,趕忙道:「我去你家靜養幹麼?又不方便,不用了。」
真是的,她知道這傢伙有多強勢有多敢說,可是她作夢也沒想到,他竟然敢對她爸媽提出這種要求。
「夕夏,你自己想,許爸和許媽年紀都不小了,還要他們上下樓地照顧你?」
「還有我哥……」
「你哥要工作,他怎麼照顧你?」
「你還不是要工作?」
「我可以在家工作,二十四小時照顧你。」他說得斬釘截鐵。「我住的公寓沒有上下樓梯的問題,你在家裡有我照顧,不管你要去哪,我都抱得動你。」
許夕夏瞪他半晌,抿了抿嘴道:「這事又不是問我就算,你要問我爸啊。」她相信爸爸一定不會允許她住到他家,過類似同居般的生活。
「好啊。」許朝坤想也沒想地答應。
「爸!」她難以置信地瞪著父親。
「對啊,我也贊成,有慶至照顧你很令人放心。」許旭秋投了贊成票。
她只能把最後的希望賭在媽媽身上,豈料——
「慶至,我家夕夏就麻煩你照顧了。」劉素月直接托付。
許夕夏微張嘴,不敢相信全家人倒戈得這麼嚴重。
那是同居耶,不,等同同居耶,為什麼他們可以這麼理所當然地把她交出去?原來她的家人都抱持如此開放的觀念嗎?
「你在想什麼?你以前本來就一天到頭往慶至家跑,一星期在他那裡住個四五天是很正常的。」許旭秋好笑地拍她的頰。
許夕夏瞪大眼,不敢相信原來最開放的是自己。
「慶至之前不敢提,是因為你對他太陌生,但我看你們近來發展得還不錯,有他照顧,我是真的很放心。」
她艱澀地移動眼,對上方慶至嘴笑的眸,不禁懷疑,他到底是怎麼收買她家人的,要不然他們為什麼一面倒地認同他?
不過——「我的腳傷又不是很嚴重,我住在家裡就可以了,要不然去他家會打擾到他的家人。」她總有替自己表明立場的權利吧。
她就這樣賴到人家家裡,麻煩人家照顧,肯定會給方慶至的家人帶來不好的觀感吧,她可不希望因為這點小因素,造成往後的麻煩。
然而,她話說出口了,竟沒人應答。
「你們都贊成我的說法,對吧。」她稍稍鬆了口氣。
「不,慶至去年就自己一個人搬出來住了。」許旭秋好心地提醒她。
「是喔——」她拖長尾音,暗罵自己的腦袋真是不中用,把一些事都忘光光,話一說出口就惹得大夥一起尷尬。但,她還是堅持——「可是,我還要帶著小包大包去他家,多不方便?」她堅持的主要原因是,她因為不習慣和他的關係突然大躍進。
「放心,你的東西,我家都有。」
「嗄?」
最終,在許家民主投票,一票對三票落敗後,許夕夏直接被押上方慶至的車,由他載往他家。
他所住的公寓就介於郊區和鬧區之間,是規劃得極舒適的社區,光是進門和中庭所見的花園,就讓她極為喜歡。
公寓位於七樓,佔地不小,外頭還有座小露台,種了幾盆盆栽,有攀籐類的夜來香和紅白相間的龍吐珠,還有一列花壇,栽種的是含苞未放的康乃馨和綻放的重瓣石竹。
「那個你可以放我下來了。」許夕夏欣賞完露台上的風景後,鄭重地請求著。
「廚房在這裡,那裡是我的區域,客廳裡電視正對面的沙發位置是你專屬的,露台旁邊的小和室,是我們偶爾在那邊泡茶聊天的地方。」方慶至簡單地介紹了。
「你介紹得這麼詳細,是打算要轉行賣房子嗎?」她抽動眼皮。「我跟你說,放我下來。」
他顧左右而言他,繼續走進客廳正後方的那間房。「這房間名義上是你的,因為你說房裡要光線好,所以前頭那面落地窗,和露台是銜接的,而這邊有你的電腦和資料、繪圖工具。」
許夕夏傻眼,果真在電腦桌上發現和她家裡那個一模一樣的繪圖工具和電腦。
「但實際上……」他轉出房外,走入隔壁房間。「你通常和我睡在這裡,所以你的私人用品大致上都放在這裡。」
把她擱在大床上頭,他拉開床邊的檜木大衣櫥,裡頭分列得極為明顯,一人一半,而且……衣服幾乎都是成套的。
「那該不會是情侶裝吧。」她指著裡頭的籃球衣褲和牛仔褲,甚至是襯衫和西裝,手指發顫著。
「是啊。」他很坦白地點頭。
許夕夏不禁掩著臉,不敢相信自己竟也會跟人穿情侶裝。
「難怪去旅行時,你會幫我準備外套。」原來,她的衣物早就走私到這裡了。
「嗯哼,春夏秋冬的衣服都有,就連——」他蹲下身,拉開最底層抽屜。「你的內衣褲組也有。」
抽屜裡頭,內衣款式從運動型到蕾絲、花邊的都有,嚇得她瞪大眼。「你確定那都是我的?」她怎麼會穿那種款式的內衣?
「你要試穿嗎?」他隨便挑起一件。
「不用了!」
「那麼,你現在想要做什麼?」不再逗她,將抽屜歸位後,方慶至跟著坐在她身旁。
許夕夏心間一抖,有點緊張,卻努力表現得怡然自處。「什麼要做什麼?」這傢伙該不會是想對一個傷患做什麼邪惡的事吧?
「洗澡,還是……」
聽他低啞喃著,她幾乎是屏息以待,直到他說:「睡覺。」
她楞了下,抬眼瞪他,這才發現他的眼中佈滿血絲,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西裝,想起他昨天上了一整天的班,下班之後跑到醫院陪她,原本晚上她多少還睡了點,但她想……他大概都沒睡吧。
「睡覺好了。」她看著自個兒的腳。就算她想洗澡,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嗯,好建議。」他二話不說,直接拉著她倒向軟床,順手抓起被子,往兩人身上蓋下。
「喂!」她渾身僵硬如石。
「睡吧,睡醒後,我再弄頓大餐給你吃。」方慶至的聲嗓極啞,氣息吹拂在她頸間,泛起陣陣雞皮疙瘩。
「你行不行啊?」她睨著他,卻發現他早已閉上雙眼,像是倦極了。
「我很行的,等我睡醒你就知道了。」他的聲音逐漸模糊。
許夕夏直睇著他,沒一會便聽見他勻長的呼吸聲,知道他已經睡著。
才躺下就睡著,代表他很累吧。
唉,可以想見他把神經繃得有多緊了,事實上,她很懷疑他是不是有創傷症候群,不然為什麼一遇到她的事反應就很大,甚至有點不講理。
再不然,就是他真的太愛她了。
忖著,心頭暖暖的,偷偷地偎近他一點。也許是因為一夜的折騰再加上藥,她也累了,便偎著他,沉沉睡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44:27
第六章
許夕夏是被一陣陣誘人的飯菜香給催醒的。
張眼,是陌生的天花板,她先是一楞,而後看門板被人推開,男人背光走了進來,但她不用看也知道他是誰。
「小懶蟲,已經晚上六點,起來了。」方慶至走到她身旁。
「六點了?」她懶懶地伸展,毫不客氣地在他面前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嗯,應該睡飽了吧。」他坐在床邊,如往常般朝她伸出手。
見她楞了下,他察覺自己的習慣動作已不在她的記憶中,正打算要縮回手時,她卻朝他伸出手,教他瞬地笑瞇眼,輕柔地將她拉起。
「腳還痛嗎?」
「還好。」
「想先洗澡還是吃飯?」
她想了下,聞到他身上有股清新的氣味。「你洗過了?」
「嗯。」
「我也要洗。」昨天折騰了一天,雖然都是待在冷氣房裡,但還是覺得身上有些粘膩。
「等我一下,我去幫你放洗澡水。」
「不用了,我——」
「聽話。」他出聲堵住她的話。
那語氣與其說是霸道,倒不如說是寵溺,讓她乖乖坐在床上等待,被房外那股食物香氣給迷得肚子咕嚕咕嚕地響。
「你買了什麼?」她忍不住開口向人在浴室的他問著。「我好像吃過耶。」
「要早知道我煮的東西可以讓你產生一點印象,我就早點下廚了。」
「咦?你煮的?」
「不要懷疑,這些全都是我煮的,是你最喜歡的絲瓜冬粉和白蘿蔔滷肉、羅宋湯、紅燒黃魚和奶油酥塔。」他從浴室走出,笑得一臉得意。
「真的還假的?」有沒有這麼賢慧呀?
「你等一下吃就知道了。」他又走到外頭,拿回一卷保鮮膜。「酥塔還在烤,你應該有聞到味道吧。」
「有……」就是那味道,誘得她肚子叫得好慘啊。她饞鬼似地吞著口水,卻見他坐在床邊,拉開保鮮膜,往她腳上的紗布一層層地包覆。「你現在在幹麼?」
「免得你碰到水。」
「喔。」對呴,她倒沒想到這個問題。
他專注地包著她的腳,一會又拿來一個大的防水套,往她的腳上一套。
「有點克難,就請你多多包涵了。」大功告成後,他抬眼笑著。
許夕夏霎時轉不開眼,忍不住想著,這個男人也未免太疼她了……
「怎麼了?」
「沒事,你不要緊張啦。」她不禁歎氣,他竟只因為她看直眼就以為她又怎麼了,那神色的緊張擔憂還真是坦白呀。「我很懷疑你其實有創傷症候群,我下次回診時,你要不要順便掛號?」
「只要你好,我的創傷症候群就會消失,所以你還是把你自己搞定就好。」話落,他打橫將她抱起。
「不……」算了,抗議顯得無意義,既然他喜歡當細工,她就滿足他。
然而,當他把她擱在浴缸旁的小凳上,關上了熱水之後,他竟蹲在她的身旁,朝她伸出手。
「你要幹麼?」她下意識地抱住自己。
「幫你脫褲子。」
只見他的雙手伸向她的褲頭,她循著往下看,不由得一楞,楞住的原因卻不是因為他正在脫她的褲子,而是——
「我昨天是穿牛仔褲吧?」她明明記得她昨天出門時,穿的是一條貼身的牛仔褲,為什麼她一覺睡醒,卻變成穿了一條寬鬆的運動褲?
「我幫你換的。」他說得理所當然。
她猛地抓緊褲頭,死命地瞪著他。「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可惡,她真的有睡得那麼死嗎?怎會被他換了褲子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你昨天那條牛仔褲已經被剪開了,我見你翻身時老是磨過腳踝,讓你就連睡著了還打算動手扯繃帶,我只好幫你把褲子換掉。」他說得頭頭是道,不忘再添上一句,「你應該謝謝我的。」
「我謝你個頭啦,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你也應該要先問過我啊!」她羞得滿臉通紅。
記得她昨天穿的那條小褲褲是阿嬤級的棉質小褲褲,而且還有點舊了……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我問了。」他一臉認真。
「你問鬼啊!」問熟睡的她不如別問。
「噓,別亂說,這個社區在興建之前聽說是亂葬崗。」
許夕瞠目瞪著他。「……我要回家。」她不希望睡到半夜的時候,床上多了一個人。
「乖,有我在。」
「有你在才危險,你給我出去。」她雙手並用地推著他。「出去,不然我要怎麼洗澡?」
「可是,我要是出去了,你不怕等一下洗澡時,鏡子裡多了一個人?」他笑得很壞。
頓時,許夕夏兩泡淚在眼眶裡待命。「你真的喜歡我嗎?」有沒有人性啊,竟然這樣嚇她!
她的反應讓他啼笑皆非,好一會,他故作輕鬆道:「天地為證,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事實上,他剛剛並不是在嚇她,而是那是她曾經說過的話,而他不過是不小心忘了她失憶。
看著她,不得不承認,也許他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不服氣、不甘心,企圖用生活點滴喚醒她的記憶。
可惜,逝去的,似乎注定就是再也回不來。
他那涼涼的口吻,讓她聽得一楞一楞,慢半拍地問:「我請教你,你該不會是在報復我在醫院嚇你的事吧。」她只能這麼猜測。
「我看起來是那麼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嗎?」他笑瞇眼。
既然她不會懂他的心息,他就沒必要多作解釋。
「你是!給我出去!」看他那可惡的表情,她就足以確定這傢伙根本就是趁機報復。
「好,我出去,你慢慢洗,不要把腳弄濕。」
「出去!」她氣呼呼地吼著,看他關上門,才無力地往浴缸的邊緣一靠,然而腦中突地翻飛出可怕的驚悚景象,嚇得她連忙手腳並用地脫去衣服,想用最快的速度洗場戰鬥澡。
然而,腳踝那一包為防進水成了累贅,讓她洗起來的動作實在快不了太多,只好隨便洗一洗,再拿水瓢舀起浴缸內的水,隨便沖一衝,便急著起身拿大浴巾。
只是,人要是愈急就愈容易出事,才剛站直身子,跨出一小步,腳踝那一包因為套著防水套,踩在水面上異樣的滑,就在她抓到浴巾的瞬間,整個人忽然往前滑去,就算她死命地抓著旁邊的橫桿,卻還是跌滑在地,發出聲響。
「哎唷……」她的屁股好痛。
在她吃痛地摸著屁股,試著要坐起來的瞬間,門板突地打開——
「你摔倒了?你為什麼不讓我幫你,偏要……」
「啊!」許夕夏慢半拍地邊抓著大浴巾遮掩邊尖叫著。
方慶至冷冷地看著她,再輕輕捂上她的嘴。「我不確定這裡的隔音好不好,但你要再叫下去,我怕等一下會有警察上門,以為我家暴。」
「你怎麼可以進來!」她羞紅臉,張口咬著他的手。
「我又不是沒看過。」一貫涼聲涼語。「我們早就不知道洗過多少鴛鴦浴。」
「我、你……」
「我先抱你出去。」
方慶至抽一條大浴巾,把她整個人裹住抱到床上,再取來另一條浴巾替她擦拭頭髮。
「就跟你說,由我幫你洗不就沒事了?」他邊擦著發,邊問:「有沒有摔疼了哪裡?」
「還不是你害的……」她把嘴扁成鴨屁股。
她緊張不已,因為浴巾底下什麼都沒穿在這種情況下,她很害羞、很難為情,雖然如他所說的,又不是沒看過,可是她的記憶是空白的,她沒有辦法陪他大躍進。
至少要再給一點時問讓她慢慢適應。
「哪裡疼?」他直瞪著她。
「沒有。」她把浴巾抓得死緊,就怕他真的狼子野心地抽掉她身上的浴巾。
她的緊張和不安都看在他的眼裡,眸底閃過一絲晦黯,他硬生生忍住逼問,甚至是查看的衝動,只是將手上的浴巾擱到一旁,拿起備好的吹風機,等將她的髮吹到七八分乾時,他才從衣櫥裡取出她的衣物。
「奶油酥塔應該烤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將衣服遞給她,他走了出去,還順手關上了門。
許夕夏呆住,默默地瞪著關上的門板,再垂眼望著抓在手中的衣服,突然覺得他整個人有點怪,竟然沒追問,也不跟她抬槓……噘起嘴想了下,可是仍想不出個所以然,她決定動手先穿上衣服。
就在剛穿上貼身衣物時,響起敲門聲——
「不用你幫忙,我就快好了。」她忙吼著。
依照她對他的瞭解,剛剛他都能不敲門衝進浴室了,現在就算立刻打開門,她也不會太意外。
「我是要問你好了沒,可以吃飯了。」
「再給我一分鐘。」她不相信他,扯著喉嚨喊著。
外頭沒有半點聲響,她邊盯著門邊動作飛快地套上短袖運動衣褲,試著要站起身時,敲門聲再起。
「如果穿好了就不要動,我要進來了。」
「喔。」她疑惑地坐在原位,看他開門走進來,靠近她——
「我要抱你了。」他說。
許夕夏呆住。下一刻,她被輕柔抱起,移到了客廳的沙發上,電視是打開的,而茶几上擺滿了他之前說的菜色,豐盛得讓她很錯愕。
「吃飯了。」他將碗筷遞給她,然後坐到右手邊的沙發上,和她差了兩步以上的距離。
這下子,她真的猜不出來,他到底是在玩哪種把戲了。
想問嘛,又不知要從何問起,只好埋頭朝食物進攻,然而每吃一口,她的雙眼隨之一亮,塞了滿嘴,忍不住說:「好好吃,其實你是兼差當大廚的吧。」
「是啊。」他淡聲道。
他的反應太平淡,教她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你心情不好?」
「怎說?」
「你不太囂張,讓我不太習慣。」
他沒好氣地閉了閉眼。「我會的這些菜,是因為某個人老在我耳邊吵著。」
許夕夏邊吃邊想,恍然大悟。「喔……原來你這麼聽話。」
「是呀,就你不聽話。」
「失去記憶又不是我故意的。」她不由得扁起嘴。
「多吃點吧。」他橫過身,替她夾了幾樣菜。「不准給我剩下。」
「你把我當豬啊?這是好幾人份的菜,我怎麼可能吃得完?」
「你可以的,相信我。」
許夕夏打死都不認為光憑他們兩個人,可以嗑光一桌四五人份的菜,然而過了一個鐘頭後,儘管肚子撐得很難受,但在不浪費的前提之下,她還真的把所有菜都掃得一乾二淨,就連奶油酥塔也不放過。
於是,因為撐得難過,她癱在沙發上頭。
「瞧,你可以的。」面對她的捧場,他頗滿意地勾笑。
「麻煩你下次酌量做菜,不要真把我喂成豬。」她才剛睡醒,可是現在又覺得昏昏欲睡,可見血糖升得有多高。
「把你喂成豬,就可以養在家裡,這主意聽起來很不錯。」
她抬眼瞪他,像是想到什麼,突地坐起身,拿起遙控器轉到新聞台。
「你不看綜藝節目?」
「不。」她抬眼問著。「你幫我買的大樂透呢?」
「幹麼?」
「我要等開獎啊。」
方慶至無言地看著她半晌,從茶几底下拿出今天的報紙。「這邊。」他指著報紙頭版上的開獎號碼。「無人中獎。」
許夕夏瞪著報紙上寫著民國九十九年五月一日星期六。上頭既然有開獎號碼,代表是昨晚開的獎……為什麼她會那麼認真地以為今天是星期五?
