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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圓太極]魯班的詛咒[全書終]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5:55:34     標題: [圓太極]魯班的詛咒[全書終]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3-11-16 09:17 編輯

魯班的詛咒  作者:圓太極


內容簡介】:

魯班的傳世奇書《魯班書》,並不是講解木工的,而是描述他那些構思巧妙、制作精湛的暗器和殺戮機關。魯班曾立下詛咒:凡是讀懂此書的人,要麼喪妻守寡,要麼孤老殘疾!所以,該書又叫《缺一門》。

公元前448年,楚王准備攻打宋國,魯班奉楚王之命設計了九種殺傷力強大的攻城器具(史稱:九攻);崇尚和平的墨家掌門墨子聞訊前來勸和,當場指出九攻的破綻,令魯班無言以對,最終化解了這場無謂的戰爭,這就是著名的九攻九拒。
  
而墨子臨走時,魯班把他拉到僻靜處,又擺出九攻的九種變化,墨子則無一能解。魯班說:點撥我這九種變化的,另有其人,你隨我來。
  
那天下午,在楚水河邊,一塊黝黑巨石之上,魯墨二人拜見了一位隱者,並從隱者那里共同領受了一項神聖而又神秘的任務。
  
此後數十年,魯墨二人使出各自的奇工異術,耗盡畢生精力,並代代相傳地執行著隱者托付的任務……
翻開本書,了解魯班留下的巧奪天工的殺戮機關、瘋狂想象力和不滅的詛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5:56:18



有關術語的解釋



    坎:是江湖中大多數門派對機關消息、奇門遁甲的統稱。

    佈局:少數門派用的稱謂,等同於坎。

    番鬥:極少門派用的稱謂,等同於坎。

    坎面兒:坎的一個表面形態,也是整個坎的存在範圍。

    扣子:坎面兒中設置的多個或者單個用來困住或者殺死進入坎面兒人的設施和安排。

    套子、落杵:等同與扣子,少數門派使用。

    弦兒:坎面兒的傳動部分。

    機括、機扳、扳子:坎面兒的操作部分。

    扣子結、弦子結:讓扣子動作的重要連接點。

    竿子、氣索:有些坎面佈局需要人為操動,這些就代表操動機關的人。

    空兒:扣子的輸出通道,扣子的邊緣間隙都叫空兒。

    缺:坎面中預留的活路、逃脫途徑。

    奇門遁甲:說白了就是擺陣法,設置一些東西或者安排一個範圍,配合天時、地理、人和各方面以及從人的心理、錯覺上下手,讓身在其中的人在諸多方面迷失。

    機關消息:人為設置安裝的精巧機械用以困住、抓住、殺死對手。它的形式很多,有人為操控、觸發式、踏壓式、定時式等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5:56:44

引子

    魔障摧寶疆不定,道光透體一覺興。

    德善雲天血色裏,體碎心綻胭脂凝。

    面卷風塵八方動,英魂俱散未留名。

    來日南天臺上遇,牽引玉龍請君行。

    民國初年,軍閥割據,外強窺擾,災禍四起,民不聊生。於是,迫于生機,眾多厚道良民鋌而走險,取偏門撈財,更有許多祖上有旁門左道之能,奇工秘技之術,或強取巧奪之手段的,都從新拾掇起來。使得好好一個世界變得處處險惡,步步危機。

    這年,又是秋盡時節,天氣已十分寒冷,在盛產水蜜桃的無錫陽山地界,有一山丘旁,孤零零座落著一宅。

    說起來很是奇怪,本來靠山建房從風水學上來說,不管是山前山後山左山右,都是吉瑞之局,但是不能在枯窮相的山巒旁,何為枯窮相?山上沒有高大翠綠樹木,土石暴露,怪石嶙峋,並有斷崖峭壁。而此宅,正背靠北向峭壁,在江南,房屋背山朝北非常少見,而且山也非潤澤之山,山上權木叢生,草黃葉枯,整個崖壁沒有一枝綠蔭落腳,黃茫茫一片,連石色的深淺變化都很難看出。倒是在宅子的東西兩側,各有綠幽幽兩片林子,東面是竹林,西面是松林。

    一般來說,此地房屋多為青瓦白牆,或是綠瓦紅牆;而此宅卻是少見的黃瓦黃牆,幾乎與山壁混為一色,再由於山丘的陰影覆蓋和兩片林子的抱繞,以及屋前十幾棵桃樹的遮掩,從遠處很難一下就發現它的存在。

    特別在夜裏,宅子會有幾個窗戶整夜都亮著微弱飄忽的燈光,但是當地的桃農們發現,夜裏循著燈光,怎麼都走不到房子那裏,他們都管它叫“鬼障房”;所以,雖然宅子的主人和他的家人都很熱情很好客,但當地的人一般不會去打擾,夜裏更不會去也無法前去。

    這一日,已是二更時分,秋霜暗降,雖然沒什麼風,卻是異常寒冷。宅子的主人魯承宗坐在二進院的書房,對著洋油燈細看著一張發黃未裱的字畫。

    魯承宗已然年近花甲之齡,但依然身板挺直,面色紅潤,二目放光,一雙大手骨骼粗壯,肌筋畢露,怎麼看都不應該是一雙擺弄字畫的手。

    這時門環一響,魯承宗隨手將字畫翻蓋過來,抬頭看去,原來是管家魯聯走了進來,給魯承祖端上一把紫砂壺。

    “老爺,該歇了,這東西不是一兩天能看出來的,要麼早叫人掏完啦,怎麼也流不到我們家呀。”

    “是呀,可就是心裏老放不下”

    魯承宗抬頭看了一眼書房中掛的“藏寶布瑞”的堂匾,輕歎一口氣:“是吉是禍很難說呀,要麼明天你和秦先生也一起來看看,說不定能瞧出點端倪。”

    “行,明天一早我就叫秦先生一起過來。”

    “那你就早點休息吧,這兩天辛苦你們啦,五侯的傷怎麼樣,他和柳兒都睡了嗎?。”

    “睡了,秦先生給五侯用了點藥,沒什麼大礙。那我也先去歇了。”

    魯承宗點點頭,於是魯聯退了出去,把門帶好,然後擺弄了幾下門環。

    夜更深了,依然無風,院中很靜很靜,就連平時前道房裏魯聯和五侯的鼾聲也沒響起。天也更冷了,仿佛都可以聽到霜降的聲音,“沙沙沙,沙沙沙”。

    埋頭看畫的魯承宗忽然感覺出一點異樣,那沙沙聲越來越清晰,從院子裏慢慢向書房靠近,他沒有抬頭,因為眼睛的餘光已然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漸漸在書房的花格門上伸展;一絲徹骨的寒意像刀子似的從他的脊椎劃向天靈,兩肋處一下繃得很緊很緊,使他感到酸痛和僵硬。他依然沒抬頭,雖然那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高,已非一個正常人的高度;他還是沒抬頭,不,連眼皮都未動,就連呼吸都好象停止了,只是把手中的紫砂壺被握得更緊,握壺的手背青筋全鼓了起來,而且微微的在跳動。

    魯承宗害怕了,這樣的恐懼感對與他來說已好多年不曾有過啦,他害怕的不是那越來越近、越來越高的怪異身影,他害怕的是大門外的“五分連索障”怎麼沒擋住?他害怕的是頭進院的“顛撲道”怎麼沒一點警示?他害怕的是二進院的“大石龍行繞”怎會讓它施施然地靠近書房?他更害怕的是一道房和東吊樓的那幾位怎麼也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心中現在只存有最後一點僥倖,就是書房門上的“蹄踏蝴蝶扣”。

    那個身影已高近簷額,在門口停住,森森然的站著,一動不動。

    魯承宗慢慢抬頭,屋內洋油燈的撲朔使得屋外的身影有幾分迷離。

    身影依然一動不動。

    魯承宗慢慢站起,身體緊張僵硬後的運動使得血流直沖頭頂,他的眼睛覺得有點恍惚。

    身影還是一動不動。

    魯承宗向門口挪動腳步,一步,兩步,門環發出輕微的一響,他立時停住腳步,全身的肌肉繃緊讓他覺得呼吸都困難。

    許久,許久,他輕輕籲出憋住許久的一口氣,繼續向門口挪動腳步,一步,兩步,門環又輕微一響,他再次僵住。

    又是許久,這許久的時間讓他存有的一點僥倖變成了一點信心,於是他繼續邁出腳步。

    就在他邁出這步落地的同時,他耳中聽到一聲響亮的金屬碎裂聲,聲響未息,兩扇花格門瞬間大力打開,開後就緊貼住兩邊側門不再回關。與此同時,洋油燈驟滅,那高大黑影一步邁進,與魯承祖相對而立,此時才有金屬碎片落地之聲傳來。

    屋內漆黑一團,但現在已不需要燈,魯承宗已經可以完全地感受到這有他兩人高的黑影的存在,因為他們離得太近啦。

    黑影還未來得及邁出第二步,魯承宗也未來得及做出他的本能反應。猛然間,院中傳來魯聯的一聲悶哼,接著一道圓形白光弧線飛來,帶著沉重的呼嘯向那黑影劈斬過去。而那黑影也在這一瞬間突然分做兩段,其上半身直撲書桌,一團黑影罩向那幅字畫,而下半身則滾向西牆角處貓洞,一聲轟響,將貓洞撞成一個二尺見方大洞。

    那道圓形白光正好從瞬間分開的兩段身體之間飛過,釘在了牌匾“藏寶布瑞”的“寶”字上,原來是一把桃木柄的八卦鐵斧。

    魯承宗也轉身了,他也撲向書桌,他手中的紫砂壺在轉身的同時也飛出了手,砸向那上半身的黑影。準確說應該是砸向那黑影中伸向字畫的手,那手已經拿到字畫,那手已經向黑影中縮回,於是那壺只砸破字畫,那拿到大半張殘破字畫的手已經躲進了那黑乎乎的一團。

    魯承宗人也已到桌邊,他伸手抓向那黑影,而那黑影在他胸前一撞,借他前沖之力斜落向西牆角處大洞,一晃間,蹤跡不見。

    魯承宗沒有追,他定定的站在那裏,像一尊石俑。

    魯聯奔了進來,起腳橫掃,地上兩塊碎磚直飛入牆角大洞,退步側身,一手撐地,曲臂伏身,另一手箭掌護住面目向洞外望去。一望即起,動作很是敏捷。隨後滿臉失望地撿起地上的小半張殘畫,小心地擦掉紫砂碎屑和茶葉,雙手遞給魯承宗,魯承宗沒有接。

    這時柳兒也沖了進來,接著是五侯,秦先生最後一個喘吁吁的趕過來。大家看著魯承宗都沒說話,整個宅院又回復到一片死寂。

    終於,魯承宗開口了:“讓一棄回家吧。”說完一口鮮血噴出,一抹紅豔衝開了黑暗,也衝開了死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5:57:14

第一章 披霜沖雪

第一節 氣波動

    外鄉人到北平做古玩交易的有兩種人,一種到硫璃廠,在那裏,你是爺,買賣家、鋪子裏都把你敬著捧著,為啥?你要麼是腰纏萬貫的主兒,要麼是身懷重寶的客,否則決不能往這街上的鋪子裏走。這裏的鋪子逮到一個這樣的就夠吃三年。另一種是到鬼市,一大早,天還沒亮,提個燈籠,買的賣的都模模糊糊,只有講價的手指可以分辯得清清楚楚。

    鬼市上的貨大多是冒面兒的和做面兒的,這種別理,一個比一個猴精,腮幫子甩開了暈你個財貨兩賠。也有些貨的來路不正沒處卸鏈兒的,這種也不能粘,粘上不把鏈兒纏你手上就得和你玩命。難得可以碰到個不知好壞的,偷拿祖上留的點玩意兒換急錢抽大煙逛窯子的,那你就叫撿著了,得貨付銀掉頭就走,鬼市上一天是不撿二回的,別多溜幾步再把撿著的弄掉了。

    魯一棄提著個四方的梨筐燈正走在鬼市上,他慢慢的邁著步,並不向器件兒瞄一眼,只是很慢很慢的邁著步,從市口向市尾走。

    魯一棄是魯承宗的獨子,快四十才得這麼個寶,來得很是不易,老婆為這寶貝把命也丟在了炕上。可不知為什麼,他並沒有把他留在自己的身邊,滿五歲時就把他送到河北天鑒山的大哥魯承祖那裏。

    魯承祖通道,他一生未婚,在天鑒山千峰觀旁搭一草廬,終日與觀中道長談經論道、解虛破幻。

    魯承宗送魯一棄過來時,修一封書信給大哥,信中言到:“此子有別常人,天生異能不知福禍,本欲一棄又不心忍,許道力能解。”而在魯承祖這裏十年有餘,他並沒把這唯一的侄子有別于其他小孩,教他讀書寫字,明理辨非,唯一不同的是常帶他到觀裏聽道講解,跟道長們學一些易理卦象。魯承祖對他很是寬容,從來不管他是否聽得懂、學的會,隨他興致而為。到十二歲時更是將他送到北平讀洋學堂,自己落得清閒。魯一棄來的時候沒起大名,這名字是大伯給起的,取“舍一棄而後百得”之意。

    魯家有一遠房三叔在北平做買賣,開一個小鋪子,也是倒騰老玩意兒。魯一棄就托給他照顧,平時上學,閒時幫著看看鋪子。一晃又是八年,魯一棄從沒回過家,他甚至連家在哪里都不清楚,只記得五歲時是從一個黃土連天的地方被送到大伯那裏,雖然回過大伯那裏幾次,大伯沒說,他也沒問。

    三叔一家對他很好,好得有點異樣,總帶著點卑微和恭敬,就向是下人對主子,全家除了三叔,都管他叫大少爺,他不知這身份是因為大伯還是因為自己記憶模糊的父親,但他沒有問。

    三叔也不大會做生意,鋪子裏很少有人來,但鋪子裏倒的確是有不少好東西。對與魯一棄來說這裏是個好地方,他不大與人交往,可能是因為在天鑒山的幾年總與青燈古卷為伴的緣故。他對古物的興趣遠遠超過了對人的興趣。在這裏他見識了不少真正的好貨,但讓他最難釋手的還是店裏經常收到的一些孤本、殘本、絕本書籍和一些書簡、絹冊的殘片,特別對那些甲骨、石片、玉玦上的文字和圖案符號,他會整天把玩,凝視默念,不知是在試圖破解它們所代表的含義和隱藏的秘密,還是在和它們默默地交流著。

    店裏的好貨和他喜歡的東西總會在出現一段時間後被賣出,奇怪的是他從來沒見過買主和交易過程,他也沒在意,也許三叔覺得有必要背著他,慶倖的是那些他感興趣的東西已經在他腦中留下了八、九分,他強烈的感覺到這些對他會有大用處。

    他以前也來過幾次鬼市,不是為了收古玩,他只是喜歡這裏的氛圍,喜歡享受發現的快樂:悠悠然地走過,你不說話,沒人問你,你就象在死寂的廢墟裏走過,然後突然發現好東西,讓你腦子微微一暈,心中猛地一提,欣喜便圍繞住你,和垂釣時從水中提出魚的欣喜和快樂一樣。

    這樣的享受他已經碰到過好幾次,但他都沒有收貨。是因為他沒錢收,是因為三叔沒讓他收,更因為他覺得不該他收,或許是不值得他收。

    魯一棄已快走到市尾,他依舊盯著足下的路,沒有向兩邊看,因為不需要看,他感到自己甚至可以閉上眼睛,兩邊的器物恍然間都是活的,在微微的呼吸,只是呼吸得不一樣,大多是有如垂死般許久才能微吐一口,極少些是沉穩悠長,今天沒有碰到氣息鮮活靈動的。

    魯一棄走出了市尾,他吹滅了燈籠裏的洋燭,就在燭火已熄滅而燭頭的青煙尚未散去的時候,他覺查到一股不同與剛才的呼吸,怪異的呼吸。

    他索性閉上眼睛,細細地去感覺,就在左側前面的胡同口裏。

    他睜開眼睛,看不見,是太靠裏了?還是貼在這一側的牆上?總之看不見。

    他沒挪步,他又閉上眼睛,靜靜的感覺那呼吸,不!不是呼吸!因為只有呼沒有吸,那只是一股氣,似乎是紫黑色,似乎有腥臭味。

    他仍然閉著眼,但腦海裏已經搜掃幾遍,突然,也不只是哪本古冊裏的兩個字竦然而現:“屍氣!”

    他還沒睜開眼,所以他看不到一點光,無盡的黑暗籠罩著他,仿佛在把他漸漸拉遠,漸漸拉深。

    慢慢的、慢慢的,他睜開眼睛,一絲笑意從他嘴角處不經意間凸現。是的,他在笑,他竟然在笑,在這暗黑和屍氣膠合彌漫的時候。

    他是在笑,他不只是笑,他已經向那胡同口邁步走去。

    他的笑是自嘲的的笑,他從小就經常出現一些和今天類似的奇怪感覺,但總會在大人的解釋後被否認,就連鬼市上的那種感覺,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從未向別人提起。更何況,他從沒懷疑過幾年來在洋學堂裏獲取的知識。

    他不知道那裏有什麼,但他肯定那裏的東西不是他想到的東西,他記憶中有過太多感覺都和實際的情況相去太遠。

    他走到胡同口,胡同裏更加黑暗,他看不到任何東西,對,他看不到,但並不代表沒有。

    一朵指頭大的火苗在掙扎了幾下後亮起,藍桔色的火苗跳動著向他逼近,從黑暗裏直接逼到他的燈籠上方,魯一棄一驚,感到胸口氣息滯塞,一陣難受,這是遠超出他想像的現象。

    但他沒有絲毫慌亂,這樣的定力他也不只從何而來,但他的確有。

    他沒動,他更沒逃,就連他臉上的笑意也沒變;但他在看,仔細的看,那是一隻手,一隻蒼白卻不失彈性的手,一隻修長卻滿是傷痕的手,這手的中指和食指捏劍訣形,夾持一紙煤子,煤子的端頭正跳躍著那藍桔色的火苗。

    持紙煤子的手很穩,沒有一絲抖動,這讓一棄突然有見到這手主人的渴望,但手肘往後依舊躲在黑暗裏。

    煤子頭的火苗悄然一落,點亮了一棄手中的燈籠,燈籠裏的洋燭奮力撲騰了幾下,終於把手肘後面的那片黑暗照亮。

    啊!沒有臉!沒有臉?對,因為看不見臉;

    只有眼睛,一隻眼睛,一隻夜梟般的眼睛,卻是淡漠的眼光。

    而剩下的所有,除了那只手,都包在一塊和夜一樣黑的布裏。

    “看看這個。”

    那黑布裏伸出了另一隻手,但一棄看不到這只手,這只手躲在鹿皮手套裏,而且還緊緊地攥成拳頭狀。

    拳頭在鬆開,拳頭已張開,頓時,一棄感到一團濃稠的、紫黑的、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屍氣!好重的屍氣!”他在心裏驚呼。

    掌心裏有一團紫黑在彌漫盤旋,紫黑的正中是一顆心臟在跳動,充滿了冤靈的哀怨和亡魂的詛咒。

    這些魯一棄看得見也聽得見,這讓他感到一種壓力,像在水裏,刺耳,頭痛,噁心,額頭的青筋在飛快地蹦跳。

    他驚奇黑衣遮蓋的那人會如此的無動於衷,會在這穿越陰陽的旋渦裏紋絲不動,夜梟般的眼裏依就是那淡漠的光。

    “要嗎?”聲音和眼光一樣淡漠。

    “不要。”魯一棄的回答很輕卻很肯定。

    “為什麼?”還是淡淡的問。

    “我不知道。”回答的聲音高了一點,因為他已經開始在適應那壓力。

    “是不知道這是什麼還是不知道它的價值?”發問的聲音已不再那麼悠閒了。

    “都不是,是不知道我要它能幹什麼!”回答越來越輕鬆。

    “你確定?”三個字裏似乎帶點遺憾。

    “不確定,好多事要到死的時候才能確定。”輕鬆的回答讓夜梟般的眼連眨兩下,閃出一道很亮的光芒。

    沒有再問,也沒走,只是把那道很亮的光芒長時間地停留在魯一棄臉上,一張和許許多多平常人沒太大區別的臉。

    長時間的凝視讓魯一棄很是不安,太久的沉默也讓他覺得應該離開。

    “如果你想知道誰會要,到琉璃廠街尾的梅瘦軒。”說完轉身就走,語氣很像命令。

    胡同口只留下那只滿是驚疑的眼睛,還有那鹿皮手套托著的“屍犬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5:57:43

第二節: 千山阻

    “屍犬石”只是一塊紫黑的石頭,一塊心型的紫黑石頭,但它原來確實是一顆心,食屍犬的心。

    遠古時代,戰亂連年,災禍不斷,遍野屍骸,於是一群群的野狗就以腐屍為食,在每群野狗中都會有一個巨大體形的狗王,能鬥獅博虎,它也吃食腐屍,但是只吃屍體的食指;據說,死後的冤魂所有的怨氣都會凝聚在食指之上,久而久之,狗王終會屍毒發作,全身石化而死,最後化做塵埃,只留下一顆心,一顆凝聚無數冤魂怨氣的心——“屍犬石”

    魯一棄確實知道這塊石頭,古籍《伏邪錄》裏提到過這寶貝,他不知道這石頭算不算得上寶貝,但《伏邪錄》卻稱它極有妙用,它可以以邪克邪,以毒攻毒,鎮妖去晦防屍變,卻沒提是否會造成厄局。

    魯一棄從沒見過“屍犬石”,但他卻肯定那人手裏的是一塊真的。是因為他能肯定他的感覺。他自己也奇怪,石頭出現之前他還在嘲笑自己的感覺,而現在,他覺得他應該崇拜他的感覺。最讓他引以為豪的是,那感覺還告訴他應該怎麼說,應該怎麼做,在他轉身離開的一剎那,他對自己說:你真他媽灑脫。

    他走進梅瘦軒側門的時侯天還沒大亮,而前堂太師椅上端坐的一個身影讓他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好慈祥的一幅面容,好仁厚的兩道目光。

    “大伯!”剛剛還沉浸在自豪和灑脫中,一下變成了快樂的孩子:“哎呀!你怎麼來了?也沒提前告訴我一聲,啊,真太好了!”一下緊緊抓住大伯的手臂又搖又晃。

    魯承祖見到一棄也很高興:“你這孩子,別把我搖散了,這麼大了,快娶媳婦兒的人了,還這麼不穩重啊?”心裏卻想:“也難為這孩子了,也就在我面前是個孩子。”

    一棄歡快的笑著,他邊笑邊說,嘴巴不再停頓,他需要訴說,他有太多的話藏在肚裏沒有傾訴的物件,現在唯一可以傾訴的人站在面前,他不會再讓他的嘴閑著。

    魯承祖微笑著,認真地聽侄子講述,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這是他每次和侄子相聚時都必須做的。他想從這些訴說中瞭解一些東西,也想確定一些東西。

    天大亮了,三叔讓人買來早點,一棄開始邊吃邊說。

    吃完早點,三叔讓人泡上香茶,一棄便邊喝邊說。

    他說學堂的事,說學生運動,說西醫體檢,說話劇影畫,總之,他想把他見識的所有新鮮事都告訴給大伯。

    而魯承祖一直在聽,很認真的聽,只是不再微笑。他開始覺得不該來。

    來之前他就猶豫過,因為一棄是自己的侄子,唯一的侄子,從感情上來講,自己更象他的父親。現在,看著侄子的臉,他更覺得不該來,雖然是一張平凡不英俊的臉,卻充滿活力和希望,而讓這張臉從此闖蕩在艱難和危險中,他很是不忍。以前,他一直在懷疑自己弟弟的判斷;現在,他真切的希望能夠否定弟弟的判斷。

    魯一棄突然安靜下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向店堂大門邁出幾步,面對大門而立,一語不發,好象在等什麼人的到來。對於他這突兀的舉動魯承祖滿面疑惑,而就在他還未及詢問的時候,一個黑影遮住了大門口的光線。

    黑影走進店堂,徑直走向魯一棄,魯一棄沒有避讓,今早的遭遇他沒對這滿身屍氣的黑影避讓分毫,那現在他更不會讓,“屍犬石”的氣息已不會讓他感到不安,更何況現在那讓人噁心的氣息已變得很淡很淡。就在他們快相撞在一起的時候,那黑影卻輕巧的繞過了魯一棄,奔魯承祖而來。

    這舉動讓一棄大駭,他不知道這怪物要對大伯幹什麼,但不管幹什麼,他都不能讓大伯受一點傷害。

    就在他轉身緊趕一步想抓住黑影瞬間,黑影猛然站住了,他已快觸及黑布的手只好也一下子停住那裏。

    黑影對魯承祖彎腰一恭:“我是賠給你的兒子。”

    魯承祖一怔,接著放聲笑起;魯一棄茫然。

    魯承祖停住笑:“你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是賠給我的?”

    “我見過你的畫像,又墜在你後面幾天,見你掏出過信符。”

    魯承祖聞言一愣,心想:啊,墜我幾天我都沒發現,看來這手藝人和江湖人確實不一樣。

    “這兒子是你自己願意做的嗎?”魯承祖又問到。

    “不是。”

    “那為什麼來?”

    黑影轉身,獨眼盯住魯一棄,答到:“是因為他。”

    魯承祖茫然,魯一棄更茫然。

    “哈哈、哈哈”一陣笑聲從門口傳來,隨著笑聲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我不欠你兒子,我欠你命,所以我自己來啦。”

    又一個人走進梅瘦軒的大門,這人帶來一個黑暗的世界。

    是的,一個黑暗的世界,一個活在黑暗世界裏的人,進來的是一個手持盲杖戴墨鏡的瞎子。

    魯承祖又放聲笑起,笑得更開心也更得意。他上去一把抓住瞎子的肩膀,連說兩聲:“來得好!來得好!”

    今天的魯承祖是一棄以前從未見到的,溫敦慈慧的大伯竟會如此的豪氣如雲。雖然很早以前一棄就知道,大伯絕非等閒之人,因為他曾偷看過大伯的一些書信。但他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魯一棄從未問過,他認為,需要讓你知道的,到時候自然會知道。

    魯承祖有點激動的說:“我將事情在信裏明說了,你們還能來,真給我老面子,太謝謝了。”

    “我要謝謝你,幹完這事我就不欠你的啦”瞎子說。

    “我更合算,還了一家子的債。”獨眼說。

    魯承祖又乾笑兩聲說:“你們兩個真是實在人。既然你們兩個到了,那這件事我們就先給它開個頭試試,說不定能成。”

    “不成,肯定不成,少了一個寶貝我們輸定了”獨眼邊說邊把頭扭向魯一棄,魯承祖隨著他的眼光也把頭扭向魯一棄,奇怪的是那瞎子竟然也把頭轉向他,並且盲杖頭蛇般一翹指住一棄問到:“是他嗎?”

    是不是真瞎子?魯一棄心裏在嘀咕。

    但暗自嘀咕的同時,他忽然感覺到自己很重要,冥冥之中似乎好多人都需要他,都在期盼著他。

    “是的,”獨眼答到,“我們會過。”

    魯一棄還感覺到自己早就身在一個大局之中,他必須去開局,也必須由他去破局。

    “讓我來摸摸看。”瞎子抬起手向他走來。

    魯一棄更感覺到他面對的是一個可怕的局相,路路危、步步險,是一個血的旋渦,他會在其中付出極大代價。

    瞎子的手伸向他的臉,他退後半步,把手伸給瞎子。瞎子的手在快觸及到魯一棄手時卻停住,然後慢慢曲回手指,慢慢收回手臂,回轉身體,回到魯承祖面前。

    “真是他嗎?”魯承祖希望回答是否定的。而瞎子卻非常堅定的點了一下頭,沙啞著嗓子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他、得、去。”

    獨眼上下牙咬了一下輕聲說:“我不怕死,我怕白死,我只會跟他去。”

    魯一棄放下手臂的同時發現今天自己的動作很有風範,很有氣度,他發現自己的形象在膨脹在高大,他也發現他們幾個一直都站著在說話,於是他隨口說了一句:“坐下說吧。”語氣象命令。獨眼和瞎子就在離他們自己最近距離的椅子上坐下。

    大伯扶了一下椅背沒有做下,他走到一棄面前,伸出右手,與一棄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他有點無奈地在想:早就是已知的卦數,還反復印證,枉我修道這許多年,竟不抵一情所牽。

    捧握著他右手的一棄能明顯地覺察出大伯有點激動。

    “孩子,你要回家了!”大伯的這句話讓他心中猛的一震。

    “回你自己的家。”

    魯一棄開始覺得全身的血在向頭上湧,讓他一陣暈旋。

    自己的家,他還有自己的家?

    夢中尋,幾番醒,

    家在鏡中浮,

    家在雲深處,

    蘭舟枉然渡,

    水橫千山阻。

    “我的家在哪里?”魯一棄問,這是他第一次問這個問題,魯承祖也突然意識到這是一棄第一次問這問題,但他問話的表情卻是出奇的平靜,他的語氣出奇的淡漠。

    這樣的魯一棄也是魯承祖第一次見到,他沒想到他面前歡快的孩子此時尤如穩靜的山嶽一般,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相信了弟弟的判斷,直到這一刻他才體會到“道由天與”意境,他幾十年的修行竟解不開這句簡單問話中的玄機。他能做的似乎就只有一件事,脫口說出兩個字:

    “北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5:58:11

第三節 : 門扉開

    天壇東八百步有巨木林立,大概是取《河圖》中天地合五方,陰陽合五行之理,因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巨木東大約六百步有一池,五行之道講木克土、水克火,一般建宅最忌土動火起,而且水能生木,那這林與池之間就成一行運活道,是建宅大吉的局相。又鄰皇家祭天之壇,能得天佑護。

    此地確有一大宅,也只有一大宅,很大之宅,卻非王府也非官邸,只是一個比平常人家大許多的四合院,這從開在宅子東南角的“青龍門”可以看出。

    此宅門前倒也是一處熱鬧地方,每天都會有些小商小販,算卦要飯的在此處聚集,為什麼呢?因為這是出入天壇東門的必由之地。民國後,天壇已許人進入一睹皇家的氣派和風範,那這裏熱鬧也是意料之中了。

    而這所大宅卻從來沒熱鬧過,甚至連門都沒開過,誰都不知道裏面住的什麼人?住沒住人。可能是主人原本就怕熱鬧,所以才居住此處,因為這裏原來的確是一個十分靜謐的地方,但現在朝代都改換了,北平城裏外能保一靜的地方真是不多了。

    這裏魯一棄來過,他注意過這座四合院,那是他剛看完殘本《四象法典》的時候。這所宅子從外看,很合四象圓通之說,而且,大門口“撇山影壁”,也有做叫“反八字影壁”的,讓他很感興趣。因為它的壁簷結構很是少見,更重要的是壁上的青磚雕畫讓他總覺得有地方不對勁。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裏是他的家,坐在大宅門對面一個小茶攤兒上的魯一棄,呆呆地注視著那紅漆銅釘松木大門,心中沒有一絲家的感覺,反而覺得那是一個龍潭虎穴擺在自己面前。

    魯承祖可能看出侄子的疑惑,說了一句:“這裏還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裏面。”

    在裏面?大伯的話讓他更加的摸不著頭腦。但他沒問,他知道,該明白時自然會明白,有時候知道了太清楚反而對動作和思維的靈敏都有影響。

    以前在大伯面前他總有說不完的話,而今天,一下午他沒說一句話,他心裏認為,現在應該輪到大伯說了。

    但大伯也沒說幾句,上午他和那倆怪人商量了些事情就各自出門準備東西去了。急匆匆地吃過午飯後,他就又忙著檢查三叔給他準備的東西,接著就來到這裏,一坐就快兩時辰了。這兩個時辰裏,他一直很認真地看那大門,偶爾才會用憐惜的目光掃一下一棄。大伯不說,一棄更不會說,於是他就同樣認真地喝著水,同樣認真地吃著小點心,只是一雙眼睛始終盯著那大門,偶爾才會用欽佩的目光掃一下抱著牛皮水壺,口若懸河給人算命的瞎子,和牆角處縮坐在寬大黑布裏低聲慘叫著“大爺大叔行行好!”的獨眼。

    他們在等天黑,好多事情要天黑才好做。其實他們的事白天做更可靠一些,但是依舊在等天黑。因為他們不想別人看到他們回家這件事,那會讓許多人感到害怕。

    回家會讓人感到害怕?對,這肯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是,從臨出門三叔滿含眼淚拉著大伯的手,一棄就看出來了;從臨出門三叔給他一隻粗布包,裏面裝著一支德國造左輪槍和兩枚鴨蛋型手雷,他就更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他更清楚無論發生多麼可怕的事他都沒有回頭路,因為那是他的家,他必須回家。

    都收攤兒了,冬天白晝短,再加上一溜溜小北風刮著,誰不想早點回家鑽暖被窩?茶攤兒的老闆催了不下八趟了。當魯承祖背著他的木提箱和一棄二人剛剛走出布棚不到五步,那老闆就已經把布棚放下,桌椅板凳茶壺茶碗全上了車,一溜煙不見啦。瞧著火急火燎般趕回家的茶攤兒老闆遠去的背影,魯一棄皺了皺眉頭。

    黑暗降臨了,沒有月亮。門口站立著的伯侄二人,西面樹下已經不在算命的瞎子,始終坐在牆角沒挪地兒的獨眼,全都被這黑暗籠罩了。

    一棄已經看不到另外兩個人了,但他感覺他們都沒動,特別是獨眼那邊,總有一股極淡的屍氣,很容易辨別。

    大伯突然間放下肩上木提箱,抬腿跑上門口的三級臺階,一棄剛反應過來想抬腿跟上,瞎子和獨眼已經鬼魅般出現在他的左右,拉住他的手臂,沒讓他跟上去。

    他明白了,大伯在做一件危險的事,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本能地掙脫左右二人,把手放進粗布包,攥緊左輪槍的槍柄。他不能讓大伯受到傷害,一有異動他會毫不猶豫地拔槍射擊。

    他打過槍?是的,那是三叔幫大帥府的吳副官淘換古玩,吳副官表示感謝帶他和三叔打過一次獵,他就是那次學會打槍的。

    那次他打了六發子彈。先打的步槍,第一槍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而第二槍他打中一隻小鹿的脖子。小鹿中彈後又跑了百十米以後倒地死去。就在大家讚揚他是個天生的射擊好手時,他抬手打下一隻天上飛過的大雁,一槍擊碎了大雁的腦袋。大家開始驚訝他的槍法,也有人說是他運氣。於是吳副官給他換了一支左輪,他一槍打死只奔逃的狐狸,而且是對眼穿。那是因為有人在叫別弄壞狐皮。後來又打著一隻松鼠,對眼穿;最後打死了一隻麻雀,對眼穿,而且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死麻雀的五步外一同落下的還有一隻麻雀,也是對眼穿。

    當即吳副官就要給大帥推薦,讓他吃扛槍飯,是三叔好說歹說,又塞給吳副官一對漢代玉件兒才沒把事張揚開。

    現在他緊握三叔不知在什麼時候用什麼古玩意兒給他換來的槍,三叔肯定知道自己會有一天要用到它。這支吳副官幫著搞來的左輪的確是正宗的德國產,柔潤的槍柄緊貼手掌,閃著幽幽藍光的光滑槍身隨時可以溜滑過粗布,抽拔射擊。

    一棄沒有想他的槍,他一直都緊緊盯著大伯的背影和背影周圍。雖然看到的只是一團黑色在一大團黑色裏輕輕的搗弄什麼,但他依舊盯得很緊很緊,因為只有這樣,黑暗才會在他的感覺裏變得清晰。

    “咯嘣嘣”一陣響,大門“吱呀呀”開了,魯承祖鬆口氣回頭說了句:“行了”,瞎子和獨眼也松了口氣,就在魯一棄也想和他們一樣鬆口氣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危險,同時也發現有兩道微弱的光從兩邊影壁的簷角向大伯直飛過去。

    他明白,危險來自那兩個光點,他也明白,危險是沖著大伯去的,他更明白,大伯還沒發現,他躲不過去。所以他必須保護大伯,他必須在那兩個亮點沒接觸到大伯之前阻止它們。

    拔槍來不及了,雖然他的出槍很快,雖然他的槍法很准,雖然他射擊都不用瞄,全憑感覺,但真的來不及了。唯一能阻止的只有子彈的速度,唯一的速度,不包括其他動作。

    子彈動了,槍響了,聲音不算大,聽起來只有一聲,但那兩個亮點就在快碰到魯承祖臉頰的剎那熄滅不見。而那大門也在熄滅的同時“咣鐺”一聲巨響重新關上。

    魯一棄開槍了嗎?對,他開了,拔槍來不及,他就在粗布包裏直接開槍了,所以槍聲不是很響,他一槍同時打掉了東西兩個亮點嗎?不,那是不可能的,子彈不會劈叉。他開了兩槍,但出槍速度很快,兩聲槍響幾乎連成一聲。

    獨眼一隻手迅速彈出一支火苗,那是一支燃燒著的洋火棍,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手法一隻手劃著彈出的。火苗的光亮只有一瞬間,但已足夠,足夠他們看清地上到底是兩樣什麼玩意兒。

    更何況還有瞎子,他們看清的同時他已經狠狠的吐出幾個字:“竹筒簧尾蛇!”因為就在子彈打爛那兩條蛇的蛇頭時,飄起的血腥味就已經告訴了他的鼻子,“簧尾如弓,尺身如箭,牙碰魂歸閻王殿。老大,你這趟疏忽了。”

    魯承祖沮喪的看著從新關上的大門,喃喃的說:“是啊,大意了,大意了,原就不應當只是‘狗尾雙蝠扣’那麼簡單的。看來真的老了,虧了一棄,不然老命丟這兒不算,老臉還丟這兒了,連個門兒都沒進了。”

    “竹筒簧尾蛇!”是人工培育的一種蛇,其實是五步蛇的變異,是將五步蛇自小喂以各種毒素,使它比一般的五步蛇毒性更強幾倍,而且不畏冬寒,這蛇只留一顆毒牙,這顆牙特大,所有的毒液都集中在這牙上,只要被其毒無比的這顆牙碰一下,傾刻就會命赴黃泉;另外,將蛇身在一種藥水裏浸泡,使其不能長大,只有尺許,而且尾部堅韌如鋼,如關在竹筒內,尾部會自行彎轉成幾圈如一壓簧,筒蓋打開就能如箭飛出。

    雖然是初更,這裏的夜卻是格外的靜,能聽到小北風刮過的聲音。誰都沒說話,魯一棄出奇的槍法他們竟然不感到驚異,就象好久以前就已經知道了,就象已經無數次見他表演過了,在他們的心目中似乎這才是真正的魯一棄。

    “看看那磚雕和壁簷吧,我好久以前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魯一棄開口了,他覺得這些有必要告訴大家,但語氣依然象命令。

    魯承祖和獨眼向影壁望去,但他們都沒動,魯一棄知道他們的距離是看不見的,就算走到跟前兒,要想看清沒個明摺子也是不行的。於是只有讓看不見的人去看看了。

    瞎子摸向靠近他的西側影壁,仔細的摳摸著磚雕的每一根線條。很慢,很小心,也很用力。突然,他跌撞著奔到東影壁,隨手摸了幾下,然後就又跌撞著向一棄奔過來。

    獨眼一步縱出,擋在一棄前面,攔住瞎子喝問一聲:“你幹嘛?”

    “我還要看看南影壁。”瞎子收住腳步答到。

    “可我這裏沒影壁了,那兩塊你都看過了。”魯一棄邊輕輕撥開獨眼。

    “不,有!肯定有!”瞎子嘶呀著嗓子叫道。

    “那它是一座無形的影壁咯?”魯一棄有些好奇,

    “不,是有形的!它是‘鬼影壁’!”瞎子依舊嘶啞著嗓子叫著,

    “那在哪里?”瞎子的話讓一棄有點害怕,一個有形的鬼影壁,兩對半明亮的眼睛看不見,而一個瞎眼的人卻肯定它的存在。

    瞎子那狠狠的一字一字的聲音又響起:

    “它、就、在、你、腳、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5:58:40

第四節 : 鬼壁現

    瞎子的話讓魯一棄一驚,象踩到火炭般後縱一步,渾身汗毛立了起來。

    南影壁,其實就是大門外面的影壁,正對宅門。由於一般房宅都是朝南而建,所以也叫他南影壁。它建在離對面宅院一段距離的地方,也有倚靠在對面宅牆而建的,主要是為了遮擋對面宅院的旮旯和雜亂,保證自己宅門前的整齊和美觀,風水學上也有一種說法,說是起藏風聚氣的作用,防氣散運走。

    可這所宅院的對面並無一屋一亭,只是石路一條,荒野幾頃,真沒必要再建座影壁,更何況此地也確實無一點磚瓦之築。

    而魯承祖聞言竟沒有絲毫的疑慮,他對獨眼發話說:“倪老三,你也看看。”

    一棄直到現在才知道獨眼叫倪老三,他也直到現在才看到獨眼的真面目,雖然濃黑的夜讓他看得不十分真切……

    因為大伯的話餘音未了,獨眼已經一把扯掉黑色包布,露出一張瘦削蒼白卻年輕的臉,也露出一身牛皮背心、牛皮護腕的短打衣靠,只是那左眼還是藏在一塊橢圓形的牛皮片後面,牛皮兩端用一根牛筋系著,勒在腦袋上。

    他沒發一語,把黑色包布掖在牛皮帶下,變魔術般翻手從背在身後的皮袋中抽出一把“精鋼鶴嘴鎬”,一杯茶的工夫,就在堅實的凍土面上啄出兩百多酒盅粗細的洞眼;然後回手收回鋼稿,再伸手時,掌中已是一把“犁形鏟”,又是一袋煙的工夫,地上出現一道三尺寬,兩尺半深的一條溝。

    魯承祖不由感歎一聲:“倪家的移山斷嶺之功確實不同凡想!”

    “倪家?移山斷嶺?”對大伯的話魯一棄不解的重複了一下。

    瞎子聽出了他的困惑,介面說:“江西倪家,盜墓族中‘移塋派’的帶頭人,其門人最擅長移塋破墓,有挖、鑽、掏、鑿、敲、橇六技,定屍變、破邪咒、讀陰文、斷鬼纏四術。帝王墓、將相墳,只要被他們家尋到穴,那裏面的些好東西無不給搬移個乾淨,挖這點土那是舔舔小菜鹹而已。”

    這幾句話一下子解答了魯一棄好多疑問:獨眼的手為什麼會傷痕累累?獨眼為什麼會攜帶“屍犬石”?獨眼為什麼總帶有一點“屍氣”?答案是同一個:他是個吃古墓陳屍飯的。

    “老瞎子,話多,做你該做的事。”獨眼一邊跨上地面,一邊簡單的對瞎子發話。

    瞎子也不再多話,盲杖一掃,找准位置,跨步下溝。

    獨眼補了一句:“靠南側土面。”

    於是瞎子蹲下來,在一側泥面認真摸索起來,在那裏確實有一道矮牆,準確講應該只是一道磚坎,只有兩尺高。

    魯一棄也彎腰伸頭向下看去,可什麼都看不清,魯承祖探身過來,從身邊木箱的一個小屜裏取出一朵光芒。

    這讓一棄心中一驚,大伯竟然有這麼大一顆夜明珠,但感覺馬上告訴他那不是夜明珠,那朵光芒雖然挺亮,但它的氣不足,在他眼裏就是那東西呼吸微弱。

    不管那是什麼,反正它目前是這黑夜裏唯一的光明。借著這點冷光,魯一棄模糊地看清那道牆。那的確是一座影壁,一座只有兩尺高的影壁,一座埋在地下的影壁,它有基座,有壁心,有壁簷,只是他的壁簷是簡單地用寬磚排列而成。影壁磚都是一溜兒的細燒密青磚,黝黑光滑,沒有裝飾,沒有雕刻,簡單至極。

    “瞎子,小心,鬼壁破,群鬼圍。”獨眼說話很是簡單,聲音很是低矮。

    瞎子呲牙森然一笑:“爺們兒,你少嚇唬我,你瞎爺是嚇大的,就你倪家會弄個屍搞個鬼?瞎爺就不懂?你小子真能耐的話,你把壁心搗個洞,放些遊魂野鬼出來,讓我們爺倆比比手段?”

    “我不敢,忌諱這個。”獨眼依舊低矮著聲音說。

    瞎子也不與他做口舌之爭,自管自認真的摸索著那“鬼影壁”。

    難道這真是地府的牆壁,人間與陰曹的隔斷?

    魯一棄聽著他們的話,卻沒有一絲害怕,他已經死死盯著那牆好一會兒了,他沒感覺到什麼讓他害怕的東西。

    但這真是“鬼影壁”嗎?的確是的!

    大伯抬起身往魯一棄移了一步說:“別聽他們瞎說,‘鬼影壁’是定風水的一種手法,是為了防地府陰氣沖了門楣之吉氣,所以在大宅的門前地下做一影壁。”

    原來如此簡單,魯一棄又蹲下看瞎子摸索,可瞎子已經歎口氣,一臉沮喪地站起來,看來沒有一絲收穫。於是周圍又陷入一片寂靜。

    “瞎大叔,”魯一棄叫了一聲“你是怎麼知道這裏有座‘鬼影壁’的?”很少問話的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問。

    聽到魯一棄的問話,瞎子一掃滿臉沮喪,娓娓道來:“你不要跟倪家老三瞎叫,我本姓夏,你叫我夏叔。”

    獨眼嘟囔了一句:“還下流呢。”

    瞎子沒理他,接著說:“‘撇山影壁’的西側磚雕刻的是指日高升,可這磚雕整個畫面是反的,人在東,日在西,指的是落日,而且刻出的天官手沒指正太陽,他朝下垂了三十度。東側是拜印封侯,印掛在松樹上,猴子本應仰首上拜,而這猴子卻拜向斜下方。建這宅子的是高手,功力還在你大伯之上,是不會犯這樣錯誤的,所以那應該是暗指什麼。而這門前明明是一片平坦空地,那只可能是暗指地下什麼東西。而地下這位置最可能的就是建著一座‘鬼影壁’。”

    瞎子的話無意中又解了魯一棄一個疑問:大伯是建宅的高手。但他表情依舊木然沒發一言,只是伸手接過大伯手中的那團光芒向西側“撇山影壁”走去,他現在看清了,那團光芒是一快石頭,他也看清了,他覺得不對勁的磚雕確實如瞎子所說。所不同的,他看到那天官手指的角度並非“鬼影壁”正中,那手指到底指向哪里呢?

    這時,他那洋學堂裏學到的幾何知識派上用場了。他讓大伯他們三人順著所指方向一字派過來,然後每人伸出一隻拳頭,與天官手指成一線,他發現最後的拳頭落在“鬼影壁”的外側,另一面磚雕也是如次,也就是說,它們不是一起指向“鬼影壁”,它們而是各指一樣東西。

    那會是什麼東西?

    大伯恍然叫到:“雁翅!雁翅影壁!”

    話音未落,獨眼沒給任何人有向他發話的機會,鶴嘴鎬、犁形鏟一陣翻飛。“鬼影壁”兩側成直角狀又出現兩堵短牆,這就是“鬼影壁”的雁翅。

    瞎子連溝都沒下,用盲杖在東雁翅上掃弄了幾下,果斷的說:“倪老三,左起五寸,上二磚,破了它。”

    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慢!我來”說話的是魯承祖,他從木箱裏抽出一把細長鐵鏨,然後邊走向雁翅邊吩咐魯一棄:“扶你夏叔往西走出十步開外。”

    再回頭對獨眼:“老三,你得搞個家什幫我罩著點。”

    瞎子沒等魯一棄扶,已然向西走了十五步。魯一棄只能跟在他後面,然後他儘量把手中那塊發出光芒的石頭舉高。他想看清楚大伯的行動,因為大伯的謹慎讓他覺得這又是一個險招,而且,他又有了剛才開大門時的感覺。他的手又握緊了槍柄,已經抽出粗布包的左輪槍的槍柄。

    獨眼站在魯承祖的後面,他又魔術般從身後的皮袋裏抽出一樣家什,右手拉,左手推,“嘭咣”的一聲打開。

    那是一把傘,一把鋼架鋼面的傘,此傘魯一棄一眼就認出,“雨金剛”,大伯非常難得的有一次聊天時給他講了一點江湖趣事,提到此傘,所以他印象特別深。

    據說此傘《殺器別冊》曾有記載:“收如殺人棍劍,張若藏身荷蓮;金剛手中持掌,擋卻血雨滿天”。它由風調雨順四大金剛手中傘所悟而制,所以取名“雨金剛”,它雖然也將傘頭、傘柄、傘簷。傘骨幾處都製成利器,但其最主要還是用來防禦箭弩鏢梭各種暗青子的傷害。

    倪老三身邊帶著這傢伙一點也不奇怪,盜墓中破解機關此傘是有極大用處的。

    “雨金剛”打開後,魯一棄的心放了下來,捏緊槍柄的手也松了松。雖然他不知道這把鋼傘到底能承受多大的打擊,也不知道獨眼使用的功力如何,但他越來越自信的感覺告訴他,這就是一團保神的祥雲,這就是一朵護仙的荷蓮。

    魯承祖沒有馬上動手,他又再次蹲下摸查了一下瞎子說的方位,剛才的失手讓他變得分外的小心,他不能再有一點錯失,那會讓他失去最後的信心,那會讓他放棄最終的使命。

    借助微弱的光芒,一棄看到大伯蒼老的身軀驟然變得挺拔,身形變得年輕人一般靈動,平日捧經翻卷的手抓緊鐵鏨,骨節間竟“嘎巴”作響,然後突然展身形右腿後邁一步,左腿直,右腿曲成反弓箭步,右手一斜舉,掌中鐵鏨直甩出去。

    鏨到了……磚碎了……

    寂靜……更寂靜……

    等待……再等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5:59:00

第五節 : 門泊船

    悠閒時觀花開草長崖動雲變瞬息之間;

    懸心處看箭飛駿馳鷹撲瓦落凝滯眼前。

    其實也就過了不到兩分鐘,而他們四個人都覺得等了好久好久。

    一陣弦響,一陣如暴雨般的弦響,

    “總弦動了,全散了。”瞎子不知是說給一棄聽還是自言自語。

    暴雨之後是狂風,“呼呼呼,嗖嗖嗖,”一陣猛刮,

    “暗青子,黑杠子都吐了.”瞎子還在說。

    其實他不說,魯一棄也已看清楚,因為從兩邊影壁壁簷裏射出的弩箭、標槍、槽鏢等暗器裏有兩排的火箭,已經把大門口一片空地照得很明亮。這些弩箭、標槍、槽鏢的發射方向很是雜亂,沒任何規律,只有零星幾支射向魯承祖和獨眼的立身之地,都被“雨金剛”擋開。

    狂風過後才響的雷,“哢嚓”幾聲巨響,魯一棄看到他覺得不對勁的壁簷全都斷塌下來。

    瞎子又開口了:“怎麼了?怎麼了?門開了嗎?”

    魯一棄一笑,心說:你也有不知道的時候。

    然後平靜地告訴他:“壁簷全斷塌了。”

    “那這裏的壁簷是不是簷挑比一般的長一點點而且平直?”

    “對啊,我不是說過這裏的影壁壁簷不對勁嗎,這就是我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這是‘扯弓簷’,總弦不破,你人在它範圍之內不管哪個角落,都有刃尖子瞄著你。唉!做得連你大伯都沒看出來,高明!高明!”說著話,不自覺間,右手把魯一棄的袖口扯得緊緊的,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一條救命的船。

    魯一棄不敢笑了,瞎子的話告訴他對手的厲害,瞎子的動作告訴他自己責任的重大。他開始體會到步步驚心的滋味,他也意識到這驚心的滋味才剛剛開始。

    魯承祖已拔鐵鏨走向西側鬼壁雁翅,他要再次揮鏨破壁,因為那大宅門依舊未開。

    他再次回頭望了一眼一棄,一棄見他的眼中大有壯士易水般的豪邁與決斷。但一棄沒說話,他不知道要說什麼,魯承祖也沒說話,他知道不用說什麼。

    瞎子一直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現在好像意識到什麼了,趕忙叫道:“老大!還是破掉的保險!今天可不是較技啊!”

    獨眼的話還是很簡潔:“要麼我來?”

    魯承祖沒答話,而是把右腳一抬猛然躲下,尾簷磚從平放變成豎立,接著傳來一陣聲音不大的摩擦聲,幾個人借著地上火箭快熄滅的殘餘亮光,偱聲望去,西牆壁上出現了一幅奇怪的現象,磚雕在動,天官慢慢在向西邊移,太陽在向東邊移,一陣響後停住不動。隨後就聽見門廊處一陣鞭炮般的爆裂聲,然後門廊上緩緩吊下兩根油麻繩,繩子一左一右栓著一塊倆兒板凳寬的青石板。那鞭炮般的爆裂應該是“簧尾蛇”的竹管被壓碎的聲音。而這青石板,隱藏在門簷之上,如果有人強破“狗尾雙蝠扣”就不是這樣緩緩吊下了。

    等了一會兒,魯承祖喃喃的說了一句:“應該到位了。”

    邁步走到磚雕前面,伸手抓住天官指日的手用力一扭,“哢哢”兩聲,手轉了個方向,指向了東邊的太陽。

    就在此時,大門“吱嘎嘎”一陣響,慢慢地打開了。

    魯承祖放聲哈哈大笑,笑聲蓋住了大門的吱嘎聲。

    剎那間,魯一棄看到大伯的眼中光彩四射、豪氣萬丈。

    笑聲止住,花白短髯半掩的口中聲音響亮:“斜調八卦,震巽跳乾坤,線控簧尾,索攬青山塌。歹毒啊!歹毒!所幸我門中之人還沒死絕!”兩句豪言直沖進大門內的濃黑之中。魯一棄卻微皺了下眉頭,他覺得大伯豪壯的語氣中好像帶點不自信。

    當話音還在回蕩未盡的剎那,大門內撲騰一下亮起四朵鴨蛋大的火光,那四朵火光是藍綠色的。火光在寒冷的小北風吹拂下竟然紋絲不動。

    魯一棄以為那是電燈,但馬上想到,雖然現在也有極少人家用上電燈,但這裏肯定沒有,電局絕不會把電拉到這麼偏的獨戶人家。那應該是和自己手中一樣的發光石頭,也不是,石頭的光澤沒這麼亮。

    他們四人在一起向大門靠近,他們知道,現在的大門外已無危險。

    他們繞過門口吊著的石板,他們也知道,門內危機四伏。

    所以他們站住了,在門檻前站住了。

    魯一棄這時看清了,那四盞的確是燈,是懸掛在門洞梁上的四盞油燈,奇怪的是那燈的火苗如玉石琉璃般風吹不動,不知道是燒的什麼油脂。

    往兩邊看,沒有門房,這麼大的宅子沒門房,只有牆。往裏看,門洞很深,有一般的門洞三四倍長。而門洞的最裏面好像也是一堵牆。難道這大門裏沒有路?亦或是原來的路被堵死?還是在暗示你,進來了你最多就能走這麼遠的路?

    現在手中的發光石用處已不大,魯一棄伸手要還給大伯。大伯搖頭:“留著吧,這波斯螢光石雖然不是什麼寶貝,用處卻挺大,以後你也許用得著。”魯一棄聽大伯這話就順手把石頭放進粗布包。

    瞎子聽到魯承祖的話,問道:“怎麼?老大,有光盞子?”

    “是的,可不知道盞子穩不穩?”魯承祖答道。

    “老大,那現在進不進?”瞎子又問。

    “進!”

    剛聽到魯承祖堅決地說出這個字,獨眼已經一步竄進大門,手中“雨金剛”也在竄入的同時打開,人一落地已護住全身。魯承祖“哈哈”一笑,說聲:“大侄子,別急,我們一起進。”說完提木箱護住前胸,邁步向裏走。可還沒等他跨入門檻,瞎子已經一步搶先邁入,然後緊趕兩小步來到獨眼身後,用手搭住獨眼的肩,另一手持細長盲杖在兩邊牆上瞎點一氣。

    瞎子真是在瞎點嗎?不!在場幾個人都看出來,他點的是正反七星方位,有什麼用,在場除了魯一棄也都知道,那是在防“對合七星靠”,如果布下“對合七星靠”不管你走過正七星位還是反七星位元,消息都會動作,兩面牆會對合或對砸而來,將人困住或擠壓而死。瞎子的手法那是真准,站三星半位點正反七星,只要有佈置,就算不能解也都該知道。可讓他失望的是從手感上可以知道,沒這一坎兒,於是他心裏不由一沉。比他慢半步的魯承祖從他盲杖的點擊勁道上也看出來,眉頭也皺了起來。

    少一道坎兒不是應該高興嗎?錯,在這裏,對手放棄原來常用的佈置,那就意味著他有更高明的手段在等著你。

    這些魯一棄不知道,他還站在門檻外面,他沒動,那是因為他感到有一雙眼睛在盯這他,對,是盯著他,那眼光從他尾椎處慢慢地向上爬,一點一點,就象一條蛇,冷颼颼的,**的,已經爬他他的後腦。於是他驟然轉身,舉槍指向那目光射來的地方,但他什麼也沒看到,那裏依舊一片黑暗。

    他的動作讓前面三個人都有些驚詫,大伯趕忙問到:“怎麼啦?”

    “沒什麼,可能我太緊張了。”他不想讓大家擔心,所以他沒告訴大家。

    他也邁步走進大門,光線亮的地方讓他安心一點,雖然那藍綠藍綠的光給人很冷的感覺,但還是比那眼睛給人的感覺好多了。

    魯承祖和獨眼走在最前面,他們兩個又向裏邁了兩步,瞎子的手依舊搭在獨眼的肩上緊跟其後,最後面是魯一棄,不是他害怕也不是他退縮,因為前面三人的品字排列已經把路擋住,讓他沒理由也沒必要從人縫裏擠過去。

    就在他們再邁出多一步時,頭頂“撲棱”一下又亮起一對油燈,前面兩人一驚,不禁一抖,獨眼的一抖導致瞎子更大幅度的一陣哆嗦。

    魯一棄有點想笑,他也的確有笑意浮現臉龐,大概是那三人的動作的確滑稽了點。

    靜了一會兒,沒有事發生,於是他們繼續向前邁步。又是在第三步的時候,頭頂上再次有一對油燈亮起。這次那三人沒有抖,他們好象已經預料到會有這事發生,所以他們的身形基本沒什麼變化,只是魯承祖和獨眼又緊邁一步,這一步似乎急了點。

    但魯一棄依舊想笑,而且滿臉笑意已經很濃。因為他看到前面有一個東西,那東西似乎是他前事的緣分,那東西似乎是他今世的宿命,那東西似乎是他夢中的追尋。

    那是一艘船,一艘桅杆高聳帆葉鼓滿的木舟。

    他的笑意更濃了,充滿甜蜜,他仿佛找到他生命裏最愜意之處,他仿佛感到自己寬解襟帶提籃攜酒,在斜風細雨裏散發弄舟。他要奔過去,他要將自己的生命與那催發的蘭舟一道雲端衝浪,天溪一遊。

    他已然挺立舟頭,他已經要解纜,他已意氣飛揚持篙推舟。

    就在這一刻,他生命中有始以來最幸福的時刻,一道紅色模糊了他的雙眼,他閉了下眼再重新張開,他看到一條暗紅的淌著血的東西在他兩眼之間晃動,在他眉心劃過。

    那是什麼?!

    啊!舌頭!那是一條滴血的舌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5:59:34

第六節 :眉目間

    這條滴血的舌頭讓魯一棄噁心害怕,他要把頭往後讓,可脖子被一隻枯瘦的手抓住,而且抓得很有力。

    幸虧那舌頭很快退開,那手也滑到胸前衣襟,但依然拉得很緊,他下意識地只有用力往後退,與那手成相持狀。

    與此同時,魯一棄看到更可怕的一幕,瞎子滿口鮮血,滴血的舌頭掛在口外。他用右手橫抓盲杖中間,盲杖左右各擋住魯承祖和獨眼倪老三,那兩人如呆傻般只管往前闖,瞎子死死拉住,卻已不支,腳下被拖著向前滑,抓住魯一棄胸前衣襟也漸漸松脫。

    魯一棄見此情形忙一把抓住瞎子抓衣襟的手,這一抓似乎一下給瞎子注入無限勁力,他右手猛一使勁,急促地換了一口氣,嘴裏發出含糊的慘叫:“滅了那燈!滅了那燈!”

    魯一棄聞言左手未放,騰出右手掏槍抬臂,隨著槍聲響過,滅了四盞油燈,只有最靠大門口的兩盞依舊亮著,因為他槍裏就剩四顆子彈。

    隨後他感到前面忽地一松,那三人反沖過來。幾乎都壓在他的身上。黑暗處,他看不清那三人的表情,但可以聽到那三人粗重的喘息聲。氣息未平,獨眼一躍而起,“喤啷啷”摔出一把鏈子飛爪,一抖手將那餘下兩盞燈拉下。

    於是又沉入無邊的黑暗之中,燈滅了,燈盞在獨眼手中。

    沒等魯一棄伸進粗布包的手掏出波斯螢光石,一盞“氣死風”燈已在大伯手中亮起,於是,一棄將捏住石頭的手鬆開,順便帶出一隻彈座,將槍輪填滿。

    獨眼手撚了下燈盞裏的油脂而後簡單的說了一句:“雲南花穀‘靈豚脂’。”

    “南徐水銀畫。”魯承祖喘息間也簡單回了一句。

    卻不知這簡單的兩句裏包含了多少的兇險。他們的生命剛才距離死亡可能也就在半鞋之距。

    魯承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繼續言道:“好險,對家竟掏到這樣的好東西做這麼一坎兒,也真難得。”

    “幸虧他。”獨眼說,他當然說的是一棄。

    “幸虧他!”一棄說,他當然說的是瞎子。

    隨著他的眼光大家都望向瞎子。

    “你們三個都落扣兒了,我一手用杖拉住您二位,另只手卡住大少的脖子推住他,可我怎麼定得住你們三個,沒法子,只好用血破,咬破舌頭舔開大少的蒙眼障。後面可就都是大少的功勞了。”

    這幾句話聽起來好象波瀾不驚,但魯一棄心中已然蕩起蕩落好幾番,一個眼盲的人在用他一雙瘦弱的手拖住他們三個的同時,還要用咬破的舌頭找尋舔洗他的雙目,而他們三個正拼命扯著他一步步滑向危險和死亡。

    他不禁滿懷欽佩地說:“夏叔,還是你行,沒你我們這坎肯定過不去。你別叫我大少,挺彆扭的,你叫我一棄吧。”

    瞎子聽他這麼一說,嘴裏忙道:“哪敢,哪敢。”臉上卻是非常得意地笑開了。

    色香二巧魂魄移,命遊奈何不自省;

    得虧心窗兩窟窿,道心此番靠賊心。

    旁邊魯承祖在冥思苦想著什麼:“燈好滅,畫卻怎麼解?這兩樣東西雖說配合使用,其妙無窮,但單用也是厲害非常的啊,可也奇怪,怎麼你這老瞎賊就絲毫未被所惑。”

    “是啊”魯一棄靈光一閃,終於一部殘本讓他想起:“《異開物》裏提到花穀靈豚喜食百花**而生成的蠱蟲,而後體內積脂,燃其脂無煙無味卻攝人心魂。南徐水銀畫取獨特流向,帶目而視,漸入幻境攝人眼魂。夏叔雖眼不能見,但應該逃不過心魂一劫。”

    一棄的話可能提醒魯承祖,他也想到什麼了:“‘靈豚脂’合道家散天花救萬生,而這幅南徐水銀畫畫面上是‘逍遙一葉舟’,也合道家的自然境地,我與一棄都修習過道學,難免墜入此局,老三家也鼓搗茅山一術,也難逃此劫。也就你這老賊瞎,眼不見,心不正,能逃混過去。”

    瞎子得意的大笑,那兩人也跟著笑,只有魯一棄沒笑,但他已然知道,瞎子的路數定是和他們有天壤之別。他沒問,他知道有人會告訴他,於是把頭轉向已停住笑的獨眼。

    獨眼沒看他,而是用他孤獨的一隻眼睛盛著雙倍的崇敬望著瞎子自顧自地說道:“明招子時候的夏爺是西北賊王。”

    瞎子也止住笑,他拄著細長盲杖,臉龐微揚,當年獨行千里,夜盜百家的江湖歲月,他是那麼的留戀,他好象又見到大漠狂沙、烽煙白楊,耳邊似乎又響起那紅襖黑妞喊唱的花兒,黑妞那起伏的胸膛是他永遠的寶藏,黑妞成了他的婆姨,黑妞的美永遠留在他心上,他見不到當年的黑妞已經面若黃粱,他心中這輩子只有那唱花兒的潑辣健美的憨妹娃。

    瞎子歎口氣,面目一下子變得暗淡,他忽然是那麼想自己的家,想家裏的婆姨,想婆姨送他出門整五裏,想婆姨為他從廟裏求來的紅綢綾。

    對!紅綢綾,怎麼就沒想到紅綢綾?!

    瞎子拍一下腦門,伸手從懷裏摸出一個綢布包,兩角一扯,就散解成一幅紅綢,血紅血紅。

    “老大、倪三兒,你們誰來?”瞎子問。

    “我來。”獨眼答道。

    “還真得他來,我確實老了,眼神不濟。”魯承祖不是客氣,他實在是無奈,他希望自己能年輕二十歲,可就算真的年輕二十又能怎麼樣,二十年前他還不是只能護著弟弟和懷孕的弟媳逃離此地。

    十分茫然的魯一棄忽然問了一句:“我行嗎?”

    “不行!”那三人異口同聲的喊到。

    喊出的聲音很高,震得手中紅綢一陣抖,他們的說話聲也一直都很高,他們不怕驚醒什麼,因為他們知道這黑夜裏本來就有很多東西一直都醒著。

    紅綢蒙在魯一棄的臉上,對,沒錯,是魯一棄的臉上,因為他說了五個字,僅僅五個字,三位頂尖高手無法辯駁的五個字,所以必須他蒙上眼睛,必須由他去面對那幅“逍遙一葉舟”。

    魯承祖和獨眼聽到背後的一棄向那畫兒邁步了。他們背轉身,不去看魯一棄一棄怎麼解了這扣子。是太容易不肖看,還是對一棄絕對相信,都不是,是因為他們無法面對那幅畫,那攝魂的勁勢即使背對它也依舊讓他們感到心慌。

    提著“氣死風”燈,低著頭,向前邁步,雖然蒙著紅綢,魯一棄也依舊不敢直視畫兒,因為他不清楚“血紅滯銀流”的功效到底有多大。

    瞎子跟在他後面,左手搭在一棄的肩上,就和剛進門搭在獨眼肩上一樣。走出三步,走到了他們剛才摔回的地方,瞎子手裏一用勁拉住一棄,自己一個大跨步擋到一棄前面,再次揮動盲杖向兩面的牆上點劃正反七星位,魯一棄眼中看到火星閃亮,耳中聽到“叮噹”作響。隨後兩邊牆一陣晃動,落下一片浮灰,接著又聽到一個仿佛皮球落地般的響聲:“嘣嘣、嘣嘣”,聲音漸促漸輕直至沒有。

    瞎子回頭說道:“果然有‘對合七星靠’,剛才就差那麼一點,我們四個就都被砸下面了。現在解了,下面就看你的啦。”

    聽了瞎子的話,魯一棄沒敢設象剛才的另一種結局。

    他想的是:夏叔的杖原來是鋼制的,難怪那麼細剛才還能拉住兩個人。

    他還在想,夏叔為什麼能一下子點中七星位,啊,對了,牆高是肯定的,也就是只要有一方邊距,就可定七星位,其他星位好象也可以這麼定,有時間好好琢磨一下。

    其實亂七八糟地想這些,他是在借此分散自己注意力,不要被畫的攝魂流光把自己帶過去,剛才的幻象讓他仍心有餘悸,他不敢太依賴紅綢的功效,他應該快而不亂的解決這事。

    魯一棄想得很多,但是動作卻不慢,兩三步間就躍縱到“逍遙一葉舟”前面。透過那血紅綢綾,畫中水銀的流動變得很凝滯,但依舊在一剎那間讓他感到心魂難定。

    他閉眼定了下神,然後慢慢啟開眼皮,微眯雙目,視角端正,但決不聚焦凝視那畫,而是把眼目間放鬆,將兩瞳孔間的距離逐漸放大。那畫中的船兒在他的眼中疊視成了雙影,那船的雙影也漸漸分離開,越離越遠,一直到雙目可以分視的極點。

    “單眼不疊視。”

    魯一棄沒告訴他們三個自己怎麼會解這南徐水銀畫的,但這五個字讓他們肯定他是四人中唯一能擔此重任的。

    魯一棄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解,他沒解過,他甚至連這種畫都沒見過,但只要它是《異開物》裏提到的南徐水銀畫,那他就應該會解,因為他和《異開物》一起見到的還有一頁不知名的殘片,那上面記錄了數種攝魂手段的解法,當然也包括了南徐水銀畫。

    現在一遍雙影的拉移已經到達他雙目分視的極點,他卻沒發現穴點,他開始有些懷疑那解坎的方法,他感到渾身燥熱。

    他聚一下目光然後又開始了一次船影的分離和拉移,他在更仔細的搜索,仍然沒發現,他的汗已經下來了。

    他也有些疑惑自己拉移分視的距離是否不夠?可那已是自己的極限,難道設坎者有異常人?

    自己到底疏忽了哪里?

    他再次閉目定神,然後啟開眼皮,他儘量把速度放慢,他已經發現雙影剛分離的剎那速度較快,疏忽可能就在這剎那間。

    發現了,終於發現了,頂端桅杆剛分離,兩杆影左右側重疊在一處時,重疊處有一小段線條較粗。他知道了,穴點在船桅杆的右側線條上,不,準確地說應該是穴縫。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麼,他走向前去,輕撫了一下,縫很細,手上的感覺幾乎難以覺察他的存在。於是他把嘴靠上去,用嘴唇包住那道細縫,然後輕輕地、溫柔地一吸,就像是在**情人緊閉的薄唇。一根堅韌細滑的絲線跳入他的口中,他輕輕叼住,仰首往後一拉……

    “咕嚕、咕嚕”一陣像是灌水聲,只有他聽得見;

    畫上的水銀自上往下在消失只有他看見;

    畫面極輕微的顫動也只有他感覺到;

    但西側牆壁猛然間轟然滑開,出現了一個過道卻是大家都能知道的;

    他們四個知道;

    宅子裏的人知道;

    宅子外也有人知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00:13

第七節: 顛撲道

    (菩薩蠻)顛撲道上人若狂。中有一支盲杖長。

    前方是垂花。如隔數重山。

    池水攔不住。畢竟義豪在。

    夜黑愁聚短。風旋是嗚咽。

    魯一棄退後兩步,撤下罩面紅綢,重新打量那南徐水銀畫,此時他才發現,那畫原來是一幅空釉瓷壁畫,鑲嵌在這宅子的第三座影壁上。

    對,第三座影壁,這宅子竟然有三座影壁!

    面前這座是最常見的門內一字影壁,卻是三座中最可怕也最詭異的一座影壁。

    那三人都急速趕過來,拉著魯一棄沖出了過道,他們不能耽擱時間,多一點時間就意味著多一份危險,他們不能給對手留下改局和加坎兒的時間。

    奔出這驚魂動魂的門廳處,他們闖進宅子的外院。這外院比平常人家院子要方正,要大,而且大出許多,大得出奇。更出奇的是整個院子幾乎就是個池塘,因為這裏有一個和院子差不多同等大小的水池,就和一般人家的金魚池一般。池中聳立幾塊姿態嶙峋的太湖石,它們的擺列位置非常巧妙的擋住西望和北望的視線,讓人看不到垂花門存在。只有從隱約可見的弧形物脊和翹起的飛簷可以知道,那裏也許有個門樓子存在。

    魯一棄呆住了,哪有這樣造房的,這讓人怎麼進入垂花門和一進院?

    他同時還發現了這外院沒“倒座”,也就是沒有南院牆上朝著正廳的房子。這宅子雖然很大,但房間卻少,至少到此為止他們還沒見到一個房間,也許這宅子本來就不是用來住人的。

    那這宅子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魯一棄確實有點發蒙,那是因為這裏給他的困惑太多,但他卻沒表示出絲毫的驚訝。

    雖然他知道就算最糊塗的工匠都不會把這後花園裏才該有的東西,擺造在這外院之中,雖然他知道就算最愚笨的住家也不會把水池造得跟院子一樣大,但剛剛經歷的幾道坎子讓他更加知道,在這個宅子裏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什麼佈置都不足以為怪。

    大伯找到了繼續前進的路,在院子的最南面本該是“倒座”的位置上,進口遮掩在池邊的一塊大石和一株高大山茶之間,那是一條回廊。

    他們沒敢繼續走,因為那回廊讓他們覺得不象人走的路,回廊是半閉廊,它的一邊是封閉的牆、另一面是憑水的坐欄,那坐欄有高有低,廊內地面鋪的地磚也有高有低,回廊的支柱有粗有細,回廊寬度也是寬窄不定。打眼看來,這回廊確實可能繞到垂花門,可那麼齊整的影壁、門廳都兇險萬分,更何況這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廊道。

    獨眼另外也找到條繼續前進的路,在院子的最北面,也遮掩在池邊的一塊大石和一株高大山茶之間。那也是一條回廊的進口。那回廊和這回廊就像是雙胞胎,唯一不同的是可以從進口處隱隱看到一個門樓子的側影。

    怎麼辦?

    “要是搭座橋直接從池子上面走過去就好了。”魯一棄大概是仍然年輕,也大概是洋學堂裏知識的影響,他喜歡幻想。

    “搭橋容易,但更不好走,你夏叔的‘飛蛾索’,你三哥的‘遷神飛爪’都可以拉成一座索橋,而在這裏,從正路走,你可以生、死兩算,困、脫各半,技藝高,你過去,技藝差,你回頭。就算失手也不一定死。”大伯說了這裏停了一下。

    瞎子趕忙接著他的話繼續說:“自找的路,肯定是死路,主人家早就把這些算計好了,要不我這賊王還費這事兒,大門外我就飛了簷走了壁。”

    “夏爺,別飛了,您老不如跟我鑽洞。”獨眼總不忘刺激一下瞎子,但話語裏已經客氣多了。同時也告訴了一棄,在這裏是飛天不行,鑽地也不行。

    瞎子沒和他計較,他蹲下來,開始摸索地上那些高低不平的地磚。

    那些個地磚是江南小青磚,三指寬,兩指厚,巴掌長。這小青磚都是豎鋪,這樣雖然費磚,但耐用,不易壞,而且鋪下來花式繁多,好看。可是再好看的花式首先應該鋪平,象這樣把磚塊高低支棱著,一不小心就會被絆一跤。

    “老大,你瞧瞧,我怎麼覺得好像跟你們家的‘顛撲道’步法相合。”瞎子摸索了好一會兒才對魯承祖說。

    魯承祖聞言後,把瞎子拉起,讓到一邊,自己接過一棄手中“氣死風”燈,擺放在進口往裏一臂長,然後側身,右手單掌撐地,曲右臂讓身體貼近地面,左手捏個七花指訣伸出。

    他這姿勢一擺,看得一棄眼直跳,大伯這把年級,還能擺這樣的動作,他首先自問自己肯定做不了,他心中那個欽佩啊!

    魯承祖眯著眼睛,將指訣正反比劃了幾下,然後挺臂收身站起。

    獨眼隨口冒出一句:“伏龍探根.”

    瞎子聞聽連忙贊了一句:“老大,你還能使這招,而且我還沒聽出來,你身手未老啊。”

    “你這賊瞎少給我灌**湯,你是想誇你自己吧;還真讓你摸對了,真是‘顛撲道’的路數,只是改‘滑’字訣為‘絆’字訣了。”

    聽了魯承祖的話,瞎子再次得意地咧嘴笑了,嘴裏倒還謙虛著“我也是蒙的,你們家原本就和他們有淵源,有些路數相同也不奇怪。”

    “話雖是這樣說,但多少代的相傳變化肯定會有差異,也不知是否另有玄機。”魯承祖不無擔心的說。

    “要不我先走幾步瞧瞧。”瞎子問,

    “還是我來吧,你們只要把一棄護好。”魯承祖說完沒等其他三人有任何回應就已經走上回廊。

    “一頓二點三跨四轉”是“顛撲道”走法的四訣,每一訣都吻合道面的佈置。第一步邁出後要頓一下,也就是穩一下身形再走出第二步,要不你第二步未落腳就已側跌出去。第二步不能踩死,輕點而過,不然你腳踝會猛力外扭,錯位、斷骨都有可能。第三步要大步跨出,跨過坎面,不然邁出的腿會直滑出去,拉壞韌帶。第四步則必須向左稍微轉向,如依舊直步邁出,那前面肯定有一預設之物撞得你頭破血流。所以他們懂走這道的人管不懂走又強走的人叫“破瓜”,因為四步下來,好好一個人也就跟個破瓜差不多。

    “顛撲道”佈置得好,道面上幾乎看不出來,但這裏廊道裏佈置得卻比較粗糙,特別是把第三步的“滑”字訣改為‘絆’字訣後,原來不經意的斜滑面變成突起的磚塊,一眼就可看出了。

    魯承祖改“三跨”為“三躍”,來回走了三四個組合,沒任何異樣,就又回到廊口。他沒走太遠,一個人走太遠是很危險的。

    廊口處,瞎子正喋喋不休地給魯一棄在講“顛撲道”走法和妙處,其實魯一棄早在《奇工》一笈裏就已經知道這“顛撲道”,又見大伯這麼幾步一走,已經了然於胸了,現在唯一欠缺的可能就是不知從何處開始起步,只要告訴他起點,走過去肯定沒問題。

    “第一步從橫側斜的道面開始,不會‘伏龍探根’,你就蹲下看,趴下看,只要頭的高度正確,也能看出。”瞎子仿佛知道他心思,告訴了他最重要的一步。

    “既然路數一樣,沒什麼問題,那就從這裏走吧,離垂花門還近點。”魯承祖說這話時眉頭間的疑慮並未散去。

    還是魯承祖第一個走入“顛撲道”,魯一棄緊跟其後,他不需要自己判斷起步點,跟著大伯走就行了。後面是瞎子,獨眼斷後。他們四個離得很近,相距也就在兩、三步之間。

    幾個組合走下來,沒任何異常,他們漸漸向垂花門靠近。

    第七個組合走完的時候,魯一棄覺得前面大伯的身形有那麼一點點走樣,他沒太在意。等他自己走完第七個組合時,他也同樣不由自主地在“四轉”往前稍快了一點,帶一點朝前的沖勁轉過步訣,並前沖著走入第八個組合。這一沖讓他感覺很自然,也很輕鬆,好像有股外力在幫他走路。

    第八個組合走完,那最後的一轉一沖似乎更快了點,讓他更覺輕鬆,像是雲中漫步,毫不費力。

    第九個組合走完,他感到自己有點控制不了那股沖勁,他差點撞在廊柱上,就在他努力控制回身的剎那,那力又消失無蹤,而他反而在自己努力回身的很大力量作用下,又幾乎要撞到另一側的廊壁上面,而且這裏正好是廊道的一個窄處。他就在一正一反兩股力的作用下,不由自主闖入下個組合。

    第十、第十一,那沖勁越來越大,他已經撞到廊柱和廊壁了,在柱和壁的反作用力下,他覺得更加不由自主,沖勁在不斷加大,速度在不斷加快。

    魯一棄發現前面魯承祖的狀況和他一樣,現在幾乎是在快跑了。後面兩個人他看不到,但由於離得近,所以可以聽到他們身體的撞擊聲和衣裾的掛風聲,他知道,後面兩人的情形應該也差不多。

    魯一棄還發現一件事,那不遠的垂花門走到現在都沒走到,隱約間似乎還是那麼遠,這件事情是很可怕的。

    魯一棄又發現了一件更為可怕的事,他停不下來了,在各種力的作用下,他必須往前走,而且越走越快,現在的速度已經是在奔跑了。要停下來除非自己主動落扣兒踩坎子面,但現在的速度和各種作用力加在一起的力道,踏入坎子面兒的後果已不是剛踏入廊道可比,一不小心,骨斷筋折是小事,搞不好就是腦漿崩裂。

    這時的他多希望自己是個不懂走“顛撲道”的“破瓜”,哪怕是個呆瓜也好。

    他已經滿頭大汗,是因為很累,也是因為恐懼。但他沒辦法擦,他手臂的揮擺動作已回轉不過來,汗水蒙住了他的眼睛,他不見了大伯的身影。他還在大口喘著粗氣,粗重的喘息聲掩蓋了其他聲音,他的耳中只有自己如雷般的喘息,他再也聽不到後面兩個人聲音,不知他們是何情形。

    他就一直在碰碰撞撞的奔跑,而且碰撞得越來越重。他面前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他知道這路不論是通向天堂還是連接地獄,他到達之前都必須死,而且可能是非常痛苦的脫力而死。

    他不想活活累死,他寧願撞死或者摔死,所以他決定自己落扣兒,踩那坎子面兒……

    他踩不到坎面兒,他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了,他現在的所有動作似乎是機械的,他無法作任何改變。

    魯一棄真的害怕了,他如同掉入絕望的泥潭,只能看到那污泥慢慢掩過自己的口鼻,連個自盡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知道自己的汗水已經掩蓋了雙眼,於是,他又在問自己,那裏面有沒有淚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00:44

第八節: 燕歸廊

    難道這一把真是在劫難逃?

    不!有一個人可以救他們,就一個人,而且就在他們四個中間。

    誰?一個必須手上拿著東西才能走路的人——瞎子。

    對,他必須拿著盲杖才能走路。雖然現在他和大家一樣按“顛撲道”的四步訣在走,雖然他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步法和動作,也一樣在碰撞狂奔,雖然他也在恐懼自己會脫力而死,但他有盲杖,一根可以把泥潭中垂死的人拉出來的盲杖。

    他也想過自投坎面兒,但他也和魯一棄一樣,踩不到坎面兒,手臂的揮擺動作也回轉不過來,所有動作也都是機械的一般,無法作任何改變。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手指還是他自己的,他能控制,他手中的盲杖還是他自的,他也能控制。於是他毫不猶豫的博下最後一把,因為他迫切需要停下來,他已經透不過氣來啦,他的肺中似乎在噴火。他更怕時間一長他連手指也控制不了。

    生死就只能看這一招了。

    第三步,就在第三步,這一步一縱之後就會轉向前衝撞廊柱。他已算好,第三步縱出的同時,他按動盲杖上機關,盲杖瞬間變長,變成原來的雙倍長短,這裏也正好是那回廊的窄處,廊壁在這裏有一個圓弧般的突出。盲杖就在突出處和廊柱間卡住。瞎子的下一步轉向前沖變成了順盲杖側滑,一下子跌坐在坐欄之上,但餘力未消,生生地撞碎坐欄的木靠背,人也不由得仰面往廊外水池中跌去。

    這一跌,要是入池,那就等於是進了自找的路,也就是死路!

    有人不會讓他跌入,誰?獨眼,他就在瞎子後面一步之距。盲杖只擋住了瞎子的轉向前沖,卻擋住獨眼第三步的後半步,所以他沒轉向,他的急奔之力全卸在盲杖之上,那力道把個盲杖推壓得如滿弦的彎弓。但這一阻,他的手腳頓時活啦,就在那盲杖彈回原樣也把他彈出的一瞬間,他一把抓住盲杖,側身淩空用它撐住自己後倒的身體,同時右腳用力撐住廊壁,左腳死死地踩住瞎子的棉袍後襟,瞎子整個身體便完全倒掛在坐欄之外。

    他們兩個是停住了,而且是完全停住了,停得一動都不能動。獨眼盲杖撐地,身體懸空,一隻腳撐在牆上,另一隻腳在坐欄上踩住棉袍。瞎子呢?完全倒掛朝下,一動不動,仿佛是一掛濕面,翻搭在曬杆上。

    瞎子不敢動,他有點蒙,急切間還沒弄清狀況,所以他只是把身體放鬆、放輕,然後輕微而急促地呼吸,他必須緩過這口氣。

    獨眼也不敢動,他不能讓瞎子掉下去,雖然瞎子和他們家有過節,但來的時候,自家老頭子和幾個叔伯一再強調,那過節不許再提。再說剛才要不是瞎子,他現在還在無望地奔跑著呢。現在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做好今夜這件事必須保存每一分力量,他們的力量太少了,而那事情到現在連個邊還沒摸到。所以他只是把身體更堅實地撐住,同時大口的呼吸,他也需要緩口氣。

    很快,也就深換了兩三口氣的功夫,他們就都意識到他們必須動,剛才的奔跑,就算有幾十個外院都跑過來了,他們卻始終跑不到位置,這只有一種可能,他們是在一個迴圈的廊道內轉圈,應該是一種類似“諸葛八陣圖”那樣的陣法。那麼,前面的兩個人隨時都會從後面奔撞過來。

    於是,獨眼準備騰出一隻手掏“遷神飛爪”,他要把瞎子拉上來。

    瞎子也知道自己必須上來,他依舊不清楚狀況,所以他的希望只能寄託在自己身上。

    他是誰?“西北賊王”!他是年老了點,他眼睛也確實瞎了,但這都不影響他上來。只見他腰一發力,雙腳已猛然抬上去,膝蓋反勾,腳掌在欄座上一拍,整個人便彈起,然後上半身一個捲曲,就已然蹲在了欄座上。

    獨眼也已然掏出飛爪,瞎子的突然出現在欄座上,反倒嚇了他一跳。

    “快,準備攔人!”瞎子落下的同時連氣都沒換就說出這句話。

    獨眼收腳站起,把手中盲杖扔給瞎子,然後回身,抬腿踢斷過來道上支出的兩塊青磚。左手從背後拔出“精鋼鶴嘴鎬”,一下就釘在廊壁之上,然後把掏出未收回的飛爪纏在鎬柄上,另一端在廊柱上繞了一道,用手抓住。剛做完這些,人已經奔到。

    魯承祖依舊在衝撞奔跑,他已雙眼模糊,意識也有些不清了,看到前面欄座上模模糊糊出現兩個人影,有些象瞎子和獨眼,他以為出現了幻覺。更讓他以為是幻覺的是腳下廊道佈置忽然變了,他象突然失蹄的奔馬直向前沖跌而去。

    獨眼飛爪的細鋼鏈擋住魯承祖,緊跟其後的魯一棄又衝壓在魯承祖身上。這兩道力加在一起已遠遠超過賓士的駿馬,獨眼趕緊松放鋼鏈,他不是拉不住,他是怕勒壞那兩個人,所以他必須把力卸掉。

    細鋼鏈在兩個人的衝力帶動下,把廊柱磨得直冒青煙,獨眼戴了鹿皮手套的手也燙得快抓不住。眼見著鏈條就要放光了,可兩個人依舊力道極大地在往前沖。

    瞎子還蹲在欄座上,這情形他能聽出來,他早就將盲杖再次卡在突出處和廊柱間,魯承祖和魯一棄在鋼鏈攔擋的同時撞上盲杖,終於,兩人停住了。盲杖彎曲如弓,慢慢才卸去餘力彈回一些,卻未完全回復原狀,因為魯承祖和一棄正靠在它上面大口喘息著。那鋼鏈業已牢牢嵌在廊柱上一道焦黑的深槽裏,深槽處猶自冒著青煙並發出焦臭。

    魯一棄站直了身子,他不能老趴在大伯的上,但剛站直就又撲通一聲坐到地上。

    魯承祖也站直了身子,他不能老趴靠在盲杖上,他沒坐倒,他的手緊緊抓住盲杖,穩住自己的身體。

    他突然不再喘息,緊閉住嘴唇,一滴鮮紅擠出他的嘴角,在下頜上畫了一個不規則的弧線,然後豔麗地從他下巴上一躍而下。他的胸口起伏了幾下,嘴唇再也閉不住了,一團紅沫噴出,隨後在黑暗的廊道裏散成一片粉紅的霧。

    魯承祖還是受傷了,他到底是老了,而且在最後的時候,他承受了雙倍的沖勁。

    四人中獨眼年輕,又有功底,是狀態最好的,其次是瞎子,賊王畢竟是賊王,而且他受的是側滑之力,雖然了撞碎木靠背,讓他覺得骨頭斷裂般生疼,但大部分的力已在側滑中卸掉。再就是魯一棄,他雖然不是練家子,但年輕,又在洋學堂裏練過長跑,最重要的是最後阻擋時的衝撞力,大伯幫他擋了大半,所以他主要是累,沒其他問題。

    瞎子已經跳下坐欄,他聽到有人口中噴血,這種噴血的聲音對他來說太熟悉了,他曾經聽到過無數次,有對手的,有兄弟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伸從懷裏摸出一個烏玉瓶子,遞出去,“取五粒吞下。”

    魯承祖沒接,他連手臂都抬不起來,獨眼放下手中鋼鏈,兩步趕到,接過烏玉瓶,拔掉塞子,倒出五粒藥丸,一把捂進魯承祖口裏。遞回烏玉瓶的同時,又接過瞎子手中的牛皮水壺,給魯承祖口中灌入兩口水。然後隨手把水壺遞給魯一棄,自己小心翼翼地把魯承祖斜背的木提箱摘下,把他扶坐在上面。然後自己也從腰間一個斜背布囊中抽出一個書本大小的扁平銀酒壺,打開蓋,十分仔細的抿了兩口,把酒含在口中慢慢咽下,隨後又把酒壺塞回腰間。

    魯一棄喝了兩口水,終於緩過勁來,爬起身來,把水壺交到瞎子手中,瞎子自己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喝一口水,他靈敏的耳朵已經聽到遞過來的水壺發出的“咣咚”聲,他連忙一把抓住,他的喉嚨早就象冒了火。

    他拿住水壺後,手往後輕輕一撤,與此同時,他耳中聽到一聲驚訝的輕呼:“啊!”,那水壺依舊在魯一棄的手中。瞎子也沒放手,但他沒再往回拿,這異常的情況讓他汗毛立豎。他不清楚怎麼回事,他看不見,他也沒聽到什麼異響,但魯一棄的驚訝讓他感到極度恐懼,那是他自己見到或聽到什麼可怕事情所難以比擬的。他一動都沒敢動。

    魯一棄的這一聲也驚動了獨眼,獨眼猛打個機靈,那第二口酒差點沒嗆到。他也沒敢動,只是將眼角慢慢瞟向魯一棄。

    值得高興的是魯承祖也被這一聲驚醒,他坐著也沒動,只是很費力的抬了抬頭,用虛脫迷茫的眼神看著自己侄子的臉。

    魯一棄並未意識到三個人的神情,他呆呆的看著水池的中央,從粗重的呼吸中擠出幾個字:“我們沒有動!”

    他的話讓獨眼和魯承祖也不由地隨著他的視線瞧去。水池中依稀還是那幾塊嶙峋的太湖石,依舊看不到對面和兩邊的情形,只有弧形的屋脊和翹起的飛簷告訴你那裏也許有個門樓子存在。

    對,他們眼前的情景和未進入回廊時見到的一樣,他們這番狂奔竟然沒動地方。

    不對!他們現在已身在廊中,距離廊口已經不知有多遠,但肯定不是在廊外,怎麼可能看到應該在廊外才能見到的情景?

    魯承祖手裏的氣死風燈在剛才攔阻時已飛出去,滾落在七八步外,但並未摔壞也未熄滅,不知那燈是個怎樣的構造,側倒著依舊明亮。借著這光亮向前望,那垂花門的影子依舊模糊,而且反而好象離得更遠了。

    瞎子瞧不到,但他沒問什麼,魯一棄的話讓他的心裏也已經明白了**分。他現在的腦子在飛快的轉著,在回憶,在計算,他試圖能記起進廊後到底走了幾個組合的步子。

    獨眼也在想,他在尋找進來後的每一個細節和見到的所有東西,他想知道在進外院的時候有沒有疏忽了什麼?

    魯一棄也在想,他在腦海裏翻騰一切他所知的知識,看能否解釋面前狀況。

    魯承祖想得最多,他是最受傷的一個,不止身體受傷,他的心裏更受傷。雖然兩門間真正的爭鬥也只是幾代之前才開始,但自己門中似乎總是落在下風。也許是祖宗的立意不一樣,出發點不一樣,目的不一樣,手段不一樣,子孫的悟性也不一樣。

    他在歎息,他終究是個匠人,雖然為了冥冥中的定數他不斷努力修習技藝,雖然為了知己知彼他半路出家修行道術,雖然為了補齊**之力他不斷網羅江湖人才,雖然他早已放棄門戶之別,將家傳秘術廣傳有緣之人。但終究起步太晚,比起對家的千年積累,比起對家曾經位極天下的保障,比起對家不惜代價、手段的搜刮,他們之間差距太大了,二十年前他能從這裏逃出去,不知是有何僥倖。現在,十幾年的修煉反而還不如以前,他不知道是對家進步更快還是當年真是別人放了自己家一馬。

    這一趟他沒準備把命帶走,他知道八極之數已到,那事情是必須做的時候了。祖宗留下一份技藝,養育了代代子孫,祖宗留下這個使命,卻是為了所有百家姓氏的子孫。但能不能做成他現在連半分信心也沒有。想到這兒他就覺得胸中一陣翻騰鬱悶,象顛簸在汪洋中一葉小舟中那般眩暈。

    所以他得抓住點什麼,哪怕是根稻草。

    他的心平靜了,他的思想清醒了,他知道那稻草是什麼,那是一棄,是他有異常能力的侄子;

    何況他還在舟中,一艘不異翻覆的小舟,他也知道那小舟是什麼,那是自己門中掌握的五分天數,只要對家沒得到這五分天數,那他們就不會趕盡殺絕。

    於是他知道自己還不到放棄的時候,他還得做,就算他死了,一棄還得做,這就是他們的命。

    一股無名的力量讓他猛然站起,他右手扶住一根廊柱向水池中凝目望去,他看得很仔細,大概是因為老眼昏花了,也大概是因為夜色太黑暗了。

    看了一會兒,他換左手扶住廊柱,又從柱子的另一側向池中望去。然後他退了兩步靠在廊內壁上,向廊外水池望去,最後又貼壁往回廊的來路和去路瞄了瞄。

    這幾個動作很快,魯一棄想扶大伯一下都沒來得及,大伯就已經重新在木箱上坐了下來。魯一棄知道這幾個動作是幹什麼的,《奇工》總章中就有記載,不管什麼能人巧匠在造奇門遁甲、機關消息的時候都會留一缺,以便自己不被所迷,知道進出之路,雖然每個人留缺的方法各有不同,但有幾種基本方法可以辨別出來,大伯剛才就是辨別方法之一。

    魯承祖重新坐下來後,沒有理會一棄和獨眼詢問的目光和焦急的表情,而是沉默良久念出一句古詩: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01:08

第九節: 蒙目解

    “燕歸廊?!”瞎子問這話的同時手一緊,牛皮水壺已拿到他的手中,他抓緊水壺的手有點顫抖,聲音裏也稍帶一點顫抖,不知是由於激動還是由於恐懼。

    沒有人說話,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怎麼回答他。

    於是瞎子便自己接著往下說:“顛撲道嵌‘諸葛八陣圖’,‘諸葛八陣圖’又嵌入‘燕歸廊’,這種布法是扣中扣、坎中坎,而且其中瞧不出一點銜接之處,老大,你給我的那本書可遠沒這份精巧和神奇。”

    沒有人說話,是因為大家越來越明顯地覺得他語氣的不安。

    瞎子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他喝了口水,穩了下心神,邊把水壺背上邊接著說:“當年我和我的老爹為盜取‘雙龍朝聖玦’,誤入咸陽古城一個無名地宮,也為‘燕歸廊’所困,我丟了招子,老爹丟命,連屍骨都沒能收回。幸虧老大你把我救出,可老大,那次的‘燕歸廊’卻未曾與‘顛撲道’、‘諸葛八陣圖’兩道坎一起佈置,比起今天這趟差太多了。”

    “不,這不是‘顛撲道’和‘諸葛八陣圖’,我不知道這道坎兒叫什麼,但我能肯定這不是‘顛撲道’,只是象‘顛撲道’。而且這不是兩道坎兒合鋪,它們其實是單獨的一道坎兒,似乎是專門用來對付我們門中之人的。”冥思苦想中的魯承祖終於說話了,“不懂走‘顛撲道’的‘破瓜’反而不會入這掛扣兒。”

    “但‘破瓜’一樣走不出‘燕歸廊’,所以不管是我們來闖宅還是別人來闖宅,都得入扣兒。”瞎子似乎明白了許多。

    “你又錯啦,這‘燕歸廊’也是專門用來對付我們的,我給你的書有沒有這廊的解法?沒有,那是因為這是對家近兩代新悟到的招式,我們門中沒人知道怎麼解……”

    瞎子沒等魯承祖說完就焦急、疑惑地問:“那當年你是怎麼帶我走出來的?”

    “兄弟!對不住,我瞞了幾十年,今天告訴你句真話,那趟我其實也是被困其中,是你老爹救了我們兩個!”

    “我老爹?”

    “對!那天你們無法脫出,你又壞了招子,老爹不知無路就是死路,撒‘飛蛾索’想自辟一徑,他想從地宮中央‘七峰柱’上躍過。我當時攔阻不住……”

    “這我知道,你不用說了,我當時看不到但聽得見。說實在的,老大,那一刻我們是剛見到你,不可能相信你的話的。”瞎子不無愧意地說。

    “老爹上柱後剛立住腳就被‘絞龍網’扣住,未能出得生天,卻給我們留了條生路,一條血指的生路。”

    “什麼血指的生路?”魯一棄聽得有點驚心,忍不住問道。

    “老爹入的是死扣,他在‘七峰柱’上留下兩道殷紅血跡,是這兩道血跡給了我辨別的記號,我們才能脫出生還。”

    魯承祖停了一下,輕咳兩聲接著說:“所以那天的‘燕歸廊’是為了困我,而你和老爹是誤闖,是老爹救了我們。這些年我一直沒告訴你,是想你能幫我把這樁大事做成。兄弟,是我做人差了,把你拖進來。”

    筆直站立的瞎子微仰著頭,坐在木箱上的魯承祖低垂著頭。

    沉默,沉默,回廊中一片死寂,能聽到小北風推動池水打旋兒的聲音。

    瞎子突然動了,他幽靈般往前邁出一步,左手無聲快捷的伸向魯承祖。

    魯承祖沒動,不知是因為受傷動不了還是根本就沒打算動,反正他是坐在木箱上紋絲未動。

    魯一棄和獨眼也沒動,他們不是不想動,但瞎子速度太快,他們沒反應過來。等他們反應過來時,瞎子已經完成了他所有動作,停在那裏。

    瞎子枯瘦的手是直奔魯承祖脖子而去的,他那尖利的指尖就快觸到脖子的剎那,卻輕輕落下,落在魯承祖的右肩上。指尖卻突然發力,緊緊握住那一塊寬厚卻已蒼老的肩胛。

    “老大,這回是你錯了,我跟你來,不只是為了還你性命,我還要報仇。我是孤兒,是我老爹把我從黃土溝裏撿回,給了我條命;他早早洗手,讓給我‘西北賊王’的字型大小,給了我個名;為了幫我取‘雙龍朝聖玦’,他重出江湖,結果把他的命也給了我。我這些年遠離婆姨娃子,就帶個小閨女,躲在千屍墳裏,沒日沒夜苦苦琢磨你給我的書,對著大漠風沙和千種屍骨鍛煉自己除視覺以外的所有感覺,我為了什麼,我就為報個仇。我知道老大你幹的是蒼生大事,你不是為了自己在拼命,你能拉上我這廢人那是我的福分,你要算是做人差的,那誰能教我做人。”瞎子幾句話聲音雖然不高,卻說得豪氣縱橫。

    魯承祖抬起頭,他的雙目中有瑩光閃動,他雙目中有感激翻湧,但這些瞎子都看不見,他只能感覺到魯承祖覆蓋在他的左手背上的手,有點濕熱、有點顫抖。

    魯一棄在旁邊看得也有點激動。

    只有獨眼無動於衷,非常實際地問到:“現在咋辦?”

    他的話提醒了那三個人,他們一下意識到他們還在扣中,他們還沒有脫出,他們還不知如何脫出。

    瞎子忙問:“老大,幾十年了都沒想出解法來?”

    “不是沒想出,是根本無法想,我們上次陷在其中也就兩個時辰的功夫,根本沒時間慢慢摸出道數,真要解也可以,得讓我在這裏面呆上個十天半月慢慢琢磨,可這怎麼可能,有這功夫,對家再加兩道活坎兒,死八回都不嫌少。”魯承祖有些無奈又有些焦急地說。

    “會不會有什麼書中記著什麼現成的解法?”魯一棄現有的本事都來自于書本,他能提供的幫助也只能局限於此。

    “那你應該知道,咱們家的所有的秘藏書籍你都在三叔那裏讀過,還有我們近百年裏搜羅的殘本字刻,只是不知道你悟出多少,你好好想一下,有沒有什麼可用的招術?”一棄沒想到大伯給他的竟然是這麼一個回答。

    一瞬間,他一下又知道了許多,明白了許多。

    他還有不知道的,至少他不知道那許多他讀不懂的、想不透、不認識的字句圖案中是否真的有現在需要的解法。

    獨眼見他們三個似乎都沒什麼辦法,就從廊壁上拔出他的“精鋼鶴嘴鎬”說:“我破牆、斷柱看看,說不定有路。”他的說話依舊簡潔明瞭,但簡單的一句話嚇了魯承祖和瞎子一大跳。

    “老三,別亂來,那肯定是不行,你只要碰了弦我們幾個就都死定了。”魯承祖急忙阻止他。

    瞎子清咳一聲說道:“無路就是死路,你要破了壁,壁後肯定有更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你,你要斷柱,說不定就是廊塌壁砸,把我們都給埋了,倪家小子,老大給你家的書你沒好好讀啊。”

    “你讀得好,你有招兒?”倪老三總不會對瞎子讓什麼步。

    “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瞎子那沙啞的嗓子也能發出如此豪放的笑聲“今天瞎爺不給你小子露一手,你恐怕要把當年的過節跟我計較一輩子,今天我把你給帶出去,也算是還了你倪家的一筆帳。”

    “兄弟,你真有招?”魯承祖有些疑惑地問。

    “老大,你放一百個心,今天也叫對家知道知道,我們門中也不缺豪士能人。”瞎子胸脯拍得砰砰響。

    “那你剛才還問我有沒有想出解法,你是考我呢?呵呵!你這賊瞎,什麼都好,就是喜歡顯擺,有招兒也不早說,害得我乾著急,以為這趟又栽到家了呢。”魯承祖假作責怪地說到。

    “老大,聽我一句話,今天不管走到哪一步,你都不能放棄,只要有大少在,那大事就有成功的機會。”瞎子邊說邊朝魯一棄那邊抬了抬下巴,“我在千屍墳毀過多少屍骸、散過多少冤魂,可大少,我碰都不敢碰,他身上有股聖靈之氣罩蓋著。”

    他的話讓魯承祖很是驚訝,他的話讓獨眼頻頻點頭,他的話讓魯一棄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卻一時沒弄清彆扭在哪里?

    “倪老三,你過來,你告訴我池中是怎麼一個佈置,我好解給你看。”瞎子語氣中對獨眼有了幾分客氣。

    獨眼這時已沒有多想的餘地,他順從地脫口報說出池中石頭的方位和高度:“正前十步乾左位兩丈高,十一步兌左位丈八,兌位丈六,八步離位丈一,十步巽右兩丈一,巽位丈二,九步坎位丈七。”

    誰說獨眼沒好好讀魯家給的那本書,就從他所報方位就可以知道這小子沒少下功夫,魯承祖一邊聽他報方位,一邊也凝目細看,他知道憑他自己現在的眼力報下來肯定沒他准,魯一棄聽他所報就更自愧不如,首先他連池中如何佈置都看得不是十分精確。

    其實他們不知,獨眼之所以能把池中看得如此清楚,是因為他們倪家盜墓必須先練就夜眼,以便習慣在夜間和黑暗的墓中行動。

    “大哥,我的解法是在黑墓之中所悟,我又是盲眼,所以需要你們配合我,跟我的動作要協調,為了不至於出錯,你們也把眼睛蒙上吧,暫時學著我做會兒瞎子,你們三個靠廊壁而站,然後等我叫你們動,你們就貼壁而行。”

    瞎子剛說完,獨眼已經從身上黑色包布邊角上接連撕下三根布條,遞給魯一棄和魯承祖每人一條,剩下一條他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魯承祖用黑布條慢慢把眼睛蒙上,他由於不斷在思考些什麼,所以影響了他動作的速度。

    魯一棄也把眼睛蒙上,他動作更慢,他也在思考,他思考得更多,他覺得眼下的事情發展得越來越彆扭,他一直在找到底擰在什麼地方了。

    當把眼睛完全被黑布遮擋住的時候,他的思維開始理順:

    “為什麼要蒙住眼睛?應該是為了不讓我們看到什麼。”

    一陣悉索聲,瞎子好像在忙碌著些什麼……

    “我們都看不到了,那誰最清楚環境?瞎子,他剛才不是叫把方位都報給他知道了。”

    瞎子好像在舞動什麼,有輕微的風聲……

    “‘燕歸廊’要看不見才能解?不,當年大伯不是靠看‘七峰柱’上的血跡才走出來的嗎。”

    瞎子的站立處好像飛出去什麼……

    “剛才讓人感覺不是滋味的都是些什麼話?好像是還倪家的帳,老大別放棄,大少有神聖之氣,辦成大事要靠大少。”

    瞎子的身體好象離地飛起……

    “不!!”魯一棄一把扯掉蒙眼的黑布條,狂叫一聲。

    “慢著!!”

    “等等!!”

    於此同時,又是兩聲疾呼響起,那是魯承祖和獨眼,他們也恍然了,他們也明白了,他們邊叫著邊扯下蒙眼的黑布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01:31

第十節: 亂紅飛

    佛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無即是有,有即是無。

    那麼佛心是否就是賊心,賊心是否也就是佛心呢?

    晚了,他們都晚了,瞎子已經如一面飄拂的旗幟在淩空搖擺著,如鬼魅,如神仙。

    當然,他不是鬼魅也不是神仙,他是踩踏在一根細長的繩索上面,那繩索一頭繞在巽位右側兩丈一高的太湖石上,另一頭繞紮在廊柱之上。繞在太湖石上的繩頭是一隻飛蛾,緊緊扒附在石面上。

    “飛蛾索”、“平步青雲縱”,這時索兒上人才是真正的西北賊王。

    距離那太湖石還有幾步距離,憑空突然一張網兒從乾左位向瞎子撒去,那不是一般的網,那是一張閃爍著無數銀片、倉啷作響的一張網。

    魯承祖知道,那是一張柔絲精鋼製成的網,一張佈滿鋒利刀片的網,一張可以將鱗甲滿身的蛟龍絞碎的“絞龍網”。

    “絞龍網”上刀片的倉啷聲也讓瞎子知道,他正處於一個命在頃刻的險境,本來他以為要到踏上太湖石才會有生命之憂,所以他調節好一切狀態準備接受那一刻的較量,沒想到,這一招提前來了,對家把坎子的扣兒靠前系了。

    為什麼會提前?啊,對了,肯定是為了不給他機會靠近太湖石。大概是由於上次讓他和魯老大逃出生天的緣故,對家也知道不能在障目物上給留下記號。

    網到了,瞎子卻突然一個踩空,身體直往下掉去,就在整個身體都已掉在“飛蛾索”下方的時候,他左手一把抓住索兒,一下停住下墜身體,索兒似乎有些彈性,被他的體重猛的一墜,往下繃成一個拉緊的弓弦形。於是那網貼著那拉緊的索兒橫飛過去,沒碰到人,也沒碰到“飛蛾索”。

    下墜之力消失,索兒向上彈起,瞎子借著彈力又騰身而起,立于索兒之上。

    他又前行兩步,乾左位突然又一張網向他飛來,這次的聲響他聽得更加真切,但他的反應卻比第一次慢多了,是因為這在意料之外,他沒想到還有第二張網,他更沒想到的是第二張網依舊來自於同一個方位——乾左位。

    他只有把身體騰躍而起,躍得很高,就象一隻蒼鷹。

    他躍起的方向不是向後,他似乎沒有試圖逃過那網的裹纏,當然向後躍也不一定能逃過。他是反向而行,直撲向那網,躍起的同時,手中的盲杖也掄起、掄圓,劃起一扇黑風,直向這張“絞龍網”砸去。

    一陣金屬的碰擊聲,鋼網轉向落向瞎子的腳下,一下子就裹纏住“飛蛾索”,只覺得網外有拉力一扯,“飛蛾索”被網住的那一段全被絞碎。

    瞎子借盲杖的一砸之力,身體又憑空騰起一尺有餘,並且借助了“絞龍網”橫推力道,讓輕飄的身子如掠低撲食的鷹,飄向側面坎位的太湖石。但他無法落向那石頭,因為他的一砸之力已盡,因為“絞龍網”橫推的力量不夠,他只有右腳勉強能夠到石頭的側面。

    這時,瞎子那“平步青雲縱”的功力就徹底顯現出來,只見他右腳不踏反踢,這一踢之下,他的身體便橫過來飛向巽位丈二的太湖石,他知道力量不夠所以他想利用坎位丈七和巽位丈二的落差登上太湖石。

    一個瞎眼的人竟然在淩空之際還把方位拿捏得如此之准,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乾左位飛過來第三張網,一道坎兒竟然有三個扣兒!也不知是否還有四扣、五扣,這坎面的佈置太不合常理。巽位與乾左位離得更近,這網飛過來的聲響更清晰,瞎子再也無法躲避了,一是因為他根本沒想到還會有網,就算有也不該還是在乾左位;再一個這時的他確實是身無餘力了,特別是對乾左位方向,他已經完全是呈空門狀態,他已經無所憑藉再次聚力逃過那網的裹纏,他甚至連砸向下方的盲杖都還沒來得及收回。

    於是那邊傳來的是一陣瞎子的慘叫,於是空中撒落一蓬血雨,那鮮紅的血雨在嶙峋的太湖石上噴繪成一朵綻放的煙花。

    瞎子被那網纏裹成一個團狀,隨後摔入了水池,一時間水花四濺,水波湧起,整個池子都在起伏,猶如一塊抖動的深色緞子面。

    瞎子並沒有死,他還在慘叫和掙扎,水池不深,所以他本能地想站起來,他不想被悶在水裏。

    水波未平息,水面上又劃起許多細水紋,猶如緞子面上流線形的圖案,直向瞎子圍繞、聚集過去,瞎子的慘叫更急促了,掙扎更猛烈了。

    水下有東西?是,水下當然有東西,雖然不知是什麼東西,但肯定是可怕的東西。他們正在攻擊瞎子,攻擊一個裹在佈滿刀片的鋼網中的盲人。

    回廊裏的三個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瞎子的慘叫聲好象是他那枯瘦的、長著尖銳指甲的手,緊緊揪住他們的心,把他心往下使勁在扯、在拉,讓他們覺得心很疼,胸口很空。

    獨眼反應過來,他甩手把嵌在廊柱上的“遷神飛爪”取下,一步躍上座欄,他要過去救瞎子。

    魯承祖也反應過來,是獨眼的動作驚醒了他,他一把抱住獨眼,他不能再讓獨眼作出犧牲,他不能讓瞎子再帶著愧疚去死,他要保證瞎子的死能體現出最高的價值。

    其實最早反應過來的是魯一棄,他從來沒聽到過如此慘烈的叫聲,他從來沒見過一個瀕死的人如此無望的掙扎。但他在瞬間的驚心後就變得異乎尋常的平靜,他的思維是如此的清晰,他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他也知道自己能幹什麼。他從粗布包裏掏出了一顆鴨蛋型手雷,拉開保險環,向瞎子那邊扔過去。

    扔出的剎那他心中忽然有一絲的不忍,手稍一遲疑,那手雷便失去準頭,落在離瞎子較遠的地方。“轟”的一聲巨響,手雷的威力遠遠超出想像。巨響過後,水花如暴雨般濺起,喧鬧好一陣後,池中才漸漸恢復平靜,只有偶爾幾聲水珠滴落的聲音。池中依舊看不到什麼,只有那幾塊太湖石依舊模糊地樹立在那裏。

    獨眼彈出一根燃著的洋火棍,就在洋火棍掉入水中的瞬間,他們看見了水中的一縷殷紅。

    震位太湖石離得太遠,上面的血跡魯承祖看不見,他畢竟老了,又受了傷;魯一棄能感覺到,他感覺到的是一些有異石質的黑斑塊;而獨眼,他練過夜眼,所以他能看見,他能看見那石上的鮮紅血跡流成曲折的道道,流成婉轉的半圓,濺成四散的菱形,像是菊花的花瓣,像是玫瑰的花瓣,像是臘梅的花朵,都是那麼的紅豔那麼的鮮亮,可又有誰能相信,它們已墜下枝頭,它們已跌落塵埃。

    一腔豪情忠義膽,化做漫天亂紅飛。

    獨眼猛然一個退步,讓開面前一方平道,朝著池中巽位方向“撲通”一聲跪下,連磕三個響頭,口中簡短有力的說一句:“夏爺,你英雄!”然後站起身來,背起魯承祖的木箱,望向一棄,低聲問一句:“走嗎?”

    “走!”魯一棄果斷的說,然後扶著大伯,再次走入“顛撲道”。

    走,那是肯定的,可怎麼走?那不是“顛撲道”的“顛撲道”要怎麼才能走過去。

    魯一棄沒說怎麼走,大伯和獨眼也沒問怎麼走,但從一棄果斷的語氣中他們知道,這條類似“顛撲道”的坎面兒,已不是什麼障礙了。

    魯一棄確實知道這條道怎麼走了,這是剛才瞎子叫他們貼壁而立給他的啟發。《遁甲秘錄》有一篇叫《足障》,裏面講到,佈置類似“顛撲道”這樣的坎,可以單道獨鋪,也可以整面兒全鋪,這一般是在較大面積的場地,那是把許多單道糾纏鏈結,一扣兒疊著一扣兒,左右皆連環,前後可互換,一直連到兩面的其他坎子,那樣,威力會更大。但不管是單道還是整面兒,它都有邊道。一般邊道很窄,剛夠落下去腳的,不然最邊上的一道坎是布不下去的,而且讓會走坎面兒的人有些步點要麼沒地方踩,要麼踩到其他坎面裏了。

    這狹窄的回廊內只能是單道獨鋪,而且它有一邊是牆壁,這在坎子佈置中叫“僵面”,所以這裏的這種“顛撲道”也應該有一道佈置不到的邊道,而且應該比平常的邊道還要寬點。要是不留那是沒法走的,那樣按正常步法走會有步點是需要踩在牆上甚至牆外。

    魯一棄沒有按步法走,他走的是邊道,身體貼在廊壁上側向而行,象螃蟹一般,但動作卻很慢,這狹窄邊道上的側行也實在是快不了。這回他是走在最前面的,一是他覺得他有走最前面的能力和勇氣,再則是因為大伯和獨眼一定要他走在前面,他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思量應該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感覺好,身上又有神聖之氣,在前開道比較保險。獨眼走在最後,他走兩步就抬頭瞧一眼那太湖石,他必須注意那些鮮血灑成的花瓣是如何移動變向。

    魯一棄的路走得還很不安分,每走到第三步處,總停一下,後背貼緊廊壁,腳下用力,用腳跟踹斷道面上支出的小青磚。那小青磚雖然短窄,倒也堅實,有的要連踹幾下才能斷裂。他是想留條後路,如果有機會再沖出去的話,能夠快速通過這“燕歸廊”。

    走出六七步的地方,他彎腰撿起了跌落在此的氣死風燈,燈未熄滅,從地上提起後,照亮了廊內很大一個範圍。

    “把盞子滅了吧,要不我們的影相兒太明顯,一舉一動說不定都在別人眼裏。”魯承祖小聲吩咐了一聲。

    於是魯一棄把氣死風燈方形四面的琉璃罩打開,把燈吹滅。那燈光撲騰一下熄滅,燈頭飄起一縷白煙,周圍瞬間沉入黑暗之中。從光明中一下子滑掉進黑暗,讓人多少有些不習慣,眼中的瞳孔卻在迅速變化著,以便適應已經來臨的黑暗。

    魯一棄的瞳孔也在變化,在急劇的收縮,不是因為要適應黑暗,而是因為緊張和恐懼。

    就在那黑暗突然到來的一瞬間,他看到一雙眼睛,出現在琉璃罩上,他下意識的以為那是自己的的眼睛映照在琉璃罩上,但隨即就感覺不對,他不可能有這樣的眼睛,那雙眼睛像是對死人眼睛,眼珠沒絲毫轉動,眼皮也不眨,但可以看出那雙眼睛裏充滿怨毒和殺氣,還有幾分詭異,就象一對跳動的鬼火。

    他除了恐懼他還疑惑,他搞不清到底是黑暗來臨,還是自己墜入了阿鼻地獄,怎麼會有惡魔般的眼睛緊盯著他,而且這惡魔的盯視好像在大門口已有過一次,只是那次離得沒那麼近,只是那次他還只是感覺,還沒來得及發現它的存在就已消失。

    而現在,這眼睛的主人應該離他很近,就像是和他面對面,因為他幾乎可以看清那眼中的紅色血絲。他知道他的面前沒有人,他不知道擁有這眼睛的到底是不是人。

    然而,魯一棄的動作沒有慌亂,魯一棄的神態非常從容,這就是他的過人之處。他也用一雙平淡的、毫無鋒芒的眼光盯視那眼睛,就象在用一汪清水去包裹那鬼火。他的手卻輕輕的在轉動,他想知道,隨著琉璃罩的轉動,那眼睛會發生什麼變化。

    那雙眼睛琉璃面上移動,由於琉璃面不十分平滑,眼睛便在轉動中不斷的變形、扭曲。四方的燈罩轉過一個面,眼睛的變化越發明顯,變形得更厲害,扭曲得更詭異。但那眼睛沒在燈罩的第三面上出現,燈罩剛轉過二三面間的直角,那眼睛就突然不見了。

    魯一棄連忙轉回到前一個面,沒有;他又向前轉,還是沒有;於是他停止了尋找。他沒有奇怪那眼睛為什麼會消失,因為他已經從那變形和扭曲中感覺到了畏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01:52

第十一節: 鏡中路

    魯一棄暫時的異常舉動並沒讓大伯和獨眼感到驚訝,在他們生命經歷中,已經很少有什麼值得驚訝的。他們有的只是擔心,離魯一棄那麼近,所以他們看到了一棄神情和動作的變化,於是他們在極力控制自己,怕有什麼閃動驚動了一棄,因為他們知道他在那裏進行著一場較量,一場進行在黑暗中無聲的較量。

    魯一棄舒了口氣,把琉璃罩從新蓋好,大伯伸手把燈接過去,然後在底部一旋,那燈便成為一冊書本般的模樣,輕易就塞進木箱的小屜之中。他們都沒說話,有時候語言會成為累贅。

    他們順著廊壁繼續前行,走了大約有二十幾步時,獨眼突然急叫一聲:“不對,血跡回了。”

    魯承祖一聽,連忙拉住一棄小聲說:“往後慢慢退,注意周圍有什麼不一般的東西。”

    於是三人一點點地向後移動,後移了大約有兩尺距離的時候,魯一棄忽覺眼前有東西一晃,一個灰色背影從眼前閃過。他不由一驚,本能地握緊袋中的槍柄,那背影似乎在哪里見過。但馬上他就極力試圖否定自己,這怎麼可能,自己的前面沒有一個人,那背影從何而來?再說,如果真是背影,那麼這個人的行走方向是從欄座外的水池走入了牆壁。那這背影還是人嗎?是眼花?還是幻覺?

    “看到了?”大伯在他身後小聲的問。

    “看到了!”魯一棄知道不是自己眼花,也不是幻覺,因為大伯也看到了,那麼那會是什麼?難不成真是……,他沒往下想,他知道沒這可能。

    “瞧瞧對面廊柱,有沒有什麼?”大伯提醒他。

    對呀,現在是要找出路,管它什麼妖魔鬼怪,先沖出這回廊再說。

    他試探了一下走向對面廊柱,剛才他們被攔阻的地方斷了兩塊青磚,他們就可以行動自如,現在此處廊道內的突起青磚也已被他踹斷,也就是說坎面業已解扣,面前的廊道已經是不大平整的一條普通道路。大伯說得沒錯,這真不是“顛撲道”,“顛撲道”的四訣如果死了一訣,其他三訣還是照樣起作用,而這道兒不是,一訣死,四訣皆破。看來這真是專門用來對付懂“顛撲道”的會家子的,這坎面設置中倒是暗合請君入甕一計。

    走到那廊柱前,魯一棄仔細踅摸了一番,由於過於黑暗,他沒發現什麼東西,於是他準備掏出波斯螢光石再好好查看一下。

    就在他快掏出石頭的時候,他面前又閃過一個背影,應該還是剛才見到的似曾相識的灰色背影,但這次它已不再完整,只有上半個身子,沒了腿,依舊從水池中出現,閃過廊道直入牆壁不見。

    這趟魯一棄看得更加真切,難道真的是什麼髒東西?

    絕不可能,因為有個人沒發話,誰?獨眼!

    就算他魯一棄不知道是不是髒東西,就算那魯承祖也不知道是不是髒東西,他獨眼應該是知道的,他懂茅山道術,他會驅鬼弄魂,他沒說話,那這肯定不是什麼髒東西。

    其實這時就算獨眼發了話,魯一棄也不會承認那是想像中的玩意兒。因為他發現了一點玄機,就在背影消失的一剎那,廊柱上出現了一道豎著的亮線,就像是鏡面的反光。他掏出螢光石,重新看那廊柱,廊柱在外側面的上半部有一道金屬條,是銅質的,非常光滑明亮,大概是按製作銅鏡的工藝處理過。金屬條不寬,它兩邊的柱子表面還故意做得有突起和毛糙,橫著摸很難摸到他的存在,豎著摸如果不是沿著金屬條豎直向下,只要有些偏向,也不能發現到它。

    魯一棄把螢光石從金屬條的前面移過,他明白了,因為他看到池中離位的太湖石上出現了一個亮點,然後大約十步外的廊柱上又出現一個亮點,他還能肯定,這廊道與池中其他地方還有亮點.其實道理很簡單,這是個多重折射鏡,剛才他見到的背影是其他地方真的有人走過,銅條將那背影折射過來,剛才見到的眼睛可能也是通過這樣的途徑。那背影第一次從廊壁處看,距離銅條較遠,可以看到整個的背影,而現在從廊柱處看,離得近,只能見到上半身。

    他停住螢光石的移動,那些亮點都不見了,這應該是由於反射的銅條太窄,需要有個持續移動的畫面才能達到反射效果,所以他們能見到背影閃過。

    這個結果不由讓魯一棄一愣,要是這樣,那與自己對視的眼睛是如何反射過來的,那樣的話就需要無數雙同樣的眼睛在反射點飛速移過,就象自己不久前剛見識過的影畫的原理,可這是難以想像的,他的腦子想得有點頭痛。

    “一棄,有沒有找到路?”魯一棄長時間的思考讓魯承祖有了點不安。

    “哦,我在找呢。”魯一棄這才把思緒收回,是啊,出路還沒找到,瞎想什麼呀。

    於是他把螢光石再次從銅條前面移過,他辨別了一下方位,離位石頭上的光點方位正確,但十步外廊柱上的光點卻不對,他與自己面前的廊柱之間少個反射點。

    這反射點在哪里?怎麼會把它丟失?十步外的光點是哪里來的?

    魯一棄覺得自己必須繼續往前走,這十步外的廊道內有需要他去發現的秘密。

    十步的廊道很短,魯一棄剛才已經走過兩步又退了回來。雖然這兩步他沒發現什麼異常的東西,但這兩步是個轉捩點,因為這兩步中,太湖石上的血跡回了,也就是說他們腳下的路掉頭轉向了,這很難想像,這裏的廊道雖然曲折,雖然寬窄不一,可掉頭轉向還是應該看出來的。

    魯一棄還沒再走入仿作“顛撲道”的廊道,獨眼已經搶先踏上了貼牆的邊道,他嘴裏只蹦出了三個字:“我探探。”說完他就慢慢靠壁而走,魯一棄想跟上,獨眼一個手勢制止了他。獨眼一連走了有七八步,他也在每個組合第三個躍字訣的地方把地面上的突起青磚踹斷。

    “行了,夠遠了,可以往回走吧。”魯承祖叫了一聲“先找到準確的轉向位置,出路就在轉向處的附近。”

    獨眼便開始往回走,他不用再貼壁而行,因為三訣上凸起的磚都被他踹了。但他還是走得很慢,特別是到了離他們四五步的地方,他就越發的慢了,並且上下左右仔細查看,希望能有一條脫出的路出現在他的夜眼之中。

    魯一棄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麼,這樣幹等著讓他覺得不舒服。於是他又把那瑩光石在廊柱的銅條前移動。

    獨眼在慢慢往回移動,一棄在快速來回移動。

    突然,一個跳動的亮點出現在獨眼的身上,“別動,老三,你就站那裏,別再往後了。”那亮點的出現讓魯承祖的聲音裏充滿了興奮。

    這現象讓一棄也很高興,他瞄了幾下亮點的折射方向說道:“三哥,你現在再往右前側牆壁移過去,看看那裏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魯一棄的語氣總像是命令,獨眼似乎也很願意聽從他的命令。

    獨眼開始向右前側的廊壁移動過去,他的立身位置是一個廊壁半園突出的狹窄部分,右前方正好是順著廊壁的最突出點,斜向過去到廊道的寬處。

    他的手直探過去,奇妙的事情發生了,獨眼的手伸入了牆壁,身體也隨著沒入,無聲無息,真像是個鬼影似的。

    找到了,魯承祖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終於放下。雖然這裏的“雁歸廊”比他幾十年前遇到的更為精妙,但萬變不離其宗,有了中柱上的標記就可以找到缺兒,活路就在缺兒的附近。太湖石和當年的“七峰柱”一樣,是用來繞你的視覺和思維的,但記號不一定都是做在柱位的主點上,所以這活路就和折點有些偏差。一想到記號,魯承祖不禁想到瞎子,他回頭向池中望去,黯然之氣不由堵住胸口。

    “有路,走嗎?”獨眼從廊壁中探出頭來問。

    “走,在這裏的偏路就是活路,難的是找不到。”魯承祖答道。

    魯一棄把波斯螢光石收入粗布包,扶著大伯向那牆壁走去。到了近前他才發現,獨眼是由突出廊壁的倒面上走進去的,那位置正好過突出點,那面比其他突出半圓的弧度要直,貼壁行走剛好從突出點直接跨步到凹入的寬底,給這裏閃出個小角,碰不到這一小段倒角上的廊壁。

    一棄看這牆壁有點疑惑,還是大伯拖著他踏入牆內,那原來是一條路,一條路面做得很象廊壁的通道,進入這通道,他首先發現了兩面高大的方形銅鏡,與池中景物和回廊呈菱形折線佈置,從這裏看,那廊道確實是轉向了,而這通道才是銜接的正道。

    太神奇了,原來他們一直奔走的是一條鏡面折射的回頭路,而正路倒遮掩在倒面之上。這種佈置就算在白天不仔細尋找也很難發現,更何況是黑夜之中。而且再加上那類似“顛撲道”的佈置,真可謂巧奪天工,那類似“顛撲道”的坎面兒不破,是不會給你機會發現和走入這通道的。

    可在讚歎的同時,魯一棄仔細觀察了一下銅鏡的角度,忽然冒出個疑問,剛才自己用波斯螢光石移動出來的光點是折射不到這兩面銅鏡的,那十步外的亮點到底是通過什麼途徑折射過去的?

    但現在已經不是研究這個的時候,大伯在催促快走。冬夜黑得早,他們頭更未到就動手,現在已經夜到二更半了,他們還沒到家。也不知道前面還有多少坎,他們趕回家還有事情要辦。

    魯承祖和獨眼耳語一番,然後依舊讓魯一棄走在第一個,魯一棄雖然有些奇怪,但也未多問什麼。

    路走對了,那垂花門就不再是個模糊影子了,幾十步的疾走,終於走出了回廊,一座陳舊的垂花門聳立在了眼前。

    這道垂花門遠沒了大宅門的高大和氣派,也不十分華麗精美,垂花門向外一側的梁頭常雕成簡單的雲頭形狀,俗稱“麻葉梁頭”,梁頭下麵懸有兩根垂蓮柱。這裏的垂蓮柱比尋常的要大上許多,翹起的梁脊角也是非常巨大,高高翹起,斜插入雲,與這門極不協調,倒有點象廟堂大殿的脊角。而垂花門的兩葉門卻是低矮窄小,與梁脊極不相配,看上去的感覺有點象壯漢騎羊。

    垂花門的兩葉門名叫“棋盤門”,或稱“攢邊門”,現在那兩葉門是半開的,可以看到裏面沒有屏門,所以這是座一殿一卷式垂花門,也叫“二郎擔山”式的垂花門。

    垂花門上聯絡兩垂蓮柱的構板一般會有很美的雕飾,象什麼“子孫萬代”、“歲寒三友”、等等,但這裏把兩個垂蓮柱連起來的是一塊光滑厚板,黑乎乎的,上面沒有任何雕飾,倒是在厚板中央鑲嵌著一塊陰陽太極魚,打遠望去黑白分明的,像是鑌鐵和白銀製成,兩個魚眼爍爍放光,卻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成的。太極魚下吊一盞白紙燈籠,其中燭火搖曳,倒有點像是喪燈,但也虧有這盞燈,魯一棄才能把這垂花門的上上下下看個清楚。

    那大門的兩邊還有一對石門獸,剛開始看以為是一對獅子,可細看又不象,那獸的面相極為妖邪,似乎在腹下還多長了一隻腳。他腦中靈光一閃,馬上想到晉-王嘉《拾遺記-晉時事》記載有“五足獸”一說,此獸形若獅子,但有五足,是東方解形之民離體之手所化。他很是奇怪,因為這獸一般用在殺戮場合和刀兵器械上,怎麼會用來鎮門呢?除非那門內真是個屠場。

    “‘五足獸’所到,魂魄無宿、血流成河。”他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就試探著將《伏邪錄》中“五足獸”的注語念出,他想知道身後兩人的反應。沒人答他的話,他這才意識到後面兩人已經許久沒發一點聲音,就象消失了一般,他心中猛的一提。但他依舊沒有絲毫慌亂,緩緩回首望去。並無絲毫的異常,那兩人還是緊跟其後,不同的是兩人表情異常緊張,如臨大敵。

    只見大伯手提木箱,獨眼緊握“雨金剛”,他們猶如兩張拉滿弦的弓,沒有絲毫的懈怠,他們的眼光掃過垂花門梁梁脊脊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那裏隨時有什麼可怕的怪物撲出。

    到底是什麼讓這兩個不畏生死、不懼神鬼的人變成這樣。

    他們的緊張狀態讓魯一棄十分疑惑,此地處處都有危險,可怕的東西隨時可能出現,緊張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們兩個為什麼不提醒自己,為什麼讓自己走在第一個?難道他們真把我當神仙了,以為我百邪不懼、百毒不侵了?

    “管他呢,既來之則安之,我今天就當回探路石,福禍自有天定。”魯一棄心中打定了主意,回轉頭來就往垂花門的臺階上踏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02:20

第十二節: 眼兒媚

    福禍天註定,生死自有命;

    你我回家轉,陰陽由我興。

    就在魯一棄回頭邁步這動作的過程中,有奇怪的東西從他眼角餘光中滑過,一種異樣的感覺湧上他的頭頂,那感覺讓他的太陽穴一陣發緊發麻。又有眼睛在盯著他,那眼睛應該不是剛才見過的眼睛,剛才的眼睛是死死的,帶著幾分虛幻,而現在的眼睛應該是很真實的是活的,靈動而且充滿感情的。

    於是他邁出的步子沒踏實就停住了,他腳下不敢踩實,因為他的感覺在那一瞬間從眼睛裏發現了喜悅,那是因何而喜,難道因為自己莽撞的舉動。

    一棄緩緩轉動脖子,同時慢慢收回已邁出但虛提著的腳,他儘量按照剛才的樣子返回過來,他要在這過程中尋找那眼睛隱藏在何處。

    臉!一張臉,兩張臉……不知道那柱子背面會不會也是臉。

    魯一棄首先發現的是怪異的臉,在哪里?垂蓮柱上。

    垂花門麻葉梁頭之下有一對倒懸的短柱,稱為“垂蓮柱”,柱頭向下,頭部雕飾出蓮瓣、雲萼等形狀,酷似兩朵豐滿的待放花蕾。

    而這裏的垂蓮柱柱頭打眼看以為也是簡單的花瓣狀,仔細看來卻是雕刻著幾張臉,幾張扭曲的、醜陋的人臉,那臉的表情看不出是快樂還是痛苦。再細看那垂蓮柱,也非平常模樣,都雕成倒懸的身體狀,雖然手法簡單,依然可以看出是女人的**。這不再是垂蓮柱,這可以叫做垂人柱,那短柱就是倒掛著的人形,而且不是一個人,每個柱子都像是幾個人捆綁而成。

    魯一棄見過類似造型,洋學堂裏講到宗教派別時他見過一些圖片,其中就有與此類似的,主要是用在一些極少民族和邪異派別的祭物上。

    眼睛,魯一棄緊接著就注意到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把一個媚眼拋向魯一棄。

    眼睛在哪里,在一張臉上,一張怪異的臉上,那臉因為有了眼睛變得生動起來。

    又一雙眼睛,其中一隻俏皮的朝他眨了一下。

    還有眼睛,在抖動,在撲閃,在擠弄……

    眼睛活了,臉也就像是活了,雖然倒掛著,仍可以看出那些臉的表情很真實。

    眼睛在變化,所以表情也在不斷變化,一會兒是欣喜的,一會兒是痛苦的,一會兒是天真的,一會兒是**的,一個女人所有的心理好象都被這一張雕刻出的臉表露無遺。

    眼睛怎麼會活了,而且比真人還靈動、還傳情。魯一棄開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朝垂蓮柱方向邁一步以便看清楚。

    背後衣襟被一把抓住,是獨眼,他一直走在一棄背後。

    “大少,直走到門口,其他東西我來。”獨眼好象知道那些眼睛是什麼。這一說,魯一棄就沒向垂蓮柱走去,但他也沒有直走進門。他想弄清楚那些是什麼,他想明白為什麼他們知道卻不告訴他,他想知道為什麼讓他第一個直走進去。但他不會問,他不喜歡問,他知道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現在他覺得該知道了,所以他沒動,他在等著有人告訴他。

    當然,有人也覺得應該讓他知道了,不然恐怕會有誤會,搞砸好多事情。

    魯一棄還是在第一個,他也沒有轉身;獨眼在第二個,他沒改變位置,也沒改變他的戒備狀態;魯承祖在第三個,他也沒改變戒備狀態,只微微側轉了下身體,臉轉到獨眼右肩一邊,他這樣是為了保證自己的話一棄能聽清楚。

    “一棄,我知道你已經讀遍家學典籍,但我們家留下的大都是求生存助蒼生的忠厚手法,最多是困人之變,決不害人,也有少部分風水玄機,天數妙算的,但基本是祖宗一脈傳下,沒做太大改變。對家可不一樣,祖宗留下的就已經手法犀利,後輩中又是多出豪傑梟雄,他們網羅天下奇工異術不斷將祖宗留下的技藝大大改進,所以他們的手段不止是高,而且種類更多。剛才我們遇到的那些雖然很精妙,但都是死坎子,死坎子一般不會有必死的扣兒。如果懂解法的話,就解,解不了還可以破。不算十分厲害,厲害的是他們還有活坎子,活坎子裏卻大多是死扣兒。是採用專門培育訓練的怪異活物嵌入祖宗的坎面做扣兒,使得它們相輔相成。我們到現在才只見識了他一個‘簧尾蛇’,而且還是‘簧尾蛇’最簡單的佈置和用法,咳咳!”魯承祖一陣咳,剛才受的傷讓他顯得脆弱和蒼老,好不容易才喘過這口氣,“老三,你接著給他說說。”

    獨眼不愛說話,就算說也很是簡單明瞭:“活坎,一人闖,坎面進時不動出時動,進時正路不動歧路動,是怕破他坎面。幾人進,第一不動,二三動。”然後把手中“雨金剛”朝垂蓮柱那邊挺了挺,接著說:“那是南疆‘馭女族’祭柱,暗藏‘灰頭金針蛇’,你直進,弦兒動,蛇會攻我們;你到它近前,攻你。”

    魯一棄沒明白,他微眯雙眼,向那垂蓮柱瞄去,他現在是四分去看。六分感覺,那些眼睛在他感覺之中逐漸拉近,逐漸放大,直如放在眼前。他見到噁心的一幕,那些眼睛其實是一個個蛇頭,正在吐舌,張吻,齜牙,扭動,口中還滴掛著涎液。從遠處看就像是充滿生氣的眼睛,與那雕刻而成的怪臉配合,顯出眾多表情。

    魯一棄明白了,他不是神仙,他是個寶。至少大伯和倪三哥當他是個寶。他不是探路石,他是需要萬分小心保護的細瓷,而大伯和倪三哥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充當著保護傘。他不知自己應該愧疚還是感激,但他知道必須回報。怎麼回報?保住住自己的性命,去把他們說的那件大事辦成,雖然到現在自己還不知道那到底是一件什麼事。他有點因為剛才那不顧生死的莽撞而懊惱。

    “好,知道了,那我先走,你們小心。”魯一棄說完頭也未回走上臺階,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獨眼說的那樣,他也擔心對家會不會改了坎子面,所以他緊緊握住槍柄,腳下一步一停。一直走到門口,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下面該怎麼辦,他不知道了,是推開那半開的門,還是從兩扇門的間隙中悄悄擠過去。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獨眼踏上了臺階,只聽到頭頂上那黑色的陰陽太極魚發出一聲清亮的響聲,獨眼一驚之下“嘭咣”一聲撐開了“雨金剛”把身體縮進,而魯承祖則是一個後縱,退出了四五步。魯一棄也警覺的蹲下,左手扶地,轉身用槍指住右邊的垂蓮柱。

    垂蓮柱沒有絲毫反應,只是那些怪臉依舊在擠眉弄眼。

    坎子竟然沒動,是失靈了?還是在蓄勢攻第三個?