「你睡迷糊了,再加上你昨天才又為了撿手機被車撞……」他揉了揉她的頭,再戳著她皺緊的眉頭。「況且這對你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不用太在意。」
「我常這樣?」
「也不算太常,不過高中那三年我倒是看過幾次,好比說明明是星期三,你偏偏帶了星期四會用到的課本,或者今天明明是星期日,你卻背著書包去上學,發現學校沒人時,被我撞見。」他說著,唇角被回憶抹得好甜。「我們就是從那一天才開始成為朋友的。」
他說著,走到房裡拿出樂透彩券。
「是喔?你確定你沒笑我?」她不太相信地看著他。
就她對他的認識,她認為他應該會狠狠地大笑一場。
「笑啦。」
「……我那是腦袋有問題才會跟你交好就對了。」她怎麼會跟一個嘲笑自己的傢伙變成死黨?
「不,是你很聰明。」
她翻動眼皮,不想再跟他抬槓,拿著他遞來的報紙和一張大樂透,仔細對過,確定連一個號碼都沒中,才悻悻然地把彩券遞給他丟。
「就跟你說,最大的獎項你已經中了,知足一點。」他收拾桌面的碗盤,打開水龍頭,開始洗碗。
看著他賢慧到不行的身影,許夕夏忍不住嘖嘖稱奇。
該怎麼說方慶至呢?他自己開了一家科技公司,雖然規模不大,但他前陣子剛完成的追蹤軟體測試成功,和美國公司合作賺進了大筆權利金,就代表著這傢伙的遠景是看漲的。
而他不但有商業頭腦,還入得了廚房,煮得一手好菜這天底下有這麼完美的男人嗎?
環繞客廳一圈,許夕夏的目光最終落在小和室裡,瞥見小和室的牆上,掛上不少被框的——「喂,小和室牆上掛的是什麼?」
距離有點遠,她只能確定像是字畫類的東西,可是那字跡看起來又不像,硬要說的話,倒比較像是信件,只是他把信接起來做什麼?
「那是你寫給我的信。」
「嗄?」
「我大學時寫了軟體參加比賽,得到廠商青睞,畢業的時候獲得了獎學金得以留學,還在公司裡待了一年,也就是現在跟我合作的那家美國公司。」他邊洗碗邊講解著,「那時候,我們分開將近三年,所以你寫了不少信給我。」
「真的?」她會寫信?
說真的,她一直是戶外派的,畫圖是因為興趣使然,可是文字的話向來是跟她很不對盤的,不管是中文還是英文。
「不要懷疑。」他洗完碗,擦乾了手,特地踏進和室裡頭,把掛在牆上的物品拿下。「瞧,上頭有你的名字,而且你自己的字跡應該認得出來吧。」
許夕夏接過,瞬間小臉漲得紅透,只因那上頭的字眼實在是……「我是被外星人附身了嗎?」那不可能是她寫得出來的內容。
「阿慶,近來好嗎?我不好,因為我好想你……」
「不要再念了!」她摀住耳朵,不想承認他念出的字句都出自她手。
「不准偷腥、不准背著我亂來,如果不愛我了,要告訴我。可是,你要記住,我真的很愛你,不要忘了喔。」方慶至坐在她身邊,把她簡短的信念完。
「那不是我寫的,絕對不是我寫的,那一定是附在我身上的外星人寫的!」她難為情得要命,羞得不敢看他。
天啊,她怎麼可能會寫出這麼直白的字句?完全不符合她的個性呀!
「依我看,現在的你才比較像被外星人附身。」
「嗄?」
「把我的夕夏還給我。」
面對他再認真不過的沉冷眉眼,她不由得怔住,那口吻嚴厲得不像在開玩笑,甚至還藏著怒火,讓她不知所措。
氣氛凝滯了好一會,方慶至才勾動唇角。「嚇到了吧。」
許夕夏怔楞地看著他,他那唇角笑意苦澀得連她都能發覺,令她不禁懷疑他的心裡到底還藏了什麼。
「看電視吧,我記得今天的電影台有播放不錯的電影,還是你有想看的片子,我去租?」他神色自若地問著。
他表現得雲淡風輕,可是剛才那一瞬間的冷厲,像是劃開了他完美的面具,讓她瞥見他不同面容的冰山一角。
模糊之間,她像是捕捉住了什麼,一時之間卻說不清。
她沒有他那麼聰明,心思更沒有他細密,只能猜測,在她喪失記憶的當下,他體內有一部分也跟著損壞了。
「嗯?」見她一直沒回應,他困惑地出了聲。
「隨便啦。」她不置可否地擺手,忍不住再問:「喂,既然那時候我有寫信給你,那你有沒有回信給我?」
「當然有。」
「在哪?」
「要問你吧。」
「我怎麼」她急忙收口。
完蛋,她什麼都不記得,當然信和婚戒收到哪也不會知道,也許她該找個時間徹底把她的房間翻過一遍才是。
他沒追問,她也沒開口,兩人各佔沙發一角,看著電視。
許夕夏看了老半天,根本不知道電影到底在演什麼,因為她一直注意著他,注意他刻意和她拉開距離,而不像之前只要一逮到機會就粘在她身邊。
這是怎麼了?
要她到他家住,不就是要培養兩人的感情,為什麼他反倒離得更遠?
「一直盯著我,是突然發現我很帥嗎?」方慶至眉眼不動地問。
許夕夏嚇了跳。「哪有,你想太多了,我哪有盯著你?」她從來不是個坦率的人,這一點是從她面對他時得到的結論。
然而,她突地想起,在面對他以外的人時,她總是坦率的……那為什麼面對他時,她卻特別瞥扭?
「如果你不是盯著我,這出鬼片,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鬼片?她疑惑地看向電視,發現正上演一部泰片,而畫面正巧是有人在跳著弔詭的泰舞,嚇得她心間一抖。
「我要睡了!」
方慶至突地低低笑開。「這部片不怎麼可怕,你可以看。」
「我不看不是因為片子可不可怕,而是因為我吃藥了,所以特別的累。」她扞衛著自己的尊嚴。「你如果不抱我回房,我要自己回房間了。」
「就來了,這麼急做什麼?」他沒好氣地歎了口氣,起身抱著她,卻不是走向他的房間,而是另一間房。
許夕夏不解地看著他,疑惑,卻問不出口。
「早點睡吧。」話落,他轉身走出房外,毫不眷戀。
她躺在床上瞪大眼,無法理解他的轉變竟如此之大。
雖然獨睡讓她暗鬆口氣,可是他應該會想要跟她一起睡的,不是嗎?
正忖著,房內的燈跳了下,瞬間暗了下來,她張大眼,心臟狠狠地撞擊胸口,恐懼如氾濫的海水逼到鼻間,幾乎要將她滅頂,教她放聲吼著——
「方慶至,你故意的對不對!」
先用鬼片嚇她,現在又故意關電燈,是要嚇到她翻臉就是了?
「……我沒卑鄙到這種地步。」方慶至拿著手電筒走進房裡。「停電啦。」
他走到落地窗前,拉開落地窗,要讓她知道,外頭也是一片黑暗。
「怎麼會這麼巧?」她半信半疑地看著窗外,果然連隔壁也沒透出半點光亮,否則肯定會有些許光線透進來。
「要我去擲筊問神嗎?」
「你要不要打電話到樓下門房問一下?」
「如果不是你在這裡,我會先打。」把手電筒交給她,他拿起她房內的電話,撥了卻一直是占線狀態,打了幾次仍是如此,他乾脆掛上話筒。「待會再打吧,一直占線中。」
「不知道什麼時候電才會來?」
方慶至坐在她身旁,輕輕地握著她的手。「應該不會太久,就麻煩你忍耐一下了。」
「如果電一直不來呢?」她不安地緊握他的手。
他垂睫瞅著小臉佈滿不安的她。「放心,電一定會來的。」
「那……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睡?要不然我怕半夜醒來時,發現燈還是不亮,我……」
「好,我在這裡陪你。」他啞聲道。
「你躺上來。」她拉著他出聲催促。
方慶至躺上了床,但只是睡在她的身側,握著她的手,並沒有將她擁入懷,而當她想偎著他時,他卻刻意拉開距離。
「你知道我為什麼怕黑嗎?」她問。
「你說小時候因為調皮,躲在後車廂想嚇人,結果不小心被人關了起來,從此之後就怕黑。」他淡聲道。
「是喔。」她記得所有生活常識,卻把自己的人生經歷給忘得一乾二淨。「不過,只要有你陪我,我好像就沒那麼怕了。」
「嗯。」
就這樣?還是不抱她?她想問,可張開口後卻怎麼也問不出聲,只能盯著手電筒的光源,直到沉入夢鄉。
在她眼中,方慶至是個無可挑剔的好男人。
如他所說的,他不但廚藝非凡,就連整理家務也是一把罩,照顧她更是綽綽有餘,甚至到了工作日,他也可以不到公司,只用一支電話遙控現場,甚至和美國那頭通聯。
他完美,近乎零缺點,可是,近來的他,卻非常禮貌非常有距離。
不管是如廁還是洗澡,他只抱她到浴室門口,其餘她自行處理,不再像初次那般戲弄她。
讓彼此有空間是好事,可是……她說不出自己心中莫名的焦慮是怎麼一回事,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
她並不排斥他的擁抱,他卻不再給予,除了當她的移動輪椅外,他不抱;她挺喜歡跟他抬槓的,可是他近來口氣收斂,賤嘴利牙全都消失不見,讓她覺得生活空虛。
更糟的是,她開始胡思亂想,想找出源頭,推測他劇變的主因。
最終,她尋出了一條線索,找出了唯一的可能性——
「老大,那個事業線要怎麼擠出來?」
幾日後,和翁韶晴聊完工作進度,她硬著頭皮發問,慶幸是在電話中詢問,否則這問題她可能打死都問不出口。
可是,她的推算很合理,對不?
他的轉變,就在那天把她看光光後,雖然她頗以自己的身材為傲,勻稱高挑,但美中不足的是……她沒有事業線吶。
「……」
「喂,老大,你有沒有聽到啊?」她躲在房內,坐在電腦桌前,把聲音壓得很低,就怕在廚房準備晚餐的方慶至偷聽到。
「你這腦袋也總算開竅了。」翁韶晴哈哈大笑著。
「喂,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我很認真地問你。」最好別笑她,她臉皮很薄,會羞得想殺人滅口的。
「我跟你說,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去買件有深V效果的低脊心內衣,再不然你就乾脆多塞兩個水餃墊,不過我要告訴你,脫下來之後,你還是一片平坦喔。」說完,逕自哈哈大笑。
「……」不該找她商量的,有種自取其辱的難堪。
「不過我想,方慶至不介意的,他會看上你,絕對不是事業線的問題。」
「……我看那份畫稿,我恐怕要一個月後才畫得出來。」
「敢給我開天窗,我就把你剛剛跟我討論的話題告訴你家那口子。」
「妖孽!」這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吶!
「好說好說,記得,畫稿下一個星期交,愛你喔。」
「你才不愛我咧。」沒良心。
悻悻然掛上電話後,聽見外頭傳來門鈴聲,她探頭看向房門外,就見方慶至正要去開門。
一會兒,似有一對夫妻走來。
她對他們沒印象,但她想,那應該是他的爸媽吧……而方慶至顯然對他們的到來相當意外,不知道低聲談論了什麼,回頭看向她。
然後,帶著那兩個人來到她面前。
許夕夏試著要站起身,卻被他快一步制止。
「坐著。」
「我的腳已經沒有那麼痛了。」她昨天到醫院換藥的時候,她看見傷口都已經結癡,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再綁繃帶。
「坐著。」他霸道地押著她,再看向自己的父母。「爸、媽,夕夏的腳受傷,所以她坐著就好。」
「怎麼會這樣?先是為了救人被車撞得失憶,現在還再撞一次?夕夏,你該不會是犯車關吧,等你的腳傷好了,再跟伯母到廟裡拜拜。」柳靜美皺著眉,心疼極了。
「方媽,我沒事,一點小傷而已。」她勾笑道,感覺很生分,但她還是笑臉迎人,為了給對方留下好印象。
「媽,好了,你們先到外頭坐著,我菜已經煮得差不多了。」方慶至催促著兩人到外頭。
「我……」
「你先待在裡頭,等我菜弄好了再抱你出來。」
「不用了,我……」
「聽話。」
兩字箴言從頭兜下,就算再不願意,她還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假裝進行她的工作,只是在看到他把門帶上時,她卻把耳朵豎得尖尖的,偷偷把門拉開一條縫。
不是故意要偷聽,而是方爸剛剛的表情有點僵硬,好像發生什麼事了,她想知道。
「為了夕夏,你不但不工作,還時刻照顧她、為她做菜?我養你養這麼大,可都還沒嘗過你的手藝。」
「爸,這是暫時的。」
「是呀,做菜給喜歡的女孩吃有什麼不好?我嫁給你這麼久,你連炒飯都沒為我準備過。」
「說哪去了?」
斷斷續續的對話傳進她耳裡,她輕輕關上門,坐回椅子上,不住歎氣。
唉,有些事還真的挺讓人傷腦筋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45:23
第七章
一頓晚餐吃得有點走味,儘管柳靜美很努力地炒熱氣氛,許夕夏也很完美地配合演出,但問題就出在那兩個男人身上,氣氛再熱,卻被他們的冷氣團打敗。
好不容易掛到一頓晚餐結束,臨走前,方致遠耳提面命。「我聽說明天晚上有一個很重要的飯局,你得出席。」
方慶至臉色森冷得很,直到將他們送到樓下為止都沒吭半聲。
許夕夏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等著他回來。
雖然他面無表情,讓人讀不出思緒,但她倒是看得出來,他不太開心,如果可以,她也想要避開颱風尾,可是這件事和她有關,不說也不行。
一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開了口,「喂……」
「我沒有名字嗎?」他苦笑問著。
「慶至。」她有點不習慣地輕喚道。
「嗯?」他托著腮,狀似漫不經心地用著遙控器轉台。
「你明天就去上班吧。」
「不急。」
「昨天醫生也說了,下次回診時,我腳上的縫線就可以拆了,所以基本上我的傷已經——」
碰的一聲,他的手重擊在厚木打造的茶几上,發出巨響,教她嚇了一跳。
只見方慶至深呼吸著,好半晌才啞聲道:「我說不急。」
許夕夏震愕得說不出話,這是第二次,她見識到他的怒氣,這彷彿是幾經壓抑之後才發洩出來的。
這種發洩怒氣的方式,讓她覺得很不對勁,她開始懷疑他是否以前就是如此,但她無法考證,更不知道要找誰問。
「好了,沒什麼節目,你早點回房休息吧。」他關了電視,朝她一笑。
「慶至,我覺得我們應該要有多一點私人空間。」她小聲道。
「什麼意思?」
「就是……你不覺得也許我們都需要彼此的空間嗎?」她總不能一直拖累他,對不。
況且她這又不是什麼重傷,她要打理好自己並不是很困難的事,她甚至覺得自己被過分保護了。
「你想搬回去?」
「就算我住在這裡,我覺得你還是可以正常上下班。」她並不想在這時候離開他,總覺得他讓她放心不下。
方慶至聽著,微微點著頭。「我……有某些壓力,也許有些行為會嚇到你,但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也許就像你說的,我有創傷症候群吧,要是不親自盯著你,我怕你一個不小心又會發生什麼事。」
「不會,我就待在家裡,就不信有飛機會撞進來。」
他低笑著,喜歡她說家裡這兩個字。「所以,你認為我非去上班不可?」
「當然,要不然你一直盯著我,我也會覺得很有壓力呀。」她勾笑著,想要緩和氣氛。
聞言,他唇角的笑意頓住,長睫垂斂著。
瞧他臉色愀變,許夕夏才驚覺自己話說得太快,想要解釋時,卻聽他說——
「我知道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
「我知道。」他的笑不達眸底,唇角微勾著,噙著幾分自嘲。「好了,早點休息。」話落,他抱著她起身,直走進她的房裡,而後就連道聲晚安都沒有,退出她的房門外。
許夕夏瞪著門板,第一次痛恨自己如此不擅表達,明明都是她,為什麼幾年前她可以在寫給他的信上,那麼直接地吐露思念,而現在,她卻連安撫他都做不到。
笨透了!
時間滴答滴答地過,窩在沙發上的許夕夏正玩著電視遙控器,從一轉到一百,到最後卻不知道要停留在哪一台,也許該說,停在哪一台都無所謂,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在看電視,她只是坐在這裡等待方慶至回來。
今日一早,他一如往常為她準備早餐,就連午餐和晚餐都一併處理好,方便她要吃的時候稍稍微波就可以,因為他今晚要出席一場宴會。
打從她失憶以來,這是她第一次獨處,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孤單和不安。
但,為了他,她忍耐著,將情緒壓抑著,等他回來,然而,當夜色降臨,她開始莫名恐慌,便打開房裡所有的燈,抱膝坐在沙發上等他。
眼看時間已過了凌晨,他還是沒有歸來,恐慌慢慢地轉變成恐懼和她無法控制的憤怒。
她覺得古怪,可是她沒有辦法安撫自己。
直到門鈴響起的瞬間,嚇得她跳起,但顧不得腳痛,她快步跑向玄關,一打開門,竟見醉醺醺的方慶至斜掛在吳欣寧肩上。
「夕夏,幫個忙。」吳欣寧輕輕出聲,示意她幫忙把方慶至一起扶進門。
「喔。」許夕夏回神,走到她扶著的另一邊,撐起他的身體,兩人合力將他給扶到房間。
手忙腳亂地脫下他的西裝外套和鞋子,才讓他倒在柔軟的大床上。
「他怎麼會喝得這麼醉?」她不悅地問著。
「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吳欣寧淡道。
「為什麼?」
「也許是他不太想要出席宴會吧。」
許夕夏抬眼瞪她。「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要把宴會的事告訴方爸,讓方爸逼他出席?而且……為什麼是你跟他出席?」她想過了,他的行程只有身為秘書的吳欣寧最清楚,不是嗎?
早上時,她聽他提起那是一場科技業的宴會,所以她以為會陪他一道去的人是張有信,沒想到是吳欣寧。
如此串連在一起,不難猜想根本就是她一手促成。
「方先生是公司顧問,曾到公司找慶至,看過他的行程,並不是我主動跟他說的。」許夕夏的質問太明顯,彷彿質疑她仍喜歡方慶至,所以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找機會和他相處,這個誤解,讓她有點受傷。「夕夏,我喜歡慶至。」
「你……」她沒料到她竟這麼直接。
「可是我喜歡的是喜歡著你的慶至,他待你的好讓人很羨慕,我不會因此就想要奪人所愛,況且那不是我想搶就搶得來的。」她露出苦澀的笑。
「怎會?你很漂亮,在公事上又能幫他,而我什麼都不會,只會扯他後腿。」
說著,她不禁難過地垂下臉。「欣寧,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把脾氣發在你身上……」
她好惡劣,控管不了情緒,就一古腦地往吳欣寧身上發洩,說穿了她就是自卑在作祟。
吳欣寧輕牽著她的手。「夕夏,不要胡思亂想,慶至為了你,放棄了在美國的發展機會,而為了向父母證明,他待在台灣比在美國好,他才會開設公司,再說公司名稱都取為夏至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意思嗎?」
許夕夏一楞。她確實沒有想過。
夏至……是指夕夏和慶至嗎?他就連開設公司也是為了她?
為了她,他到底做了多少被她遺忘的事?她居然這麼傻傻地享受著他給予的一切,簡直像個被寵壞的孩子。
「夕夏,慶至說過,你喪失記憶後會產生許多壓力,所以他之前沒告訴我們,一方面是不希望太多人來打擾你,一方面也是希望藉由場景的變化,看能不能讓你感到熟悉,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找回些許記憶。他對你真的是很用心,你什麼都不要想,不要給自己壓力,只要用心感受他的心意就好。」
一番話讓許夕夏感到更加羞愧。「欣寧,對不起,我剛剛還懷疑你,我真的好糟糕、好糟糕……」她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事情,卻沒細想周邊的人在面對失憶的她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尤其是他,也許是他待她太好,好到令她恃寵而驕了,才從沒認真去想過他的心情和感受。
「懷疑我是應該的,因為我漂亮又能幹啊。」吳欣寧笑瞇眼。
許夕夏不禁笑出聲。「對,所以我要防你。」
「還真的咧。」吳欣寧輕拍她的手。「很晚了,我要回去了,慶至就交給你照顧了。」
「我知道。」
吳欣寧走了兩步,見許夕夏想要送她,趕忙阻止。「慶至說過你腳受了傷,不要太常走動,反正門會自動反鎖,我自己可以的。」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嗯。」
看著吳欣寧的身影消失在玄關處,許夕夏這才走到浴室裡,撐著濕毛巾回到床邊,替方慶至擦拭著臉。
而他驀地張開眼,一把扣住她的手。
「慶至,是我。」瞅著他佈滿血絲的眸,她的心狠狠地痛著。
「夕夏……」他啞聲喃著,鬆開了手。
「嗯?」
「吃飯了嗎?」
「吃了。」
「那你快去休息吧,時間不早了。」他輕拍著她,閉上眼,緊皺著眉頭。
「我留在這裡照顧你。」
「不用了,你不是說要有彼此的空間?」他笑著,看在她眼裡,卻像是哭泣。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我……」她沒想到他竟會這麼在意這句話,慌了起來,腦袋空白得很。
「沒關係,我懂的。」他低笑著,張開的黑眸流轉著月華。「我會盡可能不要碰你、不給你壓力,只要可以看到你就好……」
「你在說什麼?明明是你突然疏遠我的。」說到這件事,她還打算近期內要開始啟動她的V計劃,把事業線找出來。
方慶至注視她良久,笑問:「我可以碰你嗎?」話落,沒等她回應,他一把將她扯進懷裡。
沒有心理準備的她,嚇得趕忙撐起上身,拉開些許距離。
然,就這麼一個動作,引得他笑聲不斷。
「慶至?」她的眉頭幾乎要打結了。
清醒的他,她都搞不懂了,更何況是酒醉的他。
放開對她的箝制,他笑聲嘶啞地說:「你知道嗎?我以為我可以不在乎,我以為只要可以從頭開始,就沒什麼好計較,可是,我終究不夠成熟,仍有私心……我還是希望你可以想起我,別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我,不要排斥我的碰觸……」
「我沒有討厭你的碰觸。」她愣愣地回道。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只是害羞。我認識你夠久了,我怎會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只是很不甘心一切被打回了原形……你忘了我們的愛情,就連我要擁抱你,也只能利用你受傷的時候。」他說著、笑著,疲憊的眸有淚光閃動著。
「慶至。」他的笑,揪痛著她的心。
難道說,他的疏離是因為他察覺她的害羞?
「我告訴自己,一切可以從頭,沒關係的,可是心裡有兩個我,一個充滿憤怒和恨意的我,一個向現實妥協的我,兩個不斷地拉扯著……我以為我可以忍受,但我不能,因為你沒了我們八年來的記憶,沒有任何點滴、習慣、默契,全都消失不見。明明依然是你,你卻不記得我……」
他好沮喪好沮喪,才會出現兩個自己彼此拉鋸,折磨著自己。
許夕夏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他,只能將他緊緊擁住。
一直以來他表現得太從容,強悍地穩住她的心,所以她以為,也許他會難過悲傷,但他夠堅強,可以撐住這一切……然而,她忘了,光亮底下仍藏著黑暗,再怎麼堅強的人,還是有脆弱的一角。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沒有,你沒有不好,是我不該貪心,還能在一起就很好了,我應該要知足,應該要慢慢來,就像我們當初戀愛一樣,慢慢來你會再愛上我的,對不對?」他醉醺的眼笑噙淚。
「嗯,我愛你。」
他聽著,低低笑著。「沒那麼快啦,當初我花了兩年的時間和你相處,你才慢慢地在意我,所以,我要再等兩年,我可以等……」
「不用等那麼久。」她捧著他的臉,用力地往他嘴上一親。「我說,我愛你,你聽見了沒有?」
佈滿血絲的眸微瞇著,似懂非懂,最終笑瞇了,卻苦澀極了。
「嗯,謝謝你。」
「我是說真的。」
她總算明白,為什麼他要拉開距離了,因為他不想給她壓力,刻意放慢腳步,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想要緊緊地擁抱她,毫無距離地相擁。
「對不起,我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你不要怕我,我不可能傷害你的,我只是氣自己,氣自己什麼都做不好……」
「你做得已經很好了。」
「真的?」
「當然,在我眼裡,你是最棒的,沒有任何人比得上你。」她很誠懇、深情地說。
「可是,我不該放你一個人在家,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失去記憶的你一定會恐懼,我不該讓你獨自在家的,尤其你又受傷……」
許夕夏聽著,這才將遺忘的他,一點一滴地拼湊出。
他心細如髮,看穿她的一舉一動,是因為他愛她,深度剖析她,否則他不會這麼懂她,可他不給她壓力,卻把所有壓力都往身上攬,真是個傻瓜。
看著他低喃著沉沉睡去,儘管入睡,眉頭依舊緊鎖著,她努力地想要從貧瘠的記憶裡去找出他,然而除了引發一陣陣的錐心痛楚外,什麼都沒有。
她的記憶,像是平空被消除了,找不回來,那麼除了找回記憶之外,她還能為他做什麼?
「慶至,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開心一點?」她喃著,趴在他的胸膛上,不禁想著,如果一夜醒來,記憶全數回籠,不知道該有多好。
可惜,遺失了,她連失物招領的機會都沒有。
「醒醒,你這懶蟲。」
熟悉的笑嗓在他耳邊輕拂著,感染著他,教他未醒也勾彎了唇角。
「還笑,快點醒來。」
感覺有人輕拍他的鼻子,方慶至快手抓住那使壞的小手,啞聲喃著,「親我,我就起來。」
他笑著、等著,卻沒有等到吻,疑惑之際,驀地想起在他身邊的夕夏早已失去了過去的記憶,張口正要解釋是句玩笑話時,她的吻卻輕柔烙在他的唇上。
他的心間跳顫了下,緩緩張開眼,對上她羞澀的眼眸。
「我親嘍,起床。」她羞得滿臉通紅,卻坐在床邊假裝冷靜。
方慶至錯愕不己地看著她,想要坐起身,頭卻痛得難受。
「宿醉?」
「還好。」他捧著額坐起身。「待會就好了。」
「下次要是再參加什麼宴會什麼的,麻煩你少喝一點,否則欣寧要是被人欺負或怎麼的,你這個老闆就太失職了。」她小聲數落著。
方慶至怔了下。「是欣寧送我回來的?」事實上,他只記得他在宴會上多喝了幾杯,對自己怎麼回家的並不清楚。
「嗯,她還攙著你上七樓耶。」她拿起先前擱在床頭櫃上的果汁。「先喝點果汁,待會再去洗把臉,要是還痛的話,看你這裡有沒有解酒的藥,我去拿。」
方慶至瞪著她手中的果汁。「我沒有買果汁。」
「我去買的啊。」她得意道。
「你?不是跟你說——」
「方先生,麻煩你看一下,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明天就可以去拆線了。」
她抬起她解開繃帶的腳,上頭只有兩條縫線,其他的淤傷紅腫早已消退得差不多。
「走路是不會痛的,而且社區外頭就有一處傳統市場,既是早市又是下午市,很方便。」
「你把繃帶拆開做什麼?」
「不拆開繃帶怎麼穿鞋子?」
「你想喝果汁就跟我說,我去買。」
「我也可以照顧你好嗎?不要把我當殘廢。」她沒好氣道:「我之前說要有私人空間,不是你想的那種意思,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們在一起本來就是彼此照顧,而不只是你一昧地寵我,我、我也可以照顧你,也會想要寵你。」
方慶至直睇著她好半晌,唇角牽動淡淡的笑。「一大早就聽到好消息,讓我的頭痛減輕不少。」
她想寵他呢……他忍不住笑瞇眼。
「還有一個好消息。」她指了指房門。「我準備好早餐了。」
「真的?」
「我去買東西,就是因為你冰箱裡沒有我會運用的食材。」她吐吐舌頭。「我本來想吃烤土司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土司,我就自然地切成一小塊,加上起司粉和煉乳,擱進烤箱裡了。」
「你想起怎麼做土司塔了?」
「那是土司塔?我不知道,只是很順手地那麼做了。」看著他閃爍驚喜光芒的眼,她忍不住問:「那是我的拿手菜?」
「是我的拿手菜。」他心裡百感交集,但喜悅超越一切,幾乎快要漲滿他的胸口。「看來雖然你忘了,可是身體還記著……」
「喏,嘗嘗看吧。」她伸出手,打算牽著他下床,他卻把果汁遞給她,隨即輕柔地將她抱起。「喂,都跟你說我的腳……」本想抗議的話,卻在想起他昨晚說過的話後,她不再阻止,還乾脆舒服地窩在他懷裡。
將她安置在餐桌邊,他看了烤箱一眼,發現時間早已到了,立刻關上電源,打開烤箱門,看了一眼,忍不住失笑搖頭,將鐵盤抽出,拿下兩碗土司塔。
「欸,怎麼焦了?」瞪著兩碗發黑的土司塔,許夕夏不禁苦著臉。
「正常的。」他笑著拿起筷子將上頭黑透的土司撥開,底下看起來倒還完美。「你的級數差不多就是這樣。」
「誰說的?晚上我要雪恥。」
「你根本就不會做菜。」他倒了杯鮮奶給她,坐到她面前,繼續品嚐著那杯鮮搾的果汁。
「胡扯,我會煮簡單的菜色好不好。」
「……你想起來了?」
看他壓抑著,不敢透出喜悅、不敢懷抱希望的表情,教她的心抽得死緊。「沒有,可是我剛剛準備早餐的時候,隱隱記得怎麼使用刀子和挑選食材,所以我猜我應該會一些簡單的做法才對。」
「是嗎?」他用力點點頭。「基本上,只要不是焦掉,我都接受。」
瞧他唇角淡噙的笑,看起來沒有半點勉強,教她也跟著笑瞇眼。
對嘛,這就對了,她不該再被動……她想看到他的笑容,不想再見他唯有醉酒後才能吐真言。
她要從這一刻開始,讓他們永遠都開心愉快。
「敬請期待吧。」
許夕夏誇下海口,然而一上了廚房這座戰場時,才明白何謂兵荒馬亂。
沒有按部就班,甚至先沙盤推演就出擊的下場,就是炒一樣缺一樣,缺的都是襯色的菜,導致她忙著這鍋,就顧不了那個爐。
最終好不容易硬著頭皮做好了金沙苦瓜和蒸鱸魚,才發現那道清淡的魚丸湯缺了最重要的芹菜,她只好趕緊將圍裙取下,抓起錢包,衝到樓下,打算到社區對面的市場去。
到了樓下,她不忘對門房點了點頭,才加快腳步離去。
然而,剛巧是下班時刻,社區外頭車水馬龍,車子多得嚇人,眼看這裡沒有架設紅綠燈,她只好乖乖站在路邊等,不希望再有任何萬一,從此成了禁足一族。
就這樣看著來來去去的車一會後,不知怎的,她竟有些恍惚,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卻覺得眼前的畫面變得有些模糊。
模糊並非是視覺上的感受,而是眼睛所見的畫面無法傳遞到腦中,更糟的是,在這情況下,腦袋的記憶彷彿是Word的文件內容,她愈是回頭去想,記憶卻用無法抓住的速度將文字迅速地刪除著,讓她最終只能呆楞地站在原地,腦袋是徹底的空白,彷彿就連靈魂也被刪除了。
她連思考都不能,只是站著。
直到——「許小姐,你是要叫車嗎?」
那句話像一道光般,射向黑暗中的她,教她終於有了反應,能緩緩回頭,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
「需要我幫你叫車嗎?」那男人再問。
「……」語言的交錯,讓她腦海中被刪除的記憶迅速回籠,就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我不用,我只是要去對面買東西,謝謝你。」
她想起那陌生的男人是公寓的門房,而她下樓,是因為她要去買芹菜。
為什麼剛剛有一瞬間……她像是著了魔一樣?