    沒那樣的好事,兩道風聲從魯一棄耳邊響過,門邊兩隻“五足獸”各飛出一足,“五足獸”腹下的第五足,一隻奔獨眼而去,另一隻卻是飛向獨眼身後。

    沒人會想到這兩隻飛足,他們的注意力全在垂蓮柱上呢。

    獨眼離“五足獸”很近,而且他手中的“雨金剛”還遮住他的視線,他根本不知道有東西飛來,他肯定是逃不掉了。但他知道害怕,他知道防禦,他縮在“雨金剛”裏,所以那只飛足只是撞在“雨金剛”的傘面上。還有一隻飛足飛向獨眼的身後,那本來是魯承祖的位置,但他已經往後退了幾步,所以這一隻掉在地上。

    兩隻飛足落空了,它們都沒碰到人。但這並不意味扣兒松了,更不代表坎面兒解了,相反的是,這道扣兒才剛開始。因為那兩隻飛足並沒有停住,他們是兩隻活的飛足。

    飛向獨眼的那只,一撞之後,馬上轉向,繞獨眼飛行半周。隨後落地,其實只是在地上輕輕一碰,又向上斜飛而起,但飛不多高,又再次轉向。掉在地上的同樣如此,地上一碰之後馬上轉向繼續朝魯承祖飛去,由於速度太快,魯承祖根本沒看清什麼,只是下意識的左手一抬護住面目,但那飛足並未撞到他就又轉向,繞行一段後,再次碰地飛起。

    這兩隻飛足就像是兩隻搖罐中的骰子,在猛烈的搖動下飛快的蹦跳撞擊。好一陣後才停住,這其中魯承祖和獨眼也被撞到幾次,因為速度太快,而且又是飛行得毫無規則,很難躲避。

    魯承祖和獨眼依舊站立在那裏,看上去沒有受傷,突然,兩個人手腳不停地亂舞亂動,,就象溺水的人在掙扎,獨眼聯手中的“雨金剛”也丟了不要,兩手不但揮動還拉扯,似乎是要甩掉些什麼,又似乎要從什麼東西裏鑽出來。

    于此同時,魯一棄耳中聽到兩邊門獸腹中傳來一連串格格嘎嘎的聲音。隨著這聲音的出現,那兩人掙扎的動作更加激烈,但掙扎的幅度卻漸漸變小。最後,他們幾乎已沒什麼掙扎的舉動,只是仿佛在儘量墜住身體,不讓什麼東西把他們拉向垂花門。

    這兩人中邪了嗎?他們難道碰到了傳說中的“鬼發纏”?魯一棄一向不信鬼神,但現在之所以這麼想,那是因為他看到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兩人身上有一道道的勒痕,但他看不出這勒痕是如何產生的。

    這時,又一件奇怪事情發生,其實也不能說奇怪,此事的發生本就在意料之中,兩邊垂蓮柱兒動了,坎面上的第二道扣兒撒了。

    只見那對垂蓮柱在慢慢轉動,隨著這慢慢的轉動,那些怪異人面眼睛裏的“灰頭金針蛇”便一條一條的從眼中鑽出,掉落到地上。一條掉落後,那眼中馬上又出現一條繼續鑽出,一會功夫,那地上已經佈滿密密一層筷子長短的金色小蛇。

    小蛇落地後,行動並不迅疾,它們的身體好像有點僵,但還是較急切的蠕動著爬向魯一棄和獨眼。這時那二人已經被被拉到臺階上面了,他們兩個也發現了那遍地的小蛇奔向他們這方向,於是就更加拼命地掙扎,雖然無望,但還是在拼盡全力地努力著。魯一棄在他們兩個的臉上看到了不可名狀的恐懼和絕望。

    他們終於停住了,因為他們已經被拉到了門獸跟前了,這時魯一棄看到了,他們身上有好多道透明的細絲纏繞,而且繞的亂七八糟,原來他們剛剛拼命想甩落和掙脫的就是根透明細絲,那細絲真的很細,卻有著難以想像的牢固和堅韌,可以看出,那勒拉的力量很大,他們的臉色都已經有些發青發紫了,可能虧了開始他們的一陣揮舞和掙扎,解脫了要害部位的細絲,要不然,現在肯定已死了八成。

    “啊,一棄,啊,快跑!啊,快!”魯承祖明顯有些透不過氣起來。

    “等等,噯,先給我一槍!”獨眼絕望地吼叫道。

    魯一棄沒有跑,他更沒給獨眼一槍,他急切地試圖幫他們解開那纏繞在身上的透明細絲,但由於扣子帶著勁,絲又太細,而且纏繞毫無規則,根本無從下手。他想拿獨眼的“梨形鏟”斬斷細絲,可獨眼的背包已經和他身體一起被纏勒住。而且就算有刀鏟之類的東西,或者用手槍,也很難下手,那些細絲勒入身體太深,身體又緊貼“五足獸”,沒有下手的餘地,所以他放棄了這種打算,再說,憑對家的高超手段,能在這扣兒上用這麼一根細絲,那這玩意兒就不是平常刀鏟能輕易解決掉的。

    魯一棄很是心焦,但他的神情和動作沒有似乎混亂,他蹲下來仔細打量那門前的“五足獸”,然後又撫摸劃試“五足獸”第五足牽帶著的透明細絲,他腦子裏在飛快的搜索,他要找到解決的辦法。

    “一棄,快,啊,快走!啊!”魯承祖的語氣比剛才微弱一些。

    “求你,給我一槍,噯,要來不及了!噯!”獨眼的眼睛似乎被勒拉得有些凸出,他面目有些猙獰地狠狠叫道。

    魯一棄沒有動,他還在苦苦的思索,但他眼睛的餘光已經看到那些細短的“金針蛇”蠕動著爬上了臺階。

    “金針暗渡,噯,要成噯。金針明渡了,噯,大少,殺了我吧。”獨眼慘然的叫著。

    這句話提醒了魯一棄,他知道獨眼為什麼這樣恐懼了,他想起一個南方古董客喝多了後告訴他個故事,說南疆有些邪教,在教徒背叛教派後,會被喂吃昏睡藥。然後將其關進千年寒洞,同時放入“灰頭金針蛇’。這些蛇毒性並不大,但是很畏懼寒冷的,只要一到寒冷環境,它們就能憑本能尋找溫暖的東西,三十步以內的溫暖源他們都能感覺到,所以他們馬上會感覺到昏睡的教徒,爬過去咬破那人的血管,鑽入人的身體,許多的蛇會鑽滿整個人的體內,這人就成了蛇窩。由於那人是在昏睡之中,這一死刑被人叫做“金針暗渡”。

    現在這些同樣的“金針蛇”也爬了過來,在這北方的冬夜裏,它們也要尋找溫暖,目標當然也是這裏僅有的溫暖人體,它們所要做的就是咬破熱血奔湧的血管,鑽進你活生生的**,它們才不管你們的意識是清晰還是全無,它們只想把溫暖的人體變成它們溫暖的窩。

    是的,魯一棄是知道了,可面對這鋪滿臺階的金色小蛇,面對被纏勒得不能動彈分毫的大伯和倪三哥,他能幹什麼?

    蛇群漸近……勒絲漸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03:24

第十三節 : 三更寒

    怎麼辦?魯一棄也在問自己。

    首先應該阻止“灰頭金針蛇”,怎麼阻止,他不知道。但他曾在生物課上學到過阻止所有動物通用的法子,那就是用火。

    他從衣服袋裏掏出一盒洋火,一早上鬼市點燈籠要用,所以他身上總帶著這東西。可是一盒洋火就可以阻止那蛇群的進逼嗎?不,那不可能,他還需要其他東西,他想到了獨眼腰間布囊中的銀酒壺,裝酒壺的布囊沒被勒住。

    他掏出獨眼的銀酒壺,在臺階上用了幾乎大半壺酒畫了道半圓的酒線,那酒流出時的辛辣氣味告訴他此酒奇烈。他不敢倒在蛇身上燒蛇,他怕有更難以控制的狀況發生,他只想阻止他們前進。但他仍留了小半壺酒,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還是會考慮這種方法。

    他劃根洋火丟向地上的酒,那酒騰的一下燃起,火勢很猛,有半尺多高,象道火檻。那些蛇喜歡溫暖,但決不能承受如此猛烈的溫暖,前面的急急的退後,後面的又湧向前,於是在離火檻不遠的地方聚集成堆。

    火阻止了蛇的前進,但這火只能燃燒一小會兒,這是分秒必爭的短暫時刻,這時刻決定了兩個人的生死,也許還決定了更為重要的一些東西。

    魯一棄不能有一點耽擱。,他馬上試探著摸了摸“五足獸”的尾巴,動了動另外四隻腳,又扭了扭它的耳朵。他還想摸索一下其他部位,卻無意中碰了一下大伯的手,他一下醒悟,那細絲是胡亂裹纏的,雖然可以困住人,但並不能保證把人完全控制,也許會漏掉身體某部分。那麼“五足獸”身上的所有部位被困之人都有可能觸摸到,不管是用手還是用腳還是身體其他部位,如果這道坎面兒留的缺在“五足獸”身上,那麼被困之人就有可能自己解扣兒。對家這樣的高手是絕不可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的。

    火已經快滅了。蛇群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那不在“五足獸”身上又會在哪里?不知道,知道也沒用,那肯定是個很難觸及的部位。

    那就是不能解了?不,肯定能解,但是魯一棄目前可能還不具備那樣的道行,所以他不再準備浪費腦汁了,他有更簡單的辦法。他想了大伯的話,不能解還可以破!對!破了它,怎麼破?炸碎“五足獸”?肯定不行,那是個同歸於盡的局,而且也只有一顆手雷啦。砸?更不行,沒工具,而且瞧這花崗岩的“五足獸”也不是輕易可以毀掉的。

    火已經滅了,蛇群已經在越過那燃燒留下的痕跡。由於那臺階面剛剛燒過,溫度挺高,所以蛇群貪戀那份溫暖,在稍作停留……

    看著臺階上的蛇群,看著幾乎被蛇群鋪滿的臺階,魯一棄猛一拍腦袋:我怎麼就老圍著這門獸轉,獨眼不是踩臺階才動扣兒的嗎,扣兒動首先是頂上太極陰陽魚發聲,對,太極陰陽魚是個關鍵,就算不是總弦也是扣子結,破了他它。

    魯一棄知道太極魚的鑲嵌位置,很簡單,太極魚鑲嵌在厚厚橫板的正中央,可那是正面朝外的中央,而現在他站的地方只看到橫板的背面,。他可以輕易的一槍打中那塊太極魚,但他必須站在臺階下面。滿臺階的蛇是決不允許他走下臺階的,除非他象瞎子那樣犧牲自己。他還不曾有犧牲自己的打算,因為他還有其他辦法;打穿厚板!讓子彈穿過橫板打碎嵌在前面的太極魚。

    蛇群已經佈滿整個臺階,有一部分已經越過了燃燒的痕跡,那地方的溫度已經不夠,它們已經感覺到更溫暖的地方,這裏的三個大活人……

    魯一棄感覺得到,打穿那木板至少需要兩顆子彈,因為木板太厚了。眼下情形已經非常緊迫,已經不允許再作太多考慮。他抬手舉槍,一連打出三顆子彈,他加上一顆子彈做保險,他希望一擊成功。

    三顆子彈仿佛是一聲槍響中飛出,前後距離不遠地一起飛向那厚板的中央。魯一棄很自信,他知道那三顆子彈會在一個槍眼裏穿過去。

    “鐺——”一聲清脆的長響,魯一棄被這意外的聲音嚇得一呆,他本能的頭一側,胳膊一抬護住面目。等他放下胳膊,他更呆了,那厚板上只有一個圓形白印子,那橫板不是木板,那是塊鋼板!

    這下不止被困的兩個人徹底絕望了,就連魯一棄也幾乎放棄。實在是沒有什麼辦法了,看來真的要犧牲自己了,拼著被群蛇鑽體,也要救下大伯和倪三哥。再有其他辦法……那除非子彈能轉彎。

    蛇群蠕動得更加賣力,離他們三人已經只有一尺多遠……

    此時的魯承祖已經被勒得說不出一句話,只是緊閉著嘴唇也緊閉著雙眼。獨眼卻是瞪大他唯一的眼睛,看著漸漸逼近的蛇群,他也緊閉嘴唇說不出一句話,是驚恐得說不出。

    魯一棄也不說一句話,他也緊閉嘴唇,但他沒閉眼睛,也沒睜眼睛,他把眼睛眯得很細很細,他是在看,他更是在感覺,那鋼板在他眼中,也在他的腦中拉近、再拉近……,那距離已經可以做出毫米以內的判斷而沒有誤差。他的腦海裏已經出現了一個角度,一個轉折。

    蛇群的最前端已經到了腳前一尺不到的距離……

    魯一棄左手一揚,一片銀色翻滾著飛出,直飛向那鋼板正中的下邊沿。在那朵銀色飛出一半多的時候,槍響了,一顆子彈飛出,奔那銀色追了過去,並恰到好處的在下邊沿處追到。“鐺”的一聲脆響,那銀色在子彈的撞擊下不知道飛向了哪里。而子彈也在那片銀色的碰撞下改變了方向,飛向了那塊陰陽太極魚。那太極魚似乎很脆弱,一個碰擊便碎做幾塊,散落一地。

    拋銀元,撞子彈,借角度,改方向,太極板,一招碎。這一切就像是在變魔術。但魯承祖並未看到,他現在已經緊閉雙眼,不知道意識是否清楚。這一切獨眼卻是全看在眼裏,他睜大眼睛,也張大了嘴,一時都忘記了蛇群的威脅。雖然他對魯一棄所做的一切都不感到驚訝,認為那都是情理之中。但對這匪夷所思的一槍,他仍禁不住地感慨、讚歎,魯一棄在他的眼中,不,應該是在他心目中,簡直就是一個神。

    “嘎嘣”,這聲音三個人都聽見了,而且魯承祖和獨眼的感覺更清晰。他們不止是聽到聲音,他們身上還感覺一松,那門獸腹中的機括不再做力了。但他們依舊無法掙脫,那機括只是停住,卻並未松脫。這就是解和破可能出現的差別,解,可以松全部扣兒,破,有可能只鬆開扣兒的局部。

    蛇群距離他們只有巴掌長的距離……

    “怎麼,你們還動不了?”魯一棄真急了,他表情雖然還是很鎮靜,但汗已經下來了。“這絲線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這麼難脫開。”

    由於機括不再有力,魯承祖終於透了口氣,睜開了眼,也聽到了魯一棄的話,就隨口答道:“天湖鮫鏈”

    啊!這就是“天湖鮫鏈”!“天湖鮫鏈”就是這麼一根透明的細絲……

    他拿出自己的手帕,然後解開褲子,一泡尿撒在手帕上。蛇已到腳邊,他還能輕鬆的撒出尿來,要麼他的一顆心真不是肉做的,要麼他就是被嚇出的尿。都不是,一棄釋懷了,他松了口氣,他知道這二人不會死了,為什麼?因為他知道“天湖鮫鏈”的解法。

    他的這泡尿撒得很舒暢,這是他進到這宅子裏來最愜意的時刻,是的,那是因為他的腦中已把需要的都搜羅到了,他腦中確實有千古好手段。

    《異開物》有記載,“天湖有鮫,活百年,尾裂產物,長而不斷,其韌如鋼,謂之鏈。”

    《諸解-仙玄記》有一章寫道:“天湖鮫,產鏈,纏不松,獨畏人溺,抹之自解。”

    他迅速把泡足尿液的手帕在大伯和獨眼身上的勒痕上擦抹了幾下,奇跡發生了,那細絲快速抻長,然後猶如活的鱔魚般自行滑脫。

    最前面的一條“金針蛇”已經在啃咬獨眼的軟牛皮靴了,獨眼顧不上深透一口氣,全身抖動幾下,甩掉了所有的“天湖鮫鏈”,一個踢腳,把那蛇踢下臺階,然後手往門獸身上一撐,雙腳一縱,站到了門獸的頂上。

    魯承祖也全身脫出,他橫走兩步,和魯一棄站在並排。看得出,他受的傷更重了,他連松脫後的幾口深呼吸都顯得無力和艱難,話更是說不出來。

    蛇群追逼過來,魯一棄準備推垂花門,退入正院。伸出的手還沒觸及到門就被大伯一把抓住,大伯用恍惚的目光看著他,說不出話,只是搖了搖頭。與此同時,獨眼也看出他的意圖,大叫道:“別推門,門後再有活坎,前後一夾,我們就沒跑了。”那怎麼辦,蛇也已經到腳邊。

    魯承祖突然猛吸一口氣,喉嚨裏發出一陣“呵呵”聲,就象被痰堵住,接著張嘴一陣幹嘔,終於吐出一灘紫黑的淤血,把一堆金色的小蛇染成紫黑。這口淤血一出,頓時,他的精神好了許多,他剛剛還恍惚的眼光一下子變得精光閃爍。他快速的從木箱的底部抽屜中拿出一把彎柄弧形新月斧,一甩手,向左側的垂蓮柱直飛過去。一頁銀光從垂蓮柱上劃過,然後旋轉個弧線飛回原地。魯承祖伸手接住,然後再次脫手拋出,又向右側垂蓮柱飛去,依舊是一頁銀光從柱子上劃過,依舊是旋轉了個弧線又飛回魯承祖手中。

    “老三,扯它下來,讓金針歸巢。”魯承祖話音未落,獨眼已經明白是什麼意思了。一抖手,“遷神飛爪”“嘩啷啷”一聲就抓住了垂蓮柱,隨著響亮的木頭斷裂聲,一根垂蓮柱掉落在蛇群當中,緊接著,另一根也砰然落入。

    蛇群被砸得一陣亂竄,但隨後馬上反應過來,砸到它們的是自己的家,於是爭先恐後的順著怪臉的眼睛還有斷裂處的口子,爬入了垂蓮柱。不一會兒,就把兩根中空的垂蓮柱塞得滿滿的。

    最後的關頭,這就是演義、傳奇中常提到的最後關頭?魯一棄心中在想。英雄好漢總能在最後關頭化險為夷,那我們三個也算得上是英雄好漢了。可這英雄好漢是真不好做。

    獨眼雙腳一軟,順著“五足獸”滑落地上。魯承祖早就跌坐在塵埃。魯一棄是最鎮定最輕鬆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貼身的兩層褂子已經濕透。他站在那裏,腰背挺立得很直,呼吸異常的平穩,就象一座凜然的山嶽。

    剛才這驚心動魄的一刻似乎誘發了他的狂暴之氣,他掏出子彈一顆一顆狠狠地塞進彈倉,他覺得渾身彌漫著一股要與人一決生死的衝動。

    但他心中突然湧起一陣茫然,一絲無奈,決一生死!和誰?拔劍四顧,只有天高地荒。到現在他還沒見到對家一個人影,自己這幾個人就一直在和一些死扣子、活坎子拼著命,“燕歸廊”還折了瞎子,大伯也已兩度受傷。

    他覺得有些不值,他不知道是否有此必要。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地上的垂蓮柱裏蛇在發出“嘶嘶”的聲音。魯一棄在等待,他在等待大伯和獨眼恢復。他回頭看了看那些蛇,他對剛才發生的事有些奇怪,他知道大伯拋接的斧子類似江湖上的暗器迴旋鏢,他知道大伯用斧子把垂蓮柱劃出缺口那樣獨眼才能拉斷柱子,但他不知道這些蛇為什麼會全部自己鑽回柱子。其實那木頭是“苗穀暖桐”,此木不知是何原因,溫度總高過周邊環境許多,是“金針蛇”最貪戀的巢穴。魯一棄雖然奇怪,但他沒問,他知道現在不合適問,他知道,需要的時候他自然會知道。

    一陣小北風刮過,吹得魯承祖和獨眼身上破布亂飄,那是剛才被“天湖鮫鏈”勒破的口子,象刀割的一般。

    魯一棄覺得很是寒冷。那是因為貼身的衣服濕了,那是因為夜至三更分外寒了,那是因為……是因為背後半開的門內確實有股寒氣透出,直往他的脖領裏鑽,鑽進去緊緊貼住後背心,一剎那間,他全身所有雞皮疙瘩爆起。

    獨眼已經恢復過來,他身上穿著多為牛皮所制,承受力高,所以受傷比魯承祖輕多了。他收好了“遷神爪”,撿回了“雨金剛”,就在他從魯一棄腳邊拎起銀酒壺的時候,一抬頭,他從兩扇門間的空隙中看到許多個閃著寒光的圓珠子。

    魯一棄早就看到了,獨眼在撿“雨金剛”的時候他就看到了,他沒啃聲,因為他還沒弄清那是什麼,因為他些東西離他們較遠,因為那些東西根本就一動不動。因為他從生下來就不知道什麼是大驚小怪。

    但有人和他不一樣,比如獨眼,他能弄清楚那是什麼,他是夜眼,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圓珠子其實是許多雙眼睛,那許多的眼睛是屬於一群狗的,一群齷齪噁心的狗,一群顫慄垂死的狗,也是一群意味著危險和恐怖的狗。雖然它們離得還較遠,雖然它們仍是一動不動,但還是迫使獨眼倒吸口涼氣叫了聲:

    “啊!三更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03:48

第十四節: 天罡圍

    《左傳》:“國狗之瘈,無不噬也。”杜預注雲:“瘈,狂犬也。”今雲“猘犬”。

    獨眼見到的是一群瘈犬,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狂犬。但要只是一群狂犬會嚇得獨眼倒吸口涼氣?肯定不會,那是因為他眼中的瘈犬非同一般,它們所得的瘋狂病是因為腦中寄生了一種奇怪的蟲子,有人給起名“三更寒”。

    獨眼是從何看出那些狗中了“三更寒”的呢,很簡單,從外表就可看出。那些狗一個個外表就都噁心無比,全身毛都脫光,只有尾尖、耳尖還留有幾根毛茬子在寒風中抖索。裸露的醬紫皮膚上處處膿瘡,嘴角處垂掛著綠稠的粘液,四條腿細短無力,像是站都站不穩,溜溜的小北風似乎隨時都可能把他們吹倒。這些狗每到午夜三更,就會渾身發寒蜷縮而死,但如果餵食熱血,它們就又能多活一天。

    現在也正是夜至三更,那這些狗都是垂死的瘋狗,在這一刻間,它們隨時都會伏地而亡。而垂死也就代表了最為瘋狂,因為他們現在最需要熱血來緩解他們的痛苦,為了這口熱血,它們會發起最猛烈最瘋狂的攻擊。

    這是所有動物求生的本能,包括人也一樣,拼卻性命的一擊才是最厲害的一擊。

    瘈犬沒有發動攻擊,他們也沒有死,可能這之前有人給它們喂了熱血,但它們也始終未離去,它們似乎在守衛著什麼,對啊,守衛本來就是狗的天性。

    魯承祖有些難以置信的問了一聲:“真是‘三更寒’?”

    獨眼答道“應該是。”說話簡練的他竟然多加了兩個的字,看來他對自己的判斷也不太確定。

    “這蟲子不是絕種了好幾百年了嗎?”魯承祖還是半帶疑惑的問。

    “應該是!”獨眼答道。

    “對家讓這怪蟲子重新復活了。”

    “應該是。”獨眼還是這三個字。但魯一棄已經從這三個字裏聽出,他並非對自己的判斷沒有把握,他只是由於對家能把絕種幾百年的物種重新培育出來感到驚訝。

    其實三個人中對“三更寒”最為恐懼的是獨眼,他們倪家盜墓生財的歷史,族譜裏從宋仁宗天聖年就有記載。他們倪家祖祖輩輩經歷無數兇險怪異之事。但差點族中全滅的只有兩件事:一件就是“三更寒”,元成宗元貞二年,倪家一十四口壯年男子,在龍安府城東牛心山搬一座漢代官墓,遇癡瘋狼群攻擊,死十三人,一人受傷逃出,歸家有半月之久,每到午夜三更,就瘋狂殘殺自家親人,吸食熱血,後被囚入鐵籠,當夜便寒發蜷曲而死,時值盛夏。死狀極慘,全身肉腐瘡爛無完膚,死後有怪蟲破天靈而出,此蟲即為“三更寒”;另一件便是四十年前,“百嬰壁”之災,全家老小三十九人在四川巫溪與與巫山兩縣間滴翠峽處被水中“百嬰壁”所困,虧魯家人仗義解救。所以“三更寒”的厲害是幾百年來倪家每個人都必須知道的。“三更寒”是他們懂事的第一課,學習的第一課,練功的第一課,出道的第一課。

    獨眼的心中開始打退堂鼓了,他是真害怕了,雖然這幾百年來,倪家針對“三更寒”想了好多應付的對策和器物,獨眼就知道好幾種,但這些卻從來沒有在任何場合實際應用過,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可行。

    “寒蟲附瘈犬,這坎不好過,要麼先退,改天再聚高手重來。”獨眼發表了自己的建議。這建議魯一棄也很贊同,走到現在這一步很是不易,多少帶些僥倖。而且他從獨眼的話語中弄明白了,那些亮珠子是瘈犬的眼睛,他們說的“三更寒”是一種附在犬身上的厲害蟲子,同時他也聽出來,這兩樣東西本應該由獨眼對付,但他沒把握。

    “倪家大侄子,不是我老糊塗了,有些不知好歹。我知道這坎子的厲害,雖然我沒見識過,可你那幾位長輩給我講過。但今天我們能闖到這裏,大半是由於出其不意,給對家一個措手不及。如果改天再來,就算湊足**之力也不一定能闖到這裏。現在箭已在弦上,這把弓可不能松啊。”魯承祖也看出獨眼的心思,他這番話說得很誠懇,還有意無意地抬出獨眼的幾位長輩。

    獨眼沒再多說,他把他唯一的那只眼睛轉向魯一棄,他想知道魯一棄的態度。

    一棄本來也和獨眼一個心思,但現在聽了大伯一番話,細想也真是這麼回事。所以他把眼光也轉向獨眼,那是詢問的目光:“有辦法過嗎?”

    魯一棄眼裏的意思獨眼馬上就明白了,這對於獨眼來說就是命令,也是信心。他打開銀酒壺,把壺中所剩不多的烈酒很小心的抿了兩小口,又把酒壺收好。然後他撐開“雨金剛”,從牛皮背心上掛小皮囊中撚出一小撮朱砂,在“雨金剛”的傘面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烈火符,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否管用,這是一位茅山道長教給他家的法子,因為那道長認為“三更寒”就是“寒極屍蠓”,烈火符不管能不能破它,但至少可以護住自己。

    畫好符後,他又從腰間抽出一張黃裱紙,用手中剩餘朱砂寫了一道渡魂咒,然後從另一隻小皮囊中灑一些香末出來,那香末是真正的大覺寺千佛香。再把那紙保住香末卷成一根香煤子,用火摺子點燃。因為江湖傳說“三更寒”是凍死冤魂所留唯一一點靈光所化,敬他們一支渡魂香,可以定住它們一時三刻。這是獨眼的第二招,他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非萬不得已,不傷犬命。”這是獨眼第三招方法,更是對一棄和他大伯的一個忠告。犬不死,蟲不出。當年,他倪家那位先祖就用梨形鏟劈死了兩隻瘋狼,才有寒蟲附體致瘋的結局。

    準備好了這些,獨眼並沒有馬上往裏闖,他從背囊裏掏出一個小盒子,一個千年火紋暖玉做成的盒子。他把盒子塞到一棄手裏說道:“實在無招,打開它。”

    那玉盒還未入一棄手中,他就知道那是個寶貝,他已經感覺出那盒子彩氣靈動,光澤如霞,只是好像受什麼牽制,氣雖盛卻斂而不散。

    做完這些,獨眼看了看一棄,他在等一棄決定,只要他有個示意進的眼神或者點下頭,獨眼馬上就會直沖進去。

    而魯一棄這時卻關注著大伯。魯承祖在一棄的攙扶下,很費力地站起身來,他並未能完全恢復,但他必須站起來,時間已經不多,天明之前他們要是不能達到目的沖出這宅院,對家的援手一到,那他們就很難再從這裏出去了。站起身的魯承祖卻停在門口好一會兒,他怔怔的盯著那些圓珠子,嘴裏喃喃的在說:“奇怪,奇怪!”

    “老三,你再仔細瞧瞧,那些玩意兒怎麼沒動一動,別是個假套子的,用來嚇嚇我們。”魯承祖到現在還心存一點僥倖。

    這番話也提醒了獨眼,那些狗到現在為止確實沒移動一點位置。於是他睜大自己那只夜眼,再次仔細察看,那些狗依舊是那樣。雖然在寒風中不停地微微顫慄和抖動,但都保持原有的姿勢和位置,沒絲毫變化。獨眼砸吧了下嘴,一時也拿不准是怎麼回事了。

    “最好試試。”獨眼出了個昏招,其實他也不知道怎麼去試。

    “好吧!那就試試。”獨眼不知道怎麼試,可有人知道。魯承祖就知道,他畢竟是魯家的門長、魯家的老大。

    只見魯承祖拿出一把“透壁錐”和一支“活舌鉤針”,蹲在“五足獸”前一陣忙活,他解下了“天湖鮫鏈”,也解下了“五足獸”的第五只獸足。

    他把兩根“天湖鮫鏈”挽成兩個團,遞給獨眼和一棄一人一個:“留著,今天只要有命出去,這東西以後肯定用得著。”

    他又拿起那兩隻獸足,那獸足跟門獸不一樣,不是花崗岩做。圓圓的象個球,毛茸茸的,很是逼真。魯承祖見一棄對這很是好奇,就主動告訴他知道:“這叫‘回轉流星’,原來也不是什麼精巧玩意兒,是雜耍藝人的小道具。但對家近些年把它稍做改動,使它沒有固定的動作方向和角度,再加上扣子放得出奇不意,一般來說,就算是技擊高手也很難避過。它後面再帶上輕若發絲的‘天湖鮫鏈’,胡亂的飛行和迴旋,很容易就會將人纏繞住。”

    魯承祖邊說邊扭動獸足足趾,把所有足趾都扭轉了不下十圈,那兩隻“回轉流星”已經上足了簧機。然後他把這兩隻回轉流星從棋盤門的半開處扔進內宅院中。那兩隻流星一陣瘋狂的亂竄亂蹦。一會兒功夫後,簧機力盡,那對流星掉落地上滴溜直轉。

    瘈犬們在這胡亂瘋狂的碰撞騷擾中竟然還是一動未動。獨眼開始信服魯承祖的判斷了,如果真是瘈犬,不要說是這樣的騷擾和撞擊,就算什麼動作都沒有,就憑他們三個大活人在這裏,他們一準兒早就開始攻擊了。

    “如果是冒面兒的活坎,”魯一棄的用詞總帶點古玩行的術語。“那他們的目的是什麼?應該有兩個,嚇退我們,還有就是轉移我們注意力,讓我們疏忽掉什麼。如果是真坎面,那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同樣是兩個,要我們疏忽一些東西,同時也疏忽這活坎本身。所以不管這坎面兒是真是贗,我們都應該先找到他們希望我們疏忽的是什麼,我想應該有另外一道暗藏的扣兒。”魯一棄由於前面的教訓,他已經覺得這裏布坎的人不止是手法和技藝的高超,在心理和兵法的運用上也出神入化,所以他覺得自己也應該首先從這方面考慮,他也很有效的摸准了對家的思路。

    魯承祖心中咯噔一下,他猛然醒悟,這兩葉門為什麼不關,既然不關,那為什麼不索性打開,而是要半開著。那是因為這裏支撐著一個最普通的開合式機關。他現在已經來不及表示對侄兒的欽佩,馬上再次蹲下,仔細檢查了一下“棋盤門”的門框,然後從木箱抽屜中取出一把魚鷹嘴勾鐮刀,在門軸處鉤掛了幾下,半合的門慢慢打開,門後的頂框上接連緩慢落下三道鍘刀,這就是所說的最簡單、最普通的機關—“門頂刀”,它平凡得甚至都快被人遺忘了,也正因為這樣,它會導致有些行家裏手疏忽它的使用。

    魯承祖和獨眼都有點汗顏,也有些後怕,如若沒有魯一棄這幾句話的分析,他們當中至少又得有個人折在這裏。

    門開刀落,魯一棄一手提槍,另一手握緊獨眼給他的玉盒,小心地邁步走入。獨眼右手橫握“雨金剛”,左手捏劍訣持渡魂香,依舊緊跟其後。魯承祖雖然腳步有點蹣跚,但也沒落下半步。

    進入內宅院,他們沒見到東西廂房,這對魯一棄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這宅院裏什麼都不缺,就是缺房子。但仍然有值得奇怪的現象,這內宅院中雖然沒廂房,倒是有一段“抄手遊廊”。奇怪就奇怪在這一段上,東牆上沒有,西牆上靠正屋有一段,而且遊廊的寬度在靠正屋的地方最寬,越往南越窄,到西牆的中間處就窄成一個尖兒,沒有了。院中靠正屋有四棵不高的樹,樹上掛著巴掌大的東西,在隨風擺動,應該是沒掉光的樹葉。離得遠,魯一棄看不出那是什麼樹。

    又走了幾步,離瘈犬群近了,魯一棄這才看清了那群噁心的狗。那些狗體型很小,但數量很多,打眼看有二三十只。品種看上去就是一般村頭莊尾看家護場的草頭狗。這就是瘈犬?是的,沒有身附寒蟲,它們就是一般的草頭狗,現在它們的腦中附居著“三更寒”,那它們就是最瘋狂狠毒的瘈犬。

    那些狗也確實像是假的,不但是一個個身上破爛不堪、污穢之極,而且面目奇形怪狀,扭曲變形,就像是被小孩玩膩弄破丟棄掉的布狗娃。雖然這樣,他們還是警惕地盯住那些狗,因為誰都沒見過真正的瘈犬應該是什麼樣。他們都集中注意力,就怕那些狗突然有個什麼動作。

    “嗷—”、“嗚—”,兩聲徹耳的怪叫,刺透了夜幕,把這三人驚得魂魄差點散掉。那兩個聲音來自他們的身後,他們只顧把全部注意力放在那些不知是真還是假的狗身上了,卻沒想到背後會出現這樣的變故。

    魯承祖和獨眼嚇得愣在那裏,動都沒敢動,只是稍稍把脖頸縮了縮。

    魯一棄心裏雖然也很驚恐,但馬上就鎮定下來。他回頭望去,垂花門朝裏的梁頭上蹲著兩隻體型碩大的貓,那大貓是牙如狼,眼如蛇,爪如虎,尾如豹。這不是貓,一棄一眼就看出來,他見過好多古器古玉上有這種動物的圖案,這種野獸叫猞猁。

    那一對猞猁,繃緊身體,一副攻擊狀,兩眼發出刀般的寒芒,死死盯牢他們三個,嘴中“呼嗚”有聲,隨時準備撲出。

    這意味著他們已無退路啦。

    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那些狗動了,動作雖然不快,腳步甚至有些趔趄,但它們是的的確確地呈一個扇形圍攏過來。

    獨眼現在是極度害怕,但他還是本能地跨前兩步,把魯一棄擋在身後。見狗群逼得近了,把那撐開的“雨金剛”迎過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烈火符起了作用還是其他原因,那些狗避開傘,從兩側繞過過。片刻功夫,那些狗就已經在他們周圍錯落散開,很自然的把他們隔成了三處,打眼看就象三個一字排開又環環相扣的鐲圈。然後又都站住不動了,一動都不動,獨眼在想:是不是渡魂香起了作用?

    魯一棄飛快地數了一下,有三十六隻瘈犬分佈在他們周圍,他也飛快地發現,這些狗分佈的位置很是巧妙,不但把他們三個人隔開為三處,而且,他要想向另外兩人靠近,不管朝什麼方向邁步,都像是自己把腿送到狗嘴裏。這是因為他們現在被圍在一個古老的陣法之中。

    “天罡陣”,三十六隻瘈犬組天罡三圓分隔包圍。

    “日月天罡陣”,多一對猞猁成日月巡天罡,突襲和斷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04:13

第十五節: 瘈犬鬥

    古人苦思萬方就,排布天罡三十六;

    輾轉千年今又現,不見刀劍唯瘈狗。

    那群瘈犬的排列是分隔包圍,同時又是合力合圍。若想突圍而出,不管沖向哪個角度和方向,都會有兩隻以上瘈犬負責阻擋、夾攻。而且就算困在坎中的人能施展輕身功夫跳躍躲過,可當從空中落地時,就會發現有四隻以上的瘈犬等候在那裏,繼續進行又一輪的合圍攻擊。被困的人動作越快,那陣法變化也越快,整個陣運轉起來,犬群會像波浪一般輪番快速撲咬,到那時,身在坎中就會覺得是遭到無數隻瘈犬的攻擊。

    這“天罡陣”原來是用在戰場之上,但效果並不理想,那是因為擺陣的軍隊在攻擊中運轉速度達不到要求,只能做到兩攻,就算是訓練有素的輕騎戰隊,也最多做到四攻。但是後來被武林中人運用,那效果就非同凡響了,陣中每人只要控制好自己的節奏和速度,一擊之後就有人接替,換下之人可以從容調息聚力,由另一個角度攻向敵手,或者攻向另一個目標。運轉起來變化層出不窮,攻擊可以一波接著一波,而且攻擊力是按雙倍增加。

    現在,魯一棄他們三人就被圍在這樣一個陣法之中,他們知道嗎?不,對這樣的活坎他們沒有絲毫的接觸和瞭解,那是他們的一個盲區。魯家的**之力中沒有排兵佈陣的手段。所以他們在奇怪,那些瘈犬的位置怎麼會讓他們沒絲毫迴旋餘地?他們在驚訝,這瘋狂的狗怎麼會被訓練得如此循規蹈矩?他們在害怕,這些瘋狗何時會為熱血發動攻擊?“三更寒”會如何享受他們流淌在身體裏的熱血?

    他們沒動,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怎麼動,是因為他們沒機會動,是因為他們動都不敢動。

    瘈犬也沒動,和剛才一樣,它們好像在等待什麼,它們好像並不迫切需要熱血,雖然他們是噁心,齷齪的,病態的,但好像並不是傳說中那麼的瘋狂,也未顯現出什麼兇惡之相,倒顯得很是呆板和柔弱。難道這些瘈犬就真的站在這裏不動了,難道它們真的已經喂飽了熱血,還是準備把這三個人作為它們的下一頓?

    不,它們不是被喂飽了,它們是還沒到極度饑餓的時候,也就是說它們體內寒毒還沒有發作,它們腦裏的“三更寒”蟲仍蟄伏未醒。

    江湖上好多人都知道鑽附在腦中的可怕寒蟲叫“三更寒”,卻不知道它們的原名叫做“三更半”,它們真正醒來吐寒納熱的時間是三更半,把“半”字改成這“寒”字只是為了表達蟲子的特徵。

    瘈犬終究是瘈犬,它們是不會呆站在那裏不動彈的,更何況它們腦中有“三更寒”,只要那蟲子三更半時分一醒,就會驅使它們進行垂死的一博。

    果然,還沒到三更半,那群瘈犬就已經開始動作了,先是一陣顫慄和抖動,然後頭尾亂晃,最後開始一步一顛地邁動步子,它們的步子很艱難,有一些僵硬。

    第一個行動的瘈犬是圍住魯承祖那幾隻中的一個,它晃悠悠邁動步子,一步一步逼近,似乎是由於魯承祖剛剛吐血的原因,他的身上有一絲的血腥味兒吸引了它。那狗雖然走得很慢,但也就在三四步間就到了魯承祖面前。

    這時第二隻狗開始也動作,依然是圍攻魯承祖的其中一隻,它與第一隻中間隔著有三隻狗。它只邁出了一步,就在要邁出第二步的時候,第三只動了。

    這次是圍在魯一棄周圍的一隻,與第二個動作的那只之間也隔著三隻。這狗的步伐更加艱難,一步邁出,竟然伸脖就嘔,吐了一大灘黃綠色的污穢之物,發出陣陣腥臭,腳下一陣亂晃,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嗷唔——”,那猞猁又一聲怪叫。隨著這聲叫,第三只瘈犬首先發起攻擊。沒錯,是第三只,那只站都站不穩的狗,四腿一彈,迅捷地騰空躍起,直奔魯一棄脖頸咬來……

    又一隻瘈犬發起了攻擊,是第一個動作的那只,它也一樣四腿彈起,直撲魯承祖……

    到現在為止,只有圍住獨眼的那群狗一隻都沒動,或許真是它手中的渡魂香起了作用。

    撲向魯一棄的那只狗已經近在咫尺。

    不能開槍,只有躲避,於是魯一棄身子一蹲,往左一個小側步,躲過了這一撲。但是就在他向左側步的時候,左面一隻瘈犬對著他的腿就撲就過來,但動作並不快,並沒有那垂死一博的氣勢。魯一棄抬腿,踹在狗頭上,那狗就地滾了兩翻,跑到一邊。就在魯一棄踹走地上狗的時候,空中又一條狗奔他的面門直飛過來,動作非常迅捷有力……

    撲向魯承祖的那只狗很是兇猛,魯承祖連躲避都來不及,他只好用左手提著的木箱在身前一擋。那狗撞在木箱上面。可是那狗卻並沒有被撞落在地,而是後腿在木箱上一個借力,斜方向地淩空躍起,彈跳到一個更高的位置,然後從這這新的高度,用更為兇猛的力道猛撲向魯一棄……

    獨眼也出手了,雖然圍著他的那群狗沒有動作,其實也不是沒一點動作,其中就有兩隻動了,但是只挪動了一小步,就停止住了。這讓獨眼很是奇怪,他搞不清到底是烈火符起的作用還是渡魂香起的作用。但就在這個當口,魯一棄躲過的第一隻狗稍一落地,又彈起向他撲來,他沒作任何考慮,手中“雨金剛”對著那狗用力一推,那狗被撞出好遠,重重地摔落地上。但那狗卻一個翻滾重又站起,迅速的補到魯承祖周圍已撲出狗的空缺上。

    現在最危險的是魯一棄,他已經解決了兩隻狗的攻擊,但那從空中兇猛撲下的那一隻,他無論如何都躲不過了,只有本能的抬起左胳膊,擋住面門。那狗一口就咬住胳膊,所幸的是,只咬住棉襖的袖子,沒咬到皮肉,但它依舊死死咬住不鬆口,一時就吊掛在魯一棄的手臂上面。魯一棄用力一甩,棉襖被撕扯下一大塊,那狗叼著一大塊破布和棉花,掉落在圍住獨眼的那群狗的圈外,嘴中哢哢地吞嚼不停。

    撲向魯承祖的第二隻狗被他用右手的彎柄弧形新月斧一個橫拍,飛出圈外,但那狗一落地馬上就兩三步的衝刺,一個縱身撲向魯一棄,魯一棄剛摔掉手臂上的那只,手才收回,狗又到了,他連用手臂攔阻的本能都沒有了,只能把收回的手往前一伸,只是想推開那張噁心的狗臉,他心中絕望的叫道:不要!

    他忘了,他的手中還有東西,還有一隻獨眼給他的千年火紋暖玉盒。那狗沒咬到他的手,只是咬住了那只玉盒。以為被咬住手的一棄把手猛往回拽,以為咬住手的狗搖著腦袋死命拉扯……

    圍住魯一棄的狗動作要比圍住魯承祖的那些狗動作慢,但它們還是在動作,又一隻狗在一陣晃悠後,現在已經到達了可攻擊的位置,雖然它的攻擊速度和力道並不十分兇猛,但它依然呲牙、弓背,撲了上來……

    魯一棄的右手有槍,他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給撲上來的瘋狗來一槍。但那樣的話,狗只要一死,“三更寒”蟲就會破腦而出,他們就要面臨更可怕的攻擊。何況,此時的魯一棄根本就沒意識到那狗撲過來,試想,一個以為自己的手被瘋狗咬住的人,他要做的事除了拼命掙脫,他還能做什麼,他還會在意其他什麼,這種時刻,別說是狗,就算有只老虎撲過來,他都不一定能看到。所以,對那只撲過來的狗,他沒作任何反應……

    終於脫出了,魯一棄的手好不容易才從狗嘴裏拽出來。是因為那玉盒子被拽拉成了兩半。

    玉盒子沒有壞,是它的蓋子被扯落了。就在盒子的蓋子脫開的一瞬間,一股腥黑之氣從盒中噴湧而出。與此同時,盒中滾落出一物——“屍犬石”,一顆遠古狗王的心,一塊聚集無數冤魂哀怨的石頭。

    那股腥黒之氣只有魯一棄能感覺到,不,那群狗也感覺得到,甚至比魯一棄的感覺更加強烈。

    “嗚哦——”撲向魯一棄的那只狗躍出一半就自己強行扭身摔落地上,哀嚎一聲遠遠退開。

    “嗚—嗚——”圍住魯一棄的狗群邊慘嚎著邊往後退縮,狗群圍成的圈子漸漸變大了。剛剛還瘋狂兇猛的狗都變得畏頭縮腦的,在那裏欲走還休地打著轉兒。

    狗群失去了主張,一邊是自己祖先不可抗拒的邪惡心魂,一邊是“三更寒”怪蟲在腦中的驅使,還有散亂了陣法後的惡毒折磨。但它們畢竟不是一般的狗,雖然它們離得很遠,也再不會有一點對魯一棄發起攻擊的企圖。但它們卻並未離去,它們依舊站在它們應該站的角度和方位上。

    魯一棄把槍夾在左腋下,蹲下來,先把玉盒蓋撿起蓋好,然後把“屍犬石”一把抓在手中,那彌漫的屍氣他已經可以忍受。幸虧在此之前他與這石頭有過一次感覺中的接觸,而這石頭的功用也就是在感覺上,所以現在他才能自如的把它抓在手中。

    圍住獨眼的那群狗有一絲的騷動,但它們依舊呆滯,行動緩慢,只是把圈子稍微移動了一下,以便離“屍犬石”遠點。而它們圈子外面正吞嚼魯一棄衣袖的那只狗,卻是尖嚎一聲,遠遠跑開。圍住魯承祖的狗反應很大,它們都在動,不是散開,也不是退縮,而是一起逼迫,把魯承祖逼向垂花門,那裏離“屍犬石”較遠,它們也是在躲避,但它們依舊進行著攻擊,只是節奏好象變慢了。

    現在最危險的變成了魯承祖,他左擋右躲,被攻得手忙腳亂。

    其實“天罡陣”三十六罡齊動,一圈套一圈,一波疊一波,不用三四個回合,魯一棄他們三人就會被撕咬個遍體鱗傷。但是今天圍獨眼的第三圈沒有動,所以整個陣法沒有運轉得起來。現在圍住魯一棄的圈子也停住了,就剩魯承祖那裏一個,所以攻勢弱了許多,更沒有了成倍增加攻擊力的可能。是這些原因,才讓魯承祖堅持到現在。

    魯一棄把玉盒放在衣服兜裏,然後左手拿“屍犬石”,右手持槍,他向大伯那邊邁了一步,他的想法是儘快向大伯靠近,然後再三人聚在一起,利用“屍犬石”的保護逃出這道坎面兒。

    魯一棄才邁出一小步,魯承祖那邊已經出現了變故。隨著垂花門後樑脊上傳來的兩聲怪叫,那兩隻猞猁發動了攻擊。日月巡天罡,本來應該日月交錯,一個負責斷路,一個負責偷襲。但是現在天罡未運轉,而且它們眼中左突右闖的目標就只有一個,所以變日月交錯為日月同輝了。兩隻猞猁一同撲下,象掠低撲食的鷹一般撲向魯承祖。

    魯承祖發現了這情況,但他騰不出手來應付這空中的攻擊。

    魯一棄也發現了這情況,所以他開槍了,他知道狗不能殺,但這猞猁體內未帶寒蟲,是可以殺的。何況目前的情況,就算是那些瘋狗,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開槍,他已經顧不上什麼“三更寒”了,先救人要緊。

    槍響了,雖然猞猁的動作無比迅捷,猶如閃電一般。但那四顆子彈仍然全部擊中,兩顆打在兩隻猞猁的頭蓋上,還有兩顆各打一顆在脊椎上。子彈落處,大片的絨毛散飛在空中。

    兩隻猞猁卻沒有停止下撲,只是子彈的衝撞力阻滯了它們原本打算撲出的距離。一隻猞猁的左爪抓破了魯承祖肩部的棉袍,爪尖入肉,鮮血染紅了肩上綻破開來的棉花。另一隻雙爪都抓中,但只劃破了棉袍的後襟,未傷到皮肉。

    猞猁落地,發出聲怪叫,如兩道黑色閃電一下子又竄上後樑脊,然後躲在梁脊後面,怪叫連連,聲音裏有憤怒也有恐懼。聽得出來,剛才的子彈打得它們很疼。

    很疼,只是很疼,卻沒傷到它們。

    魯一棄的感覺是隨子彈一起飛出的,他感覺到子彈撞擊到猞猁的身體,然後擦著身體飛走,並未進入身體,只是把皮毛擦掉一些,也就是說,四顆子彈只碰掉那兩隻猞猁的一點皮毛。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魯一棄很難相信,傳說中的銅頭鐵背猞猁竟然確有此物,而且活生生的兩隻就在他面前,和他在做著殊死的較量。他知道,現在自己的動作必須要快,因為疼痛感一過,那猞猁就會發起更兇狠的攻擊。於是他快走兩步,根本不顧腳下的瘈犬,直往往大伯那邊靠去。

    幸虧在“屍犬石”的作用下,瘈犬就像是受驚的羊群,分散逃開。

    魯承祖也看出一棄的意圖,他也準備往一棄這邊靠過來。現在圍住他的那個狗圈子,靠近一棄這邊的那些狗也已經開始躲散了,只有靠近垂花門那邊的狗還在糾纏不休,不讓他有緩息的機會。

    “嗚—”“嗷—”,兩隻猞猁竟然在眨眼間就恢復了原有的兇猛,又一次撲將下來。這次的速度更加敏捷,氣勢更加兇悍。必須阻擋住它們。

    魯一棄又開槍了,但他槍膛裏只剩兩顆子彈了,他知道打不死它們,所以他要儘量阻止它們。他準備把兩顆子彈集中一起狠狠的打在一隻猞猁的左眼中,希望這樣能有效地阻止住一隻,剩下一隻大伯就容易對付了,那樣肯定可以順利地逃脫。

    兩顆彈頭一前一後飛出槍管,按魯一棄意圖深深嵌入那猞猁的左眼,那猞猁在空中一個蜷身翻滾,沉沉地摔在地上,然後滿地亂滾……

    另一隻猞猁用幾乎完美的撲躍姿勢撲向魯承祖,魯承祖邊躲過地上瘈犬的攻擊,邊甩出了右手中的彎柄弧形新月斧。那猞猁見迎面飛來這樣一面圓形寒芒,倒也知趣的一扭身體,斜向落下,躲過斧子。

    地上滾動的猞猁竟然還是沒死,它沒再上樑脊,一個竄身,怪叫著逃到垂花門外面去了。而那落下地的猞猁還是閃電般地縱上後樑脊。

    飛出的斧頭在空中劃道弧線重新飛回,就在它要落入魯承祖的手中時,意外,終於還是出現了意外!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只見血光迸濺,肚破腸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04:51

第十六節 : 桑葚果


    垂死犬猶鬥,雙猞猁不舍;

    蜾蠃蟲終出,螟蛉子是誰?

    魯承祖甩出的彎月斧就猶如弧形鏢一般,在空中轉了個大弧線又重新飛回。可就在斧子離他已經不遠,就快回到手中的剎那間,又一隻瘈犬彈躍而起,向他撲來。

    這狗的攻擊迅猛如電,魯承祖經過這番纏鬥業已頭昏眼花、力不從心。但這次他根本不用躲,也不用擋,那旋轉飛回的斧子“哢嚓”一聲,正好把那只躍起瘈犬橫劈成兩半。斧子飛旋的餘勁盡消,掉落在地。魯承祖伸出的手抓了個空,倒是一腔紫黑溫熱的狗血噴濺得他滿臉滿身。

    魯承祖沒抓住斧子的手僵直著伸在那裏,沒縮回來。他呆住了,盯住地上還在抽搐顫動著的兩截狗屍,一動不動,嘴裏喃喃的在說:“死了,狗死了。”

    “啊!狗死了!”這是獨眼的叫聲,叫聲中充滿恐懼。儘管他沒受到幾下瘈犬的攻擊,但他也不敢對那些瘈犬隨便亂動。那是因為他是最害怕“三更寒”的一個,他知道對這些“三更寒”蟲附腦的瘈犬輕舉妄動會導致嚴重的後果。

    “快跑!”獨眼喊了這麼一句,聲音有點慘然,但他自己卻動都沒動,瘈犬圍著他,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動。

    雖然魯一棄拿著“屍犬石”離魯承祖已經很近,雖然圍住魯承祖的瘈犬已經沒有幾隻,但噴濺出的狗血那暖烘烘的血腥氣誘惑了它們,更刺激了它們,它們不再輪番攻擊了,一齊弓背伸頸向魯承祖撲過去。

    魯一棄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他大叫一聲:“接住。”隨即扔出了“屍犬石”。

    魯承祖接斧子的手本能的一把接住了石頭,剛剛躍起的狗群全都一個扭身,迅疾的逃開。它們這次逃得很遠,逃得很亂,“天罡陣”徹底散了。

    這陣法之所以能散,除了由於它們畏懼魯承祖手中的“屍犬石”的外,還因為它們見到一個更令它們恐懼的東西,雖然那東西它們自己的身體內就有,但正是因為有,它們才瞭解這東西所帶來的痛苦有多麼的巨大和可怕。

    是的,就在“屍犬石”飛到的同時,地上狗屍中也飛出一個發光物。它閃著幽幽的藍光,在空中飄忽不定,而且在它方圓三尺之內,可以感覺到刺骨的寒氣。

    “三更寒”破體了。

    “三更寒”真的很象鬼火,忽明忽暗,忽遠忽近,但是他的變化卻是比鬼火快無數倍,剛剛在魯承祖面前出現,一個撲閃,就已經出現在他身後,再一撲閃,已到了魯一棄的面前。那速度的快捷,就連魯一棄都感覺不到是怎樣的行動軌跡。

    那蟲子又一個撲閃到了獨眼面前,獨眼嚇得差點沒尿褲子,他一隻手把“雨金剛”上的烈火符對準那蟲子,另一隻手拿著渡魂香悄悄探到“雨金剛”外面。那蟲子好象並不怕這兩樣東西,在獨眼面前先是一陣亂飛,然後又停留好久未曾離去。嚇得獨眼口中不停地默念茅山驅邪咒,也不知道是由於害怕還是因為蟲子帶來的徹骨的寒冷,獨眼不自禁的有些發抖。

    他們三個都知道,就連那群狗也都知道,這蟲子是在找宿主,它在選擇把誰的腦子作為它的又一個享樂的地方。

    那蟲子停了好久又一閃到了魯一棄面前,但這一閃,讓魯一棄的感覺發現了些不同。

    又一閃到了魯承祖面前,魯一棄的感覺再次發現了不一樣。

    它在魯承祖面前停留的時間並不長,這次它直接撲閃一下又到了獨眼面前。這次動作給了魯一棄更加強烈的感覺。

    魯一棄感覺得出,它一遇到腥黑之氣就馬上退出,看來它也忌諱“屍犬石”。

    他更感覺出,那蟲子的速度在變慢,一次行動比一次慢,當然,這樣的變化只有魯一棄能感覺到。

    剛開始,蟲子的兩次移動真的是無從尋跡的,就連他也無法辨別。但從它在獨眼面前的長時間停留後,魯一棄就開始能感覺到它的行動軌跡。所以那蟲子與“屍犬石”的屍氣一觸就飛開的情景,在魯一棄的感覺中呈現得明明白白。

    還有一件事魯一棄更明白,大伯現在有“屍犬石”保護,不會有什麼問題了。獨眼也有兩道防禦手段,雖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但至少也算個保護。只有自己什麼都沒有,槍裏已經沒子彈了,就算槍裏有子彈也沒有用,那蟲子目前的速度要比子彈的速度快。那怎麼辦,要麼就向那兩個人靠近,肯定不行,自己的移動可能會幫助那蟲子儘快做出選擇,而那蟲子的速度可以毫無疑問地將這選擇變成事實。

    那就只有自己也找個護身的寶貝。於是他悄悄的丟掉了槍,掏出衣兜裏的玉盒。他知道這盒子是個寶貝,特別是拿出“屍犬石”後,沒了那濃重屍氣的牽制,那盒子在他的眼中是霞光閃爍,寶氣流溢,吸納騰伏,真似活的一般生生靈動。既然那蟲子害怕“屍犬石”那寶貝,說不定它也害怕這寶貝,希望能靠它保住自己。

    那蟲子又在獨眼面前呆了好一會兒,再次閃到魯一棄面前,感覺在告訴魯一棄,蟲子的速度更慢了。

    這只“三更寒”蟲這次來到魯一棄面前就沒再走,它選中了魯一棄。因為它開始圍著一棄頭頂飛快盤旋,並且把盤旋的圈子漸漸縮小。

    魯一棄也意識到它想幹什麼,於是迅速的連著前沖三步,然後突然折轉,一個彎腰甩頭,向右後側又連沖三步。可根本沒任何效果,那蟲子就像是長在它頭上一般,隨著魯一棄身體的移動變化而改變自己的位置,並且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軌跡飛快盤旋。

    魯一棄只有用第二招了,它把玉盒打開,一手拿盒子,一手拿盒蓋,雙手一起在頭頂一陣揮舞,千年火紋暖玉盒和蓋子在揮動下,寶氣流動、霞光四溢,團疊成兩朵暖暖的紅雲。

    可是沒用,那蟲子並不害怕這寶貝,依舊進行著它的飛旋,但速度更慢了,似乎在享受玉盒帶來的暖意。

    魯一棄害怕了,身上的汗下來了。

    魯承祖和獨眼也很著急,那蟲子的飛旋他們看不到,他們只看到魯一棄獨自在做著一些怪異的動作,但他們相信魯一棄不會無緣無故的做這些,他的處境肯定很不妙。他們想幫他,卻不知道怎麼幫。

    那蟲子飛旋的圈子越來越小,離魯一棄的頭頂越來越近。

    這些魯一棄都感覺到了,他還感覺到那蟲子的速度越來越慢。所以他靈光一閃,腦子裏又躍現出一個辦法:抓住它。

    蟲子隨時會落下,必須抓緊時間。於是他不再亂動,靜靜的站在那裏,雙手各拿玉盒和盒蓋,稍高過頭頂,眯起雙眼。他能感覺到那蟲子在飛旋,他能聽到它飛旋時翅膀的震動,他甚至能感覺到那蟲子的呼吸,那呼出的氣徹骨的寒冷。

    魯一棄在急切地尋找,他要找到一個位置,那位置必須是寒蟲馬上要飛到的位置,自己伸手的速度到那個位置,再加上合攏盒子,那蟲子應該正好到達盒子的中間。

    他的感覺在預計蟲子的動作軌跡,他的感覺在測量蟲子的速度,他的感覺在計算距離。他得到了一個提前量,他找到一個好位置。

    於是他很自然的雙手伸出,再合攏,那蟲子正好飛旋到此處,就像是自己鑽進玉盒一般。

    就在魯一棄合上玉盒蓋子的時候,就在那寒蟲幽幽的藍光被兩朵紅雲遮掩的時候,他的眼角中有一個灰色身影閃過,在垂花門外面,好像還是燕歸廊見到的那個似曾相識的背影。但現在不是在記憶中尋找這背影的時候。他們得趕快聚攏在一起沖出這危險的境地。

    他對大伯和獨眼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把玉盒放進衣兜。這千年火紋暖玉做成的盒子真是個好寶貝,放入“屍犬石”。那屍氣全被封阻,無半分遺漏。關進“三更寒”,那寒氣也被封阻,不覺得半分寒冷。

    當魯一棄撿起槍並迅速填滿子彈的時候,魯承祖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一棄想幫大伯看看肩部的傷口,魯承祖搖了搖頭沒讓看,也沒讓包紮。魯一棄沒問為什麼,看他肩部已不在流血了,也就沒有堅持。

    企圖圍過來的瘈犬因為魯承祖手中持著“屍犬石”,便又散開,卻並未離去,在身後五六步處緊跟。梁上的猞猁一個縱身躍下,跟在狗群後面,被打瞎一隻眼的那只也從垂花門外轉出,口中“咕咕”作聲地跟在最後。

    圍住獨眼的瘈犬動作依舊緩慢,魯承祖和一棄拿著“屍犬石”走到了跟前,它們才艱難的挪動步子移到一邊。到現在,獨眼終於穩定住了心神,對這現象也有些明白了,應該是自己手中的渡魂香對那些瘈犬有作用。他周圍的瘈犬一個都沒攻擊,魯一棄離他近些,渡魂香多少也能起到一點作用,所以他周圍的瘈犬攻擊有些遲緩,並不十分迅猛。魯承祖離他最遠,渡魂香的作用也就夠不到,他周圍的瘈犬不受影響,動作就最快,也最兇悍。

    其實獨眼沒有徹底弄清楚,真正起作用的不是渡魂香,而是渡魂香中包裹著的大覺寺千佛香。這千佛香的功效是敬佛、卻晦、定心、驅蟲。正是這定心、驅蟲的功效起了作用。那香中含有一定的麻醉成分,特別對各種昆蟲起效,其次對小動物有效果,對人也可以起到靜心去煩的作用。正是因為這千佛香的作用,那“三更寒”才越飛越慢,那瘈犬才會呆滯不動,狗腦中的寒蟲也才會久久蟄伏不起。

    三個人又聚攏到了一塊兒,他們之間沒有交流一句話,卻不約而同地向正房移動。

    這時變成了魯承祖手持“屍犬石”在前面開路,他是提著心在走。他是在擔心前面還有其他厲害的活坎子,他還要注意腳下和周圍有沒有死坎子。魯一棄在中間提槍戒備,但手中的槍到底有起多大用處,他也沒太大的信心。獨眼拿著“雨金剛”斷後,他是倒退著走的,他已經知道渡魂香有作用了,所以便走邊輕輕吹手中的香頭,使它燃燒出更多的煙霧,讓後面跟著的狗群行動變得更慢一些,離他們更遠一些。

    距離座北朝南的正房已經很近了,這時魯一棄才看清,靠近正房的四棵樹是桑樹。

    風水學上房子周邊的花木佈置是很有講究的,第一就忌諱房前種桑,房後種柳。房前種桑,則家門多喪破;房後種柳,則室中多妖晦。而此房前面竟連種四棵桑樹,佈置如此不合常理,肯定有原由。

    他示意大伯看那桑樹,魯承祖也覺得十分詫異。他自己造過許多宅子,大江南北他也見過無數的宅子,但這門前不種桑、門後不種柳的習俗到哪里都一樣,根本就是個常識。對家不是呆子,對家是比自己更有見識的高手。他們在正房之前佈置四棵桑樹,只可能是一個原因,這些桑樹是一道坎面兒,至少應該是坎子的扣兒或者弦兒。

    他們向其中一棵桑樹靠過去。既然他們布下了這坎,就不可能躲過去。只能解或者破。所以必須先看個清楚。

    冬天的桑樹都是光溜溜的,這裏的也一樣,枝上就十幾張大片殘葉懸在那裏,在小北風的吹拂下直打旋兒。

    不對!桑樹葉怎麼會打旋兒?

    那些好像不是桑樹葉,桑樹葉也沒這麼大。再仔細看,那東西是橢圓形、鼓鼓的,象個果子。

    桑樹上的果子,那只會是桑葚兒。

    魯一棄走得更近了,他看清楚了,那真是桑葚兒。他小時在天鑒山就常摘桑葚兒吃,那小小的酸甜桑葚兒總讓他覺得吃得不過癮,他每次都是摘下整把後在一起吞進口中大嚼,那時他就老是想,要是有個頭兒特大的桑葚兒就好了。

    可他從來就沒敢想像過有這麼大的桑葚兒,那就像是小西瓜,而且這巨大的桑葚兒不用你摘,它會自己跳下樹,飛到你面前。

    真的,那樹上的桑葚兒突然間都伸出了一對肉翅,從枝頭往下一落,直奔他們三個飛過來。三個人現在的位置離那桑樹很近,那桑葚兒又飛得很快,最重要的是它們的飛行是無聲無息的。它們到底要幹什麼?

    魯一棄的反應也很快,這主要取決與他的感覺。從他一見到這巨大桑葚兒,他就感覺到危險。所以那些桑葚兒剛剛伸翅落下飛行,他毫不猶豫舉槍射擊,一下子就把槍裏的子彈盡數打光。六發子彈,打落了八顆桑葚兒,其中有兩發是一彈雙擊就像穿葫蘆串。

    但剩下的幾顆桑葚兒並未逃避。它們不是鳥,他們只是桑葚兒,槍聲和同類的慘狀是不會嚇走他們的。

    它們的飛行很直,很快,但並不靈活,轉彎似乎很困難。這應該和它們的體型有很大關係。所以,如果不想吃桑葚兒,要躲避他們還是比較容易的。

    魯承祖身子一側一低,躲了過去。其實就算他不躲,那些桑葚兒也會躲著他手中的“屍犬石”。可以明顯看出來,它們雖然進入了屍氣彌漫的範圍,但進入後就極力在斜向飛開。

    魯一棄動作最靈活,他是一個前撲,整個身體匍匐在地,這是洋學堂裏體育課上學到的動作。那些桑葚兒只能高過他身體一大截飛過。

    獨眼,他是背向著桑樹,他沒看到飛行的桑葚兒。他聽到了魯一棄的槍聲。但是他對魯一棄太有信心了,自己覺得沒必要回頭看。而那些桑葚的飛行又是無聲無息,他又沒聽見飛行的聲音。沒看到,也沒聽到,那就只剩下身體的接觸了。接觸的感覺是刺痛的,就在後脖頸上。

    一顆桑葚兒在獨眼後脖頸上一停就又飛走,飛回桑樹。其他襲擊落空的桑葚兒飛行了一個大圈也回到樹上。

    獨眼知道自己落扣了,他的臉色一下子由蒼白變成死灰。他還不知道落了什麼扣子,所以他用應付被毒蛇咬後的辦法,全身放鬆,一動不動。然後他很慢很慢地轉過頭,他要示意那兩個人來救他。

    奇怪的是那些瘈犬也都停住不動了,而是一起伸長脖子,“嗷喔——嗷喔——”的叫起來。有人說這種叫聲是狗在哭,一般只有狗見到鬼才會哭。

    而在獨眼聽來,那是一首喪歌,一首召喚他靈魂進入地獄的喪歌。也許還不止是召喚他一個人。

    隨著那哭訴般的叫聲,那四棵桑樹上的巨大桑葚全都伸出了翅膀,落下了枝頭,猶如盛夏雷雨時大雨滴,向他們三個潑灑而來。

    “啊!”剛從地上爬起的魯一棄發出一聲驚呼,他已經無法躲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05:34

第十七節: 螟蛉子

    “啊!”魯一棄發出一聲驚呼,他的確已經無法躲避了。

    “啊!——”獨眼發出一聲爆雷般的狂吼,他猛撲過來。

    是的,一直沒發出聲響的獨眼扔掉渡魂香,狂舞著“雨金剛”直撲向前。

    獨眼是很慢很慢地回頭,卻正好看到那些桑葚潑灑過來。他知道,他必須動,不管自己是落了什麼扣子,動,可能死得快點,不動,那群怪物過來,那就死得更快。而且他知道,如果自己必須死,也要儘量換取些機會給魯一棄。只有這樣,自己的死得才會有點價值。

    “雨金剛”不止是護身和防暗青子。它同樣是一件攻擊性很強的武器。不,應該說是一件攻守兼備的武器。那傘鋼架鋼面,傘面邊緣鋒利如刀,八楞傘骨利如矛尖,傘頭傘柄可當鐵錘。

    “啊!——”獨眼的狂吼一直未停,拖出的尾音有些破。在這吼聲中,“雨金剛”在旋轉,在推撞,在揮舞。他先是用傘面撞擊,使那些桑葚停住,不再繼續快速飛行,然後旋轉、揮舞傘面,用鋒利的傘面邊緣砍殺,用傘骨紮刺。那傘化做一團旋風,當真是水潑不進。那些桑葚在紛紛落下,卻又前赴後繼撲上。

    魯一棄借這功夫又把槍膛填滿,見有幾隻避過獨眼飛向自己或者飛回的,便開槍擊落。

    那幾十顆桑葚都落在地上,獨眼卻還在揮舞砍殺。看得出來,他這是在拼命,他和那些瘈犬一樣,把自己的這一擊也當做了垂死的一搏。

    終於,傘面重重地砍在地上,一根傘骨的尖頭深深地釘入地面的青磚。獨眼右手依舊緊抓住傘柄,一身傲骨,昂首挺立,如電般的眼光掃視空中。

    一朵晶瑩的小雪花飄落在他的鼻尖。啊,下雪了。他是一隻眼,可以非常清晰的看到鼻尖上那雪花的玲瓏剔透。又一片晶瑩透明的東西飄下,沒落在鼻尖,但他那一隻眼也非常清晰的看到,那是一片破碎的翅膀,就像是蟬翼。

    瘈犬群在朝天嚎叫,不知道它們是在為那些死去怪物號哭,還是在對飄落的雪花叫囂。

    “這應該是蜾蠃,特殊品種的蜾蠃。難怪門前要種桑樹,原來是為了聚攏這蟲子。”魯一棄用槍管撥弄了一下地上的巨大桑葚,看清了它們的所有特徵。

    “《詩經-小雅》裏曾經就有提到,‘螟蛉有子,蜾蠃負之。’蜾蠃是一種寄生昆蟲,它捕捉螟蛉蟲放在窩裏,然後把卵產在螟蛉的身體裏,卵孵化後幼蟲就把那螟蛉當食物。古人以為蜾蠃不產子,餵養螟蛉為子。所以有螟蛉義子之說。”

    魯一棄又看了一下地上的蜾蠃。

    “這種蜾蠃太大,應該是遠古才有的溶殼蜾蠃。遠古時,它們喜歡生活在火山口的溶漿硬殼裏,那裏溫度很高,這是因為它們的幼蟲極易吸收寒氣並集聚難散,每過一段時間就需要有熱物把寒氣逼出。我想,‘三更寒’可能就是它們的幼蟲,現在沒有溶漿硬殼了,所以它們就把卵產在動物身上,然後幼蟲也生活在動物身上,長為成蟲後再破體而出。”

    這話還沒說完,那一身傲骨,昂首挺立獨眼腳下一軟,差點沒摔倒。

    他脖子後面落扣的地方現在已經不痛,也不癢,只是有點脹。他心裏在想:別是給那蜾蠃產了卵吧?我成他媽的螟蛉子了。

    他越想越害怕:那卵產在我身上,再破殼出幼蟲,幼蟲再隨血流到腦中,吃我的腦、喝我的血,我再為它到處找熱血喝,最後我要麼被別人打死,要麼凍死,要麼被成蟲鑽破頭頂蓋而死。

    他的鼻尖再也落不下雪花了,因為那上面全是溫熱的汗水。

    他的異樣引起那兩人的注意,他們看著他,他也看著那兩人,誰都沒說話。他用手指指後脖頸,那兩人忙過來一看,那裏有一塊青色的腫包鼓起。

    魯承祖用手按了按,獨眼沒什麼感覺,又捏住往上提了提,獨眼一聲慘叫,差點沒痛昏過去,而且身體變得軟癱,差點沒站住,幸虧魯一棄一把扶住。

    魯承祖搖了搖頭,說:“這東西已經死死的咬扣住你的頸椎,硬弄下來,你就算不死,也要全身癱瘓了。”

    獨眼聽完,滿面死灰,一**坐在了石階上面。

    “真沒什麼辦法了?”魯一棄問大伯。

    魯承祖沒作聲,只是輕輕的搖了下頭。

    獨眼怔怔的盯看著幾步之外的瘈犬,此時那些狗腿腳已經有些僵硬,身體瑟瑟發抖,身上的膿瘡亮亮的,象結成了冰,醬紫色的身體也起了層白霜,嘴裏不時發出陣陣哀嚎。

    “我的下場也會是這樣?我的下場也會是這樣!”獨眼在喃喃地自語。猛然間從背袋中抽出一把三棱破壁鑿,對自己咽喉直插而下。

    魯一棄已經注意到獨眼的神態,所以當他拔出破壁鑿的時候,就撲了過去,這才在那鑿子離喉嚨還有幾寸的時候把他手臂抱住。

    “不能啊!大侄子,還是有機會的。”魯承祖也連忙拉住獨眼說道,“據我所知,蜾蠃蟲的蟲卵一般要到七天后才會孵化出來,這七天時間裏,我們要是能找到兩個人還是有機會的。”

    獨眼停住了手。

    “哪兩個人?”不喜歡發問的魯一棄焦急地問。他是在替獨眼問。

    “滄州的易穴脈和蘭州的小刀楊,易穴脈百穴倒拔針的顛倒醫道也許可以把這蟲卵拔掉,小刀楊的一刀三層皮的剔毫刀法也有把握把這蟲卵削掉。小刀楊在蘭州,太遠,七天不一定能趕到,但是滄州離北平很近,今天我們要能沖出去的話,就直奔滄州。”

    這話說得獨眼那唯一的那只眼一陣放光。他想想也是,反正就這號命,自己了結還不如抖擻精神好好闖一把,闖不過去,這死得也值,要運氣好,闖過去了,還有還陽的機會。

    剎那間,他覺得自己豁出去了,沒什麼可顧忌的。站起身來,又抿口酒,緊了緊寬腰帶,提起“雨金剛”直奔正屋大門闖了進去。

    魯一棄、魯承祖緊跟其後,三個人一股風般闖進了正房敞開的門。帶入幾朵飄揚的小雪花就地盤旋。雪花還未落地,那正房門“咣”的一聲已經關上。雖然三個人一愣,但都沒動,他們知道,門既然關了,就不是那麼容易能打開的,這在機關消息中叫封套,應該繼續尋前路,不能在這裏浪費時間。

    停了會兒,魯一棄還是忍不住退後一步,摸了一下那門,那門很奇怪,就像是整塊的板,竟連一點門縫格檔都摸不到。屋裏本來就很暗,沒一點光。現在那門一關,就更是漆黑一團,看不到一點東西了。

    是啊,現在重要的是找到前路,可前路又在哪里呢?

    獨眼的夜眼好像也失去作用了,他努力了幾次,向四周查看,可眼中竟然也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屋裏任何東西。

    魯承祖拿出那盞氣死風燈,正準備要打開,一個美妙的女子聲音突然悠悠然地響起,三個人不由地同時停住所有動作,側著耳仔細傾聽。

    “苦啊——,奴家本是富家女,身嬌體貴在深閨……”

    一陣京劇花旦的唱腔傳來,宛轉悠揚,餘音繞梁。只是黑暗之中這優美的唱腔讓人感到有些冷嗖嗖的。

    魯一棄也在聆聽這優美唱腔,他在尋找這聲音來自何處。其實不只是他,那兩個也在認真的找尋。可奇怪的是,他們三個竟然聽不出那聲音到底是什麼地方傳過來的,四面八方都像是聲源,好像是一群人圍住了他們,用同樣的聲音在唱。

    魯一棄聽不出,他也看不見,但他的意識中有個微弱的感覺,似乎有一個白色的婀娜身影在圍著他們三個風一樣地飄來飄去。

    突然,有個冰冷的手指從他右臉頰輕輕撫過。

    “啊”他不由發出一聲驚呼,面部的肌肉一下子繃得緊緊的,心好像被只手緊緊攥住。

    “怎麼了?”魯承祖關切的問道。

    魯一棄沒有回答,只有那花旦的京腔依舊在回繞。

    魯一棄的心裏很是恐懼,感覺告訴他情況很不妙。那手指撫過的地方非常的寒冷,和剛才那手指一樣寒冷,而且好像那寒冷還在不斷延伸,半邊臉頰已經快沒知覺了。

    “我哦、好哦、像是落哦、扣哦、了哦,感覺有哦、點不哦、對哦。”過了好一會兒,魯一棄才開口回答,但他說出的話語變得含糊不清,那是因為半邊臉已經寒冷得麻木,影響了說話的流暢。但他還必須趕緊說,要再不說,可能一會兒就什麼都說不出了。

    魯承祖聽到一棄說落扣了,急忙點亮氣死風燈。

    就在燈的火苗跳了下亮起的一剎那,魯一棄看到一張臉,一張女人的臉,一張漂亮女人的臉。

    那臉離他只有兩尺不到,而且還在很快的向他的臉飄移過來,就像是要來給魯一棄一個親吻。

    那臉是漂亮的,但是那臉色是青綠的,只是在兩頰上各有一塊又圓又紅的胭脂印。眼珠是白灰色的,表情卻是在微笑,那笑容像是畫上的又像是刻上的。

    魯一棄想躲開,已經來不及了。那張臉來得很快,而自己的臉現在反應好像也很是麻木。就在那臉的鼻子就要碰到魯一棄的鼻子時,突然又一個直角轉折向旁邊飄開。隱入黑暗之中。

    其實這一切只是個瞬間,也就在燈苗的一個撲閃中。

    京腔的音調好像高了一個音階,稍稍顯得有些刺耳。

    魯承祖和獨眼兩個沒見到那女人的臉,從他們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來。因為他們關心的是魯一棄的臉。魯一棄的臉上有一枚深黑的指印,那黑色正從這指印擴展開來,使一棄半張臉都布上一層黑氣。

    氣死風燈的燈苗還未完全亮起,就跳躍幾下又熄滅了。魯承祖再一次點燃燈芯,但依舊閃動了幾下就又熄滅。

    魯一棄已經說不清話了,那寒冷感已經快佈滿他整張臉啦。他說不了話,但他還可以聽,聽大伯和獨眼在說一些他難理解的話。

    “老三,音無處可尋,燈無風自滅,看出是什麼坎了嗎?”

    “知道,我的眼只能看到你們兩個。”

    “那你先瞧瞧一棄落的什麼扣。”

    “知道,他被落了毒扣了。”

    “嚴重嗎?!能解嗎?!”話語中可以聽出魯承祖的焦急。

    “嚴重,能解。”

    於是魯一棄又感覺有只手在摸他的臉,雖然他的臉已經麻木,感覺不是很真切,但模糊的感覺還是讓他一驚,連忙抓住那手的手腕。

    “大少,別動,我給你解扣呢。”他聽出,那是獨眼的聲音,於是他放開了那手腕。

    獨眼的手在他臉上的指印處撫摸,隨著這撫摸,他的感覺在清晰。那手上滑溜溜好像有些什麼油脂,溫乎乎的,很舒服。接著,他的感覺更清晰了,他能感覺到獨眼手指的粗糙。他的臉不再寒冷,他的臉開始溫暖,越來越暖,越來越暖,開始發燙了。

    魯一棄哼了一聲。

    “燙嗎?正常,熬一會兒。”獨眼從魯一棄的聲音裏知道了他的感受。

    真太燙了,像是火在燒。魯一棄感覺臉上的汗都被燙出來了。可是汗一出,馬上就覺得沒那麼燙了,汗再出,就越發涼爽了。

    那京腔的聲調忽然又低矮下來,好像那唱念的女子在走遠。

    終於,魯一棄覺得右臉頰不再寒冷也不再發燙了,除了有些黏黏呼呼的感覺,其他都很正常。

    獨眼在用一塊帕子擦一棄的臉頰,現在連臉上黏呼呼的感覺也沒有了。

    “怎麼樣?”獨眼在問。

    “我看到一個女人的臉,那臉差點撞到我臉上。”魯一棄有些答非所問,那是他覺得這件事很重要,必須讓他們知道。

    從一棄流利的答話中,大伯和獨眼知道他沒問題了。

    “終於見到對家的人了,”魯一棄一直感到憋屈,拼死拼活了這麼長時間,連對家一個人都沒見到,他總憋著股勁,想找個人面對面好好幹一場。“可沒想到,對家竟然出來個女的。”魯一棄說這話並不是覺得有什麼遺憾,而是感覺自己對付女人的能力很弱。

    “不,那不是對家的人。”獨眼答道。

    “那她是誰?”

    “是鬼!”

    鬼!這世界上真的有鬼?

    魯一棄怎麼都難以相信,雖然在三叔那裏見到的古籍殘本中也有一些提到這東西,可他從來就沒把這當個真,洋學堂裏的知識告訴他這不可能。他總以為那是古人自己臆想的或是編造了糊弄人的產物。而現在他明明的見到了這東西,這世上真有這無法解釋的東西?

    “真是鬼?那她還會來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19:01

第十八節: 鬼壓身

    陰陽界門開,黑白無常來;

    無形千鈞壓,一光救靈台。

    “應該還會來,扣子沒鎖住脫了結,它不會甘休的。”魯承祖答道。

    “這是鬼坎,比活坎還厲害。”獨眼告訴給一棄知道。

    “三哥,你以前見過嗎?”一棄的問話中有許多的懷疑。

    “見過,你別怕,我能對付。我們三個背對著坐下。”獨眼帶頭盤腿坐在地上。然後他塞給魯承祖一個黃裱紙包。

    “這符咒留著護身。”但他卻沒給魯一棄符咒。

    “大少,剛才那鬼臉沒敢撞你的臉,是說明她怕你,你不用怕她。鬼也就是一股氣,一道電,一個幻象而已。你只要不為所惑,她也拿你沒辦法。好多人是被自己嚇死的。”獨眼難得說這麼多話。

    其實他說話的同時已經在地上用朱砂畫了一道驅魂牌。然後口中念念有詞:“東歸東,西歸西,陽走陽,陰走陰,不入輪回道,陽世無所居,地府界門開,牛頭馬面驅,各行各道,各歸各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魯一棄心想,難怪他平常說話簡練,原來是節省到念咒時來說。

    那京腔的聲音再次高起,腔調也變得很是尖利。

    獨眼雙手一揚,抖燃了兩張符咒。這符咒上應該含有磷粉,不然不會一抖就著。

    就在咒符燃起的光亮中,魯一棄又見到了那女人的臉,其實他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剛才那張臉。因為離得太近了,就在他的面前不到一寸,鼻子幾乎都要碰到鼻子了。他能看得很清楚的只有那灰白的眼睛,那眼睛連瞳孔都沒有。

    可沒想到的是,那兩張咒符也是一燃就滅。

    魯一棄想把頭往後讓一點,雖然他現在已經看不到那張臉,但他現在已經知道那是鬼的臉。黑暗中,有一張鬼的臉與你面對面,緊盯著你、緊貼著你,而你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你也看不見她在幹什麼。那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這比讓你清楚地見到鬼臉更加恐懼。所以魯一棄極力想避開。

    他沒有能退後,他的脖子僵住了,就象有什麼東西死死卡住脖子,固定在那裏。而且越來越緊,氣都透不怎麼過來。他想站起身來躲避,可是不行,肩背和頭頂仿佛有什麼巨大的重物壓住,他連腰挺挺直都甭想。而且那被卡緊的感覺已經不止是脖子,他已經感覺到全身都被勒得死死的,一點都無法動彈,想轉轉頭都不行。就像是被關在一個四四方方的鐵盒中,而這鐵盒還在不斷的收緊、壓迫。

    全身承受的壓力,讓他眼花,頭漲,胸悶,呼吸困難。他已經可以聽到自己血管中血流的聲音,轟轟的,像是一條大河在奔騰。

    他想喊叫,開口啊了兩聲,不知是自己的聲音太低,還是因為那京腔的聲音太高,大伯和獨眼都沒有注意到。

    他的思維開始有些恍惚,恍惚中他竟又見到面前的鬼臉了,雖然沒有光亮,但他真的看到了。那臉在微笑,一直在微笑,那笑紋沒有一絲的變化。倒是整張面龐,卻像是在晃動,準確的說,應該是波動。那面龐就像是一盆水,而水盆裏的水波正上下起伏著。

    呼吸越來越艱難了,怎麼辦?只有自己救自己。

    那臉離自己很近,要想救自己,首先就要克服對這臉的恐懼。

    於是他睜大自己的眼睛,緊緊盯住那灰白的眼睛。然後他也開始微笑,努力地微笑。他把那張臉當做自己在鏡子裏的臉一樣,孤芳自賞、自憐自愛般地在微笑。他要盡力讓那臉知道,你不可怕,你就是張臉,一張還算漂亮的臉。

    他不再向後避讓,他放鬆了脖子。這反而讓他覺得頸部的壓力稍減。哦,這樣有用,既然有用,那我何不再這樣……

    於是他不再退避,他把自己的臉向那鬼的臉靠近,由於自己身體處在壓力的漩渦之中,所以靠近的速度很慢、很慢,幾乎是一毫米一毫米地在移動。但值得高興的是,他終於能向前移動自己的臉。同時,他頭部的壓力也變得更小一些了。

    他的臉就要碰到鬼的臉了,那鬼臉稍稍向後挪了一點點,就像是羞澀的少女在躲避初次的親吻,欲推還休。

    於是,魯一棄又出“鬼”意料地來了更厲害的一招。

    他猛然將自己稍微有點鬆動的脖子向前探去,同時張開嘴巴,一口咬向那鬼臉的鼻子。那鬼臉急退,一下子滑開有兩尺多。

    魯一棄見鬼退開,感到全身一松,於是他想都沒想,一雙手就想探向鬼臉,他要卡住鬼的脖子。但他太慢了,那鬼臉一退就又重新飄移回來,又回到離魯一棄臉一寸不到的地方。

    壓力的漩渦重新包裹住他。他的手沒能伸出來,甚至還沒來得及抬一抬,就又被重新封擋住。本該伸手的力量全部被改變了發向,兩手緊貼身體向下按去。

    他身體上的壓力更重了,他聽到自己骨骼在“咯咯”作響。但他的心境很平服,他的表情很平靜。那向下按的手的確按住了一樣東西,那是他的粗布包。那包裏有手槍,但沒用;那包裏有手雷,也沒用;那包裏有子彈,更沒用。那包裏還有快石頭,一塊說不定有用的石頭——波斯螢光石。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必須撐住,他知道自己必須想辦法掏出螢光石。可現在他的手根本無法抬起,更無法伸進粗布包中。他的手只能貼著布包,隨著身體的下壓,慢慢往下滑。

    他的手隔著布包的粗布,拿捏著那螢光石。雖然握住的感覺是那麼的真切,雖然握住的可能就是自己的一條命。但是畢竟隔著一塊布,這並不是太厚的一塊布竟然成了生死間的一條鴻溝。

    他感覺到自己的頸椎像是要斷裂,他的身體真是無法和鬼的力量抗衡。他在奇怪那兩個人怎麼不來幫自己一下,自己和鬼臉的一番爭鬥雖然動作不大,但也應該讓他們覺得有點異樣啊。這裏雖然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可就算大伯看不見,獨眼也應該看得見啊。

    他的手無奈地在繼續下滑,布包裏的螢光石就像他的救命稻草,他緊抓住不放,隔著粗布包,和他的手一起往下滑。

    一道光芒從魯一棄的手中擠出,雖然那光芒的亮度並不高,但在這漆黑一片的房子中那就好比是一道閃電,一道長久不滅的閃電。

    那鬼的臉在這光芒的照射下,像一灣漣漪散去。那尖利的京腔嘎然而止,只留下一陣嗡嗡的餘音在房中飄蕩。

    魯一棄全身一松,他感到無比輕爽,他一躍而起,高舉那朵光芒,就如一個持掌天燈的神人般,把這滿屋的黑暗照亮。

    魯承祖和獨眼也相繼站起,他們有些茫然的看著意氣風發的魯一棄,不知他這滿臉的興奮和勝利的喜悅從何而來。就為能想到用螢光石來照明也不至於這樣啊。

    “啊,你們沒事吧?”魯一棄見到他們兩個茫然的目光,有些奇怪。

    “你沒事吧?”那兩個也奇怪的問一棄。

    “我有事,我又見鬼了!”魯一棄於是把剛才的前前後後詳細說了一遍。

    魯承祖和獨眼仔細地在聽,他們的臉色越來越凝重。其實剛才魯一棄的一番爭鬥和脫出,只是在片刻之間,他們只是為咒符點不著的事商量了兩句,而魯一棄已經在生死門裏走了個來回。

    “那是鬼壓身,鬼氣纏裹便把你置身在陰陽兩界之間,所以我和老三都沒能覺察出。而且據說陰陽界時辰長短難定,所以你也許感覺是很長時間,而我們才是兩句話的辰光。”魯承祖對鬼道也知之甚多,這一點魯一棄從來都不知道,因為他見過的那些典集珍藏上對這些提到很少,而大伯也從未和自己有過這方面的交流。不知這方面是大伯年輕時的積累還是修道後的所得。

    “沒想到對家這方面技藝也大大長進了,就大少剛才說的反咬鬼臉,逼退那鬼,要是以往鬼退就不會再纏,可現在,那鬼竟然能進退有序,攻避有法。看來對家不單單是書上提到的會驅鬼、借鬼了,他們可能還在養鬼、訓鬼、用鬼。我比他們差遠了。”獨眼只要說到鬼,話就特別多,而且,從語氣裏還可以聽出他沒有因為比不過人家而懊惱沮喪,反倒充滿了興奮和傾慕。

    “不要說你,對家的祖師爺雖然是世上論鬼第一人,要是見到現在這些,恐怕也要自歎不如了。”

    聽了大伯這句話,魯一棄倒吸一口涼氣:“論鬼第一人?他們的祖師爺難不成會是他?”

    ……

    他沒往下繼續說,他只是用眼睛看了看大伯和獨眼。那兩人也沒說話,卻堅定的點了點頭。

    魯一棄已經不止一次意識到對手的可怕。而現在,單單以可怕已經無法表達自己的感受,他的心中還多出一份敬畏和崇拜。因為那位祖師爺他知道,二千多年前就在科學、哲學、軍事還有玄學各方面都有非凡成就,那也是一位聖人啊!

    他慢慢放下高舉螢光石的手,他現在很服氣的告訴自己,一路闖進來,能硬捱著到這裏,有八分是運氣。

    就說手中的螢光石,要不是在大門口隔著布包兩槍斃蛇,在粗布面上留下一個窟窿,那是怎麼都不可能到自己手中的。那樣的話,自己可不是狂妄無知地在這裏高舉螢光石,而是要隨著那鬼臉在陰界遊蕩了。

    魯一棄現在最想做的事是回頭,回去繼續幫三叔倒騰古玩。不是因為他懼怕鬼魂的恐怖和力量,他知道,對家既然是那位聖人的後代,那麼這鬼魂就肯定會有個科學的解釋,絕不會象懵懂世人口中所傳那麼無聊。

    他要回頭是因為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少年的豪情壯志化作了一股鬱悶之氣。於是他的腦海中不斷在向自己提問:我們的對手怎麼會是這家人?那麼賢良的一位聖人,我怎麼會是跟他的後人在博命拼技?我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大伯,要麼就先回吧。”過了好一會兒,魯一棄低聲吶吶地說道。

    魯承祖這時正皺緊眉頭,不知道是在為什麼事情痛苦著,聽到魯一棄的話,他的眼中閃過一道狠狠的光。他咬著牙,極力克制著面部的抽搐,一字一句說道:“回不了頭了,今夜你要回不了家,你這輩子就甭想、回家了,有些東西、你到死,都不可能知道。這是唯一,一次機會,你要信大伯,信你三哥,更應該信,為我們、捨棄性命的夏叔。你得去,你真的得去!絕不能回頭!”

    “只是…好吧。你要覺得有必要,那就去吧。”魯一棄答應得有點勉強。

    “唉——,好多事情比想像中要複雜。”魯承祖長長舒了口氣,恢復到以往的狀態。“一時也說不清,回家後但願你能找到線索,有些事不是難明白,只是未到明白的辰光。”

    獨眼沒理會他們的對話,他正借助著螢光石那淡淡的幽光仔細看了一下魯一棄的面目,他知道為什麼鬼臉剛開始不敢撞他,因為瞎子在幫他血破“南徐水銀畫”的蒙目障時,在他印堂上用血舔畫了個“太公符”,所以剛才他沒給魯一棄護身的咒符。但是那“太公符”在剛才為他解毒時,已經被他頭上汗水弄糊成一個紅團,這才會被鬼壓身。

    接著他又查看室內的情形。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只看到魯一棄和魯承祖伯侄兩個,而看不到房中的東西。是因為這房中沒一樣東西,是因為他眼中看到的都是黑色。這間房竟然把所有的牆壁、樑柱、椽棚都被漆成黑色。

    這正房開間不是方方正正的,它缺個角,他的西北角是一個向內的弧形彎繞過來,少掉了半面西牆和大半面北牆。沒有東牆,順著這弧形,東面是一個彎曲朝後的通道,不知會通向哪里。也沒有西房門,就是說從正廳走不到西房。東面雖然有通道,但也不知道能否到達東房。這樣的房子已經很難從建築學上來解釋了。從風水學上來說,這叫不遵五行之矩,不聚天地之氣;陽明溜邊角,陰晦踞正堂。看來真是個合適藏鬼、居鬼、養鬼的場所。

    “走吧,早到家也好。”魯一棄邁腿就走入東邊的黑暗過道。對於這般的莽撞,魯承祖和獨眼都未來得及出聲攔阻。但情況並不是很糟,魯一棄最多就邁兩步的功夫就很快退了回來,因為他不知道怎麼走。

    他在過道裏見到了兩扇門,一摸一樣的兩扇門,該走哪扇門,他們三個都不知道。這門可不能亂進。門中有坎兒那是正路,你破坎解扣走哪算哪。門中無坎那就是無路,無路就是死路,進去就很難有生還的可能了。

    “苦啊——”那京腔叫板又悠揚響起,在三人耳邊回繞。

    叫板聲的餘音未了,唱段還未響起。

    “咣當”一聲響,南牆上突然開啟了一扇窗戶。

    南窗本可以看到院中情景,他們進屋時,院中已開始飄落小雪。而他們見到的是漫天大雪,見不到院中其他東西,沒想到,才進來一會兒,雪就下得怎麼大。

    一個婀娜的白衣女子在風雪中輕唱曼舞。雖然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那一頭青絲和俏麗身段告訴他們,那女人很美麗。

    雪很大,在女子的寬大衣袖揮舞下,撲撲灑灑地飄入屋中,雪下到了屋裏,屋裏在下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19:28

第十九節: 窗含雪

    美麗的女子,潔白的大雪;婀娜的舞姿,婉轉的唱腔。一幅詩般的畫面,魯一棄的心仿佛融入這畫面之中,他仿佛也是一朵隨著那衣袖飛舞的雪花。

    有了融入,才有體會。有了體會,才有感覺。於是,感覺告訴他,很噁心,很眩暈,很可怕。

    “退,別碰那雪!”獨眼低吼一聲,撐開“雨金剛”護住三人。獨眼的吼聲中有恐懼和憤怒,而在魯一棄和他大伯聽來卻只有恐懼,這樣的資訊讓兩個人不由地隨著獨眼的腳步急切地往後退讓。

    那雪花舞成一團,緊追其後,向三人潑灑過來。風很急,那雪花過來得也很急。光退是沒用的,身背後就是弧形牆壁,已經退無可退了。只有往過道裏走,可是到底應該走哪道門呢?

    獨眼把手中“雨金剛”機括一扭,傘面分成八塊葉片一順側轉三十度,就像是磨房裏吹穀殼的轉扇葉面。獨眼左手握傘杆,右手轉動傘把。那傘真就如轉扇一般,鼓起一陣風,把那飛舞的雪花向窗外吹去。

    京腔的聲調驟然變高,女子婉轉的唱音變得尖利無比,就如刺耳的針芒。那窗外舞蹈的動作也有些加快,但還是舒展揮舞得很優雅。所不同的是又有兩股勁風吹入,把獨眼吹回的雪花翻轉成左右兩個漩渦一般。然後讓過獨眼手中傘面吹來的風頭,從兩側包繞過來。

    獨眼變得有些手忙腳亂了,他把傘轉向左面,稍稍吹退那些雪花,又忙轉向右邊。腳下也一點點地往後移動退卻。一把“雨金剛”很難抵擋住兩面的夾攻,所以他們真的到了必須退入通道的時候。

    “走這邊。這裏應該是活路。”魯承祖果斷的說,那是因為他在這門口感覺到強烈的過堂風。這門裏的路能通到屋外,應該是從這裏通行。

    “還是走這邊吧,前面幾道坎的扣子都是順我們思路下的。對家把我們的每一步都算計好了,我們應該反其道而行。”魯一棄很堅決的說。然後他沒等任何人發表意見,毫無反顧地率先走入門內。

    魯承祖跟進來啦,他走得很快,他要走在一棄的前面。因為鬼坎不同於活坎,突如其來的襲擊是針對離得最近的和最有襲中把握的人。

    獨眼也跟了進來,他依舊拿著“雨金剛”守在門邊。這位置離窗戶遠了,風也沒那麼急了。雪花過來要通過不是太寬的門,也變得容易防了。

    門內沒什麼異常,只是依舊黑暗,幸虧波斯螢光石的亮度足夠看清腳下的道路,那道路是逐漸變窄的,雖然不很明顯,但魯一棄還是一眼看出。相比之下,是剛進門的地方最寬。

    魯一棄停下了腳步。魯承祖這時已經走到他前面,可是他卻突然停了下來,這讓緊跟其後的魯一棄也不得不停下來。

    魯承祖微彎著腰,口鼻中呼呼有聲,牙齒也格格直響,就像是在打擺子。

    “你怎麼了?!大伯!你怎麼了?!”魯一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

    魯承祖微微回了下頭,魯一棄看到的是一張發青發綠的臉,兩眼中也蒙著層灰綠色,臉上掛滿黃豆大的汗珠。

    魯一棄嚇一跳,剛才自己要求退回去時,大伯也有這麼一番痛苦的表情,可沒這樣厲害。他是不是也中了什麼毒,要麼就是中了什麼邪。

    他回頭想叫獨眼看一看,就在回頭的瞬間,他見到一個灰色的背影從門前閃過,又是那個似曾相識的背影。他不由一愣,這個身影好像一直都跟在他們身後,他想幹什麼?

    “看,我大伯……”魯一棄現在最重要的事是要獨眼看一下魯承祖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可他說話的同時,轉頭再看大伯,魯承祖已經恢復了原來的狀態,除了額頭還殘留些汗水,其他的跡象全都消失了。

    魯一棄怔怔的看著大伯,他又愣住了,不是因為魯承祖恢復了原來狀態,而是因為他的眼光跳過大伯的肩部,對視到一雙眼睛,一雙黑暗裏的眼睛,一雙在燕歸廊出現過的眼睛。

    背影和眼睛又都出現了,難道真是鬼坎裏的幽魂在遊蕩,還是在不知道的角落裏還隱藏著什麼更可怕的東西。

    眼睛眨都沒眨就消失了,比在燕歸廊消失得還突然。

    舞蹈的美麗女子卻理所當然地出現了,出現的過程顯然很是突兀,也很詭異。她是慢慢從門邊看不到的地方飄到門裏的,而且依舊只看得見背影。

    雪花也飄舞進門口,但已經不多,遠沒了正廳裏那麼漫天飛舞的狂勁,只有衣袖和裙裾邊還有少許些在盤旋。

    京腔的聲調唱得更加尖利,讓人有不由自主去掩耳朵的**。

    獨眼在退,他手中的“雨金剛”已不做旋轉,傘面也恢復了原狀。那點零星雪花的威脅,用這樣的“雨金剛”來防禦足足夠了。

    魯一棄在納悶,如此美麗的背影,怎麼會讓自己有噁心可怕的感覺,會不會是那奇怪雪花帶給自己這種感覺?但如果那美麗女子的武器就是這飛舞的雪花,那麼現在雪花已經快灑完了,她還跟來做什麼?

    魯一棄還發現了一個現象,那女子的舞蹈雖然美麗,但翻來覆去就幾個動作,似乎單調些。而且這幾個動作也漸漸在變形、在走樣,雖然還是那麼婀娜、嫺熟,卻多少帶有些怪異和僵硬。

    變了!終於變了!

    是動作變了,那女子一個後滑,如飄忽的影子閃到獨眼的身邊,一雙白滑的小手從寬袖中伸出來,手指是一個柔美的姿勢,伸向獨眼的臉。從手的姿勢可以看出,那是要捧起獨眼的臉,就象懷春的少婦捧起情人的臉。

    魯一棄大叫一聲:“小心手!”

    並不是因為他被手指撫過臉,導致臉頰中毒他才這樣大叫。他根本就沒見到撫摸他臉頰的到底是誰,雖然感覺到的飄來飄去的身影和這白衣女子的婀娜身影很相似,但是不是就是她下的毒,他卻不能確定。

    他大叫是因為他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子能把雙手向後平伸得如此優美自然,就像是向前伸一樣,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把胳膊轉別過來的。除非她的骨骼是碎的,或者,就根本沒有骨骼。

    獨眼應付女人的手段很老道,也很熟練。不知道平常是不是也這樣,那真沒幾個女人受得了。

    他用“雨金剛”擋住那女子,然後往外一推。“雨金剛”在外推的同時收下傘面,然後一個翻手,“雨金剛”繞頭畫個圓砸向女子的後腦。把那後腦砸個正著,鋼面、鋼骨的“雨金剛”這下子砸得很重,發出一聲悶響。而那女子在這大力一砸之下竟沒有絲毫損傷,只是原地轉了幾個圈,然後順著這力,快速飄移向魯一棄。

    “小心毒!”這聲大叫是獨眼發出的。

    這句話讓魯一棄知道了,這美麗女子也是個會用毒的女子,不,不應該叫美麗女子,不知道應該叫什麼。就在她被砸得原地轉圈的時候,魯一棄沒見到她的臉,他見到的除了滿頭青絲還是滿頭青絲。他知道了,無論在哪個角度,他永遠只能見到這女子的後背;那東西,她的手無論伸向哪個方向都是向前。

    魯一棄不再手軟,他不清楚他見到的是什麼,他似乎又完全明白見到的是什麼。這影子般飄過來的東西讓他心中的恐懼和厭惡交織在一起。他現在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能讓她靠近。於是他扣動扳機,咬著牙,發著狠,一槍接著一槍,直到打完槍膛裏所有子彈。

    子彈擊中頭顱、擊中咽喉、擊中胸口、擊中腹部、擊中兩膝。

    不,沒有擊中兩膝,只是擊中膝部的裙子,裙子上被打出兩個窟窿。這兩槍落空了,子彈沒找到膝蓋,也不知道裙子裏有沒有腿、有沒有膝蓋。是的,她一直是在飄移,她沒走過一步。

    子彈擊中那東西的身體時,發出很沉悶的“噗噗”聲,猶如擊中敗革。子彈的衝撞力把那東西稍稍阻了阻,她的移動速度慢了一點。

    是的,移動速度稍慢了下來,這是六發子彈發揮的唯一效果。所以那東西依舊平伸著雙手直逼過來。

    魯一棄不知道怎麼躲避,過道的寬度不夠閃過這個伸直手臂的怪物,往後退,速度也比不過她,再說背後還有個魯承祖擋著。

    魯一棄腦子一片空白,那已經伸到自己面前的白滑小手讓他一陣心慌煩燥,那小手白滑得發光,但並不纖細,反倒有些腫脹般,像在水中浸泡得發浮。

    他知道躲不過了,他感到太陽穴發麻。只是本能地稍稍扭頭,然後準備無奈地接受這次親密接觸。

    就在這接觸就快實現的千鈞一髮之間,他後背心被一隻有力的大手一拉,躲過了捧向自己臉龐的那雙白滑小手。

    是魯承祖拉開了一棄,他這一拉,不僅讓一棄躲過了那雙手,他還把一棄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那東西沒有停止自已的移動,她繼續逼迫過來。現在她面前的目標是魯承祖。

    魯承祖不是魯一棄,魯一棄只要手中有槍。他能對付各種活坎和人。但現在面前這玩意兒,槍根本不起作用。

    魯承祖沒有槍,他手中有一隻墨斗。面對逼迫撲過來的怪物,他抬右腳一腳踹在她小腹上。那怪物只頓了頓,還是繼續向前。

    就在那怪物頓了頓的剎那,魯承祖從墨斗中拉出一根墨線,兩手舞動如花,在怪物的雙手上纏繞了個“飛龍雲痕扣”。然後雙手一拉,墨線把雙手勒合在一起,而且深陷入肉。

    鎖住了手卻並不影響怪物繼續往前沖。魯承祖抓住墨斗和線頭的同時,再次伸出右腳。他這次不是踹,而是用右腳狠狠抵住怪物的小腹,不讓她前行。腿的長度超過手臂,所以怪物雖然伸直了手,卻碰不到魯承祖。

    獨眼沒閑著,他丟掉“雨金剛”,抽出一根紅線,一個健步縱到怪物身後。其實也說不準到底是前面還是後面。他用紅線在怪物脖子上繞個圈,然後系了個“破棺提屍結”,把那怪物向後拉去。

    京腔的聲音變調了,變成“吱哇“的亂叫。

    獨眼手中一用力,紅線繃得緊緊的:“屍寒九分僵,無毫自入棺。乾元亨利貞,‘華表柱’分身!明神暗神,五丁五甲,過路仙家幫一把。開!”獨眼這念的是“分屍斷魂咒”。這種驅鬼咒符請神拜仙都是不作興請全力的,所以獨眼念的咒語中只請五丁五甲,留一丁一甲,過路神仙也只請力一把。那“華表柱”為鬼的祖名。

    紅線拉得更緊,但那怪物卻沒反應。“明神暗神,五丁五甲,過路仙家幫一把。開!”獨眼再次發力。“嘣”的聲響,紅線斷了。

    “啊!”獨眼愣了。

    “噫!”魯承祖很是意外。

    京腔的聲音已變成一個怪音在反復著。就像是一張血盆巨口在不斷咀嚼著什麼。

    怪物繼續發力,魯承祖已經撐不住了。他支在地上的左腳開始後滑了。魯一棄見狀,一步上前,用肩膀頂住大伯的背。怪物又被止住。

    魯承祖把扣勒“飛龍雲痕扣”的兩隻手轉了個角度。持墨斗的手在上,持線頭的手在下。一注墨汁順墨線流下,流入怪物手臂上墨線的勒痕。

    不知道魯承祖期待看到什麼情景。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什麼都沒見到。因為他在叫獨眼:“老三,有沒有其他法子?”

    獨眼沒其他法子,他還是抽出一根紅線。然後他咬破右手中指,把紅線從中指的傷口上抹拉了一遍。再次繞住怪物的脖子,這次系個“趕屍掛搭套”。

    “一紅盡斷黑白僵,無魂無魄歸泥丸。天線紅光,隨我回棺。”右手拇指和咬破的中指捏住線頭,左手一晃,燃著一張驅魂符。嘴裏再高喝一聲“走!”

    “嘎嘣、嘣”怪物是走了,卻是朝著魯承祖再次發力,前進了一步。不但走了,還繃斷了手上的“飛龍雲痕扣”。

    “老三,好像不是鬼坎。坎子中有點夾生。你還是試試斷弦兒。”

    話還沒說完,那怪物突然原地又打個圈,拉脫獨眼的紅線,讓過魯承祖撐住的腳。魯承祖和魯一棄兩人疊著跌出去。怪物轉過了,又向他們飄過來。

    獨眼沒理會到魯承祖的意思,還沒準備下一步幹什麼。那伯侄二人就跌撲在他前面。緊跟著怪物也追過來。

    他兩手空空,那兩人跌在地上,怪物迎面沖來,三人避無可避。

    京腔又宛轉悠揚地響起。

    那怪物的雙手直逼過來,獨眼知道不能讓這手沾上,這雙手的可怕無法想像。可是沒有辦法,除非犧牲一個人抱住那怪物,讓其他兩個人逃走。

    獨眼知道應該犧牲誰,他已經屈膝弓腰準備從地上兩個人身上跳過去,抱住那怪物。可是太晚了,就在這時,那怪物突然彎腰,雙手依舊那樣筆直地伸向地上的魯一棄。魯一棄可以翻身滾到一邊,可這樣,大伯的背心整個就暴露在那怪物面前,他不能這麼做。

    那他能怎麼做?

    魯一棄伸出雙腿,兩腳掌對合,用腳底夾住那雙手。他知道自己這樣做的力量不大,不可能夾住那雙手,更不可能阻止怪物的前移。他是沒辦法的辦法,也是出於最後的求生本能。

    的確,他也就只能如此了,除了這樣,他還能做什麼?禱告,求神,念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19:58

第二十節 : 千目望

    夾住了,停住了,京腔的聲音沒了。

    不知道是哪路神靈幫忙,魯一棄竟然做到了。他的雙腳沒感覺到什麼力量。那怪物的身體就像是根隔夜的油條,軟搭在那裏。

    魯承祖已經從一棄的身下爬出,他撿起獨眼扔在地上的“雨金剛”,用傘尖挑起那怪物的裙子看了看,說道:“把腳放下吧。她簧勁沒了,不會再動了。”

    魯一棄放下雙腳,那怪物果然不動。

    魯承祖放下了裙子,那怪物卻忽然又往前一竄,嚇得坐在地上的魯一棄手腳並用,往後連退四五步。怪物只動了動,就又停住。看來這動作是最後的一點簧勁在復位而已。

    獨眼扶起魯一棄,然後來的怪物面前,接過“雨金剛”,撥弄了幾下那些青絲,又撥弄了幾下衣袖和胳膊。他感到非常奇怪“明明就是個僵屍身,我的那些法咒怎麼就制不了她?”

    “我的法子不也制不了嘛。那是因為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僵屍。你看她的裙子下麵。”魯承祖邊說邊指著裙子示意獨眼挑起。魯一棄也好奇的走過來,他看到那怪物沒有腳,下面是個輪柱,裝了三個萬向轉輪。原來那怪物飄移是靠這萬向轉輪在走。

    “哦,對了,這是‘屍偶’。宋人柳修《弄鬼軒筆錄》中曾提到過,可誰都沒見過。這‘屍偶’是借用百年毒浸僵屍的上半身,再加上輪柱機括來移動。其實那僵屍是死僵屍,劇毒浸泡百年以上,是屍變不了的。我就不知道她的上半身是怎麼動作的,還有那京腔,她連嘴都沒有,聲音怎麼發出來的?。”獨眼對僵屍鬼怪那是如數家珍,可對這怪物是怎麼回事卻也是一知半解。

    “你看,這幾十根鋼弦都連著僵屍,可能就是它們在操控上半身的運動。這道理和木牛流馬一樣,只是沒想到它連手指的動作都操控得那麼好,太細緻了,這功力我們比不了。幸虧她在最後關頭機簧的力量松到頭了。至於那京腔是怎麼唱的,我也沒搞明白。”魯承祖二十年前就知道自己比不過對家,現在他說到自己比不了對家就更加自然。

    原來不是自己兩隻腳對夾這一招起的功效,魯一棄有些失望,也有些後怕,要不是運氣好,還真不知道是怎樣一個結果。

    “木牛流馬。”魯一棄知道,他最早是從說三國的藝人口裏知道的,後來他還在好多本書籍上看到。他在洋學堂見過一些洋玩意兒,和那木牛流馬有異曲同工的妙處,於是他自信地說道:“也許我知道是她是怎麼唱京腔的。”

    “能說嗎?”獨眼的好奇心很強。

    “你先說說這‘屍偶’的毒,還有那雪是怎麼回事。”其實魯一棄不用這樣用條件交換,他要是直接問,獨眼也會對他毫不隱瞞。

    “那雪叫‘銀屍絮’,《秦-禮葬》有記載,王侯巨賈仙歸,為防屍腐,用密封巨棺,把屍體浸沒水銀之中。屍體飽吸水銀之毒。如今把這屍體掏出,在三伏天暴曬十天,那屍體會慢慢萎縮,然後身體表面積聚白色飄絮,這就是‘銀屍絮’。此物著體即化,滲入血中,三天內血流凝固而死,無藥可解。這‘屍偶’更厲害,百年僵屍,本身就帶劇烈屍毒。你再看她的手,為何腫脹,是因為經過劇毒浸泡而孕足了毒素。為何雪白光滑,是因為世上有十一種劇毒混合以後會反變得無味無色,但中者立死。”

    “那我臉上的毒呢。”魯一棄隨口又加個條件。

    “是屍毒,不算厲害。你臉上有黑指印,是人直接用手下的,但不知道怎麼下的。要是‘屍偶’帶的那兩種毒,神仙也不敢用手。你說說京腔吧”獨眼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給了魯一棄。

    “那京腔,……”

    “當心!”獨眼雖然只有一隻眼,但他是夜眼。所以只有他看到黑暗裏突然襲出的身影。

    魯一棄竟然沒有一點異樣的感覺,這樣的襲擊他應該可以提前感覺到點什麼,可這次真的沒有。是因為偷襲速度太快,也因為那襲來的東西很平常,平常得就像是一個人,一個不帶煙火氣,不帶世俗氣,不帶殺戮氣的人。這叫魯一棄沒法感覺,那人就像是融入在空氣中一樣。

    獨眼的一聲當心提醒了魯一棄,他下意識將脖子一縮,腰一彎。一個本應該落在他頭部或肩部的東西落在了他背上,然後隨著帛裂之聲的響起,他感到背心一涼,心中暗自叫道:“完了!”

    獨眼口中說當心,手中“雨金剛”直飛出去,傘頭直奔拿東西撞去。那東西在魯一棄背上一彈,躲過“雨金剛”,然後空中一個翻滾,在黑暗的過道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魯一棄背部露出一片肌膚,那裏的棉襖、襯衣被撕掉一大塊。如果不是彎腰躲過頭部、肩部,那被撕掉的就不知道是什麼了。

    “好像是個人。”魯承祖雖然看不到黑暗裏的身影,但落在魯一棄背上時,螢光石的光亮讓他看到了個一縱即逝的身形。

    一個人?魯一棄有些納悶。怎麼自己沒感覺到一個人應有重量。

    “兩尺多高。”獨眼看得要清楚得多。

    兩尺多高的人,那該是個小孩嘛,不對,小孩也不止兩尺,應該是嬰兒。

    一個嬰兒能飛起攻襲,一觸間力破數層衣帛。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不還是鬼嘛!

    “反正要向前走,追過去看看。”魯承祖說完就走在第一個。

    魯一棄想走到大伯前面,被魯承祖攔住。一棄沒堅持,他把手中的螢光石遞給大伯。魯承祖接過,然後微微舉高,把身體貼在過道的一側牆壁移動步子。

    魯一棄背靠牆壁前行,但他是靠在另一邊的牆壁上,手中緊握已經裝滿子彈的手槍。他要保護大伯,所以他不能跟在大伯身後,那樣他的視線被擋住,前面有什麼情況看不清楚。

    這過道是呈一個大弧線漸漸彎過來,過道也越來越窄。再往前就是個彎轉的尖角胡同,無路可走啦。

    壁有了變化,雖然還是那麼黑乎乎,但他手中摸到的是軟軟的,像是黑色的厚棉墊子。魯一棄向大伯和獨眼打了個手勢,那兩個人都停住腳步,緊張的看著魯一棄。

    魯一棄用槍管撥弄這棉墊子,墊子後面空空的,應該不是牆壁。那麼這墊子就是個門的棉簾子,可是怎麼這簾子卻沒有開啟地方,到處封得嚴嚴實實。

    獨眼和魯一棄也都圍攏過來,他們也仔細看了幾遍,確實沒有可開啟的地方。

    只有獨眼發現簾子的上面有幾處針線縫的針法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針線的走向行列也很奇怪。那針法他見過,三年前他在百鉞山盜挖一座漢墓時,在墓中得到一幅白色錦簾,最上端繡了“雲掩身過”四字,下面什麼圖案都沒有,整張白色錦簾上就用針線縫了七針。那針法和這棉簾子上的針法是一個路數。當時他們家一起去的幾個兄弟都沒把那錦簾當回事,回江西的路上那東西莫名其妙的不見了。所以那到底有什麼作用,已無從知曉。

    現在是要打開那簾子,不是研究針線。打開簾子的方法很多,比如說劈開它。魯承祖的斧子在劈死瘈犬後沒有撿回來,於是獨眼拔出了“梨形鏟”。這鑌鐵打制的鏟子背厚刃薄,硬度韌性都很好。經常的鏟削把邊緣刃口已經磨得如刀斧般鋒利。

    獨眼左手持張開的“雨金剛”,他這是為了防簾破之後有什麼死活扣子、暗青子傷到自己。右手拿鏟,一個回臂斜劈,棉簾子上一道斜著向下的大口子破綻開來,刺眼的亮光從破口中撲面而出。

    三個人在黑暗中已經呆了很長時間,根本想像不到會在突然之間出現這麼刺眼的光亮。

    獨眼劈開的同時就用“雨金剛”擋在前面,感覺有光就立馬閉緊眼睛。也幸虧是他來劈這簾子,對突然出現的光亮他是受過訓練的,盜墓的必修功夫就有怎麼防黑暗中突然見到強光,要是連這都不會,眼睛早就不知道被突然出現一些強光線刺瞎多少次了。

    魯承祖和魯一棄在兩旁,沒有被光亮直射,但還是用手臂護住眼睛。

    魯一棄一邊用手臂護住眼睛,一邊對著那棉簾子破開口子裏連發數槍,他生怕會有什麼東西利用他們目不能視的片刻,掩在這光亮中對他們攻襲。

    簾子背後沒有動靜。簾子背後的光亮也很快被適應。他們三個慢慢睜開眼,並放下手臂。獨眼又一個豎劈,門的半邊直角露在他們面前。門裏真的很亮,不知道用的是什麼發光源,就算現在北平少數些人家用的電燈也遠沒這麼亮。如果是電燈,也最起碼是十盞以上的燈泡一起亮著。這是不可能的,電局子不會給這麼偏的一個獨戶人家拉電的。

    魯承祖把螢光石遞給魯一棄,示意他收起來。在這明亮的門口,那螢光石就像是不會發光的石頭。然後自己左手把斜挎的木提箱提到身前,護住要害。右手拿著破“鬼影壁”的那把細長鐵鏨,縮頸蹲步,小心地走入門內。

    魯一棄迅速裝滿子彈,然後緊跟大伯身後。他是慢慢靠近門口,然後突然一個閃身,箭一般竄進門內,進來之後再放慢身形巡視四周。

    這裏也是個不規則的房子,它的不規則和正廳一樣,只是方向卻正好相反。還有一點不同的是,正廳之中什麼都沒有,而這屋子中間四處分散豎立懸掛著亮閃閃的銅鏡,高高低低不下幾十塊,都有個把人高,兩尺多寬,晃晃悠悠的,按什麼順序排列一時也看不出來。房屋的牆壁樑柱也全都黃燦燦、亮閃閃,加工得和銅鏡沒什麼兩樣,在暗藏的光源照射下,晃刺得眼睛不能完全睜開,就連那地面也平滑如鏡、光可鑒人。

    獨眼是最後才進來的,而且是倒退走進來,突然進入一片光明讓他覺得很不適應,他本來就是在黑暗中掏寶發財討生活的,經歷的所有兇險和搏鬥都是在黑暗或朦朧中。這明亮的環境讓他覺得自己的能力下降了,處境也危險了。他不由對身後黑暗的過道產生了一絲恐懼。於是他倒退著進來的,他死盯住黑暗的過道,手中的“雨金剛”握得緊緊的,似乎那黑色過道中隨時都會有什麼怪物撲出來。

    “噫?!”獨眼已經倒退到魯一棄的後面,正要轉身的時候,忽然發現過道裏有一個灰色的影子。他用胳膊肘碰碰魯一棄。

    “我知道,他一直墜在我們後面。”魯一棄沒感到意外,他在巡視四周的同時,眼睛的餘光也感覺到過道那裏有灰影一閃。

    魯一棄鎮定的神態讓獨眼很放心。再說他也不願意招惹自己沒搞清的東西。不管是什麼,能避過也好。但願自己能留條命到滄州找易穴脈拔了蜾蠃卵。

    屋內光明依舊,屋內寂靜依舊。但奇怪的事情還是出現了。

    魯一棄他們三個往屋子中間走去,他們也不想往屋子中間走,那樣會比較危險,所以他們貼牆壁走。可是當避繞過幾面銅鏡後,他們就發現,自己選擇的路徑還是不由自主地走向屋子中央。魯一棄有些異樣的感覺,這感覺讓他後腦勺一陣陣發毛。他覺得身邊有人,那些人正睜大著眼睛瞪著他看。而且這些人什麼方向都有,無處不在。他驀然回身,卻沒有發現什麼。又四處查視,依舊沒找到感覺中的東西。

    突然,三個背影出現在牆壁上面,魯一棄他們三個幾乎是同時發現這個情況的,都不由得大驚,一起擺出防備狀態。

    那三個背影也擺出相同的防備狀態……

    哦,那是自己的背影。奇怪,牆壁上怎麼會出現自己的背影。但隨即馬上就明白了,那是由於屋子中這幾十面銅鏡的作用,是它們把背影折射到牆壁之上。

    他們又邁了一小步,剛才的背影一下子分成了五個小一點的相同背影,而且側面的牆壁上也出現五六個他們正面的影像。

    魯一棄想,感覺有人瞪著自己看,難道就是鏡中的自己。可那感覺又不像。

    他們眼有些花了,而且越靠近屋子中央,他們的視覺越是混亂。起初,只是屋子中的銅鏡和牆壁上折射出他們各個角度的身影。隨著他們漸漸接近屋子中央,他們各種身影還出現在了樑柱上,頂棚上,地面上。

    這時,他們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屋子中央,他們見到的是滿屋子自己的身影,上下左右前後,各種角度身影混雜在一起。

    他們的眼睛真的花了,他們的腦子也混亂了,一點方向感也找不到啦。無論朝哪里走,他們都覺得會和自己相撞。

    魯一棄讓獨眼拿出“遷神飛爪”,然後自己抓住一頭,試著走了幾步,他這是怕萬一一個走錯,會與他們兩個走散而落單。可沒走幾步就撞在銅鏡上,換個方向又撞在牆壁上。

    沒路了,他們這才發現他們沒路可走了。剛才那路明明還在自己腳下,眨眼間他們就全部迷失了,迷失了道路,也迷失了自己。

    屋中的光亮突然變暗了,屋子中一切光閃閃的東西都暗淡了,他們的身影也在暗淡,變得模糊。隨著光線的暗淡,他們的視覺漸漸清晰。

    他們還沒來得及為視覺的清晰而高興。一幅更為清晰的情景出現在三個人面前,讓三個人心中一陣陣發寒,他們對通過這道坎面兒已經失去了信心。他們感覺自己是逃無可逃。

    是的,屋子內的銅鏡上、牆壁上、樑柱上、頂棚上、地面上幾乎所有地方都出現了同樣一雙眼睛,不知道共有多少雙,一百?一千?還是無數雙?不管多少,那一雙雙眼睛卻正是在“燕歸廊”裏燈罩上出現的眼睛,帶著怨毒,帶著殺氣。

    魯一棄可以鎮定地和一雙眼睛對視,但面對這麼多眼睛,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逃!可是往哪里逃?他不知道;怎麼逃?他更不知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20:47

第二十一節: 葉飄零

    道家《紫昂經》有雲:不隨欲視而視,不隨欲動而動,弱內外之勁,容自然之氣,天地之靈,萬物之神,入精、入血、入肝腎、入心肺。

    兒時在天鑒山千峰觀學過的道家經義讓魯一棄知道,他眼下能做的還有一件事:“平氣靜心,身隨境遷;避其鋒,尋其隙。”

    於是,他把自己的目光調節得很茫然、很朦朧。對所有的眼睛都若視非視,就象在學堂裏看話劇時那樣,和人物一起入戲,忽略舞臺背景。然後在迷茫和朦朧中感覺一個空門,一個間斷,甚至是一個縫隙、一個虛點。

    幾乎所有地方都出現了眼睛,是的,“幾乎”,只是“幾乎”,也就是說還有地方沒出現眼睛。什麼地方?就是設置在屋子中央的一面小銅鏡,這是唯一沒有出現眼睛的地方,。這面小銅鏡被眾多大銅鏡恰到好處地遮掩著,如果周圍還象剛才那樣亮晃晃的話,是根本發現不了它的存在。

    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人發現了它。魯一棄憑藉他的感覺發現了它的存在。朦朧中,他看到密密麻麻排列的眼睛中有一處光潔的圓盤,就像是滿天星斗中的一輪明亮月光。只是那些星星大了些、密了些,而這這輪明月小了些,也淡了些。

    魯一棄沒有忙著有所動作,他繼續感覺中尋找,尋找有沒有其他的空門。沒有,這樣的空門只有一個。於是他邁步向那空門走去,他知道,既然這空門是唯一的一個,就不會是其他地方實物通過各種鏡面反射的影像。既然視線範圍能直接看到,那麼只要直線過去就能走到。除非這直線上有道鴻溝,或是有個陷阱。

    沒有鴻溝,如此光燦明亮的房屋,如此平滑如鏡的地面,怎麼會有鴻溝。

    也沒陷阱,在這直線路徑上設個陷阱,手法是幼稚和低下的。對家是高手,他們不會這樣做,也不需要這樣做。因為這本身就是一個陷阱!陷阱就是要你發現月亮般的小銅鏡,陷阱就是要吸引你走到小銅鏡那裏。

    所以魯一棄他們三個沒有任何阻攔和兇險,閒庭信步般就來到小銅鏡旁。

    被鏡面包圍走不出去,但如果只是呆在這包圍之中不走,那是被困,行話叫悶口。而空門處的小銅鏡就不一樣了,到了這裏你一樣走不出去,而且已經身處坎面運轉的中心,這裏將成為一個用來殺戮的場地,剁劈的砧板。

    “啊!‘陽魚眼’,快退!”魯承祖看出來時已經晚了,他們已經身陷坎子中心。其實魯承祖要是沒身在其中,他也看不出是“陽魚眼”這道坎。當年他和弟弟、弟媳從家中逃出,第一坎就是“陽魚眼”,他們三個被圍其中,其實應該是四個,那時魯一棄已在腹中。那時候的坎面子還不是房屋,也沒這麼大。是用四面銀緞圍成。沒有銅鏡,佈置的是巨大冰塊。他們被困一個晝夜都沒能脫出。後來是由於有一面銀緞突然起火,著火銀緞裹住了對家在“陽魚眼”魚尾處佈置的幾塊冰。他們才看出端倪,一家由此處砸破空兒脫出。

    記得當年脫出後,他聽到背後坎中有人朗聲說道:“既能脫出‘陽魚眼’,也算是天意,就不要再回來啦。”所以這幾十年來,“陽魚眼”這三個字始終縈繞在他腦中,不能忘記。

    其實,魯承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們這趟闖入的叫“陰陽房”,整座房屋是一個不規則陰陽太極形狀。剛才正廳叫“陰魚口”,是根據古時“混沌陰風陣”變化而來。而這“陽魚眼”則是由“乾元金光陣”變化而來,這兩陣是風後所留一百八十局奇門遁甲的第七十六局和第九十三局。其中這“陽魚眼”是個不折不扣的絕斷坎。什麼叫絕斷坎,就是斷命的坎子。這坎子中的每個扣子都是死扣,而且是不死不休的扣。因為在陽房行道,最終只有一條路,到地府去。而那“陰魚口”是一個缺斷坎,怎麼說呢,扣子也都是死扣,但留有一兩個活缺,是由於陰房中行道,反倒有兩條路,可入地府,也可重歸陽世。

    這是對家幾代人的心血。他們把古時兩個奇絕陣法融為一體,而且還加以改良。當年魯承祖能脫出,一個是因為對家沒來得及用房布圍,只是就地取材草草佈置,絕斷坎未全絕,缺了坎蓋;而且死扣沒帶,坎子轉不出殺法手段。所以困了他們一個晝夜都沒運轉陣法圍殺。另外還有一些其他原因,後面書中自會細述。

    魯一棄和獨眼並不知道這“陽魚眼”是如何的厲害,所以他們沒有太驚慌。一路闖過來這麼多奇坎凶扣,讓他們對驚恐二字已經麻木。

    魯承祖其實也不知道這“陽魚眼”有多厲害,當年他只是被圍在其中不能脫出而已。也沒遇到太大兇險。

    魯一棄倒還有閒心研究那面小銅鏡,這真是一面神奇的鏡子。雖然只有它的上面沒見到眼睛,但卻看到了更多的東西。魯一棄在裏面見到了一個水池和回廊,是“燕歸廊”。那鏡子架可以轉動,於是魯一棄在微微轉過一個角度後,他見到了這宅子的大門口。再轉,他又見到垂花門。

    “是十裏傳影。用暗藏各處的鏡面傳過來的。”魯承祖知道這玩意兒,他告訴魯一棄。“一棄啊,你看過我們家裏搜羅珍藏的各種典籍、古物。從中瞭解了些奇技妙術。可我們自家的手藝卻沒讓你學。因為我本不想讓你進家門的。如果你要學了自家的手藝,這十裏傳影對你來說也不算什麼稀罕玩意兒。”

    這是魯一棄進這宅子以來,第一次聽到魯承祖說出這麼自信的話,也是第一次聽他說提到自己家也有技藝不比對家差。於是他心中也豪氣一生,不屑地把他銅鏡猛地一轉。小銅鏡在旋轉,旋轉成一團光影。魯一棄在這團光影中看到了眼睛,和屋子中所有眼睛一樣的眼睛。

    他又弄明白一件事,他在“燕歸廊”見到的眼睛是怎麼傳過去的。不是許多眼睛在反射點快速移動,而是反射的鏡面在快速轉動。

    眼睛是這樣傳過去的,可眼睛又是怎麼傳到這裏的呢,這眼睛的擁有者是誰呢?他又在哪里呢?

    萬道光芒迷明眼,一樹金葉取天靈。

    現在可不是讓魯一棄思考問題的時候。“陽魚眼”的坎面動作了,要開始落扣子啦。看來對家不願意魯一棄太費腦子,他們要的是魯一棄的腦袋。

    屋子裏所有的眼睛一下子全不見,那雙眼睛大概是已經看清了魯一棄他們三個的位置了,這才隱去的。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出現的萬道金光。

    這萬道金光就像是從剛才的眼睛裏射出,由四面八方一起聚集到他們三個身上。

    他們三個知道,這光線會刺傷眼睛,那樣他們就什麼也看不到了。這肯定是對家期望的結果。所以他們關緊眼皮,並用手死死護住。

    強烈的金光刺不傷他們保護得很好的眼睛,但保護得如此好的眼睛同樣什麼都看不到了,這也正是對家所期望得到的結果。

    金光中無聲地飄下許多片葉子,也是金色的。這金色葉子隱藏在萬道金光之中,別說他們的眼睛遮蔽得嚴嚴實實不能看見,就算眼睛能見也不一定會馬上發現。而且,葉子很薄很輕,飄動得也很慢。它們落下的聲響就算瞎子賊王在這裏也不一定能聽出來。

    金葉是打著旋兒飄下的,在葉子的尾部有一個螺螄尾形狀的導流管。在這個導流管的作用下,雖然只有幾尺的高度,但卻像是有百米高的重力加速度。眨眼間就越飄越快,越旋越急,象許多個金色小漩渦從天而降,奔下面三個人的頭蓋天靈而去。

    這金葉是什麼?“柳葉陀螺斬”。

    它有何妙處?殺人不費力!

    魯一棄他們就是要被不費力就殺掉的的人,而現在他們並不知曉死亡已經籠罩在頭頂。他們看不見,他們也聽不到。他們的姿勢都是在引頸待斬。

    看不見,聽不見,那是不是還有其他辦法來知道“柳葉陀螺斬”的滅頂之災?有!肯定有。

    魯一棄不行,他的感覺雖然好,但對這非寶非靈、無神無氣的死物反應非常遲鈍。

    獨眼就可以,那旋轉的葉子雖然無聲,但它的旋轉卻帶動了屋子上部氣流的變化。盜墓人對氣流的變化是非常敏感的,因為這是他們求生的能力。如果迷失在墓道中、迷宮裏,可以通過對氣流流向的辨別,從而找到出口和生路。

    但是所有對細微變化的感覺都必須平心靜氣,集中精神,全身心地投入。而獨眼呢,在這萬道金光的照射下心裏已經慌亂得一塌糊塗,防備的姿態不斷在變,不知道要怎麼樣才好。這時的他別說是感覺氣流變化,要他調勻一下自己緊張的呼吸,他可能都不知道如何去做。看來他在強光的環境下,功力真是大打折扣。

    那他們真是沒機會了?不!別忘了,還有一個人,一個老人,一個造了幾十年房子,做了幾十年工匠的老人。

    魯家**之力中有一招叫“辟塵”,魯家手藝裏瞄線辨紋時有個習慣叫“呵塵”,魯家建房時隔水防潮的方法有一種叫“鋪塵”。

    從古至今,機關消息、奇門遁甲一旦布下,除非有人踩坎落扣,一般是不會再去動它,更不會經常打掃衛生,擦拭器物。所以“柳葉陀螺斬”一動,就有東西在它們前面先行落下,那就是灰塵,一抹兒極少的灰塵。這就足夠了,這極少的灰塵已經足夠魯承祖的鼻子吻到它們的味道,一種發黴發澀的味道。

    “當心上面!”魯承祖大喝一聲。然後把手中鐵鏨畫成個十字花,向頭頂上迎去。

    獨眼正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才好,一聽這話他立刻有個正確的反應,手臂用勁,一甩一收,“雨金剛”打開,也向頭頂迎去。

    魯一棄不知道上面有什麼,他不敢冒然開槍。他放低身子,貓在獨眼的旁邊。

    頭頂上方傳來一陣金屬碰擊聲,而且還夾雜著刮磨聲,很是刺耳,讓人聽了覺得牙磣,背上汗毛倒豎。

    金色的葉片在“雨金剛”和長鐵鏨的推擋下、引導下,飄向其他地方。而其他地方卻也有幾片金色葉子斜線飄向他們。他們看不見,手中的感覺只是告訴他們送走了頭頂上方的落物。

    魯承祖首先體會到刀片劃過身體的感覺。

    一片金葉斜線旋轉到魯承祖舉著細長鐵鏨的右手臂上。很輕微的“刺啦”一聲,手臂處的棉袍被劃開個口子。魯承祖沒感覺到痛,因為只是劃破棉袍。他以為自己很幸運很驚險地躲過了一劫。

    金葉在繼續旋轉下落,等它轉過一圈再次從魯承祖身上劃過的時候,已經是在右肩部。這裏很靠近耳朵,所以能更清楚的聽到劃破的聲音。這次聲音裏除了布料破裂的“刺啦”聲,還多了一種韌性物質很悶的綻破聲。魯承祖聽得出來,那是皮肉被切開的聲音。同時他感覺到疼痛,也感覺到血液的噴湧。

    金葉還在旋轉下落。疼痛讓魯承祖本能地朝左挪動身體。可還是沒能逃得過。這次是從右肋部劃過,鮮血珠子直接從棉袍的破口中跳出,在地面上點畫成花。

    這“柳葉陀螺斬”的特點就是越落越急,越切越深,越斬越重。也虧了是魯承祖本能地挪動了身子,要不然這一斬肯定會斷肋骨破內臟。

    肋處的疼痛是人身體上各處疼痛中最難忍受的。魯承祖也一樣,那處的傷口痛得他身體發僵,再也不能繼續第二次的躲避。

    金葉還在旋落而下。魯承祖沒有躲避。所以那金葉是以很自然的軌跡落在他的身體之上。這次的傷害更深更重,金色的柳葉狠狠地切斬在魯承祖的胯骨上面,更準確的說,應該是狠狠的鑽在魯承祖的胯骨上面,就象只尖角陀螺。

    但這次金葉停住了,沒有繼續旋轉落下了。

    為什麼會這樣?魯承祖知道,他可以感覺到那金葉的刃尖兒牢牢的釘死在骨頭上面,骨頭從刃尖兒處向四周裂開幾道紋路。金葉不飄了,它找到了落腳點,它紮根了。

    魯承祖右側的半邊身體除去體會和忍耐疼痛能力,已經失去其他功能。所以他朝著右側斜斜跌下……

    獨眼的“雨金剛”防護範圍比魯承祖鐵鏨舞動的十字花大多了,所以斜線飄過來的金葉挨到他身體的第一斬已經是腰部,由於落下的高度大,加速度也快,所以這一斬比魯承祖手臂上的第一斬重多了,已經和他胯骨上的那一斬差不多了。

    可巧的是獨眼的腰間有寬大的牛皮帶,這一斬橫向劃破厚實的皮帶,劃破獨眼腰間皮肉。但僅僅只是皮肉,和獨眼佈滿全身的其他皮肉傷沒什麼區別。但皮肉傷一樣給獨眼很敏銳的疼痛感,所以金葉剛剛劃過,獨眼已經竄出三步開外。

    獨眼躲開了,那麼放低身子的魯一棄就從“雨金剛”的遮護下暴露出來。他自己也許還沒意識到,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兩片金葉已經在他左耳邊和右前臂上飛快旋轉掠過。

    魯一棄感覺到疼痛。左邊的一斬切開了他大半個耳輪,一隻耳朵幾乎變成兩片耳朵。右臂的一斬讓他差點丟掉手槍。

    中招後的他沒有躲,不是他不想躲,是他不會躲。這種被一擊之後極速躲避的能力不是一天兩天能練成的,那叫功夫,那叫技擊,那叫武藝。這些魯一棄都不會,他只是個平常的年輕人。年輕的身體雖然靈活點、動作雖然敏捷點,但這點年輕的本錢是絕對不可能做出像獨眼那樣迅疾的躲避。

    一個不懂躲避的年輕身體,兩片奪取各種生命的金色葉片。難道他們之間真的要完成這個年輕生命的最後碰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21:58

第二十二節: 小人襲

    魯一棄沒有遭受到第二輪切斬。原因很簡單,他擋開了那兩片金葉。

    練家子會躲,這是訓練後的第一反應。那麼平常人的反應是什麼呢?比如說一個人一觸到滾燙的東西,第一反應一般不會是躲,而是往外扔。一個人被什麼昆蟲或動物咬一下,第一反應也不是躲,而是往遠處甩打。生活中還經常可以見到,一個突然受驚的人對驚嚇他的東西首先是揮臂或是踢腿,然後才奔逃。

    魯一棄也是這樣,他感覺到了疼痛,疼痛也給他帶來恐懼。而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躲避,他想的是把這讓自己疼痛和恐懼的東西趕走。於是他雙手同時甩出。一個可以憑感覺開槍並且百發百中的人,在突然的刺激下,他的出手速度會比子彈還迅疾。所以金葉還未轉過半圈,他的手已經到了,左手手背橫敲在金葉尾部的螺螄狀導流管上,那金葉迅速改變方向直插入地面。右手手中的槍身砸在另一片金葉的側面,那金葉翻轉著撞擊在一面銅鏡上,發出銅鑼般的響聲。

    魯一棄隨即捂住耳朵蹲在地上,不是因為銅鏡發出的聲音大,而是由於左耳切傷的地方是真他媽的疼。他的半邊腮幫子都被耳朵上流出的血染紅了。

    隨著金葉的落地,那萬道金光也驟然暗下。魯承祖和魯一棄閉著眼,都沒及時覺察到這個現象。而獨眼雖然也閉著眼,但他對光線的敏感度是非同尋常的。隨著金光由明到暗,他的眼睛也由閉到睜。

    睜開眼睛的剎那,他看到一個身影從高處向他撲過來。那身影很矯健、很勻稱,仿佛渾身上下都是力量在流動。一瞥之下就知道是個高手,雖然離得還很遠,就已經感覺到那身影帶來的勁風。

    真是個小人,居然偷襲。

    不對,距離不是很遠,其實那身影已經近在眼前,那身影手中的尖頭短棍已經奔自己頭頂砸來,那短棍尖兒上的寒光已經有些耀眼。

    真的是個小人!剛剛在黑暗過道裏已經襲擊過魯一棄,現在又偷襲獨眼。

    這身影正是襲擊魯一棄的兩尺多高的小人,由於那身影太小,所以給人距離還遠的錯覺。

    獨眼後仰,曲腿,然後單手持“雨金剛”猛然挺身,肩背腰腿四點成一條直線撐住用力,狠狠地往外一撞。這是關東霸王盾的招術,他用這招術是欺負對手體形小,準備給他來個硬碰硬。同時他另一隻手拔出梨形鏟,準備在一撞之後,再給那個小人來個乘勝追擊。

    一聲巨響,像是巨型銅鑼發出響聲一般。那是很大外力撞擊“雨金剛”傘面發出的。

    獨眼失算了,那個小人的力量超乎想像的大。小人不但沒有被撞出,他自己倒被撞得連退三步,單手所持“雨金剛”差點脫手。隨後便是追擊,不是獨眼預想的用梨形鏟追擊小人兒,而是小人兒的短棍在對獨眼進行追擊。

    那小人在傘面上一撞,身體騰躍而起,然後身體收縮,如同空中滑翔的飛鼠,再次撲向獨眼。手中短棍從上往下直刺向獨眼面門。

    獨眼繼續退,只有繼續退才能躲過空中的撲刺。只有往後退才能收回“雨金剛”擋在自己和小人之間。

    獨眼一退,那小人便知道自己刺不到了,所以不等身體落下,腳尖在“雨金剛”傘簷邊上搭了搭,借獨眼往後收傘的力道繼續撲向前。他的身形依舊處在獨眼和“雨金剛”之間,獨眼依舊憑藉不到“雨金剛”的保護。

    獨眼還在往後退,但他後面已經是一面大銅鏡阻住退路。

    已經不能退了,那怎麼辦。不能退,那就進。

    獨眼突然止住退步,身子一低,和空中撲擊的小人拉開距離。然後腳掌在背後銅鏡上一踹,身體貼著地面平平縱出,並順勢在地面上一個小滾,讓過小人。

    小人落地轉身,雖然身材矮小,但動作很是飄逸瀟灑。

    獨眼一個滾爬站起身來,動作雖然狼狽,卻是實用有效。

    交手才一個回合,獨眼已經處在下風。獨眼清楚自己的失利是由於第一招判斷失誤,所以他要搶回先機。

    他用“雨金剛”護住下半身,腳下斜邁半步,手中梨形鏟摟頭蓋頂對那小人砸下去。

    小人沒接招,他也退,和獨眼剛才一樣往後退。他現在的位置也和獨眼一樣,背後就是大銅鏡。他身子在大銅鏡前左右一晃,斜身側步,便如鬼魅般隱沒在幾扇銅鏡中,沒了蹤影。

    魯一棄的耳朵十分疼痛,但不影響聽覺。他聽獨眼和小人兒交鋒時發出的巨響。這巨響讓他從疼痛的慌亂中醒悟過來,危險沒有過去,殺戮還在繼續。他也從眼皮的透明度上知道光線的減弱,於是也睜開了眼睛。

    剛睜開眼睛時,他的視覺有一點模糊,那是由於眼睛的焦距一時沒調整過來。眼睛的焦距會在很短時間中自動調整。可是就在這很短的時間中,就在模糊漸漸變得清晰的過程裏,他依稀看到一個小東西從一面銅鏡後面閃出,如同一支有楞有尖的鋼鏢似的向獨眼背後直射過去。而獨眼竟然沒有察覺。

    那小東西舉一把閃著金屬寒光的棍狀物奔獨眼後腦而去。

    槍響了,魯一棄沒絲毫猶豫就開槍了。雖然開槍的同時他看清那小東西是個人,但他沒有一點懊悔,反而再次扣動扳機射出第二顆子彈。

    小人兒發出一聲悶哼,從這樣的聲音反應可以知道小人兒很耐得住疼痛。而且他的動作沒有停止也沒有減慢。他的手腕處隨著子彈的飛過,一塊滴血皮肉也同時被帶走,但他手裏的棍狀物依舊緊握在受傷的手中,竟然沒有被帶走。

    魯一棄的第二槍射在小人右腿膝蓋處。小人這下連悶哼都沒哼。攻擊的動作更沒停止。唯一有變化的是由於膝蓋一曲,奔獨眼腦後的一擊砸在了後背上面。

    這一擊讓獨眼感覺內腑一陣翻江倒海,胸口發悶,嗓子眼發甜,眼中更是金星飛旋。

    他聽到槍聲,但槍聲的傳播速度並不比棍子的落下快多少。所以他對這偷襲一點防備都沒有。他怎麼都沒不會想到剛剛遁入銅鏡背後的小人,頃刻間又出現在自己背後。他全身的力都聚在前面,而背後什麼防備都沒有,棍子落下時他連肌肉都沒來得及繃緊一點。

    那小人一擊之後,身子斜摔出去。摔落在地後沒做一點停頓,象個瘸腿猴子那樣手腳並用向一面銅鏡爬過去,行動的速度竟然比沒中槍時還快。

    魯一棄沒再開槍,因為他現在的角度打不到小人兒什麼要害部位,就算他把剩下子彈都打了,也不一定能阻止小人兒逃走。

    獨眼受的傷並不嚴重,他雖然受到很大力量的打擊,但是那力量大多都被擋住了。誰擋的,他背上的背囊,他背囊中的各種工具,特別是那把精鋼鶴嘴鎬。短棍正好砸在鎬柄上面。

    雖然受傷不嚴重,但要調節過來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此時周圍銅鏡卻突然移動起來,魯一棄知道這是坎面又開始變化。有兩面大銅鏡從側面往“陽魚眼”中間插過來。魯一棄不知道這是什麼意圖,但他知道,他們三個人不能分開。於是他大叫:“三哥,過來!快過來!”