記憶毫無預警地被偷走,嚇出她一身冷汗,站在路邊的她想向前走,可是恐慌卻從心底長出了手,緊揪住她的心,讓她呼吸困難。
不,她不能怕。連續做了幾次深呼吸,見剛好車輛較少,她趕緊穿越馬路。
不要怕,趕快買完趕快回去,只要待在家裡就沒什麼好怕的。
她替自己信心喊話,然而當她走到市場時,她再次怔住,因她忘了自己要來買什麼。
她呆住。
想不起來,連半點線索都沒有她張大眼看著市場裡賣的各式熱食、青菜,一樣樣地找,邊找邊想,但此刻她甚至就連剛才到底煮了什麼都記不起來……
她到底是怎麼了?
恐懼無邊地從心間爆開,讓她渾身止不住地顫著,甚至連手都抖得厲害,有種意識快要被抽離的恐慌感,教她只想趕緊逃回家。
然而,一個轉身——家在哪裡?
她退後幾步,往右走去,一會又往左走去,卻始終找不到熟悉的路,她甚至走不出市場,像是鬼打牆般不斷地繞,愈繞愈駭懼,明明入夏了,她卻一身冷汗,寒意從腳底板不斷竄到腦門。
從快走到小跑步,她又慌又怕、手足無措,急得想掉淚,可是她還是找不到方向。太陽下山了,沒有光源,她該怎麼辦——
「夕夏!」
後頭的掌心貼覆,嚇得她整個人跳了起來,急忙轉身,就見是一臉錯愕的方慶至,她想也沒想地撲到他懷裡,用力地抱著他。
方慶至怔住,環顧四周,雙臂交握緊抱著。「夕夏,發生什麼事了?」視線掃過周圍,卻看不出有任何不對勁的狀況,難以推測她遇到什麼事。
他一回家找不到她就出門,下樓後,門房告訴他,她到對面買東西,所以他推想她是到市場買欠缺的菜,卻見她像被什麼追逐似的,跑著還不斷往後望,似是恐懼極了。
「我……」她輕喘著,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
她的記憶不但沒有恢復的跡象,甚至還在瞬間被消除,簡直就像是「ID4」電影裡頭被消除那樣迅速。
「別怕,告訴我。」他沉著聲,做出最壞的猜想。
許夕夏驚慌的眸子不斷地轉著,卻突地瞥見菜攤上擺放著一把把的——
「芹菜!」她想起來了,她要買芹菜。
「嗄?」
一頓晚餐,吃得方慶至笑聲不斷。
不只因為許夕夏出門轉了大半天卻忘了要買芹菜,還因為當她拿著芹菜回家,卻發現自己根本沒煮飯,他只好立刻弄了一盤麻醬面,化解危機。
「很好笑就是了啦。」用完餐後,許夕夏邊收拾著桌面餐盤邊瞪他。
真正困擾她的,她說不出口,只好任由他以為她純粹是健忘才找不到芹菜,還跑出一身汗。
讓他笑,總比告訴他事實好,他有像是創傷症候群,又疑神疑鬼的人,說不定她說出事實之後,他會把她拖到醫院做全身檢杏了
「你健忘的功力我是見識過的,但這一樁絕對是一絕。」方慶至主動收著碗盤準備洗碗。
「我真的很健忘?」
健忘,和她剛剛那狀況……一樣嗎?也許她明天到醫院拆線時,應該順便繞到腦科問她的主治醫生才對。
因為……健忘應該不會引發那麼可怕的恐懼吧,那種恐懼會讓她不由自主地發抖,可是現在,她卻又一點事都沒有,這落差實在是讓她覺得很傷腦筋。
「是啊,健忘到把我都給忘了,你說厲不厲害。」
「喂!」
「不過,今天的晚餐很不錯。」
「真的?哪一道好吃?」
「芹菜魚丸湯。」他說完,哈哈大笑。
「不理你了。」不爽,她要回房工作了。
「你真的生氣了?」他問著,回應他的是關門聲。
他想了下,動作飛快地將碗盤洗好,輕敲她的房門。「夕夏,我開玩笑的,別生氣。」
那頭悶了一會,才沒轍地說:「我沒生氣,只是要工作了,你趕快去洗澡。」
「我才剛吃飽。」他想跟她聊天。
「快去洗啦,待會我也要洗耶。」
「那要不要一起洗?」
「勸你最好不要誘導我的暴力因子。」
他低笑著。「好,我先去洗。」回房拿出換洗衣物,他才發現她今天不但弄了早晚餐,還幫他洗了衣服,晾乾後折得像豆腐塊一樣整齊。
踏進浴室,從鏡子裡看著自己滿足的笑,他想起自己已經許久沒這般笑著了。
這是他最渴望的生活,一回家就能看到她,而她還能為他準備一頓晚餐、幫他整理家務。
對他而言,這已是他最大的奢望。
正忖著,浴室的燈突地熄滅,教他不由得一楞,暗惱最近怎麼老是停電,摸黑想要找出浴巾。
他必須先到外頭,因為夕夏怕黑。
然而,浴巾還沒拿到,門外已經響起她的聲嗓,「慶至,我可以進去嗎?」
「你等我,我出……」
話未完,他瞥見門縫裡透著光,再見她快速開了門,走了進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46:15
第八章
方慶至錯愕地移不開眼,儘管浴室裡暗得只能靠門縫的光線映出一地昏黃,但他還是清楚地看見赤裸的許夕夏。
外頭的燈,是亮的,唯有浴室內,晦暗不明。
靜謐的空間裡,只餘水流的聲響,那自蓮蓬頭噴下的水還不斷淋在他身上。
「……轉過去啦。」她急聲催促著。
此時,她緊張得心臟都快要從喉頭跳出來。她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這麼大膽,可是他說過,他們曾一起洗過,所以不算大膽,只是她忘了而己,所以這是他們生活中正常的一個活動,她應該要努力地讓他的生活回歸以往。
是說……該死,她的心臟會不會跳太快了一點?
「外頭的燈是亮的。」他啞聲喃著。
「對啦!」廢話,不要明知故問好不好。「你過去再和啦啦,我也要洗。」
浴室的燈要是不關掉,她會有勇氣踏進來?
「你的腳不能弄濕。」他向前一步,蹲下身看她的腳踝,嚇得她也趕忙蹲下。
「沒關係啦,反正我明天就要拆線了。」她推著他。「你先去放洗澡水,待會我們一起泡。」
「你的腳不能泡澡。」他堅持道。
許夕夏傻眼地看著他。「可是我……」拜託,她今天鼓起的可是一生才一次的勇氣耶,用完就沒有了,可不可以不要浪費?
今天不管發生再大的事,她都可以撇開不管,因為她一定要實現他的願望。
正想著,他卻主動出擊了——
「我幫你洗。」他輕柔地牽起她的手。
她呆掉,任由他牽引到蓮蓬頭底下,這下子,她的心不只是快要跳出喉頭,還開始覺得頭暈,快要喘不過氣。
因為這裡接近浴缸邊的窗戶,微開的窗,傾落了些許光源,讓她清楚看見,轉身幫她擠洗髮精的男人有著壯而不碩的勻稱骨架,當他開始幫她洗頭時,她的視線剛好平視他那彷彿刀鑿似的胸膛,這讓她想起他說過,以往他們總是一起運動、打籃球……
而他的腹部沒有一絲多餘贅肉——「啊!你怎麼可以用洗髮精幫我洗臉?」
「色女,一直往下看。」他的語調平板無波,可是嗓音卻異常沙啞。
她怔了下,小臉發燙著。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直盯著他看,還明目張膽到被他發現了。
可是——
「說什麼色女,我肯看你是你的福氣!」她閃身擠著沐浴精往他身上抹。「你自己說,難道你都沒有看我?!」
「有。」他的目光緩緩往下飄。
「色狼,你在看哪?」她想也沒想地摀住他的雙眼。
「看你。」雖被遮住雙眼,但絲毫妨礙不了他用雙手精準地握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喂,你——」
輕扯著,她便落進他的懷裡,滑膩的沐浴精讓貼覆的身體更加敏感,尤其當他的下腹緊貼著她時,她嚇得不敢動彈。
她不敢相信,那竟是恁地熾燙灼硬。
所謂洗澡,她已有心理準備,可是零距離的接觸她好像不需要心理準備,甚至,她主動想要摸他。天啊,原來她真的是色女?
可是……她屏住呼吸,挪開了手,滑到他的喉結,再順著絲滑的沐浴精泡沫來到他的胸口。
「夕夏。」他低啞喃著,隨著她的指尖游移,他的濃眉緊攢,像在隱忍什麼,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邊。
她呆住,瞪著自己不安分的小手,萬分篤定自己根本是被外星人附身了,不然她怎麼做得出這種猶如調戲的動作?
可是打從要一起洗澡,她就猜到走向會如何了,原以為自己會驚恐害怕,可事實上,除了害羞之外,她渾身發熱,彷彿對這麼親密的接觸非但不排斥,甚至是喜歡的。
「我想,也許你說得對。」她羞怯道。
「嗯?」
「就算我的大腦忘了你,我的身體還記得你。」儘管害羞得要命,她還是直視著他,要讓他知道,其實他們之間可以沒有距離的。
他的眸在昏暗之中分外熠亮,緩緩地逼近,驀地張口攫住她的唇。
許夕夏怔了下,只因這個吻和之前他給的任何一個吻都不同,像狂風暴雨般,吻得又濃又烈,再加上他的手同時撫上她的胸,那觸電般的酥麻滋味,是無法想像的銷魂,教她幾乎要軟倒在他懷裡。
然而,他沒打算這麼輕易放過她,唇吻落她的頸項逐而往下,攫住她粉嫩的蓓蕾。
她幾乎要驚呼出聲,胸口劇烈起伏著,隨著他的輕吮柔嚙,酥麻化為火花,將她渾身燒得發燙髮軟。如此動情時刻,她腳下突地一滑——
「啊!」她慘叫一聲,但在千鈞一髮之際,他將她牢牢抱進懷。
方慶至粗喘著,黑眸染上氤氳慾念,儘管蓮蓬頭的水始終沒斷過,卻澆不熄他滾燙的慾望。
只是,他總是將她擺在第一位,還惦記著她的腳傷。
「把身體沖乾淨,我要先看你的腳。」他啞聲喃著,拿起蓮蓬頭,卻不敢太過造次地碰觸她。
許夕夏不解地看著他,說不出自己渴望他這種話。況且,他明明也想要的,不是嗎?
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他替自己沖乾淨,拿起大浴巾將自己包裹住,抽出另一條浴巾再仔仔細細地擦拭著她的髮。
「你都沒擦。」她也從架上取來一條浴巾幫他擦著。
他勾笑著,輕柔將她打橫抱起,走出浴室,頓時,刺亮的光教她瞇緊了眼,他快速地將她抱到床上,看著她腳上的縫線,用浴巾輕輕地拍乾,然後,吻上她潤白的腳背。
許夕夏驀地張大眼。
「要不要我關燈?」他啞聲問著,吻上她的小腿。
她慢半拍地發現,這是他的邀約,於是幾乎沒有猶豫的,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不一會工夫,燈暗了,她感覺身旁的位置微微下沉。
他的氣息逼近,像火般籠罩著她,身體的摩挲、床單軟被移動開所傳來的窸窣聲、他從喉頭擠出的悶哼聲,在在令她迷醉。
他的吻,狂烈中帶著溫柔,像雨般地落在她身上,泛起陣陣著火般的漣漪,震入體內掀開了滔天般的火焰,釀開一地濕潤,感覺那烙鐵般的灼熱就抵在濕潮的入口,來回摩挲著,刺激著彼此的敏感,她的心激盪不已。
驀地,他鑿入了她的生命。
被盈滿的深處,充斥著他凶悍的脈動,每個律動都激顫著陌生卻令人瘋狂的喜悅,然而讓她真正成到銷魂的,是他激情過後的溫柔眉眼。
他粗喘著氣息,溫柔地吻著她,而後兩人緊密相擁,感覺彼此的心跳。
雖然她遺忘一切,但記憶還是存在她身體的每個角落。
「起床了。」
溫柔的喚聲圈住了她的耳,教她愛困地張開眼,看見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嘴笑眉眼。
「抱……」許夕夏懶懶地伸出雙臂。
方慶至頓了下,笑瞇著眼,將她從被窩裡抱起。「我準備好早餐了,起來刷牙洗臉吧。」
「可是我還想睡。」她像無尾熊般攀著他。
「很累?」
「嗯,好睏。」她閉著眼枕在他肩頭,眉頭微皺,不斷地挪移著,像只不安分的蟲。
「覺得不舒服?」
「嗯……你怎麼知道?」她驀地張大眼。
「也許是昨晚,我太沒節制……」他有點羞窘地輕咳兩聲,探手輕撫著她的裸背。「下一次,我會克制一點。」
許夕夏背部泛起陣陣雞皮疙瘩,驚覺自己竟是赤裸的。
「我我我……」她驀地拉緊遮在胸前的被子,想要退開,又怕他誤解,最終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
「我昨天幫你擦過了,還是你想再衝一下澡?」
「擦擦擦擦……」她嚴重結巴得說不出話,小臉紅得像是要釀出血來。
方慶至看她緊張得像是快昏過去,不由得低笑。「你這模樣讓我想起我們的第一次。」
「對我而言,是第一次沒錯呀。」她小聲咕噥著。
剛睡醒,還不夠清醒,才一時忘了昨晚的事……這種隔天一起迎接早晨的事,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真的很難適應。
「那我先出去了,你穿好衣服再出來。」
等他走出門外,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進浴室,正撫著臉頰想平復害羞的心情,額際卻突地爆開陣陣錐心刺骨之痛,彷彿要將她的腦袋撕裂般,痛得她站不住,跌坐在地。
「啊……」痛楚凌遲著她,痛得她不斷顫著,渾身爆開寒意,她想要求救,但一想起他擔憂的眼神,便教她咬牙忍下。
不行,不能再害他擔心了,這只不過是小毛病而己,牙一咬就過去了,反正每天早上都要痛上這一下子,根本就沒什麼,醫生也說過,這是屬於正常狀況,一段時間後就會慢慢恢復正常的。
她這麼說服著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痛楚緩緩地退去,只剩下額際仍有些微不斷地抽顫著。
「夕夏?」
浴室外頭傳來他的聲響,她趕忙喊著,「我快好了。」
「慢慢來。」
聽見他的腳步聲離去,她撐著牆站起身,走到洗臉台前,發現自己的臉色蒼白得好嚇人,她想也沒想地伸出雙手,往雙頰一拍,立刻泛起紅暈。
「很好,這樣好一點了。」
快速地梳洗完畢,套上衣物走到客廳,許夕夏表現得精神奕奕,避免讓他看出任何破綻。
「沙拉和法國土司、布丁奶酪。」他端著她的早點過來。「今天配拿鐵。」
白色圓盤將三道菜襯得色彩鮮艷,令人食指大動,然而今早的她有點食慾不振,所以只先接過了拿鐵。
她需要一點咖啡,讓她的精神更好。
「對了,今天等我下班,我帶你到醫院拆線,順便到外頭吃頓晚餐。」坐在她身旁,他噙笑提議著。
「不用了,只是拆線而己,我可以自己去,而且今晚不外食,因為我要再挑戰一次手藝。」她說著,握緊拳頭,表示想雪恥的決心。
「要記得煮飯。」
「我會寫一張便利貼貼在抽油煙機上頭。」
「冰箱的菜夠不夠?」
「不夠的,我會在回來時順道買。」
「記得再寫一張便利貼。」
「……」她涼涼地看著他。
方慶至勾笑,傾身吻住她。「還是我帶你去拆線吧,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外頭。」
她小臉微微泛紅。「我可以自己去,我堅持。」
「好吧,到時候再給我電話。」
「收到。」
快速地用完早餐,把他送出門後,她開始做些簡單的家務,等完成後,看時間不早,便出門搭著計程車前往醫院。
她照著預約的時間前來,等了半小時,進去門診卻只坐了兩分鐘就處理完畢,效率好得驚人。
然後,她前往腦科,有些問題她想要私下問醫生,確定一下自己的狀況。
然而,就在腦科門診室外,眼角餘光瞥見長廊懸掛的各種疾病簡介海報,她不禁停下腳步看,因為上頭提到——阿茲海默症。
阿茲海默症的症狀因人而異,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有的拖延數年卻變化不明顯,有的幾個月便到達晚期,難以預料。
早期症狀於最初發病的二至三年,健忘是主要症狀,但愈早發生的事記得愈清楚。
中期症狀於初發病的三至四年,對於人、事、地、物漸無定向底,注意力轉移,且一般性理解能力減低。
晚期症狀語無倫次、不可理喻、喪失所有智力功能、智能明顯退化,而且逐漸不言不語、表情冷漠、肌肉僵硬、憔悴不堪,還出現大小便失禁、容易感染等。
驀地,她頓住。
沒來由的,恐懼從心底深處竄起,彷彿生出了一隻手,緊掐住她的喉頭,讓她不能呼吸。
她想起昨天,她在市場裡徹底失去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忘了她去做什麼,而更之前,她甚至控制不了脾氣,胡思亂想、莫名恐懼……
「許小姐。」
身後的喚聲嚇得她猶如驚弓之鳥,恐懼地回頭,看見是自己的主治醫生,讓她略鬆口氣。
「你的臉色很差,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醫生推了推鏡框。
「沒有,我……」她試著笑,卻平息不了心間的恐懼。「我腳受傷,今天拆線。」
「那你到這裡,是有事要問我嗎?」會這麼問,是因為一般外科門診和腦科門診不同棟。
「沒有,我只是剛好走過來,我要走了,再見。」她簡直像是落荒而逃,連頭都不敢回。
她是要來詢問醫生關於自己的症狀,可現在她不想知道,更不想問。
沒事的,她不需要自己嚇自己,她健忘很稀鬆平常,會失去方向是因為她方向感本來就不好,她脾氣不好,偶爾控制不了,那也是因為她撞到頭失憶之後才改變的那是後遺症,只是後遺症而已!
然而即使回到家,恐慌仍纏上許夕夏,她的手抖得嚴重,身體更是不自覺地抽顫。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打開電腦連結網站,顫著手,搜尋阿茲海默症,每個網頁對這個病症的介紹都差不多,不外是從健忘開始,然後失去方向感,對外界感到沮喪和恐懼,最終控制不了脾氣,然後——
許夕夏瞬間關掉所有索引視窗,瑟縮在椅子上,抖得無法自己。
突地,手機鈴聲響起,她嚇得尖叫出聲,回頭瞪著放在包包裡的手機,猶豫了下才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喂……」
「夕夏,你現在在哪?」
「我在家裡。」聽著他的聲音,她緩緩跪倒在床邊,無力地把臉埋在床上。
還好,還有他,他的聲音可以緩和她的恐懼,讓她的心慢慢安定下來。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聽出他的擔憂,她勉強地勾笑。「哪有,我是肚子餓了,正要吃飯。」
「這麼快就餓了?還沒十二點呢。」
「我回家時經過一家韓式料理店,忍不住買了一份拌飯回家。」她撒著謊,騙自己也騙他,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太可惜了,今天中午我有空,本來要找你一道吃飯的。」
她張口,卻硬生生忍住。「太可惜了,我現在要先開動了。」不行,現在要是碰頭,他一定會發現她的不對勁。
其實一切都還沒有確定,不急著先告訴他,她可以處理的,沒問題的。
「好吃嗎?」
「好好吃,你聞到了沒有?」她笑著,淚水卻掉得猝不及防。
「改天帶我去,我們一起品嚐。」
「好啊。」
「那我先去忙嘍。」
「慶至。」她忙喊著,還想再跟他說幾句話。
「嗯?」
她聽見那頭還有其他人的聲音,教她不由得吞下苦澀,硬聲說:「沒事,早點回家。」
「嗯,我會早點回家,期待你的大餐。」
「好。」
結束通話,她想起自己要挑戰第二次下廚,可是剛剛回家時她忘了買菜,而現在,她不想出門,因為怕又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是若不找點事做,她覺得自己會被恐懼逼到崩潰。
想著,她決定工作,距離晴老大說的交稿日,剩下已經沒幾天了,她必須趕快工作。
然而一坐到電腦桌前,抓著滑鼠,她不知道要開哪個檔案。
不死心地瞪著電腦,按下開始,尋找程式列,可是,她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平日使用的軟體。
怎麼可能?這是她幾乎天天都會用到的軟體,怎麼可能會忘了在哪?
最終,好不容易在近期使用的檔案中找到畫了一半的圖,但她卻忘了要怎麼畫……瞪著只是半成品的圖,斗大的淚珠不自覺滑落。
她到底是怎麼了?
方慶至回到家中,大門未鎖,更沒有預料中的飯菜香迎接他,屋裡靜悄悄的,像是無人在。
「夕夏?」他喚著,走進房內,沒看見她,又走到隔壁房間,便見她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頭低垂著,像在沉思什麼。
他不由得蹲下身。「夕夏,怎麼了?」
當他的手輕撫上她的肩頭時,她狠頓了下,張大眼直瞅著他,而後才像是鬆口氣般出了聲。
「你怎麼回來了?」
方慶至直盼著她的反應。「夕夏,已經六點多了。」
「這麼晚了?」
「我才想問你,不是說要挑戰下廚嗎?」他看著電腦螢幕一片黑,早已進入休眠狀態。「是工作上遇到瓶頸嗎?」
「不是……」她撫著頭,覺得頭有點昏,沒有時間感。「對了,你不是說要打電話給我,怎麼沒打?」
「我打了。」
「哪有?我一直在等你電話耶。」
方慶至微皺起眉。「我十一點打給你,你跟我說你已經買了韓式拌飯,還說好下次要一起去吃。」
「哪有?」
「你的手機在哪?」
許夕夏原要指向包包,卻瞥見她的手機竟丟在床上,不禁楞住。
方慶至起身拿起手機,遞給她。「瞧,我有打電話給你。」
她怔忡著。「對,你有打電話給我」為什麼她忘了?
為什麼才七個鐘頭前的事,為什麼卻不記得了?
「夕夏,你怎麼了?」他蹲在她身邊,審視著她的表情。
她掀了幾次唇,勉強勾出笑意。「太累了,圖畫不好,有點挫折,所以睡了下,看樣子我是有點睡迷糊了。」
她隱約記得的是,她到過醫院,被掛在走廊上的海報給嚇到,回到家沒多久之後,她的時間就像是被暫停了一樣,一點記憶都沒有。
所以說,她是真的出問題了?
「真的?」方慶至蹙緊濃眉。
剛剛他進門時,看見她並沒有睡著,雙眼是睜開的……那畫面對他而言極為弔詭,但他不想說,怕嚇到她。
「對不起,我沒有煮晚餐,怎麼辦?」她撒嬌地環抱住他,想要轉移話題,但卻轉移不了內心的恐懼。
怎麼辦?如果到最後,她連他也忘了……他該怎麼辦?
她好怕,可是不知道要跟誰說。
方慶至回抱住她,想了下,勾笑道:「既然如此,你等我一下,我弄幾道簡單的菜,晚一點,我們再到賣場買幾樣菜吧。」
「好。」
「那我先把這個搞定好了。」她動著滑鼠,螢幕上出現她動也沒動的畫作。
「慢慢來,不要急。」他揉了揉她的頭,轉身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忍耐到極限的淚水倉皇掉落。
她現在要怎麼做才好?
瞪著螢幕,她想起該怎麼作畫,拿起便利貼,趕緊將操作模式寫下,以防下次忘了。
寫著,不禁想到,那麼,如果她把他寫進本子裡,她忘了他之後再拿起看過,就會再把他記住?
忖著,她抽出架子上,出版社送給她的筆記本,開始寫下他的點點滴滴。
一字一句刻寫著關於他的事,好比他們高中相識,自畢業那年開始交往,八年後他向她求了婚,可她卻因車禍喪失記憶。
她突地頓住。
「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讓我一再傷害愛我的每一個人?」她的家人好友在她失憶後,皆用平常心對待她,讓她感受到溫暖,對未知的世界不再恐慌,而他更是體貼入微,一點一滴喚醒她的愛,可是現在……老天卻又要剝奪她的記憶。
為什麼?
如果這一次,她又再遺忘了深愛的他,那他……
垂眼看著筆記本裡刻畫的他,她在旁邊空白處開始添寫關於自己的愛情。
她用力地寫著,刻下她的心情,不讓自己遺忘,就算遺忘了,當她看到筆記本,一定會想起一切,不會再忘了他。「出去!附身在我身上的外星人,你快滾好不好!不要再消除我的記憶了,不要……」
她用力丟開筆,無助地低泣著。
為什麼、為什麼是她?
她終於可以體會慶至的不服氣和不甘心!
「夕夏?」
方慶至聽見聲響衝了進房,就瞧她抱著頭低泣。
他一出現她就趕緊將筆記本闔上,撲進他懷裡。「好討厭,一直畫不好……」
「畫不好就慢慢來,還是稿期很趕?我幫你跟韶晴說一聲吧。」他鬆口氣,視線落在她丟在鍵盤上的筆記本。
她不擅文字,所以很少在筆記本上作記錄……到底她是真的遇到瓶頸了,還是她在隱瞞了什麼?
「不用了,我一定會畫好的。」從他懷裡探出頭,淚水已被她吞下,只留下撒嬌的甜笑。「你不可以跟她說,不然她會笑我。」
「我怕你太累。」他笑點著她的鼻子。
「不會。」
「既然畫不好,那就到廚房來幫我,有助於你下次挑戰。」他牽起她的手。
「好。」她勾笑。
她需要換個場景變換心情,她不要讓自己走進死胡同,事情還沒到最後,她不能自己嚇自己。
「走吧。」
他以笑安撫著她,但心裡藏著憂慮。
近中午時她說,她買了韓式拌飯,但他卻沒在家裡的回收袋中找到半個外賣的空盒……也許,明天他該撥空到醫院一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46:57
第九章
翌日,方慶至在上班前,特地繞道到醫院一趟,卻沒碰到許夕夏的腦科主治醫生,他留下口訊,希望對方到醫院時,可以和他聯絡。
待在家裡的許夕夏渾然不知他的打算,逕自和自己的畫作拚鬥著。
不管怎樣,這份畫作她一定要完成,而且對於今天的所有安排,她擬定了作戰計劃,非要克服己身的問題不可。
正當她專注著畫作,突地,手機鬧鐘聲響起,拿起手機一看,她設定好的備忘錄跳了出來,告訴她已經十二點了,要準備吃飯了。
她看著畫面,唇上漾著甜甜的笑,因為她的手機待機畫面是昨晚和他合拍的照片,這對她來說等於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張照片,意義非凡。
畫面中的他笑得很開心,而她昨晚還趁他入睡後,偷拍了幾張他的睡顏照,這麼一來,不斷重複看著他,一定就不會把他給忘了才是。
而她的電腦桌上,貼滿寫上各種繪畫技巧的便利貼。就不信這樣還會忘掉!
起身到廚房倒了杯咖啡,抽油煙機上和流理台邊,同樣也貼了各種寫有烹飪菜單及煮食方法的便利貼,今晚她要準備完美的晚餐。
日子再苦再難熬,哭過之後,擦乾淚就要想辦法克服。
她也受不了自己不斷地自怨自艾,畢竟她已經很幸福,和很多人相比,她擁有更多,沒道理天天哭哭啼啼。
走到冰箱拿鮮奶,她看著上頭的便利貼,寫著拿出肉和魚解凍。
她每依一張便利貼的內容行事,便撕掉一張,代表完成,然後再回房繼續奮鬥,直到下一次鬧鐘再響時,她便知道該開始準備晚餐了。
就在她切好肉塊,將所有材料都丟到瓷鍋燉煮時,房裡的手機響起,她想也沒想地便跑去接起,「慶至?」
「咳,不好意思,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翁韶晴是也。」
「……咳,老大,不知有何貴幹?」
「畫稿?」
「快好了,只剩下最後配件和色彩。」她坐到電腦桌前。
「很乖很乖,今天打電話給你是想要跟你說,還有一套畫稿,要你準備動工,而我這邊的基本條件都擬得差不多了,等一下你過來一趟,我們再討論細節。」
「嗄?」
「你不要跟我說因為你現在幸福得要命,所以就打算拋棄我。」
「我又沒這麼說,可是……」她不確定她有沒有餘力完成下一份畫稿。
「沒有可是,過來再談。」
「好吧。」她總是拗不過她的要求。
「那你要搭計程車過來嘍?要不要我準備什麼點心、茶飲來著?」
「不用了。」許夕夏邊說邊抓出包包,直接往外走,經過客廳時,不禁讚道:「哇,我家隔壁不知道在煮什麼,好香喔。」
「好啦好啦,知道你在跟我暗示什麼,等一下請你吃晚餐。」
「呵呵,你要是願意破費,我也是很願意坑你的。」
她笑嘻嘻地套上球鞋,關門,將瓦斯爐上的瓷鍋給忘得一乾二淨。
夏至科技。
叩叩——
「進來。」正埋首電腦前的方慶至淡聲應著。
「慶至。」張有信拿著一隻珠寶盒走進來,眉飛色舞得很。「你要的東西送來了。」
方慶至立即抬眼,看著張有信打開珠寶盒,黑色絲絨上頭,鋪了一組人工鑽石首飾,裡頭包含項鏈、耳環、手煉和戒指。
「你瞧,完全看不出這鑽石裡頭最嵌一毫米的追蹤微晶片吧。」張有信拿出一隻水滴狀的貼式耳環。「而且這看起來就跟真的鑽石沒兩樣,只是它的造價卻比淨度最高的鑽石還要昂貴。」
方慶至拿起來仔細看著,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比我原本想像的還要好。」
「是啊,要是TMJ知道你將開發的追蹤微晶片植入人工鑽石裡,肯定也想請你簽合約,把這個產品全權授權給他們。」
「別傻了,這種東西能夠推廣的有限。」
「如果前景不看好,你當初幹麼還要跟人工寶石業合作?」
「因為總會派上用場,好比有的夫妻會用到,可以用來監視花心的另一半,而我現在想到的是另一個層面。」
「哪個層面?」
「孩子和老人家。」
張有信微揚起眉,等著下文。
「原本開發的用意,是因為我想要使用在夕夏身上,不管她出了任何意外,我都能找到她,而現在我倒想到,可以使用在有記憶障礙的老人家和正值叛逆期的青少年。」他抬眼,轉動著耳環。「弄成首飾類,帶在身上不會被發現,而有記憶障礙的老人家出門就不需要帶識別症,親人只要打開手機就可以追蹤到他的下落。」
「TMJ要是知道你把一個國防軟體弄成失憶老人的追蹤器,一定會哭。」張有信哈哈笑著。「不過你的建議挺不錯的,仔細想想,市場還不小。」
方慶至只是垂眼緊抓著耳環,像是想到什麼,想得極為入神,並沒有回應。
「慶至?」
「嗯?」
「你最近怎麼了?昨天還看你喜上眉梢,今天卻又像在煩惱什麼,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嘛……」他沉吟著。
突地,桌上電話亮起紅燈——「抱歉,我接個電話。」他微擺手,接起電話,「喂?我是……周醫生你好,對……呃,是這樣的,昨天許小姐……對對對,就是她……咦?是嗎?」
「嗯,她看起來很緊張又有些恐懼,讓我覺得不太對勁,所以我又拿出她的核磁共振攝影報告仔細看過一遍,比照她兩個多月前的結果,似乎有些微妙的變化,我建議你撥空帶許小姐過來一趟。」
「狀況很糟嗎?」方慶至幾乎是屏息問著。
「你們一道過來再談,電話裡不好解釋。」
「好,那我等一下帶她過去。」
「我的門診結束時間是七點,我們就約七點半,在我的門診室好了。」
「謝謝你醫生,我們會準時過去。」
方慶至掛上電話,濃眉深擰著,餘光瞥見張有信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苦笑。
「夕夏有點狀況。」
「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會很嚴重吧。」
「不知道,這要等到跟醫生談過才會知道。」他看了眼時問。「時間上應該還滿充裕的,我先回去給夕夏一點心理準備,這裡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你先走吧。」
方慶至收拾著桌面,看著那盒人工鑽石,想了下,拿起一對耳環。「這套耳環就讓我先拿來測試,看最在人工鑽石裡頭會有多少影響。」
「也好。」
然而,才剛收拾好公事包,換他的手機響起來,他才接起來,還未開口,那頭便喊著,「慶至,你趕快回來!」
「爸?」他心頭一震,忙問:「爸,你現在在哪?」
「我現在在你家這邊,你媽說想找夕夏去廟裡,結果來到這裡卻發現你家傳出一股很濃的燒焦味,還有陣陣的煙,不知道是不是失火,也不知道夕夏有沒有在裡頭,我按了門鈴都沒人回應,你趕快回來!」
方慶至心口一窒。「爸,你到樓下請門房開門,我房裡有滅火裝置,要是濃煙達一定量,就會自動敢動灑水,所以你不用擔心,我馬上趕回去。」
「好,我知道了,你也趕快打夕夏的手機,確定一下她人在哪。」
「我知道。」掛斷之後,他立刻又撥了許夕夏的手機,卻沒人接聽,嚇出他一身冷汗。
天……難道夕夏在屋裡昏倒了?
現在快六點了,難道是夕夏在煮晚餐時弄錯了什麼步驟,引發爆炸還是失火?