    獨眼還是呆呆站在那裏。微彎一點腰背,左手持的“雨金剛”有一側傘骨已是擱在地上,但依舊如盾牌般護住身體要害。右手持梨形鏟撐住地面,其實那鏟子是虛點地面,手臂上的力已經從鏟柄直貫到鏟尖,而項背腰一直到腿也都筋肌繃緊,整個身體就猶如一張拉滿弦的強弓。

    獨眼背部所受打擊的傷痛很快就已經自我調節過來,這就是有功夫人不同與常人的地方,他們知道怎樣忍受疼痛,知道如何調節恢復傷處的功能。他知道自己無礙,他知道自己已經可以繼續搏擊。於是他表現出很虛弱的樣子,裝做再也不能承受一擊了,他想把那個小人騙出來,然後給他來個……

    魯一棄在叫他,他不知道著急的叫他是為了什麼,但魯一棄的話對他來說就像是命令,所以他根本沒作思考就放棄了原有計劃,側身朝魯一棄這邊移動過來。

    魯承祖也睜開了眼睛,他反應是慢了點,卻不是年紀的原因。那金葉深插到骨的疼痛確實難以忍受,在他載倒的一霎間他幾乎放棄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他睜開眼正好看到了小人的第三次偷襲。

    獨眼朝魯一棄這邊移過來。他剛鬆散了原有姿態,邁出了一步,其實這一步還沒有在地面上踩實。一面移動著的銅鏡背後貼地竄出一個小人,他這次是準備從左側面攻擊獨眼的軟肋。

    那小人的動作還是那麼迅疾靈活,身影還是那麼矯健勻稱。就象沒受過傷一樣。

    魯一棄剛開始看不到偷襲的小人,因為運動著的銅鏡遮掩了他的行動。等到發現,他已經攻到獨眼身邊了。魯一棄來不及開槍,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人手中的棍尖往獨眼軟肋刺去。

    獨眼左手的“雨金剛”轉不過來,右手的梨形鏟更來不及格擋。這一刻他的武器都沒用了。只有他自己還是有用的。

    真的,只有他自己是有用的。他放開了左手的“雨金剛”。有些武林人常常是到死都不會放開自己的兵器,人在則兵器在。而獨眼不是武林人,他充其量是個江湖人。江湖人是不擇手段的,只要有需要,他們連親娘老子都扔。

    放開“雨金剛”就騰出了左手,騰出了左手就可以抓住棍子。獨眼和小人各抓住棍子的一端。小人試圖繼續往前刺,他知道他還是有機會刺中獨眼。為什麼?因為獨眼的力量沒有他大,一個移山斷嶺的高手竟然沒有一個二尺高的小人力量大。

    獨眼也知道憑自己一隻左手推不過小人,於是右手梨形鏟斜劈過去。那小人稍稍斜身縮脖躲了過去。獨眼再劈,又被躲過去。獨眼一連劈下十幾鏟,全都被躲過去。小人沒能繼續推刺,因為他要躲避鏟子,他不會把自己往鏟子口上送。但他也沒有鬆勁,更沒有退後。獨眼就像是被一個小石柱用棍子支棱在那裏亂舞亂劈。

    獨眼身後的一面銅鏡晃了一下,又一個身影淩空飛出。小人兒不止一個,小人兒不知道有多少個。

    現在偷襲的那個獨眼肯定看不到,但魯一棄看得到,魯承祖也看得到。

    魯承祖能做的是大叫一聲“當心!”他只叫了這麼兩個字,這種情形,叫多了也是白叫。

    魯一棄能做的是開槍。他感覺到那背後偷襲的身影在他的眼中一下子放大、拉近,那人的眉心已經貼放在他槍口上面。他開槍了,他的槍法是百發百中,那個偷襲的人是不可能得手的。

    子彈飛出,飛出了一半的距離,一面移動的銅鏡卻無巧不巧的正好移到子彈前面,子彈打碎的是那銅鏡的一隻角。

    獨眼看不到背後身影,但他聽到腦後風聲。他把手中棍子尖讓過去,同時轉身,揮手中鏟子封擋住背後砸來的棍子。此時,他的身體斜立著,完全依靠手中棍子的支撐。可那棍子的另一端在小人手裏,小人就是小人,小人是比江湖人還要不擇手段的。

    棍子的另一端鬆開了,獨眼很清楚,是小人鬆開抓棍子的手。獨眼在往下跌,直直地跌,跌下一個挺大角度的時候,他的背心如重錘擊中。那是鬆開棍子的手捏成的拳頭。獨眼被擊後,身體橫轉九十度,摔了出去。那小人一得手馬上往左側一竄,隱入銅鏡背後。

    背後偷襲的身影卻沒走,那也是一個和前面小人一樣高大的高手。他還沒得手,所以他沒走,他要繼續完成他的使命。他再次躍起,手中棍尖直插獨眼心窩。

    魯一棄的槍又響了,他沒留情,子彈直奔眉心。空中躍起的矯健身影縮做一團重重摔在地上。

    摔倒在地的獨眼沒有馬上爬起,看來這次受的傷比剛才重多了。魯一棄只好扶著大伯移到獨眼那邊。他還是覺得三個人應該在一起。

    來到獨眼身邊,魯一棄正要把獨眼扶起,獨眼忽地自己坐起,一團紅黏的東西嘔出,濺落在腳上穿的薄底兒快靴上面。把月白色的靴幫套口和綁腿染成紫紅。看來獨眼受的傷真的很重,不然不會嘔出紫紅血塊來。

    獨眼自己摸索著從包囊中掏出一個皮盒,打開後,裏面有好多小格。獨眼用一把小銀勺各舀一勺黃色粉末和紅色粉末倒在舌頭上面,然後用酒送下。魯一棄看他做這一切的時候手在不住地顫抖,但他的目光卻是阻止別人過去幫他。

    魯承祖沒有把胯骨上的金葉子起出來,他怕那樣會導致傷口無法控制而流血不止,他更怕葉尖一出,骨頭會碎成幾塊,那樣他就一點都沒辦法行動了。他從木箱中掏出一卷紅布帶,那布帶像是建房時起梁安匾用的吉繩。魯承祖把布帶沿著釘在胯部的金葉上下兩邊纏繞了好幾道,最後在葉片上三指打一個“提寶如意結”。這樣他可以讓疼痛感大大減輕,而且還可以自己勉強走動。傷處也不會繼續惡化。

    處理完傷處,魯承祖來到被打死的小人前面搬弄了幾下,他仔細觀察了小人兒的所有特徵,他想知道這人到底是何來歷。

    那小人不是小孩,也不是一般的侏儒,而是發育正常的**。他們的身體四肢勻稱、鬚髮皆有,皮膚、肌肉富有彈性,關節靈活有力。這些都和正常人一般無二,唯一不同就是體型小。就像是縮小了的正常**。而且在搬弄時感覺到這人的分量也很重,和體型不成比例。

    獨眼已經吃完了藥。坐在地上調整呼吸。他也是到現在才真正看清和他博命的是個什麼玩意兒。他朝那小人吐了口帶血的唾沫,恨恨地罵道:“小丑!絕後的小人!”

    “啊!絕後!對了,這是漢閹!”

    “應該是‘百歲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22:47

第二十三節: 百歲嬰

    無欲無求無爭鬥,心性天成無穢垢;

    無思無慮由人縱,無生無死無苦痛。

    獨眼的毒罵提醒了魯一棄,他曾經在學堂裏聽教生物的先生說過,古代各朝皇帝為防後宮穢亂,所用男侍均為閹人。一般都是割閹入宮,但割閹的男侍一般都味難聞、形難看。所以另外出現了一些其他方法的閹人,如天閹、針閹、藥閹、勒閹等等。

    《宮事-漢》有記載:內用小人,可說(y),可鬥,護帳褥,無倫儀之亂。

    《漢宮外錄》:小人養內宮,女樂之。後苟事露,宮內盡驅小人。

    漢代有一種閹法,是將針閹和藥閹結合起來的一種方法。生下不久的嬰兒,就用銀針破腦後髓關,使其身體很難長大,特別是男根不再發育。再用“紫厥收醃水”定時浸泡其身體,使其筋骨肌肉緊縮,密度變高。這樣,等其長大後,外相與常人並無兩樣,體型大小卻如嬰兒一般。這種閹人常做為宮中玩樂逗趣的工具。由於其骨骼肌筋密度大,肌肉纖維豐富,所以這種閹人的力量很大,甚至超過正常**,再由於他們體型小,動作靈活,如果給予良好訓練,是很實用的貼身護衛。妃子貴人就喜歡要這樣的閹人做貼身侍衛。一些失寵無歡的妃子貴人在冬天還讓其陪寢,就像是個活的暖抱枕。後來,一些寂寞難耐的後宮女子與其採用其他途徑和手段苟合,造成後宮污穢混亂,這才廢除這種閹人。而閹制的方法在千年以前就已失傳。後世提及此種人都用“漢閹”代稱。

    獨眼的話也提醒了魯承祖,多年以前,他與魯承宗破水下“百嬰壁”,誤殺坎中竅眼兩活嬰,那對活嬰是佈局之人自己的孩子,身上下了極歹毒的絕後蠱咒。所以他們哥倆才有斷後之厄。後來他在龍虎山聽一位天師高人論道,談及此事,那高人說了一句:如果“百嬰壁”竅眼中布“百歲嬰”,那你們兄弟只有死路一條。

    當時,他很難理解“百歲嬰”到底是怎麼回事。後來專為此事單獨拜訪那位高人,那高人卻閉門不見,只讓童子遞出一箋,上書:“形、性至百歲皆為嬰,無欲、無求、無爭、無鬥,無心機,皆隨教者心性。教其讀,則讀為命;教其殺,則殺為命。教,無不會,動,無不至。”這一箋他琢磨了好多年,都不知何為“百歲嬰”。今天,他看到這小人,他想,莫非這就是“百歲嬰”。

    其實,漢閹就是“百歲嬰”,“百歲嬰”就是漢閹。只是“百歲嬰”的訓教方法更為奇特。他們的閹法和漢閹是一樣的,但他們在成長過程是與世隔絕,始終是嬰兒心性,世間事什麼都不懂。到了一定年紀,教給他們攻襲殺法,把他們變成一種犀利殺人武器。

    他們真就如一件犀利武器一般,不打絲毫折扣地去完成沒有他們自己目的和要求的殺戮。在他們的心境中沒有生死的概念,也沒有痛苦和快樂的區分,心中無一絲人世間的情仇利弊。他們其實是很可憐的一種人,連瘈犬都不如。瘈犬的搏殺是為了生存,為了解決痛苦。而他們,什麼都不為,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沒有。他們就如一張白紙,所以魯一棄無法感覺到他們。

    “百歲嬰”所有的思想都是別人的,讓殺就殺,讓怎麼殺就怎麼殺,讓幾個人合殺就幾個人合殺。比如說現在,一人借銅鏡隱身襲殺,得手後帶傷而退。二人前後圍殺,一個得手退逃,當然,那是因為銅鏡擋住魯一棄子彈了。另一個死,是由於看到獨眼傷重,想不惜代價,一命拼一命。這所有一切其實都是操縱之人的想法和意圖。這些都不由得“百歲嬰”作主,他們也不懂如何作主。

    兩輪襲殺已過,現在操縱之人應該是怎樣的想法呢?剛剛兩人的合圍攻殺未能奏效,那接踵而來的是不是會有三人合圍、四人合圍?

    坎面光線突然的暗淡不是因為“柳葉陀螺斬”已經放完,而是要讓“百歲嬰”看清目標然後進行撲殺。坎面的運轉動作是為什麼?是為了掩護“百歲嬰”攻襲的動作。但這兩樣還有個更大的作用,就是要讓困住的人混淆自己的視覺,無法辨別攻襲來自何處。

    銅鏡停住了移動,變成了原地晃動。魯一棄他們三個能看到的又是自己大大小小的身影,各個角度的身影,而且在不住的擺動、晃動。

    魯一棄心中很清楚,“百歲嬰”很可怕,他感覺不到一點他們身上的氣息。他們不像人,他們也不像鬼。人有人氣,鬼有鬼氣,而他們什麼都沒有。他們就像是一把刀,一把天成的刀,一把沒有沾過任何葷素腥味的刀。

    獨眼還坐在地上,他的“雨金剛”扔在一旁,他覺得自己還沒有爬起去拿“雨金剛”的氣力,但為了防那小人的再次偷襲,他掏出了“遷神飛爪”。

    魯承祖知道自己的斤兩是無法與“百歲嬰”抗衡的,他把握住細長鐵鏨的右手抬舉過肩頭。他只想賭運氣,“百歲嬰”一出,他就飛鏨取命。

    沒有動靜,在三人的高度戒備下,“百歲嬰”沒有突襲。沒有突襲,不代表沒有襲擊,襲擊是可以慢慢地在不知不覺中進行的,而這樣的襲擊是更可怕更易奏效的。

    隨著銅鏡的晃動,北面銅鏡上獨眼坐著的幾個大小身影中多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西面也同樣多了一個身影。魯一棄在東面的銅鏡上多出個身影。魯承祖在東面和南面的銅鏡上也都有身影多出來。這些模糊身影夾雜在銅鏡上原有的大小身影中,不仔細辨別是不容易發現的。

    魯一棄最先發現這個情況。學堂裏的物理知識給了他很大幫助。

    獨眼很快也發現這情況,那是因為北面多出的身影向他靠近了一些。於是獨眼最先動手,他是害怕那小東西太靠近自己,憑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恐怕抵擋不住攻擊。“遷神飛爪”象條蛟龍低呼著朝那身影飛了過去。

    飛爪飛出,回應他的是銅鑼般的脆響。飛爪撞在銅鏡上面,那邊的身影不是“百歲嬰”,那也是個鏡中影。

    獨眼的江湖經驗很豐富,他一擊之後發現不對,馬上手中一抖,飛爪如蛟龍回首,朝南面飛去。他知道,如果北面是鏡子,那真身就應該在南面。可南面沒有“百歲嬰”的身影,他的飛爪也不知該落向何處,只好在一面銅鏡上一撞重新收回。

    魯一棄也發現身影在向他靠近。他更加害怕“百歲嬰”近身。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懂什麼是技擊、什麼是搏鬥。如果讓“百歲嬰”近了身,他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所以他也開槍了,可是只是在一面銅鏡上留下一個圓孔和沿著圓孔四散的裂紋。他看著這圓孔若有所思。

    魯承祖一直沒動,他的身體微微在抖動。握住鐵鏨的手骨節間“格格”直響,牙齒間也“格格”直響。他好像又在忍受著些什麼。魯一棄和獨眼都沒注意到他,他們正全神貫注地戒備著那些“百歲嬰”。

    那些身影越來越靠近,身形也越來越小。更真切地反應出他們就是“百歲嬰”。獨眼又飛出飛爪,這次目標是西面身影。結果還是有勞無功。

    隨著那身影的靠近和身影變小,再回頭看看那被子彈擊穿的圓孔。魯一棄忽然覺得這和物理課上小孔成像的情景有些相似。他的槍裏只有一顆子彈,他來不及填滿子彈就站直身體,先找到鏡子上那身影的腳部位置,然後把這作為起點,再斜嚮往上找到直線到達對面上方鏡子的線路。他只能大概找到那線路,現在已經來不及仔細測量了。

    對面上方也是一面閃亮的銅鏡,他沒見到想像中的小孔。但他不管,他現在不需要思考太多,他只需要做。槍響了,位置也對。子彈還是擊穿的銅鏡,不同的是那裏擊穿一個圓孔卻沒有四散的裂紋。銅鏡後面傳來一個物體落地的身聲音,重重的。東面銅鏡上的身影不見了。

    判斷是正確的,做法也是正確的。現在需要的是裝子彈繼續射擊。

    對手當然也知道現在已經不能慢慢偷襲了,特別是不能給魯一棄留下裝子彈的時間。於是有四扇銅鏡像門一般突然打開,四個倒懸著的“百歲嬰”徑直撲落下來。

    獨眼飛爪撒出,回拉的手感肉肉的。很明顯,飛爪抓住一個“百歲嬰”。但那一個“百歲嬰”卻身子一晃,重新隱入銅鏡背後,而且帶住飛爪的另一端死死不放。獨眼很快就站了起來,是被那個“百歲嬰”拉起來的……

    魯一棄知道自己肯定抵不住那“百歲嬰”一撲。他趕緊閃到一邊,把槍插在兜裏,順手撿起獨眼的“雨金剛”。“百歲嬰”再神奇也不能飛躍在空中改變方向。所以當他落地後再轉身,他與魯一棄之間已經隔著一把堅固的鋼傘……

    魯承祖還站在那裏,他只是抬起臉。那是張可怕的、變形的臉。臉色一片青綠,兩眼血紅。如果是常人,見到這張臉肯定會退避三舍。可撲過來的是“百歲嬰”,他們不知道什麼是懼怕,他們只有一個目的:撲下,殺!

    魯承祖手中的鐵鏨一個上推,擋開落下的兩根棍子。而兩個“百歲嬰”的雙腳卻實實在在、齊齊整整地踹在他的胸前。他往後倒退了三步,而兩個“百歲嬰”卻是在空中倒縱出好幾步落地。

    獨眼與鏡後的“百歲嬰”對拉著飛爪。

    魯一棄用“雨金剛”擋住“百歲嬰”,兩個人左轉右轉,像是在捉迷藏。

    魯承祖一聲怪吼,手中鐵鏨橫掃。兩個“百歲嬰”沒有格擋,只是稍稍退了一步。

    獨眼還在拉,只是腳步下已經漸漸面向銅鏡滑去。

    魯一棄在退在擋,那個“百歲嬰”已經不跟他轉了,他找到簡單的方法。夠不到魯一棄,他就用手中棍子一下一下地死勁砸“雨金剛”,魯一棄承受不住,只能邊擋邊退。

    魯承祖忽然轉身,奔向追擊魯一棄的“百歲嬰”,一鐵鏨就向向他頭上砸去。誰都沒想到魯承祖會有這麼快的身手,包括那些“百歲嬰”。這一砸,那“百歲嬰”只勉強躲過頭部,鐵鏨砸在了肩上。那“百歲嬰”順勢往地上一滾,幽靈般的隱入東面銅鏡背後。

    另兩個“百歲嬰”看准這機會,從背後撲向魯承祖。魯承祖又是一聲怪吼,反手飛出手中鐵鏨。鐵鏨從其中一嬰細小的大腿上刺穿而過。鐵鏨掉落在地,那一嬰也摔落在地。身體剛一著地,那“百歲嬰”就手腳並用,帶著大腿上兩面對穿的血洞隱入東面銅鏡。魯承祖擲出鐵鏨後,身子往旁邊一閃,躲過另一嬰的棍子,然後雙手一把抓住這個“百歲嬰”的肩背,一把撕碎他半邊衣服。但他的雙手沒有就此停止或變招。他繼續瘋狂了一樣抓拉撕扯,那些碎片像是飛舞的蝴蝶。“百歲嬰”在躲在閃,沒有絲毫還手能力。他可能也沒想到會遭到這樣的攻擊。好不容易,他帶著滿身血淋淋的傷痕逃入東面銅鏡背後。

    魯一棄看到這一切,剛開始他覺得自己大伯到底是一代門長,畢竟不同凡響。人雖老,但雄風猶在,多少還有些壓箱底的功力。但等到大伯對最後一個“百歲嬰”又撕又咬時,他覺得不對了。此時他看到的大伯幾乎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野獸。一隻瘋狂的野獸。“百歲嬰”已經逃入銅鏡背後。而大伯仍然在撕扯手中衣服的碎片,血紅的眼睛茫然的不知盯向何處,嘴裏還不時發出咕咕的低吼。

    過了許久,他才慢慢平服下來,全身如虛脫了一般,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眼睛已經不再血紅,望向魯一棄的目光裏只有一些痛苦和無奈。順著他的額頭滴下豆子大的汗珠。這汗珠是因為一番激烈的拼死爭鬥而流的。這番爭鬥,他不止耗費了大量體力,他還付出了傷痛的代價,那對“百歲嬰”在他胸口的一踹,仿佛是把胸骨都踹碎了。這汗也是因為忍耐胯骨處的疼痛而流的,打鬥牽動了傷處,魯承祖能感覺到傷處骨頭的裂紋更寬更長了。

    目前大伯還不需要幫助,魯一棄從魯承祖的臉色就可以知道這個資訊。他沒有時間研究大伯剛才出現的現象。他要去幫獨眼,獨眼已經被拉到銅鏡跟前了,獨眼已經可以清晰地從銅鏡裏看到自己唯一的那只眼睛裏充滿絕望和掙扎。

    其實他完全可以放手鬆開,但他不敢放手。他害怕放手後失去目標,那個“百歲嬰”就又不知會轉到哪個銅鏡後面再次攻襲過來,那樣他就更加難抵抗了;他還害怕放手的一瞬間自己處於鬆懈狀態,那個時刻將成為其他“百歲嬰”最好的攻擊時機。

    魯一棄趕過來了,他要幫獨眼一起拉。他知道,自己雖然不懂技擊功夫,但憑自己的身體和力氣,幫獨眼拉出那個“百歲嬰”還是有把握的。

    獨眼也從銅鏡的倒影中看到魯一棄過來了,他知道那邊的危機肯定已經解決了。他也知道幫手一到自己就立於不敗之地了。他心中不由一寬,兩臂力量鬥漲。竟把那鏈子倒拉出兩步。

    魯一棄快到了,再有一步就可以來到獨眼身邊。他伸出的手已經快觸到獨眼的胳膊了。但他的手卻被彈出,手臂重重甩到一邊,一種麻木心悸的感覺讓他差點透不出氣來。

    魯一棄並沒有受到任何打擊,這是他感覺作出的反應,他提前感覺到了一種力量,那強大神奇的力量是他和獨眼都無法抗衡的。

    魯一棄沒來到及叫獨眼放手。

    獨眼也沒來到對他的動作表示一點驚訝。

    一溜藍光毫無徵兆地出現在鋼鏈上,出現在獨眼身上。刺眼的藍光“刺啪”作響,如同藍色的波浪圍繞著鏈子和獨眼在流動在閃爍。獨眼雙腳像被定在原地,而渾身上下卻在顫抖,身上冒起一陣白煙。整個“陽魚眼”中的光線亮度在不斷忽明忽暗地變化著,讓獨眼的樣子顯得十分詭異。

    隨著一聲悶響,獨眼身體被憑空擊飛出去,跌落在魯一棄的腳邊。屋裏的光全滅了,好一陣,才慢慢亮起。

    魯一棄知道自己錯了。他一直都認為這裏不會有電,電局子不會給這樣偏僻的獨戶拉電的。而現在,獨眼這慘狀明顯是被電流擊了。對家竟然把電也入坎面做扣了。

    獨眼的樣子像是被火燒過死屍,身上發出一股焦臭,那味道有點像是烤糊的肉。一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覺得死得很冤,他都沒明白自己到底是落的什麼扣。

    魯一棄試了一下獨眼的呼吸和脈搏,都沒有絲毫反應。看來獨眼真是死了!獨眼就這樣死了!

    魯一棄放平獨眼,解開他腰中牛皮帶。然後開始搶救死去的獨眼。

    洋學堂真能學到許多知識,比如現在魯一棄對獨眼進行的緊急救護,西醫常用,雖然簡單卻實用,可以給溺水、觸電的傷者還陽的機會。

    那這簡單的救護方法是否可以給已經死去的獨眼一個機會呢?

    不,這救護方法是不會給獨眼機會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16:23:11

第二十四節: 花熔金

    花非花,滿屋飄零嗅無香;

    火非火,摧堅熔鋼花幾朵。

    是的,救護的方法是不會給機會的,因為這機會掌握在救護的人手中,這機會是需要救護人的努力才會有的結果。

    魯一棄很努力地做著心臟按壓和人工呼吸。五次按壓,一次吹氣。他反復著這樣的程式。他已經完全忘記了周圍的危險,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救活獨眼。雖然他們相識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晝夜,雖然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他是個真正的兄弟,比親兄弟還好的兄弟。獨眼聽從自己所有的話,處處維護著自己,心甘情願地為自己承擔所有的危險。他必須救活他,他這輩子都沒有體會到過兄弟的感覺,現在剛剛才找到這種感覺,他不能這麼快就失去。

    魯承祖依舊坐在地上,他看到剛才發生的一切,但他沒有能力也沒有辦法來幫助他們。他胸口和胯骨處的傷痛讓他連移動過來的力氣都沒有。此時“陽魚眼”範圍之內又變成一片黑暗,“百歲嬰”隨時都可能從銅鏡背後殺出,說不定還有其他更可怕的扣子正在悄悄逼近。黑暗中他看不到一棄在幹什麼,但魯承祖知道,一棄所做的肯定是必須做的。而自己能做些什麼呢?魯承祖也知道,自己必須在一棄做完那件事之前保證他們不受到攻擊。

    魯承祖摸索到自己的木箱,他熟練的打開幾個屜格,從其中拿出一些東西。然後索性躺倒在地,這樣他可以不費力地觀察到周圍和上面的情況。

    果然有異動,雖然周圍黑暗,但他還是發現東面有幾面銅鏡在悄無聲息地轉動,將擺置的角度改變了。他不知道那裏會出現什麼,但不管那裏出現什麼,其結果都會是對他們不利,所以必須阻止。

    魯承祖拿起剛從木箱裏掏出的一個竹筒。朝著黑暗中的大概位置按動機括。一陣強勁的利物破空的嗤嗤聲,隨後是銅鏡處雨點般的叮叮聲。魯承祖用的暗器叫“銀毫花語”,筒中所藏銀針如漫天雨絲傾灑在東面的銅鏡上。

    暗器放完了,沒有任何反應,也沒聲音,看來“銀毫花雨”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不,也起到一定作用,東面轉開的銅鏡又悄悄復位了。這樣自行復位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最有可能的就是在“銀毫花雨”的威懾下,對家畏縮了,他們放棄了東面的行動。

    魯一棄仍然在努力,他已經滿臉是汗,但救護的動作卻仍然正確有力。

    魯承祖坐了起來,他又拿起一件東西。那是一把“三聯小弩”,可以一下子發出三支弩箭。他拿著小弩,把小弩擱在膝蓋上,坐著不動。其實他有意無意間把那小弩又朝向東面。那是由於瞎子登太湖石落“鉸龍網”給他的教訓,對家會出乎意料地把同一個扣子反復從同一個方向落下。而且剛才逃脫的幾個“百歲嬰”也都是隱入東面的銅鏡背後。

    屋裏突然間變得明亮,隨即就又變得黑暗。

    就在這一亮一滅之間,魯承祖發出了三支弩箭。亮起光線大概是為了讓攻擊者看清目標,亮起的同時,東面又有兩面銅鏡瞬間轉開。三支弩箭阻止了對家的又一次行動。屋裏還是一片黑暗。

    魯承祖拿起第三樣東西。他的心裏已經有些著急了,魯一棄到現在都沒有把事情做好,而他也就剩這麼一樣東西了。那東西外形是一把木工雕花時用的雙頭方形木錘,它名字叫“梅花雙飛”。

    魯承祖這次握著那錘子,把一端的錘頭指向了西面的銅鏡,身體也側向西面。

    魯一棄已經很累了,他吹氣的時候能感到自己額頭的血管在跳動,眼睛也有些發花。

    屋裏再次一亮,東面有兩面銅鏡與此同時轉開,兩個“百歲嬰”迅疾的身影撲向魯承祖。這次還是從東面襲出。而魯承祖現在卻是背對著東面,那雙嬰撲出的速度極快,他受傷的身體恐怕連轉身都來不及。

    隨著機括的弦響聲和物體破空聲,雙嬰倒縱回去,隱入銅鏡背後不再出現。

    魯承祖心中很清楚,那對“百歲嬰”都受傷了。

    剛才魯承祖就在想:東面依舊是最危險的方向,必須嚴加戒備。但現在武器已不多了,最好能滅了對家幾個扣兒,那樣才有脫出的機會。所以應該給他們來個回落扣。暗器叫“梅花雙飛”,梅花既然可以雙飛,那就是說它兩面都可以傷人。雖然魯承祖把錘子的一端朝向西面,但暗中按住的機括卻是向後發的。所以發出的九支“五分梅花釘”,有七支被雙嬰身體帶走。

    魯一棄終於疲憊地癱坐在地上。他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努力,再也沒有氣力繼續下去了。

    獨眼唯一的眼睛眨了一下,顯露出扭曲變形的面部表情,一隻焦黑的手慢慢地向魯一棄探過去。

    這不是屍變,這是復活。獨眼在魯一棄堅持不懈的救護下,終於恢復了心跳和呼吸。

    魯一棄感覺到獨眼的手碰在自己的腿上,他輕輕握住,說道:“你暫時還不能動。”獨眼相信魯一棄勝過相信自己,他放下了手,一動都不動了。同時,他閉上眼睛,調整呼吸,爭取在短時間內恢復自己的狀態。他剛才的感覺讓他知道自己已經死過一回了,而現在如果自己不能儘快恢復,那他還是會死在這個坎面上。

    “陽魚眼”現在是黑暗的,裏面的三個人誰都不說話,也沒有拿出照明的東西。他們仿佛是在等待死亡的到來,也仿佛是在等待光明的到來。

    既然是“陽魚眼”,它就不會像“陰魚口”那樣永遠黑暗,光亮終究會有的。就算亮度不是很高,但它依舊可以讓你感覺到明亮,感覺到灼熱,感覺到力量,而且是吞噬一切、摧毀一切的可怕力量。

    從銅鏡的背後飄出許多閃爍著暗紅色光芒的花朵,花形有點象野菊花,不大,也不很亮。看上去很輕,好像跟柳絮差不多,飄飄悠悠往“陽魚眼”的範圍中落下。

    但那些暗紅色的花朵在魯一棄的眼中就像是血染的一般,充滿了死亡的氣息,猶如魔鬼手中誘惑生靈的摩娑花。許多的花朵在空中飄蕩盤旋,旋繞成一個暗紅的死洞,旋繞成個血一般的旋渦。整個“陽魚眼”的範圍都被這些暗紅的花朵映照成紅色,在銅鏡的反射下,魯一棄他們三個就如浸沒在一個盛滿滾熱血液的大缸中。

    直覺告訴他們,那些花是魔花,是死亡之花,必須躲避它們。而它們也並沒有刻意的墜向他們三個,只是很隨意地在飄落。

    東面的銅鏡再次緩緩轉開,魯承祖抓起鐵鏨對準那漸漸開啟的空檔,隨時準備投擲出去。銅鏡只轉了一個很小的角度,沒有出來任何東西,那開啟的小空隙也出不來什麼東西。除非是風、是氣流。

    空隙裏確實出來了風,出來了氣流,而且很強勁。那氣流順著“陽魚眼”的四壁和佈置巧妙的銅鏡流動,帶動那些飄落的花朵都橫飛起來。

    魯承祖再次平躺在地上,是為了躲避橫飄向自己的紅花。一朵紅花從他身體上方很低的地方飛過,魯承祖感覺到一股灼熱和焦臭,他的鬍鬚和額前發稍有一點發黃捲曲。

    魯一棄沒有躺下,他拿起獨眼的“雨金剛”擋住兩朵飄過來的紅花。那兩朵紅花被擋住,但它們沒掉落,也沒飄走,它們粘附在“雨金剛”的傘面上。魯一棄也感覺到了灼人的溫度,在傘面上傳來,從傘骨上傳來。他還聽到“吱吱”燒熔聲。與此同時,他看到傘的內面出現了兩塊紅印,越來越紅,越來越亮,紅印的中心都出現了白色亮點,冒起縷縷白煙。

    魯一棄把整把傘往旁邊銅鏡上一砸,他知道,必須甩落那兩朵紅花,否則這“雨金剛”就毀了。紅花被甩落了,這一砸,把它們粘附到銅鏡上面了。

    魯一棄看了看手中“雨金剛”,那鋼制的傘面上被燒熔出兩個山楂大小的圓洞。再看看那銅鏡,銅汁在滴落,鏡面在變形。而那紅花是越來越亮,越來越紅了。

    “熔金天火魔菊”,這名字在魯一棄腦中一閃而過,可他卻沒時間想它的出處。他面對的情形已經變得更加緊迫。

    東面開啟的銅鏡又動了一下,氣流發生了變化。已經快被吹拂到西壁的紅花在兩扇銅鏡之間繞了一下,打了個旋兒,回過頭再次向魯一棄他們橫飄過來。這次往回橫飄的紅花已經降落了一些高度,有幾朵最低的已經接近地面,魯一棄他們就算躺著貼緊地面都不一定能躲過。

    魯一棄首先想到獨眼,他躺在地面上不能動彈,自己無法移動避開那些紅花。於是魯一棄對獨眼說了聲:“千萬別動!”,然後拉起獨眼的雙腳。獨眼被往後拖了幾步,又往旁邊拖動了幾步,讓過了最低的幾朵紅花。紅花畢竟不是牆,它們有高有低有空檔。魯一棄便找准一個空檔,把獨眼從空檔裏推到紅花飄來的另一邊。他自己也隨即爬下,貼緊地面,躲過那些花朵。幸虧地面很是光滑,他才能迅速完成這一切。

    魯承祖的身體比獨眼和魯一棄粗壯得多,而那些空檔都太小了些,他知道自己無論從哪個空檔都躲不過去了。紅花離得很近了,他只有強忍身上的劇痛,手腳並用地不住地往後退。花朵的速度比剛才快了,緊逼在他後面,他竟拉不開與那紅花之間的距離。

    他往後撐著退的手摸到一個東西,那是被魯一棄打死的“百歲嬰”。他想都沒想,拼全力把那屍體拖起,摜向緊逼他的幾朵魔花。

    那屍體帶走了三朵花,給魯承祖讓出一個可通過的空檔。

    屍體在劇烈的燃燒,還沒散發出太多屍臭就已經變成灰燼。可怕的不止於此,那火燒完屍體竟然不滅,還在繼續燃燒,而且是在燃燒地面,很快就把地面熔出一個瓦盆大的洞。看來這血紅花朵不僅僅是死亡之花,還是地獄之火。

    他們三人沒時間對這情景表示驚懼,因為四周又有許多紅花落下;因為那銅鏡又動作了;因為有人要他們儘快死去。氣流重新改變流動方向,把原有的和剛落下的所有血紅花朵彙聚在一起,此時血紅花朵之間的距離很小很小了,在也沒有可通過的空檔,真的如同牆壁一般。一堵死亡之花、地獄之花堆壘起來的牆壁橫飄過來。坎面中的人們只能是在熱鍋中掙扎的活蝦而已。

    魯承祖逃出剛才那個空檔後,就想勉強站起,可剛站直身子就又要向側面摔倒,幸虧被趕過來的魯一棄扶住,然後在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聚攏到獨眼旁邊。

    血紅的花牆壓了過來,再沒有討巧的辦法躲避過去了。

    獨眼早就睜開了唯一的那只眼睛,他也早就清楚了周圍的狀況,現在的情景告訴他又得死一回了。他用手輕輕抓住身邊魯一棄的手臂,他奇怪自己曾經是很懼怕死亡的,可現在面對死亡卻沒有太大的失落和遺憾。

    血紅的花牆已經近在眼前,看來他們真是沒法子了。

    魯承祖站在那裏的雙腿有些顫巍巍的,而他的手卻是有力的。他一把扯開棉袍扣子,脫下長棉袍,從頭頂上抖作一個扇形,朝花牆摔去。

    棉袍裹住好幾朵血紅魔花。棉袍在燃燒,地面在燃燒,地面上出現的孔洞在燃燒。

    魯一棄他們三個在一件棉袍的幫助下又逃過一次必殺扣。可是這裏的扣是不死不休。所以那些要命的花朵還是會轉頭再來。

    和預料的一樣,銅鏡再次調整打開角度,花朵又一次調頭狂撲過來。

    魯承祖在步履艱難地往後退,魯一棄拉著獨眼也在往後退,他們已經快退到東面的銅鏡前面了,他們也已經無路可退了。

    血紅花牆壓迫到跟前了,它們的速度更快,它們的密度更高。這時候,除非是有人沖過去,才可能把那花牆撞開個空檔。

    灼人的熱浪已經壓迫住呼吸了,眉毛、頭髮已經開始發焦捲曲了。

    真的就只有死路了,他們上不了天也入不了地,他們的面前是“火牆”,背後是銅壁。除非他們能吹散“火牆”,撞開銅壁。

    是的,吹散“火牆”!魯一棄真的吹散了“火牆”!

    又是千鈞一髮,又是最後關頭。魯一棄拿起大伯丟在地上的鐵鏨,把鐵鏨插進銅鏡開啟不大的空隙中,他用力朝外一撬,銅鏡晃了晃,卻沒怎麼動。可那逼迫過來的血紅花牆卻明顯頓了一頓。魯承祖看出一棄的用意,他回轉身,在另一邊也抓住鐵鏨,伯侄兩個一起用力。

    “嘎嘣嘣……咣”,一聲巨響,有四扇銅鏡一起轉開到最大角度。一股勁風直沖而出。花牆散了,血紅花朵毫無規律地飄向各個方向。南、北、西三個方向的銅鏡上,還有地面上、屋頂上,到處都有。那些花朵一粘即燃,一粘即熔。

    “陽魚眼”重新變得明亮。屋頂有好幾處火光,隨著那火光的燃燒,也有汁水滴下,黃燦燦的,是銅汁,這“陽魚眼”屋頂構築材料也是銅,,這裏竟然是個銅頂“陰陽屋”。屋頂燒熔的銅汁和地面上銅鏡燒熔的銅汁匯成一片,在火光的閃爍照耀下,明晃晃、亮汪汪的。

    那血紅魔花溫度極高,碰啥燒啥,可燃燒後都是往深處燒熔,火苗引燃的面積並不大。所以這“陽魚眼”的坎子面並未被燒斷,這裏仍是個無路無生的絕斷坎。

    魯一棄他們鬆手,銅鏡重新關合上。雖然仍未脫出,但魯一棄還是深深的松了口氣。他看著那些燒熔金屬的紅花朵,在不斷變紅不斷變亮。“熔金天火魔菊”這幾個字又在腦中出現。他在腦海中搜索。他覺得這紅花的資訊很重要。

    他找到了,《西域記-天物解》記載:西域有惡山,產火精,形如菊。燃金、木,勢不止,遇水旺,唯土石能阻。謂熔金魔菊。《神器說論》講:神之三味真火之意實取西方魔域菊形火精,其名熔金天火魔菊。

    魯一棄口中喃喃著,反復琢磨文中之意:“燃金、木,勢不止?燃金、木,勢不止?遇水旺?”

    就在他仔細琢磨的時候,獨眼感覺到地面的變化。他一直到現在都還躺在地上,雖然有幾次他也想站起來,可都是力不從心。他貼緊地面的後背很容易就體會到不同的感覺。他馬上拉拉魯一棄的褲腿,輕聲說了句:“下麵。”

    獨眼的話讓魯一棄也馬上注意到地面,光滑的地面顏色在變,由暗黑變成暗紅,而且還在繼續變紅變亮,地面的溫度也在快速上升。特別是剛剛被血紅魔菊燒出的兩大洞處,一團團的火星從洞中噴出,在空中飛舞。剛才那些魔菊把地面燒熔燒透,不知在下面又引燃了些什麼,那些東西正在地下熊熊燃燒。

    魯承祖用鐵鏨敲了敲地面,發出的是空悶的金屬撞擊聲,這地面原來也是金屬的,卻一時看不出是什麼金屬。而且這裏的地面是架空的,下面有夾層或者密室。

    現在的“陽魚眼”就象像只金屬盒,不更像只鍋,一只有蓋的鍋。它正放在爐火上面燒煮,燒煮魯一棄他們三個。

    燒煮美味是需要很多種調料的,首先是油,所謂油烹水煮嘛。而這裏的燒煮沒有油,水倒是不缺。地面上的大洞慢慢湧出兩股火紅的水流,那水在翻騰著,像是剛剛燒開。水本身並不紅的,是水中漂浮滾動的魔菊把這水流映照得火紅。不知道為什麼,這水中的魔菊和銅鏡銅頂上粘附的魔菊不大一樣,它們不是暗紅的,它們是火紅火紅的,而且特別的亮。

    火紅的水流和滴淌的銅汁混合在一起了,所經之處,銅鏡紛紛倒落在水流之中,很快就溶化不見。而銅鏡上粘附的魔菊掉落其中後,馬上也變得火紅,變得明亮。

    “原來這就是遇水旺,魔菊遇到水不滅,反而會燒得更旺,溫度也更高。魔菊溫度一高,燒熔銅鏡的速度也就更快。”眼前的景象給了正在琢磨文字意思的魯一棄一個答案。

    知道了答案,也就意味著絕望。

    “陽魚眼”中現在是熱浪滾滾。地面的溫度在不斷變熱,地面上的洞口在逐漸擴大,地面從洞口處也開始在溶化了。流淌著的熱流其勢頭也越來越兇猛,糾裹著地面上的銅汁和不斷倒落溶化的銅鏡朝魯一棄他們包繞過來。

    面前是火海油鍋一般,背後銅鏡豎立鐵壁一般,暗處還有鬼魅般的“百歲嬰”在伺機給予致命一擊。

    魯一棄他們再次無路可逃,再次必死無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29:13

第二十五節:院中院

    當年離開家的路是那麼難,現在回家的路更加難。魯承祖抹去一把汗,長歎了一口氣,他現在最後悔的是把一棄帶上這條死亡之路。他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只是自己這唯一的侄子,他年輕的生命才剛剛有點絢麗的色彩,卻要溶入這片刺目的血紅之中。他現在能做些什麼?什麼都做不了。也許可以期盼,期盼奇跡的再次出現。他定定地看著“陽魚眼”的魚尾部,那裏的銅鏡也在溶化,但並沒有出現當年那樣可脫出的缺口,很明顯,坎子面沒有破。他知道,照這樣溶化下去,那缺口遲早會出現。但他們肯定是等不到了,就算能等到,那混合了銅汁的熱流也早就把那魚尾處覆蓋,無法過去了。

    “要是現在那裏能破開就好了”魯承祖自言自語的說道。

    魯一棄把背心處被“百歲嬰”撕破了大洞的棉襖脫下,是由於他已經熱得不行,也是由於要給獨眼的背部墊點東西,不然獨眼就要被烤焦了。他聽到了大伯的話,他順著大伯的目光望去,那裏是陽魚的魚尾部。他又看了一下地面上流淌的火紅熱流和熔滴的銅汁,這些還沒有完全覆蓋整個“陽魚眼”,他們還有途徑到達那裏。

    “那裏真可以出去?”魯一棄邊把獨眼拉起邊問道,他知道如果不抓緊時間,那路徑就要被熱流覆蓋啦。

    “我當年就是從相同方位的缺口逃出去的,可現在那裏沒有缺口。”魯承祖沉重的說道。

    “這麼說,那裏應該有條活路,至少也是個薄弱處,也許可以炸開它。”魯一棄不太習慣說坎子行的切口,其實活路叫缺兒,薄弱處叫空兒。

    邊說著話,魯一棄邊把獨眼背在身上,現在的情形真是不能有一點耽擱了。

    他們開始向魚尾處移動,魯一棄背著獨眼。魯承祖一手拄著自己的鐵鏨,一手撐著獨眼的“雨金剛”。他們盡可能快地移動,因為通往那裏的路徑就要被熱流覆蓋了,因為腳下的地面已經燙得站不住腳了。

    路走了一半,魯一棄忽然站住了,他回頭,雙眼望著大伯,很鎮定也很平靜地問了一句:“還回家嗎?”

    魯承祖愣住了,現在這個節骨眼還問這樣的問題,這個自己養大的侄子在這一天裏給了他太大的驚異和不懂,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答,只好反問了一句:“還能回嗎?”

    魯一棄背著獨眼往回走,他們回到原來呆的地方。魯承祖跟在後面,他不知道一棄要幹什麼,但他知道必須跟著他走。通往魚尾的所有路徑漸漸被翻騰的熱流和滴淌的銅汁覆蓋,他們已經失去了唯一一個逃出的機會。

    魯一棄重新把獨眼放下,從大伯手中拿過“雨金剛”把它撐好,擋在獨眼身前。他示意大伯也躲到“雨金剛”的背後。魯承祖有些艱難的蹲下身子,渾身的疼痛和灼人的熱浪讓他感覺到呼吸困難。

    魯一棄站在東南方向的一塊銅鏡面前。他掏出手槍,裝滿子彈,但他並沒有開槍,而是盯住那面鏡子,仿佛在欣賞鏡子中自己的身影。魯承祖和獨眼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他們有些著急,熱流已經相距不遠,地面更是燙如烤板,獨眼貼著地面的黑包布已經開始冒起白煙,隨時都會燃起明火。

    在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在著急,那人是為熱流銅汁流淌得不夠快而著急。他同樣不清楚魯一棄要幹什麼,但已經有四個“百歲嬰”按他的意思守候在那塊銅鏡背後,隨時可以殺出。

    魯一棄舉起槍,忽然側身跑動,非常快速。跑動的方向是東北方向。

    槍響了,他一邊跑一邊開槍。子彈射中東北角的一塊銅鏡,這銅鏡曾經有“百歲嬰”進出過,就算不是缺兒,也至少是個空兒。所謂空兒其實就是坎面兒暗藏扣子的地方,也包括扣子撒出通道中的微小空檔,以及扣子發揮作用的邊緣區域。魯一棄剛才站在東南方的銅鏡前,這銅鏡就是個空兒,現在他槍擊的銅鏡也是個空。這就像技擊招法一樣,花式越多,漏洞也就越多;這坎面兒中的扣子越多,空兒也就越多。

    和剛才槍擊倒懸“百歲嬰”一樣,那銅鏡上擊穿的圓孔很整齊,沒有四散的裂紋。魯一棄跑出六步,打了六槍。六個圓孔一個接著一個,連成一個弧形,再要有兩顆子彈,那弧形就可以變成一個圓,就可以把一塊小銅鏡從大銅鏡上分離出來。

    可是魯一棄槍裏沒子彈了,他也來不及裝子彈。他沖到銅鏡前面,舉槍柄就砸。他必須快,他必須在暗藏之人沒看出意圖前完成要做的事,他必須在“百歲嬰”接到指令趕到這面鏡子背後前做完這件事。

    暗藏的人沒明白魯一棄要幹什麼,但他還是發出指令,四個“百歲嬰”也已經快速移位,到達東北的銅鏡背面。

    銅鏡上的弧形被砸得朝裏彎倒了一些,魯一棄掏出手雷,拉開保險,塞在這個彎道的弧形空隙中。暗藏的人明白了魯一棄的意圖,可是他不知道用怎樣的指令讓“百歲嬰”把那冒煙的圓黑東西弄走。

    手雷爆炸了,就在魯一棄也躲避到“雨金剛”後的一瞬間爆炸了。銅鏡的碎片如同雨點一樣四濺,爆炸的氣浪差點把“雨金剛”掀飛。魯承祖和獨眼死死抓住傘把和傘骨,“雨金剛”這才穩在那裏擋住無數的銅鏡碎片。

    爆炸的氣浪剛剛平息,魯一棄就把手槍裝滿子彈沖到炸出的缺口前。缺口外倒躺著四個“百歲嬰”在掙扎、在抽搐。他們的臉上身上插滿了銅鏡的碎片,被氣浪震出鮮血從七竅中流淌出來。

    魯一棄馬上趕回,背起獨眼,往缺口跑去。他們才到缺口的處。熱流和銅汁就已經把剛才停留的地方覆蓋,魯一棄的棉襖在血紅的熱浪中冒了個火苗就不見了。

    那缺口不大,但很適合“百歲嬰”進出。旁邊的銅鏡背後是厚厚的磚岩,幸虧是找對地方,不然就算炸碎銅鏡還是無法脫出。

    魯一棄先鑽出去,然後才能把獨眼接出來,最後是魯承祖在一棄的幫助下爬出來。魯一棄順便朝“陽魚眼”裏瞧了最後一眼,熱流和銅汁已經覆蓋了整個坎面,中間的地面已經溶化並向下塌陷,屋頂的銅汁如下小雨一樣滴下。這裏真的成了一個魔鬼的煉爐,惡鬼的火窟。

    缺口外面是一道高牆,黑乎乎的,看不出到底有多高,抬頭往上,只能看到有一些小雪花從上面的黑暗中飄下。魯一棄辨別了一下方向,背著獨眼順高牆往右走去。魯承祖還是一手拄鐵鏨,一手撐“雨金剛”跟在後面。他們腳下不停,連繞了好幾個彎。終於走不動了,魯一棄和魯承祖都累得喘聲如牛,於是不約而同的停住腳步。

    魯一棄沒有放下獨眼,他知道這裏不能久留,他只要能喘口氣。

    “一棄啊,這路對嗎?”魯承祖一邊喘一邊問。

    魯一棄沒回答,好一陣後,等呼吸平穩了些,他才說道:“大伯,你從前破魚尾脫出,是離家而走。今天我們是要回家,所以要破魚額而出。這牆是沿魚脊繞向而砌,出來後往右是東北方向。如果陰陽魚外有八卦圖外布的話,我們所走方向應該是坤位。八卦的坤卦是六個陰爻,陰爻其形中斷卻正好表明是活路一條。”

    “對家會不會又反其道而行?讓我們自投死路?”魯承祖對沒有實際經驗的侄子還是不怎麼放心,剛才在“陰魚口”選擇進口時,他聽從了侄子的見解,可是卻走入了一個沒有活路的坎子面。

    “應該不會,你說過,你當年出來時第一道坎就是‘陽魚眼’,我們進來那它就應該是最後一道坎。既然在它外面再也無坎了,那對家的佈置就該重新合正位,因為這路他們是留給自己走的,在他們預計中,根本就沒想過會有其他人能闖入到這一步。”從魯一棄的語氣裏可以聽出,他對自己的理解和分析很自信。

    歇息了一會兒,他們繼續往前走,雖然魯承祖對侄子有些不放心,但他也真是沒有更為高明的見解。

    沒走多遠,他們真的看到了一個簡單門樓,那是二進院的門樓嗎?是的!應該是的。

    魯一棄他們氣喘吁吁、跌跌撞撞地來到門口。那是座和一般人家一樣普通的門樓,顯得很單薄,和兩邊高大的圍牆極不相稱。在門口一眼就可以看出二進院子也是寬大異常,所以配上這麼扇門真有點肥牛配櫻桃口的感覺。

    如此單薄的構造是很難佈置坎面的,而且按照魯一棄的分析,這門是給對家自己走的,那就更不會有坎面兒佈置。所以他們很從容地站在了門口。

    門是大開著的,透過稀疏飄落的小雪花,從門外隱隱可以看到二進院裏依稀有個建築,那建築給魯一棄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和吸引力。於是魯一棄想都沒想就邁步走到了門裏。

    他看清了那座建築,是個小宅院,一個和北平許多平常人家差不多的四合院,一個被四合院包圍其中的四合院。

    這就是我的家?這就是我的家!沒等大伯開口,魯一棄的感覺就給了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

    “放下我!”魯一棄背著的獨眼邊說話邊掙扎著要下來。“我不能進去。”

    魯一棄很奇怪:“為什麼?”

    “規矩,是規矩。”獨眼嘴裏的規矩是江湖規矩,也是倪家規矩。江湖上門派之間,是不可以到對方總堂和內祠的。而倪家的規矩是不得進人家祖屋的,祖屋都有這家祖宗魂靈和家神護佑,會對幹盜墓的不利。

    魯一棄雖然不是江湖人,但他知道江湖上有些規矩是比生命都重要的。他把獨眼放下,安置在內側臺階下面。他從大伯那裏要過來“雨金剛”和“屍犬石”。他把“雨金剛”放在獨眼身邊,把“屍犬石”放在獨眼掌心,然後把獨眼手掌握得緊緊的。

    魯一棄的心中有種難言的酸楚,但他說話的語氣卻是異常地平靜:“你躺著別亂動,觸電後恢復的心跳和呼吸隨時可能再次停止。我很快就回來帶你出去。”

    獨眼卻笑了笑,沒說話。可就在魯一棄要站起離去的瞬間,獨眼一把抓住魯一棄手臂:“你沒說屍偶如何發聲。”

    魯一棄搖搖頭說道:“你這人呀,知道音樂盒嗎?回去我送你一個,你一看就知道了。所以你一定要保住性命,不然我的音樂盒就不知道該送給誰了。”

    “給我!”獨眼很堅決地說“我死,放我墓裏,也讓我後輩同道不至於走空。”

    “那我給你多搞個屍偶陪葬。”魯一棄也笑了。

    “快走吧,辰光不早了。”魯承祖在催促,語氣很是焦躁不安。說完這話,他就頭也不回地向那四合院走去,腳步雖然一瘸一拐的卻走得十分堅定。

    魯一棄也站起身來,他看到獨眼嘴巴誇張地開合了一下,卻沒發出聲音。獨眼焦黑的右手食指僵硬地斜斜指著一個方向。魯一棄不用順這手指的方向看,就已經知道他指的是魯承祖,但獨眼所做口形是什麼意思,他卻沒看出來。獨眼的嘴巴又很誇張的動了一下,依舊沒有聲音。這次魯一棄看出那口形是什麼意思,所以他對獨眼也誇張地做了個口形。

    獨眼看到魯一棄做出的口形。他嘴角牽拉了個不太明顯的笑意,然後緩慢地拖起身上的黑包布把自己連頭帶臉都蓋了起來。

    魯一棄走出好幾步,他再次回頭看了看躺在那裏的獨眼。裹在黑包布裏的獨眼一動也不動,就像是一具待葬的屍體。小雪花飄落在黑布上,再滾落堆積在黑布的皺褶裏,在獨眼身上勾畫成幾道淺淺的白色溝槽。他忽然覺得有一些寒冷,不禁打個寒顫。他和魯承祖的棉襖在“陽魚眼”都被燒掉了,他們現在身上只剩下殘破的小褂子和貼身衣物。

    魯一棄站在小四合院的門口,他卻沒有回到家的激動,這院中四合院的門樓很小,大門緊閉著。門的兩邊有一副對聯:“定方園不舍規矩,執大工難得心性。”上有一橫批:“匠心慧和”。從這對聯可以看出這裏是一個工匠世家。

    很明顯,魯承祖倒是真的到家了。他走上臺階,在大門的環扣上擺弄了幾下,大門被打開了。魯承祖只把門推開一個不大的間隙,側著身子擠了進去。魯一棄也跟了進去。進來後的魯承祖並沒有馬上往裏走,而是重新把門關上,把門栓插好,然後從門框邊的牆縫里拉出一根馬尾弦,系扣在門栓尾部的小孔裏。

    魯一棄知道,大伯這是在拉弦布坎。魯承祖的動作很快,布完一道坎子就馬上往裏走。過影壁牆時,把牆角往上第四磚翻身布了二道坎。其實魯承祖心裏知道,這些坎不大可能擋住對家的闖入,他只是想多爭取一點時間,他不清楚魯一棄在這裏需要多久才能找到感覺。

    魯一棄跟在大伯背後,他沒說一句話,他也幫不上忙,只是默默地看著大伯熟練地操作。然而他還是覺察到有什麼不對勁。只是意識中模糊的覺察,卻沒有發現到。他看看大伯,他希望大伯能發現點什麼。而魯承祖只是忙著做自己的事情,他拖著傷重的身體,在垂花門的背後扳井字格為口子格,布下了第三道坎。

    這時的魯承祖已經累得呼呼直喘,再加上身體的傷痛,熱汗夾雜著冷汗一起流下。魯一棄知道大伯現在是極度的疲勞和虛弱。從頭更未到闖入到現在,他們水米未進。而且還一直處於高度緊張和全力搏殺中。更重要的是大伯已經幾度受傷。

    院子裏,魯承祖想再布一個“形影雙迷障”,就俯身去移動一個海棠花的花盆,可是沒能移得動。魯一棄正想過去幫他,他卻搖搖頭放棄了:“算了,還是快進去吧。多這麼一道坎也不見得能阻了他們多少辰光。”

    兩個人沒再動任何東西,他們直接就來到正房門口。魯承祖拿“活舌鉤針”小心地挑開了門環上的“蹄踏蝴蝶扣”,走進不是很大的正房。正房裏很暗,魯承祖卻似乎都能看得清楚。他沒任何磕碰就把房裏的幾盞燭火點著了。正房裏登時一亮。一塊巨大堂匾出現在魯一棄的面前。

    正房廳堂的中央簷梁上懸掛著巨大堂匾,上面寫有兩個篆體金字,那金色由於時間的久遠已經變得黯淡。但字體卻是有力有骨形神兼備。魯一棄認得,這兩個篆字是“般門”。這這兩個字讓魯一棄既感到很熟悉,又感到距離非常遙遠。

    面對正屋裏的每一物,魯承祖卻是感慨萬千:“二十多年了!這裏倒是都沒變。”

    這句話魯一棄聽得有些不對滋味,眉頭不由一皺。他又看了看“般門”那塊匾額,再看看大伯的臉,欲言又止,欲言再止,終於忍不住了……

    “別問,先拜門宗祖先。”魯承祖看出侄子有強烈的解疑**,他面色凝重的制止了。現在已經不需要問任何問題了,如果魯一棄真的有超凡靈性,一會兒之後他什麼都知道了。如果他沒那天賦,那他真是少知一點好一點。

    魯一棄走到正屋中間擺放的祭桌前,祭桌上有好多塊牌位,而中間最大一塊上只有七個字“祖師匠神般公位”。魯一棄從旁邊的香筒裏抽出三支香,隨手摸了一下祭桌面。然後劃著洋火,點燃那三支香,恭恭敬敬地將香插在香爐裏。在祭桌前面有一個拜墊,魯一棄撲倒在拜墊之上,連磕三個重重的頭。做完這些,魯一棄覺得有一些重要情況必須對大伯說,卻再次被大伯止住。

    魯承祖示意一棄站起身來。然後他走了過去,用手中拄著的鐵鏨撥開拜墊,拜墊下是青石鋪成的地面。魯承祖又小心翼翼地從脖子上取下一個掛件。魯一棄跟著大伯許多年,卻從不知道大伯戴著這麼個掛件。

    當那掛件從大伯胸前拉出時,魯一棄見到一團靈動跳耀的氣息,氣息中有暗紅、暗綠、米白三種色彩在流動。那是一枚玉石雕成的斧頭,沒有柄,造型很寫意,手法也很簡單。那玉石古鏽斑駁,溫厚潤澤。從外相做工就可以看出是古時玉件留傳到今,而不是古玉留今再做的物件。

    魯一棄知道,玉件的貴重首先是看它的年代久遠和文化底蘊,是否有名人標識。其次才看它的潤澤程度,也就是行中說的幾分毫、幾分透。一般來說越是古物越不可能有十分精巧的雕刻。所以遠古留下的珍稀玉器多是外相朴拙無華的玉玦、玉環,也有少數其他形狀用途的玉件兒。這樣的東西往往都能賺到大錢。而現在大伯手中的這枚玉斧,可以說是個少見的極品。

    魯承祖彎腰,找到拜墊下青石地面上一個不大的口子。魯承祖把這玉斧的斧口從這口子中輕輕插入。玉斧滑入口中,正好把那口子塞得沒一絲縫隙。魯承祖左右手抓住系在斧子背後的掛繩,往外繃緊,然後旋拉了個一百八十度。

    做完這些,魯承祖直起腰退後兩步,魯一棄見大伯退後,他也往後退了挪動了些。這一刻,魯一棄忽然感覺很緊張,他已經不像在大門口那樣沒有絲毫回家的激動。他心中忽然冒出一種難言慌亂,那是一種近家情怯般的慌亂。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很響,一聲,兩聲……當第五聲響起的時候,青石地面也發出一陣很響的聲音。那玉斧插入的前面旋開了挺大個圓形洞口。

    正房裏的燭光照不到圓洞下面,魯承祖不用看就知道那裏面很黑很黑。他清楚那燭光的確照不到圓洞下面,就連洞口邊緣都照不到。

    可是魯一棄沒覺得那洞裏黑。就在這洞口開啟的同時,魯一棄眼中卻見到一蓬紫氣噴湧而出,紫氣中華光四溢、瑞氣縱橫。這是寶氣,這就是寶氣,魯一棄根本不需要靜心凝目細細感覺,紫色雲霞般的寶氣已經把他包繞其中。那紫色氣息在升騰,在起伏,在洞口處如蓮花般綻開,迴旋著的紫色光環在正屋中層層疊疊,一**散開。

    魯承祖沒有那樣的感覺,他根本無法體會到一棄現在擁有的世界,但他從一棄臉上表情看出了異樣。他沒說一句話,他看著自己的侄子如同著魔了一般直往那圓洞中走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29:34

第二十六節: 三聖石



    一書得觀機巧授,千古留名兩工匠;

    福兮禍兮皆造化,天寶八方定凡疆。

    風水學有陽宅與陰宅之分。多少尋求家興族旺之人一般都在陰宅上做文章,千方百計要給祖墳點一個藏風聚氣、顯龍臥虎的好穴。其實陽宅的風水對福禍運道的影響更大,而且陽宅本身的環境地點構造佈置與居住之人的心理、生理都有著很大關聯。所以,古時富貴講究人家都挑選水活路通、依鄰豐榮的地方建陽宅,而且在建宅時還要在風水眼上安置鎮宅重寶。

    但俗話說,風水輪流轉。這風水是會變化的。比如說這依靠豐榮,宅子所依之山丘、樹林本身就有四季枯榮的變化。而所安置的重寶,不管是何種極至寶物,它瑞祥寶氣的護佑也是有變化的。這些寶物一般是一百年瑞氣騰躍,可保家、人皆旺;一百年瑞氣平和,那樣家道也就平常,無富貴也無貧災;再有一百年則瑞氣盡斂,寶物自身需吸收日月天地之精華,此時寶物則無護佑之功了。所以,人們常講富不過三代,就是此種原由。

    魯一棄走下圓洞,那下麵有青石鋪就的臺階可拾級而下。越往下走,那騰躍起伏的紫色氣息倒反而淡了、暗了。底下是一個怎樣的地方,魯一棄沒有一點感覺,他只能清晰的看見那層層紫氣是從一塊黝黑大石上升騰而出。

    那石頭有床榻大小,朝上一面看上去挺平整,象一塊石坪。魯一棄心中莫名地感到這石頭很親切,很溫馨,是他的一個起點,也是他的一個歸宿,真的和夢中家有一樣的感覺。他仿佛覺得自己前世也是一塊石頭,是從這大石上掉下的一個棱角。

    魯一棄走了過去,沒有躊躇,沒有猶豫。它的心中有不可名狀的依戀和興奮,他伸出雙臂,那手臂間是撫摸的渴望和擁抱的衝動。

    手指輕輕落在石頭上面,很小心,很溫柔,就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身體。石頭的手感很潤澤細膩,但它的表面並不光滑,佈滿凸凹的紋路。那些紋路像文字,也像圖畫,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手指在拂拭,在撫摸,在劃描,在感覺。那些紋路他似曾相識,卻又不知道在何時何地。他把自己的臉頰輕輕靠在石面上。一瞬間,他感覺腦海中許多的線條文字圖案在飛舞盤旋,那些記憶中曾經不懂不認識不理解的東西全彙聚在一起,一幅畫面出現在他面前:山巒起伏,林茂原翠,一條奔騰的大河岸邊,柳樹拂揚。仿佛有三位古服高髻之人,他們盤腿坐在一方大石之上,他們手舞足蹈,指點天地山河,在論說著什麼。

    他不由一驚,把臉離開石頭。眼前依舊是黝黑大石放出淡淡紫光,剛才的幻境已消失無蹤。而那幻境對於他來說,感覺是那麼的真實,像是看到一幅畫,像是在讀一本書,像是推開賞景的窗。他有些不由自主地再次把臉貼上去,幻境又出現了。這次他沒有馬上離開,他對那幻境充滿了好奇和嚮往。同時他感覺自己有溶入這石頭的強烈**,而這石頭也有一種力量在吸引他容納他。

    魯一棄再次離開那石頭,並且退後了一大步。但此時他的目光變得迷離,似看非看;他的表情很茫然,無喜無悲,無嗔無歡。他慢慢褪去身上所有衣物,赤條條如剛出世的嬰兒般。他重新走向那塊大石,他俯向石面,把整個身體蜷伏在石面上。那姿勢是母親腹中胎兒的姿勢。

    是的,魯一棄這一刻沒有了自己的思維,他的腦中只有無數的文字圖案線條在飛舞盤旋,有大石上的,也有他見過記得的那些古玉、石片上的。他也沒有了初冬寒冷的感覺,只感覺到母體般的溫暖。他現在就是個重新回歸母體的胎兒,感受著母體帶給他的另一個世界……

    兩千四百年前,魯國有一名工匠叫公輸般,是一位宅心仁厚、匠心獨具的大匠。他遍走天下,建屋架橋,修路造廟。同時訪名匠高人,求學過人技藝。不管他走到何處,身後都跟著一位道人,從早到晚都手持一管筆,像是記寫些什麼。

    公輸般與道人並不相識,他也不知道這道人是什麼時候跟在自己後面的。而且那道人好像不會說話,與公輸般從未有過一句交流。公輸般心地仁厚,對這些方外之人很是客氣,每次息工吃飯都邀道人同桌共食,而且都是讓道人先吃。就連主人家敬奉的師父飯,開、收工宴,也是把那道人讓在上座。那道人跟在公輸般背後足有三年,公輸般的弟子門人都管那道人叫筆道人。

    西元前450年,楚王將發兵去攻打宋國。請公輸般到楚國製造攻城器具。公輸般雖不願,可是卻無法拒絕楚王。當時墨家始祖墨翟便冒著被殺的危險,來到楚國勸阻楚王進攻宋國。楚王不允。墨翟便言楚國無法攻入宋國,因為他已經派遣禽滑厘率領墨門三百名弟子,帶著自己設計和製造的守城器械去宋國協助守城。楚王不信墨翟的守城器械可以敵過公輸般的攻城器械。於是命二人演示一番。公輸般運用各種器械和方法,對其九攻,墨翟則一一化解,予以九守。楚王見公輸般的器械果然無法攻破墨翟的防禦,便放棄了攻打宋國的計畫。

    墨翟出了楚王宮殿,公輸般卻在宮外等候。他邀墨翟來到一個僻靜之處,擺出攻城九變之法,墨翟看後大驚,此九變他無一能解。公輸般言曰:此九變之法非我所能,我可帶你見設九變之人。墨翟隨之欣然前往。

    一條大河邊,遠處有山巒疊嶂,近處有綠原叢林。在翠綠柳樹之下,黝黑大石之上,盤坐著筆道人。筆道人微笑著示意公輸般和墨翟也坐上大石,然後取出一幅帛卷在大石上攤開,讓二人同觀。

    星移斗轉,不覺間三個晝夜。道人收起帛卷,拿筆在大石上寫下“論得”二字。於是墨翟先說,他把三日中從這帛卷上學到之術論說一番。有疑有錯之處筆道人會在石上寫出加以點撥。公輸般也將所學論說一番,筆道人也一樣指點。兩人這一番論說又是一個晝夜。

    第五天的早晨,風朗露清,輕煙縹緲。筆道人取玉牌一塊,玉盒八隻。然後啟仙唇朗聲吐真言:“昔時禹分九州,定疆界,此疆卻非一元俱統的神州之疆。這是因一元之形中有八處世間極凶穴眼,破一元俱統之局。前番滅紂封神,各仙家大犯血光殺伐之厄,毀了數百年乃至千年修真善果。所以此番八寶定凡疆皆由凡間聖賢力行其事。我觀天下博愛之心、至巧之技兼具的唯二賢。這廣播福澤的大事二位一定不會辭拒。”

    道人指指那八隻玉盒言道:“此八件天寶,各攜‘金’‘木’‘水’‘火’‘土’‘天’‘地’‘人’五行三才八道仙旨。凡間八處極凶穴眼相距不遠都有極祥瑞之地牽制。你等須在這祥瑞之地建可靠築構安放這八寶。如能遂天意人願,天寶歷經八極輪回之數,蓄滿天地日月精華,飽浸世間萬千氣象。那時將其投入極凶穴眼,則凡疆永固。”

    “何為八極輪回?”墨翟問道。

    “百年興,百年平,百年蘊,三百一輪回,八極八輪回。”

    “我等如何可保數千年後之事?”公輸般也問道。

    “那就要二位賢聖的後代子孫能做到奇巧代代傳,仁慧世世有。但世事神仙也難料,天意還須人力為。有些事情是要看世人造化的。”

    道人把面前八隻玉盒三隻推至墨翟面前,五隻推到公輸般面前。繼續言道:“這四個晝夜之中,你二人所學機巧側重各不相同。公輸般是巧多過機,你來定天地人金木五寶。方向東北、東、東南、南、西南。你將此玉牌上這五穴之處境形、景貌記下。墨翟是機多過巧,你來定火水土三寶,方向為西、西北、北。這三處卻是更加艱難,須沖險破難、鬥妖伏魔。你墨門多俠義勇士,你定這三寶也算是合天意吧。你可記下三穴境形、景貌。”

    等到公輸般與墨翟記下玉牌上所需內容後。道人用那幅帛卷將玉牌整齊包裹好,在大石上點弄一番,大石上開啟出一個石匣。道人將帛卷與玉牌放入石匣,然後重新封閉好,竟無一絲縫隙凹凸。

    做完這些,筆道人含笑面對二人,繼續言道:“今日我三人在此石之上設了這個三界之中數千載來第一大局,此石亦得此福澤,後世會把它喚作‘三聖石’,待八極歷數圓滿,自會石破天驚。貧道此處還有幾句偈語送二位,或許可保數千年子孫不改祖宗之願。”

    於是在白帛上寫下“七分天機三分巧,守則一方,出則天下。”交與墨翟並言道:“你墨家子孫終難舍俠勇殺伐聲名富貴,卻也有棄之者都為隱士高賢。”又寫下“三分天機少人曉,多布寶,少紛擾;七分巧工廣傳道,惠世人,養幼老。”交與公輸般並言到:“般門子孫雖無巨擁高座,卻能保代代衣食滋潤,技藝名揚四方。”

    最後,筆道人在大石之上畫了一個圓,信手而來,卻是很圓很圓。象他這般廢規矩而成方圓,非得靈台萬丈空明,心鏡不沾塵埃。

    “但願果真八方穴定,但願凡疆真能如同此圓!”道人說完飄然而去,隱入縹緲的霧靄之中,留下石上墨翟、公輸般也漸被霧靄掩蓋。

    魯一棄猛然醒來,他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他感覺自己睡著了,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當他的意識還在夢中情景未曾恢復過來時,卻發現自己眼前的石面上有一個圓形的紋路,很圓很圓,和那道人畫的一樣圓一樣大。那圓中紋路縱橫,此起彼伏,倒像是地圖一般。隨後,他發覺自己的手所放之處似乎正是那道人開啟石匣的地方,手指不由地輕輕點撥。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其實他剛剛在夢中並未注意道人開啟的手法,但他好像天生就會一般,他的手指在此處點撥自如。石匣悄無聲息地開啟了,魯一棄立刻覺得那紫色氣息騰躍得更加生猛靈動。他抬起身體,探頭向那石匣中看去,一個包裹,正是他夢中見到道人放進去的包裹。

    魯一棄小心翼翼地把包裹取出。那帛捲入手非絲非革,竟不知道是什麼材料製成。魯一棄把它攤在大石之上,慢慢翻開。在紫色光華的照映下,能看見淡黃色帛卷上有密密麻麻的篆體小字,在右角最上端是三個較大篆字,魯一棄認識,那三字乃是《機巧集》。其下一列文字內容是“識三界之變皆有律規,謂機;作得奇器改控律規,謂巧。具機巧者其心、氣、力、智皆趨至聖;其能可福惠濟世,萬代功成”。淡黃色的帛卷之中還包有一塊羊脂玉牌。玉牌上也刻滿文字,字很小,而那字體更為古老,一時看不出是金文還是甲骨文,無法知道刻的都是些什麼內容。

    魯一棄這時感到很是寒冷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一絲不掛。他滑下石頭,穿好衣物,把那《機巧集》和玉牌重新包好,在貼身衣袋中放妥當。他現在急切地想上去,他不知道自己已經下來多長時間,上面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對家有沒有開始破坎闖陣呢?

    魯一棄剛走上臺階,身後“轟”然一聲,回頭看去,那三聖石突然自行破碎,變成一堆碎石,那環繞的紫光也瞬間盡消。魯一棄心想,果然是應了剛才幻境中那道人所講石破之說,卻不知那天驚會應在何處。

    魯一棄很小心地從洞口探出身子,他非常的警惕,脊背處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小腿足尖運足力量。就像是個偷偷捕食的豹子,隨時可以撲出也能瞬間逃離。剛才在下來之前他就已經發現有好多地方不合常理,幾次要說都被大伯止住。

    上面正屋之中一片死寂,只有那幾支蠟燭的火苗依舊在跳動撲爍。正屋的門敞開著,大伯不知到哪里去了。魯一棄沒有出聲,他只是仔細的查看四周,查看屋內擺設有沒有變動。他慢慢向門口走去,一邁出正屋門檻,他就看到了大伯的身影。魯承祖站在正屋臺階的下面,背對正屋大門,小雪花已經鋪滿頭頂和雙肩。身著單衣的他在這雪夜的院中竟沒有感覺到寒冷。

    “大伯。”魯一棄小聲叫了一下。魯承祖沒有反應,還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魯一棄沒有再叫,他也沒有走過去,反而慢慢朝後在退,退到正屋門檻的裏面。張開雙臂,拉住左右兩扇門葉,然後也停住不動,看著大伯。

    獨眼在魯一棄離開時指著魯承祖嘴巴做了個口型。魯一棄第二次才看出來,那口型是說“當心”。所以他回了個“知道”的口型給獨眼。大伯確實有很多異常舉動,這魯一棄早就有發現了。但大伯的異常現象都是表現在自己痛苦和對對手瘋狂,並沒有對一棄他們自己人造成傷害。他總覺得是大伯練了什麼功走火入魔了。

    魯承祖的身體在抖動,很劇烈地抖動,頭頂和雙肩的積雪被抖得簌簌往下掉。他的身體一點點轉過來,魯一棄見到的是一張痛苦、恐怖、扭曲的臉。臉色青綠,雙眼血紅,眼光卻是呆滯茫然,不知道是在看著什麼。隨著面部肌肉的不斷抖動和抽搐,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從臉頰落下。他邁開腳步,朝正屋走來。魯一棄隨著他逐漸靠近的腳步也將兩扇門葉逐漸合上。

    魯承祖茫然的眼神突然一怔,兩隻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魯一棄。魯一棄從這眼神中感覺到獸性的瘋狂和嗜血的殺氣。

    魯承祖的腳步突然變快,如同電閃一般,一雙肌筋糾結的大手直奔魯一棄。那眼神給魯一棄很大的震撼,魯一棄的動作有了些遲緩。等到魯承祖一雙大手已經離自己面目不遠才意識過來,他快速關門,可也遲了,門葉再也合攏不上,因為魯承祖的一雙手卡在門葉之間。

    魯一棄死死抵住大門,門外有很大的推力。卡在門間的那雙手在揮舞,在尋找,它需要找到一個地方發洩它的力量,它要抓住東西,捏碎、撕爛。

    兩扇門葉在劇烈地晃動,門柱發出咯吱咯吱的怪叫。魯承祖也發出一聲怪叫,隨著這聲怪叫,魯一棄被一股大力撞出,跌出四五步遠,兩扇門的門樞斷裂,倒在兩邊。魯承祖沖進了門裏,向魯一棄沖去。魯一棄身體一滾,躲到一邊。魯承祖沖到八仙桌前,一抬手掀翻了桌子。轉身再次向魯一棄沖了過去。這時魯一棄已經站起身來,他順手拿過一張茶几,抵住魯承祖,那茶几腳正好卡住魯承祖的身體。可魯承祖還是繼續往前沖,魯一棄根本無法抵擋住他的衝力,腳下一路後滑,一直被推到牆角。魯一棄雙腳在牆上借力撐住,這才將魯承祖的沖勢擋住。

    魯承祖和一棄二人變成了一個相持的局面。魯承祖口中呼呼怪叫,一雙手不斷地向一棄揮舞、抓撓,可是由於茶几的高度遠遠長過他的手臂,他的蠻力撲抓全都落了空。

    雖然有牆壁的借力,魯一棄還是感覺到體力的不支。魯承祖的衝力大得無法想像,他撐在牆壁上的雙腿已經開始發顫,手臂也已經推不住茶几,只能把自己的前胸抵靠在茶几面上,利用背部和腰部的力量與魯承祖相抗衡。

    魯承祖停止了無效的揮舞和抓撓,他生硬地低下頭,看了看卡在胸前的茶几腿,忽然雙臂往上一掄,斷成數節的茶几腳飛出,砸在牆壁,支柱上。魯一棄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前沖跌倒,他剛想跨步穩住身子,脖子已經被魯承祖的雙手卡住。那雙手的勁道大得出奇,魯一棄知道擁有這樣力量的一雙手頃刻就會要了他的命。魯一棄想都沒想順手就把還留在手中的茶几面兒對那手臂砸下。

    那雙手沒有松,手臂也沒動,而那茶几面卻又裂成碎片。魯一棄扔掉手中碎片,雙手握住魯承祖的雙腕,使勁往外掰,還是紋絲不動。魯一棄只好伸出腿,抵住魯承祖腹部,使勁往外推。

    那雙越卡越緊的手讓他呼吸艱難,腦中一片空白,眼前金星亂舞,雙腿軟弱無力。試圖用腿把魯承祖推開的動作變成了垂死的搔動。他的腦子已經缺氧,他的意識已經模糊,他看到魯承祖那雙血紅的眼睛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後消失不見,只留下一片黑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0:06

第二十七節: 般門斧

    “噹啷”一聲,如金鐘脆鳴,是片狀金屬物的敲擊聲。魯承祖突然一愣,脖子生硬地朝院子那邊一擰,眼睛一翻。又是一陣金屬碎裂和掉落在地的聲音傳來。魯承祖突然間好像想到什麼,扔下魯一棄又向外面沖去。

    魯一棄跌倒在地,他仰面躺在地上,身體儘量抬起,張大嘴巴拼命喘氣。他這二十年來第一次如此渴望呼吸。過了許久,他才側轉過身體,艱難地爬起來。並不是他想起來,也不是由於他完全恢復了,是因為他害怕魯承祖突然再回來,那樣他就必死無疑了。他現在要做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並不知道這裏什麼地方可以躲藏。就算可以躲藏,那魯承祖也肯定能夠找到。他扶著正屋中的撐樑柱。看了看東西兩邊房間的門都關著,他不敢輕易去打開那門,因為就算在自己家裏,坎面扣子對誰都是一樣的。何況他打進這屋以來,他發現好多現象不合常理。

    他在想是不是重新回到那個圓洞下面,他可以在進去的同時把那玉斧拔出,這樣外面的人就沒法進去,而他相信,魯家人建的暗室肯定有後路,就算沒有後路,他還有一個保障,那就是身上的《機巧集》,這個造就兩位曠古巨匠的帛卷,要從中找到打開暗室口的方法應該不是難事。

    他有些踉蹌地走向地面的圓洞,他看看洞口,再看看玉斧的位置。他知道自己必須先拔出玉斧,然後在洞口關閉之前迅速跳入洞內。

    他拉住玉斧的系繩,毫不猶豫地拔出玉斧,地面洞口邊緣的青石開始需旋動,洞口迅速縮小。魯一棄快走兩步,準備跳下圓洞。就在此時,門口有一聲慘呼響起,那聲音在屋裏劃一道弧線掉落在他身後。隨著重重的落地聲。一隻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腳腕。

    魯一棄低頭看去,摔在腳邊的是魯承祖。他現在已經沒有了瘋狂的表情,只剩下了痛苦地掙扎。他胸前的單衣已經破開了一個巨大的楓葉狀口子,口子裏露出黑紫色的皮肉。嘴角處鮮紅的血沫一股股湧出。

    就在魯一棄低頭一看之間,那洞口已經封閉,變成了與平常無異的青石地面。

    與此同時,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現在正屋門口。

    門口的人真的是個魁梧的巨人,比魯一棄要高出將近兩頭,雖然穿著厚厚棉衣,卻照樣可以看出衣服裏肌肉凸鼓、虎背豹腰。看不到他的面容,因為他是負手背對著門。

    那人的身形突然憑空朝後移動了兩步,這兩步的移動沒有一點徵兆。他的背影沒有一點變化,就連衣襟都動了沒動。只是在眨眼間你發現他離你近了。

    魯一棄看了一驚,怎麼又來了個“屍偶”,這可是自己無法應付的,現在只有趕快打開洞口,躲進洞裏。還沒等他把玉斧插入石縫,魯承祖慢慢恢復過來。他果然已經沒了剛才的瘋狂,而是忍著渾身劇痛對魯一棄簡單說句:“扶我起來。”

    魯一棄把魯承祖扶了起來,魯承祖卻把一棄推到一邊,輕聲說了句:“躲在祭桌下麵。”自己則拖著渾身的傷痛,艱難地一步步走到左側的第二根立柱前。伸手按柱上一個樹木常見的節疤,然後摳拉出幾根細弦。

    那個巨人般的背影又憑空移動兩步,已經進到門裏。魯一棄一直死死盯住他,卻竟然沒看清楚他是如何越過半尺多高的門檻的。

    魯承祖高聲喝道:“圍我般門二十載,今日又想趕盡殺絕,我便遂你個願,不怕死你就到跟前來。”

    聽到此話,魯一棄腦中靈光一閃,口中不由寒氣倒吸。進家門後發現的許多不合常理的現象全出現在眼前。他大叫一聲:“不能。”然後提槍快步走到魯承祖身邊,按住大伯的手說道:“這弦兒不能拉,他們圍住我們家二十年,這裏肯定早就進來過,而且為了找到我們家藏在此處的秘密,他們這二十年裏是常來常往,這裏早就被翻個底兒朝天了,以前的坎面他們不可能沒發現。佈置門口幾個坎面的時候,我瞧各關節轉動自如沒一點滯澀,就覺得不對。進這屋子後,發覺屋子裏很乾淨,撲跪時拜墊無揚塵,蠟燭有新的滴掛,特別是祭桌,我在上面竟然沒摸到一點塵埃。本來北平城的氣候應該是一夜鋪塵,而一點塵埃都沒有,只能說明有人在我們進來前不久剛剛在這裏動過了手腳。”

    那身影沒有繼續往前移動,他似乎也在聆聽魯一棄的分析。等魯一棄講到此處,他忽然發出一陣哈哈大笑:“沒想到,魯家還有人。難怪能一路闖到此處,那麼多妙局子絕命套都沒阻住你們。”聲音如銅鐘般宏亮。從這宏亮的言語中魯一棄聽出來了,他不是“屍偶”,是個人,是個真正的人,一個動作迅捷如電的巨人。

    果然,那個身影慢慢轉了過來,魯一棄最先看到的是一雙眼睛,一雙充滿殺氣和怨毒的眼睛。他認識這眼睛,他和這眼睛有過不止一次地對視較量,而他現在終於見到了這眼睛的主人。

    這眼睛的主人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除了身體高大魁梧外,能引起別人注意的就是他黝黑面龐上從額頭到嘴角的一條傷疤。而從穿著氣質上看,那人也就是個扛包拉車的粗人而已。

    “既然來了,那就多呆半日,等我主上趕過來與二位一敘。”巨人的語氣裏帶些不容辯駁的蠻橫。

    “不行,我不想留。”魯一棄說話的聲音不高,他朝那人看去的眼光也不凶,就猶如一座山嶽般平和安詳。

    而那人卻明顯可以看出有一些緊張,他臉上的傷疤像條大蟲子在蠕動,這肯定是因為他的面部神經在收縮。

    “已經忙乎了快一夜了,我不想再費手腳,除非你們逼我。”那人的語氣依舊傲氣十足。

    “這一夜你忙得有用嗎?就算逼你,你覺得你有幾成勝算?”魯一棄言語上步步緊逼。

    “哼哼,這你應該問他。”他指指魯承祖“我有幾分勝算。”他的語氣中有了些暴躁。

    “那你覺得你們門中應該是身手厲害些還是坎面更厲害些?”魯一棄的語氣越來越輕蔑。

    那人不知道怎麼回答,有些啞口結舌,他的表情也很是為難,他不會說自己身手差,他也不敢說主上布的局子差。

    “也難怪,你也就是個末流角色,是不知道這些坎面扣子的奧妙的,你家主上也就是叫你看看門、松松弦而已。你的作用也就和那些瘋狗差不多。”很明顯,魯一棄是要激怒他。

    巨人也果然被激怒了,眼中像是要噴出火來。他身子沒動,腳下卻憑空移動,像個影子般閃過來。

    “你知道你主上圍住這裏二十年是要找到什麼嗎?”魯一棄對他閃撲過來的身影沒有做出一絲反應。

    那巨人的身形移動非常迅速,他已經非常靠近魯一棄了,他的大手也伸向魯一棄的脖子,看來他是想一把擰斷魯一棄的脖子。可是一聽到魯一棄這句話他馬上縮回了巨大的手掌。

    “你說,要是我把你主上想要的東西毀了,你和我會有怎樣的後果?”魯一棄仍舊沒有理會那人的反應,自顧自地說道。

    那人的反應突然變得有些遲鈍,也停住了腳下的移動,看來他真的是在思考會有什麼結果。

    就在這一剎那,魯一棄的槍響了,他依舊是把槍藏在粗布包裏,隔著那粗布開的槍。

    他知道,自己這趟闖入已經不止一次用槍,這巨人竟然敢在門口背對自己,他肯定是不懼怕自己手中的槍。而且剛才自己竟然沒看出他是如何越過門檻的,那他在這一瞬間的移動速度並不比“三更寒”蟲的速度慢。魯一棄腦中計算得非常清楚,兩人間的距離與子彈速度的比值遠遠大過需要躲閃距離與巨人的速度的比值。要想擊中這樣的人,就必須運用其他手段。

    魯一棄在洋學堂裏選修過心理學,所以他首先想到的是從心理上壓制他,分散他的注意力,從而造成他行動的遲緩。然後他想到的是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

    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那巨人也分了神,這是最好的時機了。於是槍響了。魯一棄沒有打要害,他知道打要害需要將槍管抬高。他不能肯定這樣的一個小動作能逃過巨人的覺察力。所以他把開槍的動作減到最小,只有指頭扣動扳機。

    子彈是直奔巨人雙膝而去的。巨人的身形猛然騰空而起,他居然連膝蓋都沒曲就躍起。

    他還是發覺了魯一棄的暗算,是通過聲音發覺的,當然不是槍響的聲音,如果那樣就晚了。他是聽到扳機的轉動聲,雖然他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但一切異響對於全身處於高度戒備狀態的技擊高手來說,都是必須馬上做出反應的信號。

    巨人的身體輕巧地騰躍在空中,子彈是擦著他鞋底飛過。巨人知道自己不能往後退,後退下落的過程中要是再有追擊,他就很難在空中轉動身形躲避了。所以躍起在空中的巨人居然做了個小巧的曲腰前翻,從魯一棄頭頂上飛過,落地之處是魯一棄的身後。

    魯一棄也動了,但他的動作很難看,是半滾半爬、連滾帶爬的姿勢。動作雖然難看卻也很迅速,巨人越過他頭頂的時候,他就本能的蹲下前縱,左手撐地,身體側向翻滾。側向翻滾的瞬間,右手向身後落地的巨人又開了一槍。

    此時的巨人雖然是背對魯一棄,但他身形如鬼影般攸然平移,輕鬆就躲過這顆子彈。

    魯一棄沒來得及站起身來,他就地滾過半周後,就跌坐地上,身子半仰著,舉手打出第三槍。

    巨人此時已經轉過身來,這直奔眉心的一槍他躲閃得更輕鬆。身體就好像沒動,給人的感覺只是身體上的光亮度變換了一下。

    魯一棄感到自己有些絕望,他知道最好的時機都沒擊中,自己已經沒有任何擊中這巨人的可能啦。

    巨人往前移動了兩步,他想慢慢接近魯一棄。不知道為什麼,雖然知道魯一棄無法對他造成傷害,他心中還是有一種說不出什麼感受的畏懼,就和對他主上的畏懼一樣。雖然他現在心中唯一的攻擊目標就是跌坐在地的魯一棄,但他幾乎是硬著頭皮在往前沖,心中總有種不安纏繞。

    魯一棄突然倒轉槍口,對著自己左肋處,笑嘻嘻地說道:“你是想毀了你主上要的東西?”

    巨人又一次愣住了,他再次停在那裏不敢前行。這是他第二次犯這樣的錯誤。

    魯一棄的槍口雖然對著自己,可是他的身子是左側著的,槍口可以迅速滑過左肋,拇指反扣槍機。雖然希望渺茫,魯一棄還想最後搏一下,他反扣槍機連發剩下的三顆子彈。

    巨人和魯一棄在全神貫注地對決,他們都疏忽了在場的第三個人——魯承祖。他雖然靠著廳柱坐在地上,但是手中始終握著那一股細弦。他現在已經知道這坎面被對家動了手腳。所以按剛才雙方所站方位判斷,魯一棄現在的位置應該是最安全的。而那巨人反倒站得離自己近了,他差不多是和魯一棄調換了位置。而且那巨人此刻在魯一棄的威脅下有些遲鈍發呆,這是個絕好機會。於是魯承祖拉動了弦子,他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思。

    弦響,坎子動。東西兩屋的門無聲滑開,隨著滑開的門扉,一排排弩箭如雨點般射出。屋子正中頂棚椽格落下三道,數十支鏢梭盡數射下。

    弦子果然是被動了手腳,這些弩箭鏢梭的目標都是魯承祖和那巨人。巨人的動作還是很快,一雙大手揮舞,撥打掉無數的暗青子。但也有暗青子他撥打不掉,那就是魯一棄連發的三顆子彈。槍響聲巨人聽到了,他開始躲避。第一槍打中他的左肋,第二槍、第三槍竟然都被他躲過。可是躲這兩槍也付出了很大代價,他的右大腿被一支鏢射中。左背部連中兩支弩箭。左小腿也被一支弩箭射中。

    受傷的巨人顯的很慌亂,其實按他的功力受這點皮肉傷,照樣可以在舉手間要了魯一棄和魯承祖的性命。但他著實很害怕、很緊張,大概是由於像他這身手很少會受這樣的傷,也或許從來就沒有一下子受這麼多的傷,再有可能就是像他臉上這樣的大傷給他留下的心理陰影。反正這巨人突然怪叫一聲,身體騰空撲向大門,這過程中,又兩支弩箭釘在他的右臂和右肩上。

    巨人呼嘯著不見了,兩輪的梆子聲響過,坎子面也靜了。這一仗魯一棄毫髮無傷。他站起身來,看到魯承祖靠坐在廳柱那裏,身上插著不下十數支弩箭。兩腿更被幾隻鏢梭釘牢在地上。身上流的血倒不多,是因為弩箭沒有導血槽,箭杆堵住了傷口,血不容易流出。而他的雙腿下麵卻是血如窪澤,並且還在一股股地往外湧。

    魯一棄奔了過去,他想按住傷口,卻又無從下手。一雙手懸在那裏不知放在何處好。

    魯承祖一把抓住魯一棄,艱難地說道:“不用了。把我木箱拿來。”

    魯一棄迅速轉身,拿來大伯的木箱,他希望這木箱能給大伯帶來還陽的可能。

    木箱沒有帶來還陽的可能,它帶來的只是最後的囑託。

    魯承祖的嘴裏往外湧著血,他用力喘過一口氣,指指木箱的一個屜格:“中下暗杠推進,左提右按打開。”魯一棄按他的話打開了屜格,這是個密封很好的屜格,不大,裏面有本絹冊。封面上有十分俊秀的兩個行書《班經》。

    魯一棄順手翻開第一頁,只有豎寫的兩行字:但能聞聽石中言,便覺八方寶所在。

    魯承祖又深吸一口氣:“洞下有所獲嗎?”

    魯一棄答道:“天寶八方鎮凶穴,八極數滿定凡疆。《機巧集》、方位玉牌我都拿了。”

    魯承祖眼中放出一陣絢麗的光:“真的?!你真的聽懂石中言了?!那裏竟然還有這些寶貝?!”

    原來魯家人多少輩守護這塊三聖石,卻無一人能領悟出其中奧妙所在。

    魯承祖接著說道:“我般門祖師公輸般,後人稱魯班。般門之中世代都是建屋架橋、送吉布瑞的厚道匠人。只是這兩千多年中,天寶定凡疆的八寶沒能盡到其位。墨門、般門中都有人失責,更有人監守自盜,將天寶另安吉處,這才有今日這般血光殺戮。”

    魯一棄對大伯說的這些沒有表示一點驚訝,就像是許多年前就已經知道。

    魯承祖大力咳出一團血塊,接著說道:“現在八極數到,你又命中註定有封穴之緣,帶上弄斧往南去吧。與你爹會合,把祖師爺留下的遺命給了了,這也是為蒼生造福,給子孫積德的事。弄斧在身,你就是般門的老大門長,一路自會有有緣人相幫。”

    “那弄斧是……?”魯一棄沒搞清楚。

    魯承祖指指魯一棄一截掛在口袋外面的玉斧系繩。魯一棄把那玉斧拉出口袋:“就是這個?這就是般門信物?”

    魯承祖點點頭。接著他忽然精神鬥漲,一把抓住魯一棄的手,抓得很緊很用力,然後字字清晰地說道:“記住幾件事,一,不要相信任何人,除非那人已經為你丟了命。二,我不知道‘三更寒’蟲卵到底什麼時候發,說七天是為了讓倪三能陪我們闖過這一段,他如有異常,立時要滅了他。三,我死以後,一定要燒了我的屍身,不然會有異變。其實我早在內宅院就被猞猁抓傷,那兩隻猞猁是銅頭鐵背顛瘋爪,我中了、‘猞猁瘋’的毒,時間、長了,我、瘋毒、一發,誰都、不認識、了,逮誰、傷誰。剛才,要不是、那大個兒、碎鐵八卦、破蹄踏蝴蝶扣,把我、驚醒,我連你、都給、毀了……”魯承祖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沒了聲音。

    魯一棄輕輕掀開肩部單衣的破口,那裏的傷口已經發綠發黑,傷口中還長出密密的綠毛。他終於知道大伯為什麼總有異常的想像了,他是獨自在承擔著一份痛苦,而且他一早就已經知道自己無法再走出這家門了。

    大伯沒有再發出一絲聲音,魯一棄知道自己該出去了。他看著坐在一灘血中的大伯,心中很是難過,這是他這輩子最親近的人。他也知道在以後的日子裏他再不可能有這樣的親人,包括他的父親。但他沒流眼淚,他知道現在不是流淚的時候,他也覺得大伯的結局好像就應該是這樣,很自然,不需要留什麼眼淚。

    魯一棄拉倒了幾個燭臺,火很快就點燃了祭桌旁的帷幔、牌位、桌椅、樑柱。火越燒越旺,把魯一棄的臉映照得通紅通紅。他把《班經》、弄斧收好,槍膛裝滿子彈。然後沖出了大門,沖進了越來越猛的風雪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0:43

第二十八節: 衝破雪



    (定風波)莫聽北天風怒聲,只管沉語驚鬼神。

    身急力巨賽鬼魅,何懼。

    一槍血雨潑雪痕。

    魯一棄沖出“般門”小院,進來時所布的坎面果然都被破了。他一路也沒遇到阻擋,順利來到小院門外。回頭看時,院中已經騰起數丈高的火焰。這個家,他自己真正意義上的家,只僅僅待了半個時辰左右,還沒來得及把所有地方看一遍,就親手將它化為灰燼。

    風雪大了,北風卷帶著雪花,像是一捆捆地拋下來。

    獨眼還躺在二進院門口的臺階上,身上披蓋著的黑包布已經變成了白色的厚絮,整個看上去更像是個條形的雪堆。

    魯一棄快步走過去,見到獨眼讓他有些興奮。獨眼現在對於他來說,是親人,是兄弟,是要相扶相助沖出這兇險之地的依靠。他從來都沒有如此強烈地對一個人有依賴感。就好像是在孤島上唯一給他留下的夥伴。

    漸漸靠近獨眼了,疑惑也漸漸變濃。不對!很不對!怎麼好象少了些什麼。難道是那厚厚的雪掩蓋了些什麼嗎?

    魯一棄停住腳步,就在離獨眼不到十步的地方。他知道,如果距離再小一些的話。真正的技擊高手從躍出雪堆越過這段距離到制住自己,這一連貫的動作所需的時間是不會給自己留下射擊機會的。他也沒離得太遠,他同樣知道,距離太遠,自己從開槍射擊子彈飛行到擊中目標所用的時間,那些高手可以從容地由臥倒狀躍起躲避開子彈。

    十步,所以是十步。魯一棄的感覺告訴他這是個恰到好處的距離,也是個讓對手尷尬的距離。他站得很直,槍也舉得很從容,他甚至已經把槍機扳到臨近擊發點。

    槍口對準的是躺在地上的獨眼。其實他一開始也不能肯定躺在那裏的還是不是獨眼。的確,躺在那裏的人少了些屍氣。既沒有“屍犬石”那黑厚濃重的屍氣,也沒有獨眼身上一直自帶的淡淡屍氣。但《今古堂瑞象百論》中講到,雪神名滕六,滕六降雪,乃極祥瑞之氣象。它的晶瑩潔淨能掩蓋所有污穢妖邪,白雪掩蓋下的陰魂怨靈都是蟄伏不出的。所以那厚厚積雪很有可能阻蓋了屍氣的散發。

    可是另一個現象又讓魯一棄堅決地把槍口對準了躺在那裏的人。放在那人身邊的“雨金剛”是傘頭靠近上身,而傘把卻靠近腳邊。魯一棄不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將“雨金剛”放在獨眼身邊了,但肯定不會是這樣放的,要不然獨眼肯定會制止或調整。因為常用的武器對於一個高手來說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應該放在最合適最順手的位置,以便隨時能拿起擊出,決不會這麼彆扭地擺放。

    “我不知道你把我兄弟弄到哪里去了。可你卻犯了個錯,把你自己很大方地擺放在我槍口下。所以現在你所要做的,是把我兄弟送回來換你的命。”魯一棄的聲音不高,卻氣勢如虹,語氣是決斷的也是狂橫的,就連他自己也為言語裏透出的肅肅殺氣而感到心顫。

    那人沒有反應,依然一動都沒動。不知道他是在等待還是在觀望,還是要以不變應萬變,反正他一動沒動。

    所以槍響了,魯一棄毫不猶豫的開槍了。槍聲過後,那雪堆上出現了一個穿透的洞眼。子彈進去的半邊有些滑燙的焦黑,子彈出去的半邊卻帶出幾縷嫣紅。雪堆裏的身體明顯抖動了一下。

    “你比我要好,留個洞可以直接戴耳環了。我的耳朵被切作兩瓣兒,戴重一點的耳環我害怕會拉掉了。”魯一棄的語氣比剛才溫厚俏皮多了。

    雪堆稍微動了一下,最上面的雪珠紛紛滾落。

    魯一棄的語氣變得更加溫和:“你躍起,躥出,兩大步可躲到院門外。我從你起身的同時五彈齊發,你覺得會不會有那麼一、兩顆打中你後腦或者後心。”魯一棄嘴裏雖然說著這樣的話,可心中其實真的是一點底也沒有。只要這主兒的身手速度不低於那個巨人,他就連兩成把握都沒有,而且就算擊中,也很難保證是要害。

    可是他的言語卻讓雪堆中的人更加沒底。特別是耳朵被穿了個洞後,他就對這次偷襲完全失去了信心。他只是奇怪,自己到底什麼地方露了餡兒。

    一聲響亮的口哨聲從雪堆中傳出。魯一棄眉頭一皺,雙目微眯,持槍的手臂頓時定住,扳機一觸即發。

    雪堆沒動,二進院的門口反倒湧出了一團濃稠紫黑的屍氣。獨眼出現了,他的身上三道繩索捆綁著,背後還緊跟著兩個“百歲嬰”。

    “散了綁繩!”魯一棄看著踉蹌憔悴的獨眼,嗓音突然間重又變得兇狠尖利。那兩個“百歲嬰”有些慌亂地解開捆綁的繩索。“百歲嬰”是不懂害怕驚慌的,他們慌亂的反應其實是操縱人的反應。

    “三哥,繞過臺階到我這邊來,儘量離那雪堆遠點。”的確,如果讓雪堆中人瞬間躍起,抓住獨眼當作盾牌,那魯一棄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

    獨眼是老江湖,一眼就瞄出場面是何狀況,他比魯一棄更清楚自己應該走哪邊、怎麼走。雖然動作有些不穩也不快,卻沒給雪堆裏的“人坎”留下絲毫機會。轉瞬間,獨眼已經站到魯一棄身旁。

    魯一棄心中很高興,臉上表情卻是沒有絲毫變化。他再次放低聲音,溫厚地說了句:“成交了,走吧。”

    雪堆起伏了一下,大概是雪堆中的人深深換了口氣。突然雪堆炸開,黑包布往空中高高掀起,帶起雪花漫天飛舞。一個灰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閃,隱沒在二進院的門外。

    這主兒的的身手比那巨人還快。

    魯一棄擦擦額頭的汗,他心中輕呼一聲“萬幸!”如果那人真的放膽一博,他連半成機會都沒有。如果不是自己識破了他的計畫,從心理上先壓他一籌,讓他方寸自亂,自己這招險著萬難行成。

    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連魯一棄自己都不很清楚。那就是他身上有股氣,就像瞎子感覺到的那樣,就像獨眼感覺到的那樣,對家的高手也一樣感覺到了,包括那個巨人,也許他們感覺比瞎子和獨眼還要強烈。是這股氣給了對家真正的壓迫和震撼。

    獨眼見魯一棄一個人回來,不禁問了一句:“老大呢?”

    “出去再說。”魯一棄的語氣像是命令。獨眼於是蹣跚著撿起“雨金剛”直往二進院門外走去。魯一棄趕上幾步,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就剩我們倆兒,死活一起走!”

    魯一棄和獨眼兩個人相扶著走出二進院,他們的腳步很匆忙。他們不想遇到對家更多的高手,他們也不能給對家留下重新布坎和恢復坎面的時間。

    二人走到“陽魚眼”,這裏已經不見了房屋,地面倒是多了個太極陽魚狀的大銅堆。新溶化的銅堆金燦燦亮閃閃,雪花落在上面眨眼間就變成嫋嫋清煙。“熔金天火魔菊”雖然厲害,卻也沒有燒出房屋的範圍,果然如典籍上所言:遇土而止。

    他們直接在一側牆壁上發現了“陰魚口”的通道進口,那進口處的棉簾已經燒沒了。在亮閃閃的銅堆映照下,那過道裏也沒有來時那麼黑暗了。魯一棄還是拿出了波斯螢光石,他來時在漆黑正屋裏吃了虧,這趟不想重蹈覆轍。

    過道裏的屍偶不見了,對家肯定是把這扣子收了,卻不知道有沒有重新填在坎面上。他們小心地走入,那打開的南窗依舊開著,窗外的雪花也依舊在飄。可這雪花卻不是“銀屍絮”,而是屋外漫天飛舞的雪花。他們走到視窗一看,原來窗外本來還有個木制隔牆,卻不知被什麼東西撞碎了。所以現在從這視窗可以看到院中的一切。

    正屋的門依舊緊閉著,魯一棄和獨眼都不知道怎樣打開。沒有辦法,他們只好決定從視窗跳出。

    窗臺只有半人多高。魯一棄收起螢光石,先把獨眼扶上窗臺。現在的獨眼雖然恢復了好多,可還是十分虛弱,就連“雨金剛”都是抱著在走。

    獨眼剛蹲上窗臺,一陣白色的勁風就把他重新吹進正屋。他在空中飄了個曲線,然後重重地摔落在地。魯一棄閃電般地拔出了槍。他知道獨眼雖然虛弱,但他不是樹葉,他是個七尺男兒,這風來得邪性。

    的確邪性,魯一棄剛拔出槍,那白色風兒又一個旋兒,槍被吹得掉落到牆角。魯一棄隨著槍的飛走,身子也迅速朝後退走,他的方向是槍落地的牆角。屋裏全是黑色的,和槍的顏色差不多,他急切間在牆角處沒能找到槍。

    白色的勁風吹進了屋子,卻沒帶進一朵雪花,帶進來的是些寒氣,那寒氣在魯一棄的感覺裏應該叫鬼氣或是妖氣。

    那風真的很白,白得幾乎有些刺目。魯一棄見過這白色的風,那是在他剛進到這鬼屋子的時候,他感覺有個白色的婀娜身影在圍著他們三個繞來繞去,緊跟著他就中招,臉頰被人抹上屍毒。他一直以為那身影就是他後來見到的鬼臉女人。現在看來不是一回事,那身影是這白色的風。

    白色的勁風,婀娜的身影;剛飄進屋子就立即象影子般繞行起來,繞行得很快,所以整個身影都顯得得淡淡的,若隱若現,讓人看不清勁風中那白得幾乎透明的美麗面目。

    “當心,這是養鬼婢!”獨眼掙扎著坐起。“快貼牆站。”說完他也連躲帶閃地爬到牆角。

    “這養鬼婢相貌七分人,三分妖,可她卻是三分人性,七分鬼性,當心!快躲”說話間那陣風就飄到魯一棄身邊,寬寬的白色荷葉袖裏伸出纖細秀美的手,溫柔地撫向魯一棄的臉頰。魯一棄在獨眼的提醒下側身彎腰躲過。那風中白影一招不中就又遠遠繞開。這就是靠住牆壁的好處,這樣養鬼姬無法連續出招。

    “哈哈,大少,我知道了,你臉上屍毒是她落的。”獨眼因自己的發現而有些興奮。魯一棄倒沒覺得什麼,剛才一見到養鬼婢他就已經大約齊地猜到這點了。

    大概因為獨眼的說話聲很高,那婀娜的白風朝他襲了過來。他使勁把“雨金剛”張開,擋在前面。他清楚自己目前的體力,肯定是一撞之下跌躺牆角。可那婀娜的風並沒有撞他,在快碰到“雨金剛”的瞬間轉向飄走。

    婀娜的身影又一次飄然出招,目標是魯一棄。魯一棄從容地避讓開。此時魯一棄覺得,這養鬼姬除了手上有屍毒,她的攻擊並不十分兇狠。而且速度也不算快,並且越來越慢。

    確實,這次出招之後,那養鬼婢連招都不出了,只是離得遠遠地飄來飄去,越來越慢。她的樣子就像是在一個裝滿粘液的大缸中轉圈,而那粘液在漸漸凝固。

    她的身後開始拖出淡淡的白色痕跡,就如同是從她身體里拉出淡白色的寬大輕紗。大概是粘液試圖固定住她,卻只粘住她影子的碎片,並且將那碎片不斷拉長延伸。

    她的身體的幾個部分變成了幾支巨大的畫筆。隨著她的飄動,她身後的那些白色痕跡畫連成幾個圈,並且始終在反復這幾個圈,一遍,又一遍。那些圓圈的白色在重複下變濃變厚變清晰,那些圓圈在相互糾纏重合。最後彙聚成一個白色的巨大圓筒,並且不斷往外擴展開來。

    魯一棄的表情很平靜,魯一棄的心中卻很恐懼。他在這白色圓筒上看到了臉,好幾張臉。其中有個女人的臉,他見過。那臉曾經試圖把他帶到陰曹地府,他們都管她叫“鬼”。

    獨眼的表情很恐懼,獨眼的心中更恐懼。他聽說過這圓筒,準確講應該是糾合在一塊兒的五個圓圈。教他茅山法術的師傅曾經詳細地描述過,這叫“五鬼推倒山”,是集“鬼打牆”、“鬼壓身”、“鬼運財”、“鬼推磨”、“鬼套索”五鬼之力,將人捲入其中,勒、擰、扭、折、壓、卡、擠、碾,讓人在其中受盡折磨煎熬而死。雖然師傅說的圓圈是綠色的,這可能和養鬼婢的衣著習性有關,功用卻是一樣。可惜的是,師傅不懂破解方法,所以他現在能做的只有念咒求神。他的嘴中心中把所有知道的驅邪避鬼的經文咒語念了個遍。

    圈筒越來越大,白色越來越濃,鬼臉越來越真切,反倒是那養鬼婢被圍住其中越發看不清了。

    魯一棄和獨眼身體緊貼牆壁,因為那鬼圓筒已經就在他們面前了,他們已經感覺到其中強大的旋轉吸力,如同巨形漩渦一般。

    魯一棄想起原先自己是用螢光石趕走鬼臉女人的,他馬上從口袋中掏出螢光石,高高舉起。在這黑屋子裏,螢光石的光芒顯得十分明亮。可是那光芒照在鬼圓筒上,如同石沉大海,一點反應沒有。

    “大少,上次對鬼,且身陷陰陽界,亮盞子有用。現在是對養鬼婢,在陽界,沒用。”獨眼說這話的時候,不但身子緊貼牆上,就連臉也側過來貼在牆上。

    沒用,魯一棄放下螢光石,他很失望,的確失望,卻不絕望。他看了一眼口中嘟囔不停的獨眼。獨眼是懂茅山術,他感覺獨眼應該有辦法應付面前這種狀況。

    “三哥……”魯一棄的話才開個頭,他就被捲入圓筒,強大的壓力壓迫得他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獨眼承受的壓力更大,他由於知道這圓筒的厲害,心理上就已然快崩潰了,而他的身體也確實虛弱。很明顯,他口中嘟囔的經文咒語沒有用。所以在被捲入鬼圈的剎那,他不由地把嘟囔聲換成了單一的驚呼,可剛剛響起就又被強大的壓力堵回喉嚨。

    兩個人在圓筒中掙扎,氣透不過來,胸腹被深深壓陷,身上衣物全都裹緊身體,一股股奇怪的力道像是要扭斷他們的脖子和四肢,並把他們一點點撕碎。他們的面部肌肉已經扭曲變形,一雙眼球鼓凸出來,似乎隨時就會脫眶而出。渾身的疼痛折磨著他們兩個,他們感到自己很快就會被這些力量擠幹,擠成薄薄的兩張人皮。

    魯一棄首先停止了掙扎,並非他已經無力掙扎,因為他知道掙扎是沒用的。只會使自己死得更難受,死得更痛苦。他跟大伯呆在道觀中好多年,雖然那時候他還小,但有些東西他好像天生就懂。

    一棄的腦海之中仿佛有人在慨然而語:《道德經》有雲,“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此圈中的大力之所以為大力,是因為我們自己的力量太過弱小。那怎麼扭轉這樣的局面,《道德經》亦雲“曲則全,枉則直……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對,無為則無力,運用順其自然的力量。順風呼,順水流,由高而下,圓轉自然,大力無處著力,那便是無力。

    於是他放鬆了自己,眼不見,耳不聽。力來則轉,力去則停。他的身體在五鬼合力的作用下打起旋兒,他的四肢和脖子開始隨來力畫圈。他發現,自己隨著來力轉動半圈卸力,那推倒山的合力會把他推著轉到一圈多。四肢、脖子也如此。特別是手臂,從開始畫圈就再也沒停過,自己只需要改變方向,那些奇怪的力自然會幫著你動。

    魯一棄首先感覺到呼吸通暢了許多,雖然胸口腹部還是感覺被什麼東西壓住,卻比原先輕多了。身體承受的扭壓之力也減少了許多,因為這些力中分出許多用來推動他打旋兒和畫圈兒。

    於是魯一棄想到更無賴的一招,他索性放鬆雙腿,連站立的力量也放棄了,隨自己是摔倒還是癱軟,只是把雙腿隨著力來畫圈。奇怪的是,魯一棄竟然沒有摔倒,他還是站立在那裏,不,應該說浮在那裏。他的雙腳輕飄飄地耷拉在地面上,一起晃動著畫圈。他感覺更加輕鬆了,鬼圈的力量不允許他癱軟倒下,那些試圖折磨他的各種力道又分出一部分架住了他的身體。

    輕鬆了許多,魯一棄便稍稍睜開眼睛。從外面看這鬼圈,是很濃很濃的白色,像一缸剛磨的豆汁兒。而身在其中後,雖然感受到巨大的力量,卻發現這裏看不到那幾張鬼臉,倒是能把養鬼婢和屋中情形看得很清晰。

    他睜開眼首先就看到了那個飄動的白色身影,此事他才真正看清那個身影。這是一個非常青春美麗的女子,美得讓魯一棄都覺得有點心慌。身上的衣服是杭綢料的荷葉邊立領半長衫,雪白色的,質地很是光滑柔軟飄逸,只是在這寒冷冬夜顯得十分單薄。她的面容很蒼白,白得如同透明一般,有兩次離魯一棄很近飄過,魯一棄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皮膚下的青色血管。她的一雙明眸秀麗而靈動,充滿了驚訝和好奇。

    養鬼婢雙眸中竟然充滿驚訝和好奇?是的,就是這個魯一棄讓那雙眼睛充滿驚訝和好奇的。

    其實養鬼婢也一直在看著魯一棄,除了師父和自家幾個不常見到的長輩,她見過的人很少,見過後還活著的更少,幾乎就沒有。但是她現在已經十分確定面前這個年輕男子會活著。因為直到把這男子捲入圈中她才感覺倒,那男子身體裏蘊藏著一種神聖而神奇的力量。她知道,與這種力量相比,自己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因為鬼力是永遠與神力抗衡的。擁有這種神力的他可以將“五鬼推倒山”的勁道反加在自己身上,輕易將自己困住或者扼殺。但這男子只是十分悠閒地將這種力量一點點地散發出來,是這男子不會控制和駕馭這種力量?是他故意在耍弄我?還是他不願意對我施加這種力量?想到這裏,她白得透明的臉上忽然有一抹微紅。

    獨眼快死了,就在魯一棄和養鬼婢和對視的時候。他不是魯一棄,他當然沒有心道天成、力合自然的道行。他的奮力掙扎已經變成垂死掙扎。他的難受程度是無法想像,遠遠超過在“陽魚眼”被電擊而死的苦痛。他感覺就像是被放在磨盤上慢慢地碾,細細的磨。這“五鬼推倒山”似乎是要把他**的每個細胞都擠捏死後,才讓他的大腦死亡。他現在幾乎是迫切的希望自己快點死去。這樣的折磨比死不知要難受多少倍。

    魯一棄也注意到獨眼的情形,可是他幫不了他。心中一陣難受如同油煎。這一分神,他立馬覺察到身體承受的壓力迅速增加。只得再次定下心神,隨力而轉。

    臉紅的養鬼婢清楚憑自己能力殺不了面前的年輕男子,不知為什麼,朦朧間她覺得自己就算有能力也不會殺面前的年輕男子。於是她的動作不知不覺中把加在魯一棄身上的力量撤出幾分,在獨眼身上的壓力卻陡然加了幾分。也許這對獨眼是個好事,壓力的陡增可以讓他短時間內儘快死去,免受許多折磨。

    獨眼的掙扎已經很無力,整塊黑包布死死地纏裹在身上。黑包布上原先被“天湖鮫鏈”勒出的幾道口子在拉長、綻開,在整張黑包布上裂出幾道寬窄不一的布帶,這些布帶深深地勒陷進肉中。他的一雙手臂已經揮展不開,只能舉在頭肩處艱難地扭來扭去。

    “嘣——嘩——”響亮的爆裂撕拉聲音從獨眼身上傳來,這種時刻、這種聲音,除了是壓爆腦袋撕裂身體還會是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1:13

第二十九節: 屍王眼

    魯一棄不由大驚,臉色一下子變得和養鬼婢差不多蒼白。那聲音極像是獨眼被壓爆腦袋又撕破身體。他再也不顧上自己需要保持的狀態,站停住身體,往獨眼那邊看去。

    獨眼的腦袋沒有被壓爆,身體也沒有被撕碎。是黑包布裹在後腦的那部分,在獨眼手臂的掙扎對抗下,爆裂撕扯成許多道布條條。這許多的布條條全都勒壓在雙臂和後腦上,而且越來越緊,把腦袋和舉起的手臂往下勒壓。這手臂還無所謂,可是這腦袋這樣下去就會被勒斷頸骨。獨眼無望地儘量往後抬頭抬臂,滿是白沫的嘴巴大張著卻看不出有什麼氣息進出。

    魯一棄也再次陷入旋渦,雖然現在他身上承受的力量已經遠沒有開始的時候大,但他依然是無法掙脫的。而且獨眼的慘狀在他眼中、腦中揮之不去,他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放鬆身體,隨力而動了。於是他便索性重新開始掙扎,並且試圖朝著獨眼那邊靠近,他是想試一試能否給獨眼一些幫助。可是他身上所承受的力道立刻急劇增加。鬼圈就是這樣,你的力越大,他施加給你的也就越大。

    養鬼婢更驚訝了,那個如同暢遊江河的人怎麼一下子沉到水底,而且是自己把自己沉入水底。他不再繼續運用他身體中蘊含的神奇力量,他到底想幹什麼?看樣子是為那個一隻眼睛的人,難道他想和他一起死?

    養鬼婢很快就不再為這件事情驚訝了。那是因為她見到一個比這事情更值得驚訝的情況。

    獨眼在儘量堅持不被布條把腦袋勒壓下去。於是靠近頭頂的幾道布條在鬼圈力道的作用下沿著頭頂的弧度滑過。那些布條帶動了腦後系牛皮眼罩的牛筋一起滑下。獨眼低著頭,布條劃過頭頂後改變勒壓方向,從前往後胡亂地勒在獨眼的口鼻和脖子上。眼罩的牛筋滑過頭頂後便連同眼罩掉落在地上。

    獨眼慢慢抬起頭,不知是滑到前面的布條往後勒的作用還是腦後勒力減小了的結果,反正獨眼的頭是在慢慢抬起。布條和牛筋滑過頭頂時,把他在“陽魚眼”已經燒焦蓬豎的頭髮拉攪得更豎更亂。此時他的髮型如同一個瘋子,也像地獄歸來的鬼魂。

    養鬼婢看到了一張恐怖的臉。不是由於臉的怪異而恐怖,也不是由於髮型的雜亂豎翹。這恐怖是由於那臉出現後,她無法控制那五鬼之力了。那些鬼力在逃避,在隱藏,全不管她的逼促,都溜回她荷葉狀衣襟上縫掛的養鬼袋裏。

    魯一棄身上的壓力眨眼間逃了個乾乾淨淨,他一下子被自己掙扎的力量摔在地上。可是他更關心的是獨眼,未曾爬起就扭頭朝獨眼望去。他也看到一張恐怖的臉。準確地說,應該是恐怖的眼,那臉是因為這眼而恐怖。

    獨眼的牛皮眼罩下不是瞎眼,也不是窟窿,那裏有只很大很亮的眼睛。很大是因為那眼睛除了眼球很大,瞳孔也很大。很亮是因為那眼睛散發的是血光,血紅血紅的,像是一把死亡的火炬。

    “屍王眼”,這就是“屍王眼”。

    十年前,湘西鎖將山地界屢出怪現,眾多無辜生靈莫明遭遇不測。江西倪家應湘西趕屍族言家所邀,門長老大帶高手十一人親出,探得鎖將山有一秦代墓穴。他們點穴移塋破開了那墓。墓中有紫黑石棺一口。打開棺蓋,其中有具身著將軍盔甲的屍體,那屍體已經臉長紫毛,從外相看就可以知道已然是僵屍成王。這屍體被一根嵌金寒鐵打制的鏈條鎖住,另有三根玄紋鐵釘釘在胸口。可這鏈條已經松了一圈,而鐵釘“吽”字尾端已經鏽斷。於是他們將鏈條重新鎖扣結實,並用咒符定變。讓言家派人下山準備銅棺、鐵木、黑狗血繩,好在天明前火送凶身。

    可是就在子時前一點屍王快起身屍變的時候。西北賊王夏瞎子用“羊嚇狼”之計,誘開倪、言兩家高手,偷走了嵌金寒鐵打制的鏈條。本來這也無妨,可是瞎子走時鏈條帶落了屍王身上三道定變符咒。要是瞎子能看見,撿起再貼上也就沒事了。可瞎子畢竟是瞎子,雖然這樣的缺陷有的時候可以用其他方法彌補,比如說聽風辨音。可符咒這樣的一張紙片落地卻是無論如何都聽不出來的。所以當兩家高手發覺瞎子的計策回頭時,已經晚了,屍王屍變了。倪家和瞎子的梁子也就在此時結下的。

    倪三的一個叔叔和一個堂兄被僵屍王抓死,湘西言家也有三個高手被害。倪三自己被屍王挖去一隻眼睛併吞吃掉。幸虧倪家來時發鴿信給茅山派。倪三的師傅帶三位茅山高手此時恰好趕到,這才制住僵屍王,天明前銅棺鐵火送凶身。

    在與屍王的爭鬥中,倪三的師傅也摘下屍王一隻眼睛,隨手填入倪三眼洞。沒想到那“屍王眼”遇血自活,與倪三的眼洞長為一體。誰都不知道這會帶來什麼後果,只有倪三的師傅說了句:“權把有眼當無眼,隨它吧。”倪三這才皮罩蓋眼十餘年,卻沒想今天倒救了自己的命。

    養鬼婢已經停止飄移了。打眼看了下“屍王眼”,便扭轉了頭。不是她不敢看,她並不害怕這“屍王眼”,她養的小鬼怕屍王,而她是人,她不怕。她扭頭是想看看突然摔倒的魯一棄怎麼樣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做。師傅教她時說過,一旦制不住對手,就要以最快的動作、速度和最熟悉的方法、路徑離開,不然就會被對手所害。可現在她敗了,卻沒離開。她覺得自己今天特別好奇,要是不看清這年輕男子確實沒受到傷害,她是不會走的。

    魯一棄站起了身,他徑直走到獨眼旁邊,扶獨眼坐到地上。獨眼坐下的動作很慢很艱難,這麼個簡單的動作竟發出不下三聲呻吟。

    養鬼婢看到魯一棄行動自如,頭似乎微微點了一下,隨即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又泛起一抹淡紅。她該走了,可她沒飛出窗戶,而是走到正屋的門口,手上稍稍撥弄,便打開了那黑乎乎的大門,走了出去。

    大門的響動才讓魯一棄意識到養鬼婢還在這裏。當他抬頭看到養鬼婢邁出門檻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這一路闖進闖出,他感覺到對家最厲害的不是死、活坎,也不是鬼坎,而是人坎。從“百歲嬰”、巨人、灰衣背影,到現在這養鬼婢,哪個都不是自己能對付的,哪個舉手間都可以要了自己的命。可是他們都沒能要了自己的命,到底是什麼原因?自己對付他們所依憑的最強招是什麼?對,是心理上的壓迫,是語言上的恐嚇。每次都是說出那種氣勢如虹、豪邁張狂的話將他們震住,讓他們在意識上首先考慮的是退縮和逃避。

    和養鬼婢一戰沒和她說到半句話,結果變成最為兇險和痛苦的一戰。現在養鬼婢雖然沒有繼續下殺手,但為了防止有什麼變故,確實是應該對她說些什麼。

    養鬼婢已經走出大門,再要不說,可就沒機會說了。

    “多穿點,你這樣會凍著的。”魯一棄憋足勁的豪言壯語到嘴邊竟然信口變成這樣一句,這句說完他心裏不由有些慌亂。

    可這句話讓養鬼婢更慌,她臉上的淡紅顏色在飛快地變濃。腳下一個輕輕的點彈,身子飛縱而出,瞬間不見了蹤影。她飛縱的姿勢還是那麼美。可魯一棄卻覺得好像和剛才的動作不大一樣,稍有些歪歪的感覺沒原來那麼自然協調了。

    魯一棄在牆角處找到了槍,他檢查了一下,槍沒問題。

    槍沒問題,獨眼卻有問題。他拼盡全身的力氣才乾咳出幾聲,從嘴角處擠出一些紫黑血跡。他全身都浸沒在疼痛之中,已經分不清是電弧灼傷的疼痛還是五鬼合力造成的疼痛。嘴角處的紫黑血跡不斷在往外擁擠,流滿下頜,再從下頜粘掛到地。吐出淤血對獨眼是好事,要不血脈在哪里一堵,他人就廢了。

    獨眼雙手顫顫巍巍地從地上撿起牛皮眼罩,然後慢慢抬高手臂試圖戴上。可是他現在的狀態就如同一個垂死的老人,努力了好幾下都沒能戴好,還是魯一棄走過去幫了一把。

    魯一棄指指他的包囊問道:“是不是吃點藥粉?”

    獨眼堅決地搖搖頭。他那這藥粉是不能多吃的,一次服下要相隔十二個時辰才能服第二次,要不然會肚爛腸穿。他指了指腰間的酒壺。魯一棄忙幫他抽了出來,打開蓋兒遞給他。獨眼手哆嗦著把酒壺湊到嘴邊,魯一棄忙幫著扶住壺底,獨眼這才順利地抿了一口酒。這酒下去,獨眼的狀態明顯好了許多。他又抿了第二口,這時的手已經不大抖了。他不再要魯一棄幫著扶酒壺底,他越喝越快,最後索性口對口直灌下肚。酒壺空了,他自己把壺蓋兒蓋上,放回腰間。

    獨眼蒼白的臉紅了,脖子、手臂也都紅了。他站了起來,沒有要魯一棄扶。而且比他坐下時還要敏捷。雖然他在這動作中也輕哼了兩聲,可從表情上卻看不出有什麼痛苦,而且,他還動作敏捷地把身上已經碎成許多布條的黑包布扯掉。

    “走吧,大少。時間一長,堵殺的人坎會多。”獨眼撿起了“雨金剛”,邊朝門口走去便說道。

    這酒竟然這樣神奇,小半壺就讓一個垂死般的人在片刻間恢復如常,比他懷中的藥粉還有效。魯一棄很是感到費解。

    獨眼走得很快,天已經快亮了,他知道自己天亮前無論如何都要把魯一棄送出這個地方。所以他必須抓緊時間,趕在對家複坎之前,趕在對家援手到來之前,更要趕在“沸烈麻”的麻醉效果消失之前。

    什麼“沸烈麻”?就是他剛剛喝下的那小半壺酒。這是江西九連山候老人釀制的“猴兒酒”再加慧仁寺和尚所配“仙梵倒”調治而成。少量飲可以鎮驚定魂、解乏卻痛。飲多了可以麻醉肌體,使其無疼痛碰觸感覺,可作外科挖瘡切腐之用。他們倪家出去做活都要帶上此酒,一是在遇到怪異可怖事情的時候用來鎮定心魂;二是在被毒蟲毒青子傷了後止痛割肉;三可以在過度疲憊時起到去乏和興奮的作用。

    獨眼從來沒喝過這麼多的“沸烈麻”,他不知道喝這麼多能堅持多久,他也不知道會不會由於喝得過多而倒地睡下。移動的腳步很快,可是腳掌落地的感覺卻不那麼明顯了,這樣效果到底是否正常,獨眼也不知道。

    魯一棄緊跟在獨眼身後,他不需要像獨眼那樣胡思亂想,所以他有時間東張西望。院子中間比他們進來時還要亂,正屋的臺階下蜷伏著幾隻半掩在雪中的僵死瘈犬,天靈蓋已經裂開。看得出,那是“三更寒”蟲破體了。巨型蜾蠃的殘破屍體已經全被積雪覆蓋。奇怪的是,那四棵桑樹不知怎麼斷了一棵,正屋東側牆壁倒了半邊,可以看到那裏是雙層牆壁,這夾層間是暗藏屍偶的地方,特別讓他驚訝的是靠近垂花門的地方倒臥著一隻猞猁,是銅頭被人擊碎而死。憑猞猁的速度,一擊不中就遠遠逃開,要它的命肯定是一招之間。什麼人能在一招間碎了銅頭鐵背猞猁的銅頭?

    獨眼腳步很輕快,魯一棄由於張望和驚訝,所以腳步放慢了,和獨眼拉開了一段距離。獨眼已經踏上垂花門的臺階,在垂花門門檻前突然停住。他是想回頭看看魯一棄有沒有跟上,他必須等魯一棄一起出垂花門,要是他先出去,他們二人就會在彼此的視線範圍中消失。

    就在他站住的剎那,兩個小巧的矯健身影同時從垂花門外面兩側躍下。是的,這兩個身影是要襲擊獨眼。他們計算得非常準確。按照獨眼的走動速度和他們撲下需要的時間,應該正好在門檻外半步可以一襲即中。可是他們的計算中沒有包含獨眼腳步的突然停住。所以他們這一擊距離獨眼遠了一步,預設的攻擊點沒有出現目標。

    那兩個偷襲的身影是兩個“百歲嬰”,他們是這世上動作和反應最為迅捷的殺手之一。所以雖然目標沒有走到預設地點,但他們馬上就變招了。當然,落下的軌跡已經無法改變,能改變的是儘量將手中砸空的玄鐵短棍尖頭儘量朝門檻裏的獨眼刺去。

    兩溜兒血花飛起,“百歲嬰”還是一襲即中。獨眼正好轉身,身體的左側都賣給他們了。一根圓棍刺在獨眼左肋,一根刺中左肩,可是距離確實太遠,都只入肉不到二分。

    要是平時,獨眼肯定是滑身移步,先躲開再說。身體感覺到疼痛,馬上撤身躲避,這種規律可以說會功夫人的本能。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有不同,由於“沸烈麻”的作用,獨眼竟然沒有感覺到疼痛。所以他左手臂一豎格開肩部棍子,然後挺身往前,將右手中“雨金剛”的傘頭直奔另一個“百歲嬰”的面門撞去。

    那“百歲嬰”剛好落地,見手中兵刃刺中獨眼左肋,身體往前側傾,準備邁步向前,將棍尖兒繼續推進到身體裏。

    獨眼挺身往前用傘頭撞過去,“百歲嬰”傾身往前把頭遞了過來。

    “百歲嬰”沒想到會這樣,中招兒的對手不退反進;獨眼也沒想到,只想逼退敵手的招式竟然輕易得手。

    隨著一聲清亮的脆響,那“百歲嬰”小腦袋的頭骨蓋被撞得掀飛了。他手中的棍子繼續推進了半分不到就停住了。身體直直倒下時,小手還死死抓住棍子不放,把那插入獨眼左肋的棍子重又帶動拔出。

    另一個“百歲嬰”已經變換了位置。他借獨眼手臂格開棍子的力量,身體斜落在獨眼的背後。獨眼傘頭撞死右面“百歲嬰”的同時,他的棍尖刺向了獨眼的背後。要是一般的人,這時的刺入目標都會選擇後心。可是“百歲嬰”的身材太小,他夠不到那麼高。所以他的目標是人體背後的另一處要害器官,他對那器官的位置非常清楚,他的身高攻擊那器官也正好合適,那就是脊柱兩側的腎臟。

    “百歲嬰”的身體倒下而帶動棍尖拔出,這樣的拔出有了個朝下的角度。棍尾往下落,棍尖就會向上挑起。這個小變化還是沒有讓獨眼感覺到疼痛,他只是覺得肋處有個力要他往上挺身。而他一擊得手也正好也要退步挺身。於是便順著那力收步挺身。

    棍尖刺到,就在獨眼挺直身體的同時,背後的“百歲嬰”把棍尖狠狠地刺入獨眼的身體。

    獨眼還是沒有感覺到疼痛,他只是覺得後腰部有很大的推撞力。這推撞力讓他身體向前跌出,腳下只來得及邁出半步,還絆在門檻上面。整個身體便從垂花門裏跌翻到門外。跌出垂花門的獨眼身體稍稍沾地就一個鯉魚打挺站起。

    這完全出乎“百歲嬰”的意料,他本以為這一招刺中腎臟就可以要了目標的命。可是沒有,那是因為獨眼的身體挺起,剛好把腰間的銀酒壺擋在他的棍尖前面。玄鐵棍尖刺穿兩層壺壁和牛皮帶,卻未曾能夠入肉。

    可是“百歲嬰”的反應很快,而且速度更快。他的彈跳節奏急促而且有力。小小身形未做任何起跳動作就已經彈起,中途又在門框上一個借力,身體已經躍到門外,雙腳正好落在剛剛站起的獨眼肩上。他小腿在獨眼腦袋兩邊運力一夾。就像只猴子牢牢地站立在獨眼肩上。然後雙手合握尖頭短棍,往兩腿間獨眼的天靈蓋插下。

    “百歲嬰”剛上肩,獨眼想都沒想就丟掉“雨金剛”,伸手抓住“百歲嬰”大腿。一邊使勁往下拉拽,一邊晃動搖擺身體,試圖將“百歲嬰”甩落下來。可是那“百歲嬰”的夾力很大,身體又小巧,而且他知道獨眼意圖後,忽然一個彎腰,左手一把抓住獨眼頭頂蓬亂的頭髮。獨眼急切間竟拽他不下來。可是他不斷的搖擺和晃動身體,也使得“百歲嬰”放棄了往下的一刺,持棍的手臂伸開不斷擺動,腰部不斷調整用力方向,以此極力保持身體的平衡。

    獨眼的搖擺晃動並不激烈,“沸烈麻”的藥效讓他身體感覺麻木,也讓他的動作僵硬。“百歲嬰”手臂擺了幾下就適應獨眼的動作,他於是又舉起右臂,尋找機會要把尖頭短棍插入獨眼眉心或者前額。

    一聲槍響,在黎明前的寂靜中顯得分外尖利。隨著這聲槍響,獨眼身體突然直直倒下,迅速而且有力,就像是截僵硬的樹幹被大力摜倒。

    魯一棄開槍了。他看到獨眼被襲,早就想幫他一把。可是他們糾纏在一起,讓他一直找不到機會。當“百歲嬰”在獨眼肩上站住後,他知道機會終於來了。

    意外,關鍵的時刻總是會有意外。就在扣動扳機的瞬間,垂花門高大樑脊上滾落下兩團東西,挾兩道寒光直往他頭頂撲下。他知道自己必須讓,此時出現的一切意外都是會要命的,特別是那寒光。可不懂技擊之術的他只能下意識地躲開一點點。槍響了,射出的子彈卻也偏了一點點。

    獨眼的身體摔在地上,重重的。那撞擊地面的沉悶聲音讓這黑暗的空間猛地一震,周圍一切似乎都停頓了一下,就連空中飄舞的無數雪花也像瞬間凝固住,不再飄落。與撞擊地面的聲音一同傳來的還有尖銳的慘叫聲和物體的爆裂聲。

    魯一棄躲不過梁脊上的東西,他的身體和那東西接觸後便向後騰空跌出。

    身體騰起在空中,身體上濺出的血花也在空中,他們一起畫了個灰色上鑲嵌著鮮紅的弧線;身體騰在空中,子彈也在空中,三顆子彈從他手中的槍口飛出,連成一條直線。

    一聲槍響,三顆子彈。魯一棄還沒落地,那兩團東西也還沒落地,但其中一團東西上出現了個品字狀的血孔。魯一棄有些遺憾,他覺得本該只有一個圓形血孔的。看來三顆子彈沒有能很好地把下墜的他和下落的物體很好連接起來。

    帶血孔的物體舒展開落地。看清了,是個人體,一個“百歲嬰”,一個剛剛死去的“百歲嬰”。另一個物體雙腳落地,也是“百歲嬰”,他稍稍沾了下地面就一個輕巧彈跳奔魯一棄撲去。

    魯一棄也落地了,後背落在積雪上並遠遠滑出。身體推開積雪,留下一條人寬的青磚地面和一根紅色線條。最後在一個用他身體推成的雪堆上停住。

    槍聲再次響起。雖然魯一棄槍裏只剩一顆子彈了,可面對飛撲而來的“百歲嬰”他不能有絲毫的吝嗇。子彈直奔胸口,空中的“百歲嬰”無處躲藏。

    憑魯一棄槍法本可以槍中其眉心,可是他剛才被棍尖刺中右臂,傷處疼痛不已。又被二嬰合力撞飛,胸膛裏翻騰不息,口中已經有鮮紅漫出,覆蓋了下嘴唇和下頜。最重要的是槍膛中就一顆子彈了,所以他不敢托大,瞄著胸口開槍了。這樣比較保險,就算打不死,也可以打傷那“百歲嬰”。

    子彈擊中“百歲嬰”胸口。那小東西在子彈的撞擊下往後一個空翻,雙腳落地。緊跟著就再次躍起,從空中撲殺下來。

    這“百歲嬰”竟然沒受到絲毫傷害。魯一棄呆呆地愣在那裏。這樣的結果讓他很驚訝也很無奈。更無奈的是他動彈不了了,面對“百歲嬰”的撲殺他避讓不開分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1:44

第三十節: 斯人歸

    殺勢如湧出,崢嶸似鬼途;

    廊道盤虛空,心性何玲瓏。

    驚風從西來,濛濛白蒼穹;

    奇理了可悟,覺道資無窮。

    撲殺而來的“百歲嬰”,動彈不得的魯一棄。一個殺手,一個獵物,他們就像是正在合作演示一個獵殺成功的瞬息過程。

    魯一棄似乎已經感到自己正在歸去。因為他的眼中見到了仙山、聖溪,經幢,道鶴,寶蓮。特別是這寶蓮,如同一朵祥雲般冉冉飛來。

    “雨金剛”,保神的祥雲,護仙的荷蓮,而此時,它更是懲惡的法械。張開的“雨金剛”轉動著飛過來,要是少了柄的話,就像是口巨大的鈸。

    “百歲嬰”的身體落下,摔在魯一棄後面的積雪裏,壓出個小小的無頭人形;“百歲嬰”的頭顱落下,掉在魯一棄前面的青磚地面上,還在不停旋轉。“雨金剛”輕飄飄地落下,就在魯一棄的身邊不到兩尺的地方,它鋒利的傘沿閃爍出一圈血色紅光。

    獨眼走了過來,他竟然沒事。看來魯一棄的子彈雖然偏了,但肯定沒擊中他。可是他為什麼會隨著槍響突然倒下呢?