忖著,寒毛驚懼顫起,教他心驚膽跳。
「慶至?」
「有信,我先走了!」抓起公事包就跑。
張有信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搖頭,深深歎了口氣。
「好了,可以走了吧。」
「嗯。」
翁韶晴拉著許夕夏走出離出版社兩條巷子外的一家牛肉麵店,上下打量著她。
「很好,繼續加油,祝你愛情工作兩得意。」
「哪來那麼多得意,而且你給的時間太短,我怕太趕。」她拿出行事歷記著今天討論的工作範圍和交稿期限。
「不會,我知道你可以的。」翁韶晴拍拍她的背。「唔,已經六點了,你趕快回去吧。」
許夕夏一頭霧水地看著她。「我趕著回去幹麼?」
「那要看你安排什麼節目了。」翁韶晴促狹道,卻突然發現許夕夏看起來不像裝傻,而是真的聽不懂她說的話……她有說得很深奧嗎?忖著,她不禁雙手一攤。
「好了,早點回去吧,要不然等一下你的男人敢過來,那我就頭痛了。」
她算了算,方慶至也差不多要下班了,要是下班後沒看到許夕夏,說不定等一下就教到出版社找她。
「咦,可你不是說要請我吃牛肉麵?」
翁韶晴怔楞地看著她。「你……」她笑著,心底卻泛起一股弔詭的擔憂,只因許夕夏很不悅地扁起嘴,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就知道你每次都騙我。」許夕夏哼了聲。
「不是,我們……」翁韶晴指著店內,再指向彼此。「我們才剛吃完,難道你不覺得肚子很飽嗎?」
許夕夏沒好氣地睨她一眼。「我自己有沒有吃飽會不知道嗎?」她悶聲道。
翁韶晴傻眼。
這個症狀,她好像在哪見過……
突地,她的手機響起,她立刻接起,「慶至?有啊,夕夏跟我在一起,我們剛一起吃牛肉麵……沒有,我要跟你說……嗄?」她聽著,直瞪著許夕夏。「慶至,夕夏怪怪的,我不會說,但她真的不太對勁。嗯,我會送她回去,你不要擔心,好,待會見。」
「慶至怎麼會打電話給你?」許夕夏不解地問。
「你的手機呢?」
她拿出一瞧,發現手機早就沒電,關機了。
翁韶晴不禁拍額。「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喔。」
等到翁韶晴把她送回家,屋裡並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是地板有點濕,而瓦斯爐上的瓷鍋早已從白瓷變成黑瓷。
「發生什麼事了?」一進家門,便瞧見他們方家三口各坐在沙發一角,許夕夏悄悄不安地出聲詢問。
「沒事。」看到平安無事的她,方慶至才真正鬆了口氣。
「慶至,這是你處理事情的態度嗎?你應該要跟她說,她不應該在煮東西時跑到外頭去,還好只是燒壞了一個瓷鍋,但下次呢?說不定她就真的燒了房子,恐怕還會危及鄰居。」方致遠臉色鐵青地罵道。
許夕夏怔了下,先是一頭霧水,可當她看,向廚房時,才猛然想起出門前她正在做肉……天啊,她居然忘了!
「爸!」
「我這麼說有什麼不對?這是安全問題。」
「好了,你少說兩句,夕夏又不是故意的,你沒看到夕夏都嚇白了臉?」柳靜美不滿地說著,起身挽著許夕夏。
「對不起,我……」許夕夏渾身止不住地抖。
她怎麼會犯下這麼嚴重的錯誤?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所有防備,然而實際上,她轉身就把一切都忘了。
彷彿,不管她再怎麼努力,終究克服不了身體的障礙。
「沒關係,你不要放在心上。」方慶至安撫她,朝翁韶晴點了點頭。「韶晴,不好意思,還麻煩你送她回來。」
「慶至,對不起,都是我打電話要她到出版社一趟,否則今天也不會鬧出這事來。」翁韶晴一臉抱歉。
「沒的事,這跟你沒有關係。」方慶至朝她微笑。「不好意思,家裡現在不方便招待你,改天再請你吃飯。」
「嗯。」翁韶晴點點頭,再看向許夕夏。「我先走了。」
許夕夏臉色蒼白,陷入嚴重的自我厭惡中。她痛恨自己為什麼連一點小事都做不好,甚至還拖累了韶晴……
「好了,你先去洗澡,好好休息一下。」方慶至催促著她。
她輕輕點頭。「方爸、方媽,對不起,我先進去休息了。」
「不要胡思亂想,要好好休息。」柳靜美柔聲安慰。
然而,許夕夏壓根沒有被安撫好,她走進浴室裡,嚴重質疑著,這樣的她到底還能不能待在他的身邊。
聽見外頭傳來細微的對話聲,她故意轉開水龍頭,想要用水消滅聲音,再者,因為她很無力、不想動,便坐在浴缸裡想放空自己。
然而,那爭吵般的聲音還是傳進她的耳裡。
她聽見方致遠數落著方慶至,說為了她到底放棄了多少,如今甚至還因為她差點釀出災害……她把自己埋在浴缸裡,稀釋著她的淚水。
好沒用,她真的好沒用,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地想要扮演好角色,她偏偏就是這麼不適任,不是個性也不是外在環境的問題,純粹是她的腦袋沒有用!
她還在這裡做什麼!
「夕夏?」
她驀地浮出水面,看著那扇門板。
「還沒洗好?」
她怔忡地看著水面,再聽到敲門聲和呼喚聲,惱聲吼著,「你可不可以不要煩我?」一喊出口,她立即愣住。
不是的,她不是要凶他,可是……
「夕夏,沒事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外頭的人頓了下,但那低嗓還是裹著柔柔笑意,像陣溫煦的風,不斷地安撫她。
「不是,你……不要理我啦!」她又慌又急,連話都無法適當表達,氣得猛拍水面。
她好挫折,有說不出的頹喪和空虛。
「我要進去了。」方慶至推開門,看她整個人縮進水裡,不禁低笑地蹲在浴缸邊。「對了,我也還沒洗,你等我一下。」
「你……」她想要阻止,卻看見他已經開始寬衣解帶,只能把自己縮得更小,然後瞪著自己的腳背不敢看他。
方慶至怡然自得地衝著澡,邊說著,「剛剛忙了一下,渾身是汗。」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
她垂著臉,突地感覺陰影逼近,一隻大腳跨進浴缸裡,但並非坐在她對面,而是硬往她身後擠,將她抱進懷裡。
「我回到家時,唯一慶幸的是你並不在家。」他勾笑。
他回到家時,門早已打開,爐火已經關了,而滅火裝置有敢動,所以基本上只不過灑了一點水,狀況不算太糟。
接下來,他開始打電話給她的朋友,幸運的是,第一通就找到她,讓他高懸的心得以放下。
「可是如果我在家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他雙手交握在她的腹部,強迫她倒進自己的懷裡,就躺在他的胸膛上。「可是,我怕的是你在家裡出了什麼意外,要是烤箱或微波爐因使用不當爆炸,結果你被煙嗆暈在屋裡……那種無法挽回的可能性,才真的讓我害怕,至於其他的,我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
「沒有那麼多可是。」他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髮旋,親吻著她粉嫩的頰,不是為了慾念,而是一種鼓舞打氣。「不要擔心,有我在。」
她垂著眼,淚水一串串滑落。
她的心裡藏著秘密,被恐懼壓迫得快要喘不過氣,她想跟他說,可是又說不出口……因為她不能再耽誤他,真的不能再拖累他。
「噓,不哭,沒事了。」他輕柔地吻去她的淚,打趣道:「看你哭我還真不習慣,我比較接受你撒野一點,最好是可以揍我兩下,或踹我兩腳。」
瞪著他,她驀地破涕為笑。「你是M喔!」
「那你就是S。」
「我才不是。」她張口咬他的嘴,他也不甘示弱地回咬著,輕咬慢嚙之中激道出溫熱的情火。
火勢一路蔓延到床上,他用體溫和柔情不斷地慰藉著她,安撫她受創又沮喪的心,直到情熱焚透了彼此,他們相擁溫存。
「對了。」他突然出聲。
許夕夏不解地看著他,見他起身從公事包裡取出一樣東西,還沒看仔細,倒是先把他全身看光光,羞得她趕忙轉開眼。
「還害羞?」他逗著她,拿起人工鑽石耳環輕點著她的唇。
「咦?」她瞪著擁有璀璨火花的鑽石耳環。
「等一下幫你換上。」
「你……要送我?」
「沒辦法,誰要你把婚戒弄丟了,現在換成耳環,我看你再怎麼弄丟。」他說著,動手取下她左耳上的圓形耳環。
「對了,你知道我為什麼只有一個耳洞嗎?」她瞇起眼,感覺耳針正逐漸通過她的耳洞。
這個問題存疑很久,可是她找不到人問,後來就忘了……忖著,她的心情不禁又往下沉。
這麼容易遺忘,那麼接下來,她要忘的會是什麼?
「因為你怕痛,堅持只穿一個就好。」他說著,忍不住低笑。「大二那一年,你說很多女孩子戴耳環很漂亮,叫我帶你去穿耳洞,可是才打第一針,你就因為太痛打死也不弄另外一邊,害我當場笑到不行。」
「是喔。」看著他回想記憶的笑臉,神采飛揚的模樣,真的讓她好想再幫他多製造一些回憶。
她想要在事隔多年後,可以和他在浴缸或床上,甚至在外頭曬太陽時,一起話說從前,兩人一邊聊一邊取笑對方……她可以有這種機會嗎?
他笑睇著她。「還是改天我再帶你去補打另一邊?要不然這個耳環怎麼辦?」
看著他拿在手中的另一隻耳環,她忍不住問:「你為什麼突然送我耳環?」
他神色不變道:「我最愛的許夕夏,請問你願意嫁給我嗎?」給她的耳環只是想要確保她的行蹤,不讓自己擔憂,但是既然婚戒隨著她的記憶一起消失,那麼現在從頭求婚也剛好是時候了。
「求婚?」她錯愕了。「現在?在我們都沒穿衣服的情況下?」
「等我們都有穿衣服的時候,我會再補求一次。」他一臉正經。
許夕夏不禁笑咧嘴,然而笑著笑著,淚水卻不自覺盈眶。
求婚……在方爸這麼討厭她的當頭,他選擇用求婚來穩定她的心。
這個傻瓜,如果不要遇到她,他一定會過得更好,不是嗎?
「夕夏,不管生老病死、病痛貧困、富貴健康,我都會陪在你身邊,再天大的事都有我在,你不要怕。」他一字一句說的是誓言,更是他未曾變過的承諾。
今天醫生的來電,對他而言,像是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顆震撼彈,而家裡的狀況更是讓他的心繃到極限可是,真正出狀況的人是夕夏,也許她有所覺,又也許她天性樂觀沒發覺,但痛苦難受的是她,他所受到的衝擊恐怕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所以,就算再累,他都不能倒,他必須撐著她,帶她走過所有危難。
「可是我今天差點燒了廚房……」她扁著嘴。
最讓她無法忍受的是,她明明擬定好所有作戰計劃,老天卻像要嘲笑她似的,讓她犯下這麼可怕的錯誤。
如方爸說的,如果燒起來了,怎麼辦?甚至害到隔壁鄰居怎麼辦?
她光是想像就害怕得受不了,愧疚到想打自己。
「明天我就把房子過戶到你名下,這麼一來,也許多少可以加強你的記性。」他摩挲著下巴,說得再認真不過。
「我才不要。」她伸出雙臂,撒嬌地說:「我只要你就好,把你登記在我的名下。」
方慶至動容地擁著她。「怪了,你是吃了什麼怪東西,說話這麼甜,改天也帶我去吃。」
聞言,許夕夏好氣又好笑地拍著他的背,力道一點都不客氣。
「你要謀殺親夫?不過是要你帶我去吃而已。」他裝得橫眉豎眼,準備要對她動私刑。
「吃什麼?我又沒吃。」
方慶至長睫顫了下。「你晚餐沒吃?」他記得打電話給韶晴時,她說她們剛吃過牛肉麵。
沒來由的,他想起夕夏說買了拌飯,但他並沒有在家中看到外食的飯盒……這意味著什麼?
「我……」她不禁怔住。
她想不起來,她只記得韶晴說要請她吃飯,可是到底有沒有吃,她真的想不起來……
見她眸色閃過一絲惶恐,方慶至用力將她抱住。
「我也沒吃耶。」他試著讓語氣平穩。
「你?」
「等等弄點簡單的面,我們一起吃好不好?」他笑問著。
「好。」許夕夏輕點著頭。愈是努力回想,額際便痛得難受,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別想好了。
方慶至起身穿好衣服,狀似漫不經心地說:「對了,明天下班後,我們再去醫院一趟吧。」
正起身的許夕夏一怔。「做什麼?」
「婚前健康檢查。」他挑了個比較沒有壓力的說法。
事實上,之前趁夕夏洗澡時,他已經跟醫生聯絡過,把時間改到明天,而以她現在的狀況,他不能直接點明是醫生的意思,換個說法,應該比較不會讓她的心裡產生負擔。
到時候,再拐個彎假裝要跟醫生道謝,好瞭解情況。
「喔。」她垂下眼,不禁想,那麼……他是不是會發現她生病了?
不行,她不能去,一旦知道結果,他肯定不會丟下她不管,可是他的父母呢?難道,她非得要等到他們父子撕破臉才要做出決定?
所以,眼前是她必須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許夕夏睡得極不安穩,像是後頭有什麼正不斷地追趕她,黑暗從身後鋪天蓋地而來,教她尖叫出聲,驚懼地張開眼。
「夕夏?」方慶至走到門口。
她張大眼,瞪著逆光的人,恐懼地蜂起身子。
方慶至不禁怔住,不敢輕舉妄動,而是站在門外,用最柔的嗓音喊著,「小懶蟲,已經七點了。」
許夕夏直瞪著他,心狂跳。
他是誰?
為什麼用這麼親密的口吻喚她?
她努力地回想,可是腦際閃過的尖銳痛楚讓她不禁抱緊了頭,痛得發出呻吟,伴隨著一股強烈的作嘔感。
「夕夏!」方慶至衝進房內,一把將她抱起。「頭痛嗎?」
「放開我!」許夕夏怒吼著,朝他手腳並用地推拒。
他卻用更大的力道將她抓住。「是我,慶至!」
許夕夏怔楞地看著他,感覺眼前的模糊逐漸清晰。
「慶至……」
她怎麼會把他給忘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47:22
第十章
「你確定可以一個人在家?」臨出門前,方慶至再一次詢問著。「真的不用我帶你去看醫生?」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馬上把她綁到醫院,因為,她早上的狀況真的嚇到他了。
「哎唷,我睡迷糊了嘛,尤其我頭痛得很,所以……」許夕夏企圖要以嘻笑帶過這個話題。
事實上,她也嚇到了,不只是他陌生,就連自己也是陌生的。
「你頭痛的頻率太頻繁了,我還是覺得應該再找醫生診斷,再做一次詳細的檢查。」她惡化的速度讓他膽戰心驚極了。
她垂下眼。「反正不是晚上就要去醫院了嗎?你要是真不放心,到時候再一起檢查不就好了。」
方慶至沉吟了下。「中午,我中午回來接你。」
「嗯,好吧,我得要在中午以前把畫稿完成。」
「不要讓自己太累。」他擁著她,親吻她的額。
「嗯,我知道。」
「不要亂跑。」他輕撫她耳垂上的耳環。
「知道。」
再三承諾,將方慶至送出家門後,許夕夏才回到自己的房裡,打開電腦,完成剩下的畫稿,傳送過去,然後再上網查詢一些資料,一一記在行事歷裡,再擱進她的包包,接著抓出小行李箱,隨意塞了幾套換洗衣物。
將一切都打點妥當之後,她環顧四周,抽出擱在電腦桌上的筆記本,一一地寫下她的內心世界。
她的世界開始緊縮,急劇擠壓,景物快速消失,速度快到她連尾巴都抓不住,逐漸模糊,不再清晰,而記憶像是一片漆牆,不斷地剝落,只剩一片荒蕪。
總有一天,她的世界裡,就連自己也不存在……
斗大淚水驀地掉落,暈開她的筆跡。
不知道第幾次問了為什麼,但再問也沒有答案。
就好比她強撐著要自己必須樂觀面對,可當恐懼排山倒海而來,她光是要說服自己不要害怕就已經耗費所有心力。
她以為沒什麼大不了,可是當身旁有那麼多愛著自己的人,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尤其當她的存在變成負擔的時候,她實在找不到任何讓自己繼續待在他身邊的理由。
她好累,好累……
最可怕的是,她連慶至都不認得了,慶至一定發覺她的不對勁了,對不?
撫著耳垂上的耳環,彷彿上頭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為了他好,她必須離開。
帶著足夠的錢和行李,依照她查到的路線,拉著小行李箱,她頭也沒回地走,因為就怕回頭,她就再也走不開。
方慶至到了公司上班,不知怎的,總覺得心神不寧、坐立難安,於是等到會議結束,公事安排到一段落之後,他提早在十二點以前回到家中。
然而,房裡半點聲響都沒有。
深呼吸一口,他踏進許夕夏工作的房間,只見她房內的用品如往常般擺放著,他拿出手機撥打,那頭卻是關機狀態,教他眉頭緊緊攢起。
回頭要離開,卻撞到她的電腦桌,架上的筆記本掉落在他的面前,翻開的頁面上,有著她極為娟秀的字體。
他拾起一看,意外看見裡頭像日記般的記錄,記錄的是關於她和他,簡直就像是兩人之間的交往年表,然而再翻過下一頁,狂亂的字體教他胸口狠抽了下——
我明明這麼愛你,為什麼會忘了你,為什麼還要再忘了你!
我不甘心!我不忘,絕對不忘!
可是我記不住,記憶像指縫的沙,抓得再緊,卻只留空虛……
對不起,我不想變成你的負擔,我不要你為了我犧牲工作後,還要再為了我犧牲什麼。
已經夠了、夠了……
方慶至瞪著筆記本,踉蹌地退了一步。
不是他的錯覺,夕夏的記憶確實出了問題,而她自己也已經發覺了……
他想著她的健忘和恐懼,偶爾的恍惚和不經心……很多事情都透露著訊息,但他卻沒有好好細想!
緊握著手機,他立刻打開追蹤系統,連線公司的平台,展開地圖顯示出她的定位,旁邊立刻標出她所在位置。
然而,因為她一直在移動中,唯一能確定的是,她走的是一號國道。
不多細想,他立刻衝下樓,駕著車朝她移動的方向而去,將油門踩到極限,黑亮的房車在烈日下迅捷如黑豹般衝刺。
他心急如焚,幾乎快要控制不了情緒。
他怕夕夏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他認識她太久,知道過於樂觀的人一旦遇到打擊,遭受的反撲力量會讓她變得非常消極而怯懦。
他明明一直守在她身邊,他卻犯下這麼可惡的錯,讓她一個人在家!
她一定很害怕,不知道要怎麼告訴他,而他,竟沒能在她脆弱、尋找依靠時,成為她最有力的支柱,他到底在幹什麼?!
他急、他惱,腳下的油門不敢放鬆,就怕多耽擱一秒,他就會永遠失去她。
所以,他與日追逐,從北向南奔馳,天色漸暗,盯著手機上的指標,看著路線由西向東接台74再轉台14,進入國道三號,他不禁怔住。
難道說,她要去的是……秘密基地?
許夕夏包車來到山莊,住進了一間房,看著外頭的天色,神情有些恍惚,直到她的手機鬧鐘響起,她才清醒過來。
忖了下,顧不得累,連晚餐都不用,她拿著備妥的手電筒直朝她記憶中的秘密基地而去。
然而,她卻又錯估了山上的天氣。
身上的薄外套根本擋不住寒冷的山風,吹得她不住顫著,然而她卻怎麼也不願回頭,偏執地朝微弱記憶的方向而去。
她不斷走著,但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望向天空,陰霾籠罩,沒有半顆星子可指引她方向,彷彿老天都在跟她作對,連唯一的慰藉都不願給她。
走著走著,她不禁疲憊地依著樹坐下。
她怕黑,可是她卻獨自走進黑暗……她不怕黑了,因為她最怕的事情發生了。
本來她是想要到秘密基地看螢火蟲,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好想想未來到底要怎麼走,可她卻找不到秘密基地。
明明在一個月前才來過的,現在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遺忘的速度太快,快到她再怎麼拚命記,也記不過遺失的速度,那麼,她該怎麼辦呢?
拖累她的家人和慶至?
她不希望慶至再為她犧牲什麼了,他應該放開她,自由翱翔著,可是在這個時候,她卻好想他。
他一定發現她不在家了吧,是不是心急如焚地四處找她?
就算是他,也猜想不到她在這裡吧,因為她想看螢火蟲,再看一次螢火蟲,想著他說他會如螢火蟲般指引她方向,帶她回家。
可是,這裡好黑,什麼都沒有……她貼在樹幹上,淚水無聲滑落。
山風纏著白霧,如浪般吹拂,凍得她渾身發顫,她卻連動也不想動,放任思緒一點一滴地走進空無,直到腳步聲突地逼近,教她警覺地往後看去。
「夕夏?」
「你是誰?」她驀地以手電筒照射過去。
方慶至直盼著她,緊抿著嘴,忍著不發出任何嗚咽。
他要沉著冷靜,不要被她的字句刺傷,那陌生的眼神、那淡漠的口氣……「夕夏,我到底要跟你做幾次自我介紹?」話出口的瞬間,淚水跟著傾落,情緒徹底崩潰。
被遺忘之於他,就像是被徹底抹殺,在她的腦海中,他一次次地死去……
「你到底是誰,不要再過來了!」她吼著,彷彿受困的野獸不斷咆哮。
方慶至懸著淚,大步走向她,驀地一把將她擁入懷裡。
「夕夏,是我,慶至,是我……」老天到底還要怎麼折磨他?為什麼要凌遲他最愛的女人來傷他!
許夕夏看著他良久,眼前一層白霧褪去,他的輪廓逐漸清晰,教她喊出,「慶至!」是慶至!明明是慶至,為什麼她剛剛卻認不出?
為什麼都已經將他鏤在靈魂裡了,她還能忘?
「夕夏……」他泣不成聲地撫著她溫度略低的身體。
「慶至、慶至,我快記不住你了!」她哭喊著。
不是蓄意地遺忘,而像是有人入侵了她的腦袋,強奪了她的記憶!
當晚,他和她於山莊住了一晚,方慶至用了一晚的時間說服許夕夏回去,終於讓她點頭。
隔天,他將她帶到醫院,聽取報告。
坐在門診室內,許夕夏猶如被押解上刑場的犯人,正等著被宣判死刑,醫院特有的冰冷氣息,幾乎要把她的心給凍結,讓她忍不住顫慄。
然而,此刻一雙溫熱的大手緊緊地覆位她的,給予她溫暖、安撫著她。
她抬眼與他對視,從他的眼裡,得到穩住自己的能量。
坐在前頭的醫生看著電腦螢幕好一會,才移動螢幕給方慶至看。
「這是你之前跟我提到過的地方。」他指著之前一直認為是淤血的地方。「我必須先跟你道歉,你當初的疑慮是正確的,因為這個陰影黑點確實不是淤血。」
「那麼是——」
「我跟腦外科的團隊聊過,我們一致認為,這是個腦瘤。」
他心口一窒,而許夕夏則低問道:「不是阿茲海默症?」
聞言,方慶至拍了拍她的手,再聽醫生徐徐道來——
「不,這是一個長在顳葉上頭的腫瘤,會影響你的情緒、記憶和語言等,所以你會誤以為是阿茲海默症,症狀確實是有點像的。」
「那麼,這個腫瘤……是良性還是惡性的?」他啞聲問。
原先,他也認為是阿茲海默症,但腦瘤也沒有比阿茲海默症好。
「這可能得要再做詳細的檢查,但就我們粗估來看,應是屬於良性的膠質細胞瘤二級。」醫生神情凝重地看著他。「但這種細胞瘤也有轉變為惡性腫瘤的機會,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要盡早進行切除手術。」
「那是否有風險?」
「任何手術一定都有風險,尤其是開顱手術。依許小姐的狀況來說,既是良性腫瘤,就要切除乾淨,但切除乾淨就容易造成一些後遺症,好比說喪失記憶,或者是有語言障礙等問題。」
「那……」
「我不要!」許夕夏吼著。
「夕夏。」
「我不要,慶至,我不要……」她緊抓著他的手央求著。
方慶至無言地看著她,最終只能再問一些相關細節,隨後帶著她回家休息。
診斷報告,讓人心情沉重。
就算腦瘤不像阿茲海默症無藥可醫,但如果不趕緊進行手術,會有立即性的危險,然而,就算動手術,卻也有一定程度的風險。
手術動與不動,都令人為難,更糟的是,現在必須跟時間賽跑,但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勸夕夏接受手術。
他邊開著車,邊看著神色驚恐又似乎有些恍惚的她。
回到家,才剛進客廳,他便見她急急進了房,像是在找什麼。
「夕夏,你在找什麼?」他走到房門口。
「我在找樂透彩券……啊,是不是在你那裡?」她回頭問著,「慶至,你有沒有看到?」
方慶至無言地捂著臉,雙眼發燙得難受。
難道要他眼睜睜看著她的記憶不斷混亂,到最後連他是誰都想不起來?
「慶至?」
「夕夏,我們動手術好不好?」他啞聲問著,淚水盈在眸底。
「什麼手術?」她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他喉頭抽顫著,感覺情緒幾乎快要面臨臨界點。「你清醒一點!我們才剛從醫院回來,你忘了你腦袋裡頭有腫瘤,要盡快動手術,否則……」
許夕夏臉上抽動了下,水眸不斷飄動著。
「你看著我,不要逃避!還是你覺得……你把我忘了也無所謂?」
「我……」
她話未完,門鈴聲響起,方慶至抹了抹臉,轉身去開門。
「你今天又沒去上班,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還未見到人,門口便已經響起方致遠的大嗓門。
「夕夏的身體不舒服,我帶她去看醫生。」他語氣不善地答覆,回頭走到客廳見許夕夏瑟縮在沙發裡。
她的神情惶恐不安,呈現圈抱住自己的姿勢,那般無助又害怕。
「夕夏又有什麼毛病?你這樣顧著她——」
「爸!難道你會在媽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丟下她不管嗎?」許夕夏的病症再加上父親的叨念管束,讓方慶至的情緒瞬間潰堤。
「你在胡說什麼?你竟然——」
「爸,我不需要你支持我,我只求你不要在這時候阻止我,因為夕夏的病……夕夏的病攸關生死,她……」他哽咽得說不出話。
方致遠頓住,問:「夕夏生什麼病了?」
「腦瘤……爸,夕夏這陣子會這麼不對勁,是因為她的腦袋長出了一顆瘤,影響她的記憶,如果不動手術……」他好痛苦,進退維谷,卻沒有人成為他的後盾,沒有人給他力量。
「那就馬上動手術啊。」方致遠說著,立即拿出手機。「我有朋友認識腦外科權威,我可以拜託對方代做更詳細的檢查。」
方慶至不解地看著父親,果真見他拿起於機聯絡朋友,非常客氣地請求著。
父親的作為有落差,讓他一頭霧水。
「再做一次檢查,不管怎樣,該動手術就動手術,腦瘤是不能拖的。」方致遠說完電話,神色嚴肅道:「我拜託我朋友聯絡那位醫生,明天就會有消息。反正不管怎樣,顧好夕夏的身體是最重要的。」
「爸……我以為你討厭夕夏……」他語調破碎,只因父親的關切。
「誰說我討厭夕夏?你在美國的時候,是夕夏陪著我們的,不信你問你媽。」方致遠沒好氣地說。
身旁的柳靜美輕點頭。「夕夏跟你爸是很有話聊的。」
「可是夕夏喪失記憶之後,你對她不太好。」父親的態度,讓他覺得自己是在孤軍奮戰,他要顧著夕夏,卻又希望能得到父親的諒解和支持……他本以為他無法擁有的。
「誰說的?我是平常心對她,反倒是你,根本就是保護過度。」
「我……」
「像夕夏的腳踝不過是個小傷口,你卻當成重症照顧,你這樣不是在幫她,你是在扼殺她,你可以照顧她,可是你也要給她走動的機會。」
方慶至緊抿著唇,反駁不了。
「你一直在重複錯誤,為了夕夏放棄美國的高薪,為了夕夏連公司都不管,還連夕夏差點燒了房子都沒說上幾聲,表面上看起來對她疼愛有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做的這些事對她都是壓力?」
「壓力?才不是,我一直在想辦法消除夕夏的壓力,我從來就沒想過增加她的壓力。」
「可你做的那些都是壓力!那不是為了夕夏著想,純粹是你根本離不開她!」方致遠低罵著,「所以我氣的一直是你,根本就不關夕夏的事!」
方慶至張口,頓了下,把話又吞進肚子裡,露出一抹苦笑。「我不知道……」
「你如果真的愛夕夏,就要問夕夏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當夕夏犯錯時,你應該要糾正她,當有狀況發生,你應該詢問她的意見,這樣子,你們的感情才能長久,而不是由你單方面強勢地要求。」
「爸……」
「撐住,現在的你要負責撐起夕夏,當然,我跟你媽都會幫你,不用害怕。」方致遠拍了拍他的肩。
「對,況且腦瘤並不是無法醫治,不要擔心。」柳靜美也給了兒子一個擁抱,再回頭罵著老公,「老公,你說的都很有道理,可是同樣的一句話,用不同語氣說會有不同的效果,夕夏不記得你,所以她不會懂你話中的擔憂,而你的言語也一樣會對夕夏造成壓力和傷害。」
方致遠聞言,摸摸鼻子,看著一直坐在沙發上不發一語的許夕夏。
「夕夏,方爸也許說話比較沖,又是個大嗓門,再加上也忘記你把我給忘了,才沒想到這一點,但是方爸要讓你知道,我很喜歡你這媳婦,還等著你奉茶呢。」
許夕夏怔怔地看著他,用力點著頭,眸底噙著淚水。
「不要怕,我們一起討論,找出最好的方法來,不管結局如何,我們都一起面對。」
她點著頭,但下一刻,斗大淚水滑落。「可是我怕……」
「怕什麼?」
「我怕我會把大家都忘了,更怕我會變成大家的負擔……不過,我現在好像就已經變成大家的負擔了。」她笑得苦澀,眼淚不斷爬滿臉頰。
「胡說什麼?你才不是負擔。」柳靜美輕斥著,「你有狀況就要早一點告訴我們,你不該藏著,一個人默默忍受,你還有我們在,我們都可以成為你的後盾。」
許夕夏看著他倆,再看向朝她微笑的方慶至輕輕笑開,卻不斷抖落淚水,但這眼淚不再是恐懼或害怕的產生,而是感動喜悅……有他們的支持,她知道,就算發生最糟最壞的結果,她也有勇氣重新來過,而不是困在其中,進退兩難。
送走了父母,方慶至拉著許夕夏進房休息,替她蓋妥被子,側躺在她身旁。
他想知道她動手術的意願有多高,可又怕一再詢問造成壓力,幾次開口未果,反倒是她見狀先笑了出聲。
「你在幹麼?。」
「我……」
「你要我動手術?」
「嗯。」
許夕夏笑著,卻沒有回答。
「不過,這件事要先跟你爸媽還有大哥說。」
「嗯。」想到要跟家人說,她就產生一股莫大壓力,進而衍生出挫折感,總覺得自己照顧不好自己,還不斷地惹出麻煩讓他們擔心,實在很糟糕。儘管這個麻煩,與她的意願一點關係都沒有。
「夕夏,你會怕嗎?」最終,他還是問了。
「怎麼可能不怕?」她苦笑。
雖然醫生說可以使用腦部微創手術,手術傷口很小,但那終究是開顱手術,會有許多風險。
「不要怕……為我勇敢一次。」他緊握著她的手,卻分不清正顫抖著的到底是誰。
也許他爸爸說得對極了,不是夕夏離不開他,而是他離不開夕夏。
夕夏是他的罩門、唯一的弱點,他無法忍受一旦失去她……他無法想像會是什麼日子。
許夕夏直睇著他,打趣笑道:「可是我一生一次的勇敢,已經在那次陪你洗鴛鴦浴時用完了。」
方慶至怔住,淚水還凝在眶底,卻忍不住笑落。
一見他笑,她不禁用力地抱著他。「但是沒關係,我要跟老天爺預支下輩子的勇敢,老天爺一定會借給我的,讓我勇敢地面對手術。」
「夕夏。」他不捨地摟住她。「夕夏,你一定會沒事的,我們約好要一起過完這輩子的。」
「嗯。」她想了下。「可是,如果我又忘了你……」
「你還能忘了我幾次?不論你忘了我幾次,我就愛你幾次。」
許夕夏動容地親了他一下。「如果我又迷路了,你要把我找回來。」
「我會的,我對你的感情只會不斷地轉變,但永遠不會消失,就像當初我跟你告白時說過的能量不滅定律。」
「能量不滅?」
「嗯,從朋友變成戀人,再從戀人變成親人……就是我的能量不滅,我的愛情只會不斷轉換形態,但永遠不滅……你如果又忘了我,大不了就重新開始,我不怕。」
「我會記住你的。」她定定地回道。
她不知道是否能夠再記住他,但她希望可以,她會強迫自己去記。
他笑著。
「慶至,我不會忘了你。」再次強調。
「好,我等你回來。」他柔柔地吻上她的唇,不道別,因為他知道,她很快就會回家。
幾日之後,她躺上了病床,一路緩緩地被推向手術室,所有朋友,還有他們的家人都圍在病床邊,獻上祝福。
蘇幼嘉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被翁韶晴拎到天涯海角去了。
翁韶晴很酷,沒哭,表情很嚴肅道:「夕夏,你還欠我兩個美人,記得吧。」
「嗯。」
「我等你喔。」
「可是……」
「沒有可是,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你都要有職業道德,就算你在手術中遇到任何危險,你都要大聲吼著,你還欠我兩個美人,沒畫完,所以你哪裡都不去!聽到了沒有?」