    垂花門外的臺階上倒斃著獨眼肩上的那個“百歲嬰”,他的後腦泡在血窪裏,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是因為不甘還是不解。

    魯一棄沒開槍前,獨眼就想到一個辦法,可是還沒等付諸行動,“百歲嬰”的玄鐵短棍就已經插向他的前額。是魯一棄的槍聲分散了“百歲嬰”的注意力,讓他一驚之下停住手中的棍子。獨眼抓住了這個絕好時機,抓牢“百歲嬰”兩邊大腿,直直的、重重的往後摔倒。

    他將距離估計得差不多,這樣摔下,“百歲嬰”的頭部差不多應該在青石臺階的邊緣上。隨著獨眼的倒下,“百歲嬰”的反應也和正常人隨登高物倒下一樣,先是死死抱住登高物,他抱的是獨眼的腦袋,並抓牢頭髮。然後在接近地面的時候跳下,這有所不同,他跳不下獨眼的肩頭,因為獨眼把他牢牢抓住,如同他牢牢夾住獨眼腦袋一樣。

    “百歲嬰”的後腦砸在青石臺階的邊角上,那尖銳的慘叫聲和物體的爆裂聲就是這個結果產生的音效。

    獨眼沒說一句話,大概“沸烈麻”的藥效把他的嘴巴都麻醉了,讓他把最簡潔的話語都省掉不說了。他撿起“雨金剛”,巡視了一下四周,確定不再有埋伏後。他把“雨金剛”放在腳邊,掏出藥盒,同樣用小勺舀出黃色和紅色藥粉喂入魯一棄口中。酒壺裏已經沒有可以送服藥粉酒了。獨眼隨手抓過一把積雪,塞到魯一棄的嘴中。積雪在嘴中化作冰冷的雪水,帶著藥粉流入魯一棄的喉嚨。

    魯一棄右臂的傷在淌著血,獨眼又舀了一勺白色藥粉灑在傷口上,本想包紮一下,可是身邊沒有可用的東西。他身上的黑包布已經碎成條條,出正屋的時候就扔了。魯一棄棉衣在“陽魚眼”燒掉,現在身上只剩單衣。再看看“百歲嬰”身上的布料,太小了,沒法用,只好作罷。幸好這藥粉的止血效果很好,才一會兒,血就不怎麼流了。

    獨眼也在自己右肋和左臂的傷口上灑了藥粉,這才將藥盒收好。

    從魯一棄的臉色上看,就可以知道藥粉的效果很好也很快。他已經可以揮動手臂示意獨眼將他扶起來。

    魯一棄在獨眼的幫助下站立起來,他邁動了下步子,朝後走了兩步。是的,是朝後。他來到無頭的“百歲嬰”身邊,重又跌坐地上。

    獨眼不解地看這他,他卻叫獨眼將“百歲嬰”的屍身翻轉過來。然後自己伸手扯開“百歲嬰”的衣扣。“百歲嬰”的胸口裹著厚厚紗布,紗布下面還有吸血麻墊,麻墊正中嵌著一顆子彈。魯一棄的這一槍打穿了棉衣,打穿了紗布,卻沒能穿透吸血墊。這吸血墊是幾十張薄麻片疊在一起製成,一層層麻片和麻片之間微小的間隙起到吸能緩衝的作用,最終阻止了子彈的進入。

    獨眼轉身查看那幾個“百歲嬰”,他們也一樣,身體上的不同地方也裹著厚厚紗布,這些應該是在陽魚眼受了傷的“百歲嬰”。

    魯一棄扶獨眼走出的二進院,現在獨眼扶魯一棄走出了“垂花門”。兩個人的生死在這裏是如此緊密地聯繫在一起。

    前面是“雁歸廊”的入口過道,雖然天已經有些朦朦亮,可是那過道中卻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魯一棄下意識摸了摸包中的槍,沒多想什麼就和獨眼闖進這片黑暗。是因為他們進來時這裏沒有坎面,也是因為剛才那幾個“百歲嬰”的屍體告訴他們,對家把在“陽魚眼”受傷的“百歲嬰”又都派出來了,他們也沒人手了。

    走進沒兩步的魯一棄和獨眼就又退了出來。不是他們自己想出來,他們也沒有辦法。

    兩人又置身在漫天的雪花中,無數雪花淹沒了他們。他們再次面臨死亡的黑暗,恐懼和絕望淹沒了他們的眼神。

    黑暗中伸出一雙大手,巨大的手。一隻手正好可以把一個人的脖子握得穩穩當當。魯一棄和獨眼的脖子此時正在這雙大手的掌握之中,他們的身體已經被這手提拎得雙腳快離地了。

    獨眼在“沸烈麻”的作用下感覺麻木,所以這手對他脖子造成的難受反應不大,所以他還能動作,他還能反擊。

    “雨金剛”砸了出去,黑暗中傳出的聲音如中敗革。一股大力把“雨金剛”猛彈回來,獨眼一時竟抓不住他常用的兵刃,脫手飛出。

    這一砸,換來的是握住獨眼脖子的手瞬間力量急速增加。獨眼雖然感覺不到疼痛,可窒息的感覺卻是沒法麻痹的。他雙手抓住那只大手,拼命想把手指掰開。手指沒掰開,大手更沒松。而獨眼掙脫的力量卻在迅速消失,他踮著的腳尖已經無力拖在地面上。

    魯一棄比他更早地失去掙扎的能力。一開始被卡住喉嚨,他就沒有做出什麼有力的掙扎。只是本能地在鋼鐵般堅硬的手腕上拍打了幾下就停止了。

    “哈哈哈哈!”大手背後傳來一陣狂笑聲,笑聲在黑暗過道裏回蕩:“我是個末流角色?我是個瘋狗?哈哈、哈哈,你說我現在有幾分把握?哈哈哈哈!”抓住他們的人邊笑、邊說、邊走出那片黑暗。

    魯一棄從狂妄的話語裏已經知道這大手是屬於什麼樣人的啦。可是他卻看不清那人的臉。他的視覺已經模糊,視角在縮小。在他模糊的視線範圍內,只剩那狂笑的大嘴,黑乎乎地張開得很大很大。

    笑聲嘎然而止,取代它的是喉嚨裏發出的奇怪“格格”聲。大嘴依舊張開著,只是中間多了一根黑乎乎的東西,從嘴裏伸出來,長長的,尖圓頭子上還在滴著什麼液體。

    大手松了,魯一棄和獨眼都跌落地上。他們急切地呼吸換氣,同時他們在慶倖,死亡之神在最後一刻和他們再次失之交臂。

    氣息還沒完全緩過來,視線倒已然看清了,面前是個高大的巨人。這人獨眼沒見過,魯一棄卻認識,他們在“般門”裏交過手。

    那巨人一雙眼睛充滿驚愕的看著自己嘴巴裏突然冒出的東西。那是一截尖細的鋼杖,杖頭上還在往下滴著鮮血和唾液。鋼杖突然不見了。可巨人的嘴依舊大張著,巨人的眼睛充滿迷惘。他聽到自己體內傳出一種聲音,那聲音如同奔牛一聲長長的鼻息,如同山間噴湧的山泉。

    他的眼神從驚愕到迷惘,從迷惘到不甘。終於眼珠往上一翻,手臂往外一張,那高大得有些離奇的身體往前轟然撲倒。魯一棄和獨眼急急往旁邊躲開,讓出中間一塊空地。巨人就撲倒在這他們兩人之間的空地上,濺起雪泥無數。

    倒下的巨人身後出現了一個人,一個讓魯一棄和獨眼搞不清到底是人還是鬼的人。他穿著件長棉袍,不,準確點說應該是長袍那麼長的碎布片。碎布片上全是暗紅色的斑塊,那是凝結後的血漬。大腿往下的棉褲和袍襟都不見了,赤腳沒穿鞋,露出的精瘦腿上全是還未癒合的新鮮傷痕。雙目是皺褶交錯的老疤上嵌了對“青白”,手中握一根精鋼製成的細長盲杖。

    是瞎子,已經死去的瞎子。

    “老大,是你嗎?大少,倪三,有人嗎?言語一聲啊,是你們嗎?”瞎子的聲音壓得很低,沙啞的聲音顯得有些森森然。

    魯一棄和獨眼都沒答話,這樣的情形讓他們無法接受。他們不知道接下來又會出現什麼狀況,所以在沒弄清情況前,他們不打算答話。

    瞎子已經聽到他們兩人粗重的喘息聲了,他邁動光腳丫踏著積雪慢慢走了過來,並且半蹲著身子,伸出一隻手,朝魯一棄那方向摸索著。

    獨眼已經緩過來了,他沒動地方,只是悄悄把背後的梨形鏟抽了出來。

    瞎子的耳朵聽到獨眼那邊有輕微的聲響,他眼白子撲閃了下,扭頭沙啞著嗓子喝道“別亂動!不管你是誰,你現在氣息不勻,取傢伙磕碰拖拉,偷襲我?找死呢!”

    獨眼沒動,他原本就沒打算偷襲,而且瞎子的覺察力告訴他,憑他現在的體力,就算想偷襲,也肯定失敗。

    瞎子在繼續摸索,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十分痛苦,嘴角在不斷地抽搐,牽動了面部肌肉也抖動不停,口鼻中噴出的氣息在這寒冷的大雪天裏化作一團團的白霧,

    摸索的手離魯一棄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魯一棄就已經開口了:“夏叔,真是你嗎?你沒死?”

    確實是瞎子,瞎子確實也沒死。魯一棄從他口鼻處噴出的一團團白霧就已經知道面前的不是鬼,是人。所以他馬上開口出聲,他怕再出現什麼誤會。

    “大少!老大呢?倪三呢?你們都沒事吧?”

    “嘿嘿,還惦著我,心沒瞎。”既然魯一棄開口了,獨眼也就放心了。

    “你個挖洞的鼠崽子不是一直也惦著我呢,我能不把你給惦著。你幸好沒死,省得我買銅棺送你這個凶身。”瞎子嘴裏罵著,臉上卻是很高興。他對獨眼這番尖酸毒罵,讓魯一棄和獨眼更加確定這是如假包換的活瞎子。

    瞎子踏“飛蛾索”登太湖石,被“鉸龍網”裹住,摔入池中。在裹住他而網還沒收緊的瞬間,他左手拉動牛皮水壺的帶子,將斜背在腰下的牛皮水壺拉到後背心的位置;右手橫持盲杖往外推。

    “鉸龍網”收緊,網上刀片排列成螺旋狀鉸刺過來。瞎子的身上立時刀進肉破、血花飛濺,與此同時,摔入池中,水花飛濺。

    是有許多刀片刺進他的身體,卻沒刺中一處要害。瞎子知道只有拼著疼才能救得命。他對自己忍受疼痛的能力很自信,年輕時他面帶笑容把一塊燒紅的鐵塊放在大腿上,直到紅鐵變白、白肉變黑,並憑此從馬幫頭子李大駱手中贏了十四畝好地。

    抵靠在網上的背部被許多刀片刺中,但他還是把後背心死死抵住,這樣才能支撐住前面的手臂。後背心這處要害有牛皮水壺的墊靠,只損失了水壺和大半壺水。他持盲杖的右手臂也被許多刀片刺中,可他也不能松,只有用盲杖和後背把網推開一個空間才能讓脖子和腦袋免受刀片鉸刺。

    摔下水池後,他本想放鬆身體,浮在水面上。可是水中突然聚攏許多東西圍住他撕咬,兇猛而且快速。脫身之後他才知道那是“旗鰭虎齒魷”。

    瞎子不可能放鬆了,就算他能忍受住網中的疼痛,卻不能對水池裏的恐怖無動於衷。他不知道水中是什麼,不知道的才是最可怕的。

    他站起身來,這一動,插進身體的刀片都一起開始割磨他的身體。水中的攻擊也更加集中,他的雙腿成了所有撕咬的目標,轉瞬間他的棉褲、鞋子、棉袍下擺全成了碎片,腿上的皮肉也開始離體而去。他發出聲聲慘叫,是因為刀片割磨的疼痛,更因為對水裏攻擊的恐懼。

    離他不遠處有一個巨大的水花濺起,衝擊力極大的水波把他拋上池岸。半個時辰後,他終於用左手解開“鉸龍網”的繩扣,鑽了出來。此時他已經成了個血人,小腿上還死死咬住一條“旗鰭虎齒魷”的屍體。

    他爬進廊道裏的一個角落,用隨身攜帶的金創藥膏胡亂塗抹了一下傷口,就再也支撐不住,昏睡過去。

    醒來時,他已經不知道過去多少時間。被風吹拂著飄進廊道的雪花落在他臉上,告訴他廊道外已經下起漫天大雪。他感到傷口已經沒有那麼疼痛了,就用盲杖支撐著站起。

    站起來了,卻不知應該走向哪里。可是這廊道他不敢亂走,他看不到自己在太湖石上留下的記號。他現在這狀態要是再陷在“燕歸廊”的坎面中,是絕無機會脫出的。他感到一絲淒涼,失去一雙明招子,連用自己鮮血鋪成的活路都無法看到。進不能進,退又不能退,這讓他感到十分鬱悶,此時哪怕對家出個人坎,讓自己與他們拼個魚死網破也比這樣陷在坎中動不了要好。

    他聽到角落旁邊有動靜,像是從牆那邊傳過來的,於是摸索著牆面一點點移過去。他儘量不發出聲音,他知道自己能聽到別人的動靜,自己稍不注意,別人也可以發現到他。對家的那些高手都是高深莫測的。

    他摸索的手忽然落空了,這裏有一段沒有牆,是一個一人多寬的過道。他小心地走進去,把呼吸放長放緩,把腳步放輕,朝著有動靜的方向摸了過去。地面很光滑,他又是赤著腳,這使他的腳步如同貓一般輕盈。

    前面出現了打鬥聲,不用想,肯定有一方是自己人。可是他們的步法動作發出的聲音怎麼如同抱作一團,分不出敵我?這樣抱在一起混戰的情形,不要說他一個沒眼的人,就是明招子在一旁也很難插進去手。

    巨人的笑聲很陌生,巨人的話語很狂妄,巨人的聲音很響亮。這一切幫助瞎子找到目標,找准方向。雖然他有些驚異這聲音傳來的高度,但他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細長盲杖奮力刺出。盲杖穿透巨人的後頸椎,從他大張著狂笑的口中穿出……

    “走吧,我們出去再說。”魯一棄用商量的語氣說。可是這話在獨眼和瞎子聽來就像是命令。於是他們相互攙扶著再次走進過道中的黑暗。魯一棄本來想掏出螢光石照亮。可是獨眼止住他。在黑暗中撐個光盞子反而很危險,會讓對手看清攻擊目標。他和瞎子,一個夜眼,一個聽風辨聲,黑暗對他們反而有利。

    魯一棄感覺差不多應該到了進來的地方,他便停住說道:“是這地兒了。”

    “不,還沒到。”瞎子自信的說道,“我進來時度過步子。”

    於是他們繼續往前走,魯一棄越走越覺得不對,他正要問瞎子是不是記錯了,瞎子已歡快地說道:“到了,到口子了。”

    黑暗中,獨眼也果然看到了出口。魯一棄的眼睛也感受到出口透進的晨曦。可是等他們走出通道後,他們發現不對了,這裏的廊道和他們進來處的廊道不一樣。這裏前後道面上的第三塊凸出的小青磚都沒有被斷掉。

    “啊,不對,這裏不是原路。”魯一棄心中有些著急,可是他臉上沒流露出分毫。

    獨眼後背貼在牆面,朝廊道來處走了好幾步,然後又出現回來說道:“在那邊,青磚都開了。是不是走過去。”

    魯一棄看看過道口,那裏有兩面銅鏡,再看看對面廊柱,也有銅條一根。他恍然了:“我說光點怎麼傳到此處,原來不是走的廊道,而是走的暗道。很巧妙,一般人就算懂千里傳影,也很難想到這路數,繼續依廊道行進,最後再入其坎。”

    可現在該怎麼走呢?從廊道回去?從暗道回去?回去了又能怎麼樣?這廊道倒行會不會另設坎面?要麼還是繼續前行?不知道,真不知道,誰都不敢做這樣一個主,做這樣的主是要有不一般的能耐的,可是他們三個連自己現在所處位置是迴圈坎圈的哪個點上都不知道。

    天已經放白了,飄落的雪花開始看得清楚了。獨眼有些焦躁不安,他感到身上到處難受,一種說不來的感覺,“沸烈麻”的藥效就快過去了。瞎子在這番折騰後,身上有些剛癒合的傷口又崩裂了,新鮮的血液再次染紅棉袍。

    一個白色的俏麗身影出現在回廊的前面,是養鬼婢。她已經披上一件長可及腳的白色綢面棉披風,並把自己身體嚴嚴地擁在其中。她見到魯一棄後的表情似乎很為難很複雜。好一會兒,她從披風中伸出一條白如玉、嫩如藕的胳膊,朝魯一棄招招手。

    魯一棄貼牆往養鬼婢那裏走去,獨眼想拉他,可才剛剛伸出手,一陣痛徹心脾的苦楚襲來,讓他拉不住也說不出。

    魯一棄的思維很清晰,養鬼婢肯定不是要殺自己,如果她的目的是殺,那麼他不過去也一樣逃不過。現在這情形,她輕而易舉就可以殺了他們三個。而且在正廳的時候,她就完全可以要了自己和獨眼的命,可是她沒有。

    披風中飛出一道白色的風,在廊道中盤旋了幾下。凸起的青磚全都斷了。白色的風縮回到養鬼婢手中,隱約間可以看出那是一匹潔白的絲緞。

    魯一棄不用再背靠牆壁上行走了,他大步朝養鬼婢走去。獨眼和瞎子相互攙扶著緊跟其後。獨眼其實想走在一棄前面,可是他力不從心,趕不上去。

    養鬼婢指指前面的回廊。前面的回廊有個很大的弧形彎。養鬼婢如影子一般快速飄向前面回廊,廊道裏的凸起小青磚全斷了,變成一個不太平坦的普通廊道。魯一棄帶著獨眼和瞎子跌跌撞撞地走到弧形彎那裏。養鬼婢已經不見,再往前的青磚也都沒斷。

    就是這裏,魯一棄稍微尋找,就發現了如同牆壁的暗道。他們沖出了暗道,是從高大的山茶花叢中走出來的。

    一出來,就見到面前是佈設“南徐水銀畫”的第三座影壁,他們轉過影壁,走進門廳,看到了這宅子的大門。這裏解的扣子都還沒來得及恢復,還是原來的樣子。他們三個跌撞著奔向大門,他們就要重出生天了。

    快到門口了,魯一棄突然站住,門外有種異樣感覺,這感覺很熟悉。從進來這宅子,這感覺就反復出現過,是危險,是殺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2:13

第三十一節: 雪中行

    門外還有殺機暗伏,是誰?還有誰?

    “百歲嬰”盡滅,高大巨人喪命,養鬼婢不知何故讓路放生。那麼就剩一個了,灰色背影!

    魯一棄拔出手槍,率先沖出大門。他要趕在危險和殺氣把大門口完全籠罩前佔據一個對他最有利的位置。

    獨眼和瞎子緊跟其後。魯一棄在大門前的臺階上站住,居高臨下。獨眼雖然全身都沉浸劇烈的疼痛中,但他還是勉力打開“雨金剛”站在他左側,護住魯一棄胸口往下。瞎子則持盲杖護住他右側,細尖的杖頭斜指東南天空,粗圓的杖尾卻把順著手臂手腕流到盲杖上的血珠一顆顆滴下。

    天色已經大亮,可以清楚地看到漫天飛舞的雪花,更可以看清楚門口的雪地裏停著的一輛帶板棚的馬車,馬車前站著一個人,穿著灰色棉袍,戴一頂護耳皮帽。他背對大門,正看著對麵茶攤兒老闆放桌凳,支茶棚。

    灰衣人聽到身後的大門口有響動,忙回過頭來,啊,是三叔,他看到魯一棄馬上快步跑上臺階。可剛走上一級臺階便止住腳步,魯一棄的手槍正直對著他。

    “別動,小心,你的每一個動作都會成為我開槍的理由。”魯一棄的聲音脆亮卻不失磁性,讓人覺得不能不聽,不得不聽。

    三叔站住了,他不敢動彈分毫,他知道魯一棄的槍法,不要說這麼近,就算百步開外,一樣可以要打左眼不會打錯右眼。

    同時不敢動彈的還有一個人,就是正在幹活的茶攤兒老闆。那老闆正要往支好的竹架上拋棚布,現在他被嚇得拎著那堆布站在雪中一動不動,任憑雪花飄落在他額前,鼻上。

    槍口從三叔驚詫的臉前移到一邊,在他肩頭上部停住。槍口不是對三叔的,它瞄準了另一個人——茶攤兒老闆。

    魯一棄知道自己身邊的兩個人有些支撐不住了,特別是獨眼,他手中的“雨金剛”已經在輕微抖動。

    “氊帽下的耳朵有沒有好?要我送你個耳環嗎?”魯一棄說這話的時候儘量顯得輕鬆和俏皮,他是想讓對方忽視獨眼的狀態。

    可是從那茶攤兒老闆眼角斜瞄過來的寒光就可以知道,他已經發現了獨眼在抖動這個現象。

    “你忙什麼呢?收拾茶攤子還是收拾爛攤子?我們倒也忙了一夜。現在我兄弟尿急了,我還想去喝碗熱豆汁兒。要不我們倒是可以幫你收拾收拾。”魯一棄的話讓茶攤老闆覺得另有所指,聽著很不是滋味。同時他也看到魯一棄嘴角稍稍翹了一下,他知道那是在笑,這笑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樣子可笑還是由於對方太得意了,亦或是笑他兄弟被尿憋得發抖?

    “我都奇怪,你真的很自信,每次都把自己擺在我的槍口下。這次我依舊給你個機會,我數三聲,第一聲你做好準備,第二聲你可以動,第三聲我開槍。當然第二聲時你怎麼動隨你自己願意,可以來殺我,也可以逃命。”

    那茶攤兒老闆的眼角處的寒光已經變成了火,從他的腮幫子可以看出他在拼命咬著牙,魯一棄的話讓他覺得很狂妄,他畢竟是個少見的高手,而魯一棄竟然把他當猴子一樣在耍。

    可高手畢竟是高手,他不會輕易把怒火爆發出來,這對瞬間就要決出生死的人是大忌。他也不會輕易做出攻還是逃的決定,高手之所以成為高手,有一點很重要,就是不做沒把握的事。他們不會輕易將自己的生命當賭注。

    擺茶攤兒的在仔細盤算,場面上的形勢對魯一棄確實非常有利,比在二進院門口還要有利。首先他居高臨下,自己完全暴露在他射擊範圍內,而他卻有一把鋼傘護住半截身體。其次剛剛趕馬車來的那個人又正站在他前面,也擋住他身體的一部分,再說那人的身手如何是個未知數。最後還有那個瞎子,他會怎樣動作也是個未知數,但一個瞎眼的人敢和他們一起闖入宅中,並且有命出來,這就非同一般。而且他盲杖所擺姿勢也可以證明他是把好手。

    “可以開始了嗎?”魯一棄的聲調變了,變得沉穩狠辣。

    茶攤兒老闆抓棚布的手猛然一緊,他知道手中這物件兒的威力,就算是現在這一對四的狀況,這一把要撒出去,按常理他至少能保證可以要了三個人的命。可是那樣自己還有沒有命?再說誰能保證對方幾個人就沒看出自己手中這物件兒是什麼,要是已經看出了,他們還如此狂妄,那只能說明他們有應付的辦法,那樣的話要不了他們三條命,自己反倒要死三回了。

    “一!”這聲音如同霹靂,大有徹地府沖霄漢的氣勢,

    茶攤兒老闆背部神經繃作一條直線,雙臂和肩部肌肉隆起,右腳已經腳尖偷偷在往積雪中鑽,那是要找到實地。

    “二!”叫完這二字,魯一棄松了口氣,這麼冷的大雪天早晨,只穿著小褂的他還是感覺到內衣小褂被汗水吸貼在肌膚上。

    其實魯一棄才做出個“二”字的口型,聲音還沒發出的時候,那茶攤兒老闆已經鬆開抓棚布的手,身體騰躍而起,往後倒縱出去。等魯一棄“二”才喊完,他已經離西邊的那些巨木沒幾步了。這時就算真的開槍,子彈也追不上他了。

    最後時刻,他還是決定逃離。因為他還想到一個必須逃離的理由,“百歲嬰”、巨人都沒攔得住他們,就連養鬼婢也沒攔得住他們,而自己的功力並不見得比養鬼婢高。

    “大少,你是怎麼看出他是個人坎的?”獨眼很是欽佩地問道。

    “他的攤兒出得太早,選擇的天氣也不對。這樣的風雪天能賣幾碗茶水?連柴火錢都不夠。”魯一棄邊扶著獨眼走下臺階邊回答他的疑問“他還犯了個錯誤,我叫別動,他怎麼知道我是在讓他別動,如果他真就是個擺茶攤兒的,如果他從沒和我交過手,會如此安分地一動都不動?一般的人只會把我當個傻子。”

    “大哥他……”三叔的嘴巴張了張又閉起。他也知道這樣的問題很多餘的,這問題不忍問也不忍答。再說,四人能走出三個已經遠超出他的預料,比設想中好多了。

    走下臺階,走到馬車旁邊,獨眼已經邁不出步子了,一棄和三叔兩個架著他,雙腳在雪地裏拖出兩道溝。

    把獨眼架上馬車,三叔一回頭,發現了奇怪的東西:“那是什麼?蟲子!這大雪天哪來這麼些蟲子的?”

    魯一棄也回頭望去,的確,茶攤老闆丟在地上的白色棚布下爬出一群五顏六色的蟲子。

    瞎子趕忙問是什麼樣子的,魯一棄便大概說了一下。

    瞎子很誇張地倒吸一口風雪天裏的冷氣:“‘星羅棋佈’!是‘星羅棋佈’!這暗器是毒青、暗青雙合,其中有屍蠶、烏蠍、角瓢等毒蟲七種,數量總要有百十多隻,還有毒蒺藜、八棱釘、陀螺鏢、花瓣鏢等等總共也在一百二十枚左右。剛才那人坎是退了,要是不退,除非大少搶在他前面把他一下就撂了,否則,他至少可以和我們來個同歸於盡。”

    “不,是把我們全滅了!”魯一棄的語氣淡淡的,臉上表情也淡淡的,可是心中卻很是後怕。“我出垂花門的時候就沒子彈了,就是有也不一定能傷到他。”

    這話說完,就輪到那三個人冷汗直流。他們對面前這個年輕人很是困惑,不知道他真是個神人還是個瘋子。

    說完這話,魯一棄坐上馬車拿起皮鞭。瞎子聽到魯一棄上車,他也手扶板棚,跨步上了馬車。三叔沒上去,他是有家小的人,他踏不進江湖。魯一棄也沒想讓三叔上來,瞎子剛跨上馬車他就甩鞭抽在馬身上,馬狂跑起來。

    魯一棄不會趕車,會趕的把式光聽到鞭響卻不打到馬身上。但是現在三人中他的傷勢最輕,只有他這外行來做這車把式了。他有些沒輕重地抽打馬身是因為對家的援手隨時會出現,他必須趕緊離開這危險的地方。

    三叔在後面追了幾步,然後停下喊了聲:“先往西行,出門頭溝,保重啊!”

    這一天,《北平城記》上記下:天壇東大宅,不知其主,夜有兩次走水,未成殃。天明後竟全宅盡焚為飛灰。周邊巨樹皆焦,宅旁池水盡枯。

    一輛馬車在漫天風雪中行進,從路邊立著的石路碑可以知道,這是通往河北滄州的大道。

    “前面不遠就是霸州了。”瞎子回過頭來說了一聲。

    魯一棄他們沒有往西走,他不知道三叔為什麼要讓他們往西走。但他知道必須兌現大伯留下的承諾,去滄州找易穴脈替獨眼拔了蜾蠃卵。同時他也記得大伯的囑託,往南走,與自己的父親會合。不要相信任何人,除非那人已經為你死了。大伯死了,所以他覺得大伯和三叔之間,應該相信前者多些。

    馬車已經改為瞎子駕馭。對,瞎子駕車。瞎子駕車另有一套。他蹲在車架上,不用鞭子,而是用盲杖點敲馬的臀部和轅架,他的駕馭技術是魯一棄無法相比的,就算是個好把式都不一定有瞎子駕馭得好。

    魯一棄坐在車尾,獨眼在板棚內沉沉睡去。三叔在車中不但放下了水和食物,而且還備下了幾套衣服和傷藥。魯一棄他們換上了衣服,也填飽了肚子。傷藥卻沒動,瞎子、獨眼身上帶的藥都比這藥效果要好許多倍。

    瞎子睡不了,馬車顛簸厲害,他全身的刀傷,稍稍碰一下就會裂開口子鑽心的疼痛,所以他索性讓魯一棄休息,自己來駕車。蹲在車架上傷口倒是沒什麼東西碰到。只是風雪太猛,雪花迎面撲進口鼻讓人很不舒服。他只得將板棚簾布搭在頭頂上,遮住整個面部,反正他不需要看也看不見。

    魯一棄也睡不著,車子太顛簸了,車後遠處始終有“嗚嗚”的風聲傳來。他坐在車尾,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沉思許久,然後從貼身衣服袋中掏出《機巧集》。他把《機巧集》在面前展開,其上很多語句的意思他無法理解,他只能尋他能讀懂的來看。即便是這樣,片刻間,神奇和奧妙就將他擁入其中,讓他忘卻周圍的一切。

    獨眼閉著的一隻眼似乎半開著,讓人看不出是在睡覺還是在凝視。瞎子微側著腦袋,頭頂著棚簾掀開半邊,神情像是聆聽,也像是在凝視。

    大道土石路面上的馬蹄聲和路邊泥草面的馬蹄聲是不同的,瞎子就是通過對馬蹄聲的區別來控制轅馬始終在大道上行進的。可是現在他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風吼聲,也像是號哭聲,嗚嗚咽咽的。這大風大雪中有風聲也正常,可不正常的是這風聲卻如同沙漠中突現的大風沙那樣,來得突然而且狂暴猛烈。

    又一聲尖利的鳴嘯。獨眼夢游般霍然坐起,手中緊緊抓住“雨金剛”。

    只有魯一棄還沉浸在《機巧集》的神奇和奧妙之中。

    狂風怒吼聲中突然再次傳來尖利的鳴嘯。瞎子和獨眼都聽得十分真切,那是鷹的嘯聲。

    這漫天的風雪中有鷹在翱翔,有鷹在長嘯。狂風聲,鷹嘯聲,讓這大風雪的天氣變得越發的寒冷和詭異。

    魯一棄始終沒有抬頭,他雙目放射著奇異的光彩,這光彩連接著他手中的《機巧集》,並與之融為一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2:58

第二章 撕風裂冰

第一節: 路迷茫

    (漁家傲)轅車一架行萬里。千石大弩逃無計。

    呼魂號幡聲幽幽。

    人未醒。由他箭穿千層壁。

    風聲和鷹嘯是從背後傳來的。從聲音的漸漸清晰可以知道,這些聲音不是來得突然,而是接近的速度很快。

    “大少?”瞎子用詢問的語氣叫了一聲。

    沒有反應,魯一棄沒有一絲反應。

    “先避避吧。”獨眼簡單地說了句,不知是在幫魯一棄回答,還是出於自己的感受。

    瞎子把盲杖高高舉起,重重落在車杠上,“啪”的一聲,比好把式甩的響鞭還響,倒有點像聲清脆的槍聲。

    馬兒跑起來,小步地奔跑。它已經走了太遠太久,沒有力氣再撒蹄狂奔了。

    獨眼披上一件羊皮裏子的暗青色夾襖,雙手撐著車板挪動**,把自己移到瞎子的旁邊。他背對著瞎子,眼睛卻一直盯著入魔般的魯一棄。

    撲進板棚的雪花落在他後脖頸裏,讓他不由一個激靈。

    “是追我們?”獨眼背對瞎子問了一句。

    “八成是的,鷹嘯聲可以聽出是長白花喙獵鷹。那風聲聽不出什麼特別,只是太咋呼了。”瞎子說著又重重敲了一下車杠。

    “肯定是風聲?不是哨口、角號?”獨眼似乎已經改不了和瞎子抬杠這個習慣了。

    “你能把個哨口或是角號吹這麼長這麼亮個音兒?就算是那些神怪傳、仙俠傳裏練氣的仙家都沒這氣兒。”說完這話,瞎子狡黠地呲牙一笑。

    背對著瞎子的獨眼看不到瞎子的笑,他沒有再說話,瞎子的話讓他沒有可辯駁的把柄。他只能縮縮又有雪花落入的後脖頸,那一絲透骨的寒意直沖腦門,讓他不禁將眉頭緊緊皺起,難以舒展。

    鷹嘯聲再次傳來,離得很近,仿佛就在頭頂。風聲依舊是那樣,沒有什麼變化。沒有變化也就證明馬車雖然加快了速度,卻並沒能與身後的威脅拉開距離。

    茫茫荒野一片銀白,面前這條道很長很長,似乎沒有盡頭。

    瞎子在考慮是不是將車趕入路邊田野之中,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是怎麼躲?雪地之中車轅痕跡如何隱藏?路邊田野白雪掩蓋,看不出地勢形貌,如何保證不會車陷不出?

    風聲越來越狂,鷹嘯就在頭頂。背後追趕過來的危險已經離得很近了,只是由於大風大雪的遮掩,還沒有看到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時,突然出現一個刺耳的哨聲從身後飛了過來,像鬼哭、像獸嚎,聲音中很明顯地帶著殺戮的氣息。這哨聲是緊貼著他們的車頂飛過去的。

    瞎子高高舉起盲杖卻停在空中,獨眼皺起的眉頭變成了倒豎,他們都沒有說話。他們都清楚這聲音帶來的威脅和震懾。從這聲音飛過的速度,從這聲音破空的尖銳,他們就知道,不管飛過的是什麼東西,這份力道都是他們無法與之相比的。

    “看看附近有沒有雪窩子、地溝子。我們應該棄車躲一下。”瞎子在對獨眼說話,可是獨眼沒有回答,也沒有起身去看。他依舊盯著魯一棄,盯住魯一棄的嘴巴,那嘴巴在無聲地張合。獨眼豎起的眉頭重新深深皺起。

    “應該不用,背後的人沒打算把我們怎麼樣,出北平他們就墜在背後,好像就是要搭伴而行。”說話的是魯一棄。大概是那尖利刺耳的哨聲將他從沉迷中喚醒,他合上《機巧集》收入懷中邊,然後站在車尾,手搭涼棚往背後望去。

    “‘無羽哨管箭’,自重是普通箭矢的三倍。箭尾無羽,分出交叉兩路哨管,箭出破空哨管旋嚮導流。這樣可以讓箭的速度、力量、射出距離都達到普通箭矢的雙倍。”魯一棄早就在《百兵紀敘》中知道“無羽哨管箭”這霸道兵器,這種箭是明朝時東廠能人通過對漢代的“斜尾硬羽箭”改進而來。但要將這箭射出是需要千石硬弓的,不然這箭在三十步開始就會大角度偏離准心。

    “看不到射箭的人,那麼這人至少在兩百步以外,這麼遠的距離不知他是如何將此箭射出,就算千石硬弓也要拉到十三的月形。”魯一棄像是說給那二人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不知道能這樣拉開千石硬弓的人力量到底有多大?”

    瞎子和獨眼都沒有說話,拉開千石硬弓,他們兩個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只是在一些演義、傳奇中聽說過。

    飛過車子的箭肯定落在車子的前面,又走了十幾步,他們見到了那支箭。

    瞎子是第一個見到的,他是用耳朵見的。那箭就斜插在大路之上,北風吹過,尾部的哨管發出很輕很輕的嗡嗡聲。

    魯一棄和獨眼在瞎子的提醒下也見到了那支箭,這是一支很長很粗的鐵箭,黑色無光,箭插在地上很穩,在狂風的吹拂下竟然沒有一絲搖晃。

    馬車繞過箭矢,這落地大箭的力道讓他們不敢做絲毫停留。他們心中非常矛盾,真想見見能拉開千石硬弓的高手是什麼樣,可也真不願意被這樣一個高手追趕到自己,那將會是一場凶多吉少的生死局。

    又一聲刺耳長哨破空而來。這哨聲卻與前面那支有很大的不同。它的聲音、方向、力道都有改變。就如同一把鋒利的刀要把漫天的風雪劃出一道空明。

    這些魯一棄都不懂,他不會技擊,他走入江湖還不到一天。但他的感覺卻提前告訴了他,這哨聲裏挾帶著強烈的殺氣,這殺氣是沖他們而來。

    魯一棄順著斜下的車尾滑到地面,就如同滑滑台一般。

    獨眼雙手拉住板棚架子,身體掛出車外,緊貼在板棚的外側。

    瞎子一隻腳勾住車杠,一隻腳勾住板棚木架,腰部往後來個倒掛金鉤,懸在了馬車下方。

    尖利的哨聲通過車棚時,聲音剎那間變得如同悶雷,飛出車棚時方向已經變了個角度,飛入路邊茫茫田野,不見了蹤跡。看來,這箭飛行過程中,周圍環境、氣流對它的影響很大。

    魯一棄從地上爬起身來,幾步快跑追上馬車,縱步跳上車尾。瞎子和獨眼也收勢回到車內。魯一棄第一眼看到的是棚簾布上一個碗大的圓洞。一支箭射穿磚壁石牆都不算什麼,但要射破布帛這樣垂掛著的軟物,其力道卻是遠遠超過射穿硬物所需力道的。現在那箭不但將棚簾布這樣的軟物射破,而且還沒有拉扯開不規則的口子,只留下一個規則的圓洞。這讓剛爬上車的魯一棄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獨眼和瞎子對穿過車棚的哨管箭的感受更真切。他們到底是江湖上混的,他們的經歷讓他們知道恐懼是怎麼一回事。飛過的箭讓他們恐懼,棚簾布上的洞讓他們更加恐懼。

    “三哥,你瞧瞧右手橫向是不是一條雪掩的小道?”魯一棄不是所有時候都相信自己感覺的,他知道自己的感覺還需要鍛煉,需要用更多的經歷來驗證。

    山形地貌的判斷,對於獨眼來說真是小菜一碟。他可以在一片荒草雜木中看出深埋地下的墓穴。現在要他證實一下不厚的積雪掩蓋著的一條道路,那真是有百份之兩百的把握。

    “是小道。”獨眼在棚簾被風吹起的瞬間中就已經完成了觀察、比較、判斷這一系列的事情。

    “轉到那條道上去。”魯一棄很決斷地說到,是命令的語氣。怪異的風吼聲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瞎子沒有任何反應,魯一棄的話這次對他沒起作用,他沒有絲毫要將馬車轉彎的意思,也沒有準備解釋不轉入小道的理由。他這樣的態度讓魯一棄和獨眼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一刻車上頓時顯得很安靜,只能聽到車後傳來越來越響、越逼越近的風吼聲,嗚嗚咽咽的,如同號哭。

    獨眼急了:“老瞎鳥,你還聾了?”

    “為什麼要轉道?不是說沒危險,只是要和我們搭伴趕路嗎?”瞎子用沙啞的嗓音問道。

    這樣的問話竟然從一個老江湖口中說出。獨眼覺得很是幼稚,甚至多少帶些無賴的口吻。

    魯一棄沒有太多其他想法,他很鄭重很認真地對瞎子說道:“他們原來一直墜在背後沒有動作,肯定是因為時機沒有成熟,或者還沒有必要動手。剛才那一箭已經告訴我們,他們有動手的理由了。”

    獨眼顯然不會對瞎子解釋這樣的幼稚問題,就連魯一棄對瞎子解釋都讓他感到不耐煩。他有些衝動地從瞎子手中奪過韁繩,右手一拉,轉進那條小道。

    瞎子蹲在車杠上沒有動彈,很木然。如同丟了魂魄中了邪,任憑風雪裹滿全身。

    獨眼從他手中奪過韁繩沒有費一點力,好象他根本就沒握住那韁繩,只是把繩子搭掛在手上。

    馬車轉入小道便行得更慢了,顛簸得也非常厲害,看來這條道是碎石路面。

    瞎子剛才倒掛車下的動作讓他的小腿上的傷口又破裂了幾處,血順著腿流下,染紅了新換上的鞋襪。

    魯一棄用很溫厚的目光盯住瞎子。這樣的目光瞎子雖然看不到,但他能感覺到。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目光讓他覺得很不自在,有種莫名其妙的羞愧感。他的心中在揣摩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也許這目光中包含著道心、佛性,而自己卻是個天生的賊頭。

    “夏叔,我幫你把傷口處理一下吧。”魯一棄的話說得很誠懇,聲音很溫厚,像一股清澈的水流。這聲音雖然不高,卻掩蓋了周圍其他所有的聲音。

    瞎子的耳中只有這聲“夏叔”在回蕩,他再也聽不見車輪的顛簸聲,聽不見板棚的搖晃聲,聽不見鬼哭般的風吼聲。

    瞎子沒有讓魯一棄處理傷口,只是呆呆地沉默了許久。突然重重地吐了口氣,有些森森然地說了一句:“我們上當了。”

    魯一棄和獨眼對視了一下。

    “我們剛才走的方向不對,路邊的石碑可能被人換了。”瞎子的語氣很低沉,就像個大病不愈的垂死者。“我們不是朝南往滄州方向,而是在一直往西。”

    魯一棄和獨眼又對視了一下。

    “現在轉向往右是朝北,我們剛過的那個鎮子我估摸距離應該是清水,現在是往涿鹿縣方向在走。”瞎子這幾句話說得很艱難,仿佛千斤的重量壓住他,讓他透不過氣說不出話。

    “我們這樣走也成,不是已經往西走了半天了嘛。”魯一棄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溫厚,“我們從這條小道往北一段,然後再朝西,就算是在按三叔的吩咐走。”

    瞎子沒說話,他的樣子很黯然,低垂著頭,瘦弱的身體蹲在車杠上,任憑風雪撲打。

    “西風迎面,雪積前杠。這情形你覺不出?”獨眼的語氣憤憤地,他知道這麼一走繞了個大圈,最起碼要晚兩天才能到滄州。他對後脖頸的蜾蠃卵是十分擔心的,所以心中很是著急。這一次瞎子垂著頭沒有反駁獨眼一個字。

    方向的錯誤獨眼和魯一棄都覺察出來了。獨眼是雪花落入脖頸的時候覺察出來的,魯一棄發現得更早,他坐在車尾那麼久,腳邊、身邊竟然沒有積雪。看了許久《機巧集》也不曾有雪花飄落帛卷上來攪擾他,雪花是往車後順落。

    哨管箭驚醒魯一棄後,魯一棄就已經用口形對獨眼說出自己的發現。他沒有責怪瞎子的意思,因為路界碑是自己和獨眼看的,就算動了什麼手腳也是兩個明眼人沒發覺。夏叔只是疏忽了風向,但漫天風雪滾滾而下,別說是瞎子,正常人都會在這大風雪中懵頭轉向。

    鷹嘯聲從高空處直撲而下,在車前低低掠過。車前傳來了轅馬的悲鳴。車上三個人都知道,獵鷹襲擊了馬。受傷負痛的馬兒反而加快速度奔跑起來。

    風聲更急,鬼哭狼嚎一般。風聲中又夾雜著“無羽哨管箭”的刺耳哨聲飛來,從車前橫飛過去,發出一聲粗重的悶響,然後不知飛往何處。

    車前的悶響魯一棄和獨眼都沒聽出是怎麼一回事。而瞎子卻站起身來,瘦削的身子挺得筆直,在顛簸的車杠上穩穩地站立著。他用沙啞的聲音很果斷地說了句:“快收拾東西,要自己走路啦。”

    瞎子雖然看不見,但他曾經是西北賊王,他曾經和馬打交道的時間多過了他和婆姨在一起的時間。有多少良駒駿騎隨著他出生入死,都落得個骨枯荒梁的結局。

    獨眼看了一眼魯一棄,見魯一棄迅速地在收拾三叔留在車裏的東西,打成一個包袱。於是他也不再猶豫,轉身進到棚裏,將自己的包裹物件收拾齊全。

    果然,那馬又快跑了兩三百步便慢了下來。又挪動了十幾步就變成原地在踱步。

    這時車上三人已經下了車。瞎子來到馬兒身邊,伸手拉解掉勒帶,卸下轅架。跟在他身後的魯一棄看到那馬的脖頸根部有個拳頭大的血洞,正在緩緩地往外淌著鮮血。從另一面下車的獨眼也看到了,這馬是被“無羽哨管箭”射穿了脖頸,現在血已經流得很慢,大概快枯竭了。

    馬的四條腿在哆嗦,它在全力支撐著不倒下。

    瞎子用手摸了摸馬鬃,嘴角撇了一下,很難看,不知道是哭還是笑:“馬兒呀,讓你受累啦,你早些歇了吧。”他的語氣就像是和老朋友告別一樣親切。說完這話,突然退後兩步,右手盲杖杖尖蛇頭般翹起,手臂往前一送,杖頭刺穿馬兒的腦部。

    盲杖抽出,馬兒重重地側倒。四條腿一陣抽搐便沒了聲息。

    “走吧。”魯一棄在吩咐瞎子和獨眼。而他自己卻沒動地方。因為身後的路上已經出現了一輛平板馬車,他緩緩轉過身去,不需要太快,如果車上的人願意用也可以用哨管箭來射殺他的話,那麼他的最極限速度也絕無可能躲過。

    趕上來的車無棚無架,只是在車子的正中豎著一杆幡,一杆兩人高的幡。幡的前面站著個人,如同那幡一樣,又細又高,滿天的長髮也和幡杆上的幡帕飄帶一起在狂風暴雪中隨風飄揚。

    鬼哭般的風聲是那幡子發出來的。在幡子的頂上掛著兩個湯盆大的哨口。

    “哨口!是哨口!”獨眼看著那嗚嗚發聲的哨口歡聲叫起來。對呀,沒有人可以將哨口和角號吹那麼長的響兒,就算練氣的仙家都辦不到。可是風能辦到,只要那風不止,響兒就不斷。

    獨眼對自己的判斷很興奮,他大概忘記了瞎子是看不見的,伸手拉住瞎子的一隻手臂:“看,看!”

    瞎子臉色鐵青,手臂如同滑不及手的黃鱔,一扭一纏將獨眼的中指和小指扳折住。同時他的拇指關節彎曲成角狀,抵鎖住了獨眼的脈門。

    轉瞬間,獨眼的興奮變成驚愕和憤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3:32

第二節:槳淩波

    獨眼沒法動彈了。他知道現在自己不管朝哪個方向用力,手都會脫節或折斷。他是太興奮才會出現這樣的疏忽,他沒有想到瞎子會在這個檔口如此計較動手,他也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功夫大多是用於盜挖和驅鬼的,對付人的技擊招法很少,也不夠精妙,只能算個半調子武林人。而瞎子不一樣,雖然他也算不上真正的武林人,可他為了能在偷搶中逃脫保命,這輩子練的都是制敵取命的招法。

    魯一棄沒有看見兩個人動手,因為他在仔細打量車上那瘦高得如同幡子的人。

    那人的手上沒有弓,更沒有千石的硬弓。他手上扶著一把弩,一把少見的大弩,為什麼是扶著,因為這巨弩擱在一個支架上面,只需要扶住就可以發射。這巨弩上搭扣著好幾支“無羽哨管箭”,弩托下好像還有一個帶齒的輪子。魯一棄聽大伯講過“三聯小弩”和“諸葛連環弩”,可是這巨弩是哪個種類他一無所知。車上的幡子橫杠上除了掛著兩隻哨口還立著一隻花喙獵鷹。橫杆上哨口旁邊拴著兩條布繩,卻一時看不出是何用途。

    “三叔,你見過銅頭鐵背猞猁嗎?”問這話時魯一棄背對著這兩個人,他看不到兩個人是怎樣的一個局面。

    “什麼猞猁?”魯一棄的話語讓瞎子一愣,手底不由自主地一松。

    獨眼是不會放過這樣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的,他手腕往旁邊一滑,躲過瞎子的拇指關節。自己食指搭住瞎子手腕外側,拇指指尖扣住內側脈門。

    瞎子愣了一下就反應過來,手中用力,將獨眼的中指和小指反向扳折。這樣一來,獨眼的拇指便扣不進脈門。獨眼見手指扣不到脈門,馬上用拇指和食指死死捏住瞎子腕口。讓瞎子也運不出勁繼續發力扳折手指。瞎子的力巧,而獨眼的勁大,兩人成了一個相持局面。

    魯一棄從瞎子的回答中得到了他所需要的資訊,於是他朝架著巨弩和幡子的車子走了過去。他的舉動瞎子和獨眼都沒有覺察到,他們正在非常專心地僵持著,誰都不敢松一點勁。

    馬車是在離他們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也虧是離得這樣近,要不然在這大雪天裏很難看清車上的那些細節。

    瘦高的人端平著他的弩,但箭尖卻並非指向魯一棄的,他所指的方向很奇怪。魯一棄順著箭尖所指方向看了看,那裏是茫茫的雪原荒野,沒有一個人影。

    魯一棄朝那車子又靠近了兩步。瘦高的人眼中射出一道寒冷的光,這道光倒是真真切切地指著魯一棄。

    魯一棄能理會這眼光的意思,他站住了,站在飆狂的風雪之中。西北風挾帶著大片大片的雪花砸在他的頭上、臉上、身上。

    他笑了,面對著一個隨時都能殺死他的高手,他笑了,大咧著嘴,任憑雪花落入口中,笑得非常地開心。

    車上瘦高的人眼中寒冷的光在閃爍。他沒有說話,也許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也許他本就是個啞巴。

    不說話並不能代表他的無忌和篤定,卻恰恰說明了他對形勢的懵懂,而且心裏沒底。

    魯一棄收住笑,他清咳一聲開口說道:“你很好,這樣的情景還緊追不捨。”

    那人沒說話,但是眼中的光芒倒是再次閃爍了幾下。

    “你好像並不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魯一棄說這話的時候將自己的雙目微眯,他要儘量感覺出那瘦高個目光的變化,以便判斷出這個高手是怎樣一個人。

    瘦高個還是沒說話,目光也沒象剛才那樣閃爍,反變得堅定且深邃。

    魯一棄從這堅定和深邃中發現了濃烈的殺氣,那是種不死不歸的殺氣。他知道這個人是個不在乎自己生命更不在乎別人生命的屠殺高手,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可能就是不斷剝奪別人的生命,他最有快感的事可能就是遇人殺人、遇佛殺佛。

    “你今天沒有勝算,就算你能殺了我,也沒機會體驗成功的快樂。”魯一棄說這話一半是恐嚇一半是揣測。因為他發現那幡子橫杠上多出的兩根布繩和系哨口的布繩一樣。可能是原來有四個哨口,不知剛剛被誰弄碎兩個,連布繩都沒來得及解下來。還有這樣的風雪天,只要不是像他們那樣匆忙趕路的都會戴個護耳棉帽,這個人的頭髮有帽子的壓痕卻沒帽子,看來也是摘下不久。

    果然,這話才說完,瘦高個的目光中流露出了猶豫和無措。

    “殺了我,你無所樂,也無所得。我是誰,別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主上也許過後會知道,可你能確定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我的命而不是其他東西嗎?你這趟差事可有些吃力不討好啊。”

    魯一棄知道對家的高手都是聰明人,但聰明的人一般都多疑,多疑的人最忌諱被別人當傻子耍。是人就有極端的方面,極端在一些時間場合就是弱點。所以必須將對方的智慧調動到極點,然後讓他們自己來否定自己。這在心理學叫自我排除。

    瘦高個依然沒說話,而眼光卻緩緩的眨巴了兩下,看得出,他是在疑惑,他在思量。他接“夜飛令”連夜趕進北平援手,只見到那個賣茶看屋的在放火燒宅。他口中說的高人就是面前這個平常的年輕小子?他要我來追殺,而他自己卻沒跟上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面前這小子說的也有道理,“夜飛令”裏沒指明要我殺什麼人,是賣茶的讓我追的呀?

    “你的同門讓你孤身犯險?看來你要是死了,那他們可以多分點好處。”魯一棄繼續按自己的思路說著。他已經不需要瘦高個兒說話,只要聽清自己的話就行了。

    “好處還是其次,千萬別留下笑料。就從你這一路的遭遇來看,你是不是有些上當的感覺?而且是你的那些稱兄道弟的同門在讓你上當,在等著看你笑話。”魯一棄儘量讓語氣生動並富有感**彩,就像學堂裏演的話劇,他要對面那人從他話裏品出輕蔑同情味道。

    “要是這趟你回不去,發現你的同門再醜化一番你的死狀講給你主上和其他門人聽,那就……唉!”魯一棄知道有些高手是把榮譽看得比生命重要,就算死,自己的榮譽也不允許別人踐踏。

    那人可能真是啞巴,還是沒說話,但卻目光連連閃爍。話外之意這樣明顯,他當然聽得出來。他的目光很激憤,不知道是對誰。但魯一棄知道肯定不是對自己,因為那瘦高個大弩上的箭尖又轉過了一個不易覺察的角度,雖然很小,但卻是朝著遠離魯一棄的方向。

    幡架上的鷹大概發現了什麼,突然發出一聲尖利長嘯。魯一棄嚇了一大跳,反叉在腰間的手不自覺間就抬起,下意識地要護住面門。手臂抬到一半他馬上意識到這動作很危險,這會讓任何一個高手看出自己的內虛和緊張,“無羽哨管箭”隨時都會穿透他的胸膛。

    他一邊在思考如何掩飾這樣一個失態的動作,一邊斜目觀察瘦高個的反應。很奇怪,瘦高個兒額頭兩側的經脈在快速跳動,目光中顯示的是慌亂和無措,還有些懊悔。

    魯一棄不清楚面前這個不懼生死的人是怎麼回事,他覺得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而且那人也沒發現自己失態的動作。

    是的,瘦高個兒的確懊悔。剛才就在魯一棄抬手之間,他感覺面前這個被大風雪隔斷在十幾步外的毛頭小子突然變了,整個人如同是旭日照耀下那麼清晰和明亮,就好像站在自己面前,伸手可及,而且在他的周邊方圓三步之內沒有一片雪花落下。瘦高個兒知道自己見到的不是他真正的身體,這是個場,一個脫體而出的氣場。

    魯一棄被鷹嘯驚動,下意識地抬手,這是本能反應。人的本能,可以在瞬間發揮出身體的極至能量。魯一棄蘊藏在身體深處的神奇就在這一剎那間顯現出來。當然,這只有高手能覺察到。而面前的殺手正好是個難得的高手。

    難得的高手見到了“高手”,更高的“高手”。這是瘦高個兒懊悔的原因。這是他在半天裏遇到的第二個這樣的高手,有些不可思議。在這之前像這樣的高手他認識幾個,而且他所有的經歷讓他認為天下也就這幾個。

    面前這個毛頭小子讓他覺得更加可怕,其他那些高手,包括上午耍弄自己兩次的那位,自己一眼就能瞧出來。而面前這個小子原先能不露半點鋒芒,他這樣年輕,功力卻已經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他如同朋友兄弟那樣和自己侃侃而談,其實自己的命就在他舉手之間,他是在涮著自己玩兒呢。

    瘦高個兒垂下大弩。原先他是想拼死一擊來把任務完成。可是現在發現自己的目標原來是個更厲害的角色,他沒有一點機會,他絕望了,他覺得引頸就死可以爽快點,少些痛苦。

    “走吧,以後我給你一個單獨的機會。”魯一棄看出瘦高個兒的絕望神情,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樣的現象已經不是一次了。怎麼總是在生死關頭,高手們卻退縮了?也許自己身體的深處真的蘊藏著些什麼。可現在自己又能做什麼?讓他離開可能是最好的選擇。

    馬車掉頭走遠,走得有些意外,走得有些慶倖,走得有些莫名其妙。

    馬車走遠了,瞎子和獨眼反倒松了糾纏,兩個誰都沒占到便宜。

    魯一棄沒有轉身,因為打發走瘦高個兒後,他稍稍凝神靜心就發現茫茫風雪中還有兩個怪異的氣象。他看不見那是什麼,但他能覺察到氣息的騰躍縱橫。

    一處是青幽幽一團沉穩躍動,青白的氣道從氣團中央一層層溢出。感覺告訴他應該是某種利器鋒芒的刃氣,當然這利器肯定是個少見的寶刃。還有一處並不明顯,白花花地彌漫成一片,悚然卻飄逸,被飛舞的瑞雪遮掩得若隱若現。他覺得似曾相識,那應該是鬼氣。

    他知道為什麼“無羽哨管箭”的箭尖始終沒有對準自己了。

    沉默了片刻,魯一棄雙手合攏,在嘴巴處圈成個喇叭狀,向著那兩股靈逸氣勢高呼道:“哎——!來吧!我們一起走!”

    狂勁的西風把他的聲音送得很遠很遠。

    撥槳入山塘,停舫臨塢頭。

    風動水起波,冬寒柳亦揚。

    江南的冬天比北方來得晚,但是這裏的寒冷滋味卻讓好多北方人難以忍受。那是一種濕冷,讓你覺得那寒冷始終裹附在你的皮膚上,並鑽進你的毛孔直冷到骨頭裏。

    北方大概在下雪吧,要不然這天氣不會連著幾天的陰霾,讓午後的姑蘇城都顯得暗沉沉的。

    一條烏篷船繞了個彎,碰碎了岸邊尚未融化的一些薄冰,轉進了古老的山塘河。唐寶曆元年,詩人白居易在蘇州任剌史時,在虎丘與閶門之間開鑿河渠,築白公堤,即聞名遐邇的七裏山塘。

    “自開山寺路,水陸往來頻”,如今的七裏山塘已經沒有當年詩中所說的那麼繁華熱鬧。河道兩邊的房屋很是破落,顯得有些蕭條,也難怪。畢竟是個亂世嘛。

    烏篷船推開深綠色的河水,穿過山塘橋。船篷的簾布稍稍掀開一些,一雙明亮清澈的秀眸從簾布背後出現,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秀美的目光迅速在橋身上掃視一遍,應該是在尋找什麼。

    簾布隨即放下,船篷裏傳出一個聲音,那是年輕女子很低很軟的吳語儂音:“莫有格。”

    “唔。”回答這女子的是一個從喉嚨裏發出的低沉而簡單的音。

    船行得不慢,雖然划船的只有一個人。但從這年輕漢子粗壯的身材、肌筋凸暴的手臂就可以看出,他劃得很輕鬆,他甚至都沒怎麼用力。船也行得很穩,控制得很是到位,它貼邊抹角地在河道的一邊行駛。好多時候讓人覺得無法通過或者會撞在岸石、塢頭的關口,總能巧妙地通過,與障礙的間隙僅差分毫。

    有人看出划船的是在賣弄,船棚裏傳出一聲響亮的咳聲。

    船慢了一些,也回到了河道的中間。於是船篷裏便又傳來年輕女子“撲哧”的一聲輕笑。

    又過了通貴橋、星橋、彩雲橋。每次船過橋時,那雙秀眸都會出來尋視。但每次進去都是回的“莫有”。

    過了彩雲橋,船便一下子拐進旁邊的一個小河道。這河道真的很小,比烏篷船寬不了許多,也不知道是流向哪里的。小河道兩邊的房屋倒是很齊整,而且大多是兩層的樓堂。唯一有些不同的是這些樓的窗戶都不是採用的花格窗櫺,而是整塊的木板推窗。這一點與江南建築的特徵不符,倒有些像西南地區一些建築的風格。

    河道很短,只進去了六七個船位就到了盡頭。這裏就像是個水路胡同,而且是個死胡同。盡頭處有個小小的石塢頭,塢頭上去是單扇的黑漆木門。門上沒鎖沒把,是因為這是宅子的後門,不需要鎖的,它的裏側有木橫柵,平常時只需要也只能從裏面關死。

    從風水學上來講,好的宅穴周圍應該有水,因為氣是遇水而止、遇風而散。宅子藏風環水才能保富貴之氣不散。但不是所有水形都是吉相,一般以宅前有圓形和半環形為最上,波形其次,直線形再次。如果是在宅子一側,又是直線形,就為不吉了,富貴之氣會隨水流走;而像這樣宅後門直沖水道的相形就是凶相了,一是宅中富貴不聚,二是因為水在五行屬陰,直沖陽宅後門會帶來諸多兇險。這家宅子這樣佈置,要麼這宅中有更凶局相,要麼這宅子是不住人的鬼宅。

    烏篷船棚簾一掀,從裏面鑽出兩個老人。年大些的是魯承宗,他的面色蒼白帶些蠟黃,是傷後初愈的貌相。稍年輕的是魯聯,他看著那扇小門兩眼放光,一種抑止不住的興奮和鬥志在眼中湧動。

    船恰到好處地停在塢頭邊,船頭與塢沿間距離只有巴掌寬。

    魯聯邁步就要跨上塢頭,被魯承宗一把拉住。魯承宗蹲下身子,細細打量塢頭。他沒放過一塊石頭和一條縫隙。

    “六角龜紋布石,龜紋紋透邊框而外無擋柱。這是個活塢頭。”魯承宗輕聲說道“坎面雖然無扣兒,可是塢頭往河裏一陷,這水中就不知道會有些什麼厲害玩意兒了。

    “那怎麼上?”魯聯看著那寬度並不很大的塢頭石面問道。其實這樣寬的石面,他可以縱身躍過。可是落腳時要正好站直在門前石階上,還必須保證不會因前縱餘力撞在那門上,他思量著自己沒這把握。而且門前的石階有沒有什麼古怪也很難說。

    這才真是叫“未跨尺二檻,已遇兩頭難”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4:02

第三節: 九宮啟

    “柳兒呀,你來試試!”魯承宗沒理會魯聯的問題,他已經開始部署自己的想到的辦法。

    “哎,阿爹,嗯吾來。”隨著發脆發甜的答應聲,隨著這聲軟糯的吳語,船棚裏出來了個年輕女子。這女子正是那個擁有一雙秀眸子,掀布簾尋看橋身的女子。她細高挑的身材,一身藍印布細碎白花面子的寬鬆薄棉襖褲,腳下衲布底的藍色軟鞋。穿著像是鄉下的採茶女,也像河上過日子的船妹子。她就是魯承宗口中叫的柳兒——魯天柳。

    “聯叔叔,麻煩你格托一把哉。”說著話,魯天柳把大辮子梢咬在口中,穩穩地站在船頭,雙臂捏拳平張。

    魯聯雙手握住魯天柳的小腰,輕輕一提一推,柳兒就同一只用曬過三伏的麥管草填制的繡枕一樣被扔出,輕盈無聲。

    身體飛出的力量是別人給的,那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全部用來控制身體的落點和踩踏的輕重。

    魯天柳也不敢直落門前的石階上,雖然她可以控制自己不偏不倚地直落在石階上面。石階有沒有什麼佈置她不知道,不知道才危險,突然的變故是很難應付的。

    魯天柳落在活塢頭上,活塢頭的坎相應該是石散塢沉。但既然知道了坎面會如何動,就容易應付了。這樣的坎面兒一般沒扣子,也就沒有總弦和扣子節的,它只有實點和缺兒之分。知道的人踩踏的步子都在實點上,那這塢頭和平常塢頭沒什麼不同。

    魯天柳不知道實點,她只好找缺兒。機關消息中所謂缺兒有兩種,一種是布坎之人故意留下的退路,除非是絕斷坎;還有一種是這個坎面存在的不足和缺點。

    魯天柳找的只可能是第二種,她身子在快落下的瞬間突然提氣、收腹、松膝,捏緊的雙拳張開下壓穩住身形。她的落腳點在塢頭裏側靠近石階處,一雙腳掌都踏在石面龜紋和邊框的交叉處。雙腳剛著石面,前後腳掌就內收用力。緊緊趴貼住縫隙兩側。左右腿用力,收攏住兩腿間的幾塊浮石。

    活塢頭要散開下沉,必須是石面受力,推動浮石下壓,將最週邊的邊框、浮石一層層推散,中間石塊無週邊浮石阻擋才會下沉。外側浮石需要完全讓開,中間的浮石才有散開下沉的空隙。而浮石有一定厚度,這就要求裏側浮石上加的力推開外側浮石的距離大過石塊厚度,全部石塊都推開累加起來就是個蠻長的距離。而浮石越多,這個距離就越長,一同推散開來所需要的推力也越大。

    浮石之間的還有摩擦力,這種龜紋形石塊之間,因為接觸的面多,所以摩擦力也比較大。而且排布的石塊越多,疊加在一起的摩擦力也就越大。清楚了這些,就應該知道落腳位置儘量選在塢頭面的中間。

    現在魯天柳便是利用這些道理,唯一不同的是她雖然選擇的是左右方向的中間,卻是裏外方向的裏側。因為她想得更細,裏側的石臺階是無法移動的,那裏雖然是活塢頭的邊緣,其實倒可以算是一個實邊兒。

    她腳下的石塊雖然被踩入水中一些,但由於她一雙腳掌和兩腿之間三道向內的收緊力,增加了石塊間的摩擦,使中間石面的受力面積變大。受力面大,壓強便小。再加上魯天柳身子輕盈又提氣壓形,她落在活塢頭上的力道外層石塊間的摩擦力承受住了。雖然石塊也被推開少許,但沉下的深度沒石頭自身厚度大,不能完全推開週邊石塊。

    魯天柳站在活塢頭的石面上,隨著河水的波動起伏,就像是一枝在風中搖擺的荷花。

    現在她必須穩住身形彎腰或者蹲下查看石階是不是有扣。她雙腿用力內收,所以無法下蹲,她只能彎腰。這樣的彎腰也很艱難,從臀部往下都要提懸力,同時腿部、腳掌使的側向力。彎腰所需的力道就完全依靠腰椎和腹部的力量。

    一雙手臂大大展開,臀部高高提起,腰部卻下塌,使上身慢慢垂下。不知道這樣的動作太費力還是由於魯天柳太緊張,她的鼻尖和嘴唇邊上起了一層細細的白毛汗。腰還沒有完全彎下來,可是腳下的浮石卻明顯往外移動了一些,活塢頭的石面離水面很近了。

    “提住氣,不要松。”魯承宗在輕聲提醒。

    其實不用提醒,柳兒就意識到腳下有些松,她也知道自己必須換口氣把力提起來。於是,張開嘴巴,松掉咬在嘴巴裏的辮子梢。

    腳下的意外讓她還沒來得及對石階查看一眼,落下的辮梢掃落第三節的石階面上。只聽到“嘎崩”一聲,那石階的階面從裏側向外掀起,整個石階面豎在了那裏。

    石階面的邊緣貼著魯天柳的筆尖擦過,力道很大,階面板扇起的氣流沖進她的口鼻,讓她覺得有些嗆人。

    這石階面的力道確實大,因為它的佈置原意是將踏上石階的人掀飛到河裏。幸虧柳兒還沒有完全彎下腰來,要不然這麼大力道的一下就正好砸在頭上,那就慘了,肯定是頭破血流,人事不知。

    即使這樣,柳兒還是嚇得不輕,上身不自主地抬起,腳下繃直使力,整個人又重新站直了。這時是下意識的動作,沒有絲毫的準備,這樣身體各部分使的力就亂了,大小方向都有所改變。

    活塢頭最邊緣的兩道框和最外邊第一塊浮石沉下了水面,整個塢頭的石面已經依次向週邊斜下。

    河水漫上來,河水已經靠近柳兒的布鞋軟底。這都沒什麼,可是不知道河裏是否會有什麼怪異隨著這河水上來,一起將柳兒吞沒下去。

    “要散!”甕聲甕氣的兩個字是劃槳的那個壯實小夥脫口而出的,雖然話不多,關切之意卻能明顯聽出。

    魯天柳忙一個轉身,身子側過九十度,手臂張開,雙腿用力方向變成前後收。這樣要比左右收力道來得大。而且她將左手中指和食指輕輕地搭在豎起的石階面邊緣上輕輕點壓用以借力。

    活塢頭又穩住了,魯天柳腳下的浮石又收回了一些,漫上塢面的河水又流下河去。她回頭對船上的人俏皮地笑了笑,撇嘴做了個怪樣卻沒說話,一張臉憋得紅撲撲的,那是怕一開口散了氣就提不起來了。

    船上的人都知道她在對誰做怪樣,划船的小子垂下了頭,沒敢看魯天柳的臉,他似乎很害怕魯天柳。

    豎起的石階面在慢慢地收回,柳兒必須撤回手指,不然跟著石階面往下就會被卡在石階縫裏。

    “接著!”魯聯說完話卻沒有馬上動作,他等柳兒朝這邊看過來後,才一腳將船頭那個當小凳子的樹樁挑過去。

    魯天柳明白是什麼意思,右手一接,腕子一個翻轉,將那樹樁抄起,想都沒想,一下子塞在收回階面的空檔裏。石階面被卡住了,柳兒耳中聽到石階中哢哢了兩聲,機括停住了。她用手壓了壓樹樁,覺得挺穩固的,便手掌一撐輕輕落在樹樁上。

    第一節和第三節臺階是實點子,沒坎面兒。坎面動了的石階面其實不是石頭的,而是一塊青灰色的鐵板,但是它的面子和顏色做得和另外兩道石面幾乎一模一樣。不湊近細看根本看不出。這是魯天柳認真查看後告訴給魯承宗的資訊。

    活塢頭這裏的坎面清了。魯聯回頭對划船小夥兒示意了一下。小夥兒手中槳深深探入水中,橫著狠狠一帶勁。烏篷船船身猛然橫了過來,船的頭尾牢牢地卡在兩邊的屋基上,堵住了整個河道。

    船停住了,魯承宗和魯聯分別拎著木提箱和背筐先後縱身上了石階。船棚簾子動了動又鑽出一個六十左右的老人,留著小山羊胡,那是秦先生。外面魯天柳這般驚心動魄地折騰,他卻頭都沒探一下,這份心性著實穩當。

    秦先生把魯天柳的背包扔上岸,魯天柳一把接住。秦先生自己提了只小竹藤箱一個縱步也上了岸。剛踏上臺階就深吸兩口氣,這模樣像是有氣喘病。

    划船的小夥兒一把就將一枝撐篙從船頭拴纜洞眼深深地插入河底,船定得更穩當牢靠了。做完這些他這才縱身上了石階。上來時左手還拎了個直筒筐子,右手提了把水磨生鐵杆的雙刃樸刀,這刀的樣子就如同是把船槳……

    從他縱身的動作形態可以看出,這一縱和魯聯的動作很是相似。的確相似,他們的功底路數本就同個道道,因為他是魯聯的徒弟鄭五候。

    五人都身在石階上面,這就讓這宅子的後門口顯得擁擠。魯承宗警覺地抬頭看了看後門的上方,這裏是單牆一座,無瓦簷,無花框,裏面靠近這後門也沒樓廳。這下他才放下心來,仔細研究起面前的這扇黑漆單門。

    門面看上去很光滑,光滑得找不到一條板縫也找不到一個釘眼。門上也沒有扣環、拉把,就連門與門框之間的縫隙也抿合得嚴絲無縫,就如同粘合在一起。

    魯天柳將手背慢慢貼近門板面,就差一塊銅板的厚度時停住,停在那裏一動不動。從張開的手掌可以看出,這不是一隻嬌嫩的手,手心雖然沒有厚繭堆壘,但卻也有楞有線,健美紅潤,而且這只手肯定具備一定的功力,不然不會懸停得這樣穩若玉石雕塑一般。

    大家都看著柳兒的手,沒發出一絲的聲音,都怕有什麼驚擾妨礙了她超常觸覺的判斷。

    “伊是格鐵板門。”魯天柳給了大家一個肯定的答案,那是因為她手背上超常觸覺感覺到的溫度給了她這個答案。

    “這門別是‘悶口’,外邊打不開。”五候說話的聲音嗡嗡的。

    “呆了你吧,這裏相格人會只做個‘悶口’,那人丟得勒還不如扇自家耳光哉戴菜罎子遊街勒。”魯天柳邊說邊斜了五候一眼。

    “那、那……”鄭五候那了兩聲沒了後音兒。

    魯承宗回過頭來,望著秦先生開口問道:“先生覺得會是個什麼格?”

    秦先生笑了:“當家的明明曉得的,卻還要嗯吾開口話出來。這樣的長方形狀上下走向,活杠應該橫中間。嗯吾覺得應該是九宮格。是啥格門吾就不曉得了”

    這五人之中,除了魯天柳,秦先生也是說的吳語,另三人倒都是正宗的北腔,但他們之間的交流卻沒有一點障礙。相互之間至少應該是聽得懂的。

    “五珠掛九宮,伊是‘懸珠九宮門’!”秦先生的話提醒了魯天柳,她快口脆語脫口而出。

    魯承宗微微一笑,看著柳兒的雙眼中滿是憐愛。

    魯聯伸手從背筐中抽出一把砍刀,一把烏青厚背砍刀,沒刀鞘,刀刃處有兩指寬的軟魚皮護套保護,砍刀的刀身不算小,厚實沉重,而柄前的護擋卻不大,刀柄也很短,刀柄尾部是個滑溜的圓銅球。

    他單手將砍刀翻轉上提,捏住刀背,用刀柄半圓頭往門的左上角敲去。

    “慢些哉!”秦先生制止了他,“莫急、莫急。這格順序一錯,珠落弦亂,這格門就打不開哉,那就真成格‘悶口’哉。”

    “對格呀,先生,兩、四為肩,然後落上九,掛三、七,一六八為落槽,中五閑格。”魯天柳對九宮門的開啟路數的確很熟悉。

    “那格是木板門,這格是鐵板門。”秦先生說完這話又深深吸了口氣。

    “金、木倒行。先動下一,然後八、六足。”魯承宗開口了,他要沒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是不會做出決定的。此時之所以能直接將解扣的步驟說出,是因為他年邁的記憶裏有一部古籍。

    漢代徐嶽《術數記遺》有雲:“九宮算,五行參數,猶如迴圈。”

    魯聯又望了秦先生一眼,見他沒再說話,就將刀柄便往下一落。這第一下輕輕敲在門下方的中間,然後是右下角、左下角。

    大家都屏住呼吸,盯住這門有什麼反應。眼睛看不到什麼,耳中卻聽到有東西滾動的聲音。聲音漸漸變大,好像是滾動的東西在變多。

    那些聲音突然嘎然而止,再沒一絲聲息。

    “伊齊動五位閑格的七、三方向。”秦先生說道。

    魯承宗從木箱中拿出一把寬刃木刻刀,與魯聯點頭會意了一下,木刻刀和砍刀柄同時落在五位在七、三方向的外邊上。

    滾動的聲音始終沒再出現,卻傳來了物件兒的滑動聲。門外幾個人都熟悉這滑動聲,這是門柵杠在移動,咯噔聲傳來,門柵杠到位了。

    門無聲地轉開,沒要外面的人推,而且開得很徹底,一直轉到貼住牆,到了沒法再打開的位置。

    門裏是一條不長的過道,準確說應該是一道雨簷。這雨簷到左面樓廳的前廊就結束。但這和前廊銜接的地方,也是拐彎往花房去的巷口。而在前廊的花格子柵欄外面有座一人多高的劍形假山石。

    這樣佈置倒是很合吉相風水。後門進去肯定是後宅院,一般後院不做十字叉口,這樣會沖了正房局相,所以這裏的岔口只分了三條道。而前廊外的劍形假山石,斜鋒正對著後門口,可以用來鎮住後門處的陰穢。

    魯聯首當其衝走在第一個,但步子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小心。他邊走邊褪掉砍刀刃口上魚皮護套的黃銅鷹嘴搭扣,取下護套。這下砍刀刃口鋒芒盡露,一道青光閃爍流溢。魯聯左手再一晃,二指寬的軟護套便裹在了左手手腕上。

    魯聯握刀的手勢很特別,不是一把整個死死抓住刀柄,而是後三指握住刀柄,拇指和和食指曲八字狀捏住護擋。由於刀柄很短,這樣握才剛好全部握住。可他這樣的握法絕不是為了遷就過短的刀柄,是因為這樣可以方便地伸直捏護擋的曲八字,讓手掌剛好滑過柄尾的圓銅球。他會使立手刀和垂手刀互換的春秋刀法,這樣的握法可以讓他在對敵中瞬間隨意變換立、垂兩種刀法。

    在船上的時候就可以看出魯聯的鬥志很是旺盛,此時握刀在手更顯得神采飛揚。這個當年的鐵血刀客,他手中的刀已經二十多年沒喂過血了。所以他的眼睛如同那刀的刃口一樣,閃爍流溢著縷縷青光,誰都能看出他的眼光中在渴望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4:32

第四節: 人蹤無

    天柳一支辟塵埃,金甲力士踏浪來。

    假山亦有別洞天,刀客獨行赴樓臺。

    二十多年前,魯聯在浙江巡撫衙門做鐵血保鏢。當時的鐵血隊有三種級別:刀客、刀衛、刀手,魯聯就是刀客中的佼佼者。他本就有家學功底,在鐵血隊又練了實戰交兵中最有效最實際的刀法。

    但是他在到福建接巡撫老爺家小時,遇強盜襲擊,殺鬥中他誤傷了奔逃的大公子。到杭州後,大公子傷重不治,魯聯便也死罪難免了。

    當時魯承宗正好到杭州拜望風水大師定無疑,應巡撫大人之邀兩人同到宅居查看風水。魯承宗看出了巡撫宅居構築中有惡破,並從正廳頭梁上起出了五支鏽跡斑斑並鋸斷釘尾的棺材釘——五毒絕後釘。魯承宗分說了其中的厲害,將魯聯之罪過移嫁與這惡破之上,這才解了魯聯死罪,改作驅回原籍。

    魯聯是個血性漢子,他覺得命是魯承宗給的,從此便跟了魯承宗。並把原來的姓氏也改了姓魯,這樣既表示對魯承宗的忠心,也免了要回復原籍處官府驅回公文的麻煩。

    跟在他身後的是魯天柳和魯承宗。魯承宗的步子始終超前柳兒半步,這是他的習慣,他要保證在有突然變故的時刻,自己可以創造機會讓柳兒安然避開。魯承宗對自己心中的這份親情很是執著也很是茫然。

    魯一棄和魯天柳在他看來都是上天贈給他的寶。他和大哥破水中“百嬰壁”,中絕後蠱咒。蠱咒未除,上天卻偏偏給他兩個寶貝兒女。親生的兒子魯一棄,肯定是個寶,他卻不敢留在身邊的;而這個撿來的女兒,也是個寶,他卻不能離了身邊。

    那年送走魯一棄後,秦先生演算伏羲八卦,卦象說西南木旺,將出奇材,日後也許有用。於是他隻身遍尋西南,卻無所得。

    這天來到大理,應天龍寺無由法師之邀,為其禪房刻“觀音說法辟凡塵”的木壁拜龕。當刻到觀音手撚的柳枝時,門口出現了一個五六歲樣的女孩,穿著襤褸,滿臉污垢。

    女孩盯著桌上碗裏魯承宗未吃掉的面餅,怯怯地開口道:“阿爹,我餓。”

    這句話讓魯承宗心中一陣酸痛,手中刻刀微抖,刻破了那柳枝,也刻破了手指,一滴血珠子掉落在那柳枝之上,一起掉落的還有一滴男人淚。

    此時在廟內的普濟大殿上,無由大師正口誦佛號朗聲念道:“無由即天由,斷柳即天柳,天意即人意,天女即凡女。”

    於是西南之行魯承宗帶回個女兒,取名叫魯天柳。魯天柳也不知自己是從何處流浪到大理,也不知自己是多大。魯承宗便定她與魯一棄同歲,生日也定在同一天。

    剛進到門裏時,魯天柳本來是緊隨魯承宗身邊的,後來漸漸落在後面。並不是她趕不到前面,是她故意放慢了腳步,因為她邊走邊在提氣聚神保證自己的三覺清明,以便關鍵時能派到用場。

    什麼是三覺清明?魯天柳的聽覺、嗅覺、和觸覺有奇異之處,她只要凝神聚氣、心力集中,這三覺可以感知到蟻行草長氣動石味,還可以發現一切污穢怪異之象物。因為有這超常能力,所以她練的是魯家**之力裏的“辟塵”之功。

    她悟性很好,學“辟塵”路數沒多花什麼心思。後來隨著年齡變大,她漸漸意識到自己三覺見到的東西中有些不是“辟塵”功法可以解決的,於是她便整天纏著秦先生學“布吉”之功。她與秦先生在一起時間長了,學了一口的吳語儂音竟比秦先生還地道。

    後來柳兒甚至還跟著秦先生上龍虎山,說是要學“天師法”。秦先生早年在龍虎山學過“天師法”,雖然只得些皮毛,但對付一些魑魅魍魎這樣的小鬼還是綽綽有餘的。

    可是秦先生帶魯天柳上得龍虎山只七天就回來了。龍虎山的那幾位神仙般的老道都挺喜歡她,可就是不教她“天師法”,只說些八卦易數奇門遁甲異物奇遇之類的東西給她聽。因為老道們都說她不用學,她隱隱間已現出碧眼青瞳相,道家與中醫中都有論言:“碧眼青瞳是神仙。”所以魯天柳至少是個半仙之體,一般小鬼妖孽見她都要躲避。魯天柳覺得這時老道們惜技的托詞,同時自己想想一個女孩子,學請神驅鬼的道道也的確不合適,便就此作罷,不再強求。

    鄭五侯本想斷後,被秦先生攔住。江南的宅子一般都講究曲徑通幽、以小見大,好些普通的江南大宅園林,裏面的佈置構造就如同個迷局子。在這樣風格的宅子裏不管是布坎排扣,還是暗算偷襲,都是針對的第一個和最後一個下手,不會先動中間的。因為這裏的路徑短,曲折多,遮掩巧,前面的已經拐彎好幾步了背後的還不一定能跟上。背後的到了拐角,要細看一番才能辨出前面的走的是哪條道,有時候雖然看到人在前面,可腳下的路卻不一定能走到那裏,會有小湖、斷橋阻路,要從旁邊繞過。只有中間的人能始終呼應到前後,前後總有人可以照應到。

    秦先生知道鄭五候雖然勇猛強悍不畏生死,但他心眼太實,容易上當。要讓他斷後的話,只要是一個落單,肯定會被套了扣兒。

    於是鄭五候走在了前面。他將圓筒簍子斜背在背後,手中緊握樸刀水磨鐵的柄杆。他雖然是魯聯的徒弟,但他不會使立垂春秋刀法,這和他的悟性、為人有關係,也和他的體格有關。

    魯聯在運河邊看到拉纖的五候時他才九歲,九歲的他飯量幾乎是成年人的雙倍,但他背後的纖繩也比其他成年人拉得都緊。這個自小就失去父母的孤兒雖然天生神力,卻並不是個很好的練武材料,他的心眼太實在缺少靈性。但倒是很合適魯家**之力中“立柱”一工。

    鄭五候平時很用心也很拼命,到魯家讓他覺得這是他的福氣,他總是努力將交給他的每一件事都做好。

    魯聯根據他的特點讓他練樸刀,教給他變化很少的“圈兒刀”,這刀法江湖上也有叫作“旋風殺”的。這刀法就連魯聯自己也使不好,它一是需要力大,還有就是要求刀手不容易眩暈。這兩點五候都符合,他天生神力,而且生下來就在船上過日子,風浪已經讓他不知道暈眩是怎麼一回事了。

    秦先生最後一個走進後門,他這輩子都認為自己是個有本事的人,他也的確算個有本事的人。可是一個遊蕩在市井間的風水先生,他的本事又都是些古老的技法和方術,那些真正的高人認為他是半吊子,外行又覺得太老套沒什麼用處,特別是民國後,人們都寧願信那些西方的什麼星座命理。所以這輩子認同他的人並不多,他認為真正的知己只有兩位,魯承宗是一個,但準確點說魯承宗更像是兄弟,是自家人,特別是這二十年在魯家的日子裏,他真就把那裏當做自己的家了。

    魯家**之力中“布吉”一工的招法路數與秦先生所學技法和方術很是合槽。“布吉”中的尋穴、擇時、藏寶、改相等等手、腦齊用的智工路數,讓他覺得給了他展示才能的地方。

    在魯家已經許多年了,所有人都對他很是尊敬,把他當成智囊,把他當成老師,把他當做家人。這裏真就像是他的家,他在這裏找到了久違的快樂和情感。所以很多時候他也矛盾,他不知道應該傾向與那一邊,是知遇之恩多些還是友情親情多些。

    走進後宅門前,他掏出懷中遁甲盤看了看:九星主天衛星,宜報仇解怨、施恩交友。八門為驚門,宜撲捉盜賊、興訟、謀詐、設疑。他不知相數上是魯家有利還是對家有利。測語有些矛盾,就如同他暗藏在心中的矛盾一樣。

    秦先生走進後門裏的時候,他只看到了後面三個人,魯聯已經往前廊拐彎了。等他到了雨簷與前廊的連接處時,卻只看到離他已經蠻遠的魯聯和魯承宗在往池塘那邊走,不見了柳兒和五候。他沒太在意,因為他與魯承宗之間也許有一個彎道,還要多拐個彎才能看見。

    他繼續跟在後面又走了十幾步。魯承宗這時回了下頭,看到了背後的秦先生,他的臉色頓時變了。他沒作聲,站在那裏,一直等秦先生趕上了他。秦先生的臉色也變了,因為他走的是一條直道,沒有拐彎的彎道。這就意味著魯天柳和鄭五候不見了。

    在這裏不見了只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踩坎落扣了。可是讓人意外的是,這裏的坎面怎麼會將一隊裏中間的人收了扣兒,而且把兩個大活人收得無聲無息。這到底是如何佈置的一個坎面子,手法不合常規。可不管合不合常規,那坎面兒達到效果了。

    “你們繼續往前,我留下來找。”秦先生知道魯承宗要找的東西很重要,而他覺得柳兒和五候對他更重要,他這無家無後的人這些年的快樂都是這兩個孩子給他帶來的。他與他們之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是難以割捨的。

    魯承宗沒說話,他目光中那股堅毅重新將情感淹沒。等他回轉身,他才發現魯聯並沒有停住腳步,他早已經沿前面的鵝卵石鋪就的花蔭小道拐彎,消失在一座假山後面。

    魯聯沒有回頭,他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前方,他的任務是開道,所以根本沒注意後面。因為後面有那幾個人在,不需要他再多分那份神。

    轉過假山後有幾株大樹,讓園子的這一處顯得分外陰沉。花蔭小道連續出現了幾個朝下的臺階,魯聯小心地走過後便已經站在池塘邊的小樓前。這樓真的很小,上下只各有一間房,房形朝池塘那面都稍作弧形。樓下池塘那一面有個兩丈見方的石頭平臺,挑出水面。樓頂有伸出的飛簷,樓層間也有飛簷。上下飛簷下都掛著牌匾。上面的一塊是“觀明閣”,下面一塊是“戲漣台”。

    魯聯站在樓前還是沒回頭。他這樣一個當年的鐵血刀客難道連自己背後沒有一個人跟上都不知道?

    是的,他不知道。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他背後一直有人在跟著。雖然他們進來後都把步法身形都放得很輕,不容易聽到,但只要是稍有響動,總逃不過魯聯的耳朵,於是他的聽覺也在告訴他,從進後宅門開始,後面緊跟著的人步法動作就沒變過,輕重也始終如一。最重要的是,這樣的步法身形他非常非常熟悉,熟悉得就跟自己的一樣。

    魯聯又往小樓那裏靠近了幾步,站在池塘邊一棵大樹的旁。後面的人依舊跟著他,他停住那人也停住了,只是離他的距離比剛才近了些。

    大樹旁邊的位置可以透過花格窗櫺看到小樓一層裏面的一切。這屋子雖小卻很講究,屋裏有生漆雕花的紅木桌椅,屋子兩面還有貼邊放的紅木長幾,屋子三面有窗,朝向池塘的那面除了窗戶還多一扇八格鑲玻璃小門,從這門可以下到靠近水面的石頭平臺上。除了門,一層二層的窗戶也都鑲了多色玻璃,一般的大戶人家不會採用這樣奢侈的做法。

    屋子的窗戶和門都沒關死,一股越過池塘而來的寒風吹得兩葉推開的窗櫺晃晃悠悠,上面的多色玻璃也隨著這晃動閃閃爍爍。

    魯聯的眼睛往那玻璃窗上掃了一眼,頓時感覺脊樑上寒氣直冒,渾身的汗毛倒豎。他以為自己看錯了,雙眼再次在窗玻璃上仔細掃視了一番。結果讓他恐懼地朝前連走幾步。背後那人還是緊緊跟上,停住時比剛才離魯聯的距離更近了。

    魯聯不止覺得脊背寒氣直冒,他還感到從頭髮裏溜出的冷汗珠子像個蟲子似的爬進了後脖頸。

    窗戶玻璃裏的倒影否定了魯聯的直覺和聽覺,他的背後沒有人,什麼都沒有。

    魯聯真的感覺到了恐懼。不同一般的恐懼。

    他曾是個刀頭上舔血的人,多少生靈在他刀下變作鬼魂,所以他不相信也不懼怕什麼髒東西。何況現在是青天白日的。

    他曾經見過鬼,是在太湖邊一座廢宅中。秦先生又是燒香念咒又是畫符灑血,最後從正廳前的臺階下起出一個骨頭罎子,這就是他見到的鬼。如果秦先生早說出穴點,他幾鍬挖出罎子取出壓在罎子下的鎮宅寶貝不就完事了嗎,要費那許多功夫幹什麼。

    既然不相信鬼那又為什麼恐懼?正是因為他知道跟在背後的不是鬼才恐懼。

    此時的他寧願背後真的是個鬼。如果不是鬼而是人的話,那這人比鬼要可怕許多倍。

    魯聯的恐懼促使他繼續往前邁動步子,他要離背後的東西遠一點,他要找到一個對他有利的地方。

    背後的聲音始終跟著,並且在將他們之間的距離繼續縮小。

    魯聯突然意識到什麼,背後的身形步法他真的非常熟悉,熟悉得就象他自己的身形步法一樣。

    魯聯的眼皮突突地一跳,沒錯,那就是他自己的身形步法,自己的背後怎麼會跟著個自己。

    魯承宗轉過假山石,他沒看到魯聯。他看到的是往下的花蔭小道繼續拐彎兒了,拐進了假山底部的石洞。石洞口不高,人要低著頭才能進去。洞裏的路也很窄,剛夠一個人通過。

    魯承宗是建宅的高手,他知道,蘇州園子裏都講究疊石理水,水石相映,以構成園子的主景。那水且不說,就說這怪石、假山,蘇州依臨太湖,太湖產奇石,玲瓏多姿,植立庭中,可供賞玩。宋朝往後更發展為疊石為山。石頭本就形奇,疊石成山也要順應石頭本身的奇巧玲瓏,所以雖然這假山洞口矮小,洞道狹窄,進去後兩三步可能就是別有洞天。

    但奇怪的是魯聯為什麼沒等他就自己先進去了。這樣的假山洞內就算沒坎沒扣,單是憑藉石頭的造型和石塊的空縷,那也是偷襲的絕佳場所。

    他覺得魯聯莽撞了,唯一可慶倖的是他沒聽到遇險發出的信號。那麼魯聯至少到現在還沒出事。

    魯承宗將木提箱提起,護住胸前,另一隻手持寬刃木刻刀,微曲雙膝,邁小弓步往洞口闖入。他的這種步法可以不用低頭進入洞口,而且兩腿之間距離放大,一隻腳儘量靠前。這種走法在《遁甲-無計篇》中叫做“壁虎倒行”。這樣的好處是如果踩到什麼坎面兒扣子,崩弦落扣的時候,人的身體還沒到扣點,還有就是在必要是可以像壁虎棄尾那樣舍腿保命。

    魯承宗走入了陰暗的假山洞口,就如同被一個怪獸的大嘴吞沒了。

    快走到雨簷和前廊的交接處時,魯天柳回頭望了五候一眼,五候不由地快走了兩步,走近魯天柳的身後。

    等他們一起往前行時,前面的魯承宗早已經拐彎了,進了前廊。他們也跟著拐過摟角進了前廊。

    等他們進了前廊才發現,這廊道是個隔斷廊,靠他們這一邊半間房長度的位置有一道雕花梨木立壁。這立壁將整個前廊從此處分割成兩段。他們這邊一段很短,只有半間房。廊外是畫圃,立壁左面的牆上不全是窗櫺,有個小門,可以從這門進到樓裏。這樣的隔法看來是要把這段前廊做成一個過道。

    他們依舊沒看到魯聯和魯承宗。因為這過道太短,他們肯定又拐彎進了樓裏。於是兩人快步跟上,走進了這座兩層樓廳。

    剛進到樓裏,不知道是不是五候的樸刀杆碰了房門還是其他原因,那兩扇花格漏門輕悠悠地虛掩上了。這花格漏門跟一般的不大一樣,花格很少、也很靠上,只有整扇門上部的三分之一,下面整板部分反倒有一人多高。

    柳兒和五候沒有在意那虛掩上的門,他們在意的是樓裏依舊沒看到魯承宗和魯聯。

    這樓廳裏很是陰冷,光線也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發黴的味道。這種味道在冬天的房子裏很少可以聞到,除非這房子已經多年沒有人居住了。樓廳裏的傢俱很全,都是一些造型簡練、工藝牢固的明式老傢俱。透過漏門花格照進來的斑駁光影落在這些傢俱上,讓它們顯得更加陳舊和古老。

    只有傢俱,放置得中規中矩的幾件客廳傢俱;卻沒有人,沒有魯聯和魯承宗,也沒有秦先生從背後跟進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5:00

第五節: 弦音尋


    (點絳唇)盡卷疑雲,高宅臨水動殺機。

    暗塵不起。碧血淩波地。

    小路未行,仿佛輪回道。

    音如水。樓堂刃氣,軟語吳歌裏。

    “格裏是偏廳,嗯吾到堂前間瞄瞄。”柳兒嘴裏說的堂前間就是一般說的正廳或者堂廳。可這座樓是後院的一座獨樓,應該是這園子的戲樓或者書樓,不是宅子的幾進連房的正樓廳,所以就管它三開間結構的中屋叫做堂前間。

    柳兒的話五候從來都只有聽的權利,所以等魯天柳已經從旁門進到堂前間好一會兒了,他還站在原地沒敢動彈。那是因為魯天柳沒讓他跟著。但他還是忽然意識到什麼,回轉身來,伸手去拉那已經虛掩上了的花格漏門。

    秦先生明明看到魯天柳和鄭五候往前廳方向拐過來的,可是現在卻瞬間不見了。他往回走過來,在這三開間的樓廳前站住。這座樓沒有橫匾,只是在正屋八門的兩側立柱上掛了一副對聯:“一聲唱媚滿江河海,三杯茶香落日月星。”從這對聯上來看,這裏應該是個戲樓。是主人邀親會友品茗聽戲的地方。

    他走到門口,看了看這八扇門都沒搭扣。那麼這門肯定是開著的,要麼就是從裏面柵住的。他打開藤箱,從裏面拿出一個銅搖鈴。這個和酒瓶差不多大的銅搖鈴是個“攝魂死封鈴”,什麼意思呢?銅鈴裏的撞球是個固定死的空心球,這鈴鐺搖動是沒聲音的。不,應該是這鈴鐺搖出的聲音人是聽不見,只有鬼才能聽見,少數一些具有特異聽覺的動物也能聽見。

    鈴口翻轉過來的邊沿是鋒利的刃口,秦先生從來沒覺得這刃口能派什麼用場。他會些三腳貓的功夫,那是在龍虎山學法時。那些道士高興時他教一招,你教一招拼湊起來的,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有本事的人,但在這方面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從沒覺得這些是真正的技擊功夫,用來教訓教訓地痞流氓也許還能湊合。下山時,老道士們也覺得對他有些說不過去,就送了他這麼個銅搖鈴,叫他在緊急時用這做武器,按“天師法”中收魂法的搖鈴路數格擊。可這法子他從沒用過,不但這法子沒用過,其他法子也沒用過。他這輩子就沒打過架。

    他站在立柱旁,側身把手伸出,用銅鈴推了推最旁邊的門,門沒動。他橫著移動了一步,又用銅鈴推了推第二扇門,也沒動。於是他又橫走一步,準備再次推門。

    “撲啦啦。”是羽翼扇動的聲音。秦先生的耳朵和眼睛的餘光告訴他,在往花房去的叉道口處,有團黑乎乎的東西一條直線般朝他飛過來。他身體趕忙一個斜側,那東西從離他挺高的地方飛了過去,可是飛過的同時卻丟下一些東西落在他的脖頸處。

    秦先生站直身子,回身望去,飛過去的那團黑東西正扇動翅膀,在空中調轉方向。空中調轉方向時的速度是很慢的,這也就讓秦先生看清了,那是一隻黑色羽毛的鳥兒,黃嘴黃爪黃眼睛。他對鳥不是太懂,但他見過以前那些用鳥兒銜簽算命的同行有這樣的鳥,好像叫蠟嘴鳥。這種鳥的喙粗短而且厚實,堅固有力,特別能啄咬。它在空中的飛行也可以快速轉換方向,很是隨意和靈活。

    其實秦先生對這鳥是真的不懂,不止他不懂,這世上還真沒幾個人知道這鳥。眼前這鳥叫瞿雎,是極具靈性的怪鳥。外相和蠟嘴鳥很像,實際上是有很多區別的,據說早已滅跡不見了。

    《上荒禽經》有記載:沿水有鳥焉,其狀如烏,喙、足、眼黃,善啄,喜食屍腦毒物,是名曰瞿雎。

    蠟嘴,在秦先生的眼中他依舊是蠟嘴。它在空中已經掉過頭來,再次朝秦先生直沖過來。秦先生這次是正面朝著那只扁毛畜生,所以他看得很清楚,這畜生是要啄他的眼睛。

    對於這樣的攻擊武器和攻擊形式,秦先生一時竟找不到對付的辦法,只能還是一個彎腰低頭躲過。可這次與第一次不一樣了,它彎腰低頭,那蠟嘴鳥竟然也隨之下落低飛,他這一躲的幅度比第一次大,反倒只是險險地躲過。蠟嘴鳥是緊貼著他的頭頂飛過去的,一直飛到往花房去的那個岔道口,輕巧地收翅落在一隻平伸著的手背上。

    一隻潔白的手,修長的手指,優雅的手形,黃嘴黑毛的鳥兒落在上面一動都不動,手和鳥連在一處就像是一座溫潤的青田石雕。

    只看得見手,卻看不見人。架鳥的人被欄外的劍形假山石遮住了。

    秦先生深吸了兩口氣,摸了摸蠟嘴鳥丟在他脖頸處的東西,濕濕的,黏黏的,一股沖鼻的味道。秦先生自嘲地笑了笑,他知道這是什麼,鳥屎!這扁毛畜生倒還懂得以勢取人,先不啄你,先拉你一頭屎,噁心噁心你。

    秦先生看著那手,他知道那是對家的人。對家的人出現了,就意味著除了已經知道你們來了,而且該布的坎都布了,該撒的扣兒也都撒了。現在到了各憑技藝本事的時候了,生死在兩可之間,也在眨眼之間。同時,這也是最後的警告,怕死的話,現在走還來得及。

    秦先生自嘲的笑一直就沒有消失,並且笑著朝那只手緩步走去。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蠟嘴鳥頭一伸,背一弓,腳一蹬,又直線般朝著秦先生沖飛過來。秦先生還是彎腰低頭,但他多加了個動作,彎腰的同時他還朝左側跨步。

    蠟嘴鳥的飛行速度比剛才快多了,方向的改變也比剛才迅疾。幸虧是秦先生往左跨出了一步,這鳥才和他的臉成平行狀,貼著他的右臉頰飛過去。他不但感覺到翅膀帶過的風,也感覺到羽毛拂過的柔軟。他知道,要是不側躲的話,他的眼珠就可能已經少了一隻。

    秦先生沒敢停步,他不再緩步前行,而是突然邁步縱向那劍形石頭,帶著些微喘,縱向劍形石頭。

    其實在那鳥兒脫手飛出的瞬間,一個青色的身影無聲地朝花房那邊隱去。秦先生看到了那個身影,他不會讓這身影逃脫,他也不能讓這身影逃脫。他要找到柳兒和五候必須抓住這個身影,他要保證他們此行無恙也必須抓住這個身影。

    秦先生隨著那青色的身影一起隱入了花房巷子中的淡淡霧氣裏。

    一陣琵琶的弦動聲從戲樓的二層傳到下面的堂前間,琵琶的聲音很清脆很悅耳也很急促,就如同盛夏的雨點,也如同五侯急促的心跳。

    弦聲漸漸慢了下來,雨點漸息了,五侯的心跳聲也在減緩,突然間那心跳仿佛停止。

    雨息了,風卻來了。一陣突起卷起的銀色狂飆,籠罩了整個廳堂……

    鄭五侯剛剛才意識到秦先生沒有跟上來,他回身去拉那兩扇虛掩的花格漏門,這時他才發現,這門不是虛掩,這門關死了。這門虛掩的樣子其實就是關死,已經無法再拉開了。

    五侯沒有費力繼續拉門,他想到的是柳兒。這門既然已經封口,那麼進到堂前間的柳兒不是更危險嗎?於是他連個眼都沒來得及眨,兩三個縱步也沖進了堂前間。

    這堂前間和一般的正廳沒什麼兩樣。也是只有太師椅和茶几、長幾之類的,有所不同的是這廳內比一般的正廳多了四根立柱,在廳堂的兩側。這大概是因為戲場放在二層,所以要特別加固,看戲的時候人多,木制的樓層要承受較大的重量。

    廳堂內除了一般的擺設外,還有個人直直的站在那裏,那人不是魯天柳。

    那人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袍,長袍很乾淨也很服貼,都有些像是裹在身上。站立的姿勢很是僵硬,打眼看還以為是這廳裏多出的第五根柱子。

    鄭五侯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怕,面前這樣一個人他也沒覺得可怕,這是年輕人的優點。可是他的心卻在狂跳,那是因為不見了柳兒。他心裏怕了,他心裏也亂了。這是年輕人的缺點。

    二層傳來的琵琶聲讓他覺得自己必須上去,上去的樓梯有兩道,是對稱的燕尾式雙樓梯。可兩個樓梯口都在廳堂的後牆處,過去必須經過那黑衣人的身邊。當然,這身邊的概念是指可攻擊的範圍。

    琵琶聲的急促調起了五侯的肝火,他有些不管不顧地往前靠近。可是他馬上就止住了步子,將樸刀擺了個“圈兒刀”左斜劈的起勢。因為他發現琵琶聲也調起了黑衣人的殺氣。隨著弦音,那人擺出了一個怪異的姿勢,如同是在舞蹈,可五侯眼中更像一把劍,一把有些彎曲的劍。這人讓他想到了師傅講的那些劍俠刀客故事裏說道過的“吳鉤”。

    琵琶聲漸慢,那黑色的“吳鉤”殺意卻漸濃。弦音欲止,“吳鉤”鋒芒已現欲殺。

    五侯的“圈兒刀”,也就是“旋風殺”刀法,是沒有閃躲避讓的招式的,所以他必須搶到先機,否則就算能一刀功成也是同歸於盡的局面。

    刀風驟然而起,是旋風,銀色刀芒帶起的旋風。五侯的身體在旋轉,一圈接著一圈,隨著這旋轉,刀風越來越急,刀力越來越勁。五侯帶著刀旋轉成一個必殺的漩渦。

    “吳鉤”雖然也是利刃。但他只是一把能曲直的劍。輕巧的劍身肯定受不住樸刀卷起的狂飆。所以他只有退讓,退讓,再退讓……。是的,他只能往後退讓,而無法往旁邊躲閃,因為那刀芒的旋風已經封住了整個廳堂的寬度。刀風中木椅、茶几的碎塊在飛濺。

    那退讓的步法姿勢合著琵琶的弦點,真像是舞蹈,怪異卻富有節奏感和韻律感。突然,黑色“吳鉤”停住不動了。他難道不再需要退讓開旋風的鋒芒了?不是,是因為這狂飆般的刀芒再也碰不到他了。

    旋轉砍殺的五侯疏忽了一件事,在這裏,技擊功夫是其次,真正厲害的是佈局,是坎面兒,是扣子。“吳鉤”不再退是因為有扣子落了,而且他能保證五侯肯定落扣。

    “天網羅雀”是一道坎面兒的名字,其中頭扣是一張“韌藤馬鬃網”,這不是死扣,是個定扣。為四足一頭的佈置,扣子就架在那兩邊的四根立柱上,那四根多出的柱子各牽一角為四“虎足”,動弦的扳扣為一“鳳頭”。

    “吳鉤”已經快退到了後牆,他擋不住那刀風,所以他必須退。他要拉弦,所以他也必須退。

    他突然止住退後的步子不動了,是因為他的左腿已經踩到了“鳳頭”,那是一塊翹翹板樣的青磚。青磚被踩下,“鳳頭”抬起,“虎足”便撲。

    機括非常靈敏,弦子動得很快,那“韌藤馬鬃網”像片烏雲直直地往五候頭頂罩落下來。

    五候的身形依舊在旋轉,他沒一絲其他反應就被罩裹在了網中。舞姿的收式讓那黑色“吳鉤”變成筆直刺向空中的“龍泉”,旋轉的刀風離他只差了半寸。

    半寸的距離可以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生命軌跡,半寸的距離可以成為一個高手一輩子的驕傲。

    瞬間變成“龍泉”的黑衣人自信的微笑並沒來得及從嘴角翹起,就已經改換成一個怪異的表情,那表情很複雜,但能肯定這裏面有難以置信的成分。

    左額到右嘴角處畫出一道筆直的紅線。這紅線意味著不管他是“吳鉤”還是“龍泉”,他已經斷裂了他的劍頭。

    刀風斜著在他臉上畫出的紅線只切入了半寸深,可刀力卻貫穿了整個腦袋。

    “四足掛鬃網,鴉雀逃無隙。”不管你是何等高手,入到其中便再難脫身,更別說繼續攻殺。

    鄭五候也無法脫身,但他可以繼續攻殺。他不是什麼高手,他只是個工匠,一個最善於建房立柱的工匠。進到這廳裏別的沒看清,這廳堂裏有幾柱幾架、位置距離、高度落差他已經了然於心,這“眼量”的技法是“立柱”一工的基本。網落下時,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他也清楚網的位置,所以這兩個位置告訴了他牽網的索兒是怎樣一個角度。

    他的旋轉沒有被落下的網阻止。因為他的刀法是靠旋轉來增加力道的,就如同奧運會項目鏈球、鐵餅一樣。他每多旋轉一圈劈殺的力道便增加一份。此時他已經旋轉了許多圈了,積聚起的力量已經足夠他在全身裹滿網之後,抗拒網繩的掛絆再多旋出一圈。這一圈的旋轉他足尖輕點讓身體稍稍躍起了一個小小的高度。

    躍起的小小高度改變了網角上索兒與柱子間的夾角,也改變了五侯所在之處與柱子間的直線距離。

    這直線距離多了一寸,僅僅多了一寸。所以從網子眼裏伸出的刀尖也僅僅比剛才多前進了一寸。一寸的長度減去剛才與“吳鉤”之間半寸的間隙,便多出了半寸必須從“吳鉤”的臉面裏走過。

    “吳鉤”半邊的腦袋斜著滑落時,也許帶著許多的沒想到。身體是隨後才倒下的,倒下時,半個血瓢般的腦袋狠狠地砸在後牆的牆板上。“咚”的一聲大響猶如鼓音,這是給那琵琶曲調收尾的鼓點,也是給他生命收尾的鼓點。

    他畢竟不是真的“吳鉤”,也不是“龍泉”,斷了劍頭的劍還能殺人,斷了頭的人又能做些什麼呢?

    斷了頭的他做了一件事,一件要人命的事。摔倒了他的身體,也就鬆開了他腳下的青磚。“鳳頭”重又落下,“鳳頭”落下能為何?是為啄食,是為取命。“天網羅雀”,羅到的可能是活雀子嗎?

    天花頂板齊動,五侯的頭頂之上露出了這道坎面的二扣,那是已經被簧機繃得緊緊的九十九支“鳳嘴飛矛”……

    魯天柳走入堂前間的時候沒發現魯聯和自家老爹。她本想回頭還回到偏廳與五侯再商量。可是一股味道吸引了她。

    她的嗅覺可以發現污穢的東西。可是他聞到的絕對不是污穢之物的味道,那味道在她腦海中本該是嗆人的、灼熱的,可是在這裏卻是晦澀的、陰寒的。

    味道從二層樓隱隱傳來,並不強烈,是一般人無論如何都聞不出來的。這味道讓正在收斂心神的魯天柳心輪一抖,眉間微跳。這細微的感覺讓她決定上到二層去,而且一個人上去,不能帶著五侯。

    她走到樓梯口,是右樓梯。本來應該左上右下,左天右地。可是魯天柳意識裏卻覺得上面的二層更像是地,那種味道一般只有地下的些東西才會有。所以她走的是右樓梯。

    踩上第一節樓梯的時候,那腳感鬆軟的梯階木板就讓她覺得是在往下走。踩上第二節樓梯的同時,他隱約聽到一聲枯澀的弦音,音不高,只一聲,就像是收緊琴弦時卡邊的弦子落下檔口。這一聲卻讓她認為自己確實在往下走。

    隨後便是邁一步就有一聲弦音。她的步法變得越來越疲趿,邁出的步子也一撂一撂的,落在梯階的木板面上聲音很重,那樣子看起來真的像是在下樓梯。

    上面有什麼?或許應該問下面有什麼?不知道,魯天柳真的不知道,她現在的神情看上去可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邁步,尋著那味道而去,尋著那弦音而去。不管此去是往地獄還是仙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5:27

第六節 匣中刺

樓梯上到一半有個折,是全折,也就是要拐一百八十度的彎。從這裏往上的樓梯不再上空到頂,樓梯上面有二層偏房的木闆底。樓梯上擡手幾乎都可以摸到那些寬木條鋪成的層面。折處是在後牆角,這裏的轉折平台是架在後牆和山牆上的。

折過彎來,魯天柳踩上了第一節梯階,第二節梯階,第三節梯階,她的樣子依舊像是在往下走,琵琶的弦音也在繼續。所不同的是在第三節的時候,弦音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崩簧的彈出聲。

第一節梯階的階面沒有變化,第二節也沒有……所有的階面都沒有變化。梯階面闆沒問題,可是四、五、六、七、八這五級梯階的撐闆卻瞬間全都打開。

五排,每排五杆梨花槍迎面刺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般人沒法躲過。隻有兩種人,對這有防備的技擊高手和沒防備的輕功奇人,他們可以在瞬間往上躍起或者後縱退讓躲開。

是的,這兩種人理論上可以躲開。而實際上就算是絕頂高手都不大容易,因爲這裏往上和往後有頂有牆。頂和牆斷絕了可躲避的空間。

雖然隻要有一點間隙,就可以給踩坎的人一些生存可能,雖然踩這樣坎面的一般不會是無能之輩,他們都具備利用一切機會逃生的能力。但實際的情況告訴我們,在這裏,躲避的空間已經不是可談論的話題,因爲根本就沒有這樣的空間。

撐闆打開的同時,頭頂的寬闆條也打開了,五排同樣的梨花槍刺下。背後的山牆上青磚也洞開,同樣的五排梨花槍刺出。

這時隻有往旁邊躍出才能躲過被槍林刺穿的結局。而往旁邊躍出是高手正常反應不會使出的招式。更何況旁邊的一側是後牆,沒有出路。唯一的出路是躍向下面那半層樓梯。這樣的出路有道樓梯欄杆阻擋,這就要求逃生的人既要橫向躍出又要同時跨過扶手的高度。這身手速度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沒有。

坎面兒是個精絕的老坎面,叫做“匣中刺”。就是利用特定的位置和環境,將人如同關在一個匣子中刺死。唐武周時,太平公主隱藏私密的“侍佛樓”就布置有這樣的機關坎面。

《大周公主續記》記載:暗建侍佛樓,皆密,無可上,梯上具匣中刺。

在這老坎面中逃過性命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在宋代,是個鑽天飛賊,他不但輕功路子別辟奇徑,而且還會瞬間縮骨,坎面動時,他是身體快速側向撲出,從樓梯欄杆的縫隙中鑽出,逃過三面刺。還有一個是在元代,是個橫練功夫極好的矮子,踹碎樓梯的木面掉到樓下,他躲過三面刺的方法是打破匣子。
因此,從有這老坎面起到現在,這坎面的扣子隻改動過兩次。一次是將側面樓梯的最上三層改作“翻闆百刃坑”或者“虎齒陷夾”,因爲考慮到有人能鑽過欄杆,就有人可以越過或者撞斷欄杆,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讓側向逃脫的落腳點也變成死扣。還有一次是將樓梯木面的轉折處改爲鋼面或者將木闆面格檔做成“鋒口豆腐格”,讓有能力砸碎匣子往下逃的人絕了指望。

邁著怪步子的魯天柳如何才能躲過這可怕的坎面呢?讓琵琶琴音帶動著有些失魂的她能否成爲逃過這坎面的第三人?將名副其實的工匠手藝和半調子技擊功夫彙集于一身的姑娘家,真的能在已經改良得無縫可鑽的匣子和必死的刺殺中創造出個江湖神話嗎?

不能,肯定不能。這樣的匣子別說是她這麼個姑娘家,就算是九天仙女也未必躲得過。

那麼魯天柳就必死無疑了?也不是,她不但沒死,她連汗毛都沒斷一根。

因爲她根本就沒陷在坎面中,因爲她從來就沒到匣子中去。

簡單的擦拭掃洗不是魯家**之力的“辟塵”,那隻是打掃。“辟塵”是**之力中唯一需要練習輕身功夫的,“辟塵”所謂的“塵”首先是指犄角旮旯,花格縫隙裏的塵垢,還有就是躲藏在陰槽暗格、封孔背陽等地方的一些惡破和穢毒,這些東西有故意設下的咒蠱降頭,也有無意間遺落的釘頭木刺和一些污印劃痕,再有就是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髒東西。本來“辟塵”一工要壯年男性才可勝任的,可柳兒偏偏要學此工。而且魯承宗拜訪了幾位半仙高人,他們一番推算後都說柳兒操此工猶勝陽剛男兒。

魯天柳爲什麼必須聚氣凝神,那三覺才可以發現到一些東西?不聚氣凝神也可以發現,不但她能發現,好多人都可以發現。那發現的狀態叫被迷,也叫失魂。因爲發現後你就無法控制自己,而被那發現到的東西控制。柳兒的聚氣凝神是爲了能做到污不入心、穢不入神。能做到這點的人又怎麼可能被一聲單調的弦音所迷。
魯天柳疲趿的步法是爲了迷惑二層彈琵琶的主兒,但更重要的是自己需要這麼走,這樣的步法可以探到機關坎面,步子的沉重可以震動消息使弦扳脫扣動作。

她是在上樓,但她走的不是樓梯的階面,她從做“辟塵”之工就很少正經地走階面,因爲她平常做事的方位是樓梯的外邊角、底沿、底面。今天她走的是樓梯階面的的擱邊。她隻用兩根手指搭住欄杆的扶手的外邊角,上樓的感覺和別人從階面上走沒什麼兩樣。

她沒踩到坎面,她隻是踩在坎面的邊沿上,但重重的落腳力道讓邊沿上受的到較大的力,也讓坎面的機栝受到不大的力。機括是很靈敏的,不大的力已經讓它崩緊的弦簧動作了。

坎面動了,匣子合了,“匣中刺”也刺了。可這都和柳兒沒關系。那些“刺兒”都在她的身邊豎立著抖動著,其他那些“翻闆百刃坑”、“虎齒陷夾”也好,鋼闆階面、“鋒口豆腐格”也好,跟她就更不搭界。

她繼續邁步上樓,但已經不是剛才那種怪步子,而是輕巧無聲的彈躍。坎子面一直布到第八節梯階,這是樓梯的最高一節。也就是說樓梯上沒其他坎面了。

站在二層的樓梯口,她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矮矮的戲台,戲台上有一桌兩椅,這樣的布置應該是唱蘇州評彈的台口。

中間桌上放著一把小三弦,兩邊椅子上都坐著人。一邊是個豐腴的女人,還有一邊是位枯瘦的老者。

老者真的很枯瘦,枯瘦得像是一具骷髏。而且讓人惡心的是他還搽了滿臉的粉,很厚很厚。厚厚的白粉在臉上粘掛不住,掉落得滿身都是,舊得變色的暗青色長褂被弄得白花花的。那老者的坐姿也很奇怪,整個身體直直地斜著,後腦搭在椅背上,**隻擱一點在椅面上。樣子像是在小睡,可口眼卻朝天花頂大張著,一動也不動。

女人很豐腴,臉上也是厚厚的粉,但她是抹的油粉,白且亮且滑,除了油粉,她臉上還畫了許多油彩。腮紅、眼影、鼻影、眉線一應俱全,就連指甲也均勻地塗滿顔色,塗滿深黑的顔色。她坐得很端莊,懷裏抱著一把琵琶。

魯天柳聽過幾次評彈,是秦先生帶她去的,雖然那些演員也化妝,卻從沒見過這樣濃的妝。這樣的濃妝應該用在其他場合,比方說剛入殮的屍體。
女子見到了魯天柳,拇指一橫按住了琵琶弦。她的眼睛也大睜著,表情是驚愕而茫然的。出現這樣表情的原因應該來自“匣中刺”,這個厲害坎面竟然沒陷住面前這個姑娘家家。

她的確應該感到意外,所有知道這坎面的人都應該意外。現在的“匣中刺”竟然還有人能逃過,這真的可以說是個神話。

二層的樓梯口那怪味道更加濃烈,魯天柳在這怪味道的籠罩下對面前這兩個人的感覺就是詭異和齷齪。可是這種感覺的來源是什麼?她並不清楚。

魯天柳眼光從那兩人身上反複掃視過幾趟,她在認真地觀察,她沒放過任何一個細微之處。面前這兩個是什麼玩意她大概猜到了。

掃視中,她注意到兩樣東西。枯瘦老者身的臉和豐腴女子的繡花鞋底。臉上的白粉不是化妝用的彩粉,魯天柳聞出那是石灰粉,在樓下她就已經辨別出奇怪的味道中夾雜著石灰粉的氣味。那麼奇怪味道中除了石灰粉的氣味還有些什麼氣味在裏面呢?

老者是用石灰粉蓋滿了臉面,臉上蓋石灰粉是幹什麼?難道是防止臉面腐爛嗎?那繡花鞋是新鞋,鞋底邊沒有一點黑土,隻是有些潮濕,隻是有些發黃,隻是有些白灰,那白灰也是石灰。鞋底的石灰幹什麼用?莫不是爲了覆蓋鞋子裏滲出的黃水?

濃妝、不粘土的新鞋、石灰粉、滲出的黃水、枯瘦僵直的老者,這些都不算什麼,可是同時把這些條件攏在一塊兒,這樣的人就隻有一個地方可以見到,那就是在墳場,在墳場埋著的棺材裏。

再次凝神聚氣的魯天柳似乎聽到東西腐爛的聲音。再次凝神聚氣的魯天柳的的確確聞到了腐屍的臭味兒,

兩具死屍,那是兩具埋了又被挖出來的死屍。那奇怪味道中除了石灰粉的氣味還有的就是屍臭。

魯天柳有些害怕,她不是害怕死屍,就像那枯瘦的老人那樣一動不動的死屍。她害怕的是活屍,就像那豐腴女子那樣的如同生人的死屍。

一個已經沒有生命的軀體卻左顧右盼、眉目有情地撥動琵琶。魯天柳知道那不是鬼,因爲鬼那樣的髒東西她發現過,當時她三覺不是這樣的感受。而且現在是大白天,又不是綿雨、陰風、濃霧的天氣,這樣的環境和時間,要真是個鬼倒容易對付了。
把屍體做活當鬼用有時候比鬼還要厲害,它不受時間、天氣的影響,也沒有可以收服的經咒器物。隻能用巧力破了這死屍的氣門或弦口,當然,這種方法首先要知道氣門和弦口的所在。還有個方法就是用強力擊碎它剁碎它。

魯天柳似乎下意識地前後換了下腳,其實她在換腳時稍稍退後了一腳掌的距離。他們這次進這宅子要找的東西肯定不會藏在這裏,對家不會蠢到讓兩具污穢的屍體看守的寶貝。這會玷污那寶貝,而那寶貝也會讓這對污物灰飛湮滅的。

魯天柳要走,她要與其他人會合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和兩具不知埋了多少天的半腐軀體糾纏是件不明智舉動。

她又隨意地換了一下腳的站立位置。突然,琵琶琴聲響起,她看到的確是那“豐腴”女子在彈奏,手指很靈活,節奏很快,如同盛夏午後的暴雨。

魯天柳又退了一下步,這一步不是隨意退的,是因爲隨著琴聲的響起,屍臭驟然間變濃,石灰粉的氣味再也掩蓋不住那味道。

這味道讓柳兒想到了屍毒,就算沒有屍毒,這樣的污穢氣味吸入身體也會讓人大病一場。她摸出個青瓷扁瓶,倒了一粒藥丸在口中含著。這是浙江一家專配偏門藥的藥鋪“品草堂”,爲仵作、屍襝、遷陰宅這些幹死人行的配置的化穢丸。秦先生一定要她帶在身上,沒想到還真派了用場。

琵琶聲漸漸變緩,女活屍邊彈奏邊從椅子上緩緩站起,一直懸著的雙腳撐在地面上軟軟地扭晃了幾下竟然還撐住了身體。

琵琶聲更緩了,女活屍腿腳怪異地走下了戲台,邊彈琵琶,邊從台下許多桌椅中空出的過道向魯天柳走來。那走動的姿勢很是怪異,像是雙腿撐不住身體那樣大幅度地扭動。可每個動作都配合著琵琶弦音的節奏和韻律,就像一種奇怪的舞蹈。

魯天柳沒有再退,這情形很明白地告訴她,這女活屍是不會就這樣讓她走掉的。

柳兒甩甩衣袖,抖出自己的一對“飛絮帕”。她死死盯住那漸漸逼近的女活屍,那女屍的動作讓她非常緊張,那些怪異的姿勢讓她無法辨別女活屍會如何撲殺過來。

女活屍扭動著、舞蹈著、彈奏著,散發著越發濃重的屍臭,一步步近逼過來……

假山洞裏並不十分黑暗,堆壘起來的太湖石有許多大小孔眼。這些孔眼讓每塊太湖石都象是一座玲瓏的假山。外面的光線透過孔眼照進洞裏,斑駁地落在魯承祖的身上。
這些石頭的布置真的很奇妙,你站在一處,可以看到幾個孔眼中射進的光,而其他孔眼都是黑乎乎的沒一點光線透入,可是你邁出一步、半步後,剛才那幾個有光的孔眼就變得黑乎乎的了,換做了其他幾個孔透入光來。魯承宗知道這種假山的堆壘方法叫做“玲瓏百竅”,已經失傳,據說隻有姑蘇城裏可能還留有一兩個沒損壞的。

假山並不大,是因爲姑蘇的園子在布局中是有君臣文武之法的。一般江南水鄉的園子,都以水景爲君,山石爲臣,樓台爲文,花木爲武。這園子裏塘面不闊樓身不巨,那這假山怎麼可能很大。

這些建宅子布園子的道道,魯承宗心中比知道自己有多大年歲都清楚。可是讓他不清楚的是他在洞中躡手躡腳地走了一百八十步,卻沒見到假山洞的盡頭或者出口,更沒見到他一直以爲先行入洞的魯聯。

他的“壁虎倒行”走法是很累人的,這麼長的距離沒到頭是很瞎人的,冷汗、熱汗一下子布滿他的額頭。

魯承宗知道自己入了坎面兒了,可他奇怪的是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跨入虛門的。這樣一個不大的假山之中要掩實門、闡虛門是很難的,這需要足夠大的地方,或者突然改變的路徑。假山洞裏的通道不可能有這樣大的面積,至于路徑,也無突然的拐彎和折轉,除非……

魯承宗對機關布局比他大哥魯承祖要高明得多。魯承祖二十多年的時間都用在道學上面了,他企望在道學之中能找到必勝的手段。而魯承宗不同,他是個好工匠,他更是個好江湖人。這些年他闖蕩江湖,結交了三教九流、各種門派的朋友無數,他虛心求教,博采衆長,不但對他所持**之力中“定基”的工法大有補益,而且在機關布局、奇門遁甲方面也所獲甚巨。

魯承宗看著照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斑駁的光線,他的眉頭皺緊了。他把手中的寬刃刻刀探到那光線下,雪亮如鏡的刃口反射的光有些閃爍和抖動。他再將刃口稍稍轉了個角度,旁邊黑暗的石壁上沒有反射的光影。

亮盞子、散光,他猛拍了一把自己的腦袋,心中暗叫:蒙眼障,江湖走老了,還被蒙眼障給惑一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5:57

第七節 炸鬼嚎

    巨鍋油鼎沸,群鬼齊嚎啕。

    聞者失魂魄,百倍苦煎熬。

    蒙眼障有好多種,這假山洞裏用的是換光。這裏的坎面兒沒有實門、虛門之分,所以魯承宗不是跨了虛門,而是踩了虛光。虛光是指布坎人預設的光源。這光源不同于自然的光線,它設計得再好都是會有閃爍和抖動的,而且這光很散,反射能力差。

    在剛進到洞中的時候,洞中的光亮是實光,的確是外面光線通過太湖石上孔眼透入進來。走進幾步後,那些孔眼裏透入的光線就變了,變成對家自己在坎面裏布的光。然後你的行動路線就在按著對家給的可視軌跡在走,那將是一條永無止境的路,直走到你累死、餓死、渴死。

    魯承宗是因為自己被這樣一個換光的小技法給惑了而懊惱不已,心裏直怪自己太大意了。因為遮眼法中的換光是極其普通也極容易發覺的技法,前後光線的變換有個很生硬的過渡是非常難掩飾的。魯承宗不止是責怪自己大意,他也在歎息自己老了,眼力勁兒真的糊了。

    其實魯承宗不知道到,如果這裏用的還是如同以前的那種換光技法,他肯定能夠發現。而此處換光卻有它獨到之處,它利用了“玲瓏百竅”的奇妙堆壘結構,絕不是道中人一般概念中的小技法,那個生硬的過渡已經被掩飾都不著痕跡。

    光亮是通過太湖石的孔眼透射進來的,能照入洞中的始終是一些各不相連的光斑。坎面的換光巧妙地利用了這個特點,它放長了換光的整個過程,不是一次全換。它先將其中一個方位孔中的實光給換掉,一步或半步之後,變過的那個方位還恢復原來的真光,而另一個方位孔眼透入的光卻換了,如此真真假假讓你的眼睛無意識中就適應了孔眼中光線的變換。十幾步以後,變換過的光線就再也不變回去了,直到所有透入光線都變作虛光。

    而且這換光還利用了太湖石巧奪天工的佈置,每走一步半步,都是由不同的孔眼射入光線,而且除了射入光線的孔眼,其他的都是黑乎乎沒有光,這就讓踩坎面兒的人對先後變換的光線無法對比,也沒有其他光源可參照。

    魯承宗現在看到的透入洞裏的光不是外面的光線,這點他能肯定。那些透入光線的孔眼還是不是假山上太湖石的孔眼?他已經搞不清楚了。他現在到底是仍在假山下面還是到了其他什麼地方?他就更搞不清楚。

    坎面已經將他困在其中了,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不動。往回走肯定不行,既然已經入了這個旋兒,往回走一樣是走不到頭,而且會越走越亂,往前走呢?如果還是在假山下面,往前走是白費力氣,如果已經走出假山的範圍,那麼前面很可能有什麼死扣或者活坎在等著他。

    魯承宗感覺自己就像是塊砧板上的肉,橫豎都要挨剁,比那砧板上的肉都不如,他就連那剁他的刀在哪里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魯承宗雖然沒覺出蒙眼障是怎麼換光的,但他的估計卻基本正確。現在他的確走不出去了,這坎面中的旋道兒已經並了頭,也就是說通道頭尾連接起來了。他面前只留下了一條道兒,一條迴圈無盡頭的路。他的面前也的確有個扣子在等著他,不是死扣,這扣兒不會要人命,可是卻比要人命還毒辣,被這扣兒收住,比死還痛苦十倍,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也有沒想到的,就是通道上所有的暗門都封了口,這道坎絕了各憑技藝的規矩。對家已經決定不給他出坎的機會,坎面封死套口了。

    還有很關鍵的一點他也想到,他還在假山下面,始終沒走出這個不大的範圍。在這樣的小範圍中,布下坎面也就撒下了扣兒。在這裏坎就是扣、扣就是坎,這是坎中有扣、扣中有坎的疊佈局,也有叫麻花局的。

    魯承宗已然身在坎中,也就意味著扣子也套身了,下麵就任憑對家收松扣子了。這會是個什麼扣子?真的會讓魯承宗生不如死嗎?

    東晉《養生-外道》有雲:人嗜三毒色飲聲,色蝕體,飲腐器,聲亂魂。

    孔眼中的光線突然沒了,就像是被風一下子都吹滅了似的,石洞內整個融入濃濃的墨色。

    與此同時,魯承宗也確實感覺到石洞的前方有一陣風兒吹來,卻不知是否這風將那些虛光吹滅的。那股風重重地從他臉上拂過,微微帶些呼呼的聲響,讓他的鬍鬚和汗毛止不住地拂動起來。

    風不休,聲更勁。不知道這是何處吹來的風,如此遒勁卻竟然沒有起伏和間斷,從開始吹起便不再間斷,一直那樣綿長沒有變化地吹著。但那風的聲響卻加劇了,而且不再是剛開始的呼呼聲,那聲音變得很怪異,如同鬼嚎,讓人有一種牙磣心慌的感覺。整個洞裏都回蕩起的那怪異的風聲,就如同許多的生銹刀子在石洞壁上蹭摩著。

    聽著這刮心刮骨般的聲響,魯承宗身體產生的寒意是從心裏往外滲出的,他的整個胸腹內臟像是被個四尖兒的錨鉤鉤住,並將那些內臟往喉嚨、往嘴裏死命地在拖。

    風依舊,聲劇烈。吹來的風始終沒有變化,始終如同一掛瀑布那樣連續和強勁。可那風帶來的聲音卻有了更大的變化,這變化已經不是人的能力可以承受的。

    風聲已經不止是從洞裏通道的前方傳來,背後也有風聲傳來,洞壁的兩側和頂上也有聲音傳來。這洞裏的風聲已經不是那刮心刮骨般聲響的單一獨奏,已經變成上百種這樣刺耳攝魂怪聲的混合。雖然是很多種聲音的混合,可聲音裏所代表的含意卻不多,只有極度的痛苦、驚恐和絕望。

    風不知是哪里吹來的,那些聲音可以肯定是從太湖石上的孔眼中傳出來的。孔眼可以投入光亮,也可以傳入聲音。光亮是為了讓你迷失腳下的路,而聲音是為了讓你迷失自己。

    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怪。這些怪異的聲響就如同從那些孔眼裏伸出許多怪物的觸爪,將魯承宗絞裹成一團,並且在不斷的收緊,再收緊。讓他的氣透不過來,他的胸口像是要爆炸,他大張嘴拼命幹嘔,恨不得吐出身體內部的一切器官。這些怪異的聲音也如同從孔眼裏紮出各種尖刺,有冰刺,有燒紅的鐵刺,有通電的鋼刺,有“簧尾蛇”的牙刺,有夏麻芋上的毛刺,刺入了魯承宗身體的每一處地方,讓他在寒冷、灼熱、痙攣、劇痛、搔癢中掙扎。

    魯承宗的感覺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了,他真的是生不如死。恍惚中,他丟掉了手中的寬刃刻刀,甩掉肩上背的木提箱,伸著手試圖掩住耳朵,卻兩手亂摸,找不到耳朵的位置,不是手的問題,是腦袋,他的腦袋已經完全沒了知覺,如同丟失了一樣。於是他又開始撕扯胸前的衣服,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臟挖出來。

    “炸鬼嚎”,這個取人魂魄的扣子,同樣是利用了太湖石巧奪天工的佈置來套扣的,它可以說是“玲瓏百竅”中的最高技法。

    當這個坎面全封好口以後。在某處與旋道相接的封閉密室中,對家會有人用鼓風的器物對坎面的竅口鼓風,鼓入的風進入太湖石洞已經被封口的旋道,帶動其中的氣流,並將氣流始終保持在一個強度和軌跡中。這道理就如同用管子抽水一樣,先將水抽出,然後將管子口放低到水面下,在大氣壓力作用下,水會始終保持一個流速和流量從管子中流出。

    始終如一的氣流在旋道裏流動,就像一張會吹樂器的嘴,而旋道內太湖石壁上的孔眼就被這張嘴吹響了。

    奇妙還不止是這點。由於太湖石本身就竅眼玲瓏,被吹響的孔眼會帶響其他的孔眼,而且石頭本身內部孔眼之間的通道又起了個聲音放大的作用。孔眼之間相互影響,發出並放大了多種聲響。然後是石頭與石頭之間的相互影響,就發出更多聲響,並把聲響變得更大。聲響通過旋道的迴旋,環繞過來,疊加在新發出的聲音上,就將聲響的威力發揮到更大。聲響如此迴圈疊加,直到將被扣子套住的人折磨得精神崩潰為止。

    這扣子套過許多人,沒一個不是變成瘋顛出來的,只有兩三個知道這扣子厲害的,坎面剛合,扣子還沒全收的時候,他們就自行咬斷舌根自盡了。

    魯承宗被扣子套住了,扣子也收緊了,他能怎樣,聲響折磨得他大張著嘴幹嘔,連咬舌的能力都失去了。

    但魯承宗畢竟是走了一輩子江湖的,閱歷和經驗在他殘留的一點的意識中告訴他,他必須死,努力去死,拼命去死。丟掉的寬刃刻刀已經不知在旋道的哪個黑暗角落,就算能找到也不知有沒有力量拿起它割破自己的喉嚨。於是他摸索到腳邊的木提箱,那裏面有可以輕易也輕便了卻自己生命的東西。

    打開木箱的暗屜是不需要用力的,只要知道它的穴眼或是檔口。可是魯承宗這不用力的動作卻費盡了他全身的力氣,痛苦的掙扎中要點開一個暗屜都是那麼艱巨的事情。

    裹繞住他的聲響更大了,也更亂了。這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馬上就會被扯碎,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身體各部分的碎片在空中飄蕩。

    手指是整個手臂拖拉著才慢慢接近到暗屜檔口的;指頭對準檔口是上半個身體助力固定的;指頭要點開檔口,他只有依靠整個身體壓了下去……

    魯聯看到了一個短廊道,其實它更像是個畫舫形雨亭,說它是廊道是因為它連接著那小樓的前門,是小樓的一個入口。

    廊道裏鋪的是木板地,這是一般園子的廊道不會出現的鋪設材料。

    魯聯一見到這木板鋪的地面,心中一陣欣喜。走不走得脫背後的影子就靠這木板地了。

    魯聯跨上木板地,疾走五六步,突然止住腳步。身後緊跟的腳步身卻一時沒有能停下來,多走了一步。木板地面上的腳步聲更加清晰了,魯聯聽出背後的腳步聲的確是自己的步法,輕重,速度和自己一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最後多走的那一步,就這一步,讓魯聯確定了好多東西。

    第一點,跟在背後的不是鬼不是妖,而是個人,魯聯不知道鬼和妖的腳步聲是什麼樣的,但他聽得出人的腳步聲,他能確定這一步是人走出的腳步。第二點,那人有很強的模仿能力,他一直在模仿自己走路,自己突然停住,他多走的一步沒有模仿物件,只好走了自己的步子。第三點,這人和自己一樣的步子卻漸漸接近自己,說明那人的步伐比自己大,這個人應該比自己身高腿長。自己如果突襲的話,應該攻他下三路。

    但他還有不知道的,背後的這個人到底是用什麼法子掩住自己身形的?

    魯聯的腳下暗暗用了些下踩的力道,,這動作是腰部、大腿、小腿一條線朝下用力,動作很小,只有肌肉和骨骼間很短長度的變化。隨後他便放重腳步繼續朝前走,這裏離小樓的正門已經沒幾步了。

    走到第四步正邁出第五步,魯聯腳步突然變了,他高高抬起右腿,大跨步,看來他想用這大大的一步一下子跨到小樓的正門口。事實卻並非如此,跨出大步的同時,他左腳原地轉動了。轉的幅度並不大,也就**十度。但這樣他的身體就側轉過來,成背劍式反虛步。與此同時,他的中立手刀也瞬間換成垂手刀。

    現在魯聯的姿勢可以看到背後的一切,他背後確實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畫舫中的木板地還是木板地,沒有一絲變化。

    這種情形誰遇到都會驚惶失措,魯聯會是個例外嗎?不知道,反正他斜握著的垂手刀只是像小孩子玩遊戲一樣往背後斜下方稍稍插了一下。

    一大塊木板地突然流血,它在扭曲在變形,隨著魯聯收回插出去的刀,那塊木板地縮成一團飛出了廊外。縮成一團的木地板顏色很是雜亂,飛出去的速度又快,落入廊外的花圃樹叢就再也看不清了,不知躲到了什麼地方。

    是的,剛才確實看不到人,木板地也還是木板地。可是在魯聯的眼裏木板地面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不同,那是一個裂紋,一塊木板上微小的裂紋。裂紋是他剛才停住時腳下暗暗使力踩裂的,現在不見了,說明有什麼東西將它遮擋了。

    魯聯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它在什麼地方,但遮擋裂紋的地方肯定有它的存在。於是魯聯出刀了,朝著裂紋應該出現的方向。

    刀頭只經過很短的空間距離就插入了一個會流血的**。魯聯沒想這麼容易就傷到那個神秘無形東西。刀只紮出一點就碰到了木地板,這和實際的距離相去很遠,雖然是紮到了,他卻沒使上多少勁兒。那東西也沒想到魯聯會轉身邁腿,突然出刀,而且刀的插刺方向是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直奔下三路,正好迎上他和魯聯同樣高抬前邁卻沒來得及轉向的右腿。

    地上留下一些殷紅血跡,過廊的欄杆上有一些血跡,花圃的草葉上也留下一些血跡。沒有這些血跡,這裏就和沒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沒有這些血跡,魯聯也沒法找到那個無形的東西。沒有這些血跡,也就不會有血濺樓臺前的一番大廝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6:23

第八節: 戰三重

    魯聯的動作並不快,他甚至有條不紊地將背上有些累贅的背筐拿下,在過廊的一角安放好。他知道自己現在需要的不是速度,他需要的穩健,他不能讓那個已經受傷的怪玩意兒有突襲的機會。他沒有循著血跡走,但血跡一直在他視線範圍裏。他轉出廊道的出口,看著幾步外的草地上的血跡隱入幾株美人蕉和大麗菊的背後。魯聯還是離得遠遠地繞過那些植物。血跡又出現了,從一掛紫鈴藤旁過去,往了池塘那邊。

    魯聯走得很小心,他知道江湖的險惡。江湖中就有一種“留跡襲後”的險招,就是受傷的人忍痛再將身體的某個部分砍傷,噴灑血跡三尺之外。然後自己隱在一旁給循跡追殺的人致命一擊。這有個條件,受傷的人一定要有可靠的藏身所在,剛才背後的那怪東西能隱身與幾步之外,那這條件對他肯定沒問題。

    這裏的池塘唯獨這面的一段水沿沒有像池塘其他面的水沿那樣,用石塊壘砌,依舊是泥坡到水。血跡到了塘邊坡上,並一直順著石階到水裏。魯聯的嘴角掛起一絲笑意,這笑意是因為對家那隱形怪物的愚蠢讓他覺得可笑。將自己的逃跑跡象做到水裏,那是的確愚蠢。如果是到水中,那麼這麼短的時間魯聯就到了,怎麼不曾聽到有落水聲音?還有就是時間如此短促,真要入到池中的話,漣漪波紋肯定還未曾平服。

    這破綻百出的江湖小伎倆怎麼能騙過魯聯這老江湖。他並沒有讓久違的搏殺帶來的興奮衝昏頭腦,二十多年魯家“固梁”之工的研習讓他變得更加的沉穩,他對待敵手不會再那樣的嗜血狂暴,搏殺也不會象當年那樣以命相博。他覺得較量,特別是將生命做為籌碼的較量,應該如同“固梁”一般,瞄好架柱間距,對好每個榫頭榫口,定好椽子的角度,至少有了九成五以上的把握,然後再一把投入,無阻無礙無縫無隙,這才是高手。

    他的腳步始終是平靜穩健的,他的眼光掃視著池塘邊幾級小石階兩旁的石頭和花叢。石頭背後沒有異常,花叢裏外也沒有異常,於是他擴大掃視的範圍,從塘邊的水草,到塘上的楊柳,到路邊的香樟。可是他始終沒發現那個怪東西。唯一還好藏身的就是沿池塘邊靠近那座小樓的旁邊有棵粗大銀杏樹。

    魯聯並沒有馬上行動,他的腦中在設想:那個怪東西受傷到河邊,沒有入水,只是將血跡在河邊做了個惑相,然後沿水邊橫向朝著那十幾步外的銀杏樹逃去,受傷的部分可以沾點水邊,這樣就沒了痕跡,一直逃到銀杏背後。

    這是個極合理也極為成功的逃跑途徑。因為魯聯從自己刀尖上的血跡可以判斷出,這東西受的傷如果確實在下三路,他沒法狂奔快逃,也無論如何都跑不遠。

    魯聯並不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斷,他準備走到池塘邊,看看塘邊水草中有沒有血跡,水面下有沒有新踏痕,進一步證實自己的推斷。他有時間,他不能冒然行動,對手確實是受傷了,但對手也確實在暗處,自己卻在明處。

    他從草坡那邊走到池塘邊,沒有走石臺階,他依然遵守著敵手留痕己不踏的原則。查看的結果讓他失望也讓他迷惑,池塘裏竟然沒有發現他推斷中應該有的一切。

    魯聯不止是茫然了,他還懷疑,難道自己真的是老了?難道自己這套新的追蹤方法和理論真的行不通?難道那東西真是個入水無痕的水鬼?

    不是,絕不是!是對方的技藝超過了自己認知的範疇,超過了自己辨別的能力,對方故意留下一個幼稚的小伎倆其實是誘自己入坎的餌。得出這個結論的魯聯心中一陣狂跳,這個結論如果是真的,那麼他現在的處境就極度危險了。

    刀回到立手刀,身體放到很矮,雙腳一腳踩得很實,都把鞋底陷到了泥裏,另一隻腳腳前掌虛踏,隨時可以改變身體方向。這是“夜戰八方”的起勢。擺這個起勢是因為他感到三個方向有殺氣向他圍攏過來。

    這殺氣是形未動,殺意起。兩種情況會出現這種情形,對手是三個頂尖高手,這情況不大可能,要是這樣的高手他們不必三人合力,更不需要躲躲藏藏。還有就是對手三人合布了個殺坎,他們殺形早就擺好,就等自己踩入他們合圍的坎面兒,他們這才暗起殺意,準備撲殺。

    殺氣來自三個方向,這三個方向讓魯聯覺得都很難以置信。石臺階往上,這方位魯聯沒見到一個人影。頭頂斜上方,那裏只有香樟樹和銀杏樹伸出的一些細樹枝。身後池塘的水下,這麼長時間悶在水中,除非殺手是條魚亦或是個水鬼。

    殺氣很淩厲,方位也很奇怪,但是許久都沒有發起攻擊。魯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情形也沒多少時間讓他細細思量,因為他要利用這短暫的間隙,找到一條可以讓他順利脫出這合圍坎面的活道。

    三處的殺氣遲遲未發起攻擊,是因為魯聯的殺氣更加淩厲,“夜戰八方”的起勢嚴密得插不進一根針,三個方位的殺手都沒有一擊即中的把握。他們在繼續等待機會,他們知道這機會遲早會出現,魯聯終歸會動,也終歸會累,除非他有援手趕到,可這目前是沒有可能的。

    目光尋找活道的魯聯看到了一處讓他不相信自己眼睛的事情。那是石階上的一處血跡,血跡還沒幹,血跡還在流動,血跡還在擴大。一處會流血的石階,一塊在流血的石頭。

    “夜戰八方”的立手刀瞬間變做垂手刀,腳下也跨前一步,抬手直插,這是個簡單的招式,這是“固梁”之工的“釘落梁弧”。

    池塘中飛出一道尖形的水花,好似一個斜飛的月牙兒刺,那片鋒利的水綠色是直奔魯聯後背去的。

    斜上方幾枝深褐色的香樟樹枝帶著一些半枯不黃的銀杏葉,帶著一些暗灰色的天空,撲向魯聯頭頂,撲下帶起的風有刺破空氣的尖銳聲響。

    流血的石臺階也動了,方正平整的長方體石條突然扭曲變形,成了個米黃色的碎石堆。碎石包裹住魯聯手中的刀,也包裹住了魯聯的右手。

    魯聯知道自己這一刀插下,肯定會導致坎面動作。

    但他沒想到的是背後水中的人扣兒撒出的速度是這樣的迅疾,因為人在水中會有水的阻力和壓力,行動起來要比地面上慢許多。可這人扣兒一點也不慢,至少不比在地面上慢。

    還有沒想到的是頭頂上的人扣兒離得他那麼近,原來他總覺得應該躲在銀杏的葉叢中或者銀杏樹冠處粗大枝幹的背後,可這人扣兒竟然是在沒多少樹葉的香樟樹上,只有身體的一小部分搭在銀杏伸出的枝條上。這就使他撲下的距離比魯聯所預計的距離縮短了一半多。

    讓他最沒料到的是那流血的石頭面對自己的刀沒躲也沒擋,竟然用石頭形狀的身體裹住了自己的刀,而且連他半截小臂也被纏裹在其中。

    一處固位元,兩處撲殺,速度快,距離短,左手空空無刀,右手被纏沒法動彈。這就是魯聯的處境,難逃一死的處境。

    “無影三重罩”的人坎是根據“三才氣合”的原理套用過來的。

    商紂時,薑子牙根據風後所留奇門遁甲“陰陽遁”一百八十局,改作八節三氣三合共七十二活局。“三才氣合”就是其中的第六十七局。

    對家在將“三才氣合”套用修改佈置為“無影三重罩”時,將“天、地、人”改作了“滿、實、虛”,其實也就等同於我們現在說的水陸空。並讓坎中殺手練習吳伕舞和唐代“惑神術”中“融境”的招法,讓這些殺手活扣變得無影無形。

    吳伕舞是吳地的一種舞蹈,表演這種舞蹈的人都叫做“吳舞伕”。“吳舞伕”都有很好的觀察和模仿能力,他們可以一眼之下就模仿出別人的動作,並且身形特點、輕重緩急無不到位。跟在人後就如同那人的影子。

    “惑神術”也就類似於現在的魔術,“融境”就是利用身上所帶的多層特製裝束,將自己遮掩得于周圍環境之中,讓別人發現不了。當然,這些裝束的材料有很高要求,一是要將它們製作得和周圍物體外相質地非常相像,還有就是要能配合光線的變換。“融境”一般都只能用於一個特定的小環境,並要經過很多次練習。只有很少幾招可以普遍使用,像石形,樹形等。據說東瀛忍術也是由此發展而來的。

    坎面動了,扣子也動了,魯聯該怎麼辦?他也得動。可這樣的情形他能怎麼動?垂死掙扎還是擺一個好看的臨死造型?

    兩處淩厲的殺勢已經相距不遠,他必須做出選擇!

    不知魯聯到底選擇的什麼,但他真的動了,所做的動作倒也有些像“惑神術”。他是左、右手一起動的,右手鬆開了握刀的手指並作刁掌狀,然後如一只蛇頭般扭絲尋隙,從流血的碎石堆中逃脫出來。他的左手抖晃,撒開了左腕上纏裹著的魚皮護套。解脫了右手,他的腳便好動了,於是他後跨一大步,從新踏到他剛才在池塘邊踩出的腳印裏,並把身體放得很低很低,比平常紮的馬步還低。

    池塘中飛出的水綠色鋒芒已經很近了,魯聯的後脖頸已經感覺到它帶起的勁風中潮濕的水分。空中撲下的香樟樹枝也很近了,魯聯已經聞到香樟葉的清香。

    他於是空無一物的右手迎向了空中,抓著魚皮護套的左手迎向背後。

    從水裏襲向他身後的是一把水色彎刀,襲擊的人扣兒並沒有帶起多少水花,那尖形水花是這彎刀出水時帶起的。

    彎刀並不長,刀刃碰到魯聯後背衣服的剎那,魯聯的魚皮護套也抽在殺手的面門上了,這種抽法是點抽法,護套頭出去一半,手就往回帶,這樣出去的護套頭抽擊到的面積雖然不大,但是力道卻不小,而且同時發出一聲震懾心魄的脆亮響聲。

    護套抽中殺手,護套雖然是軟的,但護套上的鷹嘴銅搭扣卻是硬的,護套抽擊的力道卻是大的。所以人扣兒沒能繼續落下,在空中就發出一聲怪叫,身體向後跌落。彎刀的確砍中了魯聯,可刀短了一點,只劃破了他背部的棉襖。那刀是很鋒利的,被劃破的棉襖只留下一條密密的刀縫,並沒有棉花綻出。

    空中落下的香樟樹枝有好幾根,其中只有一根是樹皮痕烏銅短矛。這種矛,矛尖就是矛杆,矛杆就是矛尖。渾然一體,也渾然一色,整個就是一根樹枝模樣。

    魯聯一時看不出殺人的尖銳矛頭在在那根樹枝上,但他能聽出。矛尖破空的尖利聲響是很容易分辨的。

    迎過去的右手一個纏絲腕躲過矛尖,抓住了矛杆。空中撲下的襲擊有個缺點,就是在空中變招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因為身體無法協助動作。所以空中襲擊的殺手只能眼睜睜看著魯聯躲過矛尖抓住矛杆。

    迎出去的右手抓住了矛杆,卻止不住烏銅短矛的繼續下刺。這是空中襲擊的優點,一擊之下,除了殺手刺出的力道,還有身體落下的力道,還有重力加速度的力道。魯聯只有將身體側過,讓開頸部,眼睜睜地看著矛尖刺進自己肩部的肱三頭肌。

    刺下的力量還在繼續,短矛已經刺穿了肱三頭肌。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其他原因,魯聯鬆開了握住矛杆的手,所以短矛還在繼續刺入。一支尖杆一體的短矛已經刺穿**,這時不管它是如何繼續刺入,和剛刺穿時的傷害效果是一樣的,沒有變化。

    “香樟樹枝”在下落,短矛在刺入,空中落下的力道確實難以估量,竟然沒有絲毫的阻滯。但這力量可以殺人,也可以殺自己。魯聯鬆開矛杆的手握起拳頭,是箭錘形,箭錘直奔落下人坎的胸口。

    魯聯往上迎的拳頭已經伸到極點,沒有什麼力道,他只能利用身體的力量。放低的身體猛然挺直,雙腿用力繃緊。這樣子雖然力量還是不夠大,當他就像是根立在地上的鐵柱,而“香樟樹枝”用拼命撲殺下來的巨大衝力將自己的胸口撞在這個鐵柱尖兒上。

    撞擊是疼痛的,“香樟樹枝”鬆開了握住短矛的手,就如斷線的風箏摔出。撞擊是要命的,“香樟樹枝”身體飛出時口中噴出的鮮血染紅了魯聯右半張臉。

    樹皮痕烏銅短矛留在魯聯的肩膀上,整支矛幾乎完全從肩上穿過,但只是幾乎,那矛仍然有餘下不多的尾端留在刺入的那一側,沒能品嘗到肩膀血肉的滋味。短矛雖前端短後端長,比例不均地橫插在魯聯的肩上,卻是插得平平的,魯聯肩頭結實有力的肌肉將矛杆裹握得緊緊的,沒有一點後重前輕的現象。

    那扮作香樟樹枝的殺手倒在池塘邊的濕泥裏。他瞪著一雙眼睛無神地看著魯聯肩膀上的短矛,順著短矛的矛杆,鮮血流到矛尖,並從矛尖上撚團成豔紅色的圓球躍入水中。

    池塘裏深綠色的水開始有了紅暈,人坎的七竅也開始溢出鮮紅。他的四肢開始抽搐,他的目光顯露出臨死的不甘,他沒想到自己已然一襲擊中目標,只是將手臂抬舉了一下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魯聯抬臂舉手就將空中人坎擊斃,看似容易,其實也付出了極大代價。這空中落下人坎兒的衝擊力,將他雙腳深深砸到池塘邊的濕泥裏,他心中一陣煩悶,湧起的血腥味到了嗓子眼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其實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他的拳頭頂在那人扣兒的胸口時,他聽到了很清脆的“咯嘣”聲。他原以為是殺手胸骨的碎裂聲,但隨即傳來的劇痛和手腕的僵固讓他知道自己的右手受傷,無法動彈了。

    持刀的右手受傷無法動彈對於一個刀客來說是最悲哀最慘痛的事情。

    跌落池塘的殺手沒有落入池底,他竟然只是跌在水面下一點點就魚躍而起,再次向魯聯撲來過來。流血的碎石堆忽然又扭曲成一塊外形怪異的石頭朝魯聯直撞過來……

    秦先生一直跟著前面的那個身影,那身影的奔走像鬼移形,看到他在前面十步左右,一個忽閃,已經到了十五步開外。他就像不用走,是閃過去的,是擺放過去的。

    秦先生不管這些,他只是加快腳步,緊緊追上。他的嘴大張著在喘息。他也不看自己走到什麼地方了,他也不看周圍有什麼東西,這時就算有什麼人從他身邊走過他也不會理睬,。他的眼中只有那身影,他只是想著要抓住他。

    穿堂,繞屋,出廳,過廊,越過天井,再穿堂,出廳。秦先生站住了,因為他前面不見了那個身影,他的面前是一條筆直而來的河道。秦先生轉身,他在大口喘息著,他抬頭看看,左右看看,他發現自己已經身在這宅子的正門外面。

    秦先生的氣喘一下子止住,這讓人覺得他剛才那樣急促的喘息是假裝的。

    正宅門是大開著的,可秦先生並不敢馬上再進去,他出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將斜挎在肩上的藤條箱往身前拉了拉,然後回頭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宅子正門的佈置以及門前的風水環境。

    他驚訝了,他疑惑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6:50

第九節: 情襟斷

    得一知己生死付,野老吞哭江曲孤。

    河頭殺勢鎖玄門,仗義斷情應天數。

    這正門竟然也如同後門一樣,正沖著水道,唯一不同的是在河道上橫跨著一座拱橋,橋的兩頭隱入河兩面的二層樓群之中,不知道可以通向哪里。

    秦先生雖然不清楚這前後河道是不是對直成一條直線,但他依然能夠肯定這宅子做的不是伏水局就是滌穢局。

    什麼叫滌穢局?就是先有此宅,可宅子中有極凶的髒東西,無人可除。或者被安置得極其隱秘的降頭暗破,無法起出。這時可在宅子前後引兩路水道,一前一後,可鎮住宅中異物,並且在多年以後,經過水道沖滌,宅中異物會漸失其凶,最後自然消失。可這種局相很少,一般有能力挖引兩條河道的人家,他還不如荒棄舊宅,另擇吉地重建宅園。還有就是這局相很難把握,凶相盡除後,就要馬上改引河道,不然就要破了宅子剛聚起的陽元,又會傷人破家。

    那麼這裏就應該是伏水局了。伏水局是指隱伏于水中,養精蓄銳,以待騰空躍世。這一般是因為風水師算出宅中有人合靈龜出世、金鯉躍門命相才會將宅子做伏水局。可一般靈龜、金鯉的伏水局除水道沖宅口外,還應該有水道繞宅或半繞宅,有個迴旋水面。可這宅子沒有,前後直沖宅門的水道,不但沒有分道繞宅或半繞宅,甚至就連那門口的水道寬度都沒有多出一點點。

    那麼只有可能是順一字伏水局,也就是潛龍格。清-柳遂《大勢局風水》有雲:龍落潭則為蛟,也謂困龍,……潛龍應合一字水道,才有騰沖之勢,所伏水道首要活,次要無鎮水之物。

    也就是說這樣的大格局只有想得天下的人才會擺,而且這想得天下的人還必須身具龍脈才能擺。要不然住在這樣的宅子中沒帝王家龍氣壓住,前後水陰對沖,宅子陽元俱破,很快就會變做一座死宅或鬼宅。

    秦先生還是很難相信,雖然魯承宗曾經跟他提起過,這家人家是屬龍相格的,他一直都認為是魯承宗故弄玄虛。可從今天這宅子的風水佈局來看,從正門兩旁半人多高的鎮門龍紋石鼓來看,從承簷額枋上龍脊形斗拱來看,又由不得他不相信。他很灰心,他很喪氣,他很愧疚,他有被羞辱的感覺,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自己是留在這門口還是離開。

    不,不留在這裏,更不能走,自己還得進去。那裏有自己的知己朋友,那裏有自己的親人兄弟。

    他提起自己夾棉長褂的前襟,右手“攝魂死封鈴”的刃邊隨手一劃,整幅的前襟落下來。然後他同樣割下了整幅的後襟,長褂變作了短襖。他知道這趟再進去就肯定是一場硬架,他這輩子都沒打過架,雖然學了些本事,可是生性懦弱善良,人家凶的他不敢打,人家弱的他不忍打。可是今天不打不行了,他這是要救人,他這是要補救,他是要挽回自己這輩子最大的一個錯誤。

    “呦,割袍斷義呢?”正門裏傳來一句甜得有些發膩發烘的女人聲音,讓人覺得就像是王大年豬油糕的糖餡噎在了喉嚨口。

    秦先生心中一緊,腦門有些發麻,眼睛也有些發朦。二十多年了,他魂遷夢繞了二十多年呀!這聲音,還是那麼甜美細潤,二十多年的時光竟然沒有讓這聲音有一絲趨老的跡象。

    秦先生髮朦的眼睛閃過一絲淚光,但這淚光瞬間即逝。一個身著寬大袍服的身影出現在宅子往裏的第二道建築轎廳的門裏,那身影有些模糊,因為兩廳間的院道中無緣故地起了一層輕霧。

    “儂騙我格!”秦先生的嗓音竟然有些哽咽,所以只能勉強吐出幾個字。

    “對不起,所以你走吧,”女人的對不起說得很輕鬆,聲音也依舊甜膩,但甜得有些勉強。

    “行呢!”秦先生的語調有些象在哀求“把吾帶他們一道行出,不然吾作的孽太堵(大)格。”

    “對不起,那樣你也走不了。”女人的甜膩聲音有了些冷意,不再像糖餡,而像是塊冰糖。

    “儂到底是啥人?公主?還是王妃?”秦先生依舊好奇,他想知道一個騙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

    “你要是現在離開,這輩子你都叫我小楓。你也可以進來,但從此要跪下叫我聲太后。”女人的聲音有了些傲慢。

    “太后?難得,你一個太后竟然會屈駕騙我這江湖的浪蕩子二十多年。”秦先生說的話突然變成了不大規範的北腔官話,聲音變高了,也變得有些激動,腳下也不由地朝前邁了兩步。“我這老朽的山野村夫,本來是跪不下也不懂怎麼跪,但我今天還是盡我能力跪你一下,我求你讓我帶走他們,他們只是些忠厚匠人,對你們沒什麼危害。”

    “咯咯吱”那女人的笑聲有些怪異,像是在咬什麼東西一樣,這讓秦先生有些困惑。“你這人怎麼迂腐成這樣?你想要是對我們家沒危害,我會費勁讓你在他們家窩上二十多年?”

    “那你就看在我二十多年為你做的那些事情放他們一把。”秦先生依舊在哀求。

    “你二十多年做的事只是為了回報我,我不欠你。”女人的聲音很冷了。

    “可是今天他們是我帶來的,這件事不能算是回報你的,你不能再讓我作這把孽了。”秦先生的語氣有些急了。

    “所以我讓你活著離開。”女人的聲音竟然能又冷又甜,就像冰鎮的酸梅湯。

    秦先生似乎沒什麼話可說了,他重又用吳語腔調喃喃地反復著:“求儂個,吾給儂跪落個,求儂個,嗯吾給儂跪落個……”

    秦先生一邊說著,一邊真的往前邁步彎腰屈膝要跪下。就在他的身子還沒完全跪下,也就是身子呈一個百米起跑的狀態時,突然間,身子陡然縱出撲向轎廳門口的那個身影。可他的身體剛跨進正宅門的門檻裏面,迎面四道黑色的暗光朝他飛過來,速度就像是強弓發出的箭矢。

    秦先生沒有後退,他將手中的“死封鈴”迎了上去。並不是他不想退,是因為他將要跪下時,眼睛的餘光讓他知道門外兩邊的石鼓在動,他不知道那會有什麼作用,但他知道自己要再回到門外肯定會有後果,所以絕不能再被面前的“箭矢”逼回去了。

    那“箭矢”是四隻瞿雎,也就是秦先生認為的蠟嘴。秦先生的銅鈴當然是傷不到它們的,因為在銅鈴距離它們還有一尺多遠時,它們就變向四面散開了。秦先生沒有止步,蠟嘴散開正好將前面的路讓開了,他要繼續往前沖,沖到那裏揪出那個惡毒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當年到底是被什麼鬼迷了心竅,四十多歲的人也算修道半世,竟然在一夜之間就把自己的心和命都交給這個女人。並遵照她的意思在魯家呆了二十多年,每過一段時間將自己所聽、所見、所學都通過別人轉敘給她。而且今天自己還為她將魯家人帶到這宅子裏來,因為這女人讓人帶話,說要見識一下魯家人的真正身手,並且保證不會傷害到他們。

    秦先生有些痛恨自己,自己還算個辨陰陽弄鬼神的,怎麼就辨不清個人?為什麼魯承宗說的那些話自己沒一句相信,一個如同血肉兄弟的人,就因為他的話如同神話傳奇,自己就一句都沒聽進去。而這個女人,二十多年沒對自己說過一句真話,自己卻從不懷疑。他的牙關咬得緊緊的,他的心中在發狠,一定要揪住她,只有揪住她,才能保住兄弟親人的性命。

    蠟嘴鳥散開並不是讓秦先生過去,而是要將秦先生圍在中間。所以秦先生只往前多邁了一步,就再也不得向前了。一隻蠟嘴啄在他揮出的胳膊上,棉褂袖子多了個綻放出大團棉花的洞口。兩隻蠟嘴,一個落在他肩頭,一個抓住他後背,他使勁將它們甩去,他不能讓這些扁毛畜生有對他頭頸部下口的機會。蠟嘴的爪子抓破棉褂的聲音不大,就如同鋒利的刀子切破衣物那樣沒太大的聲息。還一隻蠟嘴的爪尖在他臉龐上一帶而過,這讓他對蠟嘴爪子的硬度和鋒利有了最徹底的體會。

    蠟嘴的爪子從秦先生的臉上劃過,那除了徹骨的疼痛外,還有一絲難以忍受的冰寒,像是一根細長的針直刺進腦髓。這瞿雎因為喜食毒物和屍腦,久而久之已經變得腑髒皆劇毒,骨爪硬如鐵、寒如冰。

    秦先生還沒來得及打個寒戰,啄破袖管的那只已經在空中繞了圈再次撲下。秦先生只能退。可那蠟嘴眼瞧著一撲不中,馬上橫翅膀轉方向進行二次的追擊。其他三隻鳥也魚貫而下,秦先生還是只能退。

    已經退到門檻邊上了,再要退就又被逼出去了,而且外面左右兩面的一對石鼓剛才也動了,不知道是什麼殺著扣兒候在那裏呢。

    可是不退不行,這個一輩子沒打過架的風水先生一時之間是應付不了這些扁毛畜生的,而且臉上傷口的疼痛,棉褂布料的撕裂聲都讓他慌亂無措。

    秦先生是摔出正門的,他倒退著的腳步絆在門檻上面。正門雖然是開著的,卻好像另有兩扇緊閉著的無形大門,鳥兒們沒有越出門框外一點點,全都翻翅橫揮,調頭飛回。

    秦先生躺在地上,兩股粗重的風聲從他身體上方交叉著相對而過。秦先生定睛看去,是那兩隻半人多高的石鼓,此時的石鼓不是立在那裏,而是懸在梁架上,懸掛石鼓的不是繩子鏈子,而是兩根樹幹。不知這大碗公粗細的樹幹中是否有什麼奧妙,反正那對石鼓在這樹幹的懸掛下如同鐘擺一般來回搖擺。

    秦先生手腳並用地從石鼓下方爬出來,這對石鼓讓他冷汗直冒。誰的頭頂掛著這樣一對大石鼓擺來擺去都會害怕。還有他想到,幸虧自己是摔出宅門的,要是站著走出來,被這兩隻石鼓一拍,肯定是個骨斷筋折。

    秦先生從石鼓底下爬出後,那對石鼓便一下停住,緊貼住兩邊門廊牆壁斜掛著,靜靜地候著下一個目標。秦先生知道自己肯定是剛才摔在這對石鼓的弦扳上了。

    宅門裏冷笑了兩聲,秦先生苦笑了一下。

    胡亂沖了一把,結果是衣破臉傷,連滾帶爬地被趕出來。要不是運氣好,自己可能還要死在這對石鼓下。秦先生不知自己應該慶倖還是應該沮喪。哎,對了,這石鼓叫什麼來者,秦先生在腦子裏翻騰,好像聽魯承宗說過這種機關叫做“鼓自撞槌”,是用來封退路的。這種扣子一落,就是務必要趕盡殺絕的局勢。

    自己這一進去,那位紅顏知己也沒準備放過自己的性命,那她又怎麼會放過裏面那幾個人?

    秦先生用手指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從手感上可以知道傷口的肉已經朝兩邊翻開。他將沾了血的手指在嘴裏吮了一下,血腥的味道讓他的目光變得越發地堅定。然後他又將沾了唾液的手指在山羊胡上撚了幾下,將須尾撚得更尖更翹。

    他將“攝魂死封鈴”交到左手,右手打開藤條箱的蓋子。他抬高左手手臂,轉動手腕,銅鈴在手腕的帶動下慢慢地轉著圈搖擺。右手打開藤條箱蓋後就放在藤條箱裏沒再抽出來,像一支暗伏的武器一動也不動。他開始有些輕輕的喘息,由於氣溫低,可以看到他嘴裏噴出的白色霧氣。步子卻很沉穩,不急不緩地再次朝宅門裏走去。

    “咦!”,“咦!”,宅門裏發出兩聲驚訝的聲音。前一聲肯定是因為秦先生再次向門裏走來,後一聲大概是由於看到了秦先生竟然也滿目殺氣縱橫閃爍。

    “一聲天鈴響,祖師擺道場,嘸——;二聲天鈴響,請得天兵將,嘸——;三聲天鈴響,妖魔鬼魂喪,嘸——;天開日月同現,地塌閻羅升堂,嘸——,罪心罪行罪人,汙身汙口汙腦,嘸——,自來報,自擇程,嘸——。魂來隨鈴轉,魂來隨鈴轉,嘸——。”秦先生一邊走,一邊念念有詞,他念的是“天師法”收魂鈴的啟口,從他嘴裏出來的經文竟然是越來越清亮高亢。可隨著他經文念出,他的喘息卻在加劇,每念一句都“嘸”的聲深呼出一口氣,他面前的白色霧氣越發濃了,而他手中固死撞球的攝魂死封鈴似乎偶爾有嗡嗡的輕微響聲發出。

    “鼓自撞槌”是封退路的,所以進去的時候並不動作。秦先生既然知道這坎面是個“鼓自撞槌”,那這道理肯定也曾聽魯承宗說過,所以他大步走了進去,沒有絲毫遲疑。

    進到門檻裏才兩步,依舊是那四隻瞿雎飛撲過來,這一次秦先生沒有用銅鈴迎上去,他只是看著那四個扁毛畜生右手稍稍動了動。那四隻瞿雎撲過來很猛,可散開也快。還沒等秦先生的右手從藤條箱中取出來,他們就已經四散飛開了,並且遠遠躲開,有些痛苦地掙扎著,撲騰著。

    “哼!”那個輕霧籠罩的身影發出一個讓人冷得透骨的鼻音。

    一陣響亮的呼哨聲響起。秦先生知道這是訓鳥人在催促鳥兒。可沒用,鳥兒依舊撲騰,沒理會這哨聲。呼哨聲變作一聲一直不停息的長音,不知道這訓鳥的哪來這麼長的氣,哨音竟然久久不斷。

    誰都不可能有這樣長的氣,就算是風箏上的哨口在空中也會有高低緩急的變化,也不能像這樣一個調一直不變地吹這麼長時間。除非他能換氣。

    是的,他肯定會換氣。秦先生見過一個吹嗩吶的可以一個聲調吹得久久不停,那是因為他在吹奏的過程中,可以一邊吹一邊換氣,這呼哨聲肯定也是這個原理。

    哨聲終於又將那四隻鳥聚到一起,四隻鳥合在一處再次朝秦先生沖了過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7:16

第十節: 搔白首

    可這次它們的速度明顯慢了,而且越接近秦先生速度就越慢,不止速度慢,就連翅膀拍動的動作都有些無措和呆滯。

    秦先生是個只學術不學功的人,這在南派道教龍虎山天師一脈是很少見的。幸好是教中幾位老道給了點補救措施,教了他一些技擊招術,並且給了他個“攝魂死封鈴”,讓他必要時按“天師法”收魂鈴的招式舞動。收魂鈴的招式並不是那麼容易舞動的,這需要有充沛氣息墊底。秦先生不學功,也就沒練過氣,但他學過討巧的“大換氣”法,通過快速大口的換氣來彌補底氣的不足。所以秦先生的喘息不是累,也不是病,而是在換氣。你瞧他喘得越厲害,也就代表招式威力越厲害,越是不喘,則越是沒用。

    他那死封鈴也並非真的沒聲音,只是那聲音正常的人是聽不到的。這就有些類似犬笛、蝶哨那樣的東西,只有一些感覺特別靈敏的的動物和有第六感的人才可以聽到。而瞿雎就正好是這樣感覺靈敏的動物,死封鈴發出波形很平的聲波刺激到它們,所以它們才會亂飛亂撲騰。而訓鳥人的長哨音稍稍擾亂了死封鈴發出的沒有響聲的聲響,這才使瞿雎恢復了些可以操控的能力。

    接近秦先生的瞿雎飛得有些昏昏沉沉,在離秦先生還有不到兩步遠的地方已經如同是在原地撲閃翅膀,雖然身體還懸在空中,卻絲毫不再繼續往前了。呼哨的聲響明顯弱了下去,就算會一邊玩吹口一邊偷換氣,可這樣長時間的用力吹氣會讓體力迅速下降。訓鳥人現在已經有底氣卻無底力了。

    秦先生的右手從藤條箱裏拔了出來,面前這四隻扁毛畜生在他面前擠著撲騰成一團,他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的。

    手臂揚,手掌張,一把亮閃閃的粉末彌漫開來,將那四隻鳥包裹起來。那粉末不是毒粉,也不是迷粉。

    秦先生游走市井江湖好多年,得不到別人認可的原因和這也有關係,他不懂怎麼害人,他也不敢去害人。被一些達官貴人、財主梟雄養著捧著的術師方士一般都會幾手旁門左道設局害人的招術,或者是會制一些特別的毒藥、迷藥或者是可以采陰吸陽延壽滋顏的春藥。這些秦先生不會,就算會,他也不敢做也不忍做。所以說好人難得好報的呢,這世上並不缺有本事的人,缺的是有本事的壞人,能替滿口仁義道德的那些好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做壞事的壞人。

    那這粉有什麼用?這是火粉,主要成分是磷,能夠見風即著。龍虎山一派叫它“耀夜散”,江湖上也有叫它“焚三魂”的。

    四隻鳥兒剎那間變作了四隻火鳥,掙扎慘鳴著往回飛去,直奔轎廳門口的那個身影直沖而去。呼哨發出一聲接一聲的怪音能明顯聽出破音和變調。四隻火鳥沒能撞到那個身影,就在離他還有兩步遠的距離,一下子全摔在地上。那樣子就像是撞在牆壁上然後摔落。

    掉落在地上的鳥兒在抖動抽搐,身上已經所剩無幾的幾根焦黃羽毛猶自冒著白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怪味道,那是羽毛燒焦的糊臭和烤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你還行,當年我沒看錯你。”那身影的聲音這時才像一個正常人,可有誰知道,像她這樣身份的人,拿腔拿調地說話才正常。如果她說的話像正常人,那反倒不合理了。除非她是由於突然、無措或是矛盾的情況下,才會脫口而出。

    秦先生沒有理會那人說什麼,只是將手依舊放在藤條箱中,繼續喘著粗氣,步步穩健地朝前走去。這一刻他感覺自己漸入佳境,驅魂鈴運轉起來後,就如同箭在弦上,收不回來了,只能一路往下。雖然他可以不繼續走下一招,但第一招“魂隨鈴轉”已經重複了幾回了。身上流轉著的力量和氣息讓他從來都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也能如此的強悍和無懼。

    秦先生走出了門廳,他已經站在兩道建築間的院道上。他可以看見轎廳門裏站著一位繡衣擁簇的女人。那是個長了一張狐媚臉的老女人,總也要有四十多歲的模樣。面龐上沒有看到抬頭紋和魚尾紋,因為她臉的上半部分覆蓋著一隻金色的狸子面具,而面具沒能遮住的是那雙狐媚無限的眼睛。只須從能見到的容貌上就可以看出,這女人年輕時絕對是個能媚惑眾生的胚子。

    秦先生終於看清了女人的面目,他的氣息猛然一頓,手中死封鈴院道轉動也明顯緩了下來。他的嘴唇有些輕微地顫抖,半天才從顫抖的嘴唇間吐出幾個字:“你老了!”

    “你死了!”女人的聲音如同一塊巨大的冰塊砸向秦先生。“放固套,‘搔白首’!”

    秦先生並沒有注意到女人說什麼,他只看到女人薄薄的嘴唇開啟時,口中左下顎缺了兩顆牙齒,他心裏在說:“難怪她的笑聲那樣怪異,也老掉牙了,可從面相上看,她怎麼也不像五十多的人呀!”

    俗語說,迂腐之人難動情,一旦動情似海深。這秦先生看著這老女人,竟然忘了自己的處境,竟然連女人說的什麼話也未有一字入耳。

    兩家雖然都是擺弄機關消息、奇門遁甲的,但名稱切口上卻並不相同。不止他們兩家不同,江湖上哪家都有自己不同於別人的一套切口。這是為了便於自家人之間交流,也防止別人聽懂意思。

    固套其實就是死坎面兒,女人看到活坎子在靠近秦先生時會出現錯亂,不受控制。雖然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她知道應該用死坎面來毀了他。

    “搔白首”,不管你是何年歲,一搔之下皆白首,就是說你在一搔之下就老了,活到頭了。

    這道坎面兒是二十八星宿位的“五指錐合罩”,從門廳、轎廳共六開間屋頂的青瓦凹道中,按倒數星宿位元的順序落下。“五指錐合罩”,也是清宮內侍所用暗器“血滴子”的前身,但它比“血滴子”更小,攻擊速度更快也更隱蔽。所以有人說“血滴子”毀的一般是空技,也就是不懂技擊的人。而“五指落合罩”毀的是練家。

    已然皓皓白首的半調子練家秦先生,在那“搔白首”已經套口全張的情景下還在琢磨一個老女人的兩個破牙齒,那他那顆已然蒼白的首級還能留住嗎?

    被“天網羅雀”扣住的鄭五侯竟然還能站立在那裏,不但站在那裏,他還在彎腰,難道他用脊背去抵擋天花頂上密密排列的九十九枝“鳳嘴飛矛”,難道他的脊背真的能硬過龜衣。

    “鳳嘴飛矛“的矛尖閃著寒光,矛尾處的彈射竹片繃得緊緊的,在“嘎嘎”作響。鄭五候知道這東西瞬間就會要了他的命,他沒有龜衣那樣的脊背,但他要是不爭取時間做點什麼的話,倒是可以變成個刺蝟樣的脊背。所以他在使勁,在彎腰,他要爭取在“鳳嘴飛矛“射出之前鑽出網眼。

    就鄭五候這粗壯身胚能鑽出網眼?不可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那他是要幹什麼?他是要將水磨生鐵刀杆鑽出網眼。

    鄭五候學的是圈兒刀,也就是“旋刀法”。這種刀法雖然沒什麼招法變化,但它也不是單純地抓住刀杆旋轉砍殺,這刀法中還有個小圈和雙圈。這兩個圈的變化不是依靠人的旋轉來達到殺敵的目的,而是通過樸刀本身的巧妙設計和機括控制來實現的。

    為什麼鄭五候的樸刀是水磨生鐵杆的,而不像一般人用的白蠟木杆或是棗木杆,就是因為這刀杆中裝有機括。這把雙刃樸刀又叫作“如意三分刃”,它的刀杆在刀刃與刀杆連接處可以脫開變做鏈條連接,在距離刀杆尾部一尺左右也可以脫開變做鏈條連接。完全脫開後的刀形有些像三節棍。傳說中二郎神的三尖兩刃刀能夠拐彎傷敵,這刀就是據此所悟製作而成。當然,這刀也可以只脫開其中一處來使用。“旋刀法”中的小圈就是指單旋刀頭或杆尾,雙圈就是頭尾一起旋動。

    “如意三分刃”還有一個最毒的殺招,那是在旋身砍殺中遇到高手往外格擋時,可以突然脫開刀頭或刀尾,改變砍殺方向,出奇不意地傷敵。

    鄭五候心眼太實,刀法上太多變化他接受不了,所以魯聯和魯承宗便在刀的設計上下了好多功夫,並請關外鐵工奇匠任火旺精心打制而成,達到以刀設巧的目的,從而來彌補他技擊招式上的缺陷。

    你想,有誰會提防一把水磨生鐵杆的樸刀會突然變軟轉折,會突然拐彎改變砍殺方向。讓人更難想到的是五候這樣一副粗笨老實樣會在拼殺中突然出陰招。只有對手想不到的,才是可怕的,才最有機會一擊即中。

    鄭五候看得出刀刃部分太寬,伸不到外面去,所以他彎下腰,將刀杆尾部伸出了網外。機括打開,尾部一尺多長的一段鐵棍變做了鐵鏈連接。雖然彎著腰旋轉杆尾有些困難,但五候憑藉著身子的原地扭動,還是旋轉起來。

    這個旋轉來得恰到好處,棍形剛剛施展開,“鳳嘴飛矛“就下來了,真是如同雨點一般。大多的飛矛射在地面青磚上再高高彈起。還有一些矛射在沒有被五候剛才旋砍時劈碎的椅幾上,幾枝矛排列著,近距離、高密度地一起射入,和重物砸在這些椅幾上沒什麼兩樣,頃刻間就讓那些還算完整的椅幾粉身碎骨。

    其實擋走“鳳嘴飛矛”的只需要舞動一個恰到好處實實在在的棍圈。五侯舞動的棍圈雖然不快,但其中的確有一個這樣的棍圈,而且還奏效了。不但是射向五侯的飛矛被擊打後飛濺開,而且旁邊齊整整射下來的“鳳嘴飛矛”也撞開一片,攪裹作一團。

    一時之間,堂前間裏是飛矛亂飛,木頭碎片亂飛,地面青磚的磚屑亂飛。

    旋轉開的杆尾展開後是一個直徑兩尺的圓圈,本來足可以保護住鄭五候的身體。但是由於他是彎著腰的,所以他就儘量將旋轉成的圓圈往上身那邊靠。棍圈太靠頭部了,五候有些像沙漠裏的鴕鳥,只顧頭而不顧尾。兩枝飛矛偷了個空劃破了他的臀部。

    “鳳嘴飛矛”的扣子落盡了,飛矛散落了整個廳堂。一般這樣密集的殺招扣子都是淨扣兒,不會用濁扣兒。因為在這扣子之下,要麼你是高人一早兒就解扣松弦收不住你。但凡你落在扣子之中,就很難有生還的機會。除非……對家的險惡程度是魯家這些半身江湖半身工的人很難琢磨的。

    鄭五候沒感覺到臀部的傷口疼痛,那傷口給他的是一種麻癢的感覺。五候斜眼看了一下腳步的幾枝“鳳嘴飛矛”,亮閃閃的矛頭上有些藍瓦瓦的顏色,他知道那是泡過毒的。自己中毒了,但這資訊並沒有讓他慌張。中毒受傷對他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有許多應付這種情形的方法。就拿目前這情況來說,他就有兩條路好走。要麼平心靜氣放緩血流氣息,等別人來相助;要麼想辦法迅速掙脫裹在身上的“韌藤馬鬃網”,去找人給他解毒。

    是的,五侯有辦法對付毒傷,可是他應該選擇哪種方法呢?呆這裏不動就雖然堅持的時間長,可是就能保證有人來解救他嗎?掙脫馬鬃網雖然可以短時間找到人解救自己,可是這樣使血流加速、毒隨血行,那會不會在他找到人之前就毒發無解救了呢?

    這是兩種很難選擇的方法,但一個聲音的出現讓他想都沒想就做出了決定。那聲音是魯天柳的尖叫聲,這聲音對於五侯來說就是赴死不回頭的命令。

    他沒有將刀杆尾部收起,因為這樣可以讓樸刀變得短一點,以便在網裏能調整過來。但他倒是直起了身體,他在直起身體之前先往前踏了兩腳掌,將搭掛在身前的網繩死死踩住,然後才將身體往上盡力抬起。搭掛在身前的網因為少了兩腳掌長度變短了許多,這樣五侯的雙腳與頭頂成了兩個支撐點,要將這變短的馬鬃網撐繃開來。

    “韌藤馬鬃網”是牢固又帶有韌性的,象五侯這樣用頭和腳將它撐繃開來是需要非常強勁的腰力的。鄭五侯從小就在河上搖船背纖,到魯家後他做的事是斷木扛柱,這些使得天生神力的他更鍛煉出一副駭人的好腰力。現在,他就要利用這駭人的好腰力做一件讓人驚駭的事情。

    “嘿!”鄭五候一個發聲用力,“韌藤馬鬃網”被鄭五候強勁的腰力繃扯得直直的,如同是高音的琴弦在“嗡嗡”作響。韌藤和馬鬃編纏的網繩竟然被抻長了許多。

    五候再將刀頭橫塞到馬鬃網的網眼裏,刀杆擱在肩膀上。然後再次吐氣發聲,並將腰背力量施展到極限。與此同時,他右臂在刀杆上用力一個橫砸。

    “韌藤馬鬃網”的確很結實,而且還具有一定的韌性和彈性。但不管什麼繩子,在被抻長到一定程度以後,它的韌性和彈性就會急劇下降。而且不管多結實牢固的繩索,在縱向受到極大拉力以後,那它的橫向承受能力就會變得很脆弱。從小就背纖拉繩拴纜系船的鄭五候對於這些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的方法也是最佳的。

    扣子終於損了,“韌藤馬鬃網”破了口,雖然不是太大的口子,但在五候一陣刀割手拉下,也足夠他鑽出困境了。

    鑽出網的鄭五候感到一陣暈眩,他知道毒氣運轉了。他將已收作原狀的樸刀刀杆撐住地面,稍稍定了一下神,便邁步朝牆壁走去。

    這個本就實心眼子的小夥子是不是被毒壞了腦子,他要去幫助魯天柳就應該上樓,他要找人解毒就應該想法子打開封口的門。可是他都沒做,他是走向的牆壁,走向牆壁邊那多出的那四根柱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7:47

第十一節: 柳葉落

    (生查子)小樓飛絮長,隨性梯階斷。

    頰面可憐破,只為阻柳下。

    旋音,非是凡人聽。

    真個求死難,不禁塵滿腔。

    鄭五候來到撐柱前面,將耳朵貼在柱子上,眯著眼仔細地聽著。

    這是幹什麼?這是“立柱”工法中的一種,叫“聽隙”。造房子的時候,立起的柱子與梁椽之間的配合、與地基石座間的配合,連接柱與柱的橫跨梁與柱子的配合,這許多的連接配合中有好多部分和方位是眼睛看不到或看不出的,所以為了辨別這些部分配合的好壞,就必須用耳朵聽,這就是“聽隙”的工法。這工法就是在一處柱、梁或其他部位敲擊,在另一處將貼住壁聽,然後根據聽到的聲音和木材的材質以及配合的結構方法,來判斷這中間是否存在問題。一般的匠人只能跨一個點聽,最多兩個,而高手可以跨聽多個連接配合點。

    五候此時就是通過柱子上的傳音,從而判斷樓上的情況。樓上早就沒琵琶聲了,剛才五侯與“吳鉤”對決的時候,上面倒是發出一陣粗重東西砸在木地板上的空響。

    而現在是什麼情況呢?他通過柱子聽到上面有一個他非常熟悉的腳步聲,在躲閃騰挪,那聲音和步法應該是在躲避什麼。五侯的心放下了許多,身手依舊如此敏捷,說明了魯天柳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五候還聽到另一個怪異的腳步聲,那聲音比魯天柳的要笨重,但是十分迅捷,可以聽出來,是這腳步在追逐攔阻魯天柳的腳步。

    五候沒有多想,他從圓筒形的竹簍里拉出了一根繩子,一根極富彈性韌性的繩子——撚股牛筋繩,他要將繩頭兩端各掛在兩根柱子上。這撚股牛筋繩是立柱時用的定直繩。豎起的柱子要保證是筆直不歪斜的話,就必須經過多次調整,用這繩子四面將豎起的柱子固定住然後調整,既可以保持柱子不倒,而且在調整中推拉墊移都不需要解開繩子,因為繩子是有彈性的,只需要直接推動那柱子就行。明朝無名氏修撰的《新工智物說》有記載:西地匠使筋帶豎杆柱,力工皆簡。

    柱子上有掛“韌藤馬鬃網”的鐵扣,繩子很容易就系牢在柱子上。五候再將自己的“如意三分刃”搭在繩子上,然後往後退步,將繩子拉直,繃緊,就如同是在拉一張巨大的弓。他退的方向有些偏斜,不是朝著對面多出的兩根柱子中間位拉的,而是偏向其中一根立柱的方向拉過去。這是“立柱”技藝裏“兩柱定角位”的工藝方法,而在這裏卻變作威力巨大的“筋繩牽刀射”,這可是地地道道的殺人技法,是五候在學習“立柱”一工時,魯聯幫著他琢磨出來的,他為練這個下了不少苦功。

    五候終於將繩子拉繃倒柱子前面,他一邊拉住繩子,一邊將耳朵貼在柱子上,他必須聽清樓上的聲音才可以將樸刀射出去。可就在此時,暈眩再次出現,他感到腳下發軟,身體再也撐不住撚股牛筋繩的巨大拉力,一時之間他不知是隨繩滑回原地還是鬆手射刀。

    只是這一猶豫間,手中沒能抓牢,“如意三分刃”飛射而出……

    魯天柳面對那屍臭越來越濃重的女人,她腦子中沒有一絲對付的辦法。因為她從沒學過活屍這東西應該怎麼對付,所以她最有用的招法是躲。

    柳兒展雙臂側向滑步,兩腳之間的距離並不大,身子的擰轉幅度也不大,整個滑步過程中,兩手中的“飛絮帕“很自然地揮舞了個太極繞。那身段真是又美又輕巧,就真是如同抄水的燕子。

    活女屍連連扭動,雙腳腳尖竟然也離地而起,雖然不是太高,只有一寸左右,但在距離上卻縱出很遠。特別是最後落地前的一段距離,活女屍的腳尖是在地面上拖過去的。這樣子好像展翅滑翔落下,腳蹼劃過水面的肥雁。

    雖然在動作上有很大差異,但結果卻是一樣,魯天柳照舊沒能擺脫女活屍。那女活屍依舊和她面對著面,唯一不同的是女活屍縱出的距離雖然遠,但比起柳兒的滑步距離還是少了點,所以變成了一個斜線的對峙,將魯天柳封擋在房子另一邊的角落,那裏也是燕尾形雙樓梯左側的樓梯口。

    魯天柳的眼睛餘光瞄了一下周圍環境,她知道自己的位置可以慢慢朝那梯口退,然後找機會溜下樓梯。可是上來另一邊的樓梯是有厲害坎面的,那麼這邊的樓梯也應該有。而且只要是兩邊坎面兒一樣,自己就不容易脫身。女活屍的動作並不慢,自己翻出欄杆並從階面擱邊走下去是需要時間的,這個時間女活屍是不會給她留下。如果兩邊的坎面不同或者已經改了,那自己不正是自投羅網嗎?

    柳兒不知道這活屍是不是也有思想,但如果那樓梯可以順利下去,那這女活屍還將自己往這裏逼不就太笨了。對,就算活屍不會想,那控制這活屍的人應該會想。他們是想用請君入甕這一招。這樓梯決不能下。

    魯天柳想道這兒她反而輕鬆了,逃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何不索性和這怪東西好好周旋周旋,拆了她這個屍坎。

    她沒再滑步,也沒縱跳,更沒往樓梯的角落退逃。她趁著活女屍離自己不是太近,還沒有完全封住往戲臺那方向的缺口,索性邁開蓮花碎步,朝著那戲臺走了過去。女活屍明顯是頓在那裏了,這樣的動作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代表著她呆住了、愣住了、傻住了,反正在魯天柳走出五六步後,她才又一扭一拐地跟了上來。

    看著女活屍跟過來,魯天柳也有些發蒙了,因為那女活屍是倒退著跟過來,也就是說這活屍不會轉身。難道真是傳說中的屍走直線鬼走飄,不對呀!那走直的屍體應該是僵屍,而不是這樣軟搭搭的活屍呀。

    柳兒走的是雙臂誇張擺動的蓮花步,她清明的三覺告訴她,活屍跟來了,而且在接近。於是她更賣力地將雙臂擺成兩朵花。突然,就在右臂那朵花擺向前面的時候,“花兒”飛出去了。

    這“飛絮帕”背後有一條細鋼鏈,毛茸茸的帕子裏藏著一個小鋼球。這帕子其實是單鏈流星錘的原理,但使用時比流星錘要靈巧得多。這是“辟塵”一工中的“鏈臂”技法,用它可以站在地上就抹掉匾額後、梁縫裏的灰塵污垢。其實魯家**之力中最難尋到合適人選學“辟塵”,這工法不但要練輕身功夫,手上也必須具備剛柔並濟的功力。這“鏈臂”技法要練到極至,一碗綠豆倒在地上,鏈臂抖動,“飛絮帕”旋裹,一把就可以將那碗綠豆用帕子收起來。

    “飛絮帕”飛出的距離並不遠,只是纏住了牆邊一隻花幾的幾腿。柳兒手中猛然帶勁回拉,花幾就那麼豎著飛向女活屍,重重地砸在活屍的身體左側。花幾上原來擺放的花盆在快摔到地板上的一剎那,被魯天柳一個跨步抄了起來,然後輕輕放在地上。不知為什麼,柳兒天性中就特別珍惜這些花草枝葉,她覺得它們和人一樣是有生命的。

    女活屍被砸中的聲音很沉悶,她被橫向砸出去四五步。但這四五步不是摔出去的,也不是踉蹌著走過去的,而是滑過去的,身體直直地滑出四五步遠。

    花幾砸出的力量只是等同於一個推力,將女活屍平平地推開。只有花幾面的一個角在女活屍的左額上砸起個腫包。這花幾的材料是老酸枝木的,幾面上角的硬度不亞於一個鐵榔頭。女活屍額頭上不止是起包了,而且包上還破了個口子。隨著那腫包漸漸地脹大,那口子也逐漸綻開,綻成個嘴唇一般。這“嘴唇”沒流血,而是流出一股股黃色膿水,腥臭無比。

    一張直背窄座的太師椅飛了過去,但速度遠沒有花幾快,因為酸枝木做的太師椅體積、重量都比花幾大多了。這次女活屍躲開了,而且躲得很巧妙,幾乎是從椅子腳的空隙裏鑽過去的。她那豐腴的身體本來是很難通過椅子的空隙,但她也就是身子快速地扭轉了幾下,便無絲毫碰觸地躲過去了。

    再一張同樣的太師椅飛出,速度更慢,幾乎是往上拋起再落下。但這麼慢的速度落下的太師椅女活屍躲都沒躲。因為那椅子不是砸向活屍的,而是朝著另一側的樓梯落下的。

    魯天柳還是希望有法子逃走,因為這裏是對家的老窩,在這裏時間越長對自己越不利,再說自家那幾個人怎麼樣了都還不知道。她這是在用椅子試試那邊階面有沒有坎面扣子。但這種試法並不可靠,椅子落下的運動軌跡和人行動中的踩踏點相距太遠,很難碰巧觸動機括,除非這機括是整面的扣扳子。就是只要踩到坎面的任何一個點,扣子都會落下。

    不知道那樓梯裏有什麼,一陣輕滑而快速的聲響過後,太師椅只有一個椅背飛起落在梯口。椅背落下的瞬間,只回頭未轉身的柳兒看到它與椅座的分離處是很光滑的切口。果然如她所料,這裏有個更厲害的坎面,剛才女活屍的企圖確實是要將自己逼入這坎子中。

    女活屍不需要躲避太師椅,所以她便趁這空檔再次逼迫過來。這次她的速度快多了,兩下子的扭動就已經快到魯天柳的身邊了,魯天柳繼續避開,她避開的方向是朝著戲臺而去。

    這個方向是女活屍反應最慢,動作最麻煩的方向。而且這裏的環境對於不能縱高的活屍行動也很不利,因為這裏有許多桌椅。

    這戲堂裏的第一道桌椅是單面朝向的檀木桌椅,桌窄椅大,那是家主人和貴賓才有資格坐的。二道桌椅是紅木大理石面的,三面坐人,桌小方正,椅子座窄背直,這都是家中晚輩旁室以及陪客們坐的。第三排是兩椅之間一窄幾的擺法,這一般是貴賓的高級下屬和關係較遠的親戚坐的。這再往後就只有窄椅,沒有桌幾了。那都是些坐不住的孩子,家裏的門客和家裏雇傭的那些帳房、教書先生、管家以及類似這樣的高級雇員坐的。

    但是沒想到,桌椅雖然很多,但女活屍在這環境中的行動也不慢,動作規律好像很符合也很熟悉桌椅的擺放位置,她先從二道桌椅與三道單椅間的過道側縱出幾步,回到那邊往樓梯口去的過道上。然後繼續後退,也是朝著戲臺的方向。可以看出,她始終是在過道和前後幾道桌椅的空隙中行動。

    魯天柳已經站在戲臺前面等那女屍,這樣一個小範圍的移動她已經找到女活屍的弱點了,一個是轉不了身,一個是橫向只縱步不跨步,還有就是躍起也不高。

    女活屍又和魯天柳處在一個平行的位置上了。魯天柳突然朝上來的樓梯口縱身而去。那活屍肯定是不會讓魯天柳遂願的,她也朝前撲出,雖然她不是縱跳而出,但她所在的過道比柳兒離那樓梯口近,而且她如同在地面上滑行移動,直線距離更短,速度更迅疾。她的目的就是要封住柳兒逃走的路徑。

    魯天柳只躍出了一半,她就停身落腳在戲堂中的一張大理石面的桌子上。這是聽戲的二道桌椅,而且是最靠近右側樓梯口的那張桌子。她看准的是樓梯口的那根撐柱和後牆之間的方架梁。右手“飛絮帕”出手,纏住了那方架梁。然後騰身而起,“飛絮帕”鏈條繞腕回收。眼瞧著鏈條長度收得差不多了,她手中猛然一帶,腰背用力,在空中將身體側轉過來,就像躺在空中一般。她是要橫著身體從女活屍頭頂飛過,然後鏈條會帶著他繞個弧線,正好可以讓身體擺過樓梯扶手直接落在外側擱邊上。

    魯天柳的計畫想法可以說是巧妙到極點。魯天柳的動作也和她所想的一樣不差分毫。隨著鏈條橫飛的身體真就如同一片貼著水面飄揚的柳葉,輕巧秀美。

    緊牽著鋼鏈將身體在空中橫擺而過的魯天柳根本沒想到,在這樣一個高度可以見到女活屍流滿黃色膿水的臉,讓她更不願見到的是女活屍肥腫的手,因為這只手上有尖利如刀的血紅色長指甲,而且這指甲直奔她的眼睛刺來。這一刺讓她不由地尖叫一聲。

    是的,魯天柳巧妙到極點的想法中沒有包括女活屍,因為她萬萬沒想到女活屍不但能躍起,而且躍起的高度與她豐腴的身體極不相符,甚至比她魯天柳憑空躍起的高度還要高。

    魯天柳必須躲開,可是“飛絮帕”鋼鏈帶著她橫轉的力量是身在空中的她無法改變的,她只有唯一一個辦法,鬆開手中鏈子。

    尖利的指甲離她的眼睛不到三寸,她只能手腕一抖,鬆開了鏈條。沒了鏈條的帶動,身體便斜向落下,落下的過程她還儘量將頭後仰,儘量躲避活屍的鬼爪。

    尖利如刀的指甲挑斷魯天柳頭頂上的幾根頭髮。魯天柳斜向摔向後牆,她的雙腳在牆壁上一踩,借力將自己身體彈出。落地時連續幾個翻滾卸掉衝力,站起身來。

    魯天柳站穩後,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女活屍又一扭一拐地朝她逼迫過來。然後她看到的是自己身處之境依舊在左側的樓梯口,那個不知暗藏著什麼厲害坎面兒的樓梯正如同怪獸張大著嘴巴等著她。

    右側的樓梯口,她“飛絮帕”的鏈條掛在方架梁上,像風中的柳條一樣悠悠然地擺動。

    兩個樓梯口之間,女活屍在繼續扭動腳步進逼過來,左側的樓梯口,魯天柳站在那裏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動。

    “炸鬼嚎”中的魯承宗只求速死,但他已經被那鬼嚎聲奪去這樣做的能力,所以尚存一點的心智讓他竭盡全力要打開自己的木提箱,因為其中有可以讓他輕易死去的巧玩意兒。

    風還是那麼勁,可風吹起的聲音已經變得更加大了。倒在地上的魯承宗感覺到自己馬上就要失去僅存的一點意識,他知道,只有這點意識一丟失,他就永遠不會醒來了,他就變成一個活死人了。

    “炸鬼嚎”中的煎熬痛苦萬分,魯承宗的心境也是矛盾萬分。他此時必須忍受著這比死還難受的痛苦感覺,堅持著千萬不能喪失最後的意識;同時,他又要想法子儘快殺死自己,來毀掉所有的意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8:23

第十二節: 碧池紅

    合力圍殺術是千古三才局,

    獨力破坎出用百煉無賴招。

    魯承宗的手指終於摸到暗檔口子,可是他所剩的那點力量按不動這檔口,他只好利用身體的重量,儘量將手指往後別住,然後將身體壓了上去。

    一根手指撐不住他的身體,地上的木提箱也撐不住他的身體。魯承宗斜倒在地上,木提箱也倒了,但暗屜也終於打開了。

    倒在地上的魯承宗稍稍將眼球轉向身旁的木箱,他徹底絕望了,打開的暗屜裏沒有能殺死自己的巧玩意兒。他手指被身體壓下時移動了地方,被打開的只是一個明屜,是平常存放“定基”一工所需的臘線、叉鏡、線粉、帶尺等等常用物件的。倒下的木箱將這些殺不了人也救不了命的玩意一股腦丟在了敞開的明屜之外。

    絕望的魯承宗有些悔恨,有些沮喪,更有些無奈,他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將自己的手放在哪堆沒用的東西上面。他知道到了最後的時刻了,因為他的意識裏已經感覺到的痛苦已經沒有那麼強烈了,現在他最企望的可能就是在以後的記憶裏能有點這些東西的印象。

    無力的手指在哪堆東西上抓撓了一下,這輕輕的抓撓將一張薄薄的紙掀開了。那是一個四面折疊卻未封口的大紙包,因為這紙包放在明屜裏有專門的格擋,不需要封口。紙包裏是“定基”一工中“布圍”之法用的線粉。

    紙包的一折被掀開,線粉便被旋道內那強勁穩定風吹散起來,吹起的線粉更把紙包另三折掀開,於是一大包的線粉全部被吹起,順著那旋道彌漫開去。

    線粉,又叫嗆粉,有何作用?“定基”時要先行“布圍”,就是用這線粉將要定基之處大概圈起,並用紗布包住線粉,在布圍的範圍裏每隔五步打一個梅花斑紋格。待過得九個晝夜之後,再用用叉鏡、臘線定基點,用帶尺分基距。

    那這“布圍”到底起什麼作用呢?那就要知道這線粉為什麼又叫嗆粉了。

    明末《南遊趣錄》有雲:巴蜀之山地陰潮多毒,蟲蟻肆生,每旬須布嗆粉卻之。

    古籍殘卷《異開物》也有記載:有南山匠取辣、麻、火、迷、腐調治為末,稱嗆粉。鋪屋驅毒邪。

    嗆粉,是用廣西倒椒粉、無舌草粉、福建硝石粉、雲南曼陀羅花粉、山西老醋粉調製而成。倒椒其辣無比,無舌草一舔麻如無舌,硝石也就是火藥,曼陀羅花是蒙汗藥的主要成分,醋粉不止是奇酸,而且有微腐的作用。這些刺激性極大的東西一起調製起來的嗆粉在地上布圍並打斑紋格,九個晝夜之後,這方圓以內,地下五尺,地上一丈,所有蟲蟻蛇鼠雀會全部逃離。這樣既可使好風水的宅地潔淨無異,又可以不傷生靈,為後代子孫積德。

    嗆粉在封閉的旋道裏飛揚彌漫,那迴圈不停的勁風將它帶到了這洞道裏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塊石頭的孔眼,也不例外地帶到那個與旋道相接並向旋道裏鼓風的封閉密室,一個過風卻無聲的地方。

    現在受到煎熬的不只有魯承宗一個了,躲在密室裏的人此時的感覺並不比魯承宗好受。那五粉合成的好玩意兒可以讓地下五尺的活物全都逃走,更何況一個大活人。密室裏的人承受能力很弱,大概是從沒在江湖上喝風吞沙過。也幸虧是這人的承受能力差,要是他能再多忍耐一小會兒,魯承宗肯定就變成一個沒有意識能力的白癡了。

    旋道裏的風還在強勁地吹著,而且變得強勁,越來越強勁。但這強勁的風不再迴旋不停,封閉的坎面兒開了缺,就如同攔洪的堤壩決了口。強勁的風挾帶著嗆粉,更挾帶了那些讓人丟失魂魄的鬼嚎聲,從這口子裏沖泄而出。

    漸漸的,假山洞裏各種奇怪音響變作了個單音,那是勁風沖過口子的聲音,那聲音如同是帛布被撕裂開來,帛布的口子剛撕開時聲音是最大的,隨後便越來越輕,口子越撕越遠。

    魯承宗趴在地上,他一時之間恢復不過來。他的手腳仍然沒有一點力氣,他的耳朵仍然轟響如雷,他的腦子仍舊混亂得像丟了魂,就連剛才發生了什麼情況他都沒搞清楚。

    可是有些事情他必須做,他必須站起來,他也必須走出去洞去,要不然等對家恢復過來,重新撒開扣子,他就沒有一點機會了。

    站起來並不是難事,像魯承宗這樣流了一輩子血汗的硬漢子就算死,他都可以站著不倒。他是連抓帶爬扶著假山洞壁站起來的,可是站起來了要走出去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洞道裏依舊漆黑如墨,洞道口也封閉未啟。如果剛才那陣風沒停,倒是可以循著找到與旋道相連的密室,找到坎面的缺兒,從那裏脫出坎面兒,可是那風沒了。就算沒有風,密封通道中的氣流走嚮往坎缺那裏是有變化的,也可以順著這變化找到缺兒走出去,但這細微的變化卻不是魯承宗可以循跡而行的,除非山西倪家有誰在這兒才行。

    站起來的魯承宗定了一下神,他用袖口擦擦額頭的汗水,此時才發現手中抓著一樣東西,那是他掙扎著站起時,在地上胡亂抓住的,竟然一直抓在手中沒有丟掉。魯承宗的雙目開始放光了,這東西給了他脫出坎面、重歸生天的希望。

    魯聯面對只剩兩個“吳舞伕”的坎面兒,情形卻更危險了。他持刀的右手無法動彈了,前後的夾擊他必須躲讓,可雙腳又陷在水邊的濕泥裏一時拔不出來。他成了一個無法移動的目標,他成了無刀也無法揮刀的刀客,又一個必死的局相將他牢牢困住。

    其實,對於魯聯來說,還有個最為難的事情。他看不到那兩個人坎。從石階上由高往下對著他直撞過來的是一塊流血的石頭,他看不到那人坎的身體各部位到底是如何分佈的,就連自己被那石頭裹住的刀在什麼地方他都看不到。而背後從水面上躍起撲殺過來的,他看不到,也不能回頭看,他知道只有這麼一回頭,就沒機會再回過來了。

    魯聯動了,他沒有回頭,他也沒有拔腳移步,他沒時間做這樣的動作。他的動作只能在兩個中選擇,朝前直撲而下,朝後直倒而下。

    朝後直倒而下,身體以雙腳為中心,頭部一個呈一個弧線倒下,這個弧線會有一個點最接近背後躍起撲殺過來的人坎,這個最接近的距離還要將人坎手中的水綠色鋒芒計算在內。魯聯看不到背後,他的耳朵雖然可以大概判斷出這個距離以及人坎的速度,但只要是大概,那就是冒險。高手是不冒險的,而魯聯正是這樣的高手。而且朝後倒下會將自己正面門戶大張,給石頭形人坎留下攻擊的缺口。

    因此魯聯是朝前撲倒的。

    石頭撞過來是需要移動的,不管你這人坎扮得多像石頭你要衝過來你就必須走路。走路不管你是用腳走還是用手走,都必須踩在地面上。

    如果石頭人坎有長大兵刃的話,他就不用這樣直撞,他可以迂回攻擊。

    既然面前這個石頭人坎沒有武器,動作軌跡也可以看清,而且身前腳下是實在的地面,而不是身後那下面不知會藏些什麼的水面,那還有什麼理由不往前撲到呢。

    何況面對沖過來的對手,不僅不躲,反倒以攻為守,對撲過去,這樣的現象是會讓對手害怕的,一個害怕了的殺手採取最多的手段就是退讓躲避。

    背後池塘中躍起撲殺的人坎如果見到目標突然前撲,他肯定會盡全力去追落撲殺。

    有了這些條件,再集中在同一時間,那就……

    魯聯往前撲倒的同時,將左手所持魚皮護套的一端咬在了口中。身體撲下一半未到,他已經將左手與嘴巴之間的那端魚皮護套做了一個栓梁扣,這是“固梁”一工中最常用的繩扣,現在也有叫“木工扣”的。這繩扣可以越收越緊,也可以一松即脫,極為方便。

    流血的“石頭”撞向魯聯,卻沒想到魯聯竟然反向自己下半身撞來,這是什麼怪異的招式?這樣的招式有什麼企圖?“石頭”人坎害怕了,剛才在過廊裏讓魯聯在大腿上紮了一刀,這一刀讓他在心理上有了蛇咬怕井繩般的恐懼。但不管害不害怕,往前的沖勁讓他沒法子朝兩側躲避,更無法往後退讓,所以他只有將身體縱高,想從魯聯前倒的身體上方跨越過去。

    他身上有仿造石頭、地板、花蔭小道等裝束,厚厚的行頭裝束讓他躍起很不方便,也躍不高。所以為了儘量避開動作怪異的魯聯,他儘量將兩腿劈開,用以增大自己與魯聯身體間的距離。

    水色鋒芒躍起的高度其實並不高,因為太高了速度會下降,衝擊力也會變弱,而且太高了魯聯肩膀上穿插著的烏銅短矛會影響彎刀的攻擊角度,那樣的話只有頭頸部可攻擊,攻擊的成功率會大大減小。

    魯聯身體突然往前撲到,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為了能有足夠長度將魯聯一擊而斃,他將持水色彎刀的右臂儘量朝前伸出。

    結束了,這樣結束是讓一些人無法理解的,卻也是在一些人意料之中的。

    發生的一切只是瞬間,在一聲慘呼中開始,還是在這一聲慘呼中結束。

    其實慘呼有兩聲,第一聲慘呼,延續的時間很長,一直延續到局面結束。“石頭”裝束的人坎躍起,但只是剛剛躍起便已經落下,只往前躍出了半步左右。

    第二聲慘呼,是第一聲慘呼發出一半時才出現的,但剛剛發出就嘎然而止。水中撲殺過來的人坎站在魯聯原來站的濕泥鞋印裏,身體稍稍往前傾斜,卻是一動都不動。

    這樣的結局都如魯聯所料,值得慶倖的是沒出絲毫意外。這樣的結局是那兩個人坎做夢都不可能想到,他們死都沒明白意外出在了什麼地方。

    魯聯的招術是戰場上兩陣對敵時險中求生的博命招數,也可以說是下流招術、無賴招術,雖然這是武林中高手所不齒的,但在混戰的戰場卻是非常實用的。魯聯不算真正的武林中人,他雖然曾經是個鐵血刀客,那也就是個官府侍衛,高級士兵而已,所以他會這樣的招數,而且還將這樣的招數進行了改良,讓下流招兒變得更可靠,更實用。

    兩個人坎也算不上真正的武林人,而且從他們的攻殺技法來說,確實是顯得嫩了些,顯得實戰的經驗見識少了些。這可能和他們學習“吳舞伕”技法,布“三才氣合”局有關。這樣的人坎是固地兒殺手,也就是在特定環境裏進行守衛的殺手,他們三個大活人和那些死坎面兒裏的長矛弓弩沒什麼不同。這種人坎雖然和專門負責外務的攻地兒殺手一樣練就的武功,甚至這些守家的固地兒比攻地兒的武技還要高,但在實戰經驗上他們之間卻有著天壤之別。說句不算誇張的話,固地兒殺手可能連個人都沒傷過。

    老江湖對付兩個沒經驗的,這是魯聯的優勢,冷兵刃的戰場,會利用優勢就代表可以生存。

    魯聯朝前撲倒趴在地面上,只有臉是側著的,他的牙關咬得緊緊的,脖頸處、下頜處、額頭處青筋暴跳,肌肉顫慄。牙關咬住的魚皮護套也繃得緊緊的,也同樣在顫慄抖動。

    那個一堆碎石模樣的人坎雙腿分開,跨過魯聯上半身,緊貼住上半身的左右兩側站在那裏。他試圖跨躍過魯聯的整個身體沒有得逞。他的雙腳剛躍得離地只有兩掌高就重又落下,高聲慘呼著落下。

    動刀槍拳腳的人,不管他是穿甲戴盔的將軍,還是路邊賣大力丸的,最重要的就是各個關節要靈活,特別是褲襠的部位,如果在這位置還有護甲護襠,那別說是動武打架,就連走動都不會方便。所以那石頭裝束的人坎也是一樣,雖然身上累累贅贅的裝束好幾層,但他一樣是穿的寬鬆的娩襠褲。

    魯聯用的招兒是“葉下摘桃”,不,應該叫“葉下系桃”。這是魯聯學了“固梁”工法以後改進的。他覺得摘桃用手,有時候不一定能抓住,抓住後用力也不能保證“桃子”不滑脫,所以當他見識那越收越死的系梁扣以後,突發奇想,“為什麼就不能用這樣的繩扣系住‘桃子’?”這一招他下了很多功夫,他已經練得可以右手持刀,左手持繩,需要系扣制敵,只需要將繩子的另一頭咬在口中就可以單手快速系扣,然後一招制敵。

    石頭人坎剛分腿跨躍,魯聯繫好的繩扣就已經將他的陽根陰囊一股腦兒全套住了,然後手和嘴一道用力,這力有多大,看魯聯的面部表情和肌肉、青筋的變化就可以知道。這樣大力地對付一個男人身體上最脆弱的部分,這男人應該有許多反應,但最明顯最快捷的還是一聲慘呼,一聲久久不散的慘呼,讓聽到的人心尖兒亂顫後腦兒發寒。

    那高聲慘呼讓這園子裏很多人受到震撼和刺激。特別是後面從水中撲殺而下的人坎,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巨大聲響讓他一驚,一驚導致一愣,一愣導致他遲疑、疏忽、停頓、無措。等他從這一切中省悟過來時,面前的情形已經讓他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改變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8:52

第十三節: 火欲旺

    水中撲出的人坎確實遲疑了,他的遲疑是由於突然站立在魯聯上半身那裏,並用自己身體護住了魯聯上半身的石頭形人坎,這讓他有些莫名,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了什麼?

    水中撲出的人坎確實疏忽了,他的疏忽是因為他撲下的角度讓他的視線和魯聯肩上插著的烏銅短矛成一條直線,所以此時他眼中看到的短矛是一個點。

    而魯聯撲倒在地已經讓短矛的矛尾抵在地面,並由地面、肩頭、以及石頭人坎的襠部形成三點支撐。

    人坎的剎那遲疑和停頓讓他失去了變招的時間,也讓他失去避讓的可能。

    他的無措致使他準備劈向魯聯的水色彎刀從那外形怪異的石頭頂端直劈而下,於是,石頭人坎本該停止的慘呼便繼續了下去,而且更加響亮也更加慘烈。

    與此同時,水裏的人坎也剛意識到面前的那個點是短矛的矛尖,而且那矛尖與他之間已經沒有距離了。他也發出一聲慘呼,雖然矛尖還未進入他的身體,他就已經發出慘呼。而當矛尖進入到他身體後,他的慘呼反而嘎然而止。矛尖從他下頜插入,從後腦冒出。烏銅短矛阻斷了他的喉嚨,阻斷了他的慘呼,也阻斷了他的生命。

    石頭形的人坎終於沒了聲音,水色彎刀是鋒利的,雖然刀沒有完全劈到他,但刀尖劃開了他的面門、胸膛、肚皮。被刀劈出的石頭縫流出了鮮血,也流出了肚腸,還流出了魯聯的厚背砍刀。

    魯聯鬆開了嘴裏咬著的魚皮護套,他滿嘴都是鮮血。護套上的黃銅鷹嘴搭扣劃破了他的臉頰和嘴角,收扣的大力拉破了他的牙齦。

    石頭人坎朝前倒去,與水中人坎支撐在一處。魯聯用左手伸到右肩處,將短矛往外拔出。烏銅短矛完全穿過了他的身體,在他肩頭留下一個噴濺著鮮血的圓洞。魯聯還將短矛撐在地上,這短矛支撐著兩個人坎的屍體立在那裏不倒。然後他拖著自己的刀,推開石頭人坎流掛在他身體上的肚腸,從兩具屍體中間爬了出來。

    魯聯滿頭是汗,滿身是血。這場搏殺雖然驚心動魄,其實前後只是兩招就已經結束,所耗體力並不大。這滿頭的汗是因為緊張,也是由於傷痛。而滿身的血,有他自己的,更有其他三個人坎的。

    他左手拖著刀,他的爬行很慢,站起身來也很慢。可就在他身體似弓非弓,似直非直的瞬間,池邊小樓的二層窗葉一晃,一道紅光飛來,直奔魯聯。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魯聯在解決掉“無影三重罩”後,沒有一點勝利的喜悅,他想到的是其他坎子在哪里,這園子沒那麼簡單,不會就這麼一道坎。自己還沒到那樓裏,這只是外坎。而且是外坎裏的誘坎,是將自己誘到正途以外進行襲殺。現在這一坎被破,對家的二坎隨時會動。所以他的動作很慢,他眼睛的餘光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紅光的速度很快,但魯聯要避開它卻是很容易的事。紅光打在魯聯身後那兩個人坎的身體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立著的人坎屍體倒了下去,倒進了池塘,而奇怪的是這兩具死屍竟然沒有沉到水裏,半浮在水面上燃燒起來。死屍燃燒起的火焰不是很旺,卻發出很紅很紅的光。讓碧綠的池水、枯黃的草地、淡青的石階、深褐的樹幹都染上一層嫣紅。

    躲過紅光的魯聯突然變得無比迅疾,縱出的身形像奔跑的豹子,他是要按著剛才走到池塘邊的路徑奔回到過廊。他知道,正路是生死兩算的路,而旁道卻是死路,魯聯剛才已經被人坎誘出了正路,他必須回去。可這時回去的路徑還是剛才的路徑嗎?他真能再次回到過廊,回到正路上嗎?

    秦先生的技擊功夫最弱點是在經驗方面,一個一輩子沒打過架的人平時只有聞聽和見識,那些都算不上經驗。雖然“天師法”驅魂鈴有一招“撒豆成兵”對付“搔白首”這樣的坎面兒頗有些效果。可是秦先生沒有用,他用的招是“天師點符”。這就是沒經驗,不會打架的欠缺就在這裏,他意識裏不能做到面面俱到,他只是對看到的全力以赴,身後那些看不到的,他就算聽到聲音也只是縮縮脖子而已。雖然他用的這一招很是快捷,但只是點撥攔擋掉視線範圍裏的十九隻“五指落合罩”,還有九隻在他背後,他看不到。背後的異響他聽到,可是他不知道那會是什麼,他沒有這樣的經驗。

    “五指錐合罩”像是個圓滾滾的棉團,但它決不是棉團那樣輕巧,也決不是棉團那樣溫軟舒服。罩子剛落身,繩索一收一帶勁,棉團中探出的五支圓鋼指形彎鉤便齊齊貼著身體,然後將你的骨肉滿滿一握。

    可是握住只是這罩子的一種形態而已,要只是普通的握住,落扣之人也能夠承受。因為這最多是被困住。

    “五指錐合罩”的五指,其實是指形彎鉤,而且這鉤子真的如同手指一樣,可以伸直彎曲握拳。鉤子握住的身體會有什麼後果?指頭越收越緊,指尖越扣越深,直到抓爛皮肉,骨斷筋折。當然這只是抓住像手臂、小腿這些可以直接握住的身體部位。而身體的其他部位五指不能一把握住的,手指就會直接**到皮肉中,而且在繩索的拉力作用下,手指還會不停地曲張蠕動,就像木匠用的“胡琴鑽”那樣,不斷地往身體內部深入、鑽刺、抓撓,這就是所謂的“錐合”。

    罩子裏的鋼指已經深深抓入了秦先生的皮肉,九隻“五錐落合罩”四十五隻指形彎鉤抓出了四十個血洞,對,是四十個。因為其中有一個抓在秦先生的頭上,秦先生對後面的襲擊最大的反應就是縮縮脖子,這一縮讓他逃過了鋼鉤透顱骨的悲慘,只是將一隻花白的髮髻落在了五指之中,這真的成了名副其實的“搔白首”。

    繩索在迅速收短,隨著繩索的收短,秦先生被橫掛在屋簷之下。血,如同初春的小雨,淅淅地滴下。他已經不再大口喘息,換作了小口小口地倒吸涼氣,吸得嗞嗞有聲,那是疼的。

    秦先生反應很慢,直到到這地步,疼痛才讓他意識到必須解脫那些繩索。而此時,他就像廟裏橫掛著的木魚,就像過年時醃掛的鹹肉,他要從那些鉤子繩索中掙脫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儘量翻轉右手,將死封鈴揮起來往背上系罩子的繩索砍去。是的,他的右手還是自如的,由於使“天師點將”應付前面的落合罩,所以沒有被握住。

    背上抓透皮肉的罩子繩索很難砍到,也很難砍斷。秦先生的右臂盡最多角度翻轉,也只能砍到兩根。但死封鈴的刃口雖然鋒利,卻也一時砍不斷它們。因為秦先生手上不敢用力,力量一大,就帶動指形彎鉤,使得鉤子尖兒繼續往肉裏鑽,往骨頭上鑽,同時繩索又將皮肉往外拉扯。這雖然一時之間要不了命,但這導致的劇痛讓已經疼痛遍佈滿身的秦先生更加難以承受。

    秦先生的動作慌亂了,手腳無措了,其實也就是右手無措了,其他的手腳被彎鉤的抓入皮肉後非常的安分。他的右手持死封鈴又砍向抓住髮髻的罩子繩索,那樣的砍法像是要一把拔光他的頭髮,這樣不止是頭上疼痛,也讓他心疼。他雖然在龍虎山沒有跟著道士們練氣,卻是跟著他們學了養身駐顏,特別是一日三梳之法,讓他將自己的頭髮維護得很好,雖然已經花白,卻是根根粗圓、油亮光滑。

    秦先生更慌了,這慌亂是因為疼痛,是因為沒招,更是因為著急,看來今天不但是不能將那幾個人帶出去,而且自己可能還要先他們一步趕赴黃泉。

    “黃泉,對!就是黃泉!我今天便給他們來個黃泉開道,拼個魚死網破。”秦先生的腦中靈光一閃,胸中便打定了注意,慌亂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異常鎮定了。

    藤條箱的箱蓋依舊打開著,懸掛在秦先生的脖子下面。秦先生將死封鈴的把手咬在嘴裏,伸手探向竹藤箱子,。他夠不到,手指才碰到箱子的口沿,背心處和頭頂一陣劇痛傳來。“五指錐合罩”罩住背心和頭頂的兩根繩索掛住了身體,使右臂下探的距離變得很小。現在只有斷開後背心的罩子讓秦先生可以稍側下身來,才可以探到箱內。也可以斷開頭頂繩索讓頭肩部垂下,那樣也能達到目的。

    還是要割斷罩子的繩索。可兩處的繩索雖然右手都能夠到,卻砍不斷,現在只有一個法子,不要肉疼那就得心疼。秦先生雖然迂腐一些,此時此刻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他還是拎得清的。

    而且眼前出現了一個讓秦先生不能不重視的情況,被他格擋掉的十九隻扣子在收回。這就意味著弦簧在重新收緊,坎面在重新恢復。要是對家再來個同坎二動,那這十九隻罩子他就一個都沒辦法擋開,自己這瘦弱的身體還不被這些個鬼爪撕扯個粉碎。

    秦先生忍著渾身的痛楚加快了動作速度。右手重新拿起了邊刃鋒利的“驅魂死封鈴”,然後手腕不住擺動,讓鈴把兒在手心裏快速轉動起來。右手在提高,讓死封鈴剛好高過頭頂。其實這樣的動作並不容易,他身體橫掛,頭卻被繩索拉得仰起,依舊面朝前方,這時要將死封鈴提起高過頭頂,而且要在一個自己看不見部位的估量出個恰好位置。

    手臂抬舉到了極點,位置對不對也很難說。管他呢,都成掛爐烤豬了,拼一把是一把。秦先生咬了咬牙,猛然將快速轉動的銅鈴刃口往自己頭頂髮髻那裏切割過去。

    扣子忽然動了,不知道是牽扣子的人看出秦先生的企圖了,還是掛扣子的弦簧又彈回一點簧勁。反正秦先生的頭被拉得更緊,往後仰得更高。秦先生沒有理會這樣的變化,死封鈴繼續往頭頂切去。

    髮髻脫落了,抓住秦先生頭頂的“五指錐合罩”飛彈回去,並在這飛彈回去的軌跡裏撒落下一片血珠。

    秦先生銅鈴刃口的一個旋切,沒有正好切在髮髻上,因為頭頸被拉高了。髮髻是連著頭頂的大塊頭皮一起切下來的。

    花白的頭髮四散開來,頭頂卻變成了血紅的一塊,鮮血順著那些花白頭髮緩緩流下,讓那些散亂的頭髮沾黏成前一縷後一團的。另外更有大量的血花濺滿了秦先生削瘦的臉,讓他的面目剎那間變得猙獰,就像是血獄裏爬出來的鬼魂。

    秦先生脫開錐合罩後的頭顱僵硬在那裏,依舊那樣仰抬著朝前。好一會兒才一下子重重地頹然落下。導致勾掛在屋簷下的身體不住地震晃,於是更多血從鉤破的身體上流淌下來,灑落下來。

    秦先生不再動彈了,死了一般,滴血的頭顱垂掛著,滴血的頭髮垂掛著,握著死封鈴的手臂也垂掛著,一直垂掛到下面的藤條箱裏。身上流出的血和頭上流出的血在右手臂上匯合成一處,一起沿著手臂往下流淌,流出的彎曲途徑如同是在描繪一個血紅的梅花樹幹。

    死了?就這麼死了?

    死了,應該死了吧。這麼把年紀,這麼把瘦骨,能流出幾升血啊?能扛住幾分的痛?

    那十九隻“五指錐合罩”沒再撒出來了。轎廳裏的人倒施施然走了出來。她的聲音重新變得甜膩,而且還加上了少女樣的怯怯然:“呦呦呦,這許多血呢!”

    這聲音讓聽到的所有人都感到頭皮發麻,汗毛直豎。這樣的甜膩膩嬌滴滴聲音竟然是從一張掉落了兩顆牙齒的半老婆子嘴裏說出,而且是面對一個她下令剝奪掉的生命,這般的扭捏作態簡直可以將死人都噁心活了。

    死人不但噁心活了,而且還發火了。秦先生頭顱再次仰起,垂掛著的頭髮甩出血珠無數。

    從藤條箱裏抽出的右手已經沒了死封鈴,而是丟出了一朵小火花,火花只飄出不到一尺,右手又迅疾地從藤條箱裏掏出一個皮囊。皮囊口子裏射出一根渾濁的水線,直追那火花而去。

    火花是個很平常的東西,江湖人叫它“夜行火絨”,過去夜行人常用。是將一線火芯悶裹在絨條中間,塞在帶蓋兒的紫竹管中。需要時可以抖晃燃起也可以輕吹燃起,還可以一截截彈飛出去,然後在空中劃過引燃。

    那混濁的水線倒不是個平常的東西,《西域異物錄》有記:雁落漠西沿極巨之山,名黑燭山,不可攀,山底有洞不知其深,入內八百步有泉,色黃極易燃。

    《異開物》有記載:西方黃泉,藏僧帶入中原,易燃難撲,為燃物之最。

    這黑燭山腳底下所產黃色泉水其實就是一種純度極高的火油,有些類似經過提煉的汽油。它的燃燒能力和燃燒速度都不亞于於汽油,而它的可燃度和燃燒時間還要超過汽油。那年秦先生在鎮江一座廢棄老宅子中點出一對不知什麼朝代的漢白玉石虎,他就是用這一對石虎和一個販賣波斯銀器的沙海客換來這袋黃泉,而且那沙海客老毛子還非常慷慨,將那壓射成線的皮囊也一併給了他。這皮囊其實是海外巧匠製作的“雙層壓射皮盒”。

    極易燃的一注水線直追前面的那朵火花,一前一後直奔老女人而去。這水與火在那自稱太后的老女人面前能否撞擊出一個瞬息間燦爛的光芒?

    那老女人看到秦先生突然活了,對這樣的情形她沒感到一點意外。如果面前這個人輕易地死了,那她才會意外,她會為自己二十年前的眼光感得失望。

    一朵火絨爆做一個火團,一注水線燒成一根火柱。老女人的動作很快,這點也與她的年齡不相符。火團在她面前還沒有不到一尺的地方噴濺開來,還沒等那火團有一點收斂的時候,不,應該是還沒有完全爆開的時候,女人的身形已經重新退到轎廳裏面。

    火團雖然沒有老女人快,但它也沒有停止,一直追到轎廳的門口,並在門口分做幾路,迅疾地順著門葉、門框、木壁、廳柱往上方和兩側蔓延開來。

    秦先生笑了起來,聲音不大還有些怪事怪調的,“嘎嘎呦呦,嘎嘎呦呦”。其實他也想放聲大笑,可是大笑使肌肉收縮,渾身亂顫,給身上各處的傷口帶來陣陣劇痛,於是他是邊小聲笑邊呦呦地叫疼。

    火團沒燒到那老女人,可是那老女人卻在轎廳裏氣急敗壞、咬牙切齒:“這個老殺才,真是個百足之蟲。差點毀了我的臉。”女人真是越老越注重自己容顏。秦先生放出的火團雖然沒燒到老女人的臉,但只有那老女人知道,自己的眉毛、睫毛、劉海都讓那火團烘得焦黃捲曲了。

    她用手快速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檢查沒發現問題後,她的語氣重新變得甜膩柔緩:“給我撕碎了……”

    戴面具的女人本想發令讓手下錐合罩齊動,將秦先生那把沒肉的老骨頭撕碎,可還沒等話說完,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情形震撼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9:27

第十四節: 相扶將

    一朝蛇咬懼井繩,紅顏騙得錯半生。

    從今方曉婦心毒,也弄虞詐賽猢猻。

    秦先生手中的火柱沒有滅,他反而將那火柱豎了起來,就好似一個火焰噴泉。火柱的頂端搭靠在了門廳的屋簷下,火柱被屋簷壓住,散成了火花、火星、火線四濺開來,就如同過年燃放的焰火,絢麗,燦爛。

    四射散開的火光中,秦先生披頭散髮,滿臉血線,面目猙獰,眼暴凶光。散落的下的火星、火花已經點燃了他的棉衣,棉衣背上無數的焦洞一起冒著青煙。火星、火花還散落在他的脖子、耳朵。面頰上。瞬間那些地方漲起了串串黑紫的燎泡,讓他的面容迅速黑胖起來。

    三層生漆,兩道桐油的建造工藝,讓那些簷椽、邊梁、描花木掛是很容易就被點燃,也讓木門木框、木柱木壁的江南磚木結構房屋很容易就延火燃燒起來。

    剎那間,秦先生橫懸著的身體上方是火光熊熊,煙霧滾滾,一時彌漫了院道和兩進廳房。也幸虧火燒在上面,要不秦先生就變成掛爐烤豬了,也幸虧那些煙,嗆得想再次發出死令的主子說不出話來,讓把扣的奴才見不到主子的手勢。而此時秦先生卻更像火窟裏的鬼,像血獄裏的魔。他又開始喘息起來,口鼻處白霧糾結成一團。

    如果屋簷燒得比那九根繩子快,那麼秦先生就難有還陽機會了。所以他忍耐住劇痛,暗暗運力下墜,希望儘早將那燒著的繩子拉斷。這一刻。秦先生除了能聽到木料燃燒的“畢剝”聲,他竟然還能聽到自己皮肉的撕裂聲。

    “啊哦——”那是一種撕心裂肺般的慘叫,秦先生在這叫聲中拼盡全力,墜斷了那九根也快燒斷的罩子繩,摔落在地上。瘦弱的秦先生皮包著的骨頭與青石地面重重相撞,那聲音聽起來非常地瘮人。

    摔在地上的秦先生,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趴著不動。他迅速朝著轎廳的大門爬去,一邊爬一邊推著面前的藤條箱。他知道,背後的九隻“五指錐合罩”已經斷了索兒,無法再對他繼續攻擊。可是轎廳和兩邊的另外十九隻卻是可以繼續給他致命一擊的。現在只要能趕緊爬到轎廳的簷下,那樣至少轎廳頂上的一部分罩子無法扣到他。

    秦先生用身體和鮮血在院道裏畫了個紅色的大一字,加上他瘦削的身體,也就像是個紅色的箭頭,直指向轎廳的大門。

    錐合罩始終沒有扣下來,因為轎廳裏的老女人號令發到一半便止住了。雖然餘下三面星位的扣子繃緊待發,但沒有號令背後的那幾個字,這園子中沒人敢自作主張,不然的話,他們的命運會比坎子中的人還慘。

    轎廳的大門已經變成了一個火洞,秦先生想都沒想就撲進了這個洞裏。果然如他所料,裏面沒有火,這轎廳很是空蕩,沒放轎子,也沒有那女人,就只有兩邊轎夫歇息的兩張大條板凳。

    老女人哪里去了?她已經站在了轎廳內側門檻的外面,也就是說已經退到了轎廳裏側的天井裏。

    那女人忽然一言不發了,依舊用寬大的袍服攏住了整個身體。所不同的是,此時她的臉上已經戴上了一個青銅色的面具。剛才秦先生只顧著看女人的眼睛牙齒了,現在才注意到那個面具,那是個青銅色的狸子面具。

    “啊,狸子哉,儂家果然亦參透那格畫哉。”秦先生趴在地上喘著粗氣,但說話的聲調沒一絲的阻礙,依舊非常的爽溜兒,不看他的樣子,單聽他聲音,一點也聽不出來這是個渾身傷痛、站都站不起來的老人。這可能就是龍虎山學來的換氣法帶來的好處。

    那女人沒有搭理他的話,反倒又朝天井裏退了幾步,靜靜地站在不起翹的硬山式磚雕門樓下。

    女人始終不作聲讓秦先生感到奇怪,此時她不管是發怒還是造作,都應該說話呀。秦先生眯縫著眼睛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具背後的那雙眼睛,那眼睛沒有二十年前那樣水靈了,也沒有二十年前透明了,更沒有二十年輕狐媚了,不!不對!這眼睛還沒有剛才看到的那雙眼睛狐媚。面具背後不是那個會發狐騷的老婆娘了。

    秦先生哈哈大笑起來,此時的笑聲中竟然沒有一點疼痛帶來的雜音:“儂屋裏廂今朝女人當家,怎麼啥格事體都讓那格老婆子奔來奔去哉。”

    秦先生說這話的時候死死地盯住面具背後的眼睛。他以前混跡在市井中替人算命時總結出一個經驗,一個人對什麼事情或者什麼話表示出驚異和有疑問的時候,他(她)的眼眶會有外擴的現象。面具背後的那雙眼睛告訴他,戴面具的女人對自己的話反應很大,就是說自己的估計是準確的。

    當家的太后突然讓個傀儡替自己站在這裏,說明裏面有其他人搞不定的事情,也說明了對家的奴才們沒伏得住魯家的那幾位。這推斷讓秦先生差點要哭出來,他們還在裏面,他們還不曾有什麼大事。不知道他們已經撕破了幾層圍子,肯定少不了,要不那老女人也不會這麼著急顛顛地趕過去。

    秦先生爬行的動作變快了,他要趕過去和他們匯合。就算沒那樣的能力也要在這裏給對家增加壓力,減輕裏面人的負擔。

    戴青銅色面具的女人當然是不會讓他輕易就爬進去的,因為她知道,自己要讓這個渾身是血在地上爬行的老頭兒輕易就這麼進去了,那自己就會艱難地死去。

    戴青銅色面具的女人從天井裏邁步走進轎廳。秦先生從她的腳步上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女人的腳步裏沒有絲毫的高貴和優雅,哪里像太后那樣風擺楊柳樣的身姿,這女人大概就是個幹粗活的僕婦。

    女人邁著挺大的步子來得秦先生身邊,蹲下身來,一雙白胖的手軟軟地握住秦先生的左手臂,將秦先生輕輕扶著站起來。她手腳動作的輕重和位置都恰到好處,讓秦先生覺得這應該是個有豐富帶孩子經驗的僕婦,亦或是個會推拿松骨手段的僕婦。

    站起身的秦先生大口喘著粗氣,被這樣小心地侍侯著讓他很不自在。這女人是個傀儡,可傀儡並不代表她就無能。女人的左手有三指捏著他陽溪、陽池、支溝三穴,右手也有三指捏著他肘彎處的曲池、手三裏、清冷淵三穴,這讓他怎麼能夠自在得起來。

    秦先生感覺那女人的手的確是柔軟的,軟得就好像是沒揉好的濕麵團,沾在他手臂上是摔脫不掉的。女人扶著秦先生轉過身去,小心地往轎廳的前門走去。

    雖然這只是個僕婦,可是這般的溫柔體貼,讓這輩子只在二十多年前體味過一次女人滋味的秦先生如何能夠抗拒?他不由自主地往外面走去,別說此時那大門已經燒成一堵火牆,就算是閻王殿前的火海秦先生也會跟著走。

    可他也真是不夠爭氣,在如此溫柔的攙扶下,第一步就邁出一個趔趄,女人柔軟的手輕輕將他沖出去的身體帶住。這個趔趄讓秦先生身上的血更多的溢出,女人沒有一點嫌棄,依舊扶著沒鬆手,任憑濕漉漉的血液沾透到她的衣物上。

    好不容易穩住身子的秦先生將一直伸在藤條箱裏的右手順勢便搭在女人的左手臂上。不知面具背後的女人是什麼表情,但她沒有避讓,因為秦先生搭住的地方是空節,也就是沒有穴位或者重要穴位的地方。而且在秦先生右手和女人手臂之間還有著厚厚的棉袍服做著隔擋,估量著秦先生枯瘦無力的手應該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刺激。

    已經走到了轎廳的門口了,大門處的火已經讓這樣一個可以進出轎子的大門堂變成一堵火牆。火牆的灼熱讓秦先生的臉上不再是流血那樣單調,他的汗也下來了,而且都是豆子大的汗珠,滾動的汗珠讓他滿臉的血線道道變得模糊起來。

    秦先生滿臉的汗水絕不是因為門口的火牆,他是緊張,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博命之戰瞬間就會見分曉。

    女人止住了腳步,因為已經可以感覺到在火牆的熱浪作用下,身上衣物的布料乾燥得在蜷曲。再要往前恐怕那熱浪就要讓青銅面具在她臉上留下永久的烙印。秦先生卻沒有止住腳步,他繼續踉蹌著朝前,這出乎那女人的意料,這個老頭是瘋了還是自己尋死?本打算將他扔進火裏,看來是要省了自己動手了。

    秦先生不但沒停住腳步,甚至有些像是渴望投入到火牆之中,搭住女人手臂的右手離開女人的臂膀,有些急切地伸向火牆,身體也隨著這手一起依附過去。

    女人看秦先生好像有些夠不著,於是鬆開了抓住秦先生肘彎處的右手,但抓住小手臂的左手卻沒鬆開,而是將左手臂儘量伸長,看來她是堅持要將秦先生小心地送到火牆裏才能放心地鬆手,真的是個耐心、細心的女人,這樣無微不至對待一個陌生男人的女人可真不多。

    秦先生的右手無奈而從容地伸進了火裏……

    “弦拉刀射”,五侯將“如意三分刃”飛射而出,可這是個無奈的一擊,盲目的一擊,沒找到目標的一擊。這刀的方位只是落在他平常“立柱”技藝裏“兩柱定角位”的那個角上。那個角是一根撐柱的頂端,刀撞開了頂端的木楔墊塊,斜斜地從樓層木板縫隙中插了進去。只插進去一點,不多,因為刀的另一側刃口被立柱頂抵住,不能繼續往前。也正是因為柱子抵住,這刀卡得很結實,刀杆懸掛在空中不住抖動,發出“嗡嗡”的震響。

    五侯見刀已飛出,卻未能像設想中那樣奏功,心中不由一急,毒氣隨血而動,更厲害的眩暈衝擊而來,眼前是無數星星在飛舞,腳下是萬丈波浪在顛覆,於是他全身的撐勁徹底松了,直直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弦拉刀射”的力量的確很驚人。樓上的魯天柳明顯感覺到整個樓面一震,那些沉重的桌椅也都輕微跳動了一下。被繃拉得不前不後的女活屍也狠狠地跳了一下,就連戲臺上乾癟的男屍也大震一下,身上、臉上的石灰粉撲簌簌地往下落。

    魯天柳剛才是被女活屍阻住下樓的道路,重新又逼到左側樓梯的梯口。看來,這女活屍要不將自己變成和那椅子一樣支離破碎是不肯甘休的了。

    魯天柳看著越逼越近的女活屍,她沒有利用尚未完全封住角度的缺口沖出去,反而朝後又退了兩步,離那仿佛有惡魔利齒般的樓梯口更加近了。女活屍一拐一扭地走到一個位置,魯天柳能看出來,這位置一站,魯天柳要從她兩邊的空隙逃到右樓梯和戲臺都是不可能的啦,這兩個空檔都在女活屍的最佳攻擊範圍裏。

    魯天柳又退了一小步,這時的她離那個樓梯第一個臺階只有一步左右。女活屍這次卻沒有繼續逼近,反而開始撥動起琵琶琴弦,彈奏起來,竟然不是彈的評彈曲牌,而是一段古曲《將軍圍》。魯天柳聽不懂她彈的是什麼,但她懂的是女活屍既然沒有繼續逼近,那她肯定在這樣的距離就有可以將自己逼下樓梯的招法,所以自己必須搶先動手。

    “飛絮帕”的鏈條死死纏住了女活屍的右腿,這是魯天柳剩下的左手“飛絮帕”,魯天柳的力氣不大,所以現在她是左右手一起拉住“飛絮帕”的鏈條軟把。

    女活屍動作雖然怪異卻很快,身體雖然肥胖卻能高縱。但做所有這些她的腳都是快速滑動或者一同躍起,她不能快速移動躲避單獨一隻腳。魯天柳決定從她的一隻腳下手,將女活屍引到左樓梯口,然後扯住她的一隻腳將她扔下樓梯。

    和她估計的一樣,輕易就扯住了女活屍的右腳,於是她迅速雙手運力,將鏈條猛然一拉,手臂舉起側身往樓梯下一揚。和她估計的不一樣,她雖然將女活屍拉起,卻沒有能將她揚下樓梯。大力地揮揚突然遇到巨大的阻力,讓她胸口一陣發悶。但她也沒有馬上鬆手,而是緊緊拉住細鋼鏈,將女活屍的身體儘量拉過來。

    魯天柳遇到的阻力不知道來自哪里,女活屍的背後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牢牢栓住。魯天柳揮揚起的手臂雖然將女活屍身體扯得雙腳都離了地,但她現在只相當於拔河比賽中用得線垂,掛在兩股大力的中間。

    線垂是不受力的,而女活屍卻是受力的,她那已經開始**的**在這兩股力量的作用下隨手都可能撕碎。所以女活屍必須擺脫,必須攻擊,必須殺人。

    琵琶的琴弦被撥動了,琵琶的琴音又響起了。女活屍身體懸在那裏竟然還能有條不紊地彈奏起一曲平湖派的曲子《女兒悲》。這樂曲魯天柳依然聽不懂,但她知道曲調是越來越慢,弦音卻是越來越響。最後漸漸地變成了慢慢在拉扯琴弦,聲音是極其的刺耳難聽。

    魯天柳趕忙將心神一凝,把口中化穢丸藏在舌底,上下兩排玉齒輕輕咬住舌尖。她這是害怕琴音中有什麼攝魂亂神的手段混濁了她三覺的清明,刺耳的琴音響了幾節,魯天柳依舊能非常清晰地辨別出每個音調,她的一雙手沒有松,只是稍微放低了一些。手臂一低,力量就大了,魯天柳感覺到鏈條陷入女活屍浮胖的腳踝。

    琴音更慢了,變成連貫不起來的單調響動。魯天柳在這響動中聽辨出了“咦”的一聲。這一聲絕對是人的聲音。

    魯天柳對自己的三覺是相當自信的。這樓上有活人,這是聽覺給她的肯定答案,因為剛才那一聲絕對是人發出的聲音。這樓上沒有活人,這是她的嗅覺給她的肯定答案,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而魯天柳沒有聞到。到底是她的聽覺欺騙了還是她的嗅覺欺騙了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39:48

第十五節: 琵琶射

    琵琶琴弦發出的琴音已經變成許久才響一次,這樣的聲調已經沒有任何彈奏的意義,它響起的原因似乎只是為了拉扯些什麼,鬆動些什麼。到底是要鬆動什麼呢?是琵琶的琴弦?山口?弦軸?亦或根本就不是琵琶上什麼部件,而是手上什麼東西?

    琵琶又稱“批把”,為北方胡人所創。漢代劉熙《釋名-釋樂器》:“批把本出於胡中,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卻曰把,象其鼓時,因以為名也。”

    由此段文字可以知道,這琵琶原是騎在馬上演奏的樂器,它是從馬上使用的器物所悟而創出的。那這器物是什麼?對,弓!批把二字代表的意思就是推手和引手,而最早的推手和引手卻是使用弓箭的術語。並且,弓最初發明的目的是作為武器還是作為樂器來使用,至今也沒有人能弄清楚。但是有好多古籍都提到胡人會彈撥弓弦引吭而歌的事情卻是無需置疑的。

    既然弓可以演變為琵琶,那琵琶也一樣可以起到弓的作用。魯天柳還在思考納悶兒的時候,她的耳中聽到了一聲不同一般的弦音。她聽出這弦音裏有殺氣,這弦音裏有死亡。她的鼻子中也同時聞到一股腥臭污穢的氣息夾雜在這死亡的弦音之中。弦音拖長的尖銳尾聲是奔她的那張粉臉而來,尖銳的尾聲其實是四隻黑色箭頭般的物件撕破空氣的聲音。

    箭頭,沒有箭杆的箭頭,由琵琶作弓發出的箭頭。這琵琶比弓厲害多了,弓只有一根弦,只能射一根箭。而這把六相二十五品的琵琶有四根琴弦,所以它發出的是四隻箭頭。箭頭是銳利的,就像是女活屍銳利的指尖。不是像,那四隻箭頭就是女活屍的四隻手指甲,四隻黑色的浸漬了屍毒和枯血的指甲。

    指甲離著柳兒的臉還有這麼一點距離,柳兒的鼻子就已經告訴她必須躲,一點邊兒都不能給這四個小玩意給碰上,這小玩意兒太髒了,也太毒了。

    於是魯天柳鬆開了手中的“飛絮帕”,一直死拉住女活屍是沒辦法躲避的。鬆開“飛絮帕”的鏈條把後,柳兒的身子如風中的擺柳,輕輕往右一搖一轉,躲過了那四隻“箭頭”。女活屍掉落在地上,卻沒有摔倒,一雙腳竟然前後跨度很大地站住,然後往身後滑出去有五六步遠。

    柳兒瞅准女活屍退開五六步讓開的空檔,一個健步就沖出了樓梯口的那個角落。

    “哢——嗡——”,隨著這聲巨大的響聲,二層的樓面騰起一片塵霧。這是鄭五侯“弦拉刀射”的巨大力量震起了長木條樓板間隙中的灰塵,這陳年灰塵的黴晦味道讓二層樓彌漫著的石灰粉氣味和屍臭變得淡了一些,變得有人味了一些。

    已經沖到最後一排窄椅那裏的魯天柳突然又退了回去,而且是在地面上一個縱身翻滾退回去的,那動作比她沖出來還要快捷許多。

    這樣的迅疾的動作是因為她的眼角瞄到了五侯“如意三分刃”發出的刃芒。雖然只有鑽透樓層木板縫隙很少的一小片,但她清楚地看見了,這雪亮的一小片刀刃就在女活屍身後一步左右的地方鑽出來,就像是一小片鏡子的碎片豎在那裏。明亮的鏡子很容易看清,明亮的鏡子襯托出的東西也很容易看清。魯天柳的一雙明眸看到刀刃前有幾根細細的絲線,幾根顏色與桌椅、地板沒什麼區別的細絲線。

    她做出這樣迅疾的動作是因為她聞到了陳年灰塵的黴晦味道,這味道雖然不重,但多少掩蓋了一點石灰和屍臭混合的氣味。這一點點突然出現的掩蓋卻讓她的思維有了個很大的覺悟:灰塵的味道可以掩蓋石灰和屍臭的味道,那石灰和屍臭的味道不是也有可能是用來掩蓋其他一些東西的嗎?所以她想到剛才的人聲,這戲堂裏還暗藏有其他埋伏,所以她覺得相比之下樓梯口才是最安全的。

    她做出這樣的迅疾動作還因為她要搶到纏在女活屍腳踝上的“飛絮帕”。鬆開手的鏈條必須重新拿到手上,那是自己的武器,是自己必須重新掌握的武器。只有這武器可以拉住女活屍,只有這武器可以將女活屍牽制到那一小片刀刃的前面,只有這武器可以利用那小片刀刃解決掉女活屍。她必須擺脫掉這樣的糾纏,她清楚自己必須找機會趕緊去幫五侯一下。因為五侯肯定處在極度危險的境地,要不然他的刀不會脫手,更不會漫無目的地脫手。

    魯天柳果然重新抓到了自己“飛絮帕”的鏈條把兒,魯天柳也果然重新回到樓梯口不大的角落。“咦——”這次的人聲比剛才更長更清晰,這次柳兒不但聽到了人的聲音,還聞到了人的氣息。大概是由於那人發出的聲息太長了,大概是由於灰塵的味道壓制了石灰味和屍臭,也大概是由於魯天柳已經注意到人的存在,有很大一部分注意力放在這上面。

    雖然魯天柳此時聞到了人氣,但沒有發現到陽氣,只是人氣。死人也一樣有人氣,剛剛死去的人就有。死人要死過一段時間後才人氣盡消變作屍氣。魯天柳又納悶了。自己聽到和聞到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她來不及想出答案,女活屍已經撲來上來……

    女活屍撲了上來,馬上又退了回去。柳兒的辦法很簡單,你過來,我就拉你下去。誰都不願意被切割得支離破碎,死屍也一樣。所以女活屍又退了回去。

    魯天柳這次沒有和她較勁,她只是牽住手中的鏈條,沒有揮臂將她往下甩。女活屍也沒有像剛才那樣逼得很緊,她站立的位置不再對柳兒形成完全的圍逼,她讓出了一個通道,魯天柳可以從這裏避讓到戲臺那邊。

    可是誰又能肯定這通道就不是另一個圍逼的途徑?就不是另一個陷阱?雖然剛才魯天柳已經到過戲臺跟前,不曾有坎面扣子困她,也許剛才覺得對付柳兒不需要動那些設置。可保不齊現在的情形讓有些人覺得戲臺那裏的設置該派派用場了。

    還有,那個老男人的枯屍一直都沒動,是動不了還是在等待什麼?

    這些都是魯天柳應該考慮到的,但眼下的情況讓她沒時間考慮太多,因為她要集中精力對付女活屍,她雖然不知道這法子行不行得通,但肯定是要試試看的。

    於是她揚起手臂,拉動女活屍,腳下卻一個滑步沖向戲臺。

    女活屍看她再次揚臂,馬上腳下用力相抗,前後跨步撐住地面。可是突然間魯天柳向戲臺那邊滑步,手臂沒有向樓梯下面揮舞用力,而是隨著她的滑步向戲臺那邊側向拉動。

    拉動的力量很大,而且是側向的,女活屍腳下前後方向的力量抵擋不住這樣方向的拉力,不由得也側向滑動起來。但兩步之後情況不對了,魯天柳覺得吃住勁了,拉不動了。這情況讓柳兒心中一喜,“嗨!”她輕喝一聲吐氣發力。

    女活屍頹然跪倒在地,暗青色的身影猛然躍起在空中,魯天柳再次鬆開手中“飛絮帕”,如同受驚的脫兔一般往一旁閃躲開去……

    魯承宗手中拿的是那卷臘線。這是定基時拉基點、判吉相所要用。這臘線在手,魯承宗馬上就想到“定基”時拉過的團龍、盤蟒之形,那樣的盤旋之形可以定出基點,為什麼這洞道之中就探不出活缺?

    臘線的頭子栓在一個太湖石突出的石環上,把這石環當拉線的樁位,然後他邊放臘線邊往黑暗的洞道裏走去。

    魯承宗的步法有些跌撞磕碰,這樣黑暗的洞道不是他這樣的手藝人能適應的,雖然他有照明的物件在木提箱裏,卻不敢拿出來使用。黑暗中自己已經成了別人獵殺的目標,要是再給自己掛個亮盞子,那跟把自己脖子往對家刀口上送沒什麼兩樣。

    魯承宗在想,這時要是有魯聯在身邊就好啦,他會在黑暗中拋石辨路,一塊石頭丟出去,根據那石頭的聲音,可以辨別出路徑的寬窄、長短和顛簸程度。要是柳兒那丫頭在就更好了,她有超常的觸覺,只要將手伸在前面,障礙物離得其實挺遠的,她就能感覺到不同的變化,據她自己說是氣流有了變化,拂動了她的手。可是為什麼偏偏是將自己困在這樣的地方。

    貼著洞壁走出去五步後,魯承宗將臘線系了個單環扣。又走出去五步,魯承宗將臘線系了個單提酒壺扣,並且將繩扣拴在一塊突出的石條上。再走幾步,魯承宗又將臘線系了個拴馬結……魯承宗會的繩扣有不下百種,他是個嚴謹的人,這是好工匠必備的條件,所以他曾經將這些繩扣按用途和系繩方法排過順序編過號。已經系了十三個繩扣了,這表明魯承宗走出去有六十多步。這時他摸到了自己系繩頭的樁位,他知道自己在這洞道裏走了一圈。

    於是他又邁動步子往前走去,每走兩步打一個繩扣,這樣的話,他每走十步,打的繩扣就和前面一輪的繩扣重合,在他系到第二十個繩扣的時候,他系到一個重合繩扣。再往前走了兩步,他準備系扣時卻又摸到了一隻繩扣。連續兩個重合的繩扣,魯承宗又邁出兩步,又是一個重合繩扣,魯承宗知道自己走的路線和剛才那一圈不一樣了,自己走進了一個小迴旋,在第二個圈裏繞起來了。

    他定了一下神,開始在這個小圈裏一步一個繩扣的走動起來。很快,也就十幾步的樣子,他就又連續系到重合繩扣了。他知道快了,自己馬上就要找到實圈了,說不定自己現在已經在實圈裏了。

    旋道裏遠遠傳來一聲輕輕的“吱呀”聲,應該是門樞轉動的聲音。魯承宗沒有看到發出聲音的方向有一絲絲亮光出現,那麼這門肯定不是旋道的門,那會是什麼門呢?莫非這黑暗之中開啟了一扇地獄之門?

    這門只是和旋道相連暗室的門,但這門也和那地獄之門相差無幾。門發出聲音代表暗室裏有了人,誰?不知道,但只要是對家之人,將鼓風之物稍加操作,那麼魯承宗就會再一次墜入到人間煉獄,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不知道魯承宗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他的動作倒是變快了。迅速走完這個小圈以後,他摸到的始終是同樣的繩扣,他知道自己到了實圈,這種坎面中只要找到實圈,就意味著到了坎面的起點或者終點。但到了起點或是終點才是第一步,第二步需要找到坎面的脫口或者活缺。這是需要很長時間的,特別是在這樣黑暗的環境裏。

    暗室裏遲遲沒有鼓起風來,沒有風,那佈置得精巧絕倫的“玲瓏百竅”就不會發聲,也就是說“炸鬼嚎”扣子不會動作。這給了魯承宗很多時間,也給了他脫出的機會。

    魯承宗從木提箱中拿出一把小木錘,這是個空心的木錘叫“回音錘”,是“定基”一工中用來判斷地層結構和土石硬度的工具。他要用這錘子找出暗藏的坎門或者活缺。

    魯承宗敲擊查找的聲音有些像廟裏和尚敲木魚,漆黑靜謐的旋道裏回蕩起這般如同驅魔梵音的聲響,顯得有些森森然。

    “回音錘”的敲擊聲響了許久,魯承宗始終沒有找到坎門和活缺,他對自己的能力很是失望,他的心中開始焦躁起來,額頭上也沁出粒粒汗珠。

    突然,旋道裏一聲木板碎裂的巨響傳來,讓他心頭猛然一震,血往腦門直湧,心臟狂跳不已,蹲在地面的他差點兒就被震得昏厥過去。幸虧這樣的聲響持續的時間不長,也無法持續得長,這樣的旋道裏,要發出這樣直接的聲響,必須是直接在緊靠鼓風暗室處的旋道內,但這樣的話那發聲的人自己也會在劫難逃,除非那人是個沒感覺的死人或者鬼魂。

    等魯承宗從震盪、惶恐、驚嚇中好不容易恢復過來的時候,一個黑色的身影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直直的、硬硬的,看不見臉,那隱約的身形讓人覺得像是地府裏勾魂的無常。

    那身影在魯承宗面前站立了好久,魯承宗也蹲在地上好久,他們都沒有動。終於,魯承宗再也忍受不住這樣的對峙,他對面前這黑影失去了耐心,他猛然站起身來。

    黑影還是沒有動一動。魯承宗掏出一隻“夜行火絨”,手中一揚,變做一朵小小火苗。跳動著的小火苗沒有多少光亮,但已經足夠照亮那張慘白的臉和無神的眼睛。

    一個人,一個被“炸鬼嚎”攝取魂魄的人,一個失去所有思想的人,一個感覺如同木頭的活死人。他會對魯承宗構成威脅嗎?

    “啊!是你!?”魯承宗的聲音裏不僅僅有驚訝和詫異,他還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

    魯聯的步法迅捷而有力,如同山林裏的豹子,而且是個受了傷也受了驚的豹子。

    池塘與過廊的距離並不遠,也就是三四十步的距離。可是就在這麼短的路程裏,老江湖的魯聯迷路了,他看得到那過廊,卻走不到過廊,他看得清小樓,卻走不近小樓。因為他的面前總有花圃、樹叢、荊棘牆等物什擋道。這些障礙其實算不了什麼,不管從它們的高度還是寬度,魯聯都可以一躍而過。但是在這裏,這是萬萬不能的事情,哪怕面前就是兩隻花盆擋道,也只能繞不能跨。無路就是死路,這是所有布坎門派共認的原則。

    繞走了好多個來回,魯聯感覺如同走了十多裏的路,可是他依舊是遠遠地看著過廊和小樓,沒有能往前接近一點點。而且最讓他摸不清門路的是周圍的那些佈置都好像在動,在不斷變化,就那麼幾樣東西卻讓他有了好多不同的視覺效果。他知道對家有一坎面叫“咫尺千里路”,和魯家的“大石龍形繞”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用北斗七星連頭尾二擔星,再暗合鬥轉星移之法佈置的,這樣的佈置只需用簡單的幾件物什就可以讓人無法脫出。

    莫非這就是“咫尺千里路”?兩處樹叢,兩花圃,一塊太湖石,一個荷葉缸,一道荊棘牆,正合北斗七星位。可是那頭尾兩處二擔星的六顆星位又在哪里呢?找不到這六處星位也就意味著自己在這坎面的正中打轉,連個坎邊也沒有摸到。

    魯聯知道自己要是慢慢地找弦解坎或是尋缺兒脫出,沒有一兩天的功夫是成不了事的。而現在需要的是抓緊時間,快速破出,找到這園子裏的東西。老被困在這裏肯定不是回事,於是他在考慮採取另一個險招,那就是冒險砸空兒,強破一把,死拼出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0:17

第十六節 : 荷葉轉

    (天門謠)咫尺千里路。眼望穿、兩步不渡。

    荷葉轉,唯有開殺場。

    待轎廳堂上火熊熊,四水歸一天井中。

    簽竹立。歷歷數、寶在那處。

    下這樣的決定是危險的,找空兒雖然比缺兒、弦兒容易,可是坎面中的空兒並不等同與缺兒和絃兒,它們是在含義上完全相反的概念。空兒其實是坎面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坎面扣子的出扣點,也是坎面運轉的調整處。說白了那就是坎面扣子傷害力較小的那部分。砸空兒是坎子家被困後實在沒法子才使的招兒,是脫出坎面最低下的手法。

    可是不是所有坎面的空兒都是那麼好找的,特別是在沒有扣子和沒有撒出扣子的坎面兒中。而這“咫尺千里路”的坎面如果和魯家的“大石龍形繞”一樣的話,那就更沒法找到空兒了,因為這樣的坎面是困坎,困坎是沒有扣子的,也可以說坎就是扣、扣就是坎。魯聯知道有一處空檔,但這空兒不是面前這“咫尺千里路”的空兒,而是河邊那個“無影三重殺”的空兒。可是要從“咫尺千里路”這樣的動坎中重新跑回已經脫出的碎坎中去,那除非將面前這個動坎也給碎了,亦或者對家將坎面中的扣子撒出來,再收一下,讓你看清空兒的所在。

    但只要是招兒,就肯定有漏洞,只要是人兒,就肯定有弱點,只要是坎兒,就必定有不足。這是魯聯信奉的真理,所以他再次加快腳下的步伐,他要多繞幾個來回找到這坎面的不足。

    急促奔走的魯聯突然發現了一些什麼,但與欣喜一同而來的是一陣難以抑制的眩暈。他腳步不由地踉蹌而行,身體止不住地搖晃起來。他連忙用左手的刀撐在地上,試圖穩住身體。但是這已經起不了什麼作用了。

    魯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身體像一根被砍倒的木樁往前滾去。砍刀深深插在地上,烏青色的光滑刀身顫悠悠地晃動著,像一泓秋水起伏波動。他被洞穿的肩膀血流得一直沒有停過,現在又被困在這樣一個坎面兒裏,疾走和尋找才剛剛讓他見到一點脫出的希望,多種複雜的心情瞬間交織在一起,讓他一口氣沒回順,痰頓時堵了心竅。這樣的情形是人都難支持得住,所以魯聯一頭栽倒暈了過去也不是什麼奇怪事情。

    小樓前挑出水面的石頭平臺上出現了一個女人,一個戴著銀白色狸子面具的女人。厚厚的彩錦帛衣包裹了整個身體。她像一個幽靈一般飄然而至,站在石台之上就如同一尊雕塑,一動不動。

    她就是因為在二層看不到在坎面兒裏轉來轉去的魯聯,她才暗藏之處走了出來下到平臺上面。可是等她站在平臺上面,她發現不管是二層的高處還是靠近坎面的平臺都看不到魯聯。這是因為魯聯暈倒的地方真的太好了,簡直就和他置身其中的奇巧坎面兒一樣好。

    荊棘牆,太湖石,荷葉缸,這三樣東西正好從三面將他的身形擋住,唯一的一面雖然只是矮矮的一片花圃,但是要想看到魯聯,這主兒就必須站在往過廊去的花陰小道上。這樣的位置雖然和坎中被困之人隔著一個不算小的花圃,但如果坎中的高手拼卻性命不顧死活之路硬是撲殺而來,至少也是個同歸於盡的局面。

    魯聯暈倒之後一直沒有起來,戴銀色狸子面具的女人雖然看不到魯聯也一直沒有動彈。園子裏死寂一片,只有小北風撥動樹上枯葉發出一點聲響,只有小北風推動池水蕩起一點漣漪。

    好久好久,這好久的時間其實應該是人的心理時間,因為如此沉寂的環境裏會讓一個人感覺到空間與時間的飛速變化。女人緩緩地抬起了她的左手,這個舉動是個命令,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個修長的黑色身影像風一樣快速輕盈地飄向花陰小道,這黑影是從過廊端頭的花圃石欄下鑽出來的。黑影沒有停在花陰小道上,而是一個轉折繞過一個樹叢,再斜跨十幾大步到了荷葉缸的另一側。

    這個注滿水的荷葉缸不單是大,而且高度也挺高的。來到荷葉缸旁邊的黑影,踮起腳尖往荷葉缸的這一面看了看,但他只能看到滿缸的枯死荷葉和魯聯的一雙腳而已。於是他回頭看了看石頭平臺上的那個女人,女人肯定地點了點頭。

    荷葉缸開始轉動起來,無聲而緩慢,就像池塘水面上輕輕滑過的樹葉。

    “慢!要不得!”這是一個女人的高聲呵斥,尖利的嗓音中稍帶些甜膩。聲音是從池塘的另一側傳來的。

    這聲“慢!”已經的確慢了一步,雖然平臺上的那個女人急忙做手勢讓停下來,雖然那修長的黑影也的確停了下來,但這一切真的是慢了。

    黑影雖然停止轉動荷葉缸,並這並不代表荷葉缸就能停下,它依舊在繼續頑強地轉動著。起先轉動那缸的黑影變成死死抓住缸沿試圖阻止荷葉缸的轉動,事實證明這樣的努力是徒勞的。

    不是機括失靈了,是因為荷葉缸的另一面有個更加強大的力量在推動荷葉缸轉動。

    一隻左手,一隻刀客的左手。這樣的手雖然平常不持刀,但它作為刀的輔助,對敵人的打擊是更加直接的。這就要求它有超過對手**的硬度,也要求它具備的力量是對手難以承受的,必要是它還要有為了保全生命而捨棄自己的勇氣。

    但要只是這樣一隻左手,它轉動荷葉缸的力量是無法和對面那個黑影一雙手的力量抗衡的。原因是這荷葉缸屬於”單廻迷目扣”,它的每一個變化都是固定的、有順序的,因為必須這樣,如果可以雙向轉動,變化過程就容易出現前後差錯,那樣就連自家人都會被迷陷其中。為了滿足坎面可靠運轉的要求,它的變化過程就只能朝著一個方向轉動。所以朝著可轉動的方向可以輕鬆讓它動起來,而已經轉動起來的缸要讓他再停下,就需要幾倍的力量,除非它轉到下一個坎相。一雙手的力量超過一隻左手,一隻左手的力量加上機括的運轉力量卻遠遠超過一雙手。

    那黑影的一雙手死死地抓住缸沿,可是腳下卻是不由自主地跟著朝前滑動。他知道自己這時是止不住那轉動的,這樣只是做個盡力的樣子給那兩個女人看而已。但他心中卻是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止住轉動。那就是在下一個坎面局相處的卡竅處給他定住,並且要撐住,不能讓它在其他力量的作用下再繼續往前過下一個卡竅。

    荷葉缸沒有到下一個坎相就停住了,這是那個黑影沒有想到的。他不清楚這是為什麼,他更不清楚這樣有什麼後果。

    但他最終還是搞清楚這一切是怎麼回事,那是在別人提醒以後。別人是用刀提醒他的。當他怔怔地看著自己胸口前多出的一小段刀身和刀把時,他徹底明白了,自己不應該不顧一切死命抓住缸沿,這樣讓自己胸口處空門大開。自己更不應該腦子中只想著那個發出呵斥的女人有什麼感受,自己更應該注意周圍會不會有什麼東西給自己帶來痛苦感受。而他只要擁有了如此痛苦的感受後,那個給他帶來痛苦的人要怎麼轉這荷葉缸都可以。

    魯聯在“咫尺千里路”中的奔走和尋查並沒有讓他找到空兒和缺兒,但他發現了一個不足,一個可利用的嚴重不足。

    唐天象名家袁天罡所著《天宿星說》有記載:北斗七星,第一天樞,第二璿,第三璣,第四權,第五玉衡,第六開陽,第七瑤光。七星成形斗柄,斗柄可變。

    宋盧代顯《天地象合道論》有:七星斗柄東,天下春;斗柄南,天下夏;斗柄西,天下秋;斗柄北,天下冬。袁公言變,為向變而非柄鬥形變。

    這些古人的理論中言七星斗柄之變只在方向上,可是將其合入坎面中就絕不會那麼簡單,在這裏可以將所有不可能變成可能,只有這樣才能出人意料之外,困斷坎面之中。

    “咫尺千里路”就是如此,它的其中有兩處可以進行調節的扣子結。天璣位的荷葉缸和玉衡位的太湖石。這是個很明顯的設置,一般的坎行中人都看得出來,魯聯也能看出來。因為這坎面中花圃、樹叢、荊棘牆都是種植,是無法動作運轉的,只有荷葉缸和太湖石是擺置的,可以作為坎面的弦子機括來動作運轉。但是這兩處如何動作變化,如何使坎面運轉無出路的,如何才可以找到它的運轉規律,他卻一點都不懂。

    但他還是發現坎面中有一個地方是對家視線的破面兒,而且這個破面兒的位置正好是在可運轉的天璣荷葉缸和玉衡太湖石以及天權荊棘牆的合圍之處。這是因為這三處的佈置太高了一些,躲在這裏的下角落可以讓對家看不到自己。

    於是魯聯眩暈了,跌倒了,摔到了荷葉缸和荊棘牆間的下角落。他並沒有把握保證對家的耐心比不過自己的耐心,但是他清楚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必須這麼做,他的做法和耐心已經沒有關係了。

    那個修長黑影走出來了,並按著坎面的路徑走到荷葉缸的地方。這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是因為有他倒下時插在地面上的砍刀,那烏青雪亮的刀刃就像一面鏡子。

    從那身影走的路徑他知道了二擔星中的弟擔星,小樓和船舫模樣的過廊是兩隻棉花擔,那身影鑽出的花圃正是弟弟星。

    魯聯知道了弟擔星的位置,只要再有一個可以走到那個擔子的竅口就可以了。這樣一個竅口總是隱藏在不顯眼的地方,而且隨時會隨著坎面的變化而變化。

    就在魯聯考慮如何找到竅眼的時候,矯健身影竟然跑過來轉動起荷葉缸。魯聯再回頭看了看沒有動作的太湖石,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恍然大悟的魯聯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將下一步的計畫全部安排好了……

    魯聯首先知道自己沒有必要再去找那個二擔星的哥擔星了。因為沒有哥擔星,哥擔星就是弟擔星,弟擔星就是哥擔星。這是個重疊變化,其中的坎點就在荷葉缸和太湖石上。如果不是對家要人為推動荷葉缸改變坎相,這荷葉缸和太湖石應該是同時動作的。這叫“天璣、玉衡調位,斗柄互換倒掛。”這北斗七星斗可以變柄,柄可以變鬥,然後在一頭連重疊二擔星。隨著斗柄的變化,二擔星也可以哥哥弟弟互換,石頭擔、棉花擔則在不可覺察中瞬間予以調整。

    對手想知道自己的情況,對手想看到自己為什麼會倒在地上。這是好奇心的驅使,更是沒有江湖實際經驗的表現,這是對家所犯的第一個錯誤。

    轉動荷葉缸就給魯聯開出了個竅口,只要這缸子能到下一個坎相,對家過來查看自己的那個人就可以來到自己身邊,那麼自己也同樣可以走到過廊那裏,這就如同是開籠放虎,這是對家所犯的第二個錯誤。

    其實如果那個修長的黑影不要與魯聯對抗,而是順著他繼續推動荷葉缸讓它快速滑入第二個坎相或直接進入第三個坎相,那麼就會變成魯聯來制止大缸的轉動了。而前面的太湖石卻沒有任何動作,只要滑入第三個坎相,這樣搞亂的坎面兒局相魯聯更沒有機會出來,不但他出不來,就連對家要想進去也是相當費周折的。可是女人尖利的呵斥讓那個黑影亂了手腳和思維,他只是呆滯地死死抓住缸沿,只是想著那個女主子對自己的表現會有如何的看法。而且用力時臉面向天,身體後仰,胸門大開,這是技擊術中的大忌,這個爺們兒真的是個從未在江湖行走的木瓜。這是對家沒有實際經驗導致的第三個錯誤。

    江湖之中,一個小小的錯誤就可能演變成永遠的失敗,更何況一連出現了三個極為重要的錯誤。

    荷葉缸只要再轉動個三十度角就進入第二個坎相了,徒勞用力的修長黑影也出現在了坎面的竅口上。刀,烏青色的厚背砍刀依舊紮在地面上晃悠,魯聯的左腳很輕巧地在刀的護擋上一挑,森寒的光芒從地上躍起,角度和方向很好,是直奔魯聯的左手而去的。對手真的是太大意了,這樣一道滿含殺氣的寒光從自己面前飛過都沒能發覺到。魯聯鬆開抓住缸沿的那只左手,刀如同自己跳入他的掌中。

    刀是鋒利的,刀尖刺入身體是輕鬆的,刺的人感覺輕鬆,被刺的人也輕鬆。一瞬間,就快失去生命的人一瞬間悟到了自己所有的失誤。於是,在那刀又輕鬆地從他身體裏滑出後,他凝視了一會兒胸前湧出無數血紅泡沫的口子,就輕鬆地關閉了眼皮。

    “封破,絕趟,滅閃!”這是個有些瘋狂的聲音說出的話。聲音遠遠的,但這園子裏的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魯聯能聽出來,是後來的那個女人,她瘋狂的聲音裏始終有些甜膩的尾音。可是話是什麼意思魯聯卻並聽不出來,因為這是對家自己的切口暗語。

    魯聯雖然沒有聽出來話是什麼意思,可聽懂的人卻不下六七個。封破,將坎面的漏洞迅速恢復。絕趟:把路斷了,決不能讓他繼續前行。滅閃:要了他的命。聽懂話的人馬上動作起來,他們都知道這樣的命令必須拼命去完成,要不然自己會付出比失去生命更高的代價。

    魯聯的一隻左手很輕鬆地將荷葉缸轉到第二個坎相的卡口。他左手持刀從倒在竅口上的死屍身上跨過。可是剛剛跨過,他就發現面前十步左右站了兩個人,他都不知道這兩個人是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兩個人的動作很怪異,身體站得斜斜的,兩隻手臂一隻斜指朝上,另一隻往斜下方倒拖。兩個人手中都都沒有武器,只是一身厚厚的黑衣將身體裹得緊緊的。

    魯聯知道他們不需要武器,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武器,闖過無數血腥戰場的鐵血刀客在他們身上不止感覺出殺氣,還感覺出鋒利的刃氣。

    沒有擺任何的起勢,也沒有任何徵兆,魯聯就揮刀直殺過去。

    是因為他發現背後有人在轉動太湖石,這意味著有人要從坎面的另一端過來夾擊自己。所以他必須抓緊時間速戰速決,先解決掉擋路的或者沖過去。

    還有就是因為魯聯的攻擊是根本不需要起勢和準備的,那些是花架式,他自從當了鐵血刀客,就完全放棄了這樣的花架式,他的攻擊是沒有徵兆的,他的殺法是最直接的。

    這樣沒有任何徵兆的攻擊讓對手很是吃驚。

    讓他們更為吃驚的是魯聯距離他們還有好幾步就已經揮刀斜劈,這樣的斜劈只能劈中空氣,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而讓他們其中一人吃驚另一個人已經不能再吃驚的是,魯聯斜劈的刀竟然砍開了其中一人的半邊脖子,噴灑出的鮮血像一個張開的巨大摺扇,在撲捉殘冬裏的無數落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0:45

第十七節: 邪雨下

    魯聯的刀劈了出去,而且是脫離了手的掌握,飛劈出去。

    這一招不是什麼技擊絕招,而是魯家“**”之工中的招式,“固梁”中有一手飛斧的技藝不但學這一工的人要學,學習其他工法的人也都可以學,因為魯家殺敵制勝的招法太少,這一招多少可以算是個攻殺招式。

    傳說有一年在魯班(公輸般)家鄉滕州城,般門弟子承建文廟大成殿,這屬於皇家工程,竣工驗收時,總監工發現殿的東北角有根簷椽長出來半寸。要知道,儘管這是小小的差錯,可有著殺頭的危險呢!就在大家沒法子的時候,從人群中走出一位長者,大家一看,是個不認識的白鬍子老頭,只見他手提板斧,掄起右臂,“嗖”的一聲將斧子扔了上去,不偏不斜,正中簷邊,剛好把那多餘的半寸簷頭削了下來。人們都被老人的舉動驚呆了,總監工也怔住了,等回過神再找那老者,卻早已無影無蹤了。般門弟子猜想有此神功,必是祖師爺顯靈,來幫後代消災去禍,也是向後代傳授技藝。於是,這手飛斧絕活便歸在了“固梁”一工。

    魯聯其實對“**”之力中的工法興趣不大,這也難怪,要一個半輩子揮刀弄棒的人重新學習工匠手藝,一個是興趣淡了,再則接受能力也退了。所以他對“固梁”一工的工法學得也較含糊。唯獨這飛斧一技,他覺得應該算是技擊殺法,很下了點苦工。而且還把飛斧技法發展到刀上,到後來,他飛刀砍削的技法更勝過了飛斧。

    說老實話,魯聯揮刀打鬥中突然將刀飛砍而出,這和他繩扣鎖陽根的技法一樣,都帶些市井無賴味道,是正宗武林人物不齒的。但他雖然武功高強,卻只是個侍衛、兵卒,他不算是真正的武林人。所以在他的意識裏,所練的技擊方法只要是能殺敵保命就是真正的高招。

    這園子中有真正的武林人物,而且不止一個,比方說對面這兩個渾身上下都透出殺氣和刃氣的黑衣人,他們不止是武林人物,而且還應該算是武林高手。但高手沒見過這樣的高招,可能連想都沒想過有這樣的高招。所以其中一個永遠不能再對面前發生的一切表示出驚愕和詫異了。

    一般吃驚這樣一個概念包含有幾種成分,恐懼,意外,無知,畏縮,那裏還剩一個擺好怪異姿勢的黑衣人,他還能表現出吃驚的模樣,他的吃驚也確實包含那些成分。但他吃驚過後是不可以像平常人那樣,做出避讓逃遁的舉動出來。所以他能做的是如同黑色閃電一撲而上,整個身體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對魯聯快速砍殺過去。他用的招法是急速快攻。這說明這黑衣人是聰明的,他不知道魯聯還有沒有其他出人意料的怪異招式,所以他是要讓手中已經無刀的魯聯沒有一點出手攻擊的機會。

    秦先生喘著氣,如同飛蛾,撲向那燃燒的燈火,女人如同添柴的廚婦,小心地將秦先生填到爐火之中。飛蛾的翅膀著了,入爐的薪柴也著了。但是燒著翅膀的飛蛾卻重新撲出了燈火,燃著的柴薪也掉出了火爐。於是飛蛾引燃了燈籠,柴薪燙傷了廚婦。

    秦先生從藤條箱中拔出的手濕漉漉的,有鮮血,更有易燃的黃泉,特別是他棉襖的袖子,吸足了黃泉。這女人是後來替代的傀儡,所以她沒有看到秦先生用黃泉放火燒廳。要不然她是決不會讓這樣一隻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的。於是,吸足的黃泉也浸濕女人的寬大袍袖。

    秦先生喘得很厲害,這樣病懨懨的模樣和他的左手絕對不相配。他在將自己投身到火牆之中時,是那麼迫切地將整個身體往前躍出,女人的手不能再死死抓住秦先生手腕處了,這樣會將她一起帶入火焰之中。

    女人的手稍稍松了一點,秦先生的手腕在女人手中移動了一點,就這麼一點就讓女人發現不對勁了,她感覺自己鬆開的手掌瞬間沒了知覺。

    秦先生左手的拇指不知什麼時候翹起著,一個小小移動讓拇指的指尖劃過了女人的脈門。女人的手沒了知覺,女人的手徹底放鬆了。可是她放開了手,秦先生卻不願意放開,左手柔弱的五指瞬間變得如同鋼條,緊緊勾住女人的手指頭,就像情人間山盟海誓地拉鉤。

    女人的手掌雖然沒了知覺,手臂卻是依舊有力的,她腳下一撐,手臂一拖,拖得很緊很死,就像拖住要出遠門的情人一般。這一拖女人止住了秦先生繼續撲進火牆的勢頭,不是她願意這樣,是她不得不這樣。要不然她自己也會被帶到火牆之中。

    秦先生的身體雖然撲不進火牆,可是他的右手卻已經夠到了火焰。秦先生伸出他的右手,從火焰中引來了一朵碗大的火花,隨手遞給了溫柔的女人。

    溫柔的女人有柔軟的腰,仰上身躲過了這朵熱烈豔麗的火焰。她不止是要仰起上身,她同時還後滑腳步,秦先生的熱情讓她承受不了,那只仿佛柔弱的手竟然能帶來這般強烈的刺激。

    女人所做的一切快捷、準確,可是有一樣,她的右手依舊和秦先生的左手緊緊相牽。所以她的後滑步將秦先生一起帶動滑出,遠離了那熊熊的火牆。女人的右手失去知覺只是在瞬間,很快,她就意識到必須解脫開秦先生右手的勾拉,和一個陌生男人之間拉拉扯扯對於女人來說是危險的事情。女人的動作和她的思維和反應幾乎是在同時進行。當她剛剛有需要解脫想法,右手手指依舊變得柔如水,滑如油。這世上再有力的手指都是無法將水勾住、將油抓起的,秦先生也一樣,於是女人的溜出了秦先生的掌握。

    對於女人,秦先生是永不言棄的,所以女人手掌雖然溜出,卻還是稍稍慢了一點點,女人看到自己解脫出的手掌無奈地接受並托住了秦先生奉獻上的禮物。

    從女人將秦先生扶起的那一刻起,兩人的姿勢就像是一段舞蹈,而且是中西結合的優美舞蹈,但這優美舞蹈只持續了這麼一會兒,女人就高調地退場了。

    獻上的火花雖然只有碗口大小,可是這火花一到女人的右手中就繁殖了、發育了、膨脹了。女人不知是太激動還是其他原因,反正她真的很高調,那是一種和見到鬼一樣高的聲調。在這高亢刺耳的聲調中,溫柔的女人變成了一朵熱烈的花,帶著光明和燦爛,沖出了轎廳的裏門,飛馳而去。

    秦先生的手掌中始終托著那麼一朵火花把玩,他能如此平靜地面對這樣熱烈的花朵,是因為他在藤條箱裏將手掌和衣袖浸足黃泉之前,他還做了一件事,他的手掌和衣袖上粘附了“玉礬粉”。

    “玉礬粉”是天師法中火指透冰魂、火掌驅陰寒所必須使用的物什,它有隔熱阻燃的神奇功效,先將其粘附在肌膚或其他物件之上,然後再裹浸上易燃的火油、磷粉之類物品並點燃,雖然火勢烈烈,卻不會燒傷肌膚和物件。《百代奇說》裏有個傳奇故事叫“焚棺現陰書”,那陰書就是因為裹附了“玉礬粉”才沒被燒壞。

    秦先生甩手滅了掌中的火焰,這一刻他忽然有了些感慨,自己忠厚老實一輩子,今天才知道為什麼屑小難止,原來以詐制人竟是這般輕鬆。

    看看轎廳往裏的寬大天井,看看正廳堂所有緊閉的雕花格柵門,秦先生忽然變得無比自信起來,他告訴自己,闖得進去,肯定闖得進去,這好人要學壞學奸還不容易,我這一趟要讓裏面的那些人知道,只要需要,我能比他們更奸更詐,爾等能為,我更能為之。

    江南宅子的天井一般都是高深面小的四水歸一結構,這是為了儘量利用有限的土地多建房屋,同時因為這裏的房屋不像北方,不要求太多光照,它需要的是儘量架高,以便通風防潮。所以這院子中看天,如在井中,這也許就是為什麼管這院子叫天井的原因。

    秦先生卻覺得這所宅子的天井頗有些北方風格,因為它大,很大,面積倒有一般人家園子天井的幾倍。但它依舊給人高深的感覺,那是因為不僅僅轎廳和兩層的樓廳很高,兩面的圍牆也非常的高。最重要的是轎廳、正堂樓廳以及兩面圍牆都有很長很長的簷額飛挑而出,並且四面簷額交擱在一起,將面積很大的天井遮掩去好大一部分。

    秦先生是摔進天井的,並且摔倒後還連滾兩滾。這樣的滾動並不是因為摔出的力量太大,而是這兩滾才可以滾到簷額遮掩下的陰影邊緣。天井中沒有被陰影遮蓋的部分是一個平行的四邊形,這是因為冬天白晝短,現在是下午,雖然還不算晚,但那光線就已經斜斜照下。

    秦先生趴倒在地上沒有能起來,而是重重乾咳幾下,然後狠狠地吐出一口帶血濃痰。吐得倒也巧,正好在對面平行邊的“六分秤點”上面。然後他又繼續咳出三口血痰,每一口也都各吐在另三條邊的“六分秤點”上面。

    “六分秤點”也就相當於我們現在所說的黃金分割點。秦先生的這種舉動是有他道理的,他這是在尋找這天井裏的“風水眼”。

    這種說法是秦先生的習慣,他認為的“風水眼”在坎子行中就是缺兒。秦先生雖然到魯家之後學了“布吉”一工,但他從沒認為自己的本事不行,所以他不是將自己的風水術用於“布吉”一工,而是將“布吉”一工的優點和特點補充到自己的風水術中。

    其實秦先生所會的風水術是唐代楊筠松所創的巒頭派,也有叫江西派或贛派的,這門派還有眾多分支,如形勢派、形法派、切金斷玉派。它在元代以前是風水門派裏的領袖。由於元代時風水學的敗落,巒頭派也幾乎消聲滅跡。到了明清時候,風水重又興起,但巒頭派始終沒有再像元代以前那麼輝煌。因為它的風水理論與其他諸多風水門派相比顯得非常高深,不易為世人所理解,還有明清開始出現了好多無真才實學單以巧舌詭辯欺騙世人的風水派別,這就讓只有枯燥理論的巒頭派更無立足之地了。

    唐代楊筠松留下的學術著作有許多,像《撼龍經》、《撼龍十二問》、《青囊妙訣》、《金玉得法》、《天心經》等等。這秦先生大概也是極有天賦,對巒頭派的高深理論不但讀得懂,而且還讀的很透。他學習此類方術時還偏偏選中了其中最為偏門的《金玉得法》來研究,這是屬於巒頭派分支切金斷玉派的風水方術。

    “切金斷玉”,是要有很廣的學識範圍才可以操作的。因為它的理論裏認為天下處處是吉地,只是有些地方存在著兇險的環境和晦惡的物件。從而破了應有的吉相。這就要將這地塊合理分割並利用方向和地勢的改變,讓它躲開兇險,恢復吉地功效,其次還可以去除惡破或有相應物件鎮住惡破。就是為了能對付惡破,秦先生這才上龍虎山學“天師法”的。

    “切金斷玉”這種方術雖然精妙高深,但早就不為別人所知,更為世人難以理解,所以沒有人會相信什麼地方都是好地的這種說法,更不相信按他的擺佈可以將凶地變做吉地。在加上秦先生又不是巧舌如簧矇騙誑拐之徒,什麼都據實而言,好多說法都讓別人家不喜忌諱,所以他在學成之後浪跡市井多少年,這手絕技就沒派上過什麼用場。

    他此時點的“六分秤點”,這方法可用來判斷不規則狹長地帶風水眼之所在,在“切金斷玉”中叫“舉重若輕一桿秤”技法。後來在魯家,他見識了許多坎面兒後覺得,這“六分秤點”可以用來判斷坎面的缺兒和中心。因為坎面佈置中的前後左右不會是對稱規則的,那樣會讓一些坎子面僵住動不了。特別是坎面佈置時間較長沒有動作過,就更容易僵住了。所以坎子的支點在佈置時都是有所偏移或者傾斜的,而這個支點放在“六分秤點”應該是最合適的。

    秦先生是個喜歡動腦的人,對每件是都想摸到底兒才算。於是他在坎面的“六分秤點”上好好花了點腦筋。他發現兩面圍的前後坎和左右坎可以用“六分秤點”加連線找到坎子兩邊的“僵面”。而四面合圍的坎面就又有不同,它的結構變化又奧妙了一層。它需要點連“秤點”,然後在新的連線上再點連“秤點”,直到畫出一個與原來坎面方向角度基本一致的縮小形狀,即是四面坎面的“僵面”。四面坎“僵面”的原理是秦先生從無梁殿的結構特徵上悟出來的,這“僵面”就相當是殿頂最後留下的承力六角空隙……

    這裏說的“僵面”和魯一棄在“燕歸廊”裏踩的“僵面”是一樣的。只是“燕歸廊”坎面旁邊有實牆,貼邊踩就是了。而這坎子的“僵面”是虛的,什麼是虛“僵面”?就那眼前這“四水歸一”來說吧,它的坎面兒邊沿不是那些長長伸出的屋簷,而是屋簷的影子。這影子一天中還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化,“僵面”就也隨之而變化。如果是在夜間無月,看不到坎面兒,找不到“僵面”那就麻煩了。這種虛形坎其實是對家在和魯家爭鬥的這幾代中新搞出來的,這種坎面讓企圖夜襲的行家很有些顧忌。魯家的幾個人為什麼要下午闖入也有這樣的原因。

    秦先生只吐了幾口痰就止住了,因為他不需要繼續吐下去,從這幾個點他就可以瞧出最後的“僵面”。他也不能繼續吐下去了,他感到咽喉處發堵發硬,是那種有痰吐不出的感覺,而且痰中的血跡也讓他很是驚訝:自己沒有受內傷,這痰中血跡是哪里來的?

    與人交手,你可以裝瘋賣傻迷惑對手。可是在坎面之中,那些機括弦子不會被你迷惑,它們該動的時候肯定會動,不會猶豫更不會留情。

    江南建築中前院天井所謂的“四水歸一”,那水指的不是海水,不是江水,不是河水,而是雨水。四方雨水都往天井中流下聚攏,寓意著財富都往自己家裏流。

    就在秦先生還在思考驚訝的時候,虛影的坎面在不察覺中移動了。這就是隨時間推移而變化的結果,秦先生本應在簷額陰影下的頭部露出一點點在坎面的光線下。

    於是下雨了,雨不大,只有兩滴雨珠落下,是從正堂廳樓的屋簷上落下。

    秦先生知道,雖然只是晶瑩剔透的雨點,卻是顆顆會要人命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1:13

第十八節:不須歸

    (江城子)切金斷玉水歸一。起風雨。雨不歸。

    暗影隨身,次次無功成。

    長歎世間聖無數,能奈何,跪懇訴。

    兩滴雨珠,兩滴極大的雨珠,就像是熟透的無錫水蜜桃,就像是剝了皮的滑嫩雞蛋,飽含水分,晶瑩豐滿。

    這兩滴雨珠一滴是順著正廳屋簷的瓦溝流下,掉落的地點是秦先生身體的前半段,秦先生趴在地上,準確說也就是滴向秦先生的後背心。另一滴雨珠是從轎廳的屋簷上掉落,是直奔秦先生後腰脊椎處的。

    秦先生趴著露了一點頭,這正好相當於立在兩步之後可以露頭的地點。那麼這兩滴雨珠的掉落點也相當於立在兩步之後人的天靈蓋的前後。可是這雨滴卻接不得,秦先生聽魯承宗說過,這雨珠要接了,命就沒了。

    兩滴雨珠沒有打到秦先生,秦先生是滾爬著躲過那雨珠。這雨珠落地後並未濕成一片,而依舊是一個抖晃透明的圓球在地面上蹦跳、滾動,就像是活的一般,並順著不易察覺的坡度朝著各自的方向滾過去。秦先生知道這是在往回道中流,雨滴是要通過暗藏的回道重新佈置到坎位之上。

    雖然躲過雨珠,但秦先生的身體沒有躲進陰影,而是朝著坎面的中心稍稍進了一點。這樣他暴露在坎面中的身體辦法就更多了。又是三滴雨珠落下,掉落的目標依舊是秦先生。秦先生再次滾動躲避過去,他受傷的身體在院子裏青石條鋪成的地面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血跡。

    雨滴越落越密,而秦先生反倒不再躲避了,他滾翻了幾下之後已經盤腿坐在了坎面的中心上。這個位置很奇怪,竟然所有的雨珠都不會向這個地方落下。

    說句老實話,秦先生真的很得意。這樣的坎子面他只聽魯承宗說過一次,也只看過一次這坎面的佈置圖,而自己只加入了一點自己風水堪輿的小伎倆,就輕易找到了坎面的缺,這叫他怎麼能不得意呀。

    雨滴變得稀落了,因為這四面的簷額是藏不了多少雨水的。秦先生坐在坎面中間很輕鬆,他甚至仔細看了一下咬合在身上的“搔白首”,看有沒有可能摘了下來。那樣子就像是閑坐街頭曬太陽捉蝨子的破爛乞丐。

    雨下得差不多了,秦先生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時間趁這些雨珠沒有完全回復到坎位沖出這道坎面。如果等這些雨珠從暗藏回道重布到坎位,自己要再沖出去就要費一番大周折了。

    秦先生雖然像是個乞丐那樣閒暇,其實眼睛和耳朵是對雨滴的落下沒有一絲的放鬆。看看不再有雨落下,他突然騰身而起,兩個縱步往右邊的側門沖去。誰都不可能想到一個渾身浴血,處處是傷的老人會在瞬間變得如此迅捷。

    秦先生喘著粗氣,他心裏非常清楚,自己現在就憑著這口氣給撐著,要是當年沒學這大換氣法,這把老骨頭一準早就散了。秦先生這氣在口、喉、肺、腹間運轉一個來回,身子就已經縱出七八步遠。

    這道坎子輕鬆地就過了,讓秦先生得意而意外,這讓他更堅信自己的方法是正確的,人在這樣的拼鬥裏絕不能太厚道,只有耍奸弄詐才能生存,一定不能讓對家摸清自己的想法和計畫,不能將自己真實的一面暴露在對家眼中。

    秦先生沒有沖到了側門的門口,雖然他的喘息更重了,雖然他的口鼻處的氣息更濃了,雖然他的動作像年輕人一樣矯捷,卻沒能繼續往門裏沖去。他一步一步退了回來,腳步雖然不是十分沉重,心中卻很明顯壓上了一塊巨石。

    坎面確實沒有秦先生想像的那麼簡單,他在側門的門口看到了一大片怪異的東西,那就像是一大塊水晶,一大塊寒冰。掉落的雨滴沒有全部回到暗藏的回道中,這側門的門口就堆積排列了一大片,這些雞蛋大小的雨滴整齊地排列著、聚攏著,有些像蜂巢,晶瑩透亮的白色蜂巢,不時有白色反光在閃跳抖動。

    秦先生的心裏沒有了光亮,他的一點心火突然間變得如此的黯淡。他不知道那雨滴是什麼,但他知道那些白光閃跳抖動不是因為反光,而是那些雨滴確確實實在動,一邊動一邊發出暗白的光。

    不知道才是可怕的,自己的打算落在對手的意料之中也是可怕的。秦先生現在就是處在這樣一個可怕的境地裏。他的計畫沒能實現,坎面的佈置有了改動,和原先在魯承宗那裏見識到的不一樣了,“四水歸一”竟然沒有歸去。那雨滴好像也不是那麼一回事了,本來那雨滴應該劇毒的南海“百層透晶軟膠”,可他們口中的“百層透晶軟膠”不是這樣能自己閃光和抖動啊。對家已經知道自己會沖向側面,他們在這裏就佈置這麼一片雨滴,只能說明他們認為這樣一片雨滴就可以阻擋住闖坎的各種高手。各種高手!秦先生知道不管多少種高手,都不包括自己,自己連個中手都算不上。那麼自己如何才能應付?

    莫名其妙地起風了,風很大,吹得正廳緊閉的花格門咣咣直搖,吹得轎廳天井側的大門吱呀著慢慢盍上,右邊院牆上的扇形側門卻紋絲微動,依舊大開著,因為它不需要關閉,它的前面已經有一扇門關上了。

    透明的雨滴瞬間都變得如此的輕盈,在這陣大風的吹拂下飄了起來,是的,飄了起來,卻沒有散,依舊是連在一起的一大片,晃晃悠悠地,像一大塊水晶簾子,將那側門整個包擋住了。

    秦先生在這強勁的風中有些立足不穩,風帶起的落葉枯草讓他有些暈頭轉向。不,不止是落葉枯草,其中還有些若隱若現的東西夾雜其中。

    秦先生發現了更為奇怪的事情,簷額下面的泄水槽道裏有一顆接一顆的雨珠飛起,隨後被風捲入那些飛舞的雜物之中。

    江南好啊,什麼都是那麼明媚細膩,就連那風雨天也給人斜風細雨不須歸的愜意感覺。而今天,本不是颳風天,也不是下雨天,偏偏在這樣一個精緻園子的寬大天井裏,卻是怪風狂卷,雨珠橫飛。

    “不須歸,真的不須歸,”秦先生雖然不知道那些雨珠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但他能預想到一種,“四水歸一”最終是要歸於地下的。何處黃土不埋人,埋入土下不須歸。秦先生在想:“看來今天就將這好地方做了我的葬身之地了。”

    秦先生將一雙被風塵和血漬模糊的眼睛使勁擦了擦,左手從藤條箱中抓出一把長竹簽,這是他擺“天師請仙陣”時用的工具,此時拿出這些也不知到底有些什麼用,他只是要兩隻手都有武器在握。

    秦先生的右手提舉起死封鈴,左手持一把細尖的長竹簽,奔那在風中飄蕩的“水晶簾子”直撲過去。

    “快停格!會死勒!”一聲脆亮的嬌叱響起……

    暗青色的影子撲過來應該算是十分突然的,而且柳兒她始終保持清明的聽覺竟然沒聽出來這身影的移動,幸虧是她鼻子聞到一股渾濁之氣從身後裹纏過來;也幸虧是她脖頸處的肌膚感覺到氣流的衝撞和變化;最重要的是她在這之前早有準備。剛才聽到兩聲輕微的人聲告訴她,這裏有人在,她知道自己聽覺和嗅覺都不會欺騙她,聽覺和嗅覺不同的發現說明發現的東西都存在。於是她將女活屍拉倒後,沒來得及松掉收回“飛絮帕”,就忙不疊地丟掉“飛絮帕”的鏈把縱身而出,她估計女活屍的坎面一塌,其他坎面肯定會瞬間即至。

    青色的影子真就像是魯天柳的影子一般,緊追在魯天柳身後。雖然只走了短短幾步路,柳兒已經用了不下六種方法試圖擺脫它,卻都沒有成功。而且那影子的步法幾乎和柳兒一樣,柳兒在哪張桌椅上點步縱躍,它也同樣在哪張桌椅上點步縱躍,速度卻比魯天柳更快。

    影子的動作與女活屍的有所不同,女活屍雖然也很快捷,但動作是怪異的,步法是沉重的,所以鄭五候在樓下“聽隙”能一下子就找到活屍的位置。而這青色的影子的跳躍步法間竟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似乎連身上的衣襟都沒動一動。此時不單是“聽隙”聽不出來他移動的速度和方位,就連近在咫尺的柳兒都無法聽出來。當然,回頭看那影子如何動作再採取相應措施就更加不可能了,柳兒只能憑著肌膚對氣流變化的感覺,下意識地奔逃。奔逃中她發現戲臺上的男屍已然不見了,如果追在自己背後的是那老年男屍,那倒也沒出乎她的意料。

    雖然沒出乎意料,但魯天柳心裏還是十分奇怪的,她甚至懷疑自己耳朵出了什麼毛病。怎麼背後這人沒在自己聽覺中留一點反應,就算沒有人聲也應該有鬼聲呀,人鬼都不是,那也應該有些衣角帶風、腳下點踏的聲音呀。怎麼這些都沒有的呀?

    不斷縱高躍低躲避追擊的魯天柳速度上根本不是後面影子的對手,但她占了個小便宜,後面那影子似乎是一定要按魯天柳的步法追上她才算,而且還不願意碰動這戲堂裏的一切東西。所以魯天柳只要感覺自己背後氣息迫近。馬上就在腳下撥動桌椅,或者從大桌的底下滑滾而過。工匠家的女兒是不會在乎灰塵泥土的,再加上她本就是學的“辟塵”一工,就是和灰塵泥土打交道。背後的影子肯定不會這樣做,哪怕他的身上再污穢再齷齪,他都不會做這樣的動作,因為他是高手,有身份有檔次的高手。

    魯天柳不知道背後是什麼,但他知道自己必須想辦法擺脫他,時間一長,自己就更沒有機會了,而且不但不會有人來幫她,她還要爭取時間去幫一下五侯。鄭五候在樓下肯定有事,情況什麼樣還不知道。

    影子離她又變得很近了,她深吸一口氣準備繼續換幾個步法拉開與影子的距離,然後試試能不能看清背後這影子,最好能找到他點破綻,或者找個機會先逃到樓下再說。

    可這深吸的一口氣讓她驚駭了,恐懼了。她聞到了人的氣息,在背後渾濁的氣息裏有人的氣息,沒有陽氣的人氣。

    如果影子真的是戲臺上哪個乾癟的男屍的話,那就太可怕了,她曾經聽秦先生說過,乾屍起人息,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仙家借體,而且是道行很深的仙家。但道行很深的仙家又怎麼會借一個骯髒的陳屍枯骨。那就是第二種可能,妖魔脫鎮還魂。

    其實魯天柳是自己嚇自己,和秦先生在一塊兒時間長了,神呀魔呀的怪事聽多了。她知道的那兩種情況在這世上不一定存在,而這世上有第三種情況是肯定存在的。那是有人練了一種功夫,將自己練成一個乾癟枯屍的模樣一般,這人不但沒死,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且功力的高深是他們這幫半調子武林人無法想像的。那功夫叫“地火熬脈”,功夫練到最後能將練功人渾身上下的人油、脂肪都熬得精幹,明《異士見記》有:南方異士……形若髏,輕若枝,氣若絲,力如象,不可盡知其神通。這功夫據說江湖上早已失傳很久了,因為很少有人願意練這種屍功,也因為這功很難練,過程也很痛苦。

    背後的暗青色影子一直在追擊逼迫魯天柳,那就好像貓捉老鼠一樣。他始終沒有出手,他要是出手的話,柳兒肯定一早就沒活路了。但這影子沒出手是有諸多原因的,現在他一直緊跟在柳兒身後,都是好奇心驅使他要將一件事情弄清楚。他只敢緊跟不敢近逼,是因為他不知道前面這姑娘的不濟事,到底是真的還是給在給自己下誘口兒。

    魯天柳被突然出現的人氣嚇得有點懵,他雖然知道這裏肯定有人在操作控制女活屍,但她認為這人應該躲在暗處什麼地方。而這暗青色的影子應該是和女活屍一樣的男活屍,只是他的身體較輕,所以動作更快。但是想法和現實出現了差距,很大的差距,如果真的像秦先生告訴她的那些,她就沒有一點希望了。

    影子不下手的原因真的很多,其中有一點就是他下不去手。他也一時也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算他調教了十多年的手下、弟子,他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就要了他們的命,可是面前這麼一個小姑娘,自己竟然不忍將手朝他伸出。而且幾次稍稍將手伸出,那姑娘竟會突然顯作一片模糊,卻不知該往何處去下手。還有剛才通過女活屍用琵琶傳出“地火裂桐柏”的琴音,這姑娘的心神竟然也沒有受絲毫衝擊。他也在奇怪,這樣的一個女子到底是人還是妖?

    心中慌亂、思維混亂,這樣肯定是會出現錯誤的,魯天柳也同樣出現了錯誤,她腦中念頭轉了轉,這麼一個錯神,就沒有及時拐彎,而是直奔右面樓梯口而去。

    魯天柳的身形是直撲樓梯口的,後面的暗青色影子也是緊追而去的。

    可是魯天柳沒有可能下樓,在這樣迅捷的追擊下,她來不及翻到欄杆外面去。她只是轉了個身,無奈的轉了個身。抓住了自己掛在樓梯口方架梁上的“飛絮帕”鏈子,隨著鏈子的擺動,她的身體在空中自然地轉了個方向,左腳後面牆上一踩,右腳上面鏈條一勾,橫在了空中。

    暗青色的影子緊跟其後,魯天柳的身子剛轉過來,影子已經和她面對面了。這樣的局面讓影子也很是意外,於是他的身形也在空中嘎然而止。

    剎那間,只有那麼剎那,兩人都停住了,也都愣住了,面對著面,離得很近很近。

    這一刻,柳兒是無處可躲的,影子卻是無從下手的。

    一直到這個時候,柳兒還是沒有看清背後追她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是戲臺上不見了的老男屍還是另有其人。她本來覺得自己無處可躲了,臨死也要看個明白,沒想到影子和她距離如此靠近,讓她只看到一雙深凹著的黑乎乎的眼洞,眼洞裏的黑是混濁的,看不出裏面有沒有眼睛的光芒。

    但她除了看意外,還有更為清明的三覺,她聞到了氣息,人的氣息,就在距離自己嘴巴不到一寸的地方。她口鼻周圍也感到極其微弱的氣息在拂動皮膚上的那些汗毛。

    魯家“辟塵”一工裏有“鼓塵”一技,是專門用來去除換氣暗管和封閉槽道裏的灰塵的。“鼓塵”,對於大的暗管、槽道可以用風具來鼓,對於那些小的都是用嘴來吹的。這就要求會“鼓塵”一技的人有悠長的氣息和強勁的噴口。

    “呸!”這就是強勁噴口的聲音。魯天柳發出這聲音是因為看到的眼洞讓她害怕,是因為拂動她口鼻處汗毛的氣息讓她噁心,是因為她想在面對死亡的最後一刻再表示出一點自己的堅強和不屑。

    影子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下不了手,這個沒有什麼特別的姑娘怎麼會給自己這樣一種感覺,他甚至覺得自己離她近了都有一種褻瀆了什麼的罪過感覺。

    這一剎那,他停頓在空中的這一剎那,他從姑娘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自己的影子忽然碎成粉末一般,並且被風吹得四散而去。

    他驚愕了,他恐懼了,他的耳中聽到“呸”的一聲,這一聲讓他覺得像是自己的身體已經爆開,他幾乎都要驚恐得大叫出來。

    暗青色的影子並沒有叫出來,他雖然半開著口,卻沒有發出聲音。這也能理解,畢竟也算是個高手,掉份兒的事情不會做得太絕。

    但正因為沒有喊叫出來,所以魯天柳一記噴口噴出的化穢丸順著影子的口、喉、食道直落下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1:45

第十九節 : 遣枯屍

    一剎那,一切都在一剎那之間。

    暗青色的影子不是鬼魅,更不是神仙,所以他不會憑空懸在那裏。影子掉落在地的聲音是沉重的,這是魯天柳第一次聽到這影子發出的腳步聲。落下地的影子竟然沒站住,雙膝一軟,跪倒、跌坐在地上了。影子感覺一個清涼的圓滑珠子順著他的喉嚨食道直落下去,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刃劃破他的腹部。

    跌坐在地的影子此刻心中是萬分的懊悔:外面的世界什麼高人沒有啊!這個丫頭要是真的不濟,我怎麼會對她下不去手?明明下不去手我還緊跟背後做什麼?還是中了誘口,還是中了誘口啊。

    魯天柳終於看清了,影子真是那個戲臺上的乾枯男屍。可這怪物現在用的是何招式,她卻一點都看不懂,感覺這招式目前好像不會對自己有太大危險。

    枯屍會說話,枯屍從軟坐的姿勢回復到跪姿,他那始終半開著的枯癟嘴巴裏清晰地吐出幾個字:“姑娘,饒命!”,聲音很尖細,竟然還稍帶一絲嫵媚。

    這樣的話對於那枯屍一樣的人來說並不陌生,有多少人在他面前說過類似的話。這樣的話讓魯天柳摸不著頭腦,她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跪著求她饒命,而且還是個讓自己恐懼害怕的怪物。

    枯屍見柳兒沒有言語,就又說一句:“大太監顧讓求姑娘饒命!”

    “哦!”魯天柳這一聲哦好像是在答應他,也好像是因為明白了一些什麼。她的確明白了一些東西,為什麼這男枯屍有人氣沒陽氣,是因為他是個閹人,這男枯屍為什麼會嗓音尖細,是因為他是個太監。可是他為什麼要我饒他性命呢?難道我的化穢丸擊中他的什麼氣門要害了?可是我的化穢丸好像是吹入他的口中了嘛。要麼這化穢丸對於他來說是毒藥?不可能吧,就是可能我也不知道怎麼解啊。

    化穢丸不是毒藥,但是對於練“地火熬脈”這種枯屍功的人來說,那化穢丸的藥力給予他內腑的刺激是很大的。但僅僅是刺激而已,卻沒有任何危害,其功效只相當於一塊強效薄荷糖而已。

    可幸的是面前這個高手是個太監,是個不會在外面世界闖蕩的太監,而且是個身份很高的太監,不會和那些在外面辦事的下等角色有什麼交流。所以他的無知造成了他的恐懼,他的恐懼造成他的屈服,他平常所能獲取的見識致使他只會使用求饒這樣一條途徑。

    可是這裏怎麼會有太監?爹說過對家曾經位及九五難道是真的?魯天柳產生的疑惑不比明白的少。可是現在不是將所有東西都弄明白的時候,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魯天柳從鏈子上小心翼翼地滑落到地面,她的心裏還是害怕到極點的。她現在已經知道,面前這怪物不是像秦先生說叨的那樣是什麼仙妖鬼魔,但他至少也是個自己從沒見到過的世外高人。可這世外高人怎麼會對自己這樣屈服討饒?他這樣的高手就算誤以為自己被下了毒,也完全可以抓住我逼迫我拿出解藥呀?

    世外高人有兩種,看透塵世避世的和從未入世的。像這種從小就被藏在暗處訓練,從未與世上之人接觸過的高手,他們除去武功,所會的真的太少太少了。在加上此時的高手在心理上已經完全潰散,面對一個自己不知如何下手、從何下手的人,自己只能放棄所有的攻擊和抵抗能力。這就是人性的弱點,在這方面人是無法與機械相比的,機械佈置的那些坎面永遠不會有恐懼、絕望、求生的概念。

    “先下去吧!”魯天柳說這話用的是北腔官話,語氣沉穩悠長,就像她鼓塵的氣息那樣,她也不清楚怎麼會這樣的,怎麼有些像唱戲裏的皇上對奴才說的腔調。可這樣的語氣在那枯屍聽來,卻像是天籟梵音,卻像是落入一個神聖境地。猶如兒時看著窗外藍天,聽著微風撫過枝葉的聲音,那一刻自己所有的夢想和憧憬。讓他心中狠狠地一番震盪。瞬間,他放棄了所有的想法,只留下一個遵從的意識。

    枯屍沒站起來,而是俯下身伸手將後牆上最底下的第三塊磚翻了個身。右樓梯上已經動作的“匣中刺”發出“咣”的一聲響全復位了。“磚不復原位,套子不動。”枯屍邊說邊站起身來。

    魯天柳沒有馬上下去,而是用手指指癱在地上的女活屍,正想說話,枯屍太監已經開口:“牽線屍偶,屍是百毒浸屍,用九節十寸活轉釘打入關節,用緬鋼絲牽釘尾控制。”

    其實這些魯天柳也猜出了個**分,她曾經聽魯聯講過有人用屍首殺人的故事,好像是明朝人撰寫的《奇案百錄》記載的,不過那是用細鐵杆來控制屍體的,比這牽線屍偶簡單得多。所以當柳兒在五侯飛插上來的刀刃面上發現和周圍顏色相似的細絲時,她就靈光一閃,想到是這些細絲在控制女活屍,這才拉住女活屍,讓她背後的細絲絆住刀刃,拉斷了控制活屍雙腿的緬鋼絲。

    “帶上她好嗎?”魯天柳等枯屍太監說完才將自己的話說出,她並不是想知道女活屍是怎麼回事,也不是覺得這女活屍有什麼用場,她只是想讓這已經無法走到但帶有劇毒的屍偶成為高手的負擔和累贅。女孩子的心總是比較細的,考慮得也比較多。

    魯天柳取回自己的一對“飛絮帕”,下了樓來。但她沒有從樓梯上下來,她不會相信枯屍太監的話,她依舊從欄杆外沿下到樓下。枯屍太監拉著女活屍沒斷的幾根弦,倒拖著著屍身,慌不迭地跟著從樓梯上下來。女活屍在這下樓過程中,拖搭著的上半身和頭部在做著怪異的動作和表情。

    樓下是一片狼籍,這都在魯天柳的意料當中,五侯直直的跌躺在青磚地面上,這魯天柳也早就猜到幾分。要不是這樣,五侯的刀絕不會出手不收。

    柳兒急切地跑過去,她打眼之下就知道五侯中毒了,不知為什麼,她天生對那些污穢毒素的東西特別敏感。

    湊到近前,看到五侯的臉色是青灰色的,卻不知中的什麼毒。也不知道是怎麼中的。於是她又將五侯翻過身來,五侯臀部的兩處傷口讓她不禁臉上一紅。因為她剛剛在想,找到中毒傷口,將毒吸出來。

    “只是‘水腐草’毒,毒勢來得雖快,性命卻是要三天才會丟。”枯屍太監在魯天柳後面說道,尖細的語音裏明顯有諂媚的味道。

    魯天柳聽這話猛一回頭,卻發現枯屍離得自己非常的近,心裏不由一驚,本能地身體一挺,往後一退。

    她的本能反應讓枯屍太監產生更大的驚恐,他感覺面前這姑娘突然間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清靈的氣波來,這氣波一層層躍出,將姑娘包裹其中,不,不能稱作姑娘,簡直就是天女,是仙姑。

    高手,真是高手,這高手不是魯天柳,而是枯屍太監,能感覺出這樣氣波的人已經不止是武功上超人,他們的功力已經將天眼腦脈打通了。

    氣波給枯屍太監帶來了極大的壓迫和震撼,讓他顯得卑微和弱小。這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判斷沒有錯,這姑娘,不,這仙姑是個真正的高人,這樣的高人他只見過兩個,那就是自己的主上和主上的師傅。這樣的高人舉手間就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本來枯屍太監是想用解“水腐草”毒的方法來換取噴入自己腹中那顆毒藥的解藥,現在在這種震撼和壓迫下,他沒有提出任何條件,馬上從懷中掏出一個鑲金雙層錫盒,給五侯的傷口塗上一層油膏,又喂進口中一粒藥丸。

    “藥丸解毒,性命無礙。油膏是為傷口癒合,‘水腐草’會讓傷口久不癒合,留下醜陋傷口。”枯屍太監說完也做完。

    魯天柳覺得自己也該做些什麼:“你想要……”

    “只求解藥一枚,往後絕不敢與仙姑作對。”枯屍尖細的聲音一本正經地說道。

    魯天柳真的想笑,她怎麼都不清楚怎麼轉眼自己變成仙姑了,自己這仙姑剛才還以為面前這怪物是仙家、妖魔呢。她極力的忍耐才止住笑,他知道必須穩住這個怪物,不然進來這麼幾個人都不是他的對手。魯天柳還是高估了自己,其實要說技擊功夫,他們進來這幾個捆在一起都不是這一個枯屍的對手。

    柳兒掏出化穢丸的瓶子,倒出兩粒給他,“吞一粒,還有一粒整三日後吞下。十日內不可用力打鬥。”其實柳兒對技擊的見識真的不多,她連行氣運功都不懂,只是讓他不要用力打鬥,這樣至少讓他們先避過眼前這一關。

    五侯醒來了,枯屍的藥果然很靈。五侯一醒,就馬上活泛起來,他對面前多出的一具女屍和一個比枯屍還像枯屍的人雖然非常驚訝。但他生性不好奇、不多問,他覺得自己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要知道柳兒安然無恙就行了。

    五侯對柳兒咧嘴憨笑了一下,自顧自去摘下掛在立柱上的撚股牛筋繩。一甩手纏住“如意三分刃”的刀杆,然後左手將牛筋繩拉緊,繃直。右手如同撥動琴弦一樣大力在牛筋繩上一甩。撚股牛筋繩真的像琴弦一樣抖震起來,震波從彈起的地方一直傳到“如意三分刃”上。“如意三分刃”釘卡在立柱頂端,非常結實,要不然也絆拉不住女活屍雙腿上的四根緬鋼細絲。但此時它卻隨著牛筋繩劇烈抖動起來,並從卡得很死的立柱頂端漸漸拔了出來。五侯再次大力撥打了一下,那“如意三分刃”隨著彈回的牛筋繩像條魚一樣蹦回五侯的手中。

    其實鄭五侯取刀的這種技法是船家背纖遇到激流險情使用的一種方法。突遇激流,,船拉不到岸邊,背纖人會馬上將纖繩纏在固定物體上,然後由幾個人在一頭拉住繩頭,另幾人找粗大木杆敲打繃緊的纖繩,纖繩一震,拉繩頭的人就將繩頭一收,再一敲,再一收。如此慢慢將船拖到岸邊。

    刀一到手,五侯就將牛筋繩纏在了腰裏。然後往柳兒身後一站,也不作聲。

    “你慢慢調理,我們先走。”魯天柳對枯屍說了一聲轉身往堂前間的正門走去。走了兩步,她又停住腳步,側過頭來問了一句:“你們這裏像這百毒屍偶的東西還有嗎?”

    魯天柳這可是問的對家坎面的秘密,一般情況對家人是打死都不會透露的。

    “還有‘屍繭蠨蛸’(aoshao),布在前面天井的‘四水歸一’”枯屍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說完以後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自己在對家這仙姑面前竟然比在自家主子面前還老實。真是天力非是人可違。

    魯天柳知道屍繭是什麼,因為她見過。那是屍體為防腐,用海鮭魚汁封泡屍體,這樣屍油就凝結成球,屍體腐化後,屍油球就幹結成繭。這繭子可以養,經常給些葷油就能讓它不會癟死,她在龍虎山就見到過養著的屍繭。至於這蠨蛸是什麼,柳兒卻是一無所知,其實是蜘蛛,蜘蛛的一個少見品種。

    “五哥,帶上那格屍偶哉,提拉她身後格細弦,勿要碰伊身子,伊有毒格。”魯天柳又重新用吳語交代五侯,她帶走這屍偶是為了防止枯屍太監再換弦重新用她來對付自家的幾個人。剛才雖然說讓他不要用力打鬥,保不齊他會用屍偶來代替他打鬥。她這心思真的是縝密如絲。

    魯天柳從容地推開了正門,她知道,只要這堂前間裏的扣子都放完了,那麼所有封口自然就解了。眼見著堂前間裏的狼籍景象,扣子肯定放得差不多了。

    魯天柳走出輕鬆打開的正廳花格門扇,五侯拖著女活屍緊隨其後。

    出了門,他們二人發現過廊裏本該有的隔斷已經不見了,於是索性還往來路返回,並從道口往花房那個方向走去。

    魯天柳走出十幾步後,她再也忍不住了,輕笑著對鄭五侯說:“格人太好笑哉,神神經經個當吾菩薩一樣格……”這話沒說完,她突然停住腳步,因為清明的聽覺中隱隱傳來樓廳裏枯屍太監在的喃喃自語:“高手,果然是高手,竟然知道用‘百毒浸屍’去收‘屍繭蠨蛸’。”

    魯承宗看著失魂落魄的人,他顯然是被這“炸鬼嚎”奪走的魂魄。多少年沒見了,這人本就已經蒼老得不成樣了,再如此一幅失魂落魄、身上處處傷痕、衣裳破爛如縷的淒慘模樣,真就如地府的遊魂。可是他是什麼時候到的姑蘇?又是如何入的這個園子?他來此處是何目的?

    魯承宗不是傻子,魯承宗是個大風大浪裏闖過來的老江湖。滿腹的疑慮似乎有了一點點的苗頭,但這苗頭必須輕輕提起理順,稍不小心就會斷了節兒,無從再找。

    他沒有理會這個已經失去魂魄的老相識,他只是往剛才發出巨響的方向走去,因為他有更為緊急和重要的事情要去辦。

    沒幾步他發現了亮光,這裏是個暗室,暗室與旋道相連的牆壁被撞破了個洞。坎子面的行家就是行家,魯承宗在旋道裏左右看了一下,再探頭看了一眼暗室裏的佈置以及風口、回口。他一下子就知道了這“炸鬼嚎”大概是個怎樣的原理。然後他也知道為什麼那個失魂的人會撞破大洞。

    魯承宗在三環最裏道的坎子中心找出路,用“回音錘”敲擊尋找空門。此時旋道中無風,聲音不是風吹百竅發出的順向環音。這坎面中心的敲擊聲音便經三環道,左右六路一起傳到這暗室之中。不是對家的坎子有漏洞,是因為暗室之中操作坎面的杆子在躲避嗆粉的時候沒有將風口和回口的封門關上。

    一聲六迴旋,這百竅玲瓏的旋道是擴音的好場所。於是漆黑靜謐的旋道裏回蕩起的如同驅魔梵音的聲響,並在暗室裏卻變成了如同撕破天幕的炸雷。也只有這比“炸鬼嚎”更震撼的聲響,才能對已經被“炸鬼嚎”奪去魂魄的人有點誘惑,這誘惑其實也只是他在失魂前遺存的一點脫出求生的下意識。於是那人才會撞破木壁往魯承宗這裏依聲走來。

    魯承宗瞧著暗室之中沒有人,便鑽了進去。暗室的門找不到,暗室裏面只有一整面牆壁。

    一個居室只有一面牆壁,這牆壁只有一種砌法——圓桶狀。這樣的圓桶形其實是最好的防禦形狀,因為從它的外部看,它無處不是拱形的最高點,所以可以承受極大的外部撞擊,這也就是等同於拱橋可以承受很大壓力的道理一樣。但它的內側承受能力卻是極弱的,要不然剛才那個失魂的人無論如何也撞不開木壁。

    魯承宗取出木刻刀,這種木刻刀一套有十八把,刀刃各不相同,各有各的用法,各有各的用處。魯承宗此時取出的是三角錐頭的。三角錐頭的刻刀是所有種刻刀中最有殺傷力最利於攻擊的。魯承宗知道,一旦尋到出口,可能立時就會迎來一場血博。

    魯承宗收了自己的火絨,拿過桌上的煤油大燈,他拎著燈挨著牆壁尋找可能存在的縫隙,不時還將耳朵貼在牆壁上仔細地聽一聽。他不敢敲擊尋空,因為他怕發出響動驚動對家在外面的人。

    其實對家的人早就被驚動了,剛才暗室中發出一陣炸雷般的響動,在外面聽來雖然沒多大聲響,可是已經讓逃出躲避嗆粉的那人驚異萬分。這暗室裏就算是那些收來的失魂人發出鬼樣叫聲,外面都不會聽到一絲動靜。

    於是,他謹慎地打開暗室的出口,於是魯承宗聽到出口暗門開啟的聲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2:12

第二十節: 尋隙逃

    聽到暗門開啟的聲音就意味著知道了暗門開啟的地方。這是個魯承宗沒有想到的部位,因為在這裏的尋查中沒有見到一絲縫隙,也聽不到一點空音。

    魯承宗正對出口,左手高舉大煤油燈,右手持三角錐頭的刻刀緊貼在煤油燈的底部。

    暗門開啟了,很寬,是由下往上開的。也就是說門的介面縫隙是在牆角。門雖然很寬,而實際的出口卻只有門的四分之一,因為有四分之三的寬度是疊牆構造,暗門還很矮,只有正常人的胸口那麼高。這樣的結構就難怪魯承宗連兩側的介面縫隙也找不到,也沒能聽到空音的,因為他還是按照正常高度和寬度在尋找。

    出口很矮是出乎魯承宗意料之外的,這雖然不會有光線直射他的面部,讓他看不清進來人的情況,但他準備好的刻刀刺出角度就不對了。外面人進入的速度很快,這讓他調整都來不及。

    外面的人走了進來,不,應該是低頭鑽了進來。很明顯,這不是個江湖人,他進來時竟然沒有一點防範的意識和戒心。

    進來的這人的確不是個闖江湖的,也許他是個會家子,也許他是個坎子行,但這些並不代表他能闖蕩江湖,甚至從他進來的狀態可以說他是個想法和做法都比較莽撞的人。暗室中發出如此奇怪的聲音,他竟然沒有一點意外情況的考慮,就這樣直直地鑽了進來。另一種可能就是在他的意識中,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有人可以撞破桶形牆壁鑽入暗室。

    進來後,他抬頭看到一個人影,卻看不到那人的面目,因為大大的煤油燈遮住了那面目,燈的光線也晃了他的眼睛。所以暗藏在光線裏的三角錐頭刻刀他更加不可能看見,他是從額頭上的疼痛才知道明晃晃的光線裏還有明晃晃的殺人武器。

    魯承宗沒有像原定計劃那樣刺中對家的咽喉,他刺中的是對方的額頭。對方也真的是個會家子,還是個很好的會家子,這可能也是他為什麼敢大大咧咧地直接鑽入的原由之一。他一感到額頭的疼痛馬上就往後避讓。所以刻刀雖然刺中額頭卻沒有刺入堅硬的額骨。

    避讓的距離是有限的,對家的頭已經靠住了出口的上部牆體,再也無處避讓了。但刻刀也只是抵在額上,再也無法繼續刺入,因為會家子的雙手已經死死扣住了魯承宗腋下天府穴。

    魯承宗不知道什麼人體穴位經脈,但他能感覺到自己被抓之後是疼痛中有酸麻,酸麻裏有疼痛。整個上半身一下子變得無力癱軟。

    人一般都是右手力量大過左手,對家和魯承宗也都一樣。所以魯承宗的左手臂在對手右手扣捏下,首先失去了應有的功能,提著的煤油燈掉落在地。他清楚自己右手持的刻刀很快也會如此,因為右手的手指已經開始在失去了知覺。

    魯承宗沒想到逃出了坎面扣子,竟然最後被一個松弦落扣的“杆子”給困住了,可現在的狀況確實是力不如人、技不如人,自己在人家手中就如同未成年的孩童。

    右手已經握不住刻刀了……右手已經托不住刻刀了……右手已經搭不住刻刀了。

    掉落地上的煤油燈只頑強地跳躍了幾個火苗就熄滅了,也就在熄滅的那一瞬間,魯承宗的右手也完全脫離了三角錐頭的刻刀。

    黑暗中傳出一聲短暫的慘呼,但在“炸鬼嚎”的旋道裏卻回蕩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魯承宗鑽出暗室出口的時候,感覺一雙手臂就像沒了一樣,但隨著經脈漸漸地通了,取代麻木的是劇烈的疼痛,仿佛腋下的肌肉都被捏爛了一般。

    就在魯承宗再也沒有能力把持刻刀了的時候,就在魯承宗無奈又無力地垂下手臂的瞬間。魯承宗將頭顱狠狠地砸向了刻刀的刀柄。手臂沒力了,上半身沒力了,脖頸卻是有力的,頭顱卻是有力的。

    魯承宗的頭顱像個錘子,只是像個錘子,像個不結實的錘子,這一砸,他的額頭血花迸濺。因為刻刀是真正的刻刀,刻刀柄是真正的刻刀柄。但是有一點是值得慶倖的,刻刀的三角錐頭也是真正的三角錐頭,它在那“杆子”腦門上撞擊出要命的深度。所以魯承宗的額頭雖然淌著血,卻保證了他能夠自己走出了暗室的出口。

    魯承宗又拿出一把刻刀,這是一把尖楞槽口刻刀。剛才的那把三角錐頭刻刀自己硬賽給了人家,就沒有費力氣再拿回來。只顧著急匆匆地走自己的路了。

    出來後的光線並不是很耀眼,本來就是個陰霾的天氣,剛才雖然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些時間,但自己從適應火絨,到煤油燈。直到現在出來,已經感覺不到光線的太大變化。所以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立身之處是花蔭小道旁的黃楊樹叢裏。

    魯承宗握著刻刀,想想又從木提箱裏拿出一個“鳳眼刨”,為什麼叫鳳眼刨,是因為這鉋子的刃口就像個細細彎彎的丹鳳眼。

    一手一樣武器,多少增加了他幾分信心,他從桂花樹叢中跨出,繞過兩株寬大的芭蕉樹,站在了花蔭小道上。

    這花蔭小道和他剛才進入假山洞是的花蔭小道有了很大的不一樣,這是直通池塘邊小樓邊畫舫過廊的,而他剛才走的花蔭小道沒幾步就轉進假山洞了。但這顯而易見的怪異沒有引起魯承宗的注意,因為他的眼中看到一幅血腥殘酷、驚魂詭異的場面……

    魯聯面對如同閃電一般撲過來的黑衣人,他只有退。他退的速度也很快,因為他沒有刀,因為他的右手不能動,因為他不知道這個黑衣人憑什麼敢合身撲了過來。

    說那黑衣人如同閃電,不止是因為他的速度快,而且他還真的發出一道閃電般白中帶青的光芒。是因為他用力擊出的手臂上的黑色衣料突然崩裂開來,現出一隻金屬光澤的小臂,這金屬小臂上還有三道刃口,刃口在手臂上下側還有外側。

    “十六鋒刀人”,果然是“十六鋒刀人”,魯聯心裏不由一寒。他知道為什麼黑衣人敢合身撲上了,因為他的身上都是刀,因為他整個人就是刀。

    雖然魯聯曾經是鐵血刀客,但是對武術技擊界的事情知道得並不多,特別是其中較高深和較偏門的武技,因為他不是真正的武林中人,他的身份是個侍衛,是個兵卒。

    由於使用的武器是刀,他卻是對用刀的武技、門派特別關心,有空就千方百計找武林中人探討刀技。就算是在魯家,他也時常與以前的同行和江湖朋友有著聯繫,詢問一些江湖中的奇事變故。

    十多年前,那時他已經在魯家多年不是鐵血刀客,卻有以前同行好友給他帶來一封書信,告訴他兩廣有暴亂,兩廣總督遣人暗運一批古器珍玩入京,在黃河渡口被幾個渾身是刀的人劫殺,所運物件被洗劫一空。這就是清末案卷中有名的“刀人血洗倉臨渡”。後來,他們鐵血隊也幾次遇到這樣的刀人,都被對手殺得大敗,據傳聞說,這種刀人身上攜有十六扇刀鋒,所以都管他們叫“十六鋒刀人”,讓他以後遇到的話要多加小心。

    剛才魯聯一見到這兩個黑衣人就感覺他們刀氣滿身,那時就已經在猜測可能是“十六鋒刀人”。他這才先下手為強,不惜使用飛刀斬殺的技法,滅了他們一個再說,要不然自己在他們夾攻之下絕對沒有任何機會。

    刀人此時已經前撲了兩步,四肢上的黑衣都已經綻裂開來,四肢上果然各有三道刀鋒。

    魯聯的心再一寒,如同落入一個冰窟。他清楚,雖然面前只剩下一個刀人,自己也一樣沒有機會,不是因為手中沒刀,不是因為右手無法動彈,也不是因為肩部受傷,就算這些原因全都沒有,他也只能是多拖延一些時間,機會照樣不會有。是因為刀人的動作快速得像閃電,是因為刀人一擊之下像無數道閃電,是因為刀人連環劈斬後像不滅的閃電。而且那刀人才只露出十二道刀鋒,還有四道未露,未露的才是真正厲害的後手殺著。

    魯聯躲避得很狼狽,幾乎是在滿地打滾。並不是魯聯無法站立,是因為這樣躲避有個好處,刀人面對這樣無用的對手,他們就不會全力撲殺,更不會自己也滿地打滾地去撲殺,因為他們知道殺死對手是遲早的是事,也是肯定的事。他們是武林人,不是市井混混,就算殺人也要殺得漂亮,殺得有風度。

    這樣的話,魯聯就只需要應付刀手兩腿的攻擊,攻擊力少了一半,可拖延的時間就長了一倍。

    可是拖延時間對魯聯來說並沒有太大用處,那只是意味著更多危險的來臨。因為他沒有後援,而那刀手卻有幫手,就是準備從太湖石那面入坎面夾攻的人坎,而且那人坎已經轉過了太湖石,正準備轉動荷葉缸闖進這一半的坎面來夾擊。本來荷葉缸的位置已經可以進入這半邊坎面,但是由於那人坎轉動了太湖石,所以坎面變化了,要將荷葉缸重新變個角度這才過得來。

    刀人的動作變快了,看得出他是想在幫手到來之前解決魯聯。殺死這樣一個不濟的對手有可能是個不小的功勞,那為什麼要將這功勞與別人分享。

    刀人的攻擊有招有式,動作是瀟灑的,是有風度的,他不會滾爬著追殺魯聯。所以他要在短時間裏解決魯聯,就必須加強身體下部的攻擊力。

    魯聯雖然在地面上滾爬著,但是他的眼睛卻是一直盯著刀人的手腳,他在提防另四把刀。他知道,刀人突然加快攻擊的節奏,有可能是要使自己手腳更加忙亂,使自己更疲于應付那十二道刀鋒,然後他可以在某個出人意料地部位讓他暗藏的刀殺出,一擊而中。

    刀人突然一腳踢出,這一腳讓魯聯覺得有些怪異,因為他沒有利用小腿前面和左右的刀鋒進行斬殺,而且出腳的角度也不是太合適,魯聯幾乎不用躲,那腳就已經擦著魯聯的身體過去了。

    踢空的腳沒有馬上收回去,而是抬得挺高,並且膝蓋繃直用力,腳跟無所顧忌地直落下來。

    魯聯知道了,刀人的這一招是為了使類似北路腿法中的“倒磕”,可是這“倒磕”中怎麼會有寒光四射的?

    等到魯聯看清楚那寒光四射的是一道刀鋒的時候,他的反應動作就明顯慢了,雖然他側身往一邊躲過了半尺多,可是刀鋒還是在他的背部到腋下勾勒出一道嫣紅的線條,線條在瞬間變粗,沸漲,很快就渲染成一個大大的紅團。

    刀人的動作是持續的,是連環不息的。他右腳的“倒磕”剛落下,左腳就已經踢抬在空中。所以還沒等魯聯對自己的第一道嫣紅線條有一點疼痛的反應,他的身上已經出現了第二道,第三道。

    刀人終於使出了他暗藏在鞋跟處的兩道刀鋒。

    魯聯知道自己現在的躲避只是要讓刀人多出的兩道刀鋒不刺入自己的要害,不一刀之下使自己身體某個部分完全失去功能。皮開肉綻、鮮血飛濺那已經是值得慶倖的事情。

    合圍的人坎是個高大強壯的會家子,他的力量輕易就將荷葉缸移動過一個角度,合圍的人坎與魯聯之間不再有任何阻擋,他的面前是一個兩步多遠的通道和魯聯完全沒有招架的背部。他只需要走過去給上一刀或者一拳就解決所有問題了。

    刀人也意識到這點,所以他猛然躍起在空中,他要雙腳齊下,一招要了魯聯的命。因為再慢半拍,不僅僅是要與別人分享功勞了,恐怕全部的功勞要歸在別人名下。

    身體躍起,雙腳都抬踢在空中,他要一起落下,雙鋒齊磕,這一招是要魯聯必死的一招,可是越是兇險的招式,也越有可能給別人機會。刀人的這一招使得急了一點,這就讓滿地滾爬的魯聯滾爬出了一條活路。

    渾身是血的魯聯已經不知多少次經歷這樣的浴血場面,所以他雖然受傷、躲避,可是一雙眼睛無時無刻不死死盯住刀人的動作。這就像在戰場上一樣,不管受了多少傷,不管場面多混亂,你一定要保持自己意志力的清醒,要不然,第一個死的就會是你。

    “十六鋒刀人”,全身都是刀,這樣一個與殺人武器融為一體的殺手堵住你的出路,你能有什麼辦法將他驅開?你的每一個攻擊都如同是將自己往刀人的刀口上在撞。除非是他給你讓一條路。

    刀人雙腳齊跳,騰空躍起,卻正好給魯聯讓出了這樣一條活路。這樣一縱即失的機會也只有像魯聯這樣,在戰場上刀風血雨中闖蕩過來的人才會抓住。

    刀人的躍起並不太高,因為魯聯本身就在地上滾爬著,他不需要太高就可以將魯聯的身形完全罩住。刀人的下落也很快,因為速度才是必殺的前提。

    魯聯的身體也縱出,雖然他的速度沒有刀人快,但他的程式比刀人少,他只需要向前下方落下,所以當刀人腳跟雙鋒落下時,他的身體已經緊貼地面,從刀人臀部與地面之間不大的間隙裏滑了過去。

    刀人腳後雙鋒失去了目標,這讓他十分意外,於是立即變招。他是不會跌坐在地上的,他更不會讓落下的雙鋒插入泥土之中。他的身體一側,單手在地上一撐,雙腿往回一收,便半蹲在了那裏。

    半蹲著的刀人只需要站直身體,然後雙腳往後反踢,魯聯便依舊在他的攻擊範圍之中。他也的確是這樣做的,這種連續反應對於他來說都是下意識的。可是他再次意外了,不止是意外,他還感覺到負擔。

    他連續反踢出的兩腳都落空了,他的身後好像根本就沒有魯聯這樣一個人。他站直時腰腿感覺到沉重的負擔,就像負載著兩個人一樣。然後他感覺到身體其他部分的不適應。

    從刀人臀部下滑過的魯聯,上半身剛過去,就將抬起了雙腿,這樣他的小腿就正好掛住了刀人的腰部,魯聯馬上夾緊,隨後腰部用力,上半身頓時翻轉過來,左臂手腕上魚皮護套甩出,纏住刀人左臂根部,吊住自己身體,並儘量將左臂往後拉。他的身體撲在刀人的背上,右臂從刀人右腋下抄過去,死死地勾住刀人的右臂往後扳。而魯聯的腦袋則用力抵住刀人的後腦勺。

    做完這一切,刀人也正好收回反踢出的雙腳。

    刀人的反應是果斷的,他沒等魯聯完全將他的後腦勺頂死,就用力扭轉自己的頭顱。

    扭頭!出刀!魯聯見到了第十五道刀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2:39

第二十一節: 池水驚

    荷葉缸,似鬼窟,水轉淤翻枯葉烏。

    園作牢,塘為砧,一旋暗流鎖移塋。

    無風也能作大浪,不做廢人運籌局。

    我辨潛龍為御駕,睚眥頷下取珠還。

    第十五道刀鋒,閃著瘮人的白光,正對著魯聯的眼角處撲閃而來。刀人這一刀是沒有徵兆的,是完全不按使刀規矩的,出刀的地方是魯聯想都不敢想的。

    這一刀鋒竟然是從刀人的口中而出。是的,第十五把刀竟然藏在刀人的嘴巴裏。

    刀鋒直逼眼角,眼光只能在刀光中顯示出怯弱、退縮。魯聯抬頭後仰,既然不能阻止刀人的腦袋後轉,既然不能阻止刀鋒的斬切,那就只好躲。

    刀人是不會只滿意于魯聯的腦袋躲閃開,他也不會滿意于魯聯的身體躲讓開,他需要的是在剎那間取命,要不然他的局面就太難堪了。必殺的一招使出,反倒被垂死掙扎的對手纏在了身上。現在被逼使出第十五道刀鋒,如果再不奏效,他不止是沒面子的問題,恐怕以後的日子都會變得很難過了。

    刀鋒在魯聯的臉上停留了下來,因為魯聯不願意從刀人的背上跳下來,這樣的話,他就只好用自己的臉去阻擋對手的刀了。

    其實這樣做魯聯想得很清楚,他要是從背上下來,不要說已經是兩面合擊的局勢,單單就是此時已經十分惱怒的刀人,就會不顧一切地要了自己的命。所以在腦袋已經到了讓無可讓的地步時,他索性將自己的臉迎了上去。

    魯聯的最大優點就是會掌握時機。此時刀人的頭差不多扭轉倒了極限,刀人的頭也差不多探伸到了極限。這樣的角度位置,就類似強弩之末了,刀人出刀的速度不會十分迅捷,出刀的力度也不會十分強勁,再加上他出刀的同時要推開魯聯從後面抵住自己後腦勺的腦袋,這也大大阻礙了切斬的速度和能量。

    但是這位置角度也是魯聯無法避讓的,鋒利如同紙片的刀刃可以夠到他的脖子,可以毫無阻礙地輕輕切過他的脖子。於是,魯聯只好不避反進,利用這速度和力量不是太大的位置,一口咬住了那鋒利的刀鋒。

    鮮血從魯聯的嘴中湧出,滴滴答答地濺滿他的胸前和刀人的後背。刀鋒還是割破了魯聯的嘴角和舌頭,命卻依舊還是魯聯自己的。

    鋒利的刀雖然讓鮮血如同湧出,但讓人感覺不到多少的疼痛,這就讓無數次浴血的魯聯還保持著清醒,眩目的鮮血是不會讓他產生絲毫慌亂的。

    魯聯的一副鋼牙將刀鋒咬得緊緊的,刀人無法收刀再殺。他腦袋扭轉的角度差不多到了極點,是個無法使出大力的角度。魯聯雖然咬的是刀刃,但他腦袋的角度可以利用頸背一起用力。

    魯聯不能松,這一松他就沒有第二次機會咬住刀鋒了,那就又是一個必死之局。刀人也不敢鬆口,他知道刀要到了魯聯的口中,趴在他背上的魯聯同樣可以給他致命一擊。

    局勢突然之間變成了這樣,刀人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他開始認識到一個事實,面前這個快被殺死的人,其實是個很難殺死的人。他也認識到自己貪功是個極其錯誤的想法,他現在的局勢必須依靠合擊的同伴。

    刀人是聰明,他轉過自己的身體,將魯聯的後背再次暴露在自己同伴的面前。刀人也是愚蠢的,他轉過身體後,就急切地朝後退步,想將魯聯儘快送到同伴的面前。

    刀人能想到的,魯聯這個老江湖肯定也能想到,刀人後退了才一步,魯聯就已經放下反夾在刀人腰部的雙腿,一起往後退走。退走的速度由於多出了兩條腿而變得迅疾,在加上刀人背上一直掛著魯聯的體重,這一退幾乎變成了兩人後傾跌倒。

    高大的人坎剛才被面前這兩人怪異的格鬥場面驚呆了,他一時搞不清楚自己應該怎樣才能幫助到自己的同伴。一直到兩人纏裹在一起朝著他跌撞過來,他依舊沒反應過來。

    其實高大的人坎也有他的道理,他不敢用手中的刀砍下或刺出,纏裹在一起的兩人只要稍稍有點變動,就會誤傷到自己人。他也不敢對魯聯一拳或一掌,那兩人咬著一把刀鋒,一震之下同樣有可能是兩敗俱傷。

    就在高大人坎打了這麼一個磕愣時,兩人已經跌撞到他的面前,他用左手抓住魯聯的左肩胛,不知是推好還是拉好,只能一起往後快速後退。

    高大的人坎撞在了荷葉缸上,魯聯的後背撞在他的胸前,撞擊一點也不重,因為高大人坎的左手撐住了他的身體。刀人的後背撞在魯聯的胸口,也不重,因為一道刀鋒在兩人的口中,誰都不敢用力,誰都在極力控制自己腳步下的跌撞。

    魯聯感覺到疼痛,穿透骨髓的疼痛。高大人坎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解決魯聯,所以只好將全身力量都集中到左手上面,就好像溺水的人撈住一件東西就死命抓緊,他搭住對手身體的一部分也死命用勁兒。於是魯聯就感覺肩胛骨像被捏碎了一樣。如果不是嘴裏咬著刀刃,他肯定會慘叫出來。

    魯聯無法對付背後的人坎,他只能下意識往後戳出兩腳。這兩腳,人坎是面帶微笑躲過的。戳腳踢不中人坎,就只能踢在荷葉缸上,大大的荷葉缸被踢震得嗡嗡直響,缸裏的水紋被踢得打起了旋兒。

    荷葉缸裏的水其實不多,因為裏面有好大一部分都是淤泥,用來種荷花的淤泥。但那不多的水竟然打起了旋兒來,而且那旋兒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泥水的旋兒、淤泥的旋兒。這景象好多人都見到了,只要是在這園子裏高處埋伏著的人坎都看到了,包括站在花蔭小道上的魯承宗也看到了,但是誰都沒有出聲。有人是驚訝得忘了出聲,有人是根本沒想出聲。

    淤泥的漩渦中伸出一隻大手,髒兮兮、黑乎乎,長著鱗形角質的手。這手一把捏住高大人坎的腦袋,往一邊一扭,骨頭折斷的清脆聲響在這園子的每個角落都可以聽得很清楚。

    高大的人坎連個悶聲都沒發出,便被這只毛茸大手拎著腦袋無聲地拖進了荷葉缸中。

    刀人口中出刀,回頭刺殺,所以他看到了這一切,他好像也意識了這是什麼東西。他突然鬆開了嘴裏的刀鋒,用尖細的聲音大叫起來:“落水鬼上岸了!落水鬼上岸了!”

    魯聯才不管什麼落水鬼,他沒吭一聲,繼續緊咬著刀刃不放鬆。然後他將整道刀鋒狠狠朝前送去,他要阻止這個刀人繼續喊叫,只有他停止了喊叫,自己才可以繼續走路。

    魯聯的嘴緊緊貼住了刀人的嘴,貼得那麼緊密、那麼用力。不知道刀鋒的另一頭是什麼形狀,其實不管什麼形狀,這樣一道鋒利如同紙片的刀刃深深插入到喉嚨裏面都不是什麼好事。

    刀人鬆弛了的身體和魯聯一起跌倒在地。刀人卻再也爬不起來,就因為他看到了那麼一只有鱗狀表皮的大手。魯聯慢慢爬起,他能爬起是因為他到現在才看到這只手。

    魯聯是在爬起的時候,扭頭看到一只有鱗狀表皮大手搭在荷葉缸的缸沿上,他雖然沒有看到剛才的過程,但他清楚,自己背後那個高大壯實的人坎瞬間不見了蹤影肯定和這只手有關。

    這是一隻詭異的手,落水鬼的手,是一隻像人手卻沒有人味兒的手。魯聯的感覺是複雜的,就像那手污穢不堪的長長手指探到他喉嚨裏一樣搔癢、噁心、恐怖。他再也忍耐不住,他跪著地上,邊嘔吐,邊朝著遠離荷葉缸的過廊那邊爬行。

    荷葉缸裏發出一聲怪叫,聲音不高卻攝人魂魄。在這聲音中,一個大手大腳的小東西一個長長的弧線從荷葉缸中直落到池塘的中央。

    魯承宗幾乎是和這個小東西一起動作的,他迅速從驚怖和惶恐中恢復過來,迅速朝著畫舫過廊奔了過去。

    “封層,敞水”這聲音是那個甜膩聲音的狸子面具女人發出了,這四個字是那怪叫剛剛入水,是那魯承宗剛剛邁步的時候發出的。隨著這四個字,發話的女人不見了,水邊石頭平臺上的女人不見了,很快,池塘中蕩起的漣漪也不見了。

    魯承宗和魯聯都不知道女人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園子裏其他的人卻都知道。“封層”,護住小樓,不要讓他們進去,“敞水”撤開池塘周圍坎面,將他們逼入池塘。

    魯承宗比魯聯先一步到的過廊,所以他先一步被踹到池塘邊上。他站起來後沒有馬上重新躍入過廊,因為過廊裏已經有魯聯和踹他的人坎動手了,他只好緊張地看看他們的打鬥,再不時緊張地看看背後的池塘,似乎覺得水裏隨時會有個落水鬼的怪異大手會將他拖下去塘去。

    過廊裏魯聯左手持刀,很快,那烏青砍刀脫手飛出,卻不是他飛刀斬殺,而是被對手震飛,砍刀釘在過廊的廊柱上不停抖動著,烏青的刀刃像一汪濺動的水波。

    魯承宗往過廊那裏走近了兩步,卻沒有沖過去幫忙。

    池塘的中央輕輕冒上幾個氣泡,浮上水面後久久沒有爆裂。

    往花房去的路徑很短,沒走幾步就要拐彎了。拐過彎是一道青瓦波浪簷脊的月白院牆,牆上有個沒有門扇的圓月門洞。可是從這沒有門扇門洞往裏望去,卻是霧濛濛一片。陰霾的下午,在這個小院子裏起霧了。

    魯天柳在門洞前靜立著,清明的三覺漸漸進入了忘我的狀態。

    最近她發現自己在三覺的功能上有了不可思議的提高。這情況她沒告訴任何人,自己偷偷跑到秦先生房裏偷了本《玄覺》來看,這書是她和秦先生一起去龍虎山時,白鬍子掌教天師送給秦先生的,讓他在合適的時候給柳兒講講。

    而秦先生一直都沒有再和柳兒提過這書,不知是時候不合適,還是他根本就已經忘了。

    說實話,這書真的很深奧,就憑柳兒在道學與玄學上的造詣,是很難理解的。但是柳兒是聰明的,不同一般的聰明。她一頁一頁的翻書,並不仔細看所有的內容,因為需要的東西會下意識地落入眼中。

    “異覺需心性駕馭,集精聚神理清明,無我無形可覺蚊翼風動土下蟻行。”這樣玄學理論柳兒竟然一下全明白了,就好像許多年以前就已經知道,只是要這書本再印證一下而已。

    彌漫的霧氣裏有陣陣清香,應該是新鮮枝葉的氣味。並且,這清香隨著簌簌的響動,變得漸漸濃郁。其實這一切只有魯天柳能感受到,跟在她身後的五候對這樣的環境和變化沒有絲毫的覺察。

    魯天柳不知道那簌簌的響聲是什麼發出的,但不管是聲音還是氣味,給她的感覺都是很好的,就如同是遇到朋友、親戚一樣溫馨自然。於是她走進了迷霧之中。

    鄭五候跟在她的後面,手中還拖著那女活屍。他一開始就想走到魯天柳的前面,可是魯天柳不讓。這對於五侯來說也習慣了,因為哪一次都是這樣,大家都不信任他。

    現在魯天柳走進了院子,不但沒有讓鄭五候走在前面,而且還回頭示意他先不要跟著了。其實柳兒比五候自己還要清楚,像他這樣莽撞、懵懂的性格其實很不適合幹坎子行的事情,幾乎每次外出辦事都要受傷,而且還都是這個傻小子額骨頭高,要不然一準早就丟了性命。

    五候最大的優點是聽話,而且根本不問為什麼,讓他停住便站在圓月門外沒跟著進去。只是在魯天柳走進迷霧的瞬間,他將手中刀杆一豎,開口說了句:“有事你叫喚一聲。”

    魯天柳回頭朝他吐吐舌頭,做個怪臉,由於有迷霧的存在,五候看得並不十分清晰。

    四五步,只有四五步的距離,魯天柳已經完全掩入了霧中。又是四五步的距離,柳兒止住了腳步不再前行。因為她身體外露的肌膚一起感覺到有東西在逼近,速度雖然不是特別快,但逼近的軌跡卻是十分怪異的。她也迅速判斷出那些東西在呼吸,在生長,在運動,那是個活的東西。

    魯天柳是悄無聲息地將“飛絮帕”滑出自己的袖口,兩根都蛇一樣地溜了出來,她知道馬上就會有事情會發生,但這事情似乎和自己毫不搭界,自己就像是在一個不合適的時間走進了一個不合適的地點一樣。而且她還發現,那些漸漸將自己圍擁起來的東西,給她一種遇到朋友、親戚般溫馨自然的感覺,但是這感覺是有致命可能的,這感覺裏包含的東西太多太多了,有無可奈何、無望掙脫、無法呼吸、無處可逃。

    一根細絲軟軟柔柔地搭在柳兒的手臂上,並且抖動著、顫慄著、蜷曲著、舒展著繼續前行,另一根同樣的細絲搭上了柳兒的褲口,還有一根更為粗大的,帶著一前一後兩張葉片,如同不對稱的一對翅膀,輕輕柔柔地壓在柳兒的腳背上。

    “飛絮帕”脫手飛了出去,是左手那根,右手那根甩了出去,帕子頭直追飛出去那根的鏈子把,並魔術般地纏繞在一起。

    “拉個!”魯天柳發出的聲音並不尖利,也沒有太多慌亂。但她的心裏已經已經緊張得如同要窒息了一般。

    “飛絮帕”的球頭纏在五候的刀杆上面,五候緊握住刀杆,同時也抓住了帕子的鏈條,他早就丟開了女活屍,閑著右手在等著呢。

    魯天柳像是個人形的風箏被拉著放飛了,她幾乎是腳不沾地地被鄭五候拉出了院子,這個瞬間的過程,柳兒聽到了斷裂聲、驚叫聲、慘呼聲。

    這樣的招式是魯天柳和五侯私下練的,他們已經不止一次用到,最驚險的一次是在金陵城外紫金山,鄭五侯將柳兒拉出白玉蛇窯。

    魯天柳心裏比鄭五侯要清楚得多,眼前逃過的這一劫比當年的白玉蛇窯要兇險得多。

    院子裏的霧氣越來越濃,魯天柳耳中的簌簌聲已經變成了乾澀的鬼泣一般,而且是一群鬼的哭泣。

    聲音大了,就連五侯也聽到了,那聲音在他聽來就好像是幾萬隻蠍子甲蟲在翻騰滾動。

    “是魔龍抖甲嗎?”五侯傻楞了半天,終於想到一個有點類似的鬼怪故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3:09

第二十二節: 陰氣升

    “勿對格,肯定勿對格。”魯天柳雖然是軟軟的吳語腔調,語氣卻是十分堅定的。“是個長得交關(非常)快格物事哉。”

    簌簌聲始終沒有越過院牆和圓月花門,就好像是有一道透明的障礙將它們阻隔住了。

    濃霧來得快,散得也快,魯天柳看很快就看清了院子裏的情景。

    院子裏是鋪天蓋地的蔓藤枝葉,可是那些藤條已經開始在乾枯,藤葉也泛起了焦邊。

    魯天柳的耳朵裏仿佛聽到枝葉為衰老在歎息,為垂死而感慨。不知道為什麼,魯天柳自小就和花花草草特別投緣,在她感覺裏,那些植物和動物一樣是活的,是一樣有驚、有悲、有樂、有懼的。她經常會覺得那些植物在和她交流。她曾經將這種感覺告訴過秦先生,秦先生卻笑她,說她是個柳樹精,被老爸給撿回來了。

    魯天柳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植物,但是她聽說過,那是在龍虎山的那幾天裏,幾個老道士像是一百年沒有人說過話一樣,拉著她喋喋不休地說了好幾天,說的都是些顯擺自己能耐、見識和險遇的事情。就連已經閉關幾年的掌教天師和幾位祖天師、太祖天師都把她叫了去嘮了好一陣子。最後走的那天掌教叫人送來一帖,上書:“且把閑言記心中,他日用時應天數。”帖子寫得十分淺白,似乎是害怕魯天柳看不懂。其實柳兒跟著秦先生這麼些年,對那些禪語道義還是能看懂許多的,而且有的時候,有些別人無法理解的玄奧禪道,她卻能一語道破,好像她生來就懂一般。

    記得當時,道清殿的吳天師就跟她講過“一刻生死,陰魂菟絲”的事情。墳頭菟絲,不是草,而是藤。不知為什麼,只生長在陰氣極盛的墳頭之上。有人說這是怨氣所結,有人說這是墳中鬼魂的頭髮,還有人說這是妖魔撲食的觸角。這藤能纏倒墓碑,纏死墳邊樹木。

    吳老道說的菟絲藤卻又和其他地方不一樣,他曾經在洪澤湖邊蘆葦泥沼灘中收紅鱗骷髏屍的時候,遇到了一種從生到死只有一刻時辰的菟絲藤。這菟絲藤從紅鱗骷髏屍的墳頭長出,長出時墳頭周圍陰寒的迷霧一片,因為泥沼灘裏墳頭的位置、方向容易搞錯,所以首當其衝的吳老道走過了這片區域,等他回頭趕來,迷霧已經散去,他見到的是血紅一片的藤枝藤葉。隨他同去的一個師弟、兩個師侄、一個嚮導,還有一個船夫,都被裹在這片菟絲藤中,成了五具乾癟的屍體。菟絲藤吸幹了他們的鮮血和體液。但吸幹了五個人的菟絲藤也沒多活多少時間,很快就乾枯而死。

    魯天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這樣肯定面前的就是陰魂菟絲藤。雖然這裏沒有墳頭,雖然這樣的秀麗園子中不會埋有死屍,雖然她的鼻子沒有聞到一點污穢的氣息,但她在意識裏無比堅定地認為這就是菟絲藤。因為菟絲藤給她的感覺就像是親戚老友一樣,也仿佛是前世宿敵。但不管是什麼,有一點是很清楚的,剛才要不是見機快,讓五侯迅速將自己拉出,她現在也是這片枯藤中的一具乾屍。

    老友死了,或許說成去再次醞釀重生更合適,因為他們的根,他們的種子肯定沒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捲土重來。

    柳兒和五侯快速通過這個滿是枯藤枝葉的小院子,從對面院牆上同樣一個圓月門洞出去,五侯依舊拖著女活屍沒丟掉,因為柳兒說了,這東西可能要派用場。出去後,面前的路又做丁字分岔,他們兩人在岔口的地方再次駐足不前。

    五侯安靜地看著魯天柳,他是沒有決策的人,所以他在等柳兒做出決定。

    魯天柳抬頭看看周圍房子的構造,然後又往左右道上各走出五步,清明的三覺對小道過去的方向好好做了一番搜尋。搜尋的結果讓她茫然,也讓她恐懼。

    一股陰寒的氣息通過她溫熱的鼻翼直沖腦頂,讓她腦頂骨如被寒針刺中,外露皮膚上的汗毛孔猛一收,外露皮膚上的汗毛尖在顫抖,她感覺到那兩個方向彌漫著茫茫然的陰寒氣,並朝這裏包繞過來。這樣濃重陰氣一般只有數百年以上的墳地才會有,而數百年的墳地肯定有濃重的污穢氣夾雜在陰寒氣中,可這陰氣中竟然沒有一點污穢、黴澀的味道,是一種清靈爽潔的陰寒之氣。也正是這樣清靈爽潔的陰氣讓她感到恐懼,如果真的有些不乾淨的味道,就她從江湖上和秦先生那裏學到的些方術方法那倒也可以對付兩把。看來現在在他們面前的氣息已經超出了人與鬼的概念,那是一種天地自成的或者是仙道修成的氣息。

    讓魯天柳恐懼的還不止與此,從往左去的那個方向的陰氣中有好多處發出異響,像是磨牙聲,也像是抓撓聲,還像是咕咕的呼嚕聲。往右的那個方向出來的是長久不息的嘶嘶聲,像是氣體噴出的聲音。魯天柳能從這聲音裏明顯聽出怨毒和晦澀,這些東西肯定是詭異和陰毒的,可是自己的鼻子卻沒聞出來,這是否又和戲樓裏一樣,兩種感覺都正確,兩種現象都存在。

    魯天柳知道自己必須馬上做出決斷,選擇一個正確的方向。因為自己剛剛闖過的院子裏,隨著菟絲藤的枯萎收縮,那方地塊也慢慢升騰起一團同樣的陰氣,並越出院門向她這裏包繞過來。

    魯天柳的心裏很緊張,但她的面目表情沒有顯露出一點點。鄭五侯當然不知道現在自己是怎樣一個處境,不要說他了,這整個院子裏可能沒有一個人能有魯天柳這樣的感受。

    “那邊應該是正堂天井,瘦老頭說的‘屍繭蠨蛸’就在那裏。”鄭五侯難得說話,但是對於房子的構造和佈置他卻不比魯家的任何一個人差,這是他下了一番苦功才有的收穫。他忽然多嘴是因為他覺得魯天柳肯定不會往正門去,柳兒這樣聰明,剛才也問了那個又枯又瘦的老頭,知道正門那裏有可怕坎面,絕不會自己往那坎面上送的。五侯說這樣的話只是找機會讓柳兒知道自己也不是很傻,讓她也有個誇獎自己的機會。

    “對,那裏是正堂天井,我們往那裏去。”柳兒說完這話,五侯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還甚至以為柳兒又是在說反話捉弄自己。但他只是嘴角半開了一下,馬上義無反顧地往右邊小道走去。

    其實魯天柳心裏真的很感激五侯提醒了她,幫她做了決定。雖然正堂天井那裏有“屍繭蠨蛸”,但自己不是帶著女活屍嗎,那枯屍太監不是說這女活屍可以收“屍繭蠨蛸”嗎?還有自己聽到那陰氣裏的嘶嘶聲,保不准就是這些“屍繭蠨蛸”發出的。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自家進來的幾個人被分割幾處,現在他們都不知都在哪里,顯然是對家早有準備,設好套子給自家鑽。那麼後門那地方肯定會被封口,所以自己應該先給他們備下一個退路,既然這裏是坎子家的園子,既然已經知道沒了後門的退路,就只好看看能否佔據正門了。

    沒走出兩步,他們發現斜前方的正堂天井裏起風了,風中還裹著大得出奇的雨滴。魯天柳認識這雨滴,這雨滴是屍繭,她在龍虎山的時候,掌門天師給她看過兩隻養在罐子裏的屍繭。她看到屍繭,就想到“屍繭蠨蛸”,想到“屍繭蠨蛸”就知道坎面動了,困住的肯定是自家什麼人。

    於是柳兒腳下幾個飛縱,搶到五侯的前面,轉過一個拐道,看到了扇形側門,看到了“水晶簾子”,看到了正要合身撲上去的一個渾身破爛的血人。

    她的鼻子聞到了更為濃重的陰氣,但也稍稍聞到一點屍氣,她知道這是屍繭發出的。

    嘶嘶的響動在她的耳中已經變成細雨灑葉一般,那個破爛血人發出的喘息聲音如同雷鳴一般,反倒是人為弄成的飆勁狂風的吼聲沒能在她的耳中產生太大反應。她的三覺就是這樣,只對有靈性的東西有很大反應,於是從嘶嘶聲她知道那雨滴就是“屍繭蠨蛸”,從雷鳴般的喘息,她知道這個血人就是秦先生。

    柳兒發出的那聲吳語腔調的嬌喝,不但制止了秦先生的拼死一撲,而且還讓這院子裏的暗藏的一些高手心頭一滯。狂風猛地一停,正廳的幾扇花格門葉驟然打開,空中隨著狂風飛旋的雨滴瞬間落下,在青石地面上不斷的彈跳蹦躍。

    秦先生知道來了援手,不用再著急拼死撲擊了,所以也就不能讓這些雨點落在自己身上。他左避右躲,跌跌撞撞,非常狼狽,一則是因為他本就不是真正的會家子,他原本是個不懂打架的人,再則他渾身的傷痛也讓他的行動難以自如,而且他為防止有其他意外,躲避時堅持按“六分秤點”的延伸線在走。

    終於雨點都躲過了,秦先生則跌跪在正廳的門檻外面。這一跌,讓他渾身像被撕碎了一樣疼痛,濃稠的血,湧出了傷口,透過了棉服,滴掛下來。

    他將被痛苦扭曲了的、被血污和火焰塗抹了的臉艱難地抬起。瞬間,他臉上所有的表情和特徵都被單一的驚愕所代替。那是因為他看到正堂中央掛著的一幅畫。

    魯天柳一直沖進扇形側門的門口才止住了腳步,她想離得近一點,以便看清這“屍繭蠨蛸”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因為她雖然從枯屍太監口中知道女活屍可以對付“屍繭蠨蛸”,可是怎麼對付,她卻不懂。

    就在這一刻,院子裏的狂風突然又起,但不再盤旋,可能鼓風的高手頃刻間還沒調整一致。但那風卻吹著“水晶簾子”晃悠悠往柳兒身上罩蓋下來。

    女活屍越牆而過,摔在正要罩蓋下來的“水晶簾子”上面。簾子沒有散,一個翻轉反將女活屍裹在了其中。那是鄭五侯眼見著簾子要罩蓋柳兒,自己又在柳兒的身後,趕不到前面急切之間只好將女活屍從牆頭上扔了過去。

    女活屍被簾子裹得滿滿登登,地上的那些雨點也圍聚過來,一同附著在女活屍的身上。就連斜下鋪設的排水暗槽裏也有雨點倒流而出,快速地往女活屍的身上聚攏過去。飆勁的狂風竟然不能阻止它們往那邊靠近,似乎有什麼東西將它們與女活屍連在一起。

    魯天柳與那女活屍離得很近,她能看到那些透明的屍繭中有藍色的蟲影,她能看到屍繭裏有一根黑色尖刺穿出,插進女活屍的身體。女活屍的身體在迅速變大,就如同充氣的氣球一般。魯天柳忙往後退出幾步,她生怕這女活屍隨時會爆裂炸開。

    那些晶瑩軟滑的屍繭都乾癟了,都變成兩張薄膜套住一隻蟲子,一隻發出藍幽幽光澤的蟲子。這蟲子就是蠨蛸。

    《越絕書》:蠨蛸吐絲極韌,不懼風勁雨暴。

    元《異蟲點譜》:有蠨蛸喜毒穢,入屍繭,吸油吐液,濾屍毒中雜質,其伏屍繭明淨如珠……遇死活物,附身盡吐繭液,隨後複吸,繭大如輪。

    這“屍繭蠨蛸”,其實是喜歡吸食人油的一種蜘蛛,它並不會織網,只是會單根吐絲,但吐的絲能飛射很遠,且極具韌勁,這就是為什麼它們粘結成的簾子風吹不散,也是勁風不能阻擋它們向女活屍靠近的原因。而且這“屍繭蠨蛸”有毒,還喜歡吸食毒質。它們一般的吸食的方法是先將自己繭子裏的毒油注入獵物身體,讓獵物麻醉、死亡,等獵物的體液也都變作毒液時,它們再吸入身體注滿繭子。

    女活屍是“百浸毒屍”,本身的體液就含有劇毒,所以“屍繭蠨蛸”剛將毒液注入屍身,馬上就開始往回吸了。

    女活屍在迅速癟瘦下去,屍液很快就注滿了一個個屍繭;女活屍越來越癟,屍繭越來越大,就像是一隻只黃皮香瓜。是的,是黃皮香瓜,因為這時它們吸入的屍液是混濁的,它們要經過多次吐吸過濾後,繭子才會重新變得晶瑩透明。它們要多次將無用的水分排出後,繭子才會變作原來的大小。唯一不同的是,從現在開始,它們的毒性已經增加了數倍。剛才它們具備的毒性就已經可以作為這樣一個大坎的唯一扣子,那麼現在,它們不止是不能碰,就是殺死它們,也要當心繭子裏的毒液濺出,這毒液已經不知道能用什麼藥物來解了。

    女活屍已經變得比枯屍太監還要枯瘦。脹大了幾倍的“屍繭蠨蛸”也失去了攻擊的能力和必要,它們粘連成一大長串,慢悠悠地往排水暗槽裏滾去。“屍繭蠨蛸”歸了坎位,那風也就停住了。

    驚愕地跪跌在正廳門口的秦先生被身體下面青石板的突然振動驚醒過來,因為比驚愕更具震撼力的感覺還有恐懼,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懼。

    他感覺自己身體下面的青石板不止是振動,好像還有點在往下陷。這又是什麼恐怖的坎面?

    他趕忙爬起身來,跌撞著往扇形側面跑去,可剛走出兩步,就又摔倒,於是他手足並用著往側門爬去。

    爬行的過程中,他看到鄭五侯想來幫他,就趕緊邊搖手、邊高呼著制止五侯過來,因為他現在的感覺就好像是在一個沼澤泥潭的上面,他害怕兩個人的重量一過來就陷落下去。

    五侯停住了腳步,他是從秦先生搖晃的手臂上看出來不讓自己過去,秦先生也大張著嘴,可是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魯天柳眼睛根本沒瞧著秦先生,更沒對五侯的動作有一點反應,她有些木納地站在院門口,半閉著眼睛,像在聆聽,更像在吐納運氣。

    秦先生也意識到自己發不出聲音了,但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匍匐在地,往前爬行,樣子有點像海龜。

    秦先生終於離柳兒和五侯不到一步了,他的手儘量往前伸著,期望著他們誰拉他一把,或者能一下抓住誰的腳脖子。

    五侯彎腰伸手要將秦先生拉起。

    魯天柳像從夢裏突然驚醒,她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住五侯,往院門外面一下子退出了十多步。

    而秦先生的手在快要觸摸到五侯的手僵在那裏,一動不動,他的眼睛死死盯住身體下的的石頭地面。

    好一會兒,過了好一會,他慢慢抬起頭來,將一雙原來盯著地面的眼睛盯向魯天柳,魯天柳的眼睛也正在盯著他。兩雙眼睛就這樣盯視著,交流著。

    慢慢地,秦先生抬舉著的手臂落了下來,輕輕地落在石頭地邊上,然後極輕極輕地往前挪動身體。他的視線沒有改變方向,一直那麼死死地盯住魯天柳的眼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3:38

第二十三節: 馭龍格

    青石面如沼,風水匠無言;

    受傷手殺坎,各有心釋聯。

    鄭五侯想要去幫秦先生,他是個實心眼的人,這個朝夕相處的山羊鬍子老頭對自己和柳兒不錯,和一家人一樣。現在眼見著他血肉模糊地在那裏掙扎,自己不去幫把手,那也太說不過去了。今天的柳兒是怎麼了,她不是和秦先生最好嗎?怎麼對這樣的情況無動於衷的。

    他想著就要邁步,可是他突然感覺到柳兒的手緊緊捏住自己的上臂,並且將頭移到自己的耳邊,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話“別動也別出聲。”說這話的時候,柳兒的眼睛依舊是與秦先生對視著的。

    這句話讓五侯很是心驚,因為柳兒沒說吳語,她說的是字正腔圓的北腔官話,她平常和自家人從不說官話,只有在一種情形下,她才和自家人用正宗北腔說話,那就是在情況萬分危急而她特別緊張的時候,因為她怕這時用吳語容易產生誤會,還有就是怕對方一時沒聽清,耽誤了時機。

    可五侯看看面前的情形,一點都沒看出來那裏有什麼危險可言,他稍稍扭頭看了柳兒一眼,心裏說,沒什麼可緊張的呀,莫非是中了邪?還是鬼附身?

    秦先生現在的爬行已不像海龜了,而是像蝸牛了,一點點地無聲挪動,而且還不是直線,蜿蜒曲折著朝著他們這邊過來。

    秦先生在魯天柳和五侯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這樣的挪動爬行很費體力,而且他現在渾身傷痛,失血過多,站起來後,一雙腿軟得站不住,幸虧是鄭五侯給他架著。

    秦先生的眼裏滿是淚花,他很激動,他是個感情豐富的人,要不然他也不會對一個和他有一夜緣分的女人魂牽夢繞了二十多年,為這個女人一個吩咐在魯家為客二十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見到了二十多年未曾謀面的那個女人,他沒有在心裏激起太大興奮與衝動。倒是這雙和自己朝夕相處小兒女,才與自己分開一個多時辰,自己倒有了生死別離激動和感慨。

    他的激動還來自於見到這雙兒女無恙,自己多少可以對魯家的知遇之恩有點交代了,多少可以對自己的行為減輕一點負罪感。

    激動的同時,他還有揮之不去的恐懼,他說不出話了,他的渾身在顫抖,他再次蹲下身來,他的死封鈴已經在爬行的時候,留在了那個前廳天井裏了,他抓著的一把竹簽倒是沒丟。於是他顫抖著手,挾起一支竹簽,在碎石小道旁邊的泥地上寫下歪扭的“馭龍格”三個字。

    魯天柳眉頭一鎖,悄聲問到:“尼個青石地面下是格陰世魔龍哉?”

    秦先生又歪扭著寫下“不曉得。”

    “哪能辦個(現在怎麼辦)?”魯天柳又問道。

    秦先生的手已經不怎麼抖了,他在泥地上的字變得虯勁:“尋龍頷,奪龍珠!”

    魯聯意識到自己遇到的高手一個勝過一個,這個守住過廊,試圖將自己和魯承宗逼到池塘邊的又是個少見的高手。自己在他手下根本過不了三招,可是對手沒有下殺手,只是打掉自己的刀,將自己的招術封住,進退路也封住,只給自己留下往池塘邊去的退路。

    魯聯現在已經意識到池塘的可怕,這樣被逼著過去,一定是個很慘的結局,結局是什麼樣,他不知道,但有多慘烈,那刀人不顧性命的驚叫和比死還恐懼的目光已經很明白地告訴了他。

    魯聯手中已經無刀,那對手也無刀。但有刀的魯聯已然被對手打飛了砍刀,更何況現在手中無刀。無刀的對手雖然手中無刀,可是他的一雙手腳如同錘刀,魯聯根本無法抵擋。

    雖然魯聯左手持著的魚皮護套舞得如同風車一般,可是對手硬是從這風車的間隙裏伸進手來,指尖在魯聯的虎口處輕輕一敲,那軟鞭似的護套變作了死蛇似的了,翻轉著摔落到過廊外面。

    如同錘刀一樣的雙手狂風般砍砸過來,如同健鹿般的腳步左竄右跳。魯聯對這樣的攻勢碰不過擋不住,對這樣的步法也繞不過躲不開。他已經退到畫舫過廊的欄座上面了,他意識到下一步不是被踢出就是被擊出到過廊的外面。

    果然如此,那高手突然躍起,手腳齊出。這招之下,魯聯肯定是要摔身在池塘邊的草地上了。

    可是魯聯已經意料到這一點,意料到了如果還要中招,那簡直就是個弱智了。所以,在高手作勢還未躍起的瞬間,魯聯已經躍出,他躍出的方向不是過廊外面,而是過廊前面,他的身體繞過釘咬了他的砍刀的那根廊柱,縱身到了過廊的前一個間隔。他的右手一把抓住那個間隔的上簷花格框,將自己身體懸吊在空中。

    是的,他用的是右手,是因為他的身體面朝過廊裏側,身體繞過廊柱,側身向前躍出只能用右手抓住懸吊,也是因為他的右手破“無影三重罩”時受傷脫臼了,所以必須要用右手。

    右手抓住,身體吊住,側向前縱,於是身體旋轉擺起。除了魯聯,還有好幾個人聽到骨骼的“嘎嘣”聲,魯聯發出一聲慘叫鬆開右手,身體正好擺回,如同一個大米袋重重地橫砸在他剛剛繞過的廊柱上面,整個過廊被撞得一陣抖動。

    攔阻的高手躍起擊空,便收勢停身,穩穩地站在了過廊的欄座上,他稍稍側身,正好看到魯聯摔落在地。高手在這院子一直看著魯聯破坎殺扣,魯聯哪里受傷,他都非常清楚。他知道魯聯如此的狼狽是因為慌亂無措中用了受傷的手,於是他在期待魯聯由於慌亂無措再出昏招,讓自己將他扔出過廊。

    魯聯面部表情極度痛苦,他腿腳艱難地站起,速度雖然不慢,但能看出,疼痛讓他的動作有很大的變形,而且他正如高手所料,再出一個昏招。

    大概是因為右手的疼痛告訴了他,右手不能用,於是他剛一站起,左手就單掌劍形,對著欄座上的高手腹部直擊過來。

    本來這樣情形的魯聯應該是往過廊中躲避,然後調整好狀態在堅持在過廊裏纏鬥,可是他卻不知因為什麼發昏了,竟然在摔得矇頭轉向的時候反向高手進攻。這正和高手所願,雙手將魯聯左手一個纏繞,一個雙鞭提甩,魯聯的身體便直飛出過廊,身後帶起一溜兒飛起的血珠。

    魯聯這樣在戰場拼死血鬥過的士兵,越是劣境,越是絕處,他的頭腦就越是清醒。他躍出時就已經算好右手抓握的角度,吊起的身體一個扭擺,就已經將他脫臼的手腕複了位。身體重重摔出撞在廊柱上,是他故意用這樣的方法震動那釘咬砍刀的廊柱,松松廊柱咬住砍刀的力量。

    魯聯單掌擊出,正遂高手所願;高手將他提甩而出,正遂魯聯所願。身體飛出的同時,魯聯的右手已經堅定地握住了自己那把烏青厚背砍刀,並輕巧地將它從廊柱上拖出。刀已在手,他沒有劈,沒有剁,沒有砍,只是借著高手將他拋甩出的力量,將砍刀刃口輕輕在高手的項邊一帶。

    高手到死都沒明白魯聯的右手什麼時候又能握刀了,也沒明白他的右手什麼時候有刀了。他們兩個是一起摔出過廊的,高手雖然摔出去沒有多少遠,但他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了。而遠遠摔出的魯聯則一個翻滾重新站起,再次沖躍入畫舫過廊,魯承宗緊隨其後,兩人一同沖到了小樓的門前。

    魯聯經過過廊時,順手將放在那裏的背筐拎在手上。他沒在小樓門前停留,而是從小樓的沿水欄道直接走到小樓的前面,站在石頭平臺上面,警惕且仔細地環視著周圍的一切,特別是那怪物躍入的墨綠池水。

    魯承宗銜住刻刀,雙手食指迅速扭動,解開了小門上的“狗尾雙蝠扣”,輕輕一推,小門無聲地打開,看來這門是經常開啟的,要不然那門樞不會摩擦得如此光滑。此時魯承宗與魯聯便形成了一前一後、一內一外相呼應的狀態。

    魯承宗打開小樓門後,沒有馬上進到屋裏,而是從木提箱裏拿出一個圓球,輕輕地放在地上。這是一隻魯家“定基”一工用的“循坡球”,是磁土燒制,外圓中空的,球的裏面灌有水銀。這球放在地面上,會隨著地面肉眼看不出的坡度滾動。

    “循坡球”在陳舊的木板地面上緩緩滾動著,從一側的牆壁邊一直滾到中間的太師椅下。魯承宗知道,這樣的一個滾動痕跡應該是經常有人走過的,這樣才會出現一個被踩陷和磨損的軌跡。

    坎面是不會有人經常踩的,除非是人為地將它做得低陷下去,那就是坎子行裏所謂的“金鉤倒掛”,也有叫請君入甕坎的。

    魯承宗很小心地蹲下看了看木板地面,這木板地面已經非常陳舊,而且是真正天長日久才會造成的陳舊,不是做舊做出來的,所以可以排除“金鉤倒掛”的可能。即便如此,他還是提著萬分的小心,循著“偱坡球”滾動的軌跡往太師椅那裏走了過去。

    “循坡球”停在太師椅下面,也說明這這椅子的下面是最低的低凹處,這情形只有經常有人坐的椅子才會出現。

    魯承宗想都沒想,他也在這椅子上面坐下了。他想知道經常坐在這椅子上的人在看些什麼。

    這個位置只能隱約看到水面和池塘邊沿,院子裏其他的景象就算看到點也看不清楚。魯承宗彎腰將椅子下的“循坡球”撿起,在椅子前一步左右再次放下。球原地繞了個圈,便朝著往石頭平臺去的花格玻璃小門滾了過去。

    魯承宗跟在球的後面,他先在“循坡球”繞圈的地方站了一會兒,然後便也朝著小門走去。小門是虛掩的,魯承宗撿起了“循坡球”,伸手輕輕推開小門走上石頭平臺。

    魯聯正站在平臺上,他已經不在警惕地查看周圍的情形,而是仔細的打量小門兩側立柱上懸掛的對聯立匾,目光和神情非常地投入。

    對聯立匾上的字是用嵌貝工藝做成的,每個字都散發著貝殼的幽幽光澤。內容很直白簡單,上聯:“捧水洗玉藕”,下聯:“提竹撥金蓮”。

    魯承宗見這這對聯也不由一愣,這副對聯裏似乎在表達些什麼。

    魯聯的視線慢慢地往上移動,最後落在二層的匾額上。“觀明閣”魯聯嘴巴裏喃喃地念叨一聲,但這一聲肯定不是說給魯承宗聽的,他從進到這園子裏來,就沒有和別人說過一句話。他微皺的眉頭突然一展,快步走進了小樓。他沒有像魯承宗那樣小心翼翼的循可行的軌跡行動,他好像是知道這樓裏沒有坎面,或者有坎面也不會動作一樣,直接快步奔上二樓。

    對魯聯的行動,魯承宗沒有表示出一點驚訝,他也沒有跟在魯聯的背後,而是慢慢蹲下身來,往池塘的水面瞄去。

    “捧水洗玉藕,握竹撥金蓮。”這應該是夏日的景象,他在思考,他在遐想。仿佛自己重新坐在剛才的太師椅上,池塘裏是荷葉蓮蓬一片,幾個窈窕女子赤足挽袖,在石台邊洗藕剝蓮。

    不對,如果是在石頭邊,此處也是鋪滿厚厚蓮葉,如何可以捧起水來?這水面不是在石台前面。

    魯承宗抬頭往池塘的東側看去,那裏倒著魯聯破“無影三重罩”殺死後又燒焦的人坎,人坎的屍體倒在水中,身體卻半浮在水面。水下有什麼東西撐著他們的身體。

    會是什麼呢?這水底除了自己看到的那個詭異恐怖的落水鬼還有些什麼呢?

    魯聯直奔二樓,他果然沒有踩到坎面,只是在要登上二樓的時候,他放慢了腳步,並將背筐護在前胸,那是害怕二樓有埋伏,因為那裏曾出現過鬼火般的暗青子,也有個面具女人在那裏出現過。

    他的頭往上稍一探就又縮回,這一瞬間他已經將整個二層樓面都看清楚了,上面沒有人,空蕩蕩的。

    魯聯走到樓上,這裏雖然空蕩蕩地,卻並不是什麼都沒有,這個層面有一件傢俱,一件明式的紅木睡榻。這件傢俱的存在是魯聯意料之中的,他知道從這裏可以找到他想得到的線索。

    魯聯將二層所有的窗櫺都打開,然後他盤腿坐在了睡榻之上。

    姑蘇的園林中有種建築形式叫“俯月”,就是在一個恰好的位置修一座樓,或者亭,或者軒,結構可四面通風,作賞月之用,正所謂“清風明月不須一錢買”。可為何要叫作“俯月”呢?因為賞月時不須仰首往天,這裏賞的不是天上之月,而是水中之月。建築佈置的恰到好處,可以從這裏微微俯首就看到附近水面倒映的明月。

    這裏是“觀明閣”,卻不知道是不是說日月均可賞,亦或是有其他意思。但不管它是什麼意思,魯聯的心裏卻很清楚,他要觀的是什麼。

    魯聯在榻上稍稍移動了一點位置,他原來坐的地方沒有發現自己想得到的。但他卻始終沒離開睡榻,他堅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因為他讀懂了“捧水洗玉藕,握竹撥金蓮。”這副對聯,這雖然描繪的是採蓮藕的情景,其實暗喻的是男女房中之事。邊做房事邊賞日月,能在何處?只能在這“觀明閣”的睡榻之上。

    魯承宗也讀懂了對聯,上聯中捧水,得“水”;玉藕,玉為石,石屬土,得“土”。下聯中握竹,竹屬木,得“木”;金蓮,得“金”。這副對聯中有金、木、水、土,唯缺火,而這對聯描繪的情景中這四行不離這池塘,是不是池塘之中暗藏有“火”?

    “觀明樓。”魯承宗仿佛又聽到魯聯喃喃的聲音,對呀,得火則明,觀到明,便得到火,對家曾經不就是借火得明的嗎?

    那兩具被燒得焦黑的人坎屍體怎麼不沉下去,這水下肯定還有固架封罩,雖然這池塘面大了些,封罩做起來很難想像,可是對家這樣的人家什麼事情不可能。這封罩不會是死封罩,應該有口子,不然他們怎麼觀得到明,取得到火。

    口子在哪里?應該在剛才落水鬼下水的地方,也就是池塘佈滿蓮荷之後可以捧水的邊緣。魯承宗知道口子在哪個點,因為他既看到落水鬼下水的位置,他也看到水面翻騰水花的位置。

    魯聯沒看到落水鬼下水,他那個時候正跪著爬著嘔吐呢,他也不一定知道水面下有封罩,但他現在也知道了水裏有個口子在那裏,他比魯承宗更清楚準確地看到了那口子。

    他終於找到一個恰當的位置,其實他是換了一個方向,他從榻尾朝向榻頭,這是一對男女在這榻上交歡時應該有的方向和角度。於是,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月,也看到了日。

    在深綠的水面下有個彎月形,這彎月比深綠色的水顏色還要深許多,打眼會以為是個黑色月亮。魯聯知道,在這個月亮的範圍中,不止是顏色深這麼簡單。這深邃的顏色只是說明它的水深也將會是非常可怕的。在月亮的中間恍惚有個白色的圓形,這大概就是藏在月亮裏的太陽吧。

    這日和月都不怎麼明亮,可魯聯卻還看到了比它們明亮得多的星星。也在月亮的範圍之中,星星閃爍出的光芒讓他心中一陣陣發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4:09

第二十四節: 徹骨寒

    (少年游)鎖龍水道碧幽幽,神柳辨詭異。

    龍骨牆外,院邊亭上,六菱開壁來。

    隨手豎簽形不定,亂枝欲破風。

    揮灑自如,斷玉切金,哪似當年儒。

    魯聯從二樓迅速下到平臺上面,可在這個角度反倒看不到那些日月星辰了。但是魯聯記得那是池塘的什麼位置,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方向。魯承宗的目光也盯著那個方向,他們兩個倒是殊途同歸。

    魯承宗知道那個地方有火和落水鬼,那兩樣一個是他此行想要得到的,一個卻是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而且,這池塘下有沒有佈置什麼奇特坎面,他不知道。特別是這池塘中的水,讓他看著就發怵、發暈,他曾經就在同樣能見度很低的水面下碰到過“百嬰壁”。

    魯聯也知道,如果得到的資訊不錯,如果自己的判斷分析正確,那裏也有他想要的東西,但他也很清楚那東西不是隨便可以得到的,水中有讓他難以應付的坎面和怪物,但是他更不敢下水,雖然他沒有見到落水鬼落從池塘的什麼地方下水的,但是他曾很短距離裏感受到那怪物的恐怖和噁心。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像石臺上多出的兩根石柱一樣。池水很平靜,園子很寂靜,平臺上的兩人很安靜。聽得見小北風“嗖嗖”地撥動樹枝,劃動水面。一片枯黃的樹葉從岸邊很高的樹梢掉落,翻滾著、旋轉著,從站立著的這兩個人的視線中飄過,輕盈而無奈地砸在墨綠的水面上。

    “哢崩!”這一砸,砸出一聲巨響,如同是封江的冰面突然裂開,如同是百丈懸崖上的冰掛突然斷下。

    “轟轟嘩嘩!”池塘水面下的口子處水花翻湧,沖騰起一米多高桌面粗細的大水柱。

    魯承宗和魯聯都呆了,這片枯葉會有這樣巨大的威力?

    秦先生擦了擦模糊的眼睛,其實他的眼睛很乾淨,剛才他的幾次擦拭已經將蒙住眼睛的血漬和煙熏火烤的污漬都清除掉了,他現在的感覺是因為視線朦朧了,眼神不聚了,也難怪,這麼把年紀,又是個從不動拳腳的人,如此這番浴血驚魂,拼死鬥殺,不管是體力上還是精力上,他都很難承受。

    眼睛稍稍能看清以後,他翹首往四周仔細查看起來,這地方他雖然走過,可是在追趕青色身影時匆忙而過,根本不可能仔細查看。現在這麼一瞧,他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了。

    他用手中竹簽先指指小道的另一端,然後又在寫下“盤龍道”。

    魯天柳對秦先生的學問瞭解得最多,如果柳兒的“辟塵”一工算家學的話,那秦先生其實可以稱得上她真正意義上的師傅。她剛才見到“馭龍格”三個字的時候,她還有一種疑惑,覺得秦先生可能看錯了,因為老爹告訴過她對家的身份,那怎麼都不應該布馭龍格局。可是現在等秦先生又寫下“盤龍道”的時候,她至少可以肯定一點,秦先生的思維是清晰的。他這樣一個研究了一輩子風水的人,不會在風水佈局上連錯兩次,而對家如果是亂局相、實伏坎的話,也不會在這“馭龍格”上連用兩次。何況對家怎麼都應該對這“盤龍為道踩足下”的布法忌諱才是呀。

    魯天柳閉上眼睛凝神靜氣,這一下她更吃驚了,陰氣已經將整個宅院籠罩,而且在這不斷升騰的陰氣裏多出了一些水氣,她的清明三覺能感受到極細小水珠在飄移撞擊,並且粘附在他們的身上。莫非真是個陰世魔龍在吐納喘息?

    “嘩。”“啊!”忘我狀態的魯天柳被濺起的水花聲和人的驚呼聲驚醒,這聲音來自前院那邊。他們三個都回頭往天井那邊看去,天井裏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那麼平靜。他們三個相互看了一眼,這對視的一眼證明他們都沒聽錯。

    “快!”秦先生的這個字寫得很草,龍飛鳳舞的,鄭五侯肯定是看不懂。魯天柳看得懂,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是快點逃走還是快點行動?

    秦先生已經來不及解釋了,他邁步就往“盤龍道”那邊走去。他的步法蹣跚,速度卻是不慢。一時沒反應過來的五侯緊趕兩步才追到他的身後。柳兒走在最後,秦先生走後,她沒急著走,而是站在原地又深呼吸了兩下,這樣的深呼吸牽動了她的耳廓也微動了一下,做完這些她才轉身跟上來的。她心裏很清楚,要想將正門那邊作為自己人的退出之路已經不可能了。

    其實剛才秦先生趴在青石板上的時候,魯天柳就已經聽到地面下傳來了怪異響動,這怪響本來是在岔路口的另一側出現的,可是從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會從地面下鑽到天井下面,並且秦先生爬到哪里,這聲音追到哪里,所以她用目光引導秦先生儘量躲避那充滿怨毒和仇恨的聲音,蜿蜒爬出。剛才她再次斂神聽了一下,天井那邊的一個怪聲已經變成一片怪聲,其中好像還夾雜有人拼死掙扎的聲音。

    秦先生走得很快,是因為他不想在那裏再呆下去了,剛才趴在石頭地面上的時候,他有一種陷在沼澤中垂死掙扎的感覺,青石面好像在往下陷。他也感覺到地面下輕微的動靜,似乎是地獄的什麼冤魂要破土而出。他能感覺到的柳兒肯定也能感覺到,所以當柳兒拉著五侯跑開時,他一點都沒有驚訝,他的心中也在擔憂,身下的石面會不會在他們三人體重的作用下,帶著他們一同墜入阿鼻地獄。

    他心中承受的極度恐懼讓他覺得心力不濟,胸口憋堵住的悶氣他用大換氣法都沒調節過來。他不清楚自己到底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對手,在這樣的環境裏,他不止是體力夠不上,他的腦力也很難支撐。

    剛才他在正廳之上,看到供奉的中堂畫竟然是一幅“異士屠龍”,對家的淵源似乎比別人告知的和自己想像的還要高深莫測。於是他想到了宅院門口河道上的拱橋,兩邊入房群而無路,應該是“駕龍鞍”;於是他又想到後花園單獨的一座戲樓,無前後房相疊,只有過廊相連,應該是“定龍鎖”。於是他確信無疑地告訴自己:這所宅園子不是“潛龍格”,而是千年難見的“馭龍格”。

    秦先生的恐懼是因為他知道,在這個園子裏,生和死都會是痛苦和可怕的事情。可是他還必須在倆個晚輩面前掩飾這種恐懼,他覺得這樣才能保證面前這倆個孩子不會喪失求生脫出的信心和力量。搶著走在第一個,他是怕自己萬一不小心,出現些失態被兩個晚輩看到。

    “盤龍道”,龍尾在外,龍頭在裏,龍脊在上,龍爪在前。可是面前出現的這道長長的起伏院牆是什麼呢?

    院牆上沒有門,只有一個接一個不同造型的花窗,是用弧片小瓦做的花格。圍牆與盤龍道之間沒有花圃,沒有樹木,只有狹長的一大片的草地,已經枯黃了的細密草地。這片草地往東有個圓月門,是在院牆上引出的一段隔牆之上。黑色的門緊閉著。往西沒有路了,那裏被院牆圍繞起來,靠那院牆有一座六角亭子,紅柱、紅梁、紅椽格,金色的琉璃瓦,能隱約看見亭子的橫樑、簷掛,上面描繪著色彩斑斕的彩畫。

    “伊院牆是格龍骨!”魯天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自信地脫口說出,她剛剛只是心裏在猜疑,根本就沒打算說出來。

    秦先生的臉上露出驚異和驚喜的表情,他知道帶魯天柳上龍虎山的那七天裏,幾位天師都沒說錯,這丫頭非同凡人,其靈性和三覺有仙家之能。掌教天師給了本《玄覺》讓自己給柳兒講講,誘發誘發她的靈性和體內異能,可是自己為了一個今天讓自己跪著叫太后的女人,竟然藏私,一直都沒給柳兒講過那部書,想想真是對不住這丫頭,後悔也晚了。

    魯天柳走到院牆的一個花窗前面,往院牆那邊看去。院牆的那邊也有一條石路,路的旁邊沒有草地,只有樹木。樹木都在石路的另一邊,種植得很密很密。

    柳兒閉上眼睛,她能聽到濕重的陰氣從那些樹木背後一層層升騰起來,聲音就和沉穩的心跳一樣。她還聞到了味道,很好聞到味道,是桂花油的香味,又像是玫瑰露的香味,這香味在慢慢朝她這裏移動。

    這香味兒是“百花蕊馥”,杭州“天字品女榮堂”的看家香料。

    魯天柳睜開眼睛,她看到一張戴著金色狸子面具的女人臉,這臉緊貼著院牆的瓦片花窗,離她很近。面具上的眼睛充滿怨毒和憤怒,面具下面的嘴巴抿得薄薄的,牙關卻是咬得緊緊地,因為那瘦削的腮幫上咬合的肌肉一棱一棱的,就像要從花窗瓦片的空隙裏鑽過來咬柳兒一口。

    突然出現的女人臉讓魯天柳心中一陣狂跳,脖頸處肌筋繃緊,一口氣憋住久久沒有吐出。但她面部的表情沒有一絲絲的變化,身體倒是動了,一步一步平穩地往後退去,直到退到石頭路面上,站在秦先生的身邊。整個後退的過程她的眼睛也一直盯視著面具女人,目光中蘊含的撞擊力不但沒有隨著身體後退,反顯得越發熾盛。

    帶著狸子面具的女人站在龍骨牆的外面,她看著牆另一面站著的三個人,心中像長出一團亂絲,糾纏盤繞著直攪到腦子裏,特別是那年輕女子的目光,讓她覺得這些亂絲將她的心臟纏住,並打了個活結,此時正在慢慢地用力、收緊。

    她心中的確難受,首先沒想到秦先生竟然進到了這裏,前面的幾方佈局肯定都給他踩豁了,她也沒想到秦先生的身旁會多出兩個年輕人,這說明自己精心設置特意用來對付魯家的佈局豁了不止一處。她的心裏有數,如果只是這麼幾個佈局豁了也就算了,因為這裏畢竟不是專門佈局困敵的場所,這裏是專門用來困那條龍的。可是不知怎麼的,目前的局面變得有些難以控制了。

    昨晚,從北方連站飛鴿,送來書信,說北平的四合院被破,魯家一個年輕高手取走了暗藏的寶貝。於是皇上,不,現在還不能叫皇上,其實在這園子裏自己一直還是叫他兒子,手下也都只是叫門長。他盡起園中和周邊精英高手往北進發了。臨走時飛鴿傳書讓南面下一站調高手來護園子,因為魯家在這之前已經開始有動作了,先後進來過幾個人。

    她知道魯家在江南一帶沒幾個人,也知道他們的手段底細,因為自己在他們家下了根釘——秦先生。為了防止魯家趁著園子空虛突動手腳,讓自己措手不及,於是索性先下手為強。她命人將園中數個局擺活,並且還多加了一些套子,讓秦先生將魯家人引入園子。雖然局中動弦的竿子都不是老手,因為老手都被兒子帶走了,但他覺得用來對付魯家在江南這一處的那幾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秦先生倒戈,她沒想到,可也沒放在心上,她是他的知己,雖然只有一夜之交,卻控制了他二十年,按道理這個人的性格和本事都不會造成大的威脅。還有魯家的另外幾個人,按照秦先生回饋,他們的能耐最多也就是能脫身而出,決無顛倒局相解鎖放龍的可能。

    可是現在,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魯家的人到底從何處借來的神通,那鎖住的死龍竟然動了龍氣,就連落水鬼也上岸了。前面正門正廳處的形勢不知道怎麼樣了,但始終沒有暗號發出,就連秦先生已經到了龍骨牆了都沒有暗號發出。還有那個女孩,怎麼感覺這麼……

    牆那邊的三個人開始移動了,他們的意圖真的很明顯,他們看破了這裏的局相,這是要往龍首方向過去。

    女人在牆的另一邊和他們同步移動,邊移動邊從懷裏掏出一個響哨,甩手拋在空中。聲音是尖利刺耳的。

    靠近龍骨牆的的六角亭上落下了六根橫樑,紅色的繪畫橫樑。橫樑橫著落下卻是豎直落地的,剛著地,就立刻快速跑動起來,往柳兒他們三個這裏圍追過來。

    六個橫樑動作非常輕盈,就如同六隻輕巧的狸貓,可他們不是狸貓,他們是人,是殺人的人。每個人的手中都握著一對匕首,尖尖的,細細的,彎彎的,像女戲子在臺上描的彎眉。六個人的動作是一致的,前後是有序的,他們的方位擺成個菱形,鋒芒犀利的菱形。

    “天菱開壁”,奇門遁甲陣法中的第五十五局,古時戰場上用於小股軍隊對大部軍隊的突襲突破,這天菱有六角,可以將任意一角做為菱尖衝殺,衝殺中隨時可以改換菱尖,變換攻擊方向,使得進退自如。而在這裏,這個殺局叫做“六菱沖圍變”,這是因為它不止可以對人群進行衝殺,對手人少的時候,它的菱尖一沖而過,如果未能將對手斬殺,那麼這六菱就將對手圍在中間了,接下來馬上就是六面的合殺。

    鄭五候轉身提刀要迎上去,卻被秦先生一把拉住。秦先生沒多說話,此時的他也說不出話,只是拉著五候快步離開石頭鋪就的“盤龍道”,走上了路邊的那一片枯黃的細密草地。柳兒本來是跟在他們後面的,卻是先他們一步走上的草地,因為柳兒的“辟塵”一工是魯家**之力中唯一練習輕身功夫的,再加上她的反應快,所以是後發而先至。

    犀利的六菱已經離他們沒有幾步遠了,走上草地的秦先生反倒停了下來。他迅捷地轉身,將右手的那支竹簽插在了地上,然後從左手中再抽一支插下。速度很快,但動作不是太瀟灑,撅著**彎著腰,就像是開春時,在水稻田裏插秧一樣。

    這竹簽插下的順序排列倒不是像插秧那樣整齊美觀,有些七零八落,有些歪歪扭扭,間距也遠近不同。

    六菱的菱尖首先趕到,他看到地上的竹簽時已經來不及做出反應,更收不住腳步,因為他只要一停步,後面的陣形就要撞上來,他們的步法是同樣大小、同樣速度的,別人不可能瞬間和他做出一樣的異常反應。幸虧這樣低矮的竹簽他只需要稍稍縱步就可以跨過。竹簽群中有許多空隙,他看准了一個較大的跨了過去。

    落下腳步時,他突然發現不對了,跑動中看到的竹簽位置和竹簽的實際位置不一樣,竹簽的歪斜的方向也不一樣。但是晚了,一根竹簽已經確切真實地刺進了他的腳底。

    “菱尖”的反應很快,他的動作變了,受傷的腳稍稍一踮,繼續用沒受傷的腳用力,身體往前撲出。他想盡全力從這片竹簽上撲過。

    眼見著他的身體已經完全越過了竹簽陣,可是他依舊沒有落腳點,因為鄭五侯持刀在那裏等著。

    同樣遭遇的不止菱尖,後面並排的兩個,再後面並排的兩個,都踩中竹簽,他們的步法動作都是一致的,面對變故的應對方法也是一樣的。同樣撲出,同樣想越過竹簽陣。

    這讓鄭五侯很省事,他的“圈兒刀”只快速地旋轉了兩圈,地上倒下四根橫樑,和他們在亭子上時一樣無聲無息。只有一個橫樑看著自己斷落在地的一隻手臂和一隻小腿驚恐地慘呼著。唯一一個沒事的是最後面的菱尖,他恰好能在竹簽陣前收住腳步,但面前這瞬間出現的情景,讓他也和在亭子上做橫樑時一樣,一動不動,毫無聲息,所不同的是他站著,這更像立柱而不是橫樑。

    “亂枝撕風”,奇門遁甲第二十四局。在切金斷玉派的風水術語中叫“植林碎風護氣運”,就是在風口風道的前面按九星八門方位種植樹木,要生死門互通,九星位互連,擋風掩氣,濾穢輸清,以保證所選宅址的風水不被勁風所破,家門氣運清爽連綿。

    但是此招要用在陣法上,卻有風動枝搖,動靜不定,影物同一,虛實不辨的奇妙功效,當年宋朝大將狄青擺“風林陣”破大南國驅獸軍,這“風林陣”就是從這“亂枝撕風”而來。

    正如那些橫樑模樣的人坎見到的一樣,明明看著竹簽在那裏,可是踩下去的時候,卻發現和看到的不是一回事,為什麼?因為他們在快速跑動,如果他們是靜靜地緩步走過去,肯定可以輕鬆地從竹簽的間隙中走過去。

    對家取奇門遁甲術中的精華,訓練了這樣一個“六菱沖圍”的高明人坎。啟動起來像平地風,行動起來像草頭風,攻殺起來像龍捲風。可是他們沒想到,他們今天面對的是個一輩子研究奇門遁甲術的行家,是以解風水學中破敗惡險為樂的高手。

    牆外戴狸子面具的女人看到了全部的經過,她鬆開了咬緊的牙關,嘴巴變做了半開狀,可以看到她嘴裏掉牙的缺口。這樣的表情很複雜,有驚訝,有詫異,有後悔,有無奈。她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以為全掌握的事情中還有很多不瞭解的成分,她到現在才知道,今天計畫好的事情辦得有許多很讓自己後悔的地方。

    鄭五候沒有繼續追殺最後一個人坎,因為他並不是嗜血的殺手,他只是個想保命的工匠。其實也不用追殺,那個人坎已經被自己同伴瞬間出現的變化嚇得失去了攻擊能力,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這就是這園子裏人坎最大的缺點,他們只見得別人流血,卻見不得自己流血。本來一個犀利的組合,一下子廢掉了五個,他害怕,他恐懼了,就像是一個人看到自己的手腳被砍落在地的時候,他最恐懼的是害怕繼續失去自己的生命,因為這是他所剩中最有價值的。

    柳兒他們三個人平靜地往關緊的黑色圓月門走去,鄭五候意氣風發地提刀斷後,剛才那一殺,讓他覺得英雄無比豪氣萬丈。牆外的面具女人沒有再與他們同步移動,呆立在那裏的人坎也沒有移動,就這樣無聲地看著他們三個隨意地行動。

    到了黑色圓月門口,魯天柳和秦先生才偷偷籲出一口氣,他們的心中非常緊張,他們知道如果面具女人再喚出這樣一個人坎組合,他們就沒有機會了。其實就算沒有人坎可出了,那個剩下的橫樑人坎只要繞過“亂枝撕風”就可以將他們攔住,從他們剛才的步法身形來看,這個人坎的功力就算不能殺了他們,至少能將他們阻在這裏,一直等到園子中其他援手到來。

    鄭五候不喜歡多想,這樣他就不會意識到危機的存在。這是壞事,有些情況下倒也是好事。比如說現在,他的神情讓就人坎不敢輕易移動,他的神情就讓面具女人放棄了繼續圍殺的打算。但這樣性格的人也容易衝動,當他看到黑色門上沒有鎖扣的時候,便丟失了應有的謹慎,莽撞地伸手就往那門上推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4:37

第二十五節: 來去兮

    “動勿得!”魯天柳發出一聲驚呼,她的聲音其實並不十分尖利,但他的驚呼在五侯的耳中如同晴天霹靂。秦先生也被嚇住了,他知道魯天柳能有這樣的反應肯定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他看過天師掌門給的《玄覺》,他也聽龍虎山的那些老道們說過,柳兒是青瞳碧眼的半仙之體。所以在魯家,他是最瞭解魯天柳的,甚至比柳兒自己還瞭解,但這是在柳兒偷看了《玄覺》之前。

    魯天柳不知道危險來自哪里,但肯定很危險,也許在眨眼間就讓他們三個化為齏粉。她聞到了一種味道,一種過年的味道。是的,這味道只有過年時才會時常彌漫在空氣之中。當然,如果過年沒有放鞭炮的習俗,那麼這味道也不會存在。

    火藥!對!魯天柳嗅覺做出這樣的肯定,同時她能肯定的還有,這火藥絕不是鞭炮的火藥,因為這味道要濃烈得多,刺鼻得多。她繃緊的神經似乎都可以感覺出這些火藥爆炸的威力,她渾身的汗毛都在劇烈地顫抖。

    “勿要動格,千萬勿要動格!”魯天柳的語氣很少有這樣緊張的。她的緊張讓那兩個人更加緊張。

    “我不動,你們先退。”鄭五侯從不將自己的生死當回事,只要是柳兒沒事就好。

    “呆了你哉,儂曉得就儂踏落弦子哉?阿拉兩個亦可能踏落格。”魯天柳今天真的有點惱五侯的莽撞了,其實同時她心裏也責怪自己大意。她回頭看看站在龍骨牆外面的那個戴面具的女人,再看看那個呆立在那裏沒有繼續糾纏的人坎。她知道為什麼他們沒有跟過來,因為這裏是個絕斷坎,殺戮威力很大、波及面很廣的一個絕斷坎。

    三個人都不敢動,可是有人卻要動了。面具女人輕輕地哼了一聲,呆立的人坎頓時重新活泛起來,他迅捷地繞開竹簽陣,往前走動了幾步便停住了,手中匕首一顛,將匕首前後翻身,用三指捏住匕首刃。這是標準的飛刀手法。

    鄭五侯站著不敢動,伸出的左手搭在門上也不敢動,只有提刀的右手可以動作。但是動的速度不敢快也不敢用力,他怕帶動身體其他部位而彈了弦子。所以當匕首飛過來的時候,他只能用樸刀的刀頭部分護住自己的頭部和脖頸部分。匕首重重地落在五侯筋肉結實的臂膀上,發出“噗”的一聲悶響。可能是五侯天生反應較慢,他對疼痛的忍受能力也很強。匕首的尖兒都釘住他的骨頭了,他卻一動都沒動。

    人坎舉起了第二把匕首,他的目標還是五侯,這次匕首是往下三路去的。

    匕首飛到一半的時候,魯天柳的也動了,她往人坎那邊緊趕兩步,同時撒出了自己的“飛絮帕”,“飛絮帕”的小鋼球撞在匕首上,匕首的方向偏了,直落在在鵝卵石鋪成的地面上。匕首飛出的力道很大,在地面上一彈後,撞在那扇黑色圓門上,發出“當“地一聲響,如同鐘鳴。原來這黑門也是金屬的。

    一根“飛絮帕”撞偏了匕首,另一根“飛絮帕”纏上了人坎的手腕。“辟塵”一工中“鏈臂”的手法要在人坎的手腕上做個精巧難解的節是很容易的事情。

    人坎的反應是很快的,魯天柳的身形一動,他就開始往後退步,等“飛絮帕”的鏈條一纏上手腕,他馬上抖臂繞腕想脫出纏繞,可是魯家人打的結怎麼可能這般容易就解脫出來。他的另一隻手趕忙上去解那鏈子結,可是摸了幾下卻無從下手。

    讓那人坎最為駭異的是,就在他試圖解開鏈子結的時候,魯天柳手中鏈子一抖晃,竟將他的另一隻手也給扣住了。

    柳兒手中鏈條甩得是精巧無比的,發力卻是突兀迅猛的。鏈條剛扣上就突然帶勁,往回猛地一拉,那正駭異著的人坎竟然被這個身小力薄的女孩子拉過來好幾步。

    是那人坎的力量不如魯天柳,不是,是他沒想到,他疑惑了,他走神了,他的疑惑和走神是因為他竟然沒有脫出腕上的鏈條結,另一隻手去解竟然也無從下手還同樣被扣。他的疑惑和走神還因為他怎麼也沒想到最早發現絕斷坎的魯天柳怎麼就敢動了,剛剛她不是還在說誰都可能踏到弦子,都不能動的嗎?難道那是說給自己聽的,給自己在放誘兒?

    其實,魯天柳之所以敢動,是那人坎給了她提示,人坎的兩次飛刀,目標都是鄭五侯。而且從飛刀的飛出途徑來看,都不是奔要害去的,他的目的應該是逼著五侯動。

    也就是說,只要五侯動了,坎面就會動作。五侯不能動,所以她動了。

    “五哥,儂格腳下勿動,把伊個門推推看。”與人坎相持著的魯天柳好不容易緩了口氣快速說出句話。剛才她將人坎拉過來幾步後,人坎意識過來,馬上踩穩腳步,一時兩人成了相持狀態。

    她的膽子很大,竟然敢要五侯推那門?其實柳兒敢這樣做,也是那個人坎給的提示。她鏈拉人坎,人坎完全可以順勢撲擊,可是他卻沒有,看來是因為這裏坎面的殺傷力極其大,讓他不敢繼續往前再邁一步。而他敢將匕首飛出,在撞擊那扇門以後,沒有下意識的側臉抬臂的動作,說明弦子不在門上,而且匕首撞擊後知道那是一扇金屬門,更加說明那門也不應該是扣子,而應該是扣子的定座。

    魯天柳聞到的是火藥味,火藥的威力雖然大,但佈置的人是不會蠢到用它來推動這麼寬大沉重的金屬門來做殺招,那樣的攻擊面又窄,速度又慢。

    魯家**之力中“布吉”有一技,叫做“改破”,就是所選宅地雖然什麼條件都是上吉,可是唯獨其中有一處有某件物體有破局之相,需要除去或者移動。這樣的東西如果是一棵樹、一條溪,只需要砍樹或者改道。可是如果是山壁上的一個巨塊的尖棱,難度就大了。魯家上幾代有人在江南驚天堂學了一手用火藥炸石的技藝,就是利用牢固定座使火藥威力往需要方向炸出,這有點類似我們現在的定向爆破,因為“改破”是有形狀大小要求的,不能亂炸。此種技藝秦先生是不會太感興趣的,可聰穎質慧的柳兒卻將其牢記在心。

    此時此地的數個條件往一處這麼一合,柳兒就基本看出此中端倪。

    那扇金屬門應該是可以推開的,就算它平常時不能推開,現在也應該能推開。因為定座擋住炸藥的爆炸方向,讓其威力往一個方向去。為了保證不會導致那個方向的石棱因為威力過大,反而炸壞局相,所以在定座上會留一個釋口,在爆破力過大時,釋口會被推開,泄放衝擊力。這裏也應該有釋口,它的作用應該是防止過大爆破力推動金屬門做的定座,而推倒固定定座的整面院牆。

    鄭五侯手中緩緩用力,那金屬門果然被推開一個不大的間隙,足夠一個人通過了的間隙。

    “先生啊!儂快些過去。”魯天柳的話剛說完,秦先生就已經往那間隙走過去。他沒問為什麼,他說不出話的嗓子也問不出什麼,只管低頭邁步往那門的間隙中走去,他心裏清楚,柳兒能下決定的事情,差不多都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人坎拼命往後拉扯,希望可以掙脫鏈條。可是魯天柳卻紋絲不動,而且好像還很輕鬆。因為她的另一根鏈條已經纏上了五侯的刀杆。而且兩個“飛絮帕”之間也打上了一個結。人坎現在變作與五侯在較力,那真如是蜻蜓撼石柱。也是五侯腳下不敢用力,要不然早就將這人坎一把給甩過來了。

    看著魯天柳輕巧秀美的背影從黑色院門的間隙中穿過去,站在龍骨牆外面的面具女人長歎了一聲。她曾在後面戲樓前親眼看到這個女孩子和那傻小子被誘進戲樓,很明顯,戲樓裏自己認為絕佳的坎面和上選的高手沒留下他們。

    戴面具的女人也是個高手,所以她從這個女孩子的眼睛裏、話語裏、氣度裏她知道,自己也絕對無法對付這樣一個小女子。特別是這女孩子對自家這道坎面佈置,如果不是她預先就知道,她還能在轉瞬間發現並且逃脫,那她的能力就已經遠遠超出了高手這個稱呼的範疇。怎麼秦先生這個老殺才沒告訴過魯家有這樣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只有自己兒子能夠對付,還有就是自己那個在外遊學天生異能的孫子能對付。

    女人甩手又發出一個響哨,龍骨牆尾端的寬簷翹脊上躍下兩個渾身上下衣著如同青色小瓦的人坎,兩個人坎矮著身子,身形如同撲食的獵犬,往黑色圓門那裏衝殺過去。面具女人的想法是哪怕用自家幾倍的人命去換,也要讓魯家人死一個好一個,現在那裏只剩下個好像渾身是力氣的傻小子,他踩中套子沒法移動,得趁現在殺了他,絕不能再讓他也走脫了。

    兩個青色小瓦般的人坎的動作很快,但有人比他們還要快,誰?就是那個被“飛絮帕”牽住的人坎。他也不想動,他更不想動得快,除非是往後退。可是由不得他,鄭五侯手臂上的力量不是他能抗衡的,他只能隨著這巨大的拉力騰身躍起,就像一隻被牽拉著飄起的風箏,晃了兩晃就到了鄭五侯身體的斜上方。

    人終究不是風箏,不可能老在空中飄著,就算是風箏也終究是要落下來的。人坎落了下來,他的落腳點應該是鄭五侯的頭頂。人坎不是庸手,在這樣的宅院裏,不要說庸手,就是身手稍不如人都是不會有立足之地的。所以那空中的人坎面對這樣一個落腳位置有了想法,也有了計畫。

    身手反應很快的人坎在空中迅速將右腿屈膝,膝蓋直奔五侯天靈蓋跪撞下來。他知道,他這一跪,就算五侯是個鐵殼腦袋,也會給他撞裂。他對自己膝蓋的功力如此自信,看來在這宅院裏最容易練成的大概就是這跪功。

    但是他這一撞之後,就不怕五侯被撞出,鬆開腳下踩住的套子?這一點人坎也考慮到了,所以他沒有雙膝齊跪,他要留出一條左腿代替五侯踩住套子,不讓機括動作。這不但要求這人坎動作迅捷準確,而且還要對這道坎面非常熟悉。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空中的人坎發現站在下面的人忽然旋轉起來,旋轉得就像一陣風,但不是旋風,也不是龍捲風,而是穿堂風,從黑色圓月院門的間隙中一穿而過。

    人坎的膝蓋落空了,他目前這一瞬間裏能做的,必須做的,也計畫好要做的,就是用左腳一下踩住五侯剛剛站立的位置。那位置上有個鵝卵石鋪成的“壽”字形階面,站在這階面上,卻不知道是能延壽還是要斷壽。

    與此同時,他手腕上的結扣也突然像活的一樣鬆開,跟著那風蹴溜一下也鑽進了黑色院門的間隙。

    一切都如魯天柳所料,雖然和她的算計有點出入,過程也驚險了幾分,但結果卻和預計的一樣。

    魯天柳從五侯身邊走過的時候,小聲說到:“拉伊過來,替儂踏坎哉。”

    柳兒不是隨便出這麼個主意的,她走過時看了一下五侯腳下的階面。她看到那是鵝卵石鋪的階面,這樣的階面在坎面中叫“碎面”。“碎面”坎子一般不會用直踏機括,因為在“碎面”上,踩踏的力量分佈不是很均衡的,用直踏機括不可靠。所以這裏應該是壓彈機括,就是踩踏讓機簧受力,在踩坎人移動開後,靠機簧發力,彈動弦子,啟動坎面殺扣。因為機簧的力道始終是均衡的,能保證“碎面”動作的可靠。

    從這可以看出,剛才人坎飛刀逼五侯移動,不是要他踩其他地方,而是要他移動走開。他不下殺手是有道理的,因為殺死五侯,五侯只要死後癱倒在原地,他的體重還是會壓住機簧不讓坎面動作。

    柳兒知道,既然是壓彈機括,那坎面承受力道的範圍就很廣,這是為了保證體重由輕到重什麼樣的人都可以陷坎落扣。五侯可以壓住簧,那人坎也可以壓住簧,而且這坎面不怕壓,就怕放。將那人坎拉過來,兩人壓住機簧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然後留人坎一個壓簧也不會有問題。

    魯天柳的原意是將那人坎拉過來打昏放在坎面上,那人坎雙手被縛,要達到這樣的目的還是比較容易。

    可是沒有想到,那人坎竟然會身體高躍,從上往下用腿進行攻擊。下面的五侯對於這樣的狀況,第一反應就是矮身躲避,到實在躲不過了,他也只有賭一把了,因為他也知道這樣高度,一百多斤的一個練家子,從高處往下直撞下來的力道,無論如何都會讓他退出一步、半步。與其讓他撞出,還不如自己避開,你來了,我就走,大不了同歸於盡,反正柳兒她已經脫身了。他血一沖腦,便不管不顧了,身子一旋,側身從門的間隙中鑽了過去。

    幸虧是那人坎瞭解坎面,幸虧那人坎的左腳離地面已經非常接近,幸虧那人坎的動作迅捷而且準確。坎面沒有動作,要不然這下同歸於盡的不只是他鄭五侯和那人坎,還有始終在門的間隙處看情況的柳兒。

    五侯剛鑽過去,就有兩個人馬上有了極度驚恐地反應。

    一個人是柳兒,她抓住“飛絮帕”的鏈條,一拎一抖一晃,解了人坎手上的纏扣。然後拉住五侯迅速竄出,趴倒。她是害怕五侯這樣不管不顧如風般鑽進院門,他如此的大力,會牽動鏈條,帶著那人坎繼續往前移動,使坎面動作。

    還有一個是站在門外的人坎,他的想法和魯天柳一樣,這時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那大塊頭拉著往門裏去了,那樣,自己會化作一蓬血水潑到那扇門裏。所以他一落穩腳步,馬上雙腿一前一後,後麵條腳踩住坎面,前麵條腳抵住沒開啟的半扇院門,身體後仰,他指望能依靠這半面死門撐住自己的身體,不被拉動……

    “哢崩!”一聲巨響,那人坎雖然沒有化作一蓬血雨,但他的的確確變做了一堆碎屍。與他一起變作碎屍的還有那兩個青色小瓦一樣的人坎。血濺得很遠,揚起的血沫被氣浪吹揚著一直飄到龍骨牆的外面,並從那青瓦隔成的花窗中穿過,塗抹在了那個金色的狸子面具上。

    坎面還是動作了,是因為魯天柳沒想到,鬆開鏈條了,那人坎還是沒站住;是因為那人坎已經仰身用力了,而就在這節骨眼,那鏈條卻活了似地解開了,他是自己將自己摔出去的。

    緊貼地面趴著的魯天柳,從門的間隙中竄進來的氣流中感覺到坎面的巨大威力。但這爆炸的威力雖然巨大,和她想像中應該有的威力還是相去甚遠,至少和那厚重的金屬門做的定座都不相配。如果只是這樣的一個殺傷力,根本不需要用這樣的金屬活門來泄壓。而且,那爆炸的聲響也不對,倒像是用炸藥啟動了其他什麼大型的扣子一樣。莫非這是……

    沒等魯天柳細想,她緊貼住地面的左耳聽到的聲音馬上就否定了她的推斷,她的耳中聽到了極為猛烈的隆隆起伏聲,其中還夾雜有她在前院天井地面下聽到的怪異聲響。同時,她的鼻子從濃濃的硝藥味道裏還聞到了晦澀、陰寒的氣息,這樣的氣息能混雜在爆炸後的灼熱火烈之中,說明了散發這氣息的源頭蘊含的能量是非同小可的。這樣的現象讓她改變了思路,不是爆破威力小,是炸藥的爆破威力向下分散了。地面下遭受這樣巨大的衝擊,同時也誘發了某些奇怪力量的蘇醒,此處可能很快就會像前院天井一樣,變得步步驚心,所以必須趕快離開。

    魯天柳沒說話,爬起身拉著五侯就走。五侯也不敢說話,他從沒見過柳兒有這樣凝重的表情。

    前面的小道盡頭是條長廊,長廊拐過彎就直接站在了一座書軒般的建築前面,這建築是正面全敞式的,弧形屋頂,內部格局整齊,柱壁對稱,正三堂的建築,卻未分隔。

    秦先生靜靜地站在這所書軒一般的屋子前面,卻是背朝軒門,往遠處查看。其實前面和龍骨牆外面一樣,有一排高大樹木,看不到什麼。而往書軒的另一邊去,也是一條相連的長廊。

    魯天柳和五侯悄聲走到秦先生時候,他們聽到秦先生在喃喃地說:“就是格裏哉,就是格裏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5:08

第二十六節: 入龍鼻

    (醉花陰)墨綠暗域無夜晝。忘死入龍嗅。

    潔體如玉構,池淤盡掩,人若已涼透。

    水下襲殺滅高手。憑巧器功奏。

    莫道女兒家,踏波移塋,取龍寶入袖。

    “先生,格裏是個啥子地界?”魯天柳輕聲問道。

    “那些樹木不太高,遮不住樓頂簷角,可什麼都看不到,因為那裏是敞地。”秦先生的手指在一個假山盆景中的沙堆上迅速地寫著,沙堆寫滿就馬上用手掌一撫,平整了沙面再寫。,“應該有池塘,是龍口。”

    不是秦先生不想說話,他是實在說不出話來。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很快不是說不出話的問題,情況會比這糟糕得多。因為他麻木的頸部開始疼痛了,而且是裏外貫穿起來的疼痛。疼痛的中心部位是瞿雎拉鳥屎的地方。秦先生此時才意識到,那蠟嘴鳥(他依舊以為那些鳥是蠟嘴)拉的屎有毒,那扁毛畜生的骯髒招式不是要以勢奪人,而是一個實實在在地殺招,一個效果緩慢而至的毒招。

    秦先生顫抖著手指又指指兩邊長廊,他的左手手指摸過鳥屎,這時也開始刺痛起來,另一隻手不痛的手指迅速在沙堆上書寫:“長廊相連不斷,是龍須。軒屋裏有兩口井,是龍鼻。這真是個‘馭龍格’,連龍鼻都用軒屋罩住,雖然不斷龍息,取無法直吸到日月雨露的天成靈氣,使得龍精難聚,終為所馭。”

    “先生,那格現在哪能辦呢?”魯天柳靜靜地問道,她沒有因為秦先生如此妙到極處的風水相局分析而驚訝,因為她自己也看出了此中玄妙的**分,也沒有因為那書軒其實是個井軒並且有兩口井而驚訝,因為她清明的三覺已經感覺到軒中兩道柱狀的濃重寒氣噴湧而出,並將這井軒層層裹繞盤旋。

    “下龍鼻。”秦先生這三個子寫得極度地虯勁飛揚,沙堆的沙粒被撥撒得四處濺落。秦先生如此的書寫並不是意氣風發的表現,而是孤注一擲的無奈。他知道魯家此趟的目的應該和這馭龍格的龍寶有很大關係,但是現在,只要有五六分把握可以讓這兩個孩子全身而退,他就絕不會讓他們下龍鼻。此時的情形已經是招招必殺,他從“蠟嘴”鳥給他拉的屎中徹底清醒過來,一打開始對家就沒準備放走他們一個人,包括自己。眼下可能只有下龍鼻直探龍頜奪得龍寶,以此要脅對家,這樣才有可能保住大家全身而退。

    魯天柳沒說話,雖然秦先生只寫了這麼三個字,但她卻似乎聽到秦先生心中所有想說的話,她轉身走向井軒裏面,並且直奔左側井口。

    漢代《九州見龍》:琉溪藏龍,喜弄珠。其珠,龍之命寶,常于口、左鼻間迴圈不止。

    魯天柳當然沒看過這樣的書,她是在龍虎山聽降龍殿那個酒糟鼻子的禿頂老道說過,遠古時有降龍尊者,專為民間百姓降伏孽蛟妖龍,他降龍不屠龍,所以常用手法是以一臂夾持龍顎,使龍無法張嘴,另一隻手直插龍的左鼻孔,整個手臂探入,從龍頜處挖出龍珠,從此妖龍便被其控制。所以。柳兒從秦先生的心中聽懂所有資訊和目的時,她想到了這個降龍的手法,下龍鼻取龍寶,應該從左鼻下去。

    柳兒將“飛絮帕”收在自己袖中,她知道自己這趟下去沒有趁手的家什是不行的,“飛絮帕”肯定得帶著。她還必須給自己留條退路,誰都不知道那井下會有什麼。於是她讓五侯解下腰裏纏著的撚股牛筋繩,鬆開了三股,將牛筋繩變作原來的三倍長。柳兒將繩頭打了個抖解扣,這扣子系上後就牢固異常,但需要它松掉時,只須朝幾個角度稍稍抖動一下就可自解。她將扣子系在自己左腕上,繩子的另一端系在五侯的刀杆上。

    柳兒褪去了外面藍印花布的棉衣棉褲,只穿一身暗綠色的襯衣褲,一雙穿著棉線襪子的天足踩在井沿邊上。她準備直直跳下去。這是一種方式,不是莽撞。

    這是那年隨老爹外出尋奇木,在神農架遇到神捕獵手卓百獸教她的,就是必須要進入一個自己不清楚環境和危險的地方時,千萬不要悄悄地慢慢地進入,那樣說不定反而讓裏面的怪獸或其他可怕東西做好了準備,等你一進入,馬上就發起攻擊。而你要快速直接地進入,進入的那一瞬間,只會讓對手驚恐慌亂,而你卻會在那一刻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周圍的一切,並且隨時準備攻擊或者逃離。

    五侯此時卻語氣堅定地喃喃說了一句“我來吧?!”

    魯天柳用眼神制止了他,在這樣的眼光裏,五侯的堅定化作一口重重的長息,輕輕地籲出口外。

    柳兒一腳已經跨出井沿,突然又收回,她回頭看來一眼始終背對著井軒的秦先生,柔聲說了一句:“先生,儂要保重自家格!”

    “撲通!”這聲音其實不大,只是從井中傳來有點回音。秦先生的身體伴隨著這聲音發出一陣難以自製地顫慄。

    秦先生微仰著頭,散披著的花白頭髮在寒風的吹拂下簌簌飄拂,那被死封鈴削去一大塊頭皮的頭頂血紅得有點刺眼。

    柳兒跳下了水井,雖然她清明的三覺讓她覺得不安,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驟然入水,柳兒一下子就僵住了,她的肌肉仿佛不能收縮了,血液不再流動了,關節也無法轉動了。這井水的寒冷超出了她想像,她感覺就像是萬根冰刺刺入她的身體。本來井水應該是冬溫夏寒的,可是這裏的井水卻似乎違反了這樣的規律,這水不但不溫,而且寒冷程度遠遠超過了夏天。這一點讓魯天柳很是心驚,按理這樣寒冷的水溫她的觸覺可以在井口就感覺到,可實際上卻沒有。

    她的眼睛迅速掃視周圍,周圍是漆黑一片,什麼都沒有。但她的耳朵聽出,有劃動水的的聲音,她的觸覺告訴她,水中波紋湧動,有東西在向她靠近,她的嗅覺也也讓她害怕,靠近的東西有一種黴澀污濁的味道。

    這樣讓她感到心驚害怕的事情才剛剛開始,就在她稍微適應了一下水溫,讓渾身的肌肉關節剛能活動開來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好像不是進入到井中,她覺得自己似乎是溶入了一片星空……

    池塘中那月形口子中翻湧出的水柱好長時間才平服下來,翻湧起的水柱讓整個池塘面上彌漫起一片水霧,水霧飄上平臺,讓站在平臺上的魯承宗和魯聯止不住發出一陣寒顫。水霧很冷很冷,淡淡的水霧附上身體如同是將人浸在冰水之中一樣。

    魯承宗和魯聯發出的寒顫在繼續,並且演變成顫抖。

    “怎麼了,難道真的老了,連這樣一點寒氣都抵不住了?”魯承宗心裏在自問。

    顫抖變成劇烈的顫抖,甚至連身體都出現了輕微地搖擺。這樣的情形決不是寒冷可以造成的。是震動,石頭平臺在震動,臺面上石頭之間的縫隙在漸漸變大;小樓也在震動,窗櫺上的花色玻璃發出清脆的顫音;水面也在震動,剛平靜的水面上起了細鱗波紋。

    魯聯早就跨過平臺的石頭欄杆,雙腿緊緊夾住石頭欄杆,右手緊握住刀柄,左手提著背筐護在身前。他對異象的出現反應比魯承宗靈敏多了,在魯承宗還在對自己顫抖搖擺疑惑的時候,他已經是全副攻防皆可的狀態了。

    在碧綠的水面下,一條曲折蜿蜒的黑線從池塘的對面延伸過來。像是個放慢速度的黑色閃電,要把池塘、平臺、小樓劈成兩半。

    閃電後隨之而來的是炸雷,隆隆的炸雷。池塘不知道是不是被劈成兩半了,但平臺確實是被劈作了兩半。就在魯承宗也學著魯聯的樣子靠上另一邊的石頭欄杆時,那些石頭之間的縫隙已經變得有巴掌寬了,就在魯承宗牢牢抓住欄杆的立柱時,石頭平臺已經分做了兩半。中間一道兩尺多寬的碧綠水道直沖小樓。

    小樓沒有被劈作兩半,小樓是被吞掉了半截。那兩尺寬的水道是直奔小樓通往平臺的單扇門沖過去的。本來這平臺、小樓都比水面高出許多,可現在水道已經能夠直沖小門了,那說明這座“觀明閣”在下陷。

    的確是在下陷,這點魯承宗可以肯定,不要說他這樣一個建宅子的高手,就是懵懂的頑童都能看出來。因為小樓下陷的速度很快,碧綠的池水是從小門的上半部分沖進的屋子。

    這是怎樣的一個坎面?魯承宗和魯聯都害怕了,這樣巨大的坎面他們從沒見過,變動如此霸道的坎面他們更沒見過,更談不上分辨坎面的扣子在什麼地方了。

    不對!魯承宗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坎面,因為他是從小樓正門進入小樓的,在那裏他仔細查看過裏面的所有設施。如果是一道坎面的話,就算它掩藏隱蔽得極為巧妙,讓他瞧不出機括佈置。但是屋裏那些地板樓梯的木材有沒有入過水,他這個般門的後人沒理由瞧不出。

    魯家**之力“定基”一工,不但是要定宅基,還要定基材。所以這一工中有“辨材”一技。坎面佈置好以後,是要有一兩次試坎的,如果坎面像現在這樣動作,試坎就有水進入屋裏。木材只要入過水,就會留下無法消除的痕跡,而魯承宗在底樓屋內沒有發現這樣這樣的痕跡。

    既然不是坎面,那怎麼會這樣?莫非對家要毀園走人?對家不應該到了無招可使的地步了呀?

    看著小樓整個陷下去一層,魯承宗他們兩個人站在破裂得一塌糊塗的石頭平臺上驚愕了許久許久,還是魯聯先從這樣的驚愕中省悟過來。他看看小樓,看看墨綠的水面,臉上露出抉擇艱難的表情,他的眼光中是恐懼與**並存的。

    魯聯的表情漸漸變得堅定,他一直不曾說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他開始動作了。

    他腳下晃了晃,試了下那半邊平臺的牢固程度,那平臺雖然斷開變做兩半,但半邊平臺下的撐柱牢固性還是極好。他又從背筐中拿出一卷細繩索,熟練地系了個栓纜扣系在平臺的石欄上。

    魯承宗的思緒收回了,這是他行走江湖的經驗,腦子只有一個,想不通的事就先別費腦子,應該用更加直接的方法去發現,而且東想西想會讓你疏忽了其他重要的東西。

    魯聯繫繩子的時候,魯承宗正很仔細地看著他的手法。這個魯聯有些時候異常聰明,但有的事情也真的很迂拙,這個栓纜扣自己教了他好多次,他還是打的反穿繩打法,雖然也一樣牢靠結實,可是繩扣間纏繞得很難看。

    魯聯脫掉外衣,露出一身黑色水靠。魯承宗從沒見過魯聯這樣的裝束,更沒想到魯聯今天的衣服裏面會有這樣的裝束,但他沒有驚訝,因為今天入了這個園子,已經沒什麼事情可以值得驚訝了。其實他也從沒聽魯聯說過他會水,更沒見魯聯下過水。

    魯聯抬起頭來,看著魯承宗的臉,終於說話了,他用平靜地卻不容置否的語氣說了句:“我下去瞧瞧,你給護著點回頭繩。”

    “行。”魯承宗同樣平靜地回答,並且堅定地點了一下頭。

    魯聯下水時沒有將繩子系在身上,他是將繩頭疊做三道咬在口中。他依舊對自己牙力很自信,而且這樣比系扣要方便,需要解脫時只要張口吐繩就行了。

    魯聯一個躍起鑽入了裂開的水道,他身上傷口的血漬在墨綠的水面上泛起幾道殷紅的漣漪。魯聯下水的姿勢很不尋常,是將單刀挺直在身前下水的,這樣就有個破水的銳角,一則是入水時快捷,遊動省力,而且使自己處於一個可隨時攻擊的狀態,對水下可能出現的威脅隨時做出反應。

    魯承宗想起魯聯好像是浙江定海人氏,那裏憑臨大海,三江匯流,會些水性應該是常理之中。可是魯聯這一身水靠是什麼時候置辦的,自己倒不是太清楚,看著挺光鮮,應該置辦得不太久。

    斷開的石臺面上,那些石塊紛紛落入了綠得發黑的水中,分裂出的水道越來越寬,最後石面只剩下靠近兩邊欄杆的一路長條邊石沒有掉下水中。此時的水道差不多有整個石臺面的寬度了。

    小樓陷下去有半截,兩層中間的飛簷剛好搭在了斷開的平臺上。魯承宗可以從這飛簷上走到小樓另一面的地面上。

    飛簷的琉璃瓦是光滑的,魯承宗小心翼翼地踩上飛簷瓦面。他從小樓現在的結構和構架間的連接上可以看出,小樓依舊堅固,至少可以承受他的體重。但是他還是害怕這瓦面上會不會有什麼佈置,於是慢慢跪在瓦面上,放下手中木刻刀,雙掌撐住瓦面,伏下身來,側臉迷眼細細地看去。

    小樓經過這樣的一番大動作,二層窗櫺的花色玻璃都被震碎了,把這飛簷鋪灑得星星點點。這樣的情形就讓這瓦面有無設置變得很難辨別。

    小樓陷落的巨響沒有了,周圍很靜,只有那些碎了玻璃的窗櫺搖動著,偶爾發出“吱呀”一聲怪叫,在這靜謐的環境裏,這樣的“吱呀“怪叫顯得分外響亮。

    隨著一聲稍長的怪響,二層的視窗出現了一張臉。一張戴著血紅狸子面具的臉。隨著這臉一起出現的是一根紫色竹管。拿紫色竹管的手白如岫玉,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戴面具的是個女人。女人的手臂慢慢抬高,悄無聲息地探出窗外,將紫竹管的管子頭對準了伏在瓦面上的魯承宗。

    那柔嫩的纖纖玉指按住竹管上一個橢圓的疤痕,手指在漸漸用力,疤痕在慢慢下凹,魯承宗的生命與那地獄之火步步接近。

    “鬼火天竹”,就是剛才在二層發紅色火球射魯聯的器械,它發出的紅色火光將那兩個半浸在水中的人坎燒了個精光。這器械是根據宋朝天波楊家“排風火棍”改造而來的。據說楊家的燒火丫頭楊排風用的兵刃燒火棍是當時開封的天璣巧手朱夫人給製作的,棍中暗藏機括,對敵之中可以擰開機括,從火棍頭裏噴出火球。後來武林中的幾個暗器世家都根據這棍子改造出好多種類似的暗器。但最為成功的是亳州霹靂炮堂做的“鬼火天竹”,據說這玩意兒集輕、巧、快、密、毒、狠等特點為一體,其發出火球為南疆火精石粉,沾身不落。可是這“鬼火天竹”亳州霹靂炮堂只拿出來顯擺了一次便銷聲匿跡了,再沒在江湖上出現過。

    面對伏在瓦面上引首待誅的魯承宗,戴紅狸子面具的臉嘴角向上翹起。啊,那臉笑了,卻不知道是出於得意還是魯承宗的姿勢好笑。而幾乎在笑意剛露出臉龐的同時,臉的眼中卻閃過一絲殺意淩厲的光芒。

    魯承宗這個目標真的太大了,距離也太近了。一招即中是沒有懸念的必然結果。

    戴紅狸子面具的女人就要讓她手中的“鬼火天竹”噴射出光芒四射、豔麗輝煌的鬼火,她要用那像生命一樣嫣紅絢麗的火焰奪去魯承宗的生命。就在這生死的一瞬間,就在這耀目光亮即將出現的一瞬間,女人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五彩亮麗的星光,耳中突然聽到一片風搖群鈴般的脆響。星光雖然並不十分亮麗,卻讓女人感到眼前的世界突然變得混沌,鈴音雖然很是低弱,卻讓女人拿不准那聲音會不會是要命的刃顫聲響。

    紅狸子面具的女人驚恐了,她迅速後仰身體避讓,這樣急切地避讓讓她都忘了手中的紫竹杆,依舊將它伸在窗外。

    於是一隻筋肌暴突的有力大手緊緊抓住了紫竹杆,並用力往外拉拽。女人這才意識到天竹還在窗外,同時她還看清那些星光和脆響來自一把飛揚的彩色玻璃碎片。那讓視覺和聽覺產生恐懼的威脅不是真正的威脅,真正的威脅是窗外拉拽天竹的那股大力。

    女人柔嫩的手與擁有的力量是極不相稱的。她首先一把將“鬼火天竹”死死抓緊,讓已經有一小段逃脫出她手掌心的天竹在她手中變得紋絲不動。然後手臂往後用力,將那“鬼火天竹”漸漸地往裏拽回。

    外面那一隻大手明顯抵擋不住女人柔嫩的小手,於是另一隻大手攀上天竹,兩手一起往外用力,女人的反應也很快,她的另一隻手也抓住了天竹。四隻有力的手一起用力,將四股大力都作用在這樣一根笛子般粗細的竹管上。

    不知道是哪只手,也不知道是哪股力,按下了“鬼火天竹”的機括,一顆灼熱的豔紅火球飛出了紫竹管口,直射進池塘之中。這樣的情形讓外面的人下了一大跳,抓住天竹的手便更緊更用力了。這樣的反應讓裏面的人手上也不得不繼續加大力度。

    於是,紫竹管的管口中便一個接一個地飛出豔紅的火球,足足有**個,連成一串,射入池塘中那個隱約的月形口子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5:33

第二十七節: 淤掩身

    窗外的人是魯承宗,他趴在屋簷上看查看瓦面,由於瓦面上有許多彩色玻璃的碎片,所以他看得很艱難,碎玻璃影響了他對瓦面的察看和判斷,他一時看不出簷面上是否有坎子。但他又不願就此放棄,他希望可以通過這飛簷走到魯聯回頭繩那裏。

    但也幸虧是這些影響他察看和判斷的玻璃碎片,他從它們的倒映中看到一根管子探出窗外,對準了他。簷面不寬,旁邊就是水道,他無法閃身躲避。他手中也沒有武器,就算有武器他也不敢冒然去格擋那根管子,因為他根本就不清楚那管子是什麼東西,是如何殺傷的。於是他急中生智,隨手抓起一把碎玻璃拋灑進窗戶。這一招果然有效果,窗櫺裏面的人避讓了,那紫竹管的管子頭也轉向了。這一切給了魯承宗活命的機會。

    能在屋簷的琉璃瓦面上快速做出反應的有兩種人,一種是輕功高手,一種是建房鋪瓦的工匠。但兩者又有著不同,前者可以點踩瓦面、飄逸如風。後者卻是找的瓦面實點,手腳並用,連爬帶滑。

    魯承宗就是這樣一個工匠,他左手壓住屋簷的簷根部,那是個實點,然後身體翻轉,雙足腳尖踩住兩道瓦面的凹溝,半仰的上身正好可以靠在窗櫺下面的牆壁上,而揚抬起來的右手正好可以抓住頭頂上方的“鬼火天竹”。雖然魯承宗不敢格擋這竹管,但他卻敢用手去抓,因為這竹管本身就有一就抓在人的手中。

    一番激烈的拉扯之後,魯承宗奪到了“鬼火天竹”,不是他的力量大,他就算再多出兩隻手也不一動能從紅狸子面具的女人手裏搶到天竹。是因為那女人自己鬆手了,就在天竹噴出了第九顆火球的時候她鬆手了。

    大力往外拽的魯承宗突然失去了對抗的力量,身體不由地往前跌去,他本來是半仰著身體的,上身靠在牆壁上,這樣的力量讓他的身體離開牆壁,由半仰變作半蹲,整個人的重心已經不在兩個腳尖上了,而是轉移到上半身。於是魯承宗沖出飛簷,往水中跌去。

    鬆開天竹的手不會善罷甘休,她能鬆開要命的武器,說明她另有要命的招術,再說了,“鬼火天竹”射出九枚火球後,就已經和個燒火棍沒什麼兩樣了,除非重新裝填火精石粉球。沒用的東西就更不用費力氣去爭奪,把這力氣留著來擊殺爭奪的對手不是更好嗎。

    鬆開天竹的手沒有收回,而是重重擊出,擊在正往飛簷外沖出的魯承宗背心處。

    搶在魯承宗前面落入水中的是一片血雨,這血雨是從魯承宗口中噴出的。血雨如同山水畫中的潑墨畫法,把墨綠的水面渲染得片片殷紅。魯承宗入水時能清晰地看到濃綠水面上如有縷縷紅氳。

    在魯承宗後面落水的是被他右腳刮帶下來的木提箱,隨著落水聲的響過,紅綠夾雜的水面上就只有這只木提箱孤獨地在一起一伏的搖盪著。

    柳兒真的像融入了星空,因為她看到了許多星星,不時地對著她閃爍。不同的是這些星星閃爍的是綠色的光,不同的是這些星星離她並不遙遠。

    突然掉入這樣一個陌生詭異的境地,魯天柳能做什麼?她知道現在最有效的方法是靜止不動,看清周圍的情況再做反應。

    魯天柳的水性說不上是好是壞,她沒學過游泳,但她第一次下水就能夠鳧水不沉。她在水裏的速度其實並不快,至少與五候相比差得很多,可她在水中的動作卻能夠比五候控制得好,要動就動,要止就止,特別是潛在水中,她練就的“鼓塵”一技讓她具有綿長的氣息,可以在水裏長時間不浮出水面來換氣。所以現在柳兒能夠很輕很慢地擺動手臂和小腿,就像是飄拂的水草一樣,將自己身體靜止在原處。

    柳兒儘量保持自己身體的靜止,可是那些星星卻變作了流星,肆無忌憚地動作起來。星星是成雙成對地動作的,真的快如流星一樣對著柳兒撲撞過來。

    不知道那些星星到底是什麼,卻知道星星帶來的感覺是晦澀污穢的,有著這樣感覺的東西迎面快速撞來,迫使柳兒只好立刻作出反應,快速移動自己的身體躲避星星的直接衝撞。

    柳兒在水中控制能力強,她的動作是靈活的,避讓是巧妙的。因為她除了眼睛能夠大概看到那些撞過來的星星,她還有清明的三覺,特別是在這水中,有水作為傳導媒體,她的觸覺能更加敏銳地覺察到環境的變化和力量的傳播。

    她的避讓幅度很大,因為她感覺到星星帶來的衝撞力範圍很大,不是那麼簡單的兩個點,這兩個點是附著在一個人形的黑影上的,不知道是星星牽引著人影還是人影推動著星星,但這組合在水裏的行動不但迅疾而且有力。

    那個星與影的組合從她身邊竄了過去,在離柳兒最近的距離時,那對星星還轉動了一下方向,在柳兒的臉旁做了剎那的停留,然後才隨黑影離去。柳兒的動作雖然靈活,但她心裏有數,這樣的速度本來是她無法躲避開的,看來那東西也沒有撞她的意思,只是要靠近她,將她打量個清楚。

    魯天柳在水裏的動作讓其餘的星星劇烈地閃動起來,也許閃動得太過分了些,突然晃了晃便成雙成對地墜落了,落入了下麵無盡的黑暗裏。

    魯天柳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也沒工夫研究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既然圍住自己的那些隱晦詭異的感覺沒了,她便必須迅速行動,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人畢竟不是魚,水下的環境對於她來說要比地面上危險得多。

    周圍非常的黑暗,但是魯天柳還是能夠感覺出,這井下的情形和秦先生測算的一樣,也和自己想像中一樣,這裏不是一般的水井那樣狹小,這下面是個很大的地下水域,而且從清明的三覺獲取的資訊讓她知道,這水域肯定與什麼水道池塘相連,因為她感覺到水的流動,那流動的水中不時夾帶有清新的氣味。

    周圍非常的黑暗,但是魯天柳還是能夠感覺出,這井下的情形和秦先生測算的一樣,也和自己想像中一樣,這裏不是一般的水井那樣狹小,這下面是個很大的地下水域,而且從清明的三覺獲取的資訊讓她知道,這水域肯定與什麼水道池塘相連,因為她感覺到水的流動,而且流動的水中不時夾帶有清新的氣味。

    她是朝著右前方遊動的。按照常理,左鼻的右前方是龍頷的位置。而且她在那個方向聽到了流水的聲音,也聞到清新自然的氣味,這些情況讓她知道,那個方向就算找不到龍寶,也應該有個水道或者水面,在那裏應該可以換氣。柳兒在水中的氣息雖然綿長,但終歸是要換氣的,所以在水中的行動應該是朝著有換氣點的方向過去,要不然必須回到下水的地點換氣,那樣活動的範圍就太狹小了。

    情況並沒有柳兒想像中那樣容易,危險其實沒有離去,而是剛剛到來。沉下去的那些星星又悄無聲息地升了上來,出現在已經移開一段距離的魯天柳身後,並且緊隨其後,並且緊逼其後,並且緊撲其後。

    柳兒也在一瞬間就感應到這樣的危險,她迅速改變在水中的高度,同時也迅速改變在水裏的速度。這些是她在這樣危險的環境裏能做的最好反應和對策。

    那些星星和黑影的組合速度比柳兒要快多了,很快的,這些東西就已經圍繞在柳兒的上下左右與柳兒並列而行。柳兒突然返身往回游去,她知道自己速度比不過對手,就只能利用身體的靈活來擺脫它們。可是當她轉過身的時候,她停住了,她害怕了,這從心靈最深處透出的恐懼讓她幾乎一下子松了憋住的那口氣,口鼻間吐出一連串的水泡。

    眼前是一大片的星星,有遠有近,有高有低,讓魯天柳覺得面前的不是一處墨綠的水域,而是一塊深色的晶石,這些星星就是晶石上的發光點。

    有星星撲了過來,但是魯天柳沒有躲閃,不是不想躲,是因為她清明的三覺告訴她,無處可躲,她是一個中心,一個被攻擊的中心。前後左右上下都有東西迅捷地撲過來,此時,魯天柳也真正見識到那些東西的速度,那速度比她曾經遇到過的“寒潭翼鰻”還快。

    但這些魯天柳很快就看不到了,那些東西將柳兒圍繞其中,竟然就像是個陣法一樣,前後有序,依次而進。它們並不向魯天柳發起直接攻擊,而是用挾帶著的些東西,迅速地靠近柳兒,在很短距離的時候,將那些東西擲投在柳兒的口鼻眼耳上。

    那些東西是粘稠的,污穢的,還有陣陣惡臭。柳兒試圖用雙手將這些東西抹去,可是那些星星加黑影的組合緊貼著她快速遊動,帶起的水波不單是速度快,力道也是奇大,這許多道快速大力的水波糾纏在一起就類似一個強勁的漩渦。巨大的壓力讓魯天柳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很快,魯天柳不但是頭部,就連整個身體都被那些東西包裹起來,就剩那玉質的雙手還伸在這外面,可是這玉質般的雪白正在快速蒼白起來。

    一聲“哢崩”的巨響,讓那些星星和黑影的組合瞬間都停止了動作,定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只有星星在不停地快速閃動,狡黠的警覺的閃動。它們似乎都忘記了魯天柳的存在,漩渦水波的剩餘力量將魯天柳從它們靜止後的間隙中飄走,它們都沒作絲毫理會。

    一個巨大的方柱形黑影從旁邊緩緩倒下,輕巧無聲的撞入一片黑暗,黑暗中又一個巨大方柱形黑影隨之緩緩倒下,再撞入一片更為濃黑的黑暗之中。

    剎那間,那些星星帶著黑影的群體瘋狂般地直向一個寫上方的角度沖去,那裏隱約有個不小的彎月亮。但這個群體沒有沖入月亮,而是在一個臨近水面的高度狂亂作一團,攪起的漩渦力道比攻擊魯天柳的時候還要強勁好幾倍。翻騰起的巨大浪花直沖出彎月形的口子,在水面騰起桌面大小的水柱。

    這些魯天柳已經不知道了,她露在外面的一雙手已經變作了慘白,清明的三覺已經被包裹在那團污穢惡臭之中。那些攻擊她的怪異東西遊動時帶起的水波將她帶動著遠遠飄走。現在已經沒有了漩渦般的巨大壓力,但是她的手還是無法抬起,是因為她自己失去了抬起的力量。綿長的氣息已經所剩無幾,意識也已經開始模糊了,她覺得自己在歸去,去到一個曾經到過也住過的地方,一個卻從沒在記憶裏出現過的地方。

    她仿佛看到自己綠衣婆娑,在微風中舒展得愜意,搖曳得快樂。遠處這山濃來那山淡,近處一條大河翻滾東去。身旁,一塊黑色大石上端坐著三個高髻古服之人,身前擺放著八隻光華炫燦的玉盒。

    終於,其中那個穿道袍的人站起,寬大的袍袖拂開面前垂掛著的柳條,蕩起的柳枝掃在樹幹上,穿道袍的人便在這一蕩之間飄然而去。這一切讓柳兒覺得是道袍輕輕撫了一下她的手臂,讓她情不自禁地撫摸上自己的臉。

    對,是枝條在撫摸自己的臉,這一瞬間柳兒的意識突然變得清晰,她確確實實地感覺到枝條在撫摸她的臉。

    許多的枝條先是在她的身上掃拂,讓包裹她的污穢惡臭迅速散去,然後枝條在迅速延伸,將自己向著斜上方托去。

    她睜開眼睛,周圍還是一片黑暗,不知道托舉自己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在斜上方倒隱隱有個淡淡的彎月亮。難道天已經黑了?自己下來多少時間了?自己現在是人還是鬼?

    一個閃亮的紅色火球從身邊劃過,接著是一顆接一顆地火球射在周圍的黑暗中,於是在這紅色的光芒下,她看見自己的身下是密密麻麻的枝條,她也看到不遠處,那些星星都在凝視著她,而且她還看清了那些星星其實是眼睛,一種動物的眼睛,這動物有點像猴子。猴子模樣的動物撲閃著發出陰寒綠光的眼睛,一動不動,盯視著枝條將魯天柳托起,就像是在進行一種祭祀儀式。

    魯天柳的口鼻之中劇烈地發出串串氣泡,她的頭頸開始劇烈地掙扎起來,她的手腳也劇烈掙扎起來。這是垂死的掙扎,氣息真的到了盡頭,沒有一點餘量了。肺部已經開始漲得發痛,感覺僵硬得像塊石頭。她開始下意識張嘴,綠腥氣的池水湧入的嘴中,她儘量用舌頭堵住喉嚨不讓池水繼續進入。鼻子也開始嗆水了,這是最難受的,她似乎覺得池水順著鼻腔沖進了腦子裏。意識已經開始變得空白一片,僅剩餘下一個概念她依舊清楚:我死了。

    就在魯天柳要確定自己已經死了的緊要關口,她一下子沖入了那個月亮,沖進了一片光明。那些密密的枝條將她托出了水面。她的嗓中嘶啞地發出一聲低嚎,那是帶水的喉嚨倒吸一口粗氣發出的聲音,隨即這口粗氣又從肺中猛然噴出,將鼻中、口中進的水噴成一片水霧。

    出了水的魯天柳迅速的換著氣,身下的枝條好像伸到了盡頭,不再繼續將她托舉,她想掙扎著從枝條上下來,遊到岸邊,可是不行,那些枝條不僅托舉了她,還纏繞了她。

    她在新鮮空氣的撫慰下已經恢復了意識的清晰,稍稍扭頭就看到那些枝條和葉子,剛剛從死亡邊緣爬回來的她再次絕望了,那些枝條是“一刻生死陰魂菟絲”,一個一樣會在片刻間要了自己性命的怪物。魯天柳心說,自己出來時沒看看遁甲盤,今天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星,怎麼都是遇的必死的局,對家也忒狠了。

    菟絲藤生在水中的比較少見,要有也只是像龍虎山道清殿的吳天師講過的,長在沼澤之中的菟絲藤。這是因為菟絲藤在水中是無法判斷活物與死物的。它是要抓活物破皮吸血的,所以在水中的獵食和生長很艱難。那些菟絲藤的枝條將魯天柳脫出水面其實就像是人們用扳網撈魚的道理一樣,讓你離水以後再確定收穫的到底是什麼。不知道是什麼神奇力量賦予了這些水下菟絲藤這樣人一般的思維方式。

    魯天柳出水後就被肯定為活物,於是藤枝條緊緊纏住了她。突然,枝條不知是什麼原因開始收回,大概是一刻生死的時間到了,當然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反正魯天柳再次被拉入水中。

    臨入水的時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也許是她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口氣息,她有些依戀。她的眼神絕望地掃視了周圍的一切,這也許是她看這世界的最後一眼,她也有些依戀。

    入水的瞬間,她看到池邊房屋的窗前有一個帶紅色狸子面具的臉,面具上的一雙眼睛驚愕地與她對視著,那眼光和她同樣地絕望。

    魯承宗被一掌打入水中,血染池水。一直到水面平靜下來也沒見到他露頭,只有那木提箱浮在水面一蕩一蕩地。

    魯承宗沒露出水面,魯天柳卻出來了,這樣一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女孩像死屍一樣突然被許多枝條脫出水面,出來時又突然活轉過來,發出的聲響和情景又真如同鬼魂歸來。戴紅狸子面具的女人驚愕了,就是這剎那的驚愕和失神,給了一個算不上對手的對手殺死她的機會。

    跌下墨綠色水道的魯承宗首先是沒有死,也沒有暈厥,不是女人的力道不夠,是因為他正好也是往飛簷外沖出,女人的掌力沒有能打實,前沖的趨勢讓他泄掉大部分的力道。其次他並也沒有沉下水去,是因為他的木提箱就倒扣在他的頭頂上的水面,魯家人做的木提箱大都是暗屜暗格,密封性極好,這就相當於一個水上救生用的浮球。水下的魯承宗輕輕地搭住木提箱提把,並在水下按開了木提箱的暗屜,抽出了一把木工鉋子,可以殺人的木工鉋子。

    一般的木工鉋子是雙推把,這鉋子卻是單推把,推把前是刨槽,中間卡有刨片,但不是一般鉋子那樣只有一塊刨片,而是層層疊疊十張刨片卡在其中。這樣的鉋子可以刨木頭,而且可以根據需要刨各種形狀、材質、大小、角度的木頭,因為十塊刨片的刃口形狀各有不同,只須將需要用的刨片稍稍調出刨底面就可以做木工活了。但是如果將拿單推把扭轉一個方向的話,這十片刨片就會依次沿刨底飛出,十張鋒利的刃口飛射在人身上卻不知道是怎樣一番情景。曾經見識過這鉋子的人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十形碎身刨”,因為飛出的刨片可以一下子在人身上造成十種不同形狀的傷口。每一個傷口都是會要人命的。

    比如說視窗的那個戴紅狸子面具的女人,她就只有一個傷口,她的生命就已經快失去,這一點她自己清楚,魯承宗也清楚。

    魯承宗是有江湖經驗的,他也曾經遭遇過無數險境,所以掉入水中後他沒有驚恐地馬上浮出水面,他知道這水裏目前還不會有什麼危險,要不然魯聯早就竄上岸來了。鉋子是在水面下發射的,只發射了一片,魯承宗知道一次發射多了反而會讓對手注意到。

    當然,魯承宗在水面下的發射也考慮到水面的折射角度,這是他和大哥在破水下百嬰壁之後總結出來的經驗。當時他們要是也考慮到水面的折射角度就不會誤傷活嬰,中了對家蠱咒。

    女人是高手,是個沒江湖經驗的高手。高手是個女人,倒是個的的確確的女人,女人一般都會對發生的奇怪事情驚訝、好奇和恐懼。於是當刨片飛出水面的時候,在她感覺中只是屋頂瓦片掉在水中濺起的一片水跡。

    那是一塊圓頭雙斜面刨片,圓頭和雙斜面都是刃口。斜面刃口劃過了女人脖頸的左側。

    那裏是大動脈,女人知道,這寒嗖嗖的“水跡”從左頸處一過,她眼中的驚愕就不止是對枝藤堆裏的魯天柳,其中已經有大部分是因為自己左頸處的感受。驚愕很快就變作為絕望,因為女人是高手,高手可以從感受裏知道這是要命的,因為高手是女人,少見世事的女人在這樣的感受下首先是絕望,因為她的經驗裏沒有應付傷口的辦法。

    魯天柳沉下水的時候只看到女人絕望的眼光,而當女人的脖頸處如噴泉般噴灑出鮮血時,她又沒入在墨綠的水裏沒有看見。

    女人就這樣攤著雙手任憑那鮮血噴灑,她除了絕望還有恐懼,也許是對死亡的恐懼,也可能是對鮮血的恐懼,幸虧這樣的過程並不十分痛苦,她很快就癱軟在地,然後在無任何感覺的狀態裏與這光明的世界別離。

    但與光明世界別離的不只有這一個女人,至少還有一個,那就是魯天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6:04

第二十八節: 啟移塋

    (浣溪沙)漠漠極寒水中封。一藤無規似窮凶。星淡塋移水難幽。

    自在如花啟飛焰。身逃何處也作愁。先露寒潭洗斑駁。

    魯天柳再次與光明的世界告別,沉入了黑綠色的池水中。但此時與剛才有個很大不同,她能見到一些光亮。那是剛才從上面射下的火球。這就是南疆火精石粉的奇異之處,入水不滅,直至石粉燒盡。明末《南遊趣錄》有記載:南地無名山出奇異火石,其燃難滅,水浸猶燃。

    柳兒很快連這火光也看不到了,菟絲藤的枝條將他連頭帶臉全包裹起來。

    火球紅色的光讓那些星星變得暗淡,像猴子一樣的動物竟然還是都沒動,一大群地懸浮在水中,眨巴著眼睛看著已經變成一個藤條團的魯天柳。仿佛就是個恭敬的侍者,在一旁靜觀著一場大宴,以便隨時聽候主人的差遣。

    菟絲藤卻開始了細微的動作了,藤條的葉端處伸出細細的毛刺,毛刺蠕動著往柳兒的肌膚裏鑽,有衣服的地方還好點,裸露在外的肌膚已經感覺到刺痛。其實不需要身體所有部分都被毛刺紮入,只要有小塊地方就夠了,一刻生死,菟絲藤一次生長的過程就只要一刻時間,這一刻裏要抓到活物再吸幹他們,這吸血的速度是十分快的。所以只需要有幾個吸血點就可以短時間內要了魯天柳的命。

    菟絲藤是必須長在墳墓之上的,沒有墳墓中的陰氣它就沒有存活的機會。所以都說它們是鬼魂的觸手,都說它們有著鬼魂的思想。可是不知道鬼魂是不是都是貪婪無厭的,都是盡最大能力範圍獲取的。但是現在可以知道的是那菟絲藤的天性表現還是在繼續纏裹刺入,它在試圖擁有更多的吸血通道。

    兩支菟絲藤的枝條從柳兒單薄內衣的對襟間隙中伸到她的胸前。藤條一下子止住,不止是這兩根藤條,所有的藤條都止住不動了,更不用說那些葉端處的毛刺,不但退出柳兒的肌膚,甚至都縮入葉端之中。

    不知道這兩根藤條在魯天柳的胸前碰到了什麼、發現了什麼,可以肯定的是那裏面的東西讓它們害怕。

    其實很難說到底是菟絲藤害怕,還是墓中的鬼魂害怕。不是說它們是鬼魂的觸手嗎?有著鬼魂的思想嗎?的確是這樣,一種只有一刻生命時間的植物,它們要吸一些活物的鮮血幹什麼?無非就是兩種可能,菟絲藤立足的墳墓中有個嗜血的鬼魂,墳墓的散發的陰寒之氣太濃,迫使菟絲藤要熱血沖陰氣,從而延長自己生命。

    菟絲藤的畏縮讓一些東西有了許多感受,有詫異,有驚疑,可能還有恐懼。感受最深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如果真的有個驅使菟絲藤的鬼魂的話,那肯定是這個鬼魂。

    有一個人也有不同一般的感受,這感受卻是憤怒,於是這人在這墨綠的水下發了狂。

    這人是鄭五侯,他嘴裏銜著兩個發白發亮的氣泡,如同出世的惡魔一般,旋轉樸刀往那一堆藤枝砍斬過去。

    其實不用他的砍殺,那菟絲藤的一刻光陰也到頭了,它們在迅速的畏縮、抽搐、枯萎。它們纏繞魯天柳的所有藤條都已經開始枯萎。魯天柳輕輕地抖動四肢就掙脫了它們的束縛,因為它們的藤莖已經變得酥脆。

    奇怪的是那些猴子般的動物也沒有做出反應,它們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粗壯勇猛的漢子對這些藤枝進行著砍伐。眼睛的撲閃卻沒有停止,那光芒始終是詭異的、恐怖的。

    魯天柳從藤條中掙脫的一瞬間,首先是拉著五侯往那月亮形的出口遊去,她知道那些猴子模樣的動物是什麼,她在龍虎山聽老道說過,所以她不想第三次落入死亡的絕地。

    柳兒掙脫藤條的一剎那,那些猴子模樣的東西也動了,它們有的直沖頂面。有的沒入黑暗,有的沉入水底。消失的過程是無聲無息的,只有在紅色火球的映照下隱約可以看到它們行動的軌跡。

    它們重新出現的情形也是無聲無息的。等魯天柳首先意識到自己和五侯再次被包圍,那是她清明的三覺將資訊傳達給她的。鄭五侯雖然沒有清明的三覺,但他也很快意識到自己無路可走時,因為他們兩個已經被一群星星團團包圍,無隙可逃了。

    鄭五侯本來一直在井口上面護著柳兒的回頭繩,井中突然翻騰起的水花讓他心驚,回頭繩也被拉扯著一會兒松一會兒緊。這一刻他是極度地焦躁不安,幾次想下到井裏又止住腳步,在柳兒已經下了決定的事情面前,他絕不敢有什麼違抗。

    不知是什麼地方傳來的一陣悶響,五侯腳下一陣搖晃,他一手手扶住軒屋牆角的立柱,一手撐住刀杆,這才穩住自己的身體。可就是這麼一陣忙亂,五侯突然發現刀杆上的回頭繩不見了。原來是他抓住刀杆撐住身體時,擰開了機括,“如意三分刃”橫折下一截,回頭繩的繩頭便順著這橫著的刀杆尾端脫落掉下,刷的一下就沒入了井中。

    五侯慌了,蒙了,不知如何才好,只好求助地走向軒外的秦先生。

    站立在軒外門口那個大盆景前的秦先生此時跌坐在地,那個造型很詩意的盆景也和他一起跌落在地,看來剛才的一陣搖晃,秦先生唯一能借力站穩的紫砂盆景沒能給他借到力。

    紫砂盆子的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剛才還站立在那裏仰首四處張望,現在卻低著頭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情形讓給五侯的第一感覺是這瘦骨嶙峋的老先生死了。

    的確,這樣一把年紀,渾身上下都血肉模糊地,背上還扣著幾個鐵爪子,順著鐵爪的下邊沿還滴著血。沒血傷的地方就是燒傷,那些燒燙出的血泡都在爭鬥中壓擠破了,一塊塊皮搭掛著,肌膚變作了厚一塊薄一塊,白一塊黑一塊,破皮的地方又白又薄,幾乎能直接見到肉。掛皮的地方又黑有厚,那是兩層燒焦的皮疊在一起。這樣的一個老者,就算沒死也已經有七分和鬼沒兩樣了。

    五侯靜悄悄地從背後走近秦先生,在離秦先生不到一步的時候,他伸手去扳秦先生的肩膀。就在這一剎那,秦先生猛然抬起頭來,這讓五侯心中不由地一驚,意識中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為是詐屍呢。

    秦先生沒有死,他慢慢地轉過身來。他的臉上重又掛下來一路路的血珠道道,大概是剛才和那紫砂盆景一同摔倒撞出來的。但他的手中托著隨身攜帶的遁甲盤卻抓握得很穩。

    秦先生看著五侯的眼睛有些死死地,五侯看秦先生的眼睛有些定定地。秦先生是想表達些什麼,可是卻說不出口,五侯也知道秦先生想表達些什麼,可他確實從秦先生的眼光中看不出要表達的是什麼。

    秦先生用中指重重地點在自己的額頭上,五侯心想,是要我給他包紮一下腦袋?但下面的情形很快就表明不是這麼回事,秦先生用手指在額頭上攪起濃濃的一塊血漬,在地面上書寫起來。

    五侯認識一些字,但必須是工工整整的字體。秦先生是寫的工整的字體,他瞭解五侯,五侯認識的字大多是他教的。而且秦先生這時候是倒著書寫的字,這就像將那些字擺在五侯面前。不用五侯轉到自己這一邊來就可以正面看到所有的字。

    “下井,帶她逃!”只有五個血寫的字,五個血字裏充滿了驚恐、無奈、急切,似乎還有永別的意思。

    為什麼要這樣做,五侯沒有問,但他看懂了字,也知道這些字要求自己怎麼做。於是他轉身就走,邊走邊從斜挎腰間的直筒筐子裏掏出兩張白色皮囊和一個小雙節竹筒。

    那很薄的皮囊其實是經過加工後的豬尿泡,雙節竹筒是個簡易氣筒。五侯做這些的動作很利索,等他再次站到井口的時候,他的嘴裏已經銜上了兩隻充滿氣的豬尿泡。

    這是太湖上有名的漁夫“帶刺黿鱉”餘小刺教他的潛水法子。這法子可以彌補氣息不夠綿長的缺陷,在水下可多換好多口氣,據說為宋朝時名丞包拯手下帶刀侍衛,五鼠中的翻江鼠蔣平入水所用的方法。但柳兒一直不喜歡用這個法子,這也情有可原,讓一個女孩子銜一個豬尿泡確實不雅。

    五侯沒有用回頭繩,他快速脫掉外面棉衣,持刀直接躍入井中。

    剛入水的五侯也被一陣刺骨寒冷激靈得差點暈過去。但再往下沉寒冷反倒沒那麼強烈了。於是他稍微往四處張望了一下,就往有紅色火光的方向遊去。

    秦先生看著五侯躍入井中,笑了笑,心說:就記掛著那小的,就沒想到我這老的,也難怪,我二十年前不也和他一樣,不,比他還要不顧一切。

    他又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遁甲盤,這遁甲盤的九星八門的方位和剛才進門時又有了不同。這麼短的時辰方位本不應該有什麼改變,是因為秦先生剛才撞在紫砂盆景上,頭上流下的血滴在遁甲盤上。血跡流出了一個彎曲的線道,這對於一般人來說意味不了什麼,但是對於一個“切金斷玉”的高手那就不一樣了。

    這一個鮮血流出的曲線將驚門掛做了傷門,將天衛星上二道斜斜隔去,只留下凶在秋冬的局相。

    秦先生在心中默念定語:“傷門氣短數三三,捕殺索債追亡還。天衛星去斜二道,只餘兇險在秋冬。”自己的鮮血將局相變換成這樣的情形,那對自己意味著什麼?這把骨頭真就要與這馭龍格局的園子同歸嗎?真不知這算是自己的劫難數還是算自己的造化。

    於是他有些艱難地扶著一邊的石頭欄杆站起來,再次仰首往四處望去。剛才的那一陣大震讓周圍的環境也有了很大變化,廊道有些坍塌,花牆瓦簷碎落,樹木花草也不再挺拔有姿,變得有些東倒西歪的。但這樣的環境相對變得敞開些,環境的變化對於秦先生來說應該是好事,這便於了他的尋找,尋找那麼一根柱子,一根盤龍的柱子。

    馭龍格,盤龍局,又是皇家遺脈,那這家園子無論如何都應該有個柱子,一根用來擎天地、盤神龍的柱子,要不然這園子早就塌了,不是塌,是根本就建不起來。

    不知道秦先生是不是找到方位了,但他是堅決地毫無反顧地離開了書軒門口,蹣跚著順一條龍須廊道往前走去。

    五侯將自己嘴中兩個氣泡拿一個下來塞到柳兒嘴裏,這時候已經顧不到許多了。然後他擺動樸刀,雙腳踩水往那些星星群中殺去。他這是要殺出一條路來讓柳兒逃走。至少也要將那些猴子模樣的東西給引走一些,讓柳兒逃走的機會變大。

    那些猴子模樣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就是俗稱的落水鬼,也叫水猴子,有些地方,比如日本就稱之為河童。這怪物在水下力量奇大,速度奇快,而且牙尖爪利,爪上有蹼,爪背有鱗,紅眼、尖耳、長臂,面如癩。喜歡將人拖入水中,抓淤泥將人七竅盡塞致死,除非遇到水性極好之人與之對抗,它才會使用爪子和牙齒。這玩意兒在古籍《異獸全記-水怪錄》中曾有記載。但那怪獸在世上已經極為少見,偶有傳聞也只見到一兩個而已,哪有這麼一大群。

    但是這裏的落水鬼和傳說中的還是有一些不同點,首先外相就有較大差異,這裏的是綠眼,面目無癩卻全身是癩,雖然也像猴子但身體卻很是粗壯,還有它們的爪上沒有蹼,這點好像更接近於靈長目動物。

    魯天柳早知道這怪物,而且還不止是聽一個人說起。從小生活在江南水鄉,老人告誡小孩不要去河邊玩耍都是用的這個怪物來恐嚇的。後來在龍虎山“鳧海閣”見到一幅壁畫上畫了個躲在蘆葦荷葉下的怪物,不知是什麼,“鳧海閣”的何道長告訴她這叫做水猴子,也就是俗稱的落水鬼,還讓她記住模樣,也許以後會碰到,但如何應付那老道士卻沒說。

    游浮在水中無法旋轉,水的阻力也讓五侯的砍殺力道大打折扣,但是五候的第二個目的還是達到了,一大群的落水鬼輕易地捉住他並圍擁著他往一邊的黑暗水域中而去。只剩下那麼七八個怪東西依舊圍著魯天柳。

    魯天柳知道自己肯定遊不過這些怪物,所以只能採取其他的方法。

    柳兒併攏雙腿雙手,就像是個沒有生命的人形柱子,往水底直直沉落下去。這樣的現象讓那些落水鬼直翻怪眼,也許是在表示奇怪吧,所以它們都沒有撲上來,只是圍繞著她一同落下。

    越往下去,魯天柳清明的三覺變得越發敏銳。她之所以往下沉落,是因為三覺隱約中感到下面有什麼在召喚她。那不是聲音,不是影像,也不是什麼刺激,只是在平靜地水中下似乎有什麼將一些資訊映入她的腦中和心中。

    魯天柳沒有沉到水底,她落腳在一個丘形物體上。剛開始魯天柳還嚇了一跳,因為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烏龜背上呢。但隨著周圍火球光亮熄滅前的最後一個強勁跳躍,她看到丘形物體上有個高出的矮矮圓柱,像個樹樁,她知道這不是龜背了。

    那麼這是什麼呢?菟絲藤,陰寒氣,丘形物,圓樁頂帽,這些東西在柳兒的腦子中勾畫出一個構築,一個世上很多水裏少有的構築——墳塋。

    周圍重新變得一片漆黑,而那些星星般落水鬼的眼睛反倒距離變得遠了,緩緩地圍著柳兒轉著圈子。

    柳兒沒有理會那些落水鬼,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她的意識裏突然沒有了一切雜念,她吐出一串氣泡,讓自己的身體能夠再變得沉一些。然後慢慢蹲下,用手撐住腳邊的墳頂。那墳頂入手的感覺很奇怪,憑著柳兒超人的觸覺竟然摸不出那是什麼材質的。

    柳兒沒有時間驚異和研究,她手中往後輕輕一帶,身體朝前滑去,輕輕地攀住那墳頂的圓柱,也就是墳帽。依舊摸不出那是什麼材質,但入手是極其陰寒。圓柱上有花紋,這花紋柳兒一摸就知道那是“騰龍行雲紋”。墳頭之上竟然飾以龍紋,那這墳中葬的到底是什麼人?

    柳兒雖然一摸就辨出龍紋,但她的手並沒有離開那個墳帽。她覺得陰寒之氣順著她的掌心往上延伸,直沖她的雙臂、雙肩、雙頰,直上到天靈,最後再匯落入泥丸宮。

    這陰寒之氣給她的感覺是愜意的、舒適的,這一瞬間她仿佛感覺到自己全身都是晶瑩剔透的,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從裏往外都被清洗一遍。

    她的三覺變得更加靈敏,這是柳兒在這之後首先能做出肯定的事情。因為她的左手中指在“騰龍行雲紋”的龍首旁摸出淡淡的一行豎列的文字“俗僧應文之墓”。這幾個字她連摸三四遍,不是她在研究思考這“俗僧應文”是誰,而是這六個字讓她摸出了不一樣的感覺。六個字中的“應”字稍稍突出一點,這一點點的差異就是摸索了一輩子的盲人都不一定能摸出來。可是魯天柳行,她也是剛剛才行的。

    柳兒的手指在“應”字上停住,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停住:柳兒的手指在“應”字上按下去,似乎是不由自主地按下。就像是一棵垂柳在風中拂掃腳下的墓碑一樣自然。

    那墳帽的圓形頂蓋悄悄滑開,露出一隻古鏽斑斑的玉盒,發出幽幽然的弱光,這光線足以讓柳兒看清玉盒蓋子上面那個飛焰的刻紋。這盒子魯天柳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所以她想都沒想就伸手將那玉盒從墳帽中取出。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魯天柳踏上這墳塋的頂面,柳兒竟然就像個不懂坎面的木瓜,全不顧坎子家的規矩與忌諱,動作是莽撞的、急切的,神情卻是那麼從容和自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柳兒的感覺沒錯,這下面雖然有陰氣,卻沒有污穢黴澀。這墳塋是潔淨的,沒有坎,更沒沾過血腥。看來這墳上的菟絲藤到今天為止都不曾有機會吸到一個活物的鮮血。

    魯天柳將那玉盒從對襟衣服的空隙中揣到讓菟絲藤畏縮的懷中,貼肉而放。這玉盒的溫度和剛才她撫摸墳頭時一樣,讓她覺得愜意舒服。

    剩下的幾個落水鬼動了,一起往墳塋圍攏過來。它們才剛一動作,三覺迅速提高了的魯天柳就馬上意識到了。但她沒有任何辦法,雖然她有極度敏銳的三覺,卻沒有極度快速的動作,她只能抓住墳頭的圓柱,靜靜感覺那些怪物的行動,以便盡自己所能做最後的糾纏。

    落水鬼們的行動方向不是針對魯天柳的,它們從各個方向圍攏在墳塋的下方,然後回到與墳塋水準的方位,一齊往一個方向用力遊動起來。

    魯天柳聽到它們在墳塋下提起了些長條東西,發出“叮噹”的金屬聲響。那些東西應該是沉重的,這魯天柳從它們提起的聲音和落水鬼遊動的聲音可以聽出來。

    而此時柳兒真的像是踏在一個龜背上,那墳塋像個遊動的巨黿移動起來。落水鬼們在拉著墳塋移動,它們這是要往那裏去?

    沒等柳兒對眼前的事情做出一點判斷,她聽到了更為巨大的聲響,那聲響就像是在這水域的四周引爆了炸石開山的藥雷,不是一個,也不是四個,而是一個接一個的整整一圈。柳兒聽得出這響聲極有規律,方位也極為圓整,不應該是什麼東西倒塌爆裂。所以她的第一判斷就是有什麼巨大坎面動作了。

    拉動墳塋的落水鬼對這樣的現象反應很大,明顯慌亂了,但它們沒有停止遊動,依舊向著一個方向全力地遊動著。墳塋的移動速度在加快,因為周圍又有落水鬼遊來,一起拉著墳塋往前遊去。

    前面有一塊水域上方露出些斑駁的光線,於是魯天柳借著這不太明顯的光線還有自己三覺的感應,再加上些揣測,將這下面的情形大概弄了個清楚。

    這墳塋的四周有許多條粗重的鏈條,那些落水鬼牽著鏈條在將墳塋拉走。

    那麼說自己腳下是個水下移塋。魯天柳見過移塋,那是在雲南獨龍江邊,那裏有些氏族依舊用水葬的方法。用原木搭建一座矮小屋形的筏子,將死者放入其中,隨急流而走。

    這樣沉于水的移塋魯天柳沒見過,但她聽說過,秦先生給她講過,風水學中有將上輩先人墳塋置重寶沉入水中,以期後輩能得發達。但這樣的先人一般都是具天龍命、靈龜命、神鯉命相的,但有這樣命相的就算不沉水下,尋個藏風聚氣的中上陰宅地,也可以後世得福。

    特別是具天龍命的,那一般是皇家血脈,採用這樣的葬法就只能是蒙難喪權之龍,流落江湖民間的皇家血脈,而且還是必須隱匿蹤跡不能為人所知。

    柳兒忽然想到墓頂之上刻的俗僧應文,一個和尚,也就沒有子孫後人,無須圖他龍氣以萌後世。那這樣的葬法是為了什麼?是在逃避什麼嗎?隱藏什麼嗎?

    落水鬼拖著移塋已經到了那些斑駁的光線下面,混濁暗淡的光落在魯天柳的頭頂。她雙腿在墳頂上一蹬,身體直沖向一個透光的空隙,她嘴裏的豬尿泡內已經沒有多少空氣了,她是想儘量節約囊中空氣,於是決定到水面上去換口氣,然後再下來看那些落水鬼有什麼行動。

    她希望這些落水鬼可以給她帶出一條生路逃出。不是她狠心丟下其他的人自己逃出,魯家的規矩是這樣,各派坎子家的規矩也都是這樣。只有你逃出坎子,出了生天活了命才有可能救出其他的人。自己還沒能逃出就去救其他的人只是將自己性命一起留下。坎子家要用理智和智慧製造坎子,也應該用理智和智慧逃出坎子。

    再說柳兒現在有一隻玉盒在身,不知道為什麼,她直覺感到這東西十分重要,就像這馭龍局相中的龍寶一樣重要。有這個在手也許救其他人的性命不是難事。

    柳兒是撞開一層不算薄的冰面冒出頭來的,出來後她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小小的池塘裏面,這池塘一眼就能看出和一般園子一樣是用來養睡蓮和金魚的。可是這裏的水怎麼會如此寒冷的呢?水面上沒有冰層,而在水面下一尺多的深度倒有冰層,這應該是用極寒之物將水面冰封以後,然後在冰面上澆上水的。

    這樣的園子之中什麼奇怪事情都會有,魯天柳已經對這些提不起興趣,也沒時間對這些費腦子了。可是等她再次沒入水中,朝已經移動到前面去的移塋斜向遊過去的時候。一股寒流差點將她身體內的熱血都凍成冰。

    有東西,在某個地方有能夠製造出極度寒冷的東西。這裏不止是片綠黑的水域,這裏還是一片極度寒冷的水域。真不知道這樣的黑冷水中藏著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邪妖惡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6:39

第二十九節:牆外望

    移塋不再移動了,是因為牽拉的落水鬼們都四散著躲避寒冷了,只餘下那墳塋在水中一起一伏地飄蕩著,而且在墳塋的表面迅速起了一層薄冰,幽幽地放著暗白的光。

    寒冷的水域和其他水域的區別是十分明顯的,魯天柳手腳並用,從那股寒冷中掙脫出來。她的三覺已經在磨練中迅速提高,所以她感覺出這裏冰寒的分佈是斜豎著一個區域,而自己從井中剛下水時的冰寒分佈是靠水面的一層。而且這裏的寒冷度雖然也極高,相比之下還是比剛下井處的要弱一些。

    魯天柳要從水道下逃出去,必須依靠這些牽拉移塋的落水鬼,只有它們最熟悉這水裏的環境和情況。於是她再次沖入寒冷的水域,往那移塋遊去。

    果然沒有井口那麼寒冷,再加上柳兒這次是有心理準備沖入其中,所以覺得更容易承受了。寒冷度似乎還在一點點地減弱,雖然這減弱的程度是極不明顯的,但柳兒能感覺出來,也只有柳兒能感覺出來。即便是這樣,她的面頰、嘴唇還是迅速青紫起來。

    在寒冷的水中動作多少要緩慢些僵硬些,等到了那移塋旁邊,魯天柳覺得自己真的有些受不了了,而這時的深度已經弄不清哪里才是不冷的水域。她只能用力睜著有些麻木的眼皮四處張望,她在尋找那不十分寒冷的水域,這在水下如何可以分辨?再說那冷與不冷的區分是十分明顯的,就象隔斷開互不搭界一樣,這樣就是柳兒超常的觸覺也感應不到。

    魯天柳潛到了移塋的下方,她邊游邊退下手臂上的回頭繩扣,瞅准一根鏈條頭子將繩扣套上並收緊。然後她朝剛才看清的離自己最近的一對星星遊過去。

    正如柳兒所料,那裏有只落水鬼,也正如柳兒所料,那裏真的是個不冷的水域。雖然柳兒無法感應寒冷水域的範圍,但因為躲避寒冷而捨棄移塋的落水鬼是不會這麼長時間還憋在寒冷之中的,所以找到落水鬼也就逃脫出極寒的範圍。

    脫出了寒冷的水域,柳兒的身體一下子變得有些癱軟,她輕輕地蕩在水中,劃動單臂,往前慢慢遊動。牛筋繩那頭拉住的鏈條確實沉重,被她拉著那鏈條只稍稍提起。

    柳兒只能採取其他的方法,她放長牛筋繩,突然翻身往旁邊落水鬼的腳下遊去。那落水鬼沒有動彈,大概是因為它搞不清楚魯天柳到底要幹什麼。魯天柳在水裏的動作速度並不快,但卻是異常靈活的,她可以從意想不到的位置改變自己的行動方向。

    落水鬼看著魯天柳從自己腳下過去,它正要回頭繼續注視柳兒要往哪里遊去,就在它的頭還沒有完全轉過來,身體才稍一抖,似動非動的瞬間。柳兒改變了遊動方向,一個S形的繞向出現在落水鬼的面前了。

    落水鬼被驚嚇了,迅速往後遊動,那是迅猛快速的遊動。可是這樣的遊動讓他感覺到異常的沉重。扣住鏈條頭子的牛筋繩在受力在抻長。

    魯天柳在繞向朝上的過程中,將牛筋繩做好了一個雙環扣套在了落水鬼的腳脖子上。

    一個落水鬼的力量似乎還不能將那移塋拖動起來,於是這只落水鬼明顯表現出驚慌和掙扎的樣子出來。這影子讓其他那些隱約可以看到的猴子般的影子一下子竄出好遠。但這情形只有一瞬間,那些影子竄出後又馬上就有幾個竄回,它們圍住自己的同伴,拉住它試圖掙脫背後的繩子。

    移塋動了,在幾個落水鬼的拉扯下緩慢地移動了。這情形可能讓落水鬼們意識到些什麼,它們的拉動更加用力了。

    旁邊一個黑影迅疾地竄到移塋的下面,撈起一根鏈條往前拉動。柳兒看得見,是一隻落水鬼。大概是因為那移塋有一部分已經移出冰寒的水域,所以它便迅速上前繼續履行自己的職責。

    越來越多的落水鬼拉起了移塋的鏈條,移塋再次像個巨大的黿鱉往前移動起來。

    移塋繼續朝前移動了好長一道距離,柳兒察覺出這下面不止是一個河道,這裏更像個湖泊,範圍十分大。因為她伸出手掌,推波而出,然後聚氣凝神,她超常的觸覺竟然沒有感覺到水波的異常波動,這說明出去的水波沒有碰到任何東西阻礙。

    越往前,水質好像越渾濁了,上面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往下掉。

    雖然水下很是黑暗,但行進的過程中,柳兒還是看到一些物件,那是些高大的方形柱子。那些柱子有的巋然不動,有的搖搖欲墜,看形狀和大小和剛才倒下嚇走落水鬼的方形黑影差不多。

    前面又有一些光線從上面照射下來,像是許多灰白色的方形格子,格子裏好像還有紅光閃爍。魯天柳再次朝上面浮去,她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換氣的機會,前面的路還不知道有多遠。

    她是選擇了一個方形格子冒出頭來,這次沒有撞到冰面。可是上面的情形卻讓她大吃一驚,因為她看到了這所宅子的正廳廳樓和已經燒得焦黑的轎廳。自己竟然是在四水歸一的天井下面。

    剛才秦先生在天井中那樣如臥泥沼的樣子伏在青石院面上,原以為秦先生情形和自己三覺獲知的一樣,這下面有陰晦怪異的東西在抓撓撞擊,害怕驚動下麵的怪東西而被襲擊。現在她明白了,秦先生當時確實是如臥泥沼,他的動作稍大就會陷了下去,陷入漆黑陰澀的寒潭之中。

    魯天柳明白的還不止這一點,她有種感覺,這個馭龍格、盤龍佈局的園子不是沖水而建,而是將整個園子都建在水上。那許多的巨大方形柱子就是用來支撐這園子的撐柱。那麼從這水下應該可以遊到外面河道裏去。

    可是那些柱子為什麼會倒塌或者搖搖欲墜?如果是對家要自毀園宅,這些柱子應該一起倒下,不會東一根,西兩個,欲倒不倒的。要不是對家要自毀園宅,那麼是什麼力量讓這些東西倒塌下來?

    魯天柳急切地深吸一口氣,不能多想了,還是下到水裏,答案也許就在下面。

    水中是渾濁的,因為園子基腳的土沙都掉落水中了。光線是暗淡的,因為時辰已近黃昏,這個天井都已經被廳屋牆壁的陰影掩住。即使是這樣,剛下水的魯天柳還是看清了面前的情形,並被這情形驚呆了。

    泡漲得像個透明水缸的女活屍貼著柳兒的鼻尖飄過,晶瑩的“屍繭蠨蛸”在股強勁的暗流中快速盤旋。不遠處一群黑乎乎的東西堆積在一起並快速地扭動著身體。

    這些只是讓柳兒驚呆了,可是她清明的三覺發現的東西讓她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包括逃出和生存的信心。

    魯承宗沒有馬上爬上岸,他伏在木提箱上往池塘中間遊過去。他想找個更安全的地方上岸。自己雖然射中那個紅狸子面具的女人,但是這些高手都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說不定臨死的一個掙扎就會毀了自己。而且幾十年來和對家打交道的經驗讓他知道,對家人都是些詭計多端的,什麼招兒都使得出。

    他原打算是從池塘對面上去。因為這水中魯聯已經下去了,回頭繩也沒動,應該比較安全。可是在他往那邊遊動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情,他摸到了冰面,在水面下兩尺左右是一層冰面。自己遊動的墨綠色水道是冰面裂開後呈現出的水道,要是沒這裂開的水道,魯聯要潛入水中還必須砸破冰面才能下去。

    怎麼會有這樣的情況,這情況到底有什麼用意派什麼用場?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所以魯承宗害怕了。他決定放棄原來的計畫,繞到石頭平臺的另一側上去。

    石頭平臺的另一側也有冰,不過是碎冰,因為這裏的冰面被剛才平臺斷開、小樓陷下的大動作震碎了。

    魯承宗中了那女人一掌,其實受了不輕的內傷。他現在覺得氣喘不出、痰咳不出,整個肩背部無法用力,只能一手扶著木提箱,一手勾住了另一邊的石頭欄杆,並順著石頭欄杆慢慢往岸邊移動過去。他的手經過魯聯繫在欄杆上的回頭繩。等他過去以後,那回頭繩的繩扣松脫了,大概是他勾住欄杆手臂用力帶脫了繩扣,可這情況他竟然沒有發現。

    剛剛踏上岸邊,魯承宗又一口紫黑的淤血從口中噴出,他感到自己眼前金星飛舞,腿腳發軟。但是他的心裏在告訴自己:“現在還不能倒下,至少應該知道柳兒他們怎麼樣了才能倒下。”

    腳下的疲軟讓他腳步一陣踉蹌,於是他索性扔下木提箱,往前跌走幾步,伸手扶住面前已經發黃的院牆。

    魯承宗還是倒下了,不是他支持不住,是因為他扶了個空。他面前的院牆突然之間“轟”然變做一堆碎磚。腳下發出的巨大震動和自己前撐力量的落空,讓魯承宗重重摔在碎磚堆上。

    他沒有站起來,只是扶著碎磚堆坐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或許是自己進入了迷離的狀態。眼前的情景出現了巨大的變化。

    他所在之處能看到的院牆全都不見了,所有院牆能遮擋的景象都能看到。魯承宗一跌之下再坐起竟然看到了面前有一座書軒,兩條對稱長廊,書軒的後面遠遠可以看到一座不高的假山,假山上有個亭子。假山的兩側有對稱的兩棵巨大的古柏。

    這些園林佈置讓他覺得像一個不多見的格局,真的不多見,要不是知道自家對付的什麼樣的對手,這樣的的格局是決不會去接觸的。但以前他只見過這局相的描圖,今天竟然真的看到這樣的佈局,讓他真的如在夢中。

    左側的長廊有個人在蹣跚而行,看身影和秦先生很像,只是背上比秦先生多了些疙裏圪塔的東西,只是頭頂髮髻變做了一團血汪,只是渾身上下一片煙薰火燎。說實話,在魯承宗眼裏那人更像個鬼魂,秦先生的鬼魂。而且那人一直背對著魯承宗,讓他看不到那人的面容。

    一幌間,鬼魂樣的人鬼魂般的在長廊裏消失了。於是魯承宗覺得自己真的迷離了,視線迷離了,感覺也迷離了。他感覺自己應該睡一會,把自己的腦子理理清楚,再對面前發生的一切細細分析。

    他果然重新將坐起的上身仰面倒在碎磚堆上,並且閉上了眼睛。

    眼皮才剛剛闔上,那塌下小樓的二層窗戶裏再次鬼魅般地閃出一個戴面具的臉,戴著銀色狸子面具的女人臉。臉一出,一塊黑色的東西往魯承宗上飛落。魯承宗一動沒動,那東西落在他的小腿迎面骨上他才稍微抖動了幾下。

    也許這樣的反應是正常的,二層窗戶裏飛落出一個銀色身影,這身影是華麗的,光彩奪目的,就像是空中落下的閃電,直往魯承宗落下。其實現在的二層不比原來的一層高多少,那麼這銀色閃電其實是一個斜線的快速射落。

    魯承宗沒有動,眼睛依舊閉著,但是他的右手之中卻也飛出了閃電,好多道閃電。

    魯承宗知道有個戴銀色狸子面具的女人,這是他從“炸鬼嚎”中脫出後在花蔭小道那裏看到的,那女人就站在小樓前的石頭平臺上。雖然當時他的大多數注意力都被那個上了岸藏在荷葉缸裏的落水鬼吸引了、噁心了。但這女子的模樣也是不容他忘卻的。

    落水鬼出現後,女人就不見了,魯承宗剛才在這裏尋查了一遍,他沒有發現什麼可藏身的地方。這樣的結果就讓他更堅定地認為那女人還是躲在這小樓裏。坎子家搜尋藏身之處時,如果無法尋到,那就一般將這地方確定在相比之下可能性大的地方,在這裏,這種地方除了小樓真沒有第二處。還有一個原因,觀明閣,暗合日月,紅色為日,銀色為月,既然紅狸子面具的女人出現了,那銀色狸子面具的女人肯定還在這裏。

    雖然魯承宗在院牆瞬間倒塌後有過其他的想法,可是當見到像秦先生一樣的身影能順著那條長廊往這園子最重要的方向去了,他覺得那銀色狸子面具的女人還是應該在這小樓裏,要不然那長廊的地方至少應該有具屍體,不是秦先生的就是那女人的。

    江湖是個大學堂,這裏學的東西是一些人難以想像的。這裏可以學習的範圍也很廣,從最崇高的血性義氣到最低下的卑鄙下流,無所不含。

    魯承宗在這江湖上學到的並不多,是因為他家族流傳下的使命不適合交太多江湖朋友。魯承宗現在用的伎倆還真夠不上是什麼江湖手段,只是耍的一點小聰明,演戲裝樣子,這些就是一些小孩子都會做。但是和一些小孩子不同的是,一塊鐵蟻木的深褐色木塊,在一個高手的投擲下,有楞有角地砸在小腿迎面骨上。魯承宗竟然哼都沒哼,只是恰到好處地抖動了幾下,這才是讓小伎倆能得逞的關鍵。

    銀色狸子面具的女人還是有防備的,魯承宗右手一直握著的“十形碎身刨”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他剛才對紅狸子面具女人的偷襲如果不是躲在水裏,加上有突然出水的魯天柳讓那女子分神,他做夢都很難成功。所以當鉋子裏剩下的九張刨刃飛出以後,九道形狀不一的閃電都被銀色狸子面具的女人一一躲過。

    九道閃電一點都沒有能阻止那女人撲出的速度,也沒有能改變女人的撲出路徑。這讓那女人有點意外,魯家做出的攻擊武器怎麼就這點威力?而這一切都在魯承宗的意料之中,他發射前微微改變了刨把的角度,鉋子的發射力度減小了,他也稍稍放歪了鉋子的方向,這樣飛出的刨刃女人才可以輕易躲過,女人撲殺的勢頭才能夠不減。

    女人已經離得很近,魯承宗必須躲避防禦了,亦或者攻擊,不是說攻擊才是最好的防守嗎。

    必須出手了,除非魯承宗自己想死。

    魯承宗目前還不想死,所以他果然出手了,出的是他握住木提箱拎把的左手。左手將拎把提了一點,同時左手的手指將拎把按動了一點,於是拎把的端頭飛出了和銀色身影一樣華麗光彩的銀線。

    女人無法躲讓了,雖然那些銀線的準頭並不好,甚至有些四散亂飛,可是太多了,太密了。她只能用寬大的袍袖遮住面部,身形已經不變地落下。

    那些銀線刺透衣服,刺破皮肉,雖然不是太疼,可是讓人心怯。江湖上這樣細小的武器要想傷人必須淬毒,這銀線會例外嗎?

    女人只是無法躲避和退讓,只要有機會她還是會要逃的,這樣的情形下,誰都會下意識地逃開。

    女人的腳本來是對準魯承宗小腹下去的,魯承宗沒有反擊和躲閃的技擊招法,他只能下意識地保護自己,他的招式一般人都會用,就是蜷起雙腿,儘量護住小腹。

    女人的腳落在他的膝蓋上,魯承宗和那銀狸子面具的女人都聽到一聲脆響。女人知道踩到的不是小腹,這不需要眼睛看,從自己身形的高度和腳下的硬度就可以知道,從她自己踩踏的聲響更可以知道。於是她借著這踏實的一腳回彈力量,倒縱出去。

    她畢竟還是逃走了,她畢竟還能逃走。

    膝蓋處的疼痛魯承宗依然可以忍受,這疼痛不見得比鐵蟻木敲砸的疼痛更嚴重。但是他知道,疼痛與疼痛的結果並不是都一樣的,第一次的疼痛最多是有青紫、腫脹,而這一次的疼痛帶來的結果卻是無法行走了。

    女人逃得很急,不是那些銀線對她造成了多大傷害,是因為她害怕那些銀線會對她繼續造成傷害。她要找人看看針上有什麼毒,她要抓緊時間想辦法解毒。

    這些銀線沒有毒,它們只是一些普通的釘針。木刻時用它們將畫樣固定在木頭上,然後可以依照畫樣刻出圖案初形。魯家這樣的忠厚匠人家就算設計出再巧妙的暗器機關,都是不可能給暗器淬毒衣的。

    戴銀色狸子面具的女人不知道這些,所以她要走,她要走得遠遠的,要要走到池塘的另一邊去。

    池塘的水下有實面,這一點女人是知道的,雖然她沒有能力一下子越過池塘,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腳尖在池邊的石沿上借一個力,往池塘中間縱去。

    女人的腳踩到水中,下面果然有實面,女人的腳尖便再次借力繼續往前縱。可是這實面她踩的卻跟平時不大一樣,她感覺那實面在自己的踩踏下破裂了。

    女人的一個縱躍就很遠,但是要到達池塘對面她還需要一個縱躍,她還需要在水中的實面上借力。

    可就是這最後的一步借力她徹底發現不對了,因為水面下沒有了可踩踏的實面,只有一個半沉于水中的死人,也可以說是半浮於水面的屍體。那屍體顯然是死不瞑目,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直直平躺在水面下一點。

    女人已經來不及有更多想法,更來不及做出動作的變換,她只能在這具浮屍上點踏一下,借個力躍上對岸。

    女人躍起時,她覺得自己這一步帶起的水花大了些,搞得下半身都有些濕了。池水是涼涼,很快就又熱熱的,不知道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變化的。有變化的還不止這些,女人還感覺自己這次往池岸上跨去的步子變大了,可是躍出距離卻變小了,堪堪要夠到池邊石沿,腳掌卻往下直落,是緊貼著石沿踏空的。於是為了不掉入水中,她就只有身體往前,將上半身摔趴在河岸之上。

    行動中突然出現的變故讓女人同時還發出一聲高亢的呼叫,音腔長長的脆脆的,就如同船娘哼唱的小調。但她身體重重的摔落聲和濺起的水花聲斷然將她好聽的呼叫掐斷。

    死人,屍體,這些都只是女人一瞬間的想法,等到她剛踩踏到那浮屍,還沒完全借到力的時候,屍體的眼睛眨了了一下,嘴角也冒出小小的兩個氣泡。而且那浮屍還動作了,揚起了他的右臂。

    女人的纖足帶起的水花並不多,只濺濕了她的小腿。可水中突然冒出一道刀形的水花,濺濕了她的下半身。

    刀形水花是從女人的兩腿中間劃過的,涼涼的水花劈開了女人的襠部。

    於是女人感覺到暖暖的溫度,於是女人感覺到跨出的步子變大,於是女人的腳掌突然無力踩下,只能摔趴在河岸邊的石沿上,任由下半身的鮮血染紅了墨綠的池水。

    水下的“死屍”冒出了水面,是魯聯,他真的像是個鬼魂歸來,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身體也是僵僵的,水珠順著他的發角和鬍鬚不斷滴下。魯聯的眼睛有些狠狠地盯視了一下跌坐在碎石堆上的魯承宗,猛然張大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悄無聲息地沒入水中。

    魯承宗沒有清楚地看到魯聯,卻清楚地看到了魯聯的眼睛,那眼睛裏藏帶著些什麼他也多少看出一些。但是他沒有理會這些,因為他沒有時間理會這些。他突然間想到自己**下坐著的這堆碎磚叫什麼了——“鎖龍柵”。

    這道牆在佈局上是確實個“鎖龍柵”,它不是坎面,它應該算是個局相,是個預留著藏瑞防亂的風水牆。

    可是在這園子中它恐怕不止是一道風水牆那麼簡單。那它還是一道什麼樣的機關?它是要用來鎖攔些什麼的?

    現在牆倒了,又能鎖攔什麼呢?

    魯承宗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遠近的佈局,龍角柏,龍額亭,龍須廊,那書軒應該是龍鼻位,只是由於一些屋廊的阻攔,看不到龍眼潭的位置。

    魯承宗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斷,他曾經仔細研究過這樣的佈局,指望能在和對家的對抗中有一天可以派上用場。

    他現在需要肯定的是面前的“鎖龍柵”是個什麼樣的坎面,於是他扒開碎磚看了一下牆角,中間有滑道,這是個倒置“鎖龍柵”,它要鎖攔的東西在下麵。

    但在他肯定自己的同時,他的心中也湧出百分的疑惑,對家自己就是皇脈,怎麼也使用這道佈局?這地下又有什麼東西需要鎖攔?

    沒容他思考太多,就聽到身後的池塘水面浪花一翻。魯承宗趕忙回頭,見水裏又冒出個人來。和魯聯一樣,也如同鬼魂歸來,那面色外形真是如同僵屍。

    魯承宗定睛一看,驚訝地高聲叫道:“你怎麼也在底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7:07

第三十節:寒壇勁

    從水裏冒出的人,打進這園子以後,魯承宗就沒見過他,現在他忽然莫名其妙地從水裏鑽出來,怎麼不叫魯承宗驚訝。誰呀?鄭五侯。

    鄭五侯在水下把一個換氣的豬尿泡給了柳兒,自己隨即便揮刀朝那群水猴子殺去。

    水猴子,落水鬼,要是在岸上它們可能還真不是五侯的對手。可是這是在水裏,落水鬼的力量就是要沾水才能發揮出來,而且是在陸地上的十幾倍。而五侯在水裏的力道卻要大打折扣,單是水的阻力就讓他劈砍的速度變得遲緩,力道就更加被消耗掉許多。而且還有一點,水中五侯的身體旋轉不起來,無法累積砍殺力道。天生神力的五侯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力量大得多的對手,而且是一群。

    刀離著劈砍的目標還有好大一段距離,已經就有兩隻長鱗片的手從旁邊伸過來抓住了他的刀背。刀竟然在一抓之下就停住了。這讓五侯感到害怕,他這人難得會害怕,有一次別人刀架住他脖子都沒害怕,因為刀架他脖子的人使的巧招。可是現在卻不同,自己最有信心的一把子力氣在對手面前變得乏弱。沒有了信心,那就只能害怕了。不是害怕死亡,是害怕死亡的方法。

    五侯只能緊緊地抓住刀杆,現在他所以力量中只有這握力在水中沒有打折扣。樸刀沒有脫手,而抓住刀背的手連刀帶人將五侯快速往前拖去。

    五侯本來也想鬆手丟刀,可是馬上就發現已經來不及了,自己的背後竟然是一群落水鬼簇擁著他,好多隻帶鱗甲的手輕握著他身體的各個部位,隨時可以將他撕成許多塊。

    這一群落水鬼帶著五侯是往斜下方遊過去的,看來它們的意圖還是要將五侯掩入淤泥之中。

    水面上隱約出現了一道寬寬的光帶,在這光帶的映照下,五侯看見斜下方有一隻晶瑩剔透的東西,淡淡的白光一閃一閃的,非常的美麗漂亮。距離那東西還有好大一段距離,五侯就已經感覺到刺骨的寒氣,這感覺和他初下到井下時的感覺一樣。

    抓住他身體的那些手突然一起用力,動作很是一致,同時將他身體擲向那個發光的東西。

    五侯被擲出去竟然沒有一點可掙扎的餘地,直不愣噔地就往那東西上落去。距離其實還是很遠的,五侯的手腳已經全不能動了,關節全部僵硬,無法伸展。他看到手中的刀起了一層薄冰,手掌和刀杆牢牢粘在一起。

    身體在一直往下落,但五侯沒有一點辦法阻止,他再笨都知道自己馬上要被凍死了。

    而那些落水鬼將他擲向那東西以後,隨著他身體往那發白光的東西不斷接近,他們也就變得活泛起來,上下左右洄游竄行的範圍越來越大,看來他們是利用五侯的身體阻擋些什麼,然後他們可以快活地遊動。

    就在五侯要確定自己的呼吸也要被凍住的瞬間,一個深色的人影直沖過來,腳在他身上用力一踹,然後借這一踹之力馬上倒遊回去。而五侯在這一踹之力的作用下往旁邊飄去,他立時感覺到溫暖。其實這冬天的池水怎麼可能溫暖,只是剛才太過寒冷,真就讓脫離那寒冰之苦的五侯覺著了溫暖。

    落水鬼們被這突然的變故弄傻了,本來隨著五侯的身體往那東西的不斷靠近,漸漸阻擋住了那東西往這片水域發出的極度寒冷。可現在它們發現五侯突然改變了發向,這裏原有的寒冷又回來了,只得馬上都掉頭四散逃走。

    五侯的恢復能力很好,他沒多久就從極度寒冷裏恢復過來。他定睛看看那深色人影,覺得有些像師傅,但他又不敢肯定,因為他從沒見過師傅在水中是怎樣的形象。

    那人真是魯聯,他下水有好一陣了,但這麼長時間他並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也沒碰到什麼可怕的玩意。他也隱約看到右前方遠遠地水域中一團騷亂,但他沒有敢往那裏去,他想等一會兒再說,等待有時就意味著漁翁得利。

    水中的等待並不能保持十分的耐心,因為他必須換氣,要不然這樣的等待就意味著淹死。

    魯聯是在準備升到水面換氣的時候發現了水面下的冰層。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平臺上看到水面下出現閃電般的裂紋其實是這冰面裂開了,自己原來是從一個冰面裂開的水道下的水。難怪在池塘邊與那三個怪形人坎一戰,那藏在水中的人坎可以沾水即起,根本不同于平時掉入水裏的情形,原來這水下有冰層實面。

    可是這裏怎麼會有冰的呢?而且是在水面下面,就算是先凍上冰面再加水也不應該,這樣需要有東西來保持冰面不融化。

    魯聯沒有砸破冰面上來換氣,因為他生怕這冰面也是坎面,破了冰也就闖了死路。所以他要找個合適的地方換氣。那他的氣息夠遊到那個合適地方嗎?這肯定沒問題,他這樣的老江湖是不會在氣息到了最後的關頭才上來換氣的,他會始終保持一定的氣息餘量。

    有兩地方可以不破冰就上來換氣,一個是他在小樓二層見到的水下彎月形出口,還有就是自己下水的冰破水道。他是在水下游到那個彎月形的出口處換氣的。因為這樣的發現讓他對那冰破的水道也生出忌諱來。

    魯聯的換氣方法和別人不大一樣,他是仰面平躺,只將鼻子露出水面換一下氣,這就不容易讓池塘上的人發現,是水下埋伏偷襲的最佳換氣方法。

    等魯聯再次悄然沉沒水中時,他發現了一件事情。彎月中應該有的圓日不見了。是自己現在所處位置看不到了,還是那東西已經移走了?

    於是他開始小心意義地貼著冰面移動自己的位置,看看那東西到底還在不在。

    貼著冰面下遊動,讓他感覺到水溫的很大差距,貼近冰面的水溫和下面的水溫好像有個隔斷帶。但這隔斷帶不是一條直線,而是一條斜線,所以這裏的冰層有厚有薄。薄的地方可以一拳破開,厚的地方就是石砸刀砍都不會破裂。難怪那水中人坎可以借助其躥縱跳躍。

    一大群黑乎乎的東西往他這邊快速移動過來,他一時看不清楚那是什麼,但他猜到大概是和荷葉缸中出來的落水鬼差不多的東西,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便收起腿腳的動作,悄沒聲息地往水底滑去。

    他是斜著落下水底的,位置其實離那個晶瑩剔透的東西很近,本來早就應該看到那東西,或者感覺到寒冷。但是他與那東西之間隔著一個黑色的方形大柱,阻礙了光線和寒氣的傳遞。

    魯聯隨手將嘴裏咬著的回頭繩扣在方形大柱的一個凸塊上,他知道,如果要打鬥要掙扎,這回頭繩還是累贅的,除非自己已經快不行了,那到可以借助這繩子逃到岸上。他從大柱背後偷偷查看那群落水鬼要幹什麼,看到的卻是靠近那晶瑩剔透的東西的一個人轉瞬間就被凍僵了,快死了。

    這晶瑩剔透的東西好像就是……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那東西發出的暗白光線讓他也看清楚了快凍僵的那個人是五侯。他沒有馬上行動,而是謹慎地目測了一下自己和五侯、和放寒氣的東西以及和落水鬼之間的距離,這才選擇了一個角度快速行動了。

    魯聯拉著五侯再次鑽出水面換氣時,那水面是個井口。魯聯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而五侯知道,但是這裏是左鼻孔還是右鼻孔他也一時分辨不出。

    “五侯,在下面有沒有找到什麼東西?”魯聯有些急切地問道。

    “不知道,柳兒先下的,我下來就和那些怪物打架了。”五侯說的都是實話,這一點魯聯是不會懷疑的。

    “那現在你聽好我說,剛才很冷的東西叫‘冰精吐寒’,要破它就必須封它的吐寒口,你想辦法從側面靠近它,將它的封口給蓋了面。”魯聯說話時的聲音有些顫抖,因為這井口的水真的很冷。他儘量踩著水將身體往水面上拔,他從剛才上來時的過程知道,下面有一段水層還要寒冷,應該儘量離那裏遠些。

    “冰精吐寒”,是域外海客帶來的一個傳說。說是在大海的南邊,有一個極熱之地,時常山頂吐火,噴出血紅火石,能將大片海域煮開。將此石攜帶至北方極寒之地,此石能盡吸寒氣,等它寒氣吸足,石頭便不再僵硬,入手如棉。但只是傳說,沒有人摸過,摸過的人也都在瞬間變作一塊冰塊。這石頭叫做“冰精棉石”,其寒氣只有用冰魄寒玉可以封住,因為冰魄寒玉的密度可以阻礙寒氣的散發。在冰魄寒玉做的密封容器上設個可開啟的口子,讓寒氣按需要的角度方位射出,這就是‘冰精吐寒’”

    魯聯是定海人氏,從小就生活在海邊,早就聽行海的說過這樣的傳說,可是他一直都不信,直到六年前與魯承宗到浙江天邛山落石瀑與對家爭奪瀑布下的“鏡石天書”那回,他們是比對家先到的,可是百尺高的瀑布,瀑布中不止有急流直沖而下,並不斷有石頭隨水而落,而真正可怕的是水中還有一種劇毒的水蝨,沾膚見血人即亡。他們在那裏想了許多辦法都不可行。於是回頭到太湖邊找漁夫“帶刺黿鱉”餘小刺借“刺水銅甲”再來取寶。可是等他們重新來到時,“鏡石玄刻”已經被人取走,只留下百尺的瀑布還稀稀落落地流著,瀑布和下面水潭結的冰還沒有全化。當時是五月天氣,能將這瀑布和水潭都結成冰,除非是神仙。魯承宗覺得也許真的是天不助我,黯然回頭。魯聯當時曾想到“冰精吐寒”,但他沒有說出來,他依舊覺得那是不可思議的東西。

    現在的魯聯其實還是懷疑那東西到底是什麼,如果真是“冰精吐寒”的話,自己的方法也不知道行不行。但現在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用這樣的蠢招勉力一試。

    他們再次潛入水中,五侯對師傅的吩咐也是死不回頭的,他先轉到那個方形大柱後面,然後緊貼水底向那東西靠近。他這時的位置比那“冰精吐寒”還要低,所以他反而沒覺得怎麼寒冷。那“冰精吐寒”看起來像個罎子,罎子就肯定有罎子口,五侯清楚自己就是來蓋罎子口的。可是用什麼蓋呢?

    他圍著罎子口轉了幾圈,沒有發現蓋罎子的機括。於是他在罎子身上尋找起來,也沒有發現什麼。五侯只有一個地方好查找了,那就是罎子底。

    粗人就是粗人,他只知道做事,卻很少琢磨事。於是五侯想都沒想就將罎子傾斜了一些,往罎子底看去。

    這麼一個傾斜,五侯好像聽到一點“嘩啦啦”的鏈條抖動聲音。他也沒在意,只顧自己仔細查看罎子底面。他依舊什麼也沒發現,等他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些東西,但不是關上罎子口的機括,而是在周圍又出現了幾個模樣相似大小不一的罎子。

    是六個,又出現了六個罎子,有高有低地浮在水中。可以模糊地看到,這些罎子之間有東西連著,像是根粗粗的鏈子。

    五侯怔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可能犯錯誤了,但什麼地方犯了錯誤他卻並不清楚。他輕輕地將手中傾斜的罎子慢慢放正。突然,罎子背後牽著的鏈條一晃,六隻罎子中有一隻輕飄飄地翻了個身。五侯便覺得一股大力的寒流朝自己撞來,範圍很大,他無法躲避,只能被重重撞出。是的,不止是寒冷,還有力道,五侯被撞出的身體在池底的淤泥中滑過很長一段才浮了起來。

    沒了知覺,五侯一點知都沒有了,而且他連自己到底是被撞昏的還是被冷昏的都沒有搞得清楚。

    這一切一旁的魯聯看得很清楚,他看出那幾個罎子的擺佈有些像一個陣法,可是是什麼陣法卻又看不出,就這麼幾個罎子模樣的“冰精吐寒”無規則地懸浮著,似乎毫不相干,卻又有鏈條將它們相連在一起。

    肯定不是善茬子,這樣看似毫無奇妙其實充滿神奇的擺置,不是瞬間就給五侯套了個扣兒嗎?再說這坎面的七個扣子都是用世上少見的“冰精吐寒”做成,那這其中的玄機肯定非同小可。說不定自己要找的東西就在其中。

    眼見著那只翻轉了的罎子恢復了原樣,魯聯選擇了一個懸浮著的個頭較大的罎子,並從下方快速接近了那只“冰精吐寒”。他非常地小心,因為從剛才五侯被擊出的情形來看,這“冰精吐寒”不僅是散發寒氣,它還具有很大的力道,這力道也許是一種自然現象,相當於電、磁之類的力量。也有可能是人為設置的力,就相當與傳說練寒功的高手出的寒勁。

    總之,不管是寒氣還是寒勁,魯聯只有一個應付的辦法,就是不讓它碰到。他是輕輕地摸到罎子底下,然後緊貼著罎子輕輕地摸向罎子口,他知道,自己貼近緊罎子,被擊出的可能就會非常小,因為坎面的設置不會將一個扣子的力道向另一個扣子攻擊。他也清楚,只有先將這些“冰精吐寒”的口子都封了,才有機會找到他要的東西。

    但是一切並不是像他預料的那樣,他沿著罎子外壁摸向壇口的手指尖稍稍撞了一下罎子頸部的凸沿,這罎子自己倒似乎紋絲沒動,但是它的斜下方一隻“冰精吐寒”悠悠然地一咕嚕翻了個身。

    魯聯覺得一股極度的寒冷夾雜著一股大力猛擊在他的後背上。他的身體頓時在一瞬間寒冷僵硬,如同死屍,僵直的身體已經由不得他自己了,忽忽悠悠地就往水面上浮去。

    就算是這樣,魯聯受的傷還是要比五侯要輕得多。因為他看到五侯吃虧的經過了,所以他有準備,他的手指剛一撞到凸沿,他就弓背縮脖,等到那力道撞到他背部時,他馬上挺胸收背,這樣就卸去了一部分力道。所以他受的傷害還是寒冷多過撞擊。

    等他快浮上水面的時候,他發現水下的冰面變得極薄,有些地方都沒有了。大概是因為那些“冰精吐寒”變化了位置,沒有東西維持冰層的凍結,在上下都是池水的作用下,冰面迅速融化了。水面上緩解了的溫度也讓他迅速從承受的寒冷中恢復過來。讓他能夠有能力在水下揮刀,劈開了那戴銀色面具女人的襠部。

    魯聯上來換氣的一瞬間,他的眼睛很自然地看了一下自己打在石欄上的回頭繩,他發現那繩扣已經松了,這讓他腦子中一個激靈,他似乎想到些什麼,意識到了些什麼。

    “疊覆計數索”,是他在一部古籍中見到的。他和魯承宗在金華一所古宅裏點出的部古籍叫《數道》,其中內容講解的是從遠古到明末各種奇特的數學計算方法。他記得有種最古老的計數方法叫“疊覆計數結索”,是通過結繩扣的方法達到計數的目的。但這“疊覆計數結索”是按一定順序進行系扣和解扣的,如果解的時候亂了順序,還沒解開繩扣,繩索的其他部位就會糾纏出幾個繩扣。這樣是防止交易中遇到小人和自己記憶失誤的最佳計數方式。那麼下面鏈條連接的“冰精吐寒”是不是有和這種結索計數方式相通的原理呢?

    於是魯聯深吸一口氣再次沉入水中。

    到了水裏,魯聯變換了幾個位置,在變化了幾個方位以後,突然,他看到了一張人臉,一張巨大的人臉。這張人臉是由連接那些罎子的鏈條勾勒而成,而這七隻大小不一的“冰精吐寒”正好充當了眼鼻耳嘴七竅。

    “疊覆計數結索”,對,如果真和這“疊覆計數結索”原理相通的話,那就是要在這七竅中找出順序來。

    按傳統中醫面脈來論,眼觀鼻,鼻觀口,雙耳通口喉。此七竅皆須氣行,氣之源由口喉出。須從七竅中的口入手。

    魯聯對自己的判斷很自信,他選擇了一個極好的角度,如一條輕巧的魚快速接近那只口位的“冰精吐寒”罎子。

    他的手剛撫到“冰精吐寒”的罎子,身後一根黑色方柱斜斜倒下,倒下的黑柱推開一道暗流往兩邊湧了過來,直撞在魯聯的後背上。人在水下暗流中的身形是最難以控制的,因為沒有立足點和借力的依靠。所以魯聯被一下子推在罎子上,罎子整個被推開了兩三尺。

    變臉了,嘴巴的大幅度動作,一般會牽動兩隻耳朵,這張巨臉也是如此變動的。其實這麼大的一張臉,真要有太大變化並不太容易。那對耳朵也就只是微微轉動了一下,兩隻“冰精吐寒”的罎子口稍微改變了一下方向。

    魯聯動不了了,他的身體像被壓上了千鈞的重物,四肢全都僵硬無法動彈,身上迅速蒙起一層薄冰。是由於那兩隻罎子口同時對準了他,兩股裘猛的寒勁定住了他,兩股極度的寒氣冰住了他。

    他的順序看來是選錯了,選擇的第一隻結扣位置是錯誤的,破這樣一張臉不應該由口入手。但是知道這個資訊已經晚了,在坎面之中,一個選擇的錯誤就意味著生命的終結。

    鄭五侯被“冰精吐寒”擊中後,失去了知覺,幸虧是嘴裏銜著氣泡呢,不然這命就沒了。他是最早受的傷,卻在魯聯後面飄上水面的。

    魯承宗看到五侯,出聲喚他,他沒有回答,只是朝著魯承宗直直地看了一眼,喉嚨間猛哼一聲,他嘴裏銜著的白色豬尿泡變成鮮紅鮮紅的。

    五侯的血噴在了豬尿泡裏,但他沒有吐掉豬尿泡,因為裏面至少還存著一兩口氣,因為他看到師傅再次入水怕師傅出現意外。淤血剛一吐出,他就頭頸一扭,重新鑽進水中。

    入水後的五侯第一眼就看到魯聯被坎面制住,於是他全都不顧了,什麼寒氣、寒勁,什麼鏈條罎子,什麼坎面扣子,全在他腦子裏丟個精光。他只是揮刀往那連接的鏈條砍去。他心裏認為只要砍開鏈條就散了連接,就救了師傅。

    樸刀砍在鏈條上,鏈條當然沒有斷。但是制住魯聯的那兩隻“冰精吐寒”的罎子突然自己封了口。

    五侯身體繼續往下沉,他要儘快靠近師傅,因為魯聯正如一個粗重的石條一般快速地往下沉。雖然擺脫了扣子的縛殺,但如果像這樣沉入那不知多深的水底,他照樣沒有生還機會。

    五侯下沉的過程中,順手在兩眼相連的短鏈條上砍了一刀。這一刀讓連接在這鏈條下方鼻孔處的兩隻“冰精吐寒”闔上了壇口。

    是的,五侯誤打誤撞竟找到順序和扣點。對家的佈置真的是絕頂巧妙,他們將“冰精吐寒”的封口弦節沒放在罎子上,反而將它們放在連接的鏈子上。而且解這道坎面不是從七竅下手,而是從天靈、眉心、人中、雙頰、雙貫太陽穴依次下手。五侯正好做對了第一、二兩步。

    突然,這些鏈條連接的七隻罎子劇烈抖動起來,接著整張臉慢慢扭曲翻轉,鏈條一段段扭曲在一起,臉越收縮越小,翻轉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竟扭曲糾纏成一個大團,往一旁的黑暗中極速撞出。

    五侯只做了一二步,下面其他步驟沒做,這就讓這個坎面的寒勁力道運轉得不均衡了,相互糾纏在一塊兒。坎面只是破了,而不是解了。其實就算魯家人知道坎面解法,這樣大一個坎面,憑五侯一個人是完不成的,因為有的扣子是需要兩處同時封口的。

    那些罎子不知到撞在什麼地方,但五侯很明顯地感到撞出的那個方向有大片的土石落下。他管不了這些,運轉手腳,快速游向師傅。

    魯聯雖然下沉得很快,但五侯的遊速更快,一下子就撈住了他的身軀,並踩著水帶他往水面浮出。

    浮出水面時,魯聯猛然倒吸一口氣,發出一聲悚然的聲息。五侯驚呆了,不是被魯聯嚇了,而是被池塘上的情形嚇了。

    不但上面的兩層小樓已經全塌了,池塘中可以看見的房屋、牆壁、亭軒、長廊、假山都塌了,坍塌了的廢墟中有和池塘一樣墨綠的水泛漫上來。池塘周圍的花草樹木也全倒了,橫七豎八地架浮在廢墟和水面上。

    魯聯隨著那聲聲息也醒了過來,這樣的鐵血刀客生命力是極強的。但他的手腳還是僵硬不能動彈。他也看到面前這些情形,卻沒有表現出太多慌亂。他艱難地喘了口氣,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道:“我們必須從水下逃走!往後門方向”

    於是五侯辨別了一下原來園子後門的方向,兩人同時大吸一口氣,再次潛入水裏。在墨綠的漂浮著許多雜物的水下,在不斷有土石落下的水下,五侯攜著魯聯往後門方向潛遊過去。

    那個方向沒有生路,不止那個方向,所有方向都沒有生路,一道精鋼製成柵欄擋在他們面前。柵欄上都是一根根酒盅粗細的鋼條,掰不彎扭不斷,就像是索魂夜叉手中鋼叉的叉條,蠻橫無情地將人們帶入水下的鬼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7:40

第三十一節:破七狸

    (醉垂鞭)七狸鑲石壁,壓龍形。勁自狂。

    飛絮斷狸頭。龍真靈且盛。

    細訴諸般源,皆說道。氣數定。

    今日亂居格。去時雙偎依。

    從天井水面上剛沒入水中,眼前的那些可怕情形出現得有些突兀,這讓魯天柳只能下意識採取一種策略——逃避。

    她併攏雙腿急速地往水底下沉,但此時的下沉已經變得很吃力、很不容易,因為周圍莫名地旋起一股股暗流,讓周圍的水域中充滿各種怪異的力道。

    柳兒不僅要在這暗流中克服各種方向的怪力道極力加速下沉,還要不斷掙扎著避讓那些“屍繭蠨蛸”,她知道,要是碰破了那些屍繭,其中的毒液和蠨蛸是不會給她繼續活下去的機會的。

    “屍繭蠨蛸”和百毒屍偶是可怕的,但魯天柳憑著靈活的動作和輕巧的“辟塵”手法還是可以應付的。

    遠處那一堆黑乎乎的活物不知道是什麼,雖說不瞭解的才是真正可怕的,雖說它們在漸漸往這裏靠近,雖說它們還不時發出詭異可怕的咕咕怪聲,但目前還沒有構成威脅,這應該算是件值得慶倖的事情。

    柳兒清明的三覺能感覺到,真正的危險來自那一股股的暗流。在暗流的作用下,她的身體開始也隨著那些“屍繭蠨蛸”一起盤旋起來。而且這應該才剛剛開始,她聽到從前方傳來的急促猛烈的水流聲,她的觸覺也強烈地感到那裏有著極其強大的力量,前方暗流的中心就像一個滿是刀鋒的鉸盤,在急切地將自己往它的中央吸去,要把自己在那中間鉸碎。

    柳兒的身體越來越控制不住了,她連躲避“屍繭蠨蛸”的力量都喪失了,幸好在這暗流中,“屍繭蠨蛸”和柳兒是按同一個方向同時盤旋,不大容易出現相互撞擊的情況。

    不對,暗流有改變。柳兒聽到了不一般的水聲,同時她也看到了兩股暗流交叉處的白亮水流,就像一把剪刀,對著魯天柳剪切過來。這樣的交叉暗流力量是極大的,在這裏的水流衝擊下,柳兒肯定很難抵受。但水流的衝擊還是其次,在這裏“屍繭蠨蛸”攪成了一團,怎樣盤旋的都有,而且還有許多的屍繭都被剪形水流鉸破。那裏的水已經含有劇毒,那裏的劇毒的水裏還有挾帶劇毒的蠨蛸在兀自瘋狂。

    柳兒被暗流的吸力漸漸拉向那個剪形水流,她的腳底已經能感覺到水流的衝擊。她的身體旋轉得也越發快了。

    必須想辦法,必須止住自己旋轉的身形,必須停住自己的身體繼續滑向前面的水域,要不然就死定了。

    一條“飛絮帕”從柳兒袖口中飛出,速度不快,就像是個在水面飄揚的柳枝倒影。“飛絮帕”纏住的是一根鏈條,拖拉水中移塋的鏈條。

    柳兒的身體還是繼續往前,因為鏈條被緩緩拉直,並沒有立刻阻止柳兒的身體。柳兒牽住“飛絮帕”的手臂一用力,身體猛然往後拖回一點,隨即左手“飛絮帕”撒出,纏住了鏈子的上面一段。然後右手“飛絮帕”松脫,甩手往旁邊的一根鏈條撒去。柳兒雙手一起用力,硬是將自己身體從暗流中橫向拔出。

    兩根“飛絮帕”繃得緊緊地。整個移塋微微顫了顫。魯天柳脫出了那道剪形暗流,卻落入了另一個吸力更大的漩流之中。漩流的吸力幾乎要把柳兒的手臂扯斷。但是魯天柳終於固定住了自己的身體。

    一大片的石塊泥土從上面落了下來,四水歸一的天井面全都塌了。大片的光線投下了,讓暗綠渾濁的水域變得隱約可見。

    柳兒盡力將自己的脖子勾起,往前面仔細看去。她看到了一面石壁,滿是青苔的石壁。看不出石壁上有什麼東西。但石壁的左右和上邊不規則地排列著的七隻石雕狸子頭卻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啊!在這裏,自己在那幾座橋上沒有找到的狸子頭都在這裏呢。可是對家要這狸子頭幹什麼,他們如果也悟出那張畫暗藏的玄妙,那就應該將這些狸子頭毀掉才是呀。這些本來是自家想拿來對付他們這樣的龍脈後裔的物什。除非他們也是用來鎖龍氣龍脈的。看來秦先生說的沒錯,這家佈局是伏龍格,可這是否說明對家是假冒的龍脈後裔?

    前些天,魯天柳和鄭五候得消息從無錫蠡湖邊的一座小院中盜出畫卷一幅。此畫畫的的是七隻鯉頭金魚和一隻小蝦,其他也就是幾塊石頭幾葉水草。這畫魯承宗才琢磨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又被人盜走大半張。幸虧秦先生在餘下小半張的水草上發現了似是而非的幾個字“山塘,龍膽。”於是這幾個字讓秦先生想起一個傳說,講敘了一個典故。

    相傳,元末時劉伯溫來蘇州,感到山塘河長貫臥伏在白堤前,狀如巨龍,善於陰陽占卜的劉伯溫預感到天下要重整,而這得天下之人必須伏龍才可成龍。於是他順應天意,就施法在山塘橋至西山廟橋沿途的七座石級拱橋對直處分別設置了一隻青石狸頭,並賦予美名。“美仁狸”,在山塘橋畔;“通貴狸”,在通貴橋畔;“文星狸”,在星橋畔;“彩雲狸”,在彩雲橋畔;“海湧狸”,在青山橋畔;“分水狸”,在西山廟橋畔;“白公狸”,在普濟橋畔。據說這七隻狸有千斤巨鎖功能,能牢固地鎖住龍身,劉伯溫破風水,鎖死龍形,以便伏龍之人便於得手。這就是“七狸鎖山塘”的傳說。

    看來畫上的七隻鯉頭金魚就是代表的七狸,小蝦代表了一條龍,卻不知是否山塘這條龍。於是,在土生土長的秦先生帶領下,魯家人兩次探訪,尋到了龍形山塘龍膽位置的這個園子。但是卻沒有找到也許可以克制對家的的那七隻狸頭。

    石壁在輕微地顫抖,是因為驅動暗流的動力就來自那個石壁。不,準確說應該來自那七個狸子頭。這七個狸子頭竟然蘊含了極大的能量,攪動水流急速旋轉。

    一個石雕的狸子頭如何會有可能有這樣的能量和動力。有可能的,柳兒就知道有這樣的可能,她在龍虎山上就曾經聽已經閉關的祖天師說過一種方法,就是借用前輩高人開光注符用以壓鎮某些惡物的寶貝,然後用意蠱驅動,就能發揮出極大能量。但這種方法很難控制,因為前者是用的道法,後者卻是用的邪術。

    明朝開國以後,有南疆來的術師,他們將一種本命蠱咒的方法融匯其中。當然,這也是一種邪術,它是將一個人的本命生辰以及血、發等物化做一符與意蠱一同注入寶貝,那麼這寶貝的能量發揮便與這個人的意念、體力以及血息密切相關,也可以說他們的生命和寶貝的能量已經融為一體。

    不知道這七隻狸子頭是不是也用的此招,但就算不是,也應該大同小異。

    柳兒知道自己必須繞過這石壁才能逃出生天。也知道自己只有和這移塋一起走才有可能逃出。但那些拉移塋的落水鬼都似乎非常懼怕這石壁,遠遠地逃開了。沒了這些落水鬼領路,她逃出的希望便破滅了。所以她現在只有採用另一個辦法,破了這七隻狸子頭。

    破這樣能量極大的狸子頭,必須選擇一個合適的角度靠近那石壁。這就需要瞭解七隻狸子頭的能量發揮是怎樣的一個範圍和途徑,然後從中找出空隙。這一點對於柳兒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她閉上眼睛,凝神靜氣,全身心地去感覺那水域中漩流的方向和狀態。

    她發現了一件值得慶倖的事情,這七隻狸子頭中有一隻的能量在迅速下降。於是這只狸頭控制的能量範圍就給柳兒讓出一個接近石壁的路徑。可這狸子頭怎麼會突然能量下降?別是對家給自己放的什麼誘兒。

    不止是下降,那狸子頭很快就徹底喪失了能量,它的周圍消失了所有漩流,甚至連一點微微的波動都沒有了。出現這樣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魯天柳曾聽龍虎山的祖天師說過,本命蠱咒將人與寶連作一體,人亡則寶息,寶毀則人亡。那麼現在這狸子頭不再有能量了,說明與這狸子頭性命相連的本命人已經死亡了。

    魯天柳一先一後抖開纏住鏈條的“飛絮帕”,這樣她的身體便在漩流的吸力下,迅速往石壁那裏的漩流中心沖了過去。

    柳兒是不會沖到那個漩流的中心裏去的,這就是她為何要一先一後抖開“飛絮帕”的原因,這樣她的身體就會側向沖出,再加上拼盡全力地劃行和掙扎,結果就和預計的一樣,她闖出了吸力奇大的漩流水道。

    出來的過程雖然和她預計的一樣,出來後的情形卻出乎她的意料。柳兒沒有能夠一下子落入那個已經沒有能量的狸子頭的範圍。在這範圍的上方另有兩股暗流交叉在一起,並交匯為一團。魯天柳便落入這一團漩流之中,兩股暗流結合成一個更大能量、更為強勁的漩流。

    說實話,憑魯天柳的能力她是萬萬逃不出這樣的環境。但是就像老天在護佑著她一樣。這兩股合力的漩流突然間減弱並消失了一股力量。柳兒的反應是極快的,她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時機,順著力量快速消失的趨勢再次奮力沖出漩流。

    沖出漩流的柳兒落腳在第一隻失去能量的狸子頭邊,這只狸子頭旁邊緊靠著的是第二隻失去能量的狸子頭。

    柳兒沒有馬上行動,而是往周圍望去,這是要先估算一下採取行動後會出現什麼後果,會不會對自己不利。她眼中看到的情景可以用壯觀來描繪,餘下的幾隻狸子頭都分別發出數道無形的旋吸力,在這地下水域中化作許多巨大的怪異的喇叭口形暗流。

    應該不會對自己有什麼傷害,雖然得出的是這樣的結論,但柳兒仍不敢離那些狸子頭太近,她只是遠遠地將“飛絮帕”撒出,纏繞住一隻充滿能量的狸子頭的根部,然後用力往自己這邊拽拉。

    她仿佛聽到一個女人的慘叫,她仿佛看到一個女人在掙扎,她仿佛聞到狸子口裏冒出的血腥味道。

    狸子頭本是在山塘河的七座橋上的,所以不是直接在這石壁上雕出來的,安放在這裏肯定是採用了其他的固定方式,其他固定方式的牢固度肯定是比不過直接雕刻的。

    於是狸子頭掉了,掉入黑色的池底,掉入翻騰著的黑色淤泥中。狸子頭帶動的那些漩流也瞬間消失不見了。

    魯天柳準備再次撒“飛絮帕”拉掉另一個狸子頭的時候,她感覺腳下劇烈抖動起來。整個石壁開始慢慢傾斜起來。

    七隻狸子頭不規則的擺放位置有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保證力量的均衡,所以根據各個狸頭的能量大小,按不同的位置和距離佈置七個狸頭。現在只餘下四隻狸子頭,狸頭的的巨大能量不再均衡地發出,於是變形的怪異力道推動了整個石壁搖搖欲墜。

    石壁的傾斜還有一個原因,這石壁似乎也突然具備了能量,這能量讓它抖動起來,連續地,不停止地,而且越來越強勁猛烈。石壁表面的青苔大片地掉落下來,露出淡白的石體,發出青白的光澤。

    石壁傾倒的趨勢沒能停住,它在池水的托扶下緩緩倒下。

    柳兒沒有隨著石壁往下,她踩水將身體穩在原處。石壁緩緩倒下時,柳兒看到倒下的石壁背面有一個發出青白光澤的龍形石刻,在水波和水面光線的映襯下如同活的一般。

    原來這真是個“鎖龍壁”,七隻狸頭鎖住一條真龍。而現在,七狸鎖真龍變成了龍、狸同歸。

    剛才四散躲開不知藏到什麼地方的落水鬼突然都鬼魅般地出現了,拉起移塋就往前遊。

    頂上又一大片泥土石塊砸下,不知道又是園子的什麼地方塌了。泥土磚石雖然渾濁了池水,但透下的光線卻也照亮了大片水域。

    借著這光線,柳兒看清那群黑色的堆在一起並且做著激烈運動的東西不是什麼怪物,而是一群魚,一群體型巨大的泥鰍。她曾聽漁夫“帶刺鼇鱉”餘小刺說過,鰍魚在一尺以下為泥鰍,在三尺以下為浪鰍,在一丈以下為天鰍,過丈則為龍鰍。這裏的是一群龍鰍,一群大得罕見的龍鰍,一群絕非凡物的龍鰍。

    清《水物說》有:“龍鰍具靈氣,喜陰寒,喜鑽啄泥石,聲若咕,動若閃”。這就是說龍鰍動作很快,喜歡生活在有陰寒氣息的水中,喜歡在泥石中打洞,而且還能發出牛鳴般的叫聲。

    看來這園子裏大面積的坍塌可能就是這龍鰍所為。可是怎麼就湊得那麼好,前不塌後不塌,偏偏就在魯天柳他們闖進這園子就開始塌了,是否這是天意?

    移塋往前移動的速度很快,但只移動了一小段就停了下來。前面的水域是渾濁的,水色是暗綠的,這一切卻阻止不了柳兒對那裏情形的感知。她伸出的手掌感覺到水流的阻力,阻力面積不大,卻有很多道,這樣的情形讓柳兒第一反應就是網,但隨即就否定了自己,因為她聽到落水鬼們搖動那東西的聲音,那應該是一道柵欄,一道精鋼打制的柵欄。

    柵欄肯定是結實的,要不然這麼多水中神力的的落水鬼怎麼都能將它搖開。

    上面的磚石泥土在大量落下,柳兒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時間離開這裏,要不就可能被埋在這水下,而且,五候給她的豬尿泡已經癟得快貼在一切了,裏面沒有什麼可換的氣了。

    但柳兒不敢從這裏鑽到上面的園子裏逃走,上面的園子肯定還有好多坎面沒散。自己如果此時從水中爬到上面園子裏,這情形就相當於沒塌時從地下鑽出,那樣就是走的死路,遇到的肯定是死坎。對家的死坎她沒有一點應付的把握。她只敢沉在水裏,甚至連到上面換口氣都不敢,因為現在真的很難弄清上面是怎樣的情形,這時冒失地上去,就算死坎已經散了,保不准就有搖搖欲墜的房屋牆壁在等著她。

    只有想辦法弄開這鋼制的柵欄,和這移塋一起出去,這樣既是最可靠的一條脫出途徑,同時也算自己沒有白拿墳帽裏的那只玉盒。

    正想著呢,那水下移塋整個墓面發出一陣白色霧氣,並且越來越濃,柳兒在霧氣中聽到沙沙的響動。這情形她在上面見過,她立刻知道,菟絲藤又開始一輪生長。

    長長的菟絲藤極快地冒出來,比魯天柳前兩次見到的速度都要快。這次那些藤條沒襲向柳兒,也沒有襲向龍鰍和落水鬼,而是往黑暗中伸去。

    魯天柳也跟在藤條的後面往那方向遊去,遠遠的她就已經知道,那裏有個柱子,一根圓形水缸般粗細的巨柱。

    這柱子有什麼用?魯天柳是工匠家的女兒,她一眼就看出這柱子不同與水下其他的立柱,它應該是這所宅子的一個極其重要的支點。魯一棄同時也一眼看出這柱子現在最可利用的是什麼,它的高度和與柵欄間的距離,是的,如果這柱子倒下的角度正確,可以利用它砸開柵欄……

    都說菟絲藤具備墳墓裏人的靈性,也許這傳說是真的。那菟絲藤纏在柱子上,而且越收越緊,都將移塋往這邊拖拉了一點距離,落水鬼們肯定不允許出現移塋回頭的事情,它們重新又將移塋往前拉,這就變成一群落水鬼在拖拉這柱子。

    那一大群龍鰍也都遊了過來,繼續在柱子上方的泥石中啄鑽。柱子下面柳兒沒去看也看不到,因為那裏是渾濁一片,因為倒下的石壁就在這柱子根部的不遠處,數道暗流攪起的淤泥就像開了鍋一般。

    柳兒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她需要做的是先沮喪,然後帶著最後的一點僥倖,看看有沒有其他逃生辦法。

    柱子倒了,是在一聲巨響之後緩緩倒下。這巨響來自那團混沌,柳兒清明的聽覺覺得那是石壁爆裂的聲響,但下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

    柱子也砸在柵欄上,卻有點偏,因為如果正對著砸下,那麼移塋也在砸下的範圍中。柱子頭將柵欄砸了了一個狹長的口子。這口子柳兒知道自己能夠鑽過去,那些落水鬼也應該鑽得過去,只是移塋依舊無法通過。

    魯天柳遊到那個口子前面,一回頭看到那些落水鬼都撲閃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對她的離去沒有一點跟從的意思。

    看來這些落水鬼和移塋是同去同歸的,移塋無法脫出,它們也不會逃出。它們都不走,柳兒也就無法辨別水下的途徑。她看看自己嘴中漂拂著的豬尿泡,也許還夠一口氣,也許是一口半氣。那就再找找,有沒有其他辦法。

    秦先生坐在花崗岩的圓鼓形石凳上,和他面對面的是他傾心了二十年的女人,那女人依舊戴著金色的狸子面具。

    秦先生要坐到這個位置是非常不容易的,這裏是馭龍格盤龍局的龍額。實際佈置是一座假山和一個假山亭。秦先生在到達這裏的過程中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出龍須長廊,他就遇到一個巨人,高大粗壯的巨人,一隻手就將他整個腦袋握在手中,然後握著腦袋的手臂往起一提,秦先生便離地而起。巨人本準備隨手將秦先生摔在旁邊假山石上的,幸虧秦先生迅捷隱蔽地從袖口中探出一支筆,那是一支用來“天師點魂歸陰府”的銅筆,並且堅決有力地將筆尖從巨人的左耳穿入右耳穿出後,巨人才放棄了自己的想法,把自己和秦先生都丟在地上。

    到得兩汪龍眼水潭時,龍眼突射精光。射出的精光是許多枚“圓瞳形切鏢”,秦先生的四肢、兩肋受傷無數,並且許多的鏢葉都留在他的身體上不肯離去。幸虧是他用雙臂護住脖頸面門,而懷中的遁甲盤護住了心脈,他這才能留下一口氣繼續前行,但此時已經是在爬行。

    爬到龍額亭前怪石小橋時,帶動橋頭機括,坎面動作,橋欄柱上四隻獸頭口中飛出四條簧尾蛇,他勉力躲避,這才沒有全中,只有三條咬中他的脖頸,並且沒再鬆口,蛇身直直地僵挺在那裏。

    現在他們終於離得那麼近地坐在這裏了,女人在看秦先生,她心中滿是詫異,這樣一把瘦弱的老骨,生命力怎麼如此頑強。秦先生沒有看那女人,他看的是旁邊一張石桌。

    石桌上面擺放了一個大大的平底盤子,盤子裏豎立著許多的裁切得很是方整的石條,從石條的潤澤程度和顏色可以看出,這些都是很難尋到的上好田璜石。盤子的中間還豎立著一根圓柱形雞血石石條,其紅鮮潤欲滴。

    這只平底盤子,就是風水學裏的“意形盤”,是用一盤珍奇的寶貝,按宅子的主點要穴擺置,並將這些寶貝和實際的構築都注入意形符咒,這樣可以從意形盤上看出實際構築的狀態,也可以在意形盤上對實際構築進行控制和調整。(此物為傳說奇聞中而來,筆者沒有找到相應資料記載)。

    中間那根雞血石的石條,就是秦先生要找的盤龍柱,旁邊有許多根方形田璜石柱一根壓一根地倒下了,這意味著這所宅子已經有好多重要的主構已經倒塌。秦先生眯著眼盯視了一下,他看出壓在最上的塊田璜大概是在龍骨牆旁圓月門的位置,有可能是被暗藏的炸藥震倒的。

    秦先生現在最渴望做到的一件事情是撥倒那根雞血石,這樣的話這園子就徹底毀了,柱上的盤龍重出生天,魯家的那幾個就也有逃出機會了。但是他目前已經不具備那樣的能力,他的力量要保證自己還能坐在那裏不倒已經非常艱難,搖搖欲墜的身體隨時會從那石凳上滑落或摔倒。當然,要不是他這樣一副情形,他也沒有可能坐在這裏。

    女人說話了,聲音依舊甜得膩人,但秦先生喜歡,這讓他找到了二十年前的感覺。

    “我們家是哪根皇脈你應該曉得吧?”女人的語氣中很有些自傲。

    秦先生重重地吸了口氣,微點了下低垂的頭。

    “我們家建這園子是為了取一件祖上遺物。這你也曉得吧?”女人繼續她甜膩的發問。

    秦先生再次重重吸口氣,卻輕輕的搖了下頭。

    “哦,那我給你說說。我們家的老祖宗千辛萬苦歷盡磨難得了二件寶貝,有得道高人推算說憑此二寶子孫可屠龍成龍,。但老祖宗並沒有將這話明示子孫。只留下二寶和一部祖訓憑子孫們自己揣摩。所以幾千年來雖然我家姓氏中多出能人名士,卻無成就霸業者的。”

    秦先生的呼吸仍然是重重的,也始終低垂著頭,但女人說的話他沒漏掉一個字。他的腦筋飛快地在轉動,他又想起正屋中堂上掛的那幅畫,那畫上之人就是他家老祖宗?如果真是對家老祖宗,有一寶是應該的,可女人說的還有一寶是什麼呢?對家祖宗又是如何得到這一寶的?……

    女人看不到秦先生的面目,就算能看到她也看不出秦先生是什麼表情。所以她還是繼續她甜膩的語氣,繼續她驚人的敍述。

    “雖然子孫後人脈系分支很廣,但那二寶和祖訓卻一直沒丟,始終保存完好,直至元末,我家終出一位皇祖,那是幸虧他將二寶和祖訓給一位高人看了,看出其中奧妙,並扶助我家皇祖得到天下。”

    秦先生的呼吸越發重了,他的思緒也更加急促的運轉起來。他腦子裏所知的一切資訊在女人的話語中連接起來,彙集成片,魯承宗曾經告訴過他的,他認為是傳奇和編撰的一切,女人正在給他一一證實。女人的言語之中已經很清楚地告訴了他,那個皇祖是朱元璋,高人肯定是劉伯溫無疑,否則這園子不會出現在和劉伯溫有許多淵源的山塘古河道的支流。雖然這些和他聽說的、推斷的基本一致,但這番言語的明確證實,還是在秦先生的心裏產生極大震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8:07

第三十二節:水自流

    對家是朱家,和魯承宗所告知的一樣;對家是明皇室後裔,也和魯承宗所告知的一樣;朱家是憑藉寶物才登上九五之尊的,這些都和魯承宗告知的一樣。

    魯家人曾經告訴秦先生,與朱家做對頭就是因為那些有大用處的寶貝,魯家人要奪取朱家手中的寶貝破凶穴定凡疆,為世人、子孫造福。可是魯家目前有這樣的能力嗎?秦先生不知道;他們魯家人能從容面對這位及人尊的誘惑嗎?秦先生也不知道。

    被騙怕了的秦先生,現在對一切事情都持懷疑態度,所以對魯家的動機和能力也不例外,但有一點卻是很明白很清楚的,魯家到目前為止,不管他信與不信的,都沒有一點欺騙過他。

    秦先生知道現在那女人說的話也沒欺騙他,因為在女人眼裏,他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區別。對死人是沒必要說謊的。

    金色的狸子面具散發著淡淡的暗金色光澤,天已經快黑了。

    戴面具的女人依舊姿態優雅地坐著,繼續用她甜膩的語調講述著:“我家皇祖果然憑寶得天下,憑寶坐天下。只是高人依憑祖訓和寶物本身,悟出其中玄機,告知我家憑藉的寶貝,其中蘊含的寶氣和能量已不足,漸呈衰態。要重新蘊足寶氣須尋吉地祭藏百年。可我家天下怎可讓與別人坐上百年,於是必須另覓他法。那異士高人便耗盡全部精氣神終悟出一個法子,並將此法藏在玉盒之中,由我家在位之人代代相傳,待氣運不濟時依法而施。”

    秦先生的氣息越來越長,越來越重,但吸與呼都很不均勻,像是隨時都會停止。但此時他的思維卻越發變得敏捷。

    他瞭解明史,那是個紛亂怪異的朝代,這個朝代的種種怪異現象和最終的結局正是應了憑藉的寶貝寶氣衰萎之說,同時也明擺了那悟出的一招沒有實施或者不是什麼靈驗之招。

    “成祖帝奪建文帝之位,史書說建文帝靖難之役後不知所終,其實並非傳言中入火海自絕,他是潛逃而出。”

    此話給秦先生的震撼更大,雖然那是與自己沒有關係的事情,但現在自己聞聽的是個幾百年未解的謎,他有種莫名的緊張和渴望。

    “在成祖帝打入南京城時,奉先殿的王越給建文帝獻上一隻箱子,是太祖皇帝給自己這個寶貝孫子留下的,箱子中有度碟三張,為‘應文’‘應賢’‘應能’,是指建文帝朱允炆、監察禦史葉希賢、吳王教授楊應能。另有僧衣三套,白金十錠,玉盒一隻,還有遺書一封,遺書上寫的是‘應文從鬼門出,余人從水關禦溝走,晚于神樂觀西訪會集’。”女人甜膩的話語很是清楚,似乎她親眼所見一般。

    “建文帝由九人護送,登上在鬼門水道接應的神樂觀主持王升準備好的船隻,從此龍入大海,雲遊水天,一直活到46歲才仙歸。他手下能人集取稀世玉木,給他造一水下移塋,讓他如同生前一般,依舊隨水道遊蕩”

    秦先生又重重籲出一口氣,仿佛是在表示自己明白了。可是他心中還有太多疑惑,這些女人又如何知道的?

    “建文帝帶走了那只玉盒,其中便藏有應付寶氣殆盡之法,他這一帶走,這朱家皇朝衰敗之勢就沒有轉運的機會了。但歷代繼位皇祖對這重啟寶氣也是想盡法子。其中最具靈犀的是宣宗帝,他遍覽太祖和劉基手記,從中找出玄妙,但他尋到法子後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便患不明疾病,突然撒手人寰。臨逝的辰光,留下金魚畫卷一幅和遺言一句,遺言只有兩字——‘尋水’。”女人頓了一下,不知為什麼,她的神情突然間變得有些焦躁不安。

    “此後,繼位的帝爺們都從水上下手,後來以水為女,還從女人身上尋線索。卻都無所得,甚至在最後,熹宗都從祖訓上尋到與祖先有關的木工活計研究起來。也是病急了亂投醫。”

    秦先生又長籲一口氣,帶點哦聲,難怪明代那些事情這麼奇怪。明宣宗喜歡畫水中魚族,尤其是畫了許多的金魚,而且他畫的金魚外形又與眾不同,很是另類。明武宗建豹房收羅各色各形女子,手下八虎搜羅各種奇珍典籍,喜外出巡遊,最後是江上打魚落水得病而死。明世宗驅宮女採集露水,結果“壬寅宮變”,差點死在女人手裏。明熹宗不問朝事,專心木工,建東西二廠,收集古籍經典,研究天下各種巧妙技藝和奇珍異寶,最後也是外出泛舟落水得病而亡。這些巧合絕非那麼簡單,其中到底是何玄奧,只有那死去的人們自己知道。但今天從這女人口中知曉,他們至少都有同一個目的,“尋水”。

    “十年前,我們偶然找到與建文帝一同逃出的葉希賢的後人,從他們家的祖宅裏掏出鎮宅三寶,找到了建文帝移塋的線索。這才在此處建下園子,困住建文帝移塋。可是沒想到,其移塋竟然有落水鬼、巨型龍鰍、吸血菟絲藤三種奇異怪物護住,花費了我家多少工夫精力都沒有能掏開那個移塋,尋到玉盒。”女人的語調顯得更加煩躁,優雅的坐勢也有點變形。

    “後來經高人指點,上布馭龍格,下設囚龍局,用盤龍柱壓龍尾,用七隻“冰精吐寒”封龍七竅,盜來七隻石狸注本命咒做成七狸鎖龍壁,要讓這條死龍的龍氣耗盡,然後再取龍寶。”女人喘了口氣,她也不清楚自己的胸口怎麼會如此壓抑,喉嚨口怎麼會發幹,自己憋出的甜膩聲調中怎麼會有一些怪腔調發出。

    聽到此處,秦先生心中那是真叫得意啊!雖然他是聽面前這女人傳消息後才帶魯家幾人來到這個園子。但來之前他對魯家手中那小半張畫的分析和判斷,經剛才那女人一番講敘的驗證,卻是十分準確的。

    但還宅子也真是不簡單,這裏還有許多相格佈局他都沒能測算推理出來的。原來在馭龍格下面還有個囚龍局,七狸鎖龍身,七寒封七竅,一柱壓龍尾。如此精妙的佈置,可這麼多年依舊沒拿到移塋龍墳裏的一點小東西,那條死龍如此強勁的不散龍氣,真的讓人有些不可思議。

    “我將自家這些秘密都告訴你,是想你幫我理一理。現在這場面控制不住了,落水鬼上岸,菟絲藤冒頭,龍鰍鑽洞,冰層融裂,土石崩塌,這些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魯家是不是有什麼絕妙高招今天才使出來?”

    秦先生不是傻子,也許以前有人把他當坐傻子,但現在坐在這裏的他決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能知道剛才那些秘密有個很大的原因,就是自己快死了,就算進了園子後所有受的傷害不會讓他死,面前這個女人也會親手殺了他,他的死是必然結果。

    但是他現在迫切地想說話,面前可能是他有生之年破解的一個最大的局,這將會成為他一生的驕傲,這將會成為他自身價值的最高體現。他胸口氣息猛地一噴,一連嘔出十幾口紫黑淤血,腥臭無比。

    對面的女人在儘量掩飾自己的神色,一雙狐狸般的媚目微眯著盯視秦先生,似乎是要掩藏目光中的一些東西。

    緩緩抬起頭的秦先生還是看到,他混濁的目光輕易就看出女人眼中的困惑、痛苦、艱辛。

    嘔出了淤血,秦先生反倒覺得喉嚨口一松,嗓道變得通暢許多,他試著輕咳一聲,竟然能夠發出聲音來了。

    他眼睛瞟了一下咬住自己脖頸的簧尾蛇,那些蛇挺得直直的,早已僵死,看來是因為瞿雎鳥屎的毒性大過了簧尾蛇,這蛇被毒死了。但簧尾蛇的毒素也極強,這對秦先生原先中的瞿雎鳥屎的毒性起了以毒攻毒的效果,所以他喉嚨處淤積的毒血松了竅。

    “你家沒有了鎮物!”這是秦先生能說話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他用的是不太純正的北腔官話,這話說得有些激動,說得有些得意。

    “你家這園子的馭龍格壓囚龍局,中立盤龍柱釘龍尾固龍身。這樣的佈局不知是什麼人所擺,但真是絕妙無雙,真可稱得古今第一局。這裏要是用來伏困一個命相為蛟、為蟒之人,那人就算成仙成魔也萬難翻身。但如果是用來伏困一條真龍,那就還要有一個讓真龍害怕的鎮物。”秦先生的身軀還是那樣顫顫巍巍,但話語卻是極其清晰。

    “剛才聞你所言,好久以前就圍住移塋,一直沒有出現目前這樣的情形,說明原來你這裏有鎮物,你們家這兩天是否丟失什麼珍奇寶貝?”秦先生又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呼出。

    “你說朱家有兩寶,子孫憑寶屠龍成龍,我猜想著朱家祖宗與屠龍有關,那麼有一寶應該是屠龍之物,這一寶可以鎮住真龍。你們家是不是丟了這寶貝?”

    秦先生的分析很到位,語調很清亮,氣息很悠長。但這樣一個現象女人沒有注意到,因為她正在思考秦先生說的話,同時也在忍受身體的不適。

    哦,原來是這樣。女人心裏有底了。寶貝沒丟,是她兒子帶走了,帶去對付破了北平宅子的那個高手。既然是少了那寶貝做鎮物,那這裏看來是守不住,自己便也走吧,來日方長,改日捲土重來,只要叫人跟住那個移塋就可以了。

    “沒了鎮物,龍氣升騰欲突,那就肯定會出現落水鬼上岸、菟絲藤出土、龍鰍鑽洞等現象,下層土石被龍鰍、菟絲藤鑽落,才會有暗藏炸藥反向爆破,炸到撐園立柱。你這園子現在這番光景也屬意料之中了。”秦先生繼續他的分析推斷,雖然他的手腳無力動彈,但嗓音倒越發響亮了些。

    女人知道自己下面要做的事情是什麼,讓面前這個已經快死的人帶著聽到的秘密永遠沉默,和死人一樣的沉默。她看了看周圍,為了這番交談她遣走了周圍所有的人,看來這事情必須自己親手去做。

    秦先生從女人焦躁、不安、痛苦的眼神中看出了殺意,他知道女人的痛苦和不安不會是因為自己將要死去,要是那樣的話他情願去死。

    秦先生知道自己今天肯定得死,往這龍額亭來時,他就沒準備活著出園子。但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不管怎麼樣,自己都要緩過一把勁來,想法子把那意形盤裏的盤龍柱給推了。

    “本命蠱咒,這種邪法強過對頭則盛,弱過對頭就會自取其害。那七隻狸頭中不會也有你的本命符咒注入吧?”秦先生說這話本來是要拖延時間,但這話一說完,他自己就一愣,為什麼不會有這女人的本命符注入。那被困的不管怎麼樣都是條真龍,雖然已經是陰龍,但那不散的龍氣卻是需要聖陰靈氣牽制。七隻狸頭中肯定注入的是女人的本命符,而且都不應該是普通的女人,更不會少了這個太后,不管是真是假,多少搭點邊算是鳳體聖陰。

    女人對秦先生的話沒有任何表示,她的表情更加的痛苦。秦先生知道女人的感覺來自其他地方,那是一場較量和廝殺的結果。

    女人的情況確實不妙,這一點女人自己也知道,她還知道,自己目前的情況讓殺死秦先生這件事變得艱難和迫切。

    秦先生的情況更不妙,剛才斷斷續續的大換氣讓他提起些精神,但練氣的人一般是很瞭解自己的身體的,秦先生也一樣,他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態相當於迴光返照。

    女人的殺意漸漸濃了,這樣的殺意是慢慢積攢起來的,這對於她這樣一個人來說是很不正常的事情。殺人本來對她來說是極其輕鬆的事情。但殺人除了意願還需要能力,她需要積攢的更應該是殺人的能力。

    秦先生也在挪動身體,他在極力地往“意形盤”那邊靠近,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但他的口鼻間並沒有白色氣息凝結,他知道自己的底氣散了,只剩這一口氣在維持著自己不死。

    女人想站起身來,她從秦先生艱難的動作中看出了他的意圖,可只往前探了個身就止住了,變做半站半蹲在那裏。此時的她身體在劇烈的顫抖,嘴巴半張著,嘴唇變得乾涸,而額頭和面頰倒是極其濕潤,因為上面佈滿了冷汗。

    兩個人對視著,這一瞬間他們彼此是那麼瞭解對方,他們都清楚對方的企圖和打算,他們是真正的知己,不管以前他們之間所謂的知己是真是假,此刻,他們的確是真正的知己。

    不知道他們的眼光中交流的是什麼。但女人肯定後悔了,面前這個人才她曾經把握在手,卻沒好好用,要不然今天也不是這樣一個結局。而秦先生肯定有太多感慨,沒有面前這樣一個女人,自己還是個市井中無處施展才能的低劣風水匠,但是有了今天,有了這麼一個讓他施展的天地,他成了大師,他成了英雄。

    兩人幾乎同時發出一聲低吼,便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秦先生的雙手死死樓住女人的後脖頸,將她的臉貼在自己的脖頸間,就像二十年前那個夜晚一樣,所不同的是今天他頸部處叮咬著三條簧尾蛇,簧尾蛇堅硬如鋼的尾部深深刺入了女人面具無法遮蓋的眼部,並從左眼直刺入腦中。女人的眼中是一片血紅,血紅漸漸變做暗紅,最後變做一片黑暗。

    女人的左手牢牢圈住秦先生的後背,右手拇指呈鑽形抵在秦先生心脈之上。秦先生感覺到心臟破裂的疼痛,他感覺到身體中血流向四肢散去,不再往心臟流回。

    秦先生最後的一點力量耗盡了,右肩一松,手臂從女人脖頸處摜下。他最後的一點心火還在那“意形盤”上,順著手臂的摜力,往“意形盤”那邊伸了伸,雞血石在晃動而過的手指尖拂動下叮噹一聲倒下。

    盤龍柱倒了,隨之而來的是地動山搖般的震動搖晃,園子全塌了。

    房屋倒塌了,樹木傾折了,土石下陷了。園子和園子周圍的屋宅、橋道都慢慢地往水下沒去。

    五候和魯聯在水下,他們的頭頂上一大方巨大的土石黑鴉鴉地覆蓋下來,他們的前面是牢不可破的精鋼柵欄,他們身後是漫長水道,不知道是否已經被土石填滿。他們進退都有路,但進退都是死路。

    柳兒雖然已經鑽出了柵欄,但是前面是黑茫茫的漆黑水域,不知道該往什麼方向而去。移塋出不來柵欄,落水鬼也就不願出來。沒落水鬼給她領路,也就意味著柳兒沒有出路,沒有活路。

    水面上有大塊的土石不斷落下,隨時都會將柳兒砸埋在難見天日的墨黑水域下。

    只有一個人可以救他們,那就是還在上面園子裏的魯承宗。魯承宗的一隻膝骨已經碎了,所以他只能手腳並用著前行。面前倒塌的牆是“斷龍柵”已經確定無疑了,這地面上沒有可斷之龍,這也是確定無疑的。那這個“斷龍柵”到底起什麼作用?牆盡倒,柵不見,只有一個可能,這柵欄往下去了,它要斷的是下面的龍。

    不管怎麼樣,得起了這道柵,解了這坎面。現在的情形不能讓對家的任何一個手段得逞,何況自家至少有個五候在下麵。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意識中似乎遺忘了魯聯的存在。

    魯承宗的找尋是個痛苦的過程,他的膝蓋一動就劇烈疼痛,這疼痛像是根巨大的尖刺,刺入他的心,刺入他的腦。他爬過有四五十步,在碎磚堆中找到一根緊貼住院牆而立的花崗石六簷亭頂燈柱。此時他已經被膝蓋的疼痛折磨得快昏厥過去。他極力保持著自己頭腦的清醒,在燈柱上踅摸起來。

    沒有找到一點坎面的弦口,難道這燈柱不是“斷龍柵”的柵栓?不會呀,一般的柵形坎面都會有幾處栓位元,這是因為柵坎的範圍較大,距離較長。操作它不可能及時跑到一個特定位置,所以會設置多處栓位,而且是一栓動,全坎具動。他沒往這邊爬行之前往另一個方向看了看,至少在二十步內沒發現栓位,自己往這邊爬出有四五十步了,加起來有六七十步,這距離應該設個栓位。

    他又仔細查看了一遍整個燈柱,突然注意到亭頂下的蠟燭,於是一把將蠟燭從亭頂下扯出。燈柱沒有反應,坎面也沒有反應。

    對,這坎面佈設不會這麼簡單,魯承宗再次湊近燈柱的六簷亭頂,他有了發現,放置蠟燭的位置上有一個小孔,剛才蠟燭豎在上面將這孔遮住,無法看到。弦口應該就在這孔中。

    魯承宗從木提箱掏出一支竹管,啟開竹管,倒出幾枝鋼針,這些鋼針粗、細、長、短、硬、軟、彎、直、滑、勾俱全,這是一套坎子家布坎穿弦的**工具。魯承宗選出一直細軟並帶韌性的鋼針,往那小孔中間撚下去。

    針只下去了一點,魯承宗輕輕撚動針杆,改變方向,針又稍下去一點,此後無論他怎麼努力,針都下不去了。

    針拔了出來,魯承宗一口長氣歎出來。“九曲盤折孔”,這樣一道弦口設計就是專門對付魯家這套鋼針的。針下不去,弦口壓不住,坎面是沒有可能解開的。

    整個園子抖動起來,不時有樹木轟然倒下,旁邊的房屋漸漸傾斜了,屋頂上大片的瓦片滑落下來。

    對於眼前的情形,魯承宗沒有一點反應,他只是怔怔地看著面前的那個孔。自己的針抵不開弦口,那麼有什麼重物可以轉九曲之彎抵開弦口?

    一棵香樟在魯承宗旁邊倒下,枝條撞到他的膝蓋,他疼得一個激靈,回身用手將自己那條受傷的腿從枝條下拉出。這一回身,一隻球從魯聯的懷中掉出。一見到這球,魯聯便完全忘記了所有的疼痛,開心得恨不得蹦起來。

    “循坡球”,球是沒用的,球裏灌的水銀卻正是可以轉過九曲之彎的重物。

    魯承宗想都沒想,拿刻刀敲開磁燒的“循坡球”,有力的大手穩穩地托住開口了球,往那孔上湊去。

    又一棵泡桐砸下,粗大的枝條砸在魯承宗的大腿上。魯承宗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呼,撕心裂肺般,在剛剛降臨的夜幕裏久久回蕩。但是,他握住“循坡球”的手沒有一絲抖動,水銀毫無偏移地注入那孔中。

    “斷龍柵”升了上來,魯承宗挺立著的上半身頹然倒下,倒下的泡桐十幾片寬大的樹葉將他輕輕掩上。

    落水鬼拉著移塋,龍鰍在移塋後簇擁著,速度極快地往黑色的水域中游去。站在移塋上的魯天柳也很快就聽到上面水流的聲音,也從水中聞到了清新的味道,於是她腳下一蹬,往水面上浮去。

    魯天柳從水中鑽出時,天色已經快黑了,她的面前已經沒有了園子的蹤影,只看到一道窄窄的墨綠水道在廢墟中流過。

    遠處有半截假山還支棱在水面上,假山上的亭子頂都沒了,就剩亭柱還歪扭著豎立在那裏。和亭柱一起立在那裏的還有兩個人,那兩個人緊緊依靠在一起,就像分不開了一樣。

    天色雖然很暗了,柳兒還是看出其中一個是秦先生,她高聲叫了幾聲,可秦先生卻沒有絲毫反應。

    一隻小舟順著水道劃來,柳兒看到划船的是五候,便靠近過去,搭住船沿翻身上船。船艙中已經點著了一隻碳爐,魯聯袒露著滿是傷痕的上身,坐在袒露旁邊發抖。

    柳兒上了船,她也感覺到徹骨的寒冷,但她沒有進船艙,也沒有說話,只是深深換了兩口氣,口鼻間凝結起一團淡淡的霧氣。她清明的三覺再次進入忘我的境界。

    亭子上的兩個人已經沒了聲息,這是魯天柳三覺搜索到的第一條資訊,柳兒知道自己用不著過去了,她現在最實際的做法就是留下兩行熱淚,於是一對對晶瑩的淚珠從柳兒眼角落下。

    廢墟中到處都有呻吟聲、掙扎聲、呼號聲,這些在廢墟的持續倒塌和水流的噴湧聲中很難聽到,但柳兒沒有漏掉任何一處。

    左前方的一棵倒下的泡桐樹的枝葉下傳來的呻吟聲很熟悉,應該是自家老爹。於是一個縱身跳上了廢墟堆。掀開了泡桐的枝葉。不止是柳兒看到了魯承宗,船上的五候也看到了,他馬上停住船,也縱身躍上廢墟。

    枝葉已經將魯承宗刮刺得渾身血肉模糊,最嚴重的是一根粗大的枝幹壓住了大腿,無法動彈。

    五候砍開枝幹,將魯承宗背到船上,放在船艙裏。

    船在河道上行駛,躺在魯聯旁邊的魯承宗卻一直昏迷著,如同死人一般。魯天柳試了試他的鼻息,氣息很穩,於是將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小船的速度很快,轉眼間劃出支流,劃入山塘河,直往姑蘇城外駛去。

    這時才遠遠地傳來一些人的呼號聲,是周圍的居民鄰里趕到這裏來扒墟救人。

    在廢墟中的一處水窪邊,一隻石頭雕刻的狸子頭歪扭著望向天空,如此地專注似乎是在思考著些什麼……。(這只狸頭至今完好保存在蘇州博物院)

    水下移塋因被砸,塋上玉木逐漸剝落,後在吳縣一河道邊擱住,被人發現將其移至穹窿山皇駕庵後的小山坡重新安葬。

    這一天,《姑蘇城志》記下,“山塘河支道突湧怪流,伴地震,疑為地下泉突。毀豪園一座鄰屋無數。”

    一葉小舟沖入了太湖水域,往無錫方向而去。

    魯承宗始終沒有醒來,就是五候給他換上幹衣,魯聯給他固定傷骨,他都沒有一點反應。

    柳兒坐在船頭,她已經換了一身醬紅色的棉襖棉褲。冬夜的寒風沒有讓她感覺到一絲寒冷,大概是因為在寒水中泡了太長時間的原因,她的雙頰反倒是有些發燙。

    她的手中捏著從移塋墳帽中取出的那只玉盒,她不知道這是不是阿爹要的東西,她也不知道這有什麼用場。但是那溫潤的玉盒捏在手中感覺很舒服。

    有人在看她手中的玉盒,而且還不止一個人,柳兒清明的三覺能感覺到這些。這樣的窺視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已經是太湖十八灣水域,夜色中隱約可以看到岸邊的龍山。離家很近了,這裏再過去一點就是陽山地界。

    忽然,一聲刺耳悠長的呼哨聲響起,遠處枯黃的蘆葦叢裏出來一條不大的漁船,迎著他們的船頭直沖過來。

    幾乎是與此同時,旁邊又一條較大的漁船從水霧中闖出,悶聲不響地從側面向著他們沖過來。

    柳兒迅速站起身來,面對這樣的情形她非常地鎮定,這樣的鎮定只要從生死瞬間的大陣仗中闖出的人才會有。

    可是又一聲呼哨聲讓柳兒心頭猛然一緊,這呼哨聲離得太近了,就在自己的船上,就在自己的身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8:47

第三章 斷淩碎霧

第一節:如夢醒

(黃鍾·節節高)水靜煙起,滿湖兇機,枯葦隱影,扁舟難行。

半夜寒,提刀對,明真僞,日未斜時夢醒。

雖然背後的呼哨聲離得那麼近,但魯天柳沒有回頭看,因爲她沒有時間和機會,那兩艘漁船攜帶兩股無形的壓力和死亡的殺機籠罩過來,這讓柳兒瞬間如同僵住了。

三條船眼看著就要碰在一起了,可就在要撞在一起的剎那,三條船都明顯一滯,然後船身都猛然一側。

船都停住了,操船的都是高手,就相隔那麼尺把距離定住了船身。三條船呈一個“之”字形對峙著。魯家的船被一頭一尾擋阻在那裏。

船頭的魯天柳反倒讓過了迎頭的小船,與大漁船會在一起。大漁船上站著個黑粗的胖子,臉色凝重陰沉地盯視著柳兒手中的玉盒。他的眼光和他的臉色區別很大,看著玉盒的眼睛閃爍著灼熱的光芒。

柳兒左手捏住玉盒,右手抖出了“飛絮帕”。面前這個黑胖子是個可怕的人,魯天柳匆促間依舊可以強烈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層層殺氣,這殺氣像道牆,壓在柳兒的身上,沉重的有種窒息感。這樣的一個高手不是她能夠應付的,她必須想其他法子逃走。但是她有個奇怪的念頭,最可怕的不是這高手,而是剛才發出第二聲呼哨聲的人,這人就在自己的船尾,就在自己的身後。

“給我!”黑粗胖子伸出手的同時,從嗓子眼裏哼出這樣兩個字,但這兩個哼出的字三條船上的每個人都聽得非常清楚。

“不要!”“不要!”,這兩句也幾乎同時,一個聲音來自小船,還有一個聲音柳兒聽得出,是魯聯的聲音。

話音未落,魯聯已經從船艙尾部那裏鑽到船頭來了,橫刀擋在柳兒前面。

蘆葦蕩裏出來的小船上站著一個鍵爍的禿頂老人,老頭的年紀也就在五十幾歲的樣子,剛才小船剛出蘆葦叢,大概就是這老頭發出的呼哨聲。他脫口喊出的“不要”和他發出的呼哨聲一樣青亮刺耳,並隨著這聲喝叫縱身往魯家的船上而來。

一團白亮的狂飆,是五候旋起的刀光。這刀光讓禿頂老頭發現對方的小船上沒了自己的立足點。隻能將身體下壓,往下落去,就在快落入水中的時候,腳尖在魯家小船的船幫上一踢,身子一個借力,倒縱回自己的船上。

魯家的船被禿頂老頭這一踢,船位整個晃動起來。但五候旋起的刀光卻沒有一絲變化,還是那麼平穩如初,又繼續旋了兩個圈才停了下來。

縱回到船上的禿頂老頭有些驚訝地看著擋住自己的這個粗壯漢子。那漢子竟然在搖晃不定的船頭,腳尖爲定點連續旋轉了六七個圈,在船被踢猛烈搖晃後,依舊紋絲不動的站立在那裏,這副從腰背到腿腳的樁功真的不同凡響。

禿頂老頭不會就此罷休,他要繼續上到魯家的船上來,他的目標是柳兒手中的玉盒。雖然他並不知道那裏面有什麼東西,但這就是他的使命,那座園子裏流出的東西一樣都不能給溜了,必須都給拿下來。再說這一趟的攔截都是計劃好的,不管有沒有玩意都得攔住這幾個人。
看來那丫頭手裏的東西是那園子出來的最後一個玩意兒了,剛有消息過來說,園子毀了,沒有了園子,也就不會再有需要攔截的東西了。

晃動的船身又平穩了,小船再次靠緊了魯家的船。五候沒有再等禿頂老頭動作,身體一轉,樸刀旋成個白色的風輪朝著那老頭就狂卷過去。老頭正要往魯家船上邁步,看到刀輪過來,便側身退步讓過了這一輪。可是還沒等他直過身子,第二個刀輪又到了。老頭感覺刀風更加的強勁,刀速更加迅猛,所以他隻能再退。

第三個刀輪過來時,老頭不再退避了。他的手中多了一根鐵條,黑乎乎的,像是根鐵尺,過去衙門捕快們常用的那種鐵尺。

五候的刀輪砍在這根鐵尺上,“倉啷啷”一聲巨響,四濺的火星在黑夜裏顯得分外明亮。

五候停住了旋轉,他的這一刀竟然被擋住了,而且是在轉到第三圈時被一把小小的鐵尺給擋住的。

沒想到,不止是五候,這三條船上的大多數人都沒想到,隻要兩個人對這樣的結局是在意料之中。一個就是那禿頂老頭,還有一個就是剛才和禿頂老頭發出同樣呼哨聲的人。

五候是個不知道什麼是怕的莽撞人,所以他不會住手表示一下自己的詫異或是思量一下雙方力量是否匹敵。那刀尺相撞出的火星還沒熄盡,他已經雙手抓住樸刀的刀杆尾部,開始了新的旋斬。這樣旋斬的砍殺範圍就更廣,力量更大,速度更猛,動作有些像田徑裏的扔鏈球。

不同了,這樣的砍殺確實和剛才不同了,從聲音就可以聽出來,從刀尺相撞的火星就可以看出來。是的,聲音更響了,火星更密了,但是結果還是一樣,五候的刀輪再次被擋住。

這一擋,五候沒有停止旋轉,而是順著鐵尺的外彈力道,持刀杆反方向旋轉起來,但他沒有繼續進攻,反旋的第一圈就往後退出兩步,已經站到了船尾另一側的幫沿。這樣的反旋不知道算是五候的守勢還是在重新積攢力道,反正他沒有停。

對了,五候的圈兒刀是沒有守勢的,隻有進攻。他的反旋是再次的進攻。

五候此次的旋轉更加迅猛,他已經變做了半蹲狀,刀風從船艙的蘆棚頂上方劃過,帶起許多蘆杆的碎片隨刀風飛舞。

突然,這狂風橫飛出去。那是五候連著兩個小碎步,縱身而出,連人帶刀合身往那小船船頭撲去,往那禿頂老頭的身上過去。

“當心!”這一聲是魯聯發出的。

船尾這樣一番大動靜的拼殺,船頭的兩人和大魚船上的黑胖子竟然沒有扭頭看一眼,他們始終保持著靜對的狀態,任憑船搖水動,刀響火閃,全都無動于衷。直到五候全身撲出,這樣拼死一博的狂飆才引動魯聯眼角的餘光一掃,隨即發出這樣一聲喊叫。

隨著魯聯的這一聲喊叫,兩個身影飛出,一個身影倒下。三股鮮血噴灑成霧。
五候連人帶刀撲出,讓禿頂老頭很意外,但是他依舊從容,站立船頭,巋然不動。他已經掂出面前這愣小子的斤兩。他知道這樣的撲殺會將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得很近,自己正好借這個時機廢了這個愣頭青。

于是他的鐵尺反手擋出,因爲離得近,這一擋隻能擋在刀杆上端。但這正是他所希望的。一個刀杆處的旋轉半徑比刀頭小,這裏承受的力量要比刀頭弱,這樣他可以保證自己接下來回擊的一招能有十成把握,這個愣小子的力道真的非同凡人,如果還像前兩刀那樣硬碰,就不能保證自己回擊的效果。

如他所願,鐵尺擋住了刀杆,鐵尺順刀杆往前遞,直奔五候的胸口而去。老頭沒有用太大的力,因爲五候撲出的力量已經夠猛了,兩道力加在一起足夠五候死這麼一回了。

老頭沒用太大力,不,應該是沒用什麼力,因爲在他鐵尺遞出的最後一段,他感覺自己使不出力了,他感覺自己氣脈松了,血脈也松了。

這是五候的最後一招,沒有名稱,從整個過程可以把它叫做“反旋折轉斬”。這樣的旋斬在最後關頭是要松開機括的,這樣五候的樸刀就變做三節棍一般,刀頭拐彎了。刀尖劃開了老頭的半邊脖子。

但禿頂老頭的回擊也奏效了,雖然力道小了許多,大多是五候撲出的力道,那也至少能讓五候死個半回。

五候的身體飛出,重重地落在船尾的船闆上。

魯聯的喊聲剛出口,那黑胖子就動了,動得就像是沒動一樣。魯聯身體也同樣飛出,壓塌了小半邊的船艙蘆棚。

禿頂老頭也在魯聯摔出的剎那直直地往後倒下,他脖頸處的鮮血和五候、魯聯口中的鮮血幾乎是一同噴灑而出的。

黑胖子依舊站回在他自己原來的位置上,就像動都沒動過一樣。魯天柳也站在自己原來的位置上,她的確是動都沒動過。隻是在他們之間少了一個魯聯,隻剩下魯聯的砍刀斜叮在船闆上,輕輕地顫動著。

周圍很靜,隻有水波輕拍船幫的“泊泊”聲。

柳兒心裏很緊張,剛才魯聯被擊出的一剎那,自己急促吸進的一口涼氣憋住許久都沒有吐出。

“給我!”依舊是嗓子眼裏哼出的聲音,但聲音高度卻比剛才低多了。不知是因爲現在隻有柳兒一個還可以聽清他的話,還是因爲他的心裏多了些不自信。

柳兒極緩極緩地吐出她憋住的那口氣,就像是潛在水下控制自己氣息一樣。這樣的氣息也很輕,輕得就像不在呼吸一樣。黑胖子沒聽到她的呼吸聲,她自己也沒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要是不給,你會怎麼樣?”柳兒終于說話了,她已經將自己的氣息控制在一個可以平靜說出話的程度,她說出的是字正腔圓的北方官話。

“是不是像剛才一樣,你將腹中氣提到胸口,然後左步前縱,右手手掌揮起掃對手眼目,左手半握空心拳勾擊對方胸前,左手握拳時中指發出一聲骨節的畢剝聲,左足落地即點地後退,回到原位。”柳兒不是武林高手,雖然高手這樣鬼影般的招式動作她全都躲不過,但是她清明的三覺卻是可以將一個高手所有的動作細節搜羅在腦海裏。
黑胖子依舊面無表情,黑胖子也依舊沒有絲毫的動作。但是在魯天柳清明的三覺中,黑胖子動了,他的身形有了很大的變化。

“你現在將氣息運在腰背,雙腿與肩部暗中運力,脖頸處也繃緊了。我也不知道你這是要來拿東西還是要走。”柳兒確實不知道,她是在說實話,她是想借著說話放松自己,可是對家那攝人的壓力讓她不由自主地說出實話來。

柳兒說的都是實話,說的也都是實情,因爲那黑胖子的意圖確實是矛盾,他暗中運力是將自己調整到攻退自如的狀態。

此時那黑胖子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他心裏已經幾乎崩潰,他無法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怎樣的對手,但他已經知道這對手是可怕的,極其可怕的。

從一開始與這姑娘對峙,他就沒聽出這姑娘的呼吸聲,而從她身上隱隱散發出的獨特氣相,卻給他的心理上造成無形的壓力,讓他多少産生了些不自信。自己引以爲豪的一招“明帆暗錨”,可就連左拳手指沒控制好發出的一聲骨節聲都沒逃過對方的覺察。

可怕還不止于此,自己沒有任何動作,隻是暗中運氣運力的過程,她都能曆曆道來。她明明具備超人的功力,但對自己同伴被襲卻沒有表示出一點反應,依舊保持自己初始的狀態。這種真正高手才具備的,可以舍棄一切的心腸和忘卻一切的定力,自己與之相比差得太多了。

現在應該怎麼辦?黑胖子的心裏非常清楚,最高明的一招就是走,可是對方會這樣輕易就讓自己走嗎?

柳兒知道,在面前這樣一個高手的攻擊範圍下,自己沒有逃過的可能,因爲對方速度太快了,就算自己躍入湖中,這高手都可以在她躍入的過程中擊到自己。于是她索性放棄了,她希望自己的放棄可以讓高手在拿到玉盒以後快速離開,從而放棄對船上的自家人繼續追殺。她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等待高手一擊的到來,等待毀滅生命的一擊到來。

閉上眼睛,三覺變得更加敏銳。她聽到船隻推開水波的聲音,她嗅到殺氣在漸漸地隱伏,她感覺到身上的壓力在遠去。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那隻大魚船已經成了水霧中的一個影子。

黑胖高手的心理隨著柳兒閉上的眼睛而徹底崩潰,這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碰到一個對他如此不屑如此藐視的對手。雖然他也極度的憤怒,但恐懼的分量壓過了憤怒。高手不止是身手的高明,在江湖上身手高明保不住幾天的命。高手更重要的是要會審時度勢,並且適時順勢,這樣,江湖才走得久遠。

于是他背著的雙手隻勾了一下右手食指,船後有人理會了,把這大漁船緩緩駛走,消失在太湖夜間的水霧中。

蘆葦叢裏鑽出的那隻小船卻還在那裏,一動沒動,就像在它船頭倒下的禿頂老頭一樣一動不動,不知是在等待著些什麼。
“給我!”這聲音是熟悉的,這腔調是陌生的。柳兒沒有回頭,雖然那聲音有些含糊,雖然那聲音有些中氣不足,但她還是能辨別得非常清楚。是那個人,是那個發出第二聲呼哨的人。

“爲什麼?”柳兒還是問了,雖然她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問話有些多餘,但還是忍不住。

“我也沒法子,我有家小在別人手裏,我也圖個子孫後代富貴興旺。”

“你肯定你想得到的都在這盒子裏?”柳兒繼續問道,不知爲什麼,她覺得今天用北腔官話說話特別有氣勢,自己總有一種淩駕于別人之上的感覺。

“我不知道,但拿了那盒子回去,我至少有個交待,這將近二十年的工夫也算沒白花。就算沒富貴發達,家小也可以得個平安。”

“那你就拿去吧。”柳兒對這樣一件拼命奪來的寶物真就沒一點吝嗇?

“不要!”這聲音是從船艙裏傳出來的。聲音是柳兒最熟悉的,也是她出園子後一直期盼聽到的,于是急切地扭轉身子。真是自家阿爹,一直昏迷著的魯承宗。

離魯承宗不遠虛弱地站著受傷的魯聯,他聽到魯承宗的喊叫後,忽然發現了什麼一樣,往魯承宗那裏撲過去。

一把七寸長的彎柄小刀閃著藍幽幽的光,刀尖抵在魯承宗的脖子上,已經刺出些許血來,刀柄在魯聯的手中。

“我知道你一直醒著,你的幾招我二十年前就摸得清清楚楚。”魯聯張合著他滿是鮮血的嘴巴,惡狠狠地吐出這麼一句話。

“我倒是才將你摸清楚,但也不晚。”魯承宗面對刀尖很是鎮定。

“你解了我回頭繩的時候,有沒有確定我是誰?”魯聯問道。

“那時都還是推斷和猜測,但我基本已經可以肯定我的推斷和猜測了。事實也證明我是正確的。”魯承宗說這話的語氣很得意。

“我好像沒做漏什麼,你就憑我一身水靠就能確定?”魯聯還是心有不甘,他一定要問出個緣由,這就好像一件作品被別人指出有緻命的缺陷,是無論如何都要刨根問底的,而他的作品就是“魯聯”這個身份。

魯承宗的嘴角掛出一絲微笑:“你怎麼都想不到,我在炸鬼嚎的坎面中遇到了一個老熟人,杭州的風水大師定無疑。二十年前就是他帶我去巡撫宅中救了你。是他讓我想到了很多。爲什麼我家剛盜回來那副畫,當晚就又有人來搶奪,他們是如何知道我們家地點位置的?他們又是如何順利地解了護家的坎子的?你過來救援爲什麼沒拿刀,而是拿的你並不習慣的斧子?這對于一個老刀客是不應該出現的疏忽。進這園子後,你領頭直奔池塘邊的觀明閣,顯然你是知道那裏有什麼,而且在我們後面出現變故時,你根本連頭都沒回。”

魯承宗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在觀明閣,你走過欄,入室上樓,根本沒一點戒心,說明這些地方有沒有坎面你都知道,肯定在這之前有人踏過,並給了你消息,比如說定無疑這些人。江湖上傳言,魯家在江南動得厲害,我以前還很納悶,現在知道了,是把你們這幫子人誤會成我家了。你那身水靠隻是提醒我你是定海人,會水,但是你系回頭繩的拴纜扣卻讓我忽然醒悟了,你一直都打反穿繩,說明這行船常用的扣你早就會打,已經習慣反穿改不過來了,你跟我學系扣的時候一直在裝不會。”
魯天柳忽然插話了:“我在船頭玩玉盒的時候,你一直在偷偷地看著。”

“我也在偷看。”魯承宗又接上了話頭。“當你認爲寶物已是囊中之物,便肆無忌憚地與夥伴吹呼哨發暗號,這辰光,我終于可以確認我推斷的一切都是事實了。”

“五候用拼命一招的時候,你喊當心,不是關心五候,而是在提醒自己同伴。”柳兒又插了一句。

插話的不止柳兒,船尾的五候掙紮著坐了起來,吶吶地問了一句:“師父,那你讓我獨自去關那個冷壇子,是不是把我當探杆了?”

“其實他收你就是爲了好掩飾自己,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所以他放著許多靈巧聰明的孩子不收,而偏偏選中你。”魯承宗幫魯聯回答了五候的問題。

“哈哈、哈哈”魯聯的笑聲中缺少真正想笑的成分,所以他可以嘎然收住。“佩服,有時候真的不能小看你們這幫子工匠,手藝人的心還是很細的。但是現在還是將玉盒給我,這樣的好東西在你們這幫工匠手中會很浪費。柳丫頭,拿它給你爹換條命還是值當的。”

“這樣的交換還不是很公道,再加兩個問題,你要說了,我肯定給你。”柳兒還是有許多事情沒明白,她很難抑止自己的好奇心。

“說。”

“誰派你來我家,爲什麼?”

“原來的浙江巡撫張曾楊,是因爲他家祖上傳下一個得寶得天下的秘密。聽說他本姓楊,後改隨母姓,不知是爲什麼,大概是要掩飾什麼吧。”

“他祖上是什麼能人?”柳兒繼續問道。

“好像是輔佐過明朝建文帝的吳王教授楊應能。”

“哦!”“哦!”柳兒和魯承宗都明白了,也隻有這樣一個做過朱家皇帝老師的人才有機會看到朱家留下的什麼秘文典籍,也隻有他這樣的人才有能力悟出秘文典籍中暗藏的奧妙。

“那條大船爲什麼走了?”柳兒趁魯聯還沒有不耐煩,又問了個問題。

“不知道,那船和我們不是一路,也許是朱家的援手。”

“那難怪你會搶在我前面護住,原來是怕盒子被其他人搶走。”魯天柳終于明白惡狼爲什麼會有保護綿羊的沖動。

魯聯聽完魯天柳的話,好像意識到什麼,馬上嘶啞著嗓子叫到:“快把盒子給我了。”

“不要!……”魯承宗斬釘截鐵地喝叫一聲。當即,他脖頸處的刀尖刺得更深了,疼痛和刀尖上的壓力已經讓他沒能力說出後面的話。

“住手!給你!”柳兒看到刺深的刀尖,也立即做出了反應。她左手一揚扔出了玉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9:14

第二節 二老訴

玉盒在口中劃過一個斑斕的弧線,往船尾飛去。位置離魯聯很遠,魯聯要接住必須放開魯承宗。

魯聯也立即動作了,他果斷地放開魯承宗,快速退步,同時高舉雙手,往那玉盒接去。

魯承宗的反應也很快,但是他的腿腳不靈,能做的就是將手對著魯聯的臉用力一甩。他的手中一直緊握著一支竹管,那裏面裝著他破坎解弦的各種鋼針。

柳兒的左手扔出了玉盒,與此同時,她右手的“飛絮帕”像活了一樣,鏈子頭一下子就纏住了魯聯叮在船闆上的砍刀刀柄,“鏈臂”的手法讓那刀像是人手所持一樣,對著魯聯劈刺過去。

魯聯還是接住了玉盒,雖然魯承宗的鋼針紮滿了他的半張臉,紮瞎了他的左眼,雖然柳兒抖出的刀斜向砍破他的左肋,刺入他的右大腿,他依舊緊緊捧住那隻玉盒沒有松手。

右腿被刀刺中,使得他身體失去平衡,往右邊側身倒下。右邊是禿頂老頭那條小船的船頭,魯聯便摔在他死去同伴的身邊。

這個跌倒的位置讓魯聯有了逃出的機會,那小船快速地從魯家船隻旁邊離開,並且迅速往遠處逃離。

魯家的船沒有追,五候像個木樁坐在船尾,他明顯是因爲這樣的變故而深受打擊。自己一直當作父親一樣的師父,竟然隻是把自己當作一件工具而已,這樣的事實讓五候在情感上很難接受。

魯承宗懊喪地猛拍了一下船闆,恨恨地看著那小船駛遠。

柳兒依舊面無表情地站在船頭,看著那小船遠去、消失。許久以後,嘴角不經意間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她走近魯承宗,緩緩蹲下身來,輕聲說了句:“盒子裏的東西我取出來了。”

魯承宗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圓圓的,嘴巴半張著。但這樣的表情隻是一瞬間,他馬上意識到現在應該做什麼:“快走,往南,家是回不了了。”

五候一時是恢複不過來的,于是換作柳兒操船。船行駛得不是很快,但小小的船影也隻是一會兒工夫便消失在太湖水面漆黑的夜色中。

天機已動言語訴,心意反複寶移蹤;

全真也悔虛名利,墨門但求天下同。

我輩隻爲人間義,小鬼求財也相從;

雙肩擔負千古命,揮劍直指疆北東。

龍門澗離北平城並不遠,其實魯一棄他們要是直往西走是不用這麼長時間就可以來到這裏。但是他們往南繞了個彎,後來又沒了馬車,所以到這裏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龍門澗的地勢很是險要,聽說遠古時,蚩尤兄弟曾在這裏鏖戰,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這裏曾經是于謙保衛京師的古戰場,這倒是有據可查的。

這裏的大峽谷怪石嶙峋、奇峰高聳,岩洞星布、碧水潺潺,但此時都已經變做了雪堆幾砣,冰層幾道。與大峽谷相連的鬼谷是幽謐靜穆、奇幻莫測的,此時在大雪的妝襯下,白一塊來青一塊,更顯得神秘詭異。
離著鬼谷不遠有座道觀,是全真派尹志平(丘處機大弟子)督建的,由于時代久遠,已經變得十分破落。

道觀外站立著十幾個青衣短襖荷槍實彈的漢子,警覺地戒備著。爲首一個穿長衫戴禮帽的,正是曾經帶魯一棄打過獵的王副官。

這幫人魯一棄是在清水鎮遇到的,三叔讓他往西走的原因,就是有這麼一幫人在這裏等著。三叔也清楚魯家現在人單勢孤,要做成大事必須用些外人。靠義氣和道義請來幫忙的畢竟是少數,所以三叔便想到了酷愛古玩的王副官。告訴他自己侄子要領人去開幾處兩千多年前的暗構(所謂暗構就是暗藏的建築,但不是墓穴,而是類似人們傳說中的寶藏、寶庫),找幾件的東西。但是已經有人知道他們的行動,要來爭奪。如果王副官能夠湊幾個人同行保護的話,點開了暗構,除去自家要的一兩件,其餘可以任憑王副官處置。

兩千多年前的暗構,不要說裏面的東西,這暗構本身,就是個無價之寶,這樣的好事王副官怎麼能不心動,何止是心動,他簡直是對三叔感激萬分,又拍胸脯又打包票,保證能護得魯一棄此行順利。

這些青衣短襖的人都是王副官手下的警衛隊,王副官跟他們是實話實說的,結果誰都沒舍得放棄這樣一趟就能富貴幾代人的大好機會,換了便衣帶了槍支彈藥就隨王副官溜出了大帥府。

魯一棄不認識這座道觀,是那個趕上來與他同行的紅臉膛老人把他們帶到這裏,因爲天色已經晚了,大雪剛停,道路難行。另外魯一棄還有個想法,這樣的天色和環境,比較適合對家偷襲,這樣是對自家很不利的事情,所以也決定找地方休息,等天亮再走。

這一帶魯一棄和瞎子、獨眼都不熟悉,所以隻好跟著紅臉老頭走。不是一棄江湖道道太嫩,輕易相信一個不相識的人,其實就算他太嫩,還有瞎子、獨眼這樣的老江湖在,怎麼都應該有些主張。他們願意跟著老頭走,是因爲從剛才的情形來看,估摸那瘦高的架鷹弩手是被這老頭給嚇走的,還有從他們的江湖經驗可以知道,這老頭是個高手,高不可測的高手,如果要殺他們可以說是易如反掌,沒有理由帶他們另找地方搞什麼玄虛費什麼周折。

道觀的正殿有些空蕩,不是因爲正殿大,而是因爲這殿裏實在沒什麼東西。連個塑像都沒有,隻是靠牆一張供桌,牆上掛著三清的畫像。

供桌前三隻破舊的蒲團上盤坐著三個人。老道士是這座廟的主持,他正用驚異的目光看著面前這一老一少。
魯一棄的盤坐姿勢比他這個修行了一輩子的主持還正宗,標準的五心問天,三脈彙流。聽說這年輕人是來自魯家般門,這般門他也有些了解,都是工匠祖師的後輩,但是他們的工法似乎和道教沒什麼關系,可是怎麼會出現這麼一個道骨奇特的年輕人。

紅臉膛老頭坐得很隨意,他的坐姿應該是三個人裏最舒服的。但是那主持也對他的姿勢表現出十分詫異,那老頭隨意的坐姿也是個可修行的形態,聽說佛門中有類似的修行姿態,佛門中管這些隨意的修行姿勢叫“羅漢修”的,是因爲羅漢的修行姿勢就是很隨意的。但這老頭絕對不像佛門中人,這從他雜亂的須發和衣服上厚厚的油漬就可以看出來。

魯一棄微眯著眼睛,他雖然是一副正宗道家的打坐姿勢,但他沒有正宗的道家心境,他也在暗暗打量面前的兩個人。

道長看上去應該是個平平常常的道長,和小時候天鑒山看到的那些老道沒什麼兩樣。老頭卻不是一般的老頭,這從他背著的那把劍就可以看出來。在魯一棄的感覺中,這把劍就像活的一樣,不斷地有青芒之氣騰躍而出,這種情形告訴魯一棄,那劍是個寶,年代久遠而且可以殺人的寶貝。當然,能駕馭這樣一把劍的人肯定是個非同一般的高手,這樣的高手至少不是那持大弩的瘦高個可以匹敵的。如果瘦高個車上的哨口真是被這老頭所破的話,那麼這高手應該是自家的什麼朋友。可惜大伯走得急了點,以前也沒給自己講過般門裏的一些典故和淵源,自己這趟江湖闖得實在太匆促了些。

紅臉膛的老頭輕笑了一聲說話了:“我們三個都入不了定,還是說說話吧。再說我走這趟的目的就是說話,我說,你也要說。”他指了一下那個老道。

“我聽。”魯一棄覺得自己隻有聽的份,他知道的太少,應該沒什麼話題能讓這兩個人感興趣,唯一能讓他們感興趣的就是自己懷裏的那部《機巧集》,卻是不能說的。

這話好像是在紅臉老頭的意料之中,他點頭笑了笑。

“我要說?我能說什麼?”老道也笑了,他這清靜的小廟難得有人來,更難得有這樣奇怪的人來。

“就說說你們全真動土寶的事情。”紅臉老頭依舊笑眯眯地,說話聲也沒有絲毫的提高。

但這句話仿佛在老道和一棄的耳中響起一串炸雷。一棄頓時睜開微眯的眼睛,也啓開了抿著的嘴唇,一張臉整個在驚訝的神情牽引下舒展開。而老道臉上的皺紋一下子都收縮堆壘到臉的中央,讓這張臉顯得有些痛苦和無奈。

老道呆坐了許久,他瞧瞧老頭,又看看一棄,兩人身上隱隱透出的那種氣相讓他覺得很正很實,特別是一棄,他的姿態和氣勢更是讓人有種極高境界的感覺,當然,也就是他這修習了一輩子道學的人才會有這感覺。他估摸今兒個自己可能終于等到說話的機會了,但面前這兩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還是要證實一下。
“你們誰是土寶正莊?”老道問話的語氣也是痛苦和無奈的。

“我是,但是他更需要知道,因爲從今天起,我的正莊讓給他了。”紅臉老頭依舊笑眯眯地指了下魯一棄。

紅臉老頭和那老道說的話魯一棄聽得似懂非懂,他畢竟走入江湖才一天。他心裏隻希望他們的對話能盡快進入關于土寶的正題。因爲根據《機巧集》天機篇所錄,土寶的藏位正北,是離這裏最近的一寶。

“那尊駕是墨家傳人?”老道似乎好不容易才從那種痛苦和無奈中恢複過來,輕聲問道。

“是的!”紅臉老頭的回答讓魯一棄心中猛地一驚。他小腹收得緊緊地,全身下意識地作勁,一團氣息在胸腹間回蕩兩圈,便往四肢百竅騰然而出。

魯一棄在四合院裏遇鬼坎時就知道,自己對手的祖先是論鬼第一人,誰是論鬼第一人?墨子,墨翟,墨家著作中《明鬼》一文是至今尚存最早最系統的論鬼文章。而且他在地室裏的幻境中也見到了墨家的老祖宗和自家的老祖宗。兩家肯定有著極大的聯系,卻不知因何成了對頭。現在對家的傳人高手正和自己面對面坐在一起,他如何能夠不緊張?

老頭和老道都驚異地看著魯一棄,這是因爲一棄下意識地緊張和戒備讓他周圍氣繞若雲,光炫若燦,整個人如同仙聖臨凡一般。但這樣的情形也就是老頭和老道這樣的人可以感覺到,而且這兩位所感受到的與之前的那些高手所感受的又有著太大的不同,這大概和各人修行的方法和目的不一樣。

紅臉老頭大概從魯一棄的狀態中意識到什麼,趕忙問道:“你家長輩有沒有說過你面對的敵手是誰?”

魯一棄搖了搖頭,老頭籲了口氣,樣子真的像如釋大敵,臉上笑眯眯的模樣重新回複過來。

“那就還是聽我們說,我們可以告訴你許多你家長輩沒來得及告訴你的事情。還請道長繼續。”老頭的聲音重新變得輕松閑適。

“難怪你要將正莊讓給這個年輕人,可你是南墨還是北墨?”老道語氣中依舊帶著驚異地問到。

“呵呵,其實你應該問我是墨家還是朱家。”紅臉老頭笑眯眯地說“你們全真道家從《南華經》裏獲知墨家分爲南北兩派,卻不知道其實是墨家分出一支朱門,世人常說近朱著赤,近墨者黑。其實這話的真實意思是說朱門的宗旨是憑寶殺伐奪取地位富貴紅極天下,而墨家則是要求弟子養心靜氣隱身田園山林。”
“哦!原來如此,我道家對你們墨家的了解也大多是道聽途說和推斷分析,失之甚多,距之甚遠。比如這南北墨門,我們確實是從《南華經》中獲知,卻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將分支寫作兩派。”老道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有極大疑惑的,也難怪,讓這個修道快一輩子的人說話間就要否定道教中至聖典籍,確實是件爲難的事情。

“我家的事情我說,還請道長先說說你家的事情吧。道家曾經倒真是南北兩派各得興旺,隻是你這北派全真的興旺卻是與動了土寶有極大聯系,你就說說這事情得了,其中原由我來解釋。”老頭的話又讓那老道的臉皺作了一團。

“唉!怎麼說呢?道教的興旺是從宋元開始的,南派的龍虎天師一派,北派就是我們全真一派。我派中最盛時爲出了祖師丘處機,他曾帶十八弟子北上傳道,並受到成吉思汗的重用封爲國師,後成吉思汗橫掃中原,功及亞歐大陸多少領土地域。這些都是與丘祖師北上的目的有極大聯系。這秘密我門派中隻作口授,代代主持相傳,言語中總有遺漏和忘卻的,到我這裏,已經所知不多,但依舊是不能輕易對外人而言的。但尹祖師建此廟時留下言語,在此候到土寶正莊,就將事情前後緣故據實而言。據我所得師傅的口授秘密,說是丘祖師曾細研《南華經》,對經中提及一人發生極大興趣,于是尋各種典籍遺載,把此人了解了個透徹,並尋到此人的後代,與之交好,有幸借得其後人所攜家訓細細揣摩了一番,從中悟出土寶秘藏所在,這才帶弟子北上,其實是爲了尋到土寶。但是先輩高人所建藏寶的構築卻並非他們這十幾人可以破開取出,幸好成吉思汗派人協助,據說爲破那麼一座六十四星道縱橫連接排布,其間又溝道暗連的土堡群,死傷不下兩千多人,最後終于踏到真點子,起出寶貝。據說後來成吉思汗的墓穴便是仿造這六十四星道排布的土寶群。此後成吉思汗暗建一祭台,祭土寶。並根據寶氣變化,推斷天地變化,動刀兵縱橫天下,掠土奪地無數。”

“後來土寶哪裏去了?”魯一棄不喜歡問別人話,但是到這時候還是忍不住插嘴問了一句話,雖然他的心中有著太多的迫切和焦急,但是他問的話是平靜地輕聲地,就像是漸入夢鄉時的呢喃。

但是就是這麼一聲如同呢喃似的問話,讓老道有些不由自主般地快速回答起來:“元朝異族的大肆擴張,讓丘祖師心中覺得懊悔。但他又不好意思與成吉思汗正面沖突,便離開成吉思汗回到全真派,並讓門下弟子尋機盜出土寶。爲保中原域土常安,門下弟子還將這寶貝藏在了中原域土的中心。據說是在古鹹陽以北的什麼地宮之中。”
“啊!土寶移位?!那會有極大後果!”這一聲驚訝是魯一棄發出的,雖然聲音在那兩位聽來還是平靜如常,但是一棄心中的駭然讓他身體周圍的氣息猛然一盛,這情形讓那兩個也不由一震。而魯一棄話語的內容,更是讓那老道半張開了嘴,讓那紅臉老頭的眼睛笑得更加眯縫了。

魯一棄之所以能這樣確定土寶移位會有後果,是因爲他剛從《機巧集》中看到一些東西。

“有悖天意,終有禍事。土寶移位不久,那一方土地變得水土流失,木毀草枯,漸漸有層層黃土堆積,北魏《水經注》對那方水土曾經的記載是,‘雜樹交蔭,雲垂煙接,翠柏煙峰,清泉灌頂’,而現在,那裏就剩下高原黃土了。藏寶的地宮也被掩在層層黃土中,再也不知所蹤,更不要說那土寶的蹤跡了。”說完這話,老道像是舒了口氣,皺起的臉面終于舒展開來。

“土寶無蹤?”這樣的結論讓魯一棄非常地驚訝。但他真無法從老道的神情中看出說謊的成分。

“是的,你們全真動土寶,我墨家曾試圖阻止,可是墨家真的人手太少了。學墨家技的不一定是墨門中人,這些俗人隻是想憑技藝得榮華富貴,墨家所知八寶的秘密是不會透露給他們的,所以這樣的訊息也不能讓他們知道,知道了他們出人出力最終是要自己得到好處的,再說,當時這樣的分支旁門也都散得差不多,沒什麼人可用,就連最鼎盛時與墨門南北分據的朱門也早就丟了墨家技,過上平常日子了。而真正的墨門中人又都隱世避俗,他們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嚴格遵照祖宗的遺訓,代代教培傳習優秀門人,隻嚴格遵循八極之數後的重任,他們的腦筋都僵了。所以隻湊起十四人遠赴北域,再加上在北域護寶的那些墨門後人,還不到二十人,根本無法與數千鐵騎抗衡。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土寶啓位。”紅臉老頭的這番話在爲老道講述作證明。魯一棄也無法從他的神情中看出虛假的成分。

可是,要讓他相信這些,可能還需要一些其他的東西。雖說北域現在疆土不歸,可是難保土寶封兇穴後不會重歸;雖說陝西那裏確實是黃土高原層層堆積,可是北魏《水經注》描繪的黃土高原原來景象和他們所說的元朝時才有黃土堆積,這裏有個極大的時間段,地域水土的變化確實需要很長時間,但沒有任何典籍可以證實是土寶移位後才出現那樣的情形。這些都是都是很難說清的事情,就憑面前這兩個人的一唱一和隻能讓魯一棄覺得曲折新奇,卻很難徹底相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49:43

第三節 驀驚覺

(生查子)言絮恍若夢,細訴幾人知。

雙目仿佛睡,何時驀然醒。

竹簡,書隻入靈犀。

真個半仙子,誰是門外人?

魯一棄的疑慮那兩個人都看出來了。于是紅臉老頭給了魯一棄更爲直接的證明,證明自己。是的,相信一個人的話,首先那個人要值得相信。所以老頭首先讓魯一棄知道自己是個可以相信的人。

“我墨門中人雖然大都早就不問俗事,但是土寶啓出並移位,造成的巨大後果讓那些死腦筋終于坐不住了,他們也意識到八寶的秘密不知在何處泄露了。他們也想到朱門,可是朱門中人雖然學的是墨家技藝,墨家卻從沒向他們透露過八寶的秘密。所以墨門中不肯能出問題,于是便想到般門,般門雖然知道八寶的秘密,可墨家所藏三寶都是墨家自己所爲,般門無人參與,倒是般門藏西南木寶時,墨門倒是有人相助參與的,也不該是般門出了問題。但是從那以後,門中都暗派高手監窺般門和墨門下各個分支。直到好幾代以後,已經銷聲匿跡的朱門突然有人憑寶奪天下,我們這才意識到,這秘密可能從祖宗那裏就已經泄露了。而且更爲嚴重的是又有寶貝啓位了。”紅臉老頭的話說得挺快,他想盡快切入讓魯一棄完全相信的正題。

“出現異象惡果了嗎?”雖然老頭說得挺快,但是還是有人插嘴了,是滿臉好奇的老道。魯一棄和老道一樣好奇,但是他的天性不喜歡發問,所以他還是面無表情地聽著。

“唉,怎麼沒有。那朱元璋當皇帝之前,老家鳳陽年年大旱,顆粒無收。什麼原因?是因爲他朱家攜的是火寶。幸虧他朱門攜的火寶一直在移位,沒有象你全真尋個地方定了位,那後果就更大了。但是他們也真的沒法定位,他們攜此寶到哪裏,哪裏在幾年內便幹涸荒蕪,無法生存。這也是朱門敗落得快又無法重興的原因。朱家憑寶爭天下,我墨門覺得事情蹊蹺,便暗查朱家祖訓,這才知道緣由。朱家的祖訓竟然大部分都是墨門不傳于世的‘墨門十八篇’(墨子著作共有七十一篇,現留世隻有五十三篇,缺十八篇),其中就暗藏有八寶定凡疆的秘密。難怪朱家可以在鼎盛時讓世人誤以爲是與墨家分作南北兩派,原來他們掌握了墨家的不外傳的技藝,確實可以與墨家分庭抗禮,幸虧是朱家後輩中能悟得這祖訓的並不多,不然天下早就是他們家的了。朱家這祖訓抄錄雖然不廣,但也不在少數,難保這世上許多道行深、修爲高的能人不從中悟出些東西,就好比你們全真丘祖師吧。于是墨門傳人盡出,毀朱門後人所留的祖訓,並伺機對朱元璋手中的火寶進行搶奪,此時魯家般門可能也發現了火寶移位,開始了一系列的搶奪行動。”

紅臉老頭說話的時候一直都盯著魯一棄在看,他想知道自己的哪一條信息是一棄知道的,自己就可以從這方面繼續證實自己。而他發現魯一棄目光中除了好奇外,好像對自己的所有信息都是一無所知的,面部表情始終無動于衷。

老頭隻有接著往下說:“此時朱元璋已經功業將成,手下也是能人高手無數。我墨門雖然多勇士,但人數太少,幾次奪寶爭鬥,門人死傷殆盡。當時的門長臨逝之前看門人所剩無幾,便要門人不再與朱家爭奪,隻在暗中協助魯家般門。”
魯一棄的表情依舊,沒有一點變化。紅臉老頭眯眯的笑容開始有些收斂。

“你魯家雖然大都是手藝工匠,但是與朱家的對抗反倒比我墨家相持得長久,因爲般門嫡傳弟子雖然人丁不旺,但魯家技藝傳天下,魯家技藝惠天下,所以魯家的援手很多,學魯家技藝的,不學魯家技藝的都有。而且魯家傳人有很重要的一點比我墨門高,就是他們是‘世上人’,他們知道如何與人打交道,知道江湖中的爾虞我詐,知道利用人性中的恩惠冤仇,而且能發揮各種人才高手的技藝特點。我們墨門避世太久,這方面欠缺了。但即便這樣,魯家還是有兩次差點到了般門盡滅的地步。”

魯一棄沒有反應,他的眼皮越合越小,似乎要睡著一樣。老頭的語氣中稍顯出了一點焦急。

“一次是明宣德年間,在廣東佛山地界,魯家門長與自家兄弟子侄七人,被朱家的爪子錦衣衛高手設‘垂雲蔽日’局困住,四天未能脫出,七人中已經三死四傷。是我墨門暗中協助的高手布‘七彩虹橋渡陰陽’,破了‘垂雲蔽日’局,這才讓他們逃出。”

魯一棄像是睡著了,就連鼻息都變得很輕很淡。老頭的笑容已經沒了,他的語氣真的變得很著急,他知道,如果魯一棄不相信自己,那麼自己所肩負的使命真就沒辦法完成了。

“還有一次是在二十一年前,般門門長攜兄弟家人,被朱家高手逼出北平祖屋,圍在‘陽魚眼’之中,也是我門中人出手相助,用‘漆翎火風扇’燃著一方圍布,並將其吹裹在陽魚尾活樁上,助魯家三人逃出。”

魯一棄的眼皮激烈地跳動了兩下,微微啓開。這個微小的表情變化老頭看到了,于是他顴骨處的肉又堆了上來,嘴角也重新往兩邊扯開,開始眯眯地笑開了,終于給他找到證明自己題材。隨後,他說話的語氣變得輕巧些,但說出的內容卻沉重許多。

“當時‘陽魚眼’助魯家逃出的就有我在,我們一起去的是師兄弟四人,魯家脫出時,我們一直與朱家人糾纏牽制他們,但等魯家都全身而逃後,我們卻沒能走掉,朱家援手到了,反將我們四人圍住。一場正面血博,隻有我帶傷逃出。此後,我墨門傳人可以說是高手盡滅。幾年後,門長也突患急病而逝,竟然連門長傳承都沒交待。我看門中那些初入門的幼輩,也沒有什麼可成大器能與朱家相較的人才,就算再修習個數十年也隻能是些濺血博命的勇者而已,便讓他們都散了。隻留下我,二十年來一直都守在北平。我知道魯家人早晚要回來的。昨晚你們殺入大院我開始並不知道,是半夜時發現院中‘陽魚眼’的火光我才知曉,隨後跟入,除了幾隻死貓爛狗,倒沒碰到多大麻煩。在我進到垂花門後,卻發現朱家護院的那些高子矮子在往外退,重新找地方布局,我立馬知道這趟進去的是高手,這些護院的沒能夠攔住,于是便先退出,藏在外面候著。”
魯一棄的眼睛睜開了,他終于知道垂花門的銅頭鐵背猞猁是誰給開瓢的了,還有那些樹斷壁塌都是誰所爲了。紅臉老頭終于又將自己放回到原先那種舒服的修煉狀態,笑眯眯地繼續自己的講述。

“拿大弩的那個瘦子在背後追你們,雖然我知道你們能夠應付,但我想我還是出一下手,一則你們也忙了一整夜了,另外我想,你們也需要一個讓我接近的理由。”

“那朱家到底是如何得寶的,他們家怎麼會有你們墨門的秘傳十八篇的,你們又是如何知道是從你們祖宗那裏漏的秘密?”老道在一旁連問了三個問題。看得出,他也是個世外人,這一點讓他有許多欠缺的東西,這樣詢問別人家的秘密在江湖上是很忌諱的事情。如此的好奇,也說明了他修煉得還不夠,定力還不足。

老頭還在笑,但卻是看著老道在笑,這滿臉的笑容讓老道也意識到些什麼,稍帶些羞愧似的看看一棄,重新端坐好自己的姿勢,長長呼吸了幾口氣,說實在話,老頭的這番講述他真的聽得心蕩神搖。

不知道紅臉老頭確實是想回答老道的問題,還是想繼續向魯一棄證明些什麼,他輕咳了一聲繼續說道:“其實朱家如何得寶我們並不知道,什麼時候啓出的火寶我們也不知道,至于他們家怎麼會有墨門十八篇的,是不是我墨門老祖宗泄露的秘密,我們也都不知道。”

他的話讓老道一愣,魯一棄卻沒有任何反應,他心中似乎已經聽到老頭在說“但是”了。

“但是,從朱家憑火寶奪天下,我門中的些前輩爲了弄清是怎麼回事,便遍查墨門典籍,最後反倒是在一部據說也是祖上傳下來的無字竹簡上找到線索。竹簡上沒有字,隻是在背面刻有兩幅風格極爲不同的圖案。誰都不知道這竹簡有什麼用處,據說當時墨門中有一位異能高人,已經年過百歲而且是在彌留之間了,他看了這卷竹簡之後說了兩句話,‘是老祖宗給的,是老祖宗說的’便歸天而去。至于其中詳情,誰都不得而知。”

“哦!哦?”顯然這樣的回答並不能讓老道感到滿意。不止是老道,就是魯一棄的心中也覺得這回答沒什麼說服力。

紅臉老頭大概也知道自己說的事情確實虛了些,但是他依舊笑眯眯地,笑得那麼隨便和不在意,隻是原本舒服的姿勢已經變了,他此時盤坐得很正、很直。

“我墨家門長從此將那卷竹簡代代相傳,現在雖然墨門已散,竹簡卻依舊保存完好,我一直將它帶在身邊。今天我便鬥膽將它拿出來給兩位看看,說不定兩位高人能看出其中奧妙端倪。”

老頭的話讓老道一驚,就連魯一棄的嘴邊也嘣出半個“不”字。他倒不是驚慌,他說“不”隻是因爲老頭把他也歸于高人的範疇。

墨家的紅臉老頭沒有理會兩個人的表情和感受,自顧自地從腰邊的布包中掏出一個長圓形的青布囊,解開布囊封口系繩,裏面又是一層羊皮包裹,解開了羊皮包裹,終于可以看到裏面是一卷黑乎乎的竹簡。

老頭將竹簡放在攤開的羊皮包裹上,手中輕輕用力,羊皮包裹帶著竹簡從青磚地面上滑過,停在魯一棄的面前。他好像根本就沒看到老道好奇和驚異的目光,隻是一味笑眯眯地看著魯一棄,就像個非常堅定自信的賭徒,在等著魯一棄這個莊家開寶。
魯一棄微眯著眼睛,這讓別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看向哪裏,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竹簡滑到面前的瞬間,他擱在膝蓋處雙手的指頭關節微微跳動了一下。

許久,許久,三個人都沒有作聲,魯一棄如此平靜地面對這樣這樣一個巨大的秘密,讓別人覺得不可思議,他如此的定力,更是讓那老道感到羞愧。

終于,魯一棄開口說話了,這一刻,他的話語中的氣勢和風度絕對不應該是這樣一個才二十歲的毛頭小子能具備的。

“你的目的是什麼?”這句問話讓老頭一愣,臉上的微笑稍稍僵了一下。

“你家的秘密我並不感興趣,如果知道了,對于我來說就多了一個負擔或者多出一個責任,說不定兩者都是。”魯一棄說這話的語氣稍帶點無奈,但這話卻讓老頭的僵住的微笑又活了起來。

“所以,你先說一說我需要知道這秘密的理由。”魯一棄越說越平淡,但話語中的卻似乎有種無形的力量,讓面前那兩個人感到震撼。

“說老實話,我墨門的秘密很多,都不能告知別人,唯獨這秘密必須告訴你魯門中知道。當然,這也需要你魯門中有人可以看懂這秘密。我的目的就算不說你也應該可以猜到,墨門中沒人手了。墨家當年許下的用所藏三寶封兇穴定凡疆的承諾很難完成,所以想將重任相托,我墨家所餘幾人竭氣力性命相助。”老頭說這話的時候收斂了笑容,表情十分莊重。

“當年你魯家藏西南一寶,因爲西南地險水惡,我墨家也曾出人協助。如今我門中力薄,尤其是少了與寶有緣的靈性之人,這封兇穴定凡疆是造福蒼生後輩的大事,疏忽不得,這樣的澤世大任我想魯家也不會推脫。”老頭越說,臉上的笑容越是活泛。

魯一棄的眼皮依舊搭拉著,看不出他的眼光是瞄向哪處。但他的話語卻是清晰的,話語中帶些豪氣也帶些無奈,“既然這書簡是關于八寶的秘密,倒是應該看一看的,如果墨家真沒有人可以完成定凡疆這件事,我魯家可以一力承擔,怕隻怕是力已竭,而事難成。”

這話讓紅臉老頭的嘴角扯得很遠了,顴骨處的肉也堆得更高了,眼睛眯縫得更小了。

一旁的老道卻在疑惑,這小夥子竟然沒考慮到老頭說的一個重要條件,“與寶有緣的靈性之人”,他能肯定魯家就有那樣的人?他就能肯定魯家人可以看懂書簡?他就能這樣肯定他魯家的掌門、長輩願意幫墨家做那些事?

魯一棄的眼睛稍稍睜開了一些,他將竹簡握在手中,撫摩了一下。他能感覺出竹簡騰發出的那種暗青色的古樸氣息,氣息雖然不是絢麗靈動的,卻是沉穩而有力的,這樣的寶氣一般是時代久遠又極有深度內涵的寶物才有。一棄曾經在一隻周代的鑄有古方醫譜的青銅方鼎上見過這樣的寶氣。

攤開了竹簡,魯一棄直接將竹簡翻轉過來。這是因爲他想細看一下那竹簡背面的兩幅圖案。剛才他雖然是眯著眼睛,但是這樣的狀態卻可以讓他施展自己超常的感覺能力。他已經從露出一部分的竹簡圖案上感覺出了一些東西。
現在兩幅圖案整個地展示在面前,他的一雙眼睛便定定地盯視住這兩幅圖案。于是他覺得那圖案在動,在轉,在跳,突然間,一下子都散碎開來。在他的腦海中,圖案的碎片與他曾經記住的那些符號圖形交彙在一起,迅速地相互結合,逐漸地排列成他能看懂的一些東西。

又是許久,魯一棄定定的眼球重新轉動過來,人就像是從一個夢境中驟然醒來。他緩慢又細心地將竹簡卷上,輕輕地放在羊皮袋子上,隻是他卷起的方向與剛才卻不相同了,他將有圖案的背面卷在了裏面。

老頭和老道的眼睛都緊張的盯住他,老頭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老道知道自己在期待。

“這兩幅刻繪的圖案不是裝飾的用的背圖,它們其實是正文,這是一種古老的拆體組合的象形文字,你們把竹簡的正面和背面弄混了。”魯一棄的話讓老頭的眼睛笑眯成一條線,讓老道的嘴巴不由自主微微張開。

“火寶的秘密是墨門祖師告知朱家的,墨門十八篇也是墨門祖師相贈。但是朱家祖先原是幫墨家藏寶的,卻又不知爲何這寶貝落到他朱家手中,這竹簡上未曾說出。”

“朱家祖先是誰?”老頭追問了一句,這句話其實是想證明一下魯一棄是不是真的看懂了竹簡上的內容,還是根據自己透露的信息在瞎編。

魯一棄竟然一下子就知道老頭是在試探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反應爲什麼會這樣,要是在一天之前,他肯定第一反應是老頭真的不知道,可是就是這麼一天,他發現自己的思維縝密得多了,洞察力也敏銳得多了。

一棄看了看老道,再回頭看了看老頭,老頭大概知道魯一棄顧慮的是什麼,便說道:“他興許早就知道,全真道士不就是因爲對朱家的祖先感興趣才查看他家祖訓,找到土寶線索的嗎。”

于是魯一棄笑了笑說出四個字:“屠龍之人。”

老頭露出了牙齒,他笑到現在才露出牙齒,這一笑笑得很徹底。老道依舊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口,隻是張得很大很圓。他們在魯一棄將那四個字說出口的一瞬間就都清楚了,面前這個年輕人就是個與寶有緣的靈性之人。

沒等魯一棄再多說一個字,那紅臉老頭便換了一個坐姿,這坐姿與他剛才的姿勢相比是很不舒服的,但這坐姿可以讓他挺直腰背顯得鄭重其事;可以讓他曲肘伸出右臂,虛握拳大拇指朝下,以這樣一個簡單的行禮動作表示敬意;還可以讓他清嗓朗聲說道:“墨門傳人穆天歸,願與魯家高士相攜完成封穴定疆大舉。”

穆天歸,到現在魯一棄才知道這老頭叫穆天歸。

“勞凡道長移步,讓個空兒讓我與魯家小哥商量點事情。”穆天歸依舊笑眯眯地對老道說話。

老道知道自己所要做的事情已經完成了,下面別人商量的事情已經不能再讓自己知道了,自己也不應該知道,有時候知道的東西太多不是好事,會引火燒身的。于是他合掌輕頌一聲道號:“無量壽佛”,起身往後邊門走出去。他走得很輕松,自己堅守的秘密已經告知給了該知道的人,他的心頭就像卸下個擔子。
輕松的不止老道,紅臉老頭穆天歸也感到輕松,他終于找到一個可以領頭完成大事的人,祖師傳下來的遺命有完成的可能了。

隻有魯一棄,雖然他從起出《機巧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意識到,不管是誰家所藏之寶,自己都要全力承擔這尋寶封穴的大事。但是現在這墨家的三寶重任往他身上一落,他還是在心中感到了分量很大的壓力。

“小哥是魯家什麼人?與二十年前從北平逃出的般門門長是怎樣一個關系?”雖然老道已經走出,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了,老頭還是將聲音壓得很低問道。

魯一棄很不想提及大伯,他親眼看到大伯死去,並且是距現在一天還不到的時間,他還沒來得及因爲這件事而悲痛一番。于是他一言不發,隻是掏出掛在脖子上般門門長標記弄斧。他也是想讓老頭證明一下,如果他二十年前就知道誰是般門門長,那麼是不是應該也知道門長的標記。

“啊,你現在是般門門長?!”這倒是讓老頭很意外,雖然他知道面前的小夥子是個少見的高手異士,但他怎麼都沒有將他與般門門長這個身份聯系上去。

魯一棄微微一笑,輕輕地點了一下頭,這份超凡的氣度卻又是讓穆天歸十分肯定這般門門長就是這年輕人。

“魯門長……”

“我叫魯一棄,穆老,你別太客氣,你可以叫我一棄。”

“不、不,我還是叫魯門長的好,我們不是一個門中,叫得太放肆會讓你般門中的門人反感的。”

魯一棄從沒行走過江湖,對江湖上的一套根本就不懂,所以穆天歸這樣說了,他也就沒再堅持。

“魯門長。”穆天歸此時的表情很嚴肅,他一本正經地繼續說道:“我將我墨家當年所藏三寶的事情說一下,其實你也知道了兩個,正北土寶已經移位,西北火寶朱家所得,隻留正西天寶,墨家世代傳下藏寶的大概位置,我也已經讓墨門僅剩的幾個能辦事的人奔了正西,一是看看能不能找到當年留下護寶人的後代,二是看看能不能先定個大概位置,等我們過去可以縮小點範圍。”

“這天寶隻要還在原處,應該可以找到。”魯一棄因爲有《機巧集》和標明八寶藏處的玉牌在手,所以說這話的時候十分自信,“隻是那土寶埋入層層黃土,要重新尋到啓出去封穴定疆就破費周折了。但最難的應該還是火寶,你說火寶在我們的對家朱家手中,我從昨天與朱家的糾纏較量中知道,要想從這樣一個門派組織手中奪出火寶,可以說是千難萬難。”

“魯門長先不要爲這個擔心,我們隻需尋到藏著的寶貝,用他們封住兇穴就行了。重要的是尋到的寶貝不能再出意外,被別人搶奪或丟失了,當然更不能讓別人先行尋到寶位,啓寶祭寶亂了天下。至于那火寶我們可以不去爭奪,因爲那火寶在……誰!?”老頭突然斷喝一聲,縱身而起,拔劍往大門口沖去。

魯一棄隻覺得眼前光華一閃,一團青芒直奔那古舊陳樸的大殿殿門撲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50:09

第四節 誰宵獵

魯一棄的反應要比穆老頭慢多了,首先他就根本沒發現異常情況,隻是專心地在聽穆老頭說話,當穆老頭將身形化作一團青芒,挾帶著斷喝的餘音和衣袂的風聲,拉開大門並沖了出去,他才剛剛從蒲團上站起身來。

門外傳來幾聲慘叫聲,與慘叫同時發出的,是從門外一前一後撲進大殿兩個人的叫聲:“大少,有硬爪子發狠,你別出去。”

站立在大殿門外的穆老頭沒有動手,因爲他的眼力完全可以在這一瞬間辨清進來的是什麼人。先進來的是瞎子,後面緊跟著獨眼。他們本來都是在偏房休息的,現在卻都手拿家夥跑到大殿來了。

兩個人才跨入門檻,一連串的槍聲清脆地響起,破碎了深夜的甯靜,在山谷中久久回蕩。

緊跟在獨眼背後又有幾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嘴裏還驚恐地在喊著:“飛鬼,會飛的鬼。”

這幾個人都是王副官帶來的警衛隊,也是都是些身經百戰的士兵。可是這一刻卻都驚嚇成這樣,看來外面真的有個可怕的東西。

外面還有幾個人,他們都驚恐地匍匐在地,一邊朝空中開槍,一邊往屋子的大門口挪動。

山谷中的黑夜真的太黑了,看不到一點東西。

穆老頭似乎發現了什麼東西,他縱身跳下大殿前的台階,快步往道觀的院子外跑去,很快就變成黑暗中一條隱約可見的灰色影子。

魯一棄也已經走到了門口,他腳下一挑,一支德國造的毛瑟步槍落在了手中,他眯起了雙眼,頓時,他似乎失去了聽覺、視覺等等一切覺察力,因爲他聽不到槍聲、叫喊身,也看不到那些驚恐慌亂的人。他隻感受到黑暗,感受到黑暗中的一切微小變化和差別。

一個和黑暗夜色幾乎同樣的黑色影子漂浮在空中,但這漂浮並不是十分平穩,而是不斷地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移動著,這移動的距離是很小的,速度卻是極快的。也就是魯一棄如此專注凝神才能感受到,要是一般人在大白天都很難看出這影子的移動變化。

魯一棄還能感覺到穆老頭的存在,雖然他也隻是一個人形的黑色影子,但他手中的劍發出的清靈寶氣可以幫助一棄確定他的存在。穆老頭迅速地朝那黑影子靠近,但是黑影子的高度卻是他所不能及的,于是他將手中騰躍著層層青靈寶氣的劍插在地上,用一個奇怪的戒備姿態從身邊的布袋中掏拿著什麼。可是還沒等穆老頭掏出些什麼,那黑影子已經一個斜線撲落下來。

空中那黑影子的目標不是穆老頭,而是那些匍匐在外面地上的那些警衛。警衛們打了一陣槍以後,發現始終沒有續之而來的攻擊,便紛紛爬起來往門口極速奔跑過來。就像是夜貓子發現了逃竄的田鼠,空中的黑影子黑色雙翼一振,無所忌憚地往這群奔跑著的人形影子追撲過來。

人群中跑在最後的是王副官,他穿了件棉長袍,所以他的人影形狀跟別人不一樣。也正是因爲這棉長袍,讓他的行動有些滯礙,所以落在了最後。

黑影子撲落的速度很快,雖然穆老頭放棄了掏拿東西,提劍追著那黑影子往回趕,但是要想救援王副官一把卻是來不及了。
黑色影子籠罩的邊緣已經觸及到了王副官,魯一棄能夠感受到王副官的臉因爲驚恐而扭曲,也能感受到黑影落下的速度和沖擊力道,甚至都能感受到黑影壓下來的沉重。

槍響了,隻是讓那黑影頓了頓。就是這麼一個瞬息的停頓,黑色影子的邊緣從王副官的頭頂上帶走了一頂黑尼禮帽。

魯一棄迅速退彈上膛,打出了第二槍。可能是影子離得近了,這次的阻擋效果要比第一次明顯得多。

魯一棄不知道那黑影是什麼,更不知道那黑影子的要害在哪裏,所以他對黑影射擊的最佳效果就是要集中在一個點上。

第三發子彈打完,黑影子距離王副官遠了,但沒有改變繼續撲下的態勢。而此時魯一棄退彈上膛卻偏偏發現槍裏已經沒子彈了。這關口要再找子彈壓到槍膛裏是不可能的。

黑影再次逼近了王副官,雖然王副官離大門就剩十幾步,可是影子的速度太快,王副官跑不過它。

步槍落地的時候,魯一棄已經奔出去有四五步了。因爲他能感覺到王副官手中的握著一支發出幽蘭光澤的駁殼槍。同時他也可以感覺到王副官雖然跑不過空中的黑影,但是他們間的距離那黑影至少也要在七八步之後才能追上。于是一棄奔了出去,隻需要王副官再堅持七八步,剩下的七八步自己替王副官跑。

又是在空中黑影籠罩的邊緣剛剛觸及到王副官的瞬間,魯一棄到了,他搶在黑影前面將王副官撲倒。魯一棄倒下時是盡量仰面倒下的,同時他抓住王副官握槍的右手,朝著他們跌倒處的上方狠狠地扣動了扳機。

黑影子離他們很近,但是子彈連續的撞擊力讓那黑影落不下來。駁殼槍,也是平常說的二十響大鏡面,彈倉裏可以壓進去二十發子彈。當魯一棄打出第十五顆子彈的時候,那黑影身上好像掉下個什麼東西,那東西還沒落到地面,黑影就突然扭轉了個方向,遠遠地飄滑出去,消失在山谷之中。

等穆老頭趕到,魯一棄和王副官已經艱難地坐了起來。王副官是驚魂未定,六神無主。魯一棄呢?他的表情依舊如常,沒一絲變化,可是他的心裏的那份恐懼又有幾人知曉。

十五發子彈,在加上開始射擊的三發步槍子彈,他都將它們打在那黑影子身上的同一個點上。可是這樣強勁的打擊隻是讓那影子飄然而去,沒有造成太大傷害。

跟在魯一棄背後從殿門中沖出來的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是個可以看出那黑影是什麼東西的人,也是個可以看到黑影身上落下什麼東西的人。

這人趕到魯一棄旁邊的時候,穆老頭已經趕到,正伸手將魯一棄和王副官拉起來。于是他便不管魯一棄他們,彎腰在黑暗的地面上撿起一件東西並隨手遞給剛站起來的魯一棄:“怪鳥。這是鳥毛。”

這人是獨眼,他的眼睛是夜眼,雖然這夜眼並不能將黑暗中所有東西都看得清楚,但那樣龐大的一個黑影子他還是可以大概看出是個什麼東西。獨眼是看到一棄奔出以後,才跟著出來,稍晚幾步,但那黑影落下東西的時候他其實已經離得很近了,因此他很容易就找到那支鳥毛。
穆老頭雖然在這樣的黑夜裏看不清那黑影,但他卻知道那是個什麼玩意兒,一棄還沒來得及細看手中那沉甸甸的鳥毛,穆老頭就已經直接告訴他那是什麼東西了:“鐵鷹,全身都是生鐵制成,隻是胸腹是中空的,其中裝有機括。你我的祖先曾經都能削木爲鵲,還做過可以帶人飛行的木鳶,這鐵鷹便是從這些東西的制作工藝中變化發展而來。”

此時,大殿裏又走出幾人,並拿來了火把,魯一棄借著火把的光亮可以看清手中的確是一隻寬大的羽毛,隻是這羽毛是用生鐵打制,制作極其精細,整片羽毛做得很薄,有一個邊薄得都像是刀的刃口,羽毛上的紋路制作得清晰可見,就像是件精緻的工藝品一樣。

看來對家還是跟著追到了。一想到跟著追來的對家,魯一棄很自然地就想到那白天跟在他們背後,天一黑卻又不知蹤跡的養鬼婢。

王副官手下的警衛損失了兩人,一個是被割破了喉嚨,這就算是魯一棄這樣的外行都可以一眼看出,肯定是被鐵鷹翅膀像刃口一樣薄的羽毛給割開的。另一個是腦門上多出了一個窟窿,不止有血流出,鮮紅的血中還夾雜有白乎乎的腦漿。這個窟窿倒是一時看不出到底是被鐵鷹啄的的還是被爪子抓的。

獨眼迅速證實了一下這兩人確實死亡了,便解下他們攜帶的槍支彈藥。這些警衛隨身都有一支毛瑟步槍和一支駁殼槍,還有四顆鴨蛋型手雷。這些東西獨眼不會太感興趣,但他知道這些在魯一棄手中會有極大的用處。

“鐵鷹攻擊力雖然大,但是它體型沉重,機括上滿一次並不能飛行太遠,控制它的人應該就在不遠處,隨時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的襲擊,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裏。”穆老頭邊說邊朝殿中走去,回到大殿,他首先將蒲團前的竹簡卷好收好,然後往大殿的後偏門走去。

魯一棄看著穆老頭迅速地動作,忽然覺出他一系列動作中有什麼不對,但是現在已經來不及對這些小節細細琢磨,他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要逃避攻擊。

穆老頭還沒到後偏門的門口,就迎面遇到聞聲而來的老道,于是他一把抓住老道的手腕,急促地說道:“外面是來找我們正莊的對家,與你不搭界,你不要慌,給我們指條隱蔽的路,我們一走,你也少了麻煩。”

老道似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從後門小道,過滾石坡,穿過歪松嶺和發草坡,再走過分水梁,就可以下到整個峽谷西北邊的官道,到時你們要往西、往北、往東都可以。這條道是最近的脫身之路,很少有人知道,隻是這分水梁現在不知道還能不能過人,那梁上終日流淌的泉水這種天氣可能全結成冰面了。”

“不管能走不能走都得走,王副官,你瞧出我們這趟渾水的兇險來了吧,我們離著藏寶暗構還有千裏的路途,你就已經損失了兩個兄弟。這樣吧,對家找的是我們幾個,你帶你的人還從正路走,然後往西,我們要是能從此處脫身,與你約個地界會合。就在鹹陽、鹹陽……”魯一棄並不知道鹹陽有些什麼地方,他到過的地方真的太少,就算是書上看到的些地名他也不知道如今還在不在,合不合適做個會合地點。
“鹹陽城外渭水邊十八裏營。”瞎子在旁邊開口了,他這輩子都混跡在西北一帶,對那裏的些地方比對自己女人的身體還熟悉。

“對,就在鹹陽城外渭水邊十八裏營會合,到時我們一起開正西和西北兩處暗構,分成照舊。”經過一場驚恐和搏殺,魯一棄的思路變得越發清晰,語氣也變得氣勢非凡,不容辯駁。

王副官清楚,剛才要不是魯一棄,他此刻也會和他的兩個兄弟一樣躺在外面無知無覺了。而且面前這個他一早就覺得非同凡響的年輕人說的話,不管怎麼說都是爲自己和手下在考慮,自己似乎沒有任何理由不答應。值得慶幸的是自己得到這樣一個承諾,他直覺中強烈地感到,這個承諾要比三叔說的話可信上百倍。

魯一棄再次遇到養鬼婢是在翻過滾石坡以後,一身白的養鬼婢牽著她的白色騾子站在半坡處的一棵孤零零的大松樹下,看到魯一棄他們從她面前過去,隻是有意無意地瞟了兩眼,似乎想看到什麼,又似乎怕見到什麼。

魯一棄沒有和她說話,隻是朝她笑了笑,也不知道養鬼婢有沒有看到。不是他不想說話,是因爲養鬼婢的出現讓他再次覺得什麼地方出錯了,自己好像疏忽了什麼,但到底是什麼,他自己卻不知道。

穆老頭也意識到些什麼,有一點是明擺著的,老道指點的這條隱蔽的路徑好像不是太隱蔽的,至少這養鬼婢就知道,而且還趕在他們前面等候在這裏了。

“穆老,你墨家理論中認爲這世上有鬼,這養鬼婢倒是個證明!”養鬼婢讓魯一棄想起到心中一些難解的疑惑,但他不喜歡發問,于是他采用了這樣一種狡猾的詢問方式。

聽了魯一棄的話,穆天歸趕忙將思想從這路徑有沒有問題上收回,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他心中不由自主地覺得,魯一棄所有的話都要認真仔細去面對,讓這個年輕人了解得越多,對要辦的大事越有利。

“呵呵,其實世人誤會我墨家《明鬼》一文了。世人最初創造這個‘鬼’字,想要表達的真正意思我不知道是什麼,但絕不會是我們現在概念中描述的。而我墨家理論中的‘鬼’就更不是現在概念中的那樣,我家老祖宗是想世人明白‘鬼’其實是一種力量,一種人活著就擁有,死後還能繼續遺存下來的力量。這力量依附在人的身體之上,並和人的身體狀況息息相關。但這力量卻無法利用,隻有極少數人在偶然的時候用出,比如說一個五歲童爲救自己母親竟然推開千斤巨梁,這也就是人偶爾間能發揮極度潛能。當然也有人能通過修煉來使用這力量,並且鍛煉它提高它,但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就已經不是人了,那就已經成仙了。”

“哦!?隻是不知道這力量是一種什麼形態存在,要不倒是可以有辦法對付。”魯一棄覺得穆天歸口中的“鬼”理論極有意思,這樣的解釋是他第一次聽說。
“那應該是一種場,比如說菩薩修煉的道場,神仙修煉的玄場,鬼其實是和這些相似的一種場,隻是無法修煉得和這些場一樣強大。不是說這種力量和身體狀況有關嗎,那些垂老善終之人一般不會留鬼下來,而冤死的、暴死的、死不瞑目的人臨死之前總會留下一些強烈意念,這些意念便成爲一個新的中心讓這力量依附,這就在無形中出現了一個包含能量的範圍區域——場,有些場可以到處移動,有些場卻局限在某一個區域內。當然,這種力量隨著時間的推移能量會漸漸減弱乃至消失,也會因爲什麼特定因素突然消失。”

“那是不是相當于物理中的磁場、電場?”魯一棄終于忍不住了發問了,他覺得自己快接近問題的中心了。

“這些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所謂鬼害人,是因爲死去的人留下的場力太強大,活人身上所帶的場被影響導緻紊亂,或者是活著的人自己身體所依附的這種力量太弱,承受抗拒不了死去人留下場的力量,這才會有遇鬼的人或失魂或發狂等種種現象。我自己估摸這就是世人常說的豪光重的人不怕鬼、豪光低的容易被鬼纏。”

一般一個人將一件事情講到自己推測的地步就證明他知道的已經說得差不多了,穆老頭也一樣。

“哦!”一棄心裏想的要比穆老頭說的多得多,這個洋學堂出來的不相信鬼的學生,他思維的路線始終是科學的,他認爲自己觀點是對的,“鬼”就是個未散的生物場,其形態類似懸浮的磁場或者電場,這樣的場力在一定程度下就會影響到活人的生理系統,從而造成其精神與**上的傷害。那些驅鬼的道士所用的方法也許是正好利用了一些工具破壞了磁場電場的存在,比如說寶劍、銀針、含鐵的磷石粉等等。

道路的崎嶇危險不容他們多做談論和思考,養鬼婢的出現更可能是意味了前途的莫測,他們現在最需要的是擺脫威脅。

回頭肯定是不可能的了,隻有加快速度趕在對家還沒來得及將坎面布好之前沖過去。行進的速度快了,促使他們的警覺力和注意力也同時提高到最高點,他們更沒有閑暇說些什麼想些什麼。

沒有等到他們走到歪松嶺,對家已經發起了一輪攻擊。還是一個黑影,從身後的空中趕著撲將過來。

這裏的環境不像道觀所在的峽谷那樣黑暗,在加上滿山遍野的雪光映照,魯一棄依稀可以看出那真是一隻怪鳥,模樣有些像鷹的怪鳥。

要擋住空中的襲擊,最好是有可以阻礙怪鳥飛行和撲下的東西,比如說樹。龍門澗的樹木叢林不是太多,但是眼前的歪松嶺倒是有一片七扭八歪的松樹,穆老頭高聲喊到:“快走,往林子裏去!”

獨眼和瞎子走在前面,雖然這兩個人隻有一隻眼睛,但是他們的速度是極快的,他們畢竟是練家子。再加上獨眼的夜眼可以看清路途障礙,所以行動如貓縱狗跳分外迅捷。瞎子曾經是個白奪夜盜的賊王,雖說看不見,但是他可以聽到獨眼的落腳點,所以緊跟在獨眼身後一步都沒拉下。
魯一棄的行動相對就慢多了,腳下接連幾個踉蹌差點沒摔倒。他的速度一慢,穆老頭也就快不起來,斷後是由他負責的,保證魯一棄的安全更讓他覺得是天大的責任。但是他也有一份疑惑,自己感覺中的一個絕頂高手,怎麼此時會如此不濟,是自己感覺的錯誤?還是這年輕人在掩藏些什麼?亦或許是故意做給對家看,在給對家擺道道下誘兒?

情況雖然是緊迫了點,但是就在鐵鷹掠過人頭頂這樣高度的時候,他們離樹林已經很近了。這裏是鐵鷹不得不擡高飛行角度的距離,要不然就算能抓到些什麼,它也要被樹枝給絆住。要想不被樹枝絆住,除非是打橫進行攻擊,也就是側面攔截。這樣的攻擊這隻鐵鷹是做不到的,它要擡起沉重的身軀飛過樹梢,然後再掉頭側向撲下,那時這四個人已經可以坐在樹林裏喝水了。除非再多出一隻鐵鷹。

對家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對家與墨家、魯家對決了幾百年,並且一直都大占上風,他們既然追到了這裏,又怎麼會疏忽了如此明顯的一個細節?

在貼近松林的邊緣,又出現了一隻鐵鷹,從魯一棄他們奔跑途徑的側面撲擊下來,目標是獨眼,它似乎也知道,攔下了第一個,就有可能牽制住後面的幾個。

獨眼被撞跌出幾個跟頭,雖然鐵鷹的鐵翅、鐵爪、鐵喙都沒有與他的**做直接接觸,但是就這自上而下的一個大力撞擊,讓獨眼手中用來阻擋的“雨金剛”像面大鑼一樣被敲響。獨眼從剛才撿到的那根羽毛知道,這鐵制的畜生重量極大,沖擊力也不是自己能夠抵擋的,于是他沒有硬撐,身體隨著撞擊力順勢滾出,這樣雖然有些狼狽,卻是可以避免受到內傷。

鐵鷹一撞之下,雙翅稍一撲棱,將身形隻比原來提高了兩尺多就再次撲下。這樣迅速的連續撲擊就連瞎子這樣的老賊頭都沒想到,他緊跟在獨眼之後,獨眼跌出,他就變得首當其沖了。

瞎子的位置比起獨眼來要靠後一步,所以他需要擋擊的是鐵鷹的一隻翅膀。

瞎子沒有擋得住,因爲他根本就沒擋,那隻翅膀掀起的風勁讓他這個老賊頭意識到這不是自己能力可以與之一碰的,所以他也跌出,準確說是他將自己扔出去的,方向角度都和獨眼的一樣,隻是他落地的地面與獨眼不大相同,落下時被碎石、亂枝撕扯得很狼狽。瞎子沒在乎自己的形象,落地後還繼續就地滾出幾步遠,對于他這樣的江湖人來說,保住性命要比是否狼狽強上百萬倍。

鐵鷹的撲擊落了空,反倒一個低掠飛了過去。

魯一棄和穆天歸趕到時,瞎子和獨眼也已經連滾帶爬地站起身來。他們現在最需要做的是再緊趕幾步,躲進樹林,這樣才能暫時逃脫危險。

晚了,他們的動作還是慢了些,第一隻追擊而來的鐵鷹已經繞了半個圈回來了,它現在已經和第二隻鷹的攻擊途徑一樣,而且它的攻擊角度似乎更低,變得極難躲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4 23:50:38

第五節 聲嘹唳

(仙呂·醉中天)爪喙無幸夢,雙翅架烏風,八百如雲浮,殺勢何曾空。

誰料高手衆?回手扯開墨雲天。隻是一主點,把飛鐵盡碎落山澗。

穆老頭拔出了劍,這是一把古樸粗重的寶劍,但這樣一把劍卻閃爍著兩線清靈的刃光。青光一泓卻攪起華光四射,魯一棄不由自主地心中一蕩。

穆老頭揮劍直擊鐵鷹,這揚起的半扇青華仿佛漫天青霞,帶起的風聲就似梵語天籟,這番情形讓魯一棄心中不禁豪氣沖漲。

穆老頭手中的劍與鐵鷹的鐵爪相擊時,魯一棄槍中的子彈也同時擊中了鐵鷹的腦袋。鐵鷹的身軀往後上方一騰,旋即便再次落下。

這次沒等穆老頭揮劍,魯一棄的子彈就再次射出,還是鐵鷹的腦袋,鐵鷹再次往後騰起退卻。

當然,鐵鷹還會繼續撲下,你就算打爛它的腦袋它都不會死,它照樣可以履行它的襲殺任務,而且等那掠飛過去的第二隻鷹再回轉過來,那時的攻擊力還會加倍,要是第二隻鷹再換個撲殺的途徑和角度,兩邊夾擊,上下合圍……真的不敢想象。

當然,子彈終究會打光,魯一棄打光了槍裏的子彈以後他還能做些什麼呢?他還有其他對付鐵鷹的辦法嗎?沒有,真的沒有,如果給他更多時間學習《機巧集》,學習《班經》,他可能會有辦法應付,可是現在,他真的不行,他最強大的能力就是準確地射擊。

魯一棄沒有辦法不代表其他人都沒辦法,比如說穆天歸,這墨門的正宗傳人與朱家也纏鬥了幾十年,要是也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江湖還真是白混了。但是他對付鐵鷹的法子卻是需要準備一下的,不是掏出來就甩手可用的,這就需要有人可以掩護他一小會兒,比如說像魯一棄那樣一槍一槍準確擊中鐵鷹,讓鐵鷹急切間無法撲下。

魯一棄打出五發子彈的時候,穆老頭已經將一隻木制扁盒擺放在地面,並且掀開了盒蓋。

打出十發子彈的時候,在穆老頭粗壯卻不失靈巧的十支手指快速地忙活下,盒子中白花花的物件已經飛出去一半。

彈倉裏的子彈沒有打光,空中的那隻鐵鷹就已經斜線往山坡下落下,砸斷一棵碗口粗細的馬尾松,然後翻著跟鬥打著滾,挾帶著碎石、雜草、積雪,沒入到山坡下的那片黑暗之中,並隱隱傳來轟然一聲悶響。

第二隻鷹果然又繞回來,但是穆老頭放出去的白花花的東西還有一半在空中快速盤旋,此時便一起沒入到第二隻鐵鷹籠罩的陰影裏面去了。第二隻鷹沒能繼續撲下,而是側著身體往松林的另一面斜插而去,並且在很快消失在松樹林的背後,消失的那一瞬間,它的飛行姿勢由側向變成了倒向。

魯一棄沒有看那兩隻鐵鷹如何落下,他隻要知道它已經不能再攻擊就行了,他更感興趣的是穆老頭的木盒和木盒裏的東西,所以他在盯視地上的木盒。

那盒子不是什麼寶物,但做盒子的木頭世上已經不多見了,雖然魯一棄還沒有來得及讀《班經》,但是他跟著三叔擺弄了許多年古玩,這好木頭還是一眼能辨別出來,特別是那盒子擺放在雪地上,黑色的木頭、金黃的木紋,在白雪的映襯下份外清晰。這是“墨雲金雨楠”做成的盒子,據說這種木頭木質極韌硬,份量卻輕飄若雲。《異開物》中曾有記載,但有何奇特功效魯一棄卻不記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根本沒看到,因爲他看的大多是殘本。
盒子裏的東西放完了,沒留下一個來。但是他的超常感覺在保證射擊準確的前提下,還是多少感覺出那些快速飛行盤旋的東西的大概輪廓,從外形上推斷,那些東西是種常見的昆蟲,但這些昆蟲模樣的東西是如何制服巨大鐵鷹的,他不知道,也沒看清。

這輪攻擊最大的好處是讓魯一棄稍微放下些心來。鐵鷹從背後追來,並且急切地就發起攻擊,說明前面的道路還不曾布坎設伏。對家就算也知道這條隱蔽的小路,但還沒來得及趕到他們的前面去。

隻是那養鬼婢,她不是已經在他們前面等著了嗎?卻也沒有設局阻擋。這不奇怪,從北平院中院養鬼婢幫他們逃出後,魯一棄的感覺中已經將養鬼婢放在朋友的範疇內。她追著我們到底是爲什麼?而且她出現不久就出現了鐵鷹,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關聯?

“快走!”穆老頭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了慣常的微微笑,面色變得凝重起來。

魯一棄從穆天歸的語氣和臉色中感覺出更大的危險就要來臨,剛放下點的心重又提起來,他隱隱覺得,不是自己判斷失誤,而是自己知道的太少。

四個人沖進歪松林子,並迅速地在林木之間穿行。突然,走在最後的穆天歸幾個縱步趕到獨眼身邊,一把握住獨眼的肩膀。

這舉動讓其他三人都一驚,快速收住腳步的瞎子倒退一步,斜提盲杖杖尖對準穆老頭,魯一棄一下子沒收住腳步,繼續前沖了兩步才站住。但他隻是站住,口中微微喘著氣,沒有做出其他任何動作。

獨眼和穆天歸是一下子停住的,就像是樹林中突然出現的一對樹樁。

獨眼沒有動,不是他不想動,但是在穆天歸一握之下,他真的動不了。

穆天歸動了,卻隻是他的嘴巴動了:“你會不會倪家的‘冷血定息咒’?”說完這話,他握住獨眼的手稍微松了松。

獨眼感覺肩頭一松,于是他也可以動了,可以點點他的頭了。

“那快給我們四個畫符點咒!”穆天歸急切地說道。

“啊,那是用來定活血發毛僵屍的,定了活人,時間一長,內腑心智都會受損傷。”獨眼說道。

“那你算好時間解定。”穆老頭的說話聲音第一次這樣兇狠霸道“要活命就要快!”

獨眼可以點頭也就可以回頭,他回頭看了魯一棄一眼,看到魯一棄在點頭。

定僵屍的符不用畫,獨眼隨身有帶的,四人面對面盤做在幾棵粗大茂密的歪松下面,獨眼迅速撒香灰畫壇位,插令牌分陰陽兩界。

這時,瞎子突然輕叫一聲:“什麼怪聲?!”

很快,其他三人都聽到這聲音,那聲音像風吼,像獸嘯,像鬼嚎,其中還夾雜有類似磨牙、嚼骨的聲響。

穆天歸的臉上露出了恐懼,這樣一個始終微笑的真正高手露出恐懼,那發出這樣怪聲的怪物是何等可怕就可想而知了。
“快!”恐懼的穆天歸緊張得隻能說出一個字。

獨眼迅速將咒符貼在四人額上,然後口中念念有詞:“無息血自寒,返身歸陰房,靈光眉心下,一體沒九泉……”

當咒語念完最後一句,獨眼伸出他的舌頭,舌尖沾住貼在自己額上咒符的尾端,然後便如泥塑一樣不動了。

在他的念咒聲中,魯一棄漸漸産生一種幻覺,他覺得自己步入了一個黑暗寒冷的世界,步入了一個滿是鬼魅妖孽的境地,他來到了地獄,他被趕下奈何橋下那陰黑寒冷的水中,他被水中無數隻枯瘦如骨的手拖著往下沉,越沉越深,越沉越黑。

一個寒顫,魯一棄猛然醒了過來。這一刻辰光讓他覺得好累好累,仿佛不是在這裏盤坐了一會兒,而是翻越了幾重大山。

睜開眼的瞬間,他看到穆老頭和瞎子也正在睜眼擡頭。從他們的表情和狀態來看,並不比他好受多少。

獨眼還沒有醒,但他額上的咒符已經掉下來了,那咒符沾在他的舌頭上面,而舌頭搭掛在嘴巴外面,真的像是個吊死鬼。

魯一棄正想伸手幫獨眼拉掉舌頭上的咒符,獨眼忽然大喘一口氣,吹掉了舌頭上的咒符,醒了過來。

他們其實都不知道自己被定了多長時間,但那怪聲已經聽不見了。

獨眼醒來後第一句話就是問瞎子:“夏爺,聽聽,走沒?”

瞎子沒說話,其實他從一開始醒來就已經用他的耳朵在搜索了,終于,瞎子抖動了一下面頰肌肉,從鼠須下的薄嘴唇裏擠出幾個字來:“走了,沒走遠。”

穆老頭好像已經知道是這樣的結果,說了句:“先走吧,到前面再想辦法,應有法子把這些東西騙開。”

于是四個人重新起身在樹林中往前行進,但這時不再是迅捷地奔跑,而是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摸索著前行。

魯一棄很想問那些是什麼東西,但是穆天歸畢竟是其他門派的,自己現在的身份還是個般門門長,直接詢問不是太合適,那樣也挺掉般門的架兒。于是他轉頭對獨眼說:“三哥,你這咒兒定的時間可能短了點,所以那東西沒走遠。”

“我舌頭隻能豎這麼久,隻有這招,要麼定不了我自己。”獨眼說得有些無奈。

原來獨眼這“冷血定息咒”要將自己連同其他三人都定住,還要定時間揭掉,這種情況他從沒有試過。他知道咒符定住以後,自己就不再有能力控制自己手腳的運動了。所以他將主符定在自己臉上,然後用舌頭沾住主符。舌頭伸出豎起一段時間,肌肉和神經會迫使它自己垂下,這樣就可以將主符帶下,解了幾人的定咒。

“那我們也就隻定了你舌頭翹起那麼一會兒啊?!”一棄有些驚訝,“這麼點時間我這麼覺得像死了一回似的。”

“夠長的啦,他身上也就這舌頭翹起的時間最長了。嘿嘿。”瞎子插了一句,雖然說的內容挺幽默,但是最後那兩聲笑卻是幹巴巴的,讓整句話失去了幽默的意義。

“我們確實是鬼門關那裏轉了一回,要不是這咒符奏效,我們現在可能就剩腳尖是翹著的。”穆老頭的微笑表情到現在還沒恢複過來,這讓別人也不由地跟著他揪著心。
“你們瞧瞧。”穆老頭邊說邊隨手拍了一下身邊的一棵松樹,這松樹稍一搖動,松枝、松葉便如雨點一般撒下。

“這次朱家是勢在必得,所以他們出的不隻是‘獨戈鐵鷹’,他們出了‘鐵鷹雲’!”穆老頭是帶些悚然口氣說完這句話的。

“‘鐵鷹雲’?也是鐵鷹啊,你老剛才沒費力就打發兩隻,我們幫著你,就算不能都打發了,要避開還是容易的。”魯一棄其實並不知道“鐵鷹雲”怎麼回事,說這話的真實意圖是想調動起穆天歸的滿腔豪氣。

其實在場的幾個人就魯一棄沒能知道這“鐵鷹雲“的厲害來,這是他的弱點,他對沒有靈氣的東西感覺很差。其他像瞎子、獨眼他們都是久走江湖的,那松枝、松葉往下一落,他們的眼睛和耳朵,還有最重要的一條——江湖經驗,就已經迅速做出了判斷,可怕,太可怕了。

“不一樣,魯門長,你剛與朱門較量,知道得不多,而我這些年在朱門手中死去活來了好多回,親眼見到多少高手折在這‘鐵鷹雲’下面。‘鐵鷹雲’是鐵鷹的組合,組合的形式很多,有魚鱗雲、卷尾雲、疊片雲、烏梢雲等等,不下二十多種。它們的個體與那些‘獨戈鐵鷹’的又有不同,體型比‘獨戈鐵鷹’要小點,速度卻要快多了,翅刃、爪刺、喙鑽都是極其鋒利,絕不弱于江湖人使用的真正兵刃,魯門長可以看看這些枝葉切口,這些都是那些鐵鷹的翅風所斷。”穆老頭停了一下,似乎在等待魯一棄去查看一下,魯一棄沒看,他知道自己看也看不出什麼,他在等待穆老頭繼續說下去。

“最可怕的是他們的組合攻擊法,組合起來的‘鐵鷹雲’威力就不是這樹林可以阻擋的,這樣的樹林它們可以在轉眼間給削成柴禾堆。而且每種雲形組合的圍殺方法都不一樣,它們可以根據周圍地勢環境的不同隨時變化雲形,就像是變換陣法一樣,從而發揮最大威力,達到撲殺目的,但是其中是如何變化無人知曉,因爲見過的人沒一個能活著脫出。”

“那剛才你不是有招兒毀對方鐵鷹的嗎?”獨眼突然問道。

“那是‘石木蜂’,是我墨門做出專門對付朱家鐵鷹的,鐵鷹的弱點是在它的內部,一個是它內部的順向機括弦絆,卡死或破壞都掉就可以毀了鐵鷹,一個就是鐵鷹內部的控制系統,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鐵鷹的追逐撲殺是因其注下了一個‘循熱嗜血符’,還有種說法是在鐵鷹的控制系統中養著一隻能聞到活人氣息的怪異靈蟲。這就是爲什麼剛才我們用‘冷血定息咒’,把我們變得和死人差不多才能避開它們。輕盈的‘石木蜂’體輕質硬,遇隙自入,單隻鐵鷹飛行帶起的風力可以將‘石木蜂’吸入,‘石木蜂’可以順著鐵鷹腿根和翅根部分的較大間隙進入鐵鷹體內,卡死弦括,或者被機括絞碎,那樣堅韌的碎片也可以破壞它內部的咒符或者殺死靈蟲。”

穆天歸停了一下,擡頭看看斜前方的樹頂,又繼續說道:“但是‘石木蜂’進不了‘鐵鷹雲’,我師叔曾經帶師侄共五人,爲爭得一件刻有玄文的周代石謦,攜帶了一千兩百隻‘石木蜂’與‘鐵鷹雲’對決,結果五個人無一生還。我後來用一個玉鳳閣的頭牌姑娘從朱家一個小角色口中套出當時的對決情形,原來‘鐵鷹雲’形成組合以後,它們帶起的風力相互影響,膠著盤旋成怪異的風道,‘石木蜂’不但不會被吸入,根本都靠近不了。”
穆天歸說完這些,沒有一個人再作聲,隻是小心地走著腳下的路,小心地連一塊小石頭的滾動都會讓這幾個高手一陣緊張。

終于走到樹林的邊緣,他們沒有馬上出林子,大家都靜下來,以便瞎子再次仔細聽了聽周圍的動靜,然後準確做出判斷。

瞎子聽了一會兒,翻了兩下眼白子,細瘦的脖子往旁邊梗了一下,說道:“現在應該沒事,過會兒就保不齊了,要走就快。”

“對!快走!”說完這話,穆老頭帶頭沖出了歪松林子。

看看大家都跟上來了,穆老頭又回頭叫到:“我們趕到前面去找點材料做些誘兒,把‘鐵鷹雲’騙住一會兒,那樣可以給我們讓條道過那個分水梁。過了分水梁,上了四通八達的官道,他們要想再吊住我們就沒那麼容易了。”

要過分水梁,肯定要先經過發草坡。發草坡之所以叫這樣一個名字是因爲這山坡上站滿一種細長的茅草,這些草都一順朝著山下掛搭著,一層層一片片,就像是濃密的披發。

這種季節,茅草都已經枯黃了,雖然依舊像頭發披掛著,但看上去已經不是太濃密的了。

穆老頭上到坡上,忽然停住腳步,拔出長劍,對著那些長長的茅草揮舞而下,就如同一片青雲從草面上飄過。其他三人也都停住腳步,他們雖然不知道這個墨家的高手爲什麼這樣做,但他們知道,他做到肯定是重要的事,必須做的事。

“你們誰會紮草人?”穆老頭扭頭問道。

魯一棄和獨眼對視了一下,他們都沒有作聲。這一刻魯一棄覺得很是抱歉,自己和獨眼都幫不上忙,瞎子一雙招子什麼都看不見,就更不用說了,隻有辛苦穆老頭一個人忙活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瞎子開口了:“我來紮吧!”說完將盲杖插在山坡上的石縫裏,挽袖子抱茅草撚草繩,動作的熟練程度根本看不出他是個盲人。

瞎子當年縱橫西北,這打草把、撚草繩的玩意對于他來說真是小菜一碟。後來他眼盲之後,躲在千屍墳裏琢磨魯家的《班經》,同時鍛煉恢複自己的功力,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要擺弄屍骨,對人體的結構大小特征了解得比自己手指都清楚。要他紮個人形的草人就更不在話下。

四個草人不一會就站立在了山坡之上,其中隻有最後一個穆老頭稍微幫了點忙,其他都是瞎子一人的傑作。真的不容易,這瞎子紮出的草人不但象模象樣,而且他紮的草人很圓滑齊整,沒有一根多餘的草支棱在外面。

穆天歸從身邊囊中又掏出幾根細弦,看來是一種具有彈性的弦線。弦線被抻長拉緊,並纏繞在草人的身上。
“倪三爺,你懂‘附身形意咒’嗎?要不懂我就隻好單使‘活氣丸’了。”穆老頭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站在草人面前掏他的“活氣丸”。

獨眼沒有說話,他從隨時的囊中抽出幾張畫好的咒符來,口中念念有詞:“一魂不兩分,你隻做影身,你毀我無礙,我亡你俱焚,……”邊念邊將一張張咒符貼在草人身上,然後他先走到瞎子身邊。

獨眼站在瞎子面前,嘴裏一直嘟囔著他的咒語,其中好像還夾雜了幾句話,在提醒瞎子些什麼。瞎子似乎也知道這“附身形意咒”的下一步應該怎麼做,他一口咬破自己中指,將一點鮮血準確地彈在一個草人身上貼著的咒符上,大概是獨眼提醒了他草人的方位和咒符位置,他才能這樣準確。然後瞎子再將一滴血滴在獨眼手中的一張咒符上。

獨眼將手中滴有瞎子鮮血的咒符疊成一個三角,然後讓瞎子用咬破的食指和拇指緊緊捏住。

接著另外幾人包括獨眼都像瞎子那樣咬中指,滴血捏符。

穆天歸在滴血之前在四個草人的腹中各塞入一隻半透明的珠子。等他也完成滴血捏符的時候,那四個草人的身上開始散發出淡淡的霧氣。

“散霧息仿佛活人,駕十船巧借萬箭”魯一棄脫口而出這兩句話,是因爲他忽然想起一個大伯曾經講過的典故,其實應該是一個曆史真相。說是三國時諸葛亮草船借箭不是依靠的江上大霧,如果真是大霧的話,他們自己的船隻也無法在大江上正常行駛。那是諸葛亮在草人身上放下了一種能散發氣息的藥丸,這藥丸散發出的霧氣可以讓草人發出活人一般的氣息,這可以讓對手,特別是高手在感覺上誤以爲真是活人在行動,同時霧氣又可以達到遮掩住草人的目的。莫非大伯說的那種藥丸就是這“活氣丸”?

魯一棄的話語大家都聽到了,但沒有人理會他。隻有穆天歸的臉上又堆積起笑意來。他滿懷敬意和佩服的眼神盯視了一下魯一棄,魯一棄從他眼神中感覺出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他們繼續往山坡的頂端進發,剛一行動,魯一棄就發現了一件怪異又好玩的事情,他們一動作,那幾個草人竟然也原地動了起來。魯一棄故意揮揮手,他滴血的那個草人竟然也似是而非地跟著他揮揮手。

啊,這是怎麼回事?大概是“附身形意咒”發揮了功用吧,一個黃裱紙畫的符和幾句嘟囔不清的咒語就會産生這樣的功效,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北宋年間有人用假人附上別人身體上物件,比如說須發、指甲,然後作法害人。《揾塵十毒法記》就有用假人控制真人殺人、自殺的案例,卻不知那種方法和這“附身形意咒”是不是有相通之處。

一棄的心中在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多想不到、想不通的事情,對于這個世界,人的認知範圍真的很狹窄。自己剛才對“鬼”這個概念的理解分析應該是很科學很合理的了,但是現在面對眼前發生的事,隻能說句不一定,真的不一定,千古難解的事不是自己就可以輕下斷言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0:00:25

第六節 搏冰梁

他們沒有直接從發草坡上翻過去,而是從右側繞過去的。這是瞎子的建議,也是他的經驗,他說自己當年在西北做賊王時,一般是不直上坡頂的,那樣無法知道坡頂的另一面是什麼情況,對家如果在坡頂的另一側擺局侯著你,你會措手不及,而且很難躲掉,那樣的地形位置是個進退兩難的位置。所以應該從一側繞過去,這樣就算遇埋伏也可以早一點知道,而且側坡的位置上下進退都可以。

瞎子說的話很有道理,這本應該是行軍打仗的人才會有的經驗,但是當兵的有的經驗,賊一般也都有,不然不早就給兵家給滅個精光。

繞過去的四人沒有遇到任何危險,路徑也很好走,更沒見到“鐵鷹雲”,也沒聽到“鐵鷹雲”的呼嘯聲。隻是魯一棄的心中一陣陣地發慌,他也不知道爲什麼,這感覺在一陣劇烈暈眩之後消失了。

魯一棄確實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其他幾個高手也無法解釋這樣的現象,他們隻是以爲魯一棄可能太勞累了。

其實就在魯一棄感覺暈眩的時候,發草坡上的四個草人在一股刃風吹過以後飛揚成漫天的草屑。

“附身形意咒”碎了,其他的人沒有任何反應,隻有魯一棄的身體出現異常,這可能是因爲他超常感覺的能力造成的。

分水梁的位置很奇特,周圍都是高峰,就像是橫擱在一口井裏。

這是一道隻有尺把多寬的石梁,長度倒是有三四十米長。準確點說,它其實是一道峭壁的頂端面,一座兩側垂直度都達到八十度以上的陡峭懸崖。

分水梁很直,但卻不是很平,它有一定的坡度,是往石梁的另一端漸漸高起的。平常季節時,這石梁高起的那端有一個泉眼終日不斷地流出水來,沿著這石梁流下來,水面在石梁面上分作兩邊,順兩邊陡峭的崖壁流下去,大概就是因爲這,所以把這裏叫做分水梁。

但此時的分水梁上沒有流淌的泉水,隻有一層層疊起的冰面,冰面閃爍著晶瑩寒冷的白光,讓人覺得眼寒、身寒、心寒。

穆天歸根本沒考慮這樣的冰封石梁能不能過,因爲到了這個地步,不管能不能過,他們都要拼命一試。他考慮的是通過石梁的過程中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在這樣少見的險地兒,要是再有個對家的死坎活扣什麼的來攻襲,那活轉的機會就渺茫了。

“瞎子,你再仔細聽聽,上了石梁再有什麼變故我們就很難有機會了。”穆老頭覺得瞎子的聽覺範圍很廣,這樣的距離就算有“鐵鷹雲”趕過來,這段時間也夠他們通過面前的石梁了,所以在走上石梁之前,一定要確定瞎子沒聽到什麼怪聲。

“沒事,走吧,要這樣婆婆媽媽的,明天也過不了這梁子。”瞎子很肯定,但不知道這肯定是不是確實出自他的聽覺。

魯一棄首先走上的冰封石梁,他走得有些戰戰兢兢。說實話,他這輩子從沒走過這樣危險難行的道路。雖然魯一棄心中已經驚恐慌亂得一團糟,但他的表情卻很是鎮定,沒有一絲的恐懼和慌亂,就算是那緩慢的一步一蹭,都顯現出的是大家宗師才會有的謹慎。
獨眼跟在他的後面,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把護衛一棄的安全變作了自己唯一的重任。

瞎子跟在獨眼背後,穆老頭想扶他一把被他甩手拒絕了,自顧自地點步踏上冰梁,穩健得像個黑色的鷂子。

穆老頭看著瞎子的背影,眼角稍稍抖跳了一下,但隨即馬上回頭,再次查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沒有發現異樣,便也踏上的石梁。

行進的速度不慢,沒一會兒,四個人已經在石梁上走出一半多了,但是越往那邊越難走,因爲那邊是高點,而且是水流下來的地方,那裏凍結的冰層越來越厚,這讓石梁的坡度也就變得更大。

魯一棄在最前面,他擡頭看了看,沒多遠了,雖然是最艱難的一段,在堅持幾步就過去了。

就在此時,魯一棄的耳中聽到了一種他們十分不願意聽到的怪聲,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如同魔吼獸喘一樣。

“鐵鷹雲”!“鐵鷹雲”在這個最不應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了。

“快過去,‘鐵鷹雲’來了!”穆天歸的喊聲中似乎帶了點慘然。

瞎子在催促獨眼:“倪三,你倒是快點!”

獨眼不是不快,是因爲他快不了,他的前面是魯一棄,魯一棄不是練家子,走這樣的險滑道路確實比較困難。

“老賊瞎,嫌慢你躍高子。”獨眼話的意思是你嫌慢就從我們什麼躍過去。

這樣一條狹窄道面上,結有光滑的冰面,還要躍過一個人的高度,這些對于瞎子來說都不是障礙和困難,對于他來說真正的困難是因爲這冰面是流動的水被凍結而成,流水凍成的冰面是會出現高低疊凸不平的,這讓他無法判斷自己的落腳點會是怎樣的情況,所以他不敢冒這個險。

“就我過去有屁用,你過去晚了,來不及下‘冷血定息咒’我們還是一樣完!”瞎子到底江湖老道,他不但爲自己找到一個不越高子的理由,還說了一個大家必須面對的事實。

“大少在我前面,我給他下咒,保了他的命,我轉來與夏爺一並跟鐵鷹拼了。”獨眼說的是氣話,在這樣的冰封石梁上給人下“冷血定息咒”,自己又沒命解咒,那被下咒的人不是滑落谷底,就是在這裏被凍死。

這樣緊張的氣氛讓魯一棄覺得應該說點什麼,不然背後這幾人的話語和腔調會讓他一步都邁不出去:“應該還有其他的辦法對付‘鐵鷹雲’,我不是就打下鐵鷹的一根鐵羽毛嗎,那鐵鷹不是也飛走了。”說這話他的本意是想給自己鼓點勁大家對面前的局面不要太灰心。

雖然“鐵鷹雲”的呼嘯聲離得越來越近了,危險已經近在咫尺了,但魯一棄隨意的一句話還是讓穆老頭眼睛猛然一亮,他的微笑再次堆上的臉龐。他來不及收斂點笑意就急急地問了一句:“你們知道‘倍加複列’嗎?”

獨眼和瞎子都搖了搖頭,看來魯家給他們的書裏沒提到這個概念。

魯一棄卻肯定地叫了一聲:“我知道!”,這是因爲他在《機巧集》裏看到這樣一個概念,一個極其簡易的概念,說白了就是以一點爲主點,在其後按順序成倍地進行連接排列,或者按一定規律依次加點連接排列。比方說金字塔磚塊的排列,比如說多米諾骨牌,推到一塊就可以使背後的一片倒下。
好像在穆老頭的意料之中,他笑得更開心了,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個真正的高手,這樣情緒化,臉變得比孩子還要快。但是也難怪,害怕了幾十年的一個坎面,突然間知道了一個對付的辦法,要是別人也會和他一樣笑得這樣開心。而且,他還知道面前有一個有能力使用這方法的人,一個是朋友而不是對手的年輕人,他如何能不開心。

穆天歸咧著嘴說道:“先找到‘鐵鷹雲’倍加複列主點點位上的那隻鷹,再找到主點鐵鷹身上倍加複列的主點,斷了鐵鷹主點,這隻鷹就完了,主點鷹一完,‘鐵鷹雲’也就應該散了。”

沒等魯一棄完全理解這話的意思,一聲穿透夜空的嗷嘯從半空中淩厲而下,嗷嘯中還夾雜有風吼聲和一些吱吱哢哢的怪叫聲。

穆老頭臉色一沉,返身抽劍,頓時一道青光暴漲,劍光之中,穆天歸從一個矮胖邋遢的老頭子伸展開來,一個真正的高手眨眼間出現了青芒四射的劍光中。這樣的變化魯一棄他們三個都看到和感覺到了,因爲他的身形、氣度還有肌筋、眼神都在瞬間凝結成一個力量的中心。

這樣的變化是個人都能感受出來,這個力量的中心散發出的壓力是震撼的、攝魂的。可惜的是對手不是人,而是用鋼鐵制成的鐵鷹,它們沒有生命,更沒有感覺,它們隻是一部機械一件工具。

“鐵鷹雲”是個龐大的群體,它們從山峰的另一側掩蓋過來,真就像是翻卷著的烏雲,層層疊疊,一下子就將這山峰堆壘的井口給封住了。

也正因爲這裏的地形像口井,所以“鐵鷹雲”沒辦法一起撲下,周圍山峰和樹木會影響他們的排列,而且狹窄的山谷間,他們掀起的風道會變向和相互沖擊,那樣它們會無法正常飛行。

大部分的“鐵鷹雲”懸在高空,它們的排列是魚鱗雲,就像是一副巨大的黑色鱗甲掛在天上,隻是這靜止的鱗甲卻一直發出刺耳亂神的怪響,聲音在這井一般的山谷中回蕩,讓人很難忍受。

撲下來的鐵鷹不多,卻也是一個組合,有頭有尾、有先有後,像是烏梢雲。因爲它們的速度很快,而它們之間的距離又離得很近,所以打眼間看不清它們的個數,估摸應該有十幾隻。

穆老頭揮起的劍砸砍在最前面的那隻鐵鷹的頭上,鐵鷹的頭被劈作了兩半。這隻鐵鷹被這一記重擊逼退了一丈多。帶頭的鐵鷹退後騰起了一丈多,它背後的其它鐵鷹也同時騰起,配合得就如同是一個整體。

鐵鷹的腦袋被劈了,卻不會影響它繼續攻擊。它是一件機械,它不會死。于是第二輪攻擊在烏梢雲退後了一丈多後便繼續開始,所不同的是這次領頭的不是那一隻破了頭的鐵鷹,而是三隻鐵鷹。就在破頭的那隻鐵鷹就要撲下的瞬間,緊跟它身後的兩隻鐵鷹突然往前猛地一沖,從後面的左右兩側一下子和前面的那隻鐵鷹撞合在一起了,三隻鐵鷹合成了一隻巨大的鐵鷹。雖然“鐵鷹雲”的鐵鷹個頭要比單隻行動的鐵鷹個頭要小,但三隻小鐵鷹結合而成的一隻鐵鷹卻是要比單隻的大鐵鷹要大多了。
“鐵鷹雲”再次撞了下來,穆老頭已經來不及閉上因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嘴巴,他雙手握劍,盡全力對著巨大的鐵鷹組合迎過去。

此時他已經砍不到鐵鷹頭了,因爲結合以後的鐵鷹不需要再用身體直接沖殺,三隻鷹有六隻鐵爪,而且結合以後,它們還多出兩隻翅膀掛在身體下面。這些都是強大的武器,是遠遠超過一隻鐵鷹身體的強大武器。穆老頭手中的寶劍這次就是與這些個武器發生的沖撞。

沖擊的力量比穆老頭想象中的要厲害得多,三隻鷹,隻使用了四隻翅膀。這樣的鐵鷹組合下墜沖擊的力量更超過了三隻鐵鷹一起撲下。而且穆老頭現在雖然有渾身霸道的勁道可以與“鐵鷹雲”較量一兩個回合,可他的下盤卻不是十分牢靠,腳下無法使出全力,因爲腳下是冰面。他知道自己腳下的一個卸力和跺踹都會讓冰層碎裂滑落,那樣就有可能會導緻他們四個人都墜入到谷地。

高手的下盤是虛的,沒有可以憑借的大力支撐,這情況會讓一個高手成爲隻會使蠻力的莽漢。

又是一次猛烈地撞擊,夜色中可以看到四濺的火花。鐵鷹的組合在掉下兩隻鐵爪後再次撲動翅膀將身形騰起。但是這次的騰起起明顯慢了,也艱難了,因爲現在是借助了四隻翅膀的動力帶動三隻鐵鷹,這樣雖然對攻擊的力道和速度極其有利,但對于再次的蓄勢卻多了些麻煩。

雖然砍下了兩隻鐵爪,但是穆老頭還是在這大力的一撞之下往身後滑倒。他的腳下無法踩實,所以隻有在這尺把寬的石梁上往後滑,不由自主地往後滑。由于鐵鷹組合的撞擊力極大,他連後滑的方向也無法控制,這種情形下,隻要這沖擊力道有一點偏斜,老頭就會掉入旁邊萬丈峭壁之下。

滑出的距離不遠,穆老頭也就滑移出兩腳掌的長度就停住了。因爲石梁的冰面雖然不能給他大力地支撐,背後卻有人幫他穩住了身形。

穆老頭撞在瞎子的背上,可以覺察出,瞎子瘦削的背部在兩人撞在一起時使勁地往後推了一下,這樣一個推動的暗力,就等于將穆老頭卸不掉的後滑力都接了過去。穆老頭站穩了,瞎子卻變得搖搖欲墜。

瞎子很可能會掉下去,在這樣光滑狹窄的冰封石梁上,有在這樣大的撞擊力作用下,誰都不能保證自己可以站穩,更何況瞎子看不見腳下的石梁冰面,他不敢往前沖步卸力,隻能強撐著不斷搖晃自己的上身,盡量穩住腳步和身形。

瞎子能穩住身形是幸虧獨眼抓住了他盲杖的另一端。獨眼轉身的時機是恰到好處的,但他抓住瞎子的盲杖另一端卻是魯莽的,瞎子的劇烈搖晃將他的身形也帶動起來,他的腳下的冰面比瞎子那裏更光滑,而且是呈一個坡面層層斜下。他腳下的穩固度撐不住他和瞎子兩個。
魯一棄也轉身了,他能這樣勇敢地轉身是因爲他在那一瞬間聚氣凝神,忘卻了周圍的一切,忘記兩邊的懸崖,忘記了腳下光滑的冰封石梁,忘記了空中正在蓄勢再擊的“鐵鷹雲”,他半蹲身子,一雙手捧牢了獨眼的腰胯,將獨眼搖晃的腰腿穩住。

他們都穩住了,但他們在這一刻也都定住了,誰都不敢動一動。

鐵鷹再次落下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六隻的組合,背後又有三隻鐵鷹撞上來與前面那三隻組合在一起,然後就像是半片山壁一樣砸落下來。

穆老頭的臉色變得死灰死灰的,他有些咬牙切齒地叫道:“快碎主點!快碎主點!”

魯一棄也知道這是在對他叫,但他急切間真是沒有明白穆老頭說的是什麼意思,剛才所說“倍加複列”的主點他真的不知道怎麼找,更不知道和這“鐵鷹雲”的組合還有鐵鷹本身有什麼關聯。

六隻鷹的組合下來時已經不像是一般的鷹撲,更像是砸下、壓下。

不管魯一棄有沒有找到主點,會不會碎主點,現在都已經來不及了。穆老頭,這個墨家碩果僅存的高手隻能拼盡全力再博一把。

穆天歸改作了雙手持劍,將背部與瞎子的背部緊緊貼在一起,腳後跟也抵靠住瞎子的腳跟。然後雙臂將手中劍劃了半個絢爛的光輪,同時蒼唇半開,一口氣從小腹間直沖胸喉,一聲炸雷般的叱喝響徹夜空。

隨著這聲叱喝響過,接踵而來的是金屬的撞擊和破裂聲。不知道砍中哪隻鐵鷹,也不知道砍到鐵鷹的那個部位,但是這次穆老頭沒能將鐵鷹的組合砍砸得再往上騰起,隻是將它們撲擊的角度稍稍擡高了一些。“鐵鷹雲”的組合繼續斜滑而下,緊貼著四人的頭頂飛過。

穆老頭的反應很單一,他斜著身體直直倒下,這一輪較量有他預料到的,也有出乎他意料的。他知道自己最終會倒下,但是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直接,這麼無著無依地倒下。

在穆老頭倒下的同時,瞎子的氈帽的帽頂整個圈落了下來,獨眼雜亂焦黃的頭發變成了闆寸,魯一棄彎腰扶住獨眼的腰胯,他的位置最低,所以他沒什麼變化,但是他能聽到自己背上背著的那支毛瑟步槍的槍管發出刺耳的刮磨聲。

穆老頭剛才是全力一擊,他的弱點還是下盤,所以他想依借瞎子的身體幫助支持一下,但是當他與“鐵鷹雲”撞擊後,他發現自己的背後空了,什麼都沒有了,瞎子在這緊要關頭不知是什麼原因側身邁步,將穆天歸的身位整個讓了出來。

穆天歸就像是個擺放在石梁上的稻草把,被空中巨大的力量推撞出石梁的範圍,倒栽下了峭壁懸崖。深不見底的懸崖下遠遠傳來穆天歸一個短暫而清晰的慘呼聲,這樣一個慘呼竟然是漫天鐵鷹的嘈雜聲掩蓋不了的。

等魯一棄發現有什麼落下懸崖時,他隻隱約看到獨眼的帽頂打著旋兒在峭壁邊盤旋。

“鐵鷹雲”的組合從三人頭上掠過,便不再回頭,在緊貼山坡的地方一個側向翻轉,那六隻鷹的組合頓時散了,六隻鷹沿著山峰往上飛去,烏梢雲剩下的鐵鷹沒有繼續向魯一棄他們攻擊,而是振翅追上前面的六隻鐵鷹,往半空中的魚鱗雲彙攏過去。
烏梢雲一般是雲頭一過就不再回頭,鐵鷹組合成的烏梢雲也是一樣,它們的撲擊被反擊後會一撲再撲,但是隻要撲過頭就散開重新排列組合。對付烏梢雲,重要的是要有個高手能將雲頭挑過,穆天歸就是這樣一個高手,雖然他的方法不正確,但是他無意中達到的效果卻是一樣的。

“鐵鷹雲”沒有繼續攻擊,魯一棄並沒有舒一口氣,不但沒舒口氣,他們三個此時連大氣都不敢出。他們都知道穆天歸掉下了石梁下面的峭壁,但誰都忍住了快沖口而出的那一聲驚聲呼叫,他們害怕驚叫聲會將其餘的鐵鷹給招來。

但是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就算魯一棄他們再怎麼忍住叫、憋住氣,“鐵鷹雲”還是會繼續襲殺,除非他們成了沒有氣的死屍。

大群鐵鷹組成的魚鱗雲中又拖出一縷雲帶,就像是個仙子揮舞的袖帶,袖帶雲,鐵鷹的又一種組合,沒有誰知道這樣的組合怎樣破,也沒有人知道這樣的組合怎樣避開,更沒有了能與這樣的組合稍作較量的高手。

石梁上的三個人可能是被穆天歸的落下驚嚇了,也可能是被蜿蜒著叫囂而來的袖帶雲震撼了,他們不敢動了,他們忘記動了,隻有嘴巴裏還在發出一些毫無意義的叫聲:“啊!”“呀!”

魯一棄也在叫,但是他的叫聲中帶些疑惑,也帶些悔恨:“什麼是‘倍加複列’的主點?‘鐵鷹雲’的主點在哪裏?一點依次加依次倍的排列怎麼尋主點呀?”

是的,如果魯一棄真的懂“倍加複列”如何應用,如果他能找到“鐵鷹雲”排列的規律,如果他能破了“鐵鷹雲”的主點,穆天歸就不會死了。

“是不是你們魯家三角屋脊一瓦掛百槽?”瞎子明顯要比獨眼鎮定一些,這大概和他看不見有很大的關系,他聽到了魯一棄的叫聲。他的這一句話讓魯一棄和獨眼一下子都安靜下來。

瞎子也開口了:“莫非就是‘一點吊千斤,單梁掛波來’?”

獨眼又搶著說道:“三角屋脊頭瓦無槽,壓雙瓦出單槽,雙瓦壓四瓦出三槽,依次類推,瓦裂屋漏,下瓦裂,漏點,中瓦裂,漏片,頭瓦裂,檐面俱漏。”

瞎子也插入話頭:“一個小小的固定點,它的牢靠程度直吊重物可達千斤,但是如果是一臂伸出掛吊重物的話就不能這樣吊掛了,比方說單梁挑出掛檐椽,近根處可掛雙根丈二,第二隔可掛雙根丈一,越往尾處越短,最後隻能掛單根幾寸。”

說話間,那飄帶一般形狀的“鐵鷹雲”已經盤繞到了三人頭頂了,前面的幾隻鐵鷹已經開始繞圈盤旋起來,越往下,盤旋的範圍越大,可以看出,這次的攻擊是要讓“鐵鷹雲”組合呈一個螺旋形罩扣下來,讓這冰封石梁上三個人死在一個巨大旋渦裏,從空中倒轉而下的漩渦,由鐵翅利刃旋轉而成的漩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2:15

第七節 碎雲天

君不見冰封梁,懸崖上,嶺壑莽莽影接天。

若井山谷鷹雲驟,滿天鐵鷹如鬼勾,立身無行驚亂吼。

白山黑水雪肥厚,鬧集突現殺塵兜,一氣衆勇望煙幽。

在這種危急的情形下,瞎子和獨眼兩個人的話說得很是急促,你一言我一語十分嘈雜。但是魯一棄卻都聽到了,也都聽清了,他們的話讓一棄知道,魯家技藝中不是沒有“倍加複列”的理論,而是將這理論運用得更實際了一些。

這二人的描繪還讓魯一棄想起了一樣東西,北宋時的“聞鬼來”。北宋年間,河南見性禪院主持天目和尚著有一部《世事怪異諸般》,其中曾提到一件可以聞知鬼魂來臨的物件“聞鬼來”,書中有雲:“金葉八十一片,大不逾甲,薄則如鱗。一銀線穿之如扇,掛檐下,鬼至,其聲若鈴,鬼近,葉破線斷,鬼弱,葉飄數片,鬼兇,金葉盡散。”魯一棄當初看到這篇文章時,他覺得很不可思議,後來還是三叔給他含糊地解釋過幾句,說這“聞鬼來”是個用一根銀線巧妙地將八十一片金葉串接而成的,那些沒有緣由的怪異力量距離還很遠,就已經能讓金葉發出鈴鐺般的響聲,如果靠近的怪異力量不是很強,就隻能震落其尾端的幾片金葉,如果怪異的力量極強,其力度就可以延伸至串連的起始部位,那裏的金葉一落,它下面相聯的其它金葉也就都要落下了。

看來這“聞鬼來”金葉串接的起始部位就是主點,金葉的串接等同于鐵鷹羽毛的串接,也等同于鐵鷹雲的順序排列。

此時石梁周圍一下子變得更加黑暗,是因爲“鐵鷹雲”已經近在身邊,那個巨大的漩渦已經將他們三個罩扣在其中。

獨眼的夜眼可以看清周圍飛舞盤旋的鐵鷹,甚至可以看清鐵鷹身上鐵喙、鋼爪、翅刃發出的寒光。是的,有時候看得太清楚並不一定是好事,像獨眼現在這樣,他隻能繼續驚恐地發出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怪叫。

瞎子雖然看不見,但是他能聽見,他能聽見身體的周圍有無數迅疾強勁的力道在盤旋,他能聽見獨眼的叫聲以及其中包含的恐懼成分,他還能聽見利刃破空之聲,那是風聲、叫聲、嘈雜聲都無法掩蓋的。于是,他的嗓中也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幹嚎,就像是臨死的最後一口氣噴,這聲音夾雜在許多聲響之中久久回蕩。

隻有魯一棄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這一刻安靜得有些異常,他如同入定了一般,腦海中變得空遠而深邃,在這極度冷清和空曠的思維範疇中,隻有一根鐵鷹的鐵羽毛在飛舞飄蕩。

鬼強,力度直貫葉串其根。頭瓦落,檐面俱漏。單梁吊掛,根重尾輕。這些概念讓魯一棄的思維更加清晰,讓魯一棄的心裏更爲平靜。他凝神側臉往身旁的“鐵鷹雲”看去,迅疾飛行的鐵鷹在他感覺中一下子變得緩慢,體積本就龐大的鐵鷹在他眼中一下子拉近,近得可以看到翅膀上每一根羽毛,近得可以看到羽毛上的每一個紋路。

但是魯一棄沒有看那麼多,他隻看了一根羽毛,他隻看了這根羽毛的關節。羽毛還有關節?對,這是一個活動的關節,這是一個可以扇動整個翅膀的關節,這是一個吊掛住一根羽毛,從而吊掛住整個翅膀所以羽毛的關節。
此時“鐵鷹雲”組合成的倒轉形漩渦已經開始往中間收縮了,帶起的刃風刮得三人臉上生疼,但是這樣的疼痛肯定不會維持太久,失去生命就意味著疼痛的結束,從“鐵鷹雲”的收縮速度來看,這樣的結局就在眼前了。

魯一棄的手還搭扶在獨眼的腰上,所以他可以極其方便地從腰上拔出了一支駁殼槍。

獨眼從王副官死去的手下身上收來了兩支步槍兩支手槍,但他沒有都給魯一棄,隻給了步槍手槍各一支,不是舍不得,獨眼自己又擺弄不來這些個玩意兒。他是怕魯一棄背著不方便,太累,自己便先替他帶著,需要是再給他。現在魯一棄正好需要手槍,便順手把獨眼腰裏插著的拔了出來。

槍響了,在“鐵鷹雲”的嘈雜聲中,在獨眼和瞎子的嚎叫聲中,竟然顯得無比的清脆悅耳。

一隻鐵鷹的翅膀散了,隻剩一隻翅膀的鐵鷹如同是被漩渦甩出,砸落在一側的山峰之上。許多的鐵刃羽毛在漩渦中飛舞了一會兒,也都不見了蹤影。

魯一棄隻開了一槍,因爲他現在已經不是像在道觀前那樣硬生生地打斷鐵羽毛,他現在打的是關節。關節是不需要打斷的,隻需要打脫開就行了。鐵鷹的翅膀往上揚起到最高,這應該也是關節活動到靠後上側的一個極點,魯一棄就是在這一瞬間將子彈集中關節的根部。于是關節脫出了,翅膀散了,鐵鷹落了。

槍聲繼續響起,鐵鷹繼續掉落,鐵鷹順著山峰砸落谷底,發出“轟隆隆”的巨響,在山谷中久久回蕩。

飄帶雲沒有散去,因爲它們這個組合沒有完成一次撲擊。“鐵鷹雲”這種坎面就是這樣,一次組合無論如何都要撲擊成功,哪怕被對手放空或者避過,它們都必須按原計劃的途徑撲過才行。

魯一棄確實連續幹掉幾隻鐵鷹,但是空出的位置馬上有後面的鐵鷹補上。而且隨著鐵鷹的掉落減少,半空中魚鱗雲裏又有鐵鷹繼續飛下,補充到飄帶雲中,圍住魯一棄他們繞圈的這根飄帶變成沒有盡頭的飄帶了,它的端頭始終牽在魚鱗雲中,不知道到底有多長。

這漫天的鐵鷹要什麼時候才打得光,而且圍繞盤旋的鐵鷹們在繼續收縮逼近,這些沒有生命的玩意兒是不知道懼怕和畏縮的。

魯一棄心中很清楚,自己雖然對稍一靠近的鐵鷹馬上就給予擊落,但是如果自己手中槍的子彈一打光,是沒有時間再填子彈的。即使“鐵鷹雲”突然稍稍退縮,讓自己有時間填滿子彈,照現在這種打法,時間一長,也保不齊自己會失手,這種處境的失手就意味著生命的終結。

必須繼續尋到“倍加複列”主點,就像穆老頭說的那樣,找到“鐵鷹雲”的主點。“鐵鷹雲”的排列是有順序的,而這種機械排列的順序是要有領頭的,也可以說是控制的,找到這個點也就是找到“鐵鷹雲”的主點。

飄帶雲的排列不是雙雙而至。這根“帶子”是雙鷹、三鷹、四鷹再三鷹、雙鷹排列的,也就是雙向波浪形,但其間的距離並不相同,這是因爲這帶子已經盤旋成螺旋狀了,這樣數量不等的排列如果要這樣的形狀中保持距離一緻就無法正常飛行。
魯一棄隨手打下一隻鐵鷹,借這樣一個緩沖,他辨別出這根飄帶從下到頂這樣的波浪形應該有四個。于是魯一棄想到了對稱“倍加複列”,一二波頂端相連,取連線中心一點,三四波的波頂也同樣相連找到中心一點,兩中心點再相連,找出中心點,這個中心點對應到飄帶雲中有一隻離得最近的鐵鷹,相對圍在中間的對家,這鐵鷹卻是離得最遠的,而且它的上下和內側都有鐵鷹盤旋攻擊,似乎這樣一個組合撲擊與此鐵鷹無關一樣。

就是它,魯一棄心中暗叫一聲,他甩手連續三槍又打落三隻鐵鷹,這樣就將自己和那鐵鷹之間清開了一個空檔。魯一棄趁著上面的鐵鷹還沒有來得及補上位,將槍口瞄準那隻主點鐵鷹。

槍響了,隻是“哢嗒”輕微地響了一聲,不是卡膛,是沒子彈了。

這下子完了,鐵鷹雲不可能給一棄留填裝子彈的時間,盤旋的圈子迅速縮小,鐵翅掀起的風讓狹窄石梁、光滑冰面上的三人變得搖搖欲墜。

三人在驚恐中劇烈的搖晃,這讓瞎子手中盲杖亂舞,于是盲杖的另一端從獨眼手中甩脫。獨眼手中突然沒了盲杖,便也失去了和瞎子的相互支撐。他站立在光滑冰面上的身體又在鐵翅掀起的勁風中亂晃,隨時都可能滑入身邊的深淵。他此時要穩住自己的身體隻有一個招式,一個極不雅觀卻很具實效的招式。那就是彎腰雙手撐地,像個畜生那樣趴著。但是他的趴下雙膝還不能彎,因爲如果彎了,就會讓魯一棄失去支撐,身體前沖跌落。

獨眼果然是這樣做的,他的姿勢做得不像什麼畜生,更像一張闆凳,雙手雙腳都直直地繃在那裏。

這樣的姿勢讓魯一棄一隻手扶住獨眼就可以站穩;這樣的姿勢讓獨眼背後背著的步槍有了一個往斜上方射擊的角度;這樣的姿勢可以讓獨眼的背部做槍托,讓魯一棄一隻手就可以瞄準射擊。

槍聲再次響起,比剛才的槍聲更爲清脆高亢。因爲這是威力比駁殼槍要大得多的步槍。

原本清開的空檔已經被其他鐵鷹補上開了位,但是子彈擊還是透過衆多鐵鷹身體的間隙中了魯一棄尋到的那隻主點鐵鷹,子彈也擊中了鐵鷹翅膀上那個鐵羽毛的關節主點。鐵鷹的翅膀碎了,鐵羽毛飛散得漫天都是。

主點鐵鷹落了,卻沒有砸下懸崖深谷,因爲它的上下和旁邊都有鐵鷹,因爲它是這條飄帶的主控點,所以它砸在其他鐵鷹的身上,砸到旁邊的又反彈回來砸到下面的。

被砸的鐵鷹又撞到其他的鐵鷹,鐵鷹落下或移位後,上邊又有鐵鷹補位而下,于是整個飄帶上的鐵鷹都碰撞糾纏到一塊兒了。鐵鷹毀了,不,應該是鐵鷹組合成的飄帶雲毀了,它們如同一掛鐵流的瀑布狂泄到山谷之中。

山谷在轟鳴,山峰在顫抖,積雪飛揚成霧,樹木斷折如鞭。

石梁上的三個人被這樣的情形震撼了,他們在懷疑,這樣砸下去,會不會將那山峰砸倒。

魯一棄也已經蹲下,並且用一隻手撐住石梁冰面。他這是下意識的反應,不論誰的頭頂出現這樣一幅天地變色、山巒顫栗的情景,都會將自己身體縮到最低。

獨眼已經不像闆凳那樣撐著了,他雙膝跪在冰面上,要不是他的腰背還支撐著魯一棄的一隻手,他都恨不得趴在石梁上,身體緊緊貼住石梁的冰面。
瞎子躍了高子,他從獨眼和魯一棄的身體上方躍了過去。這是因爲鐵鷹落下的聲音讓他聽出石梁的盡頭離他已經不遠,從那兩個人上方盡全力躍過差不多可以踏上另一側有樹有土的山坡。他躍高子還有個重要原因是狂泄而下的鐵鷹中有一隻直往他頭頂落下,他要再不跳,他就會被切成肉塊、砸成肉泥。

瞎子躍過去了,他沒有踩到山坡,他還是踩在冰面上,而且是石梁水源處的冰面,那裏的冰面像饅頭一樣高起圓滑。

這樣的冰面就算是賊王也無法站住,曾經的賊王腳下一滑便往石梁一側的懸峭壁下落去。

這樣的冰面賊王站不住,瞎子卻能站住,因爲瞎子手中有盲杖,一支堅韌的可伸縮盲杖。盲杖彈出伸長的一段紮在山坡上,深深刺進一棵枯死大樹的樹幹。盲杖掛住了瞎子的身體,穩住了瞎子的腳步。因爲成爲瞎子而懊惱了大半輩子的賊王可能隻有今天此時才慶幸自己是個瞎子。

落下的鐵鷹沒有砸倒瞎子,卻砸在了石梁的冰面上。獨眼和魯一棄都清楚地聽到冰面的“哢哢”響聲,接著石梁兩側掛結住的冰面大片滑入了谷底。

可怕的事情出現了,魯一棄和獨眼都感到腳下的冰面松動了,獨眼的夜眼還見到了水,從冰面下流動的水。冰面與石梁之間已經有了松動後的間隙,堆壘凍結起來的冰層再也阻堵不住水源,水的流動更讓冰面的牢靠程度迅速降低。

更爲可怕的事情出現了,又一隻鐵鷹的斷翅落下,貼著吊掛在那裏的瞎子,砸在水源處那凍結得像個大饅頭似的冰面上。石梁上的冰層斷裂了,一大整塊冰面在順著石梁的坡度往下滑動,而一棄和獨眼就趴在這塊冰面上。

魯一棄和獨眼兩個無從借力,隻能隨著滑動了的冰層一點點地墜向深淵。

東北人的口味比較重,他們吃的菜喜歡鹽重、油重、辣子重。就好比這桌上的一大盆豬骨頭燉蘑菇幹加粉條子吧,聞著就油腥味、辣子味隻沖鼻孔。但是天寒地凍的,又是坐在一個四面無遮擋的布棚子裏,這樣的菜再加上半斤燒酒,一碗堿子面,準能讓你吃出火炕的感覺出來。

吃飯的棚子裏沒幾個人,飯棚子外面倒是人來人往。這樣的偏僻小鎮難得這樣熱鬧,要不是今兒是大冬,又趕上年底出山貨的大集,這裏恐怕除了能看見白雪就是林木了,連個野獸都懶得到這樣一個被山嶺和樹林包圍著的小鎮來。

俗話說,大冬小年,小鎮過年都沒今天熱鬧。過年時出貨的、進貨的都奔老家了,這裏反比平常還要死寂。而今天,不但是個小年,也是收獲的日子,多少人忙活了一整年就在今天看成果了。

比飯棚子更冷清的是棚子西邊緊挨著的一個鐵匠挑子,這裏的鐵匠是不開鋪子的,那樣會沒生意做。鐵匠一般都是挑個火爐擔子跟著大群的山客背後跑,這樣隨時可以給他們打工具、修工具。現在是年尾收工的時間,不管是做工具還是修工具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時間,一般要等到明年開春,所以雖然挑子的爐火很旺,卻沒一個生意。
飯棚子的東面是一小塊空地,沒人在那裏做生意擺攤子,因爲距離這裏不遠疊堆著像小山一樣的原木,雖然用很粗的麻繩固定著,但山裏討生活的人都有這樣的安全意識,那裏是個危險區,是不能久留的。

飯棚子對面距離七八十步是一個簡陋的戲台子,吹的拉的坐了半個台子,中間一對男女甩著紅帕子搖著花扇子在唱二人轉。

看戲的人不多,戲台子下面大多是看貨、收獲,侃價、稱重的人。隻有少數幾個出了貨,並且得了好價錢的,才心情愉快地看著戲台上盤兒亮、聲兒脆的女戲子想入非非。

最熱鬧的地方反倒是在這場子的東側,那裏圍了一大群的人在吆喝著叫罵著,那是個賣木頭的攤子,攤主擼著袖子,拿著一把又長又大的弓形鋸,就像是個賣肉的屠夫。他賣的木頭是論斤算價的,因爲他面前隻有兩種木頭,鐵線金花楠和紅玉脂矮松,這兩種木頭都是難成材的稀有木種,以前是專們用來雕刻佛龕佛像、壁掛擺設進獻到宮裏的。

飯棚子裏的人也沒有在看戲,他們吃飯吃得很專注,似乎棚子外面熱鬧的一切和他們都沒有關系。

瞎子端起粗瓷碗連灌三大口燒酒,這是他當賊王時留下的習慣,喝酒總是先灌三大口過下酒癮,然後再慢慢地品。從他臉上露出的愜意笑容可以知道,這裏的烈性燒酒很對他口味。

獨眼的笑容有些嚇人,這是因爲他臉上兩道很長的傷疤讓他的笑比哭還難看。除了臉上的傷,獨眼的手上也有一個怪異的傷疤,這道傷口繞他左手掌整整一圈。這幾道傷疤雖然沒有緻命危險,但是它們卻常常讓獨眼和魯一棄想起夜鬥“鐵鷹雲”的驚心動魄。

魯一棄也有傷,但是不容易看到,因爲是在他的背上,那是兩支鐵鷹的羽毛從他背部深深地插入,刺透棉衣,刺入**,幸虧是在右後背,要是在左後背,說不定就刺破心髒沒命了。

那夜在分水石梁上,他們腳下的冰層已經有一半滑出了石梁的邊緣,但是他們兩個人卻都站不起來,也移動不了身體,因爲他們腳下稍微的一點動作都會讓那冰層迅速滑出石梁。

但是這樣下去他們還是死路一條,必須想一個自救的辦法。

魯一棄沒有辦法,他雖然表情異常平靜,但心中卻是恐懼到極點,他害怕死亡,雖然在北平城裏的那個院子裏多次遭受死亡的磨礪,但是他還是非常懼怕死亡,甚至比原來還要懼怕。因爲現在他的身上負有重任了,他不能死。

獨眼的嘴中依舊在嚎叫,但此時的嚎叫聲音卻低多了。因爲他沒有將所有精力都放在嚎叫上,他的一隻手在跪著的身前忙碌著些什麼。

就在冰層滑出石梁的瞬間,獨眼勇敢地擲出身體前橫放著的一樣東西,什麼?“雨金剛”。“雨金剛”飛到石梁另一側的山峰上,從一顆大樹的兩個粗大枝杈間穿過。“雨金剛”的傘把後面好像牽系著什麼東西,獨眼就在身體往石梁下墜落的同時,左手一抖,“雨金剛”張開了,張開的“雨金剛”掛住了那兩支粗大的枝椏。

獨眼沒有忘記魯一棄,墜下時,他的右手反手緊緊抓住魯一棄的前衣襟。魯一棄也死死抓住獨眼的腰帶,他心想,總算兄弟一場,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魯一棄和獨眼拉扯著一起滑落到石梁一側的懸崖下。獨眼發出一聲慘呼,差點沒把魯一棄的耳朵給震聾了。但這聲慘呼不是垂死的呼叫,而是因爲徹骨疼痛而發出的呼叫。有了這聲慘呼,也就有了魯一棄和獨眼兩人的性命。

“雨金剛”的傘把上系著一根細絲,一根很細很細但卻能承受住兩個人體重的細絲,“天湖鮫鏈”,魯承祖從垂花門口的坎面上解下來兩根,給了魯一棄和獨眼一人一根,說是能派到用場,果然,才過了一天,這物件就救了兩人的性命。

獨眼的輕身功夫不如瞎子,他知道自己要是躍高子的話躍不到另一邊的山峰上,再說他身後還有個魯一棄,自己是絕不能丟下他的。他之所以能想到用“天湖鮫鏈”加“雨金剛”的招兒,是因爲他下意識想掏“遷神飛爪”飛爪扣實點,但“遷神飛爪”在院中院過“陽魚眼”時已經失落了,他掏到的是“天湖鮫鏈”。于是他在緊要關頭,竟然用一隻恐懼得有些顫抖的手在“雨金剛”的傘把上系好“天湖鮫鏈”,竟然還勇敢地在滑動的冰層上回身擲出“雨金剛”,掛住大樹的枝杈。

“天湖鮫鏈”掛住了兩個人,但是細細的“天湖鮫鏈”也勒入了獨眼的左手掌。獨眼是將“天湖鮫鏈”在手掌上纏繞了一周,堅韌的“天湖鮫鏈”就像圈形切刀一樣將獨眼手掌切出一道血縫,並且直勒到骨頭。獨眼的慘叫就是由此而來,但是他沒有松手。

掉落的鐵鷹砸在石梁上,一時鐵羽亂飛。有著鋒利尖刺和刃口的鐵羽毛在獨眼的臉上劃開了皮肉翻卷的血口子,還有兩支深深刺進了魯一棄的右背部。

“鐵鷹雲”沒有全部落下,半空中的魚鱗雲少了一小半的時候,那飄帶突然斷了,操縱“鐵鷹雲”的人不是傻子,也許他從沒遇到過這樣情況,也許他從沒體會過失敗的滋味,但是已經有這麼許多的鐵鷹落下了,毀掉了,他也應該從驚愕和呆滯中省悟過來了。

“鐵鷹雲”退走了,不退走又能怎麼樣?它們已經失去制服和消滅對手的把握。雖然“鐵鷹雲”還有其他好多攻擊方式,但是操縱它們的人不敢再試,損失太大了,大得他無法向門中上司交代,而且遭遇這樣的損失,是他們門中有“鐵鷹雲”這道坎面以來的第一次,還讓偏偏讓他碰上了。

落在山峰一塊凸出岩石上的魯一棄,背上紮了兩支鋒利的鐵羽毛,他的傷勢比獨眼要重多了,鐵羽毛紮得太深,大概傷到了肺部。魯一棄的口中咳出了鮮血,他的眼光已經茫然,開始有昏厥的前兆了。其實此時要是對家繼續采用其他雲形組合進行攻擊,傷重的魯一棄已經沒有能力再分辨出組合的主點,也沒有能力繼續槍擊鐵鷹了。

獨眼背著魯一棄,瞎子在背後托扶著,他們翻越了面前的山峰,這一路他們再沒遇到一點阻攔和危險。

來到官道的三岔口時,昏迷的魯一棄突然醒了過來,不知道是因爲獨眼攜帶的傷藥靈驗,還是由于其他什麼原因需要魯一棄現在醒來,反正他醒了,還開口說話了:“不要走官道,往東北方向尋小路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2:42

第八節 鬧處襲

獨眼和瞎子都聽清了一棄的話,但是他們都沒能理解,于是站住沒動。

“對家‘鐵鷹雲’雖然厲害,但是隻用這樣一個坎面對付我們似乎顯得單調了些,他們應該知道我們是從院中院裏沖出來的。我覺得對家這次調動追擊不會這樣托大,肯定是王副官他們一行人誘走了對家什麼坎面,對家沒想到我們會分兩路走,調動坎面來不及,隻好用現成的坎面兵分兩路。”

魯一棄咳了一聲,這次沒有咳出血來。

“他們很快就會發現王副官他們不是正莊,隨後就會擊中人馬全力對付我們。對家有理由認爲我們會往西與王副官他們會合;也有理由認爲我們拋出王副官他們一行誘他們往西,而我們實際掉頭在往東;當然,他們更有理由想到我們會往北去尋離這裏最近的土寶;所以這三條路我們都不能走,隻有往東北方向尋小道走,才能給我們爭取最多時間來擺脫對家。”

獨眼默不作聲,思忖良久,終于咬咬牙,恨恨地一跺腳,往布滿積雪的山坡上走去。

瞎子的表情是愕然的,魯一棄突然改變路徑他似乎也十分的不情願,好像破壞了他什麼計劃,讓他渾身都在難受,腳步與背著魯一棄的獨眼相比,顯得十分的艱難。

到達這個林區的小鎮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這一路他們翻山越嶺鑽林子,乘過馬車、雪橇、冰爬犁,能走到這裏速度已經算是很快了,這幸虧是有獨眼和瞎子陪著他走,要沒這兩個高手,憑魯一棄自己,恐怕一年都走不到這兒。還有就是魯一棄感覺到背後始終有對家在追趕,要是沒這種感覺,他們也不會走得這樣快。

這個偏僻的鎮子再往北就是一條猶如黑龍的大江,據說離著這裏不遠,曾經是滿人祖先集居的地方。不知道爲什麼,當他們走到這裏的時候,魯一棄感覺不能再往前走了,差不多到地兒了,因爲他開始有種不舒服的反應。那種滋味很難形容,就像是遇到極其兇險前的預兆一樣。

最近這段時間,魯一棄都在研究和《機巧集》一起掏出的那塊玉牌,但是上面的文字真的很難看懂,而且不知爲什麼,這些看不懂的文字並沒有像前幾次那樣在他腦海中排列組合成他能看懂的語句,他隻能憑著自己對各種古文字和符號的了解一個字一個字地去破譯其中的意思。

玉牌上每行文字的前面都有一個符號,這些符號是八卦的爻形。從這些爻形魯一棄很容易就辨別出巽位的爻形,八卦的巽位代表東北方向,于是他著重分辨這一行的文字符號,最終也就認出“金”“黑”“母體”這樣幾個字。他們在這周圍也轉悠了幾天,也沒發現和這幾個字有關的什麼地名和建築。

獨眼也笑吟吟地喝了口酒,雖然他現在的笑容特別難看,但不知道爲什麼,最近這些日子他特別喜歡笑。大概是因爲他身體內的“三更寒”蟲卵沒有發作的原因,大概是因爲他這些天在林子中輕易就掏了幾座墓穴,讓他成了一個不小的財主,讓他們三個可以衣著光鮮有吃有喝。

其實魯一棄那天讓往東北方向走,他心中是極其矛盾的,往西往東,可以繞個彎兒繼續往滄州行進,他就有機會找到易穴脈幫他除了蟲卵,就算碰上對家,也是個生死各半的場面。但是這要往東北方向走,他要活命的希望就渺茫了。他之所以下定決心聽從魯一棄的吩咐,其實已經決定舍了自己的性命,隻要保得魯一棄安全就行了。開始幾天,每到夜裏他就讓瞎子用“天湖鮫鏈”將自己捆綁起來,但奇怪的是,他體內的“三更寒”蟲卵一直都沒發作,甚至連點發作的跡象都沒有。于是他很開心,而且隨著日子的延長,他越來越開心。
魯一棄沒有喝酒,他扒拉著一大碗堿子面,面條雖然扒拉得很快,其實到嘴的並不多,因爲他沒認真吃面,他的眼睛和感覺已經在外面的人群裏尋找和發現。斑斕的玉石“弄斧”掛在他胸前晃悠著,並不十分引人注目,但肯定會讓一些人十分的注目。

這幾天他們三個沒一點收獲,所以一棄覺得應該找人來幫忙,于是便趕了這裏一年中最大的集,並且將那“弄斧”掛在胸前。他知道,見到這東西,和魯