看著毒舌派的晴老大說著,眼眶逐漸泛紅,許夕夏不禁笑瞇了眼。「遵命,老大!」
她會回來的,她會回到工作崗位上,回到她原本的生活。她緊握著慶至的手,她要記住他的溫度、記得他的愛,她會用盡所有力量平安歸來。
「慶至,等我。」
「嗯。」
進入手術室,她閉上了眼,聽著醫生的叮囑,她在三、二、一的倒數聲中,陷入了黑暗。
她並不害怕,因為她知道,當她下次再張開眼時,一切將會更美好。
「……夕夏。」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有人在耳邊輕喚著。
那嗓音非常溫柔而帶著祈求,催促她張開眼,於是她聽話張開了眼。花白的世界,讓她的眼微瞇著,直到那張陌生卻又熟悉的特寫湊到面前,她才得以睜大,只見那俊臉有些緊張不安,卻力持冷靜地勾笑著,真不知道他要消彌的到底是誰的恐懼。
「夕夏?」
她知道,他正在等待她的回應,不過……稍稍嚇嚇他應該沒關係吧。
等到他因她的沉默僵住,冷靜的面具開始出現裂痕,緊張地要找醫生時,她打算結束鬧劇,但她發現她說不出話。
心頭一窒。
不會吧……她怎麼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47:51
尾聲
許夕夏的腦瘤成功摘除了,但一如醫生原本估計的,手術風險果然落實在她身上,雖然她沒有再一次喪失記憶,她卻無法正常開口說話。
良性腦瘤通常會選擇一次切除乾淨,但在切除乾淨的情況下,卻很容易傷到其他的神經元,依切除的部位產生各種後遺症。
慶幸的是,這並非是永久性的損傷,透過復健,可以幫她早日復原。
於是,在出院兩個月後,方慶至開始陪她透過語言治療師的幫助,進行復健,就像個幼兒一般,從頭開始學說話。
然而,除了出現語言障礙之外,當初其他症狀全都消失,讓她身邊的人總算可以放下心來。
努力了兩年,許夕夏從開口不能言的狀況,慢慢地變成了聒噪的鸚鵡,讓語言治療師宣佈,她已經完全復原。
而她也已經開始工作,把兩年前欠下的兩個美人還清,還開始接下其他工作,而方慶至這兩年來除了照顧她,也努力衝刺工作,開發許多軟體,和其他手機大廠合作,她常常兩三天見不到他一面。
所幸,她自己也有工作,倒也樂得輕鬆。
「有嗎?可是我沒收到耶,你要不要再E一次?」這天,她和翁韶晴邊通著電話,討論封面繪畫的細節,一手邊轉著筆。
「好,我再E給你,然後你先看,待會我再打給你。」
「好,待會再聊。」就在她掛上電話時,指尖上轉的筆飛了出去,掉在她的電腦桌底下。
她蹲到地上撿起,卻發現電腦桌底下有好幾個PC周邊商品的紙盒子,而壓在最底下的是個特別精緻的扁型木盒,教她不由得抽出來瞧。
一打開,驚見是幾封航空信,收信人是自己,而抽出信紙一看——全都是慶至寫的,依時間來看,大概是他去留學時寫的,而內容……她一封封地看,唇角的笑意加深。
他真的很愛她呢,字裡行間藏著思念和愛意原來她把信放在這裡。
而當她拿起最後一封信時,卻瞧見底下有枚在暗處也閃動光芒的戒指,拿起一看,竟是只鑽戒,瞬間,她腦中彷彿閃過他以高跪姿獻上鑽戒的畫面,旁邊有許多人起哄……
「夕夏!」
突地聽見他的呼喚聲,教她想也沒想地就把鑽戒塞進口袋裡,順手再把信丟進盒子,往電腦桌下一推。
「你在幹麼?」方慶至開了門,倚在門邊。
「沒事,你怎麼這麼早回來?」
「六點半了。」他指了指手錶。
她看信看了這麼久嗎?。
「啊……我還沒煮飯……」她可憐兮兮地朝他身上蹭去。「親愛的,不知道今天有沒有口福享用你的廚藝?」
「這是我的榮幸。」
他說著,正要跟她討個吻,卻見電話響起。
她趕忙接起,「信……呃,我看看我看看……哎唷,人家在想事情咩,這麼生氣是更年期了喔。」
方慶至揉揉她的頭,走出房外,準備化身為大廚。
而她邊講著電話,邊開信箱,腦袋裡卻不禁想著,兩年了耶,他不打算要結婚嗎?都求過兩次,她也都答應了,可是一直沒有婚禮唉,不知道找到婚戒這件事要不要跟他說。
講完電話後,吃著他做的飯菜,許夕夏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把找到婚戒的事告訴他。
然而,方慶至倒先提了話題。
「你看。」他將明信片擱到她面前。
許夕夏拿起一瞧,再看他一眼。「這是什麼?」
「對呴,我都忘了你不記得這些事。」方慶至一楞,不禁搖頭失笑。「我們高中畢業那天,每個人都交出一封信當時空膠囊,約好十年後再打開,而這就是學校寄來的通知。」
這兩年來,他和她相處時一點障礙都沒有,就和以往一樣,導致他都忘了她喪失所有的記憶。
「喔。」她點點頭。
「明天一起過去拿吧。」
「明天星期五耶。」
「等到例假日,學校也沒人,到時找誰拿?」
「嗯……好吧,去看看也好。」她也想知道十年前她到底放了什麼東西。
翌日,方慶至利用中午休息時間,載許夕夏前往睽違十年的母校。
兩人步行在校園裡,他發現行政大樓已經換到後頭,只好拉著她往後走。
邊走著,他邊介紹校園,彷彿他是帶她來參觀學校似的。
「夕夏,那邊,我們以前就是在那裡打籃球的,旁邊那台販賣機被你踹過好幾腳。」
「真的假的,我有那麼暴力嗎?」她存疑。
「那是因為那台販賣機超會吃錢。」他哈哈笑著,彷彿看到十七歲的許夕夏,渾身充斥怒氣,正暴力地踹販賣機的身影。
「那被踹是應該的。」她毫不愧疚地說。
方慶至大笑,拉著她走過中庭花園,瞧見當年那人造池塘時,眸色不禁柔了起來。「夕夏,你到亭子裡等我一下,我過去拿時空膠囊。」
「好。」
方慶至直朝行政大樓而去,而許夕夏則是閒散地走進亭子,垂眼看著池塘,瞬地,像是有道光芒閃過腦際——
明明是白天,艷陽高照,但卻彷彿看見了無數螢火蟲從身邊飛掠而過,那縈繞的流光如夢如幻地流竄閃動,在她心底團繞著。
隱約中,她彷彿看見那池邊,有個年輕的大男孩手握著螢火蟲的屍骸,對她說著,「螢火蟲的壽命極短,閃爍著光芒只為了尋找注定的另一半,想在這有限的時間內,以光亮讓對方找到自己。」
還有另一個他說:「我就像只螢火蟲,一次次地轉世,不斷發出光亮,就為了讓你看到我……如果我是螢火蟲,那麼,就算你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我也能透過不斷發出的光芒,引導你回到我身邊。」
她怔愣著,頭痛得教她忍不住閉上眼。
然而,那聲音還說著,「螢火蟲一生只為愛而活、為延續而活,雖然軀殼會死去,但牠還存在著,只是把體內的養分供給寄生的菌種,長出了菌菇,這就是能量不滅定律。」
「能量不滅?」她低喃著。
「夕夏,有些東西會變,卻是永遠不滅,只是轉換了,你懂嗎?」那聲音低啞回答著。
她不禁想起,他也說過,「從朋友變成戀人,再從戀人變成親人,這就是我的能量不滅,我的愛情只會不斷轉換形態,但永遠不滅。」
她怔忡不己,直瞪著那潭水池,彷彿瞧見螢火飛入她的體內,密密地織就著她散落一地的記憶,流竄著、穿織著,將所有的縫隙填補起來,固定在她的記憶之牆上,讓那片荒蕪不但充滿色彩,還璀璨繽紛得教她讚歎。
「夕夏。」
喚聲讓她緩緩抬眼望去,眸色剔亮如琉璃。
「我拿到了,這是你的,這是我的。」他揚著手中的兩個牛皮紙袋。「先打開誰的?」
「你的。」她笑說著。
方慶至勾笑打開自己的牛皮紙袋。「我的告白。」
她接過手,看他以蒼勁的字體寫著——我愛許夕夏,在我打開時空膠囊時,我的能量不滅定律應該已經進階成立了吧。
他有些羞赧地輕咳了聲,「你可能看不懂,不過這個進階指的是——」
「阿慶,沒有進階,我怎麼會陪你洗鴛鴦浴?不過你也太卑鄙了,根本就沒跟我洗過鴛鴦浴,還騙我。」她瞇眼,指控著。
方慶至怔愣地看著她。「你……」她叫他阿慶……
「想進階,得先求婚呀。」她想了下,從懷裡取出一直擱在身上的鑽戒。「不過你已經求過兩次了,說不定根本就不想結婚了。」
她想,這個時候,失蹤很久的婚戒也該派上用場了。
他的眼泛著月華,好一會都說不出話。
「不是……我在等你點頭,因為你還沒答應我。」
許夕夏怔住,這才想到他第二次求婚時,她似乎沒點頭……原來問題是出在她身上,不禁輕咳兩聲。「……阿慶,今年夏天要不要陪我去秘密基地看螢火蟲?」
她取出放在自己牛皮紙袋裡的一幅畫,畫裡是她和他,在漫天星光底下,與螢火共舞。
方慶至一把將她擁入懷裡。「好。」
她笑瞇眼。
他說,不管她失憶幾次,他都會愛她幾次。
她又何嘗不是?
就算一次次遺失記憶,但她也會找回來,讓它永遠不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0-31 00:48:22
番外
——惡靈附身
在許夕夏找回所有的記憶後,方慶至立刻著手策劃兩人的婚禮,而婚禮之後的生活,一如他想像中那般完美而甜蜜。
他不禁感謝老天,實現了他一生的願望,也以為平靜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他終老,然而,就在一天清晨,他被踹下了床。
「……夕夏?」不明就裡被踹下床的方慶至,努力爬回床上,但還沒來得及搞清楚到底是她睡癖差,還是怎地,便聽見她尖聲咆哮著。
「走開,你好臭,你走開!」
他呆住,一股惡寒從心間爆開,想也沒想地將她一把抱進懷裡。「夕夏,你不要嚇我……」
「走開,誰准你抱著我,方慶至!」許夕夏手腳並用地踢踹著。
他無法理解地看著她莫名高漲的情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惹到她。「你不要生氣,跟我說你到底怎麼了?」
「我不知道,反正你抱著我就讓我難受,放開啦!」她罵道,又一腳踹過去之後,正想爬下床,一股作嘔感衝上喉頭,教她嘩啦啦地吐了出來。
方慶至冒出一身冷汗,立刻決定帶她去醫院。
診治之後——
「恭喜你,方先生,你要當爸爸了。」醫生如是說著。
他呆了下。「……這裡是腦科吧。」
「是啊,不過這是驗血的報告,懷孕幾周得要去婦產科確定,待會記得帶她過去。」
他還是呆楞著,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真是個好消息,但我想知道的是,她為什麼會突然好像很恨我、希望我滾開,好像無法忍受我似的?」
「可有吵架?」
「沒有!」事實上,昨天晚上他們還在床上溫存得很幸福。
天曉得一早醒來,竟會風雲變色。
「那麼,也許許小姐是因為懷孕的關係,導致——」
「她現在是方太太。」
「……好,依方太太的狀況,推測極有可能是因為懷孕導致賀爾蒙改變,甚至是腦垂腺分泌問題造成的,畢竟她曾經得過腦瘤,而腦部有太多未解的神秘系統,所以——」
「怎麼醫治?」他不耐地打斷醫生的長篇大論。
「這……大概就跟妊娠毒血症是同樣的道理,恐怕要等到孩子出生,狀況才會轉好。」
「怎麼會這樣、!」
「不用太擔心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才怪!方慶至根本無法忍受一天不擁抱她,可是只要他一接近,她就開始歇斯底里,一到晚上,他只能獨守空閨,讓他夢想中的完美世界徹底破滅。
更糟的是,隨著懷孕週期增加,她開始出現孕吐和腳抽筋的狀況,甚至雙腿嚴重水腫,造成她疼痛難捱,然而,他卻因為工作繁忙,不能陪在她身邊。
「學姊,只要你不舒服,趕緊推我。」蘇幼嘉被方慶至招來當陪產,負責夜間抽筋時,可以給予全方面的照顧。
「幼嘉,對不起,要麻煩你了。」許夕夏懷孕後,臉色蒼白、身形愈顯枯瘦,壓根看不出她懷孕已經進入第二十八周。
「一點都不麻煩。」她握緊拳頭。「可以為學姊效勞,是我的榮幸。」
許夕夏想笑卻笑不出來,因為她的大腿立刻很捧場地開始抽筋。而且是兩隻腳一起來!
「韶晴,快來幫忙!」蘇幼嘉一人只有兩手,服侍不了兩條腿,趕緊搬救兵。
聽見呼喊,翁韶晴立刻從門外衝進來,按著抽筋處狠狠往下推,痛得許夕夏幾乎要噴出兩泡淚。
折騰了好半晌,抽筋的惡夢才逐漸退散。
「學姊好可憐,怎麼懷孕會這麼難受?」蘇幼嘉暗暗發誓,以後絕不生小孩。
「外頭那個更可憐,整個面色枯黃、形銷骨立。」翁韶晴無奈地搖頭。「怎麼會有人像你們這樣,懷孕後一點喜悅氣氛都沒有,搞得像是世界末日。」
「我也不知道……」許夕夏忍不住啜泣。「我也好想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看到他,我就覺得很想吐、很想打他……嗚嗚,之前被外星人附身失去了記憶,我現在該不會是被惡靈附身了吧。」
「你胡說什麼?孕婦不准哭,很傷眼的!」翁韶晴喝道。
被這麼一斥責,許夕夏硬是把剩餘的眼淚給逼回眼眶,但整個人好沮喪。「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這種狀況才能解除,我已經好久沒抱他了……」
「乖,不要胡思亂想,等到你把孩子生下來,一切就恢復正常了。」
「真的嗎?」
「天曉得。」翁韶晴小聲咕噥著。
而後,就在許夕夏懷孕進入第三十六周時,羊水破了。
她被快速地送進醫院,而方慶至因為不能進入裡頭,怕引起她情緒高漲,所以只能在產房外頭不停地來回跛步,直到產房那扇門打開來——
「方先生,這是你的兒子。」護士抱出了一個皺不拉幾的嬰兒。
他淡掠一眼,忙問:「我太太呢?」
「等一下會送到恢復室。」
方慶至點點頭,抱著悄悄不安的心,等到許夕夏轉到恢復室,他才輕輕踏入,不敢靠她太近,就怕她情緒又太激動。
察覺有人進入,她虛弱地抬眼,一見到他淚水立刻湧出,還伸出了雙臂。「阿慶,抱……」
他立刻飛奔而去,緊緊將她擁入懷裡,她沒有反抗、沒有嫌他臭、更沒想吐,反倒把臉偎進他胸膛,教他霎時紅了眼眶。
多可笑,他們明明住在一塊,可他卻已經好個月沒有好好擁抱她,這麼理所當然的事,他卻被剝奪權利,直到這一刻才重新拾回主權。
「阿慶,我不要再生了。」她抽抽噎噎地說。
「嗯,一個就好,不要再生了。」
「我終於可以抱著你了。」
「嗯。」他哽咽道。
這天過後,他重拾幸福,每天樂得與尿布為伍,為了寶貝兒子忙進忙出,更將許夕夏當老佛爺般供著。
而那年夏夜,他們帶著兒子重回他們的秘密基地,看著滿天星斗,還有從身邊不斷流竄而過的螢火,兒子開心得不住拍手。
「看來,咱們的兒子像我。」方慶至笑道。
許夕夏微揚眉,還沒吐槽,便見一隻螢火蟲飛棲在兒子臉上,便見兒子那雙大眼瞪成了鬥雞眼,靜默兩秒,隨即放聲大哭。
「……看來他的運氣不好,像你。」方慶至歎息。
「是啊,他跟我一樣很受歡迎。」她哼笑,不斷地安撫兒子。
「此話怎講?」
「有的人啊,人不當反而愛當蟲,老是在人身邊閃著光,不想理他都不行。」
「你要知道,黑暗中總會不小心找錯人。」他搖頭歎氣。
「不好意思喔,你找錯人了。」氣死人了,他就連在口頭上讓她一下都不行?
「你沒聽過什麼叫做歪打正著?」他從背後抱住她。
「歪理。」她哼了聲,勉強原諒他。
「可都是真理。」他笑瞇眼,吻上她的唇。
夏夜的螢火如流光,在他身們身邊不斷流竄,畫出一圈又一圈的幸福圖騰,將他們團團圍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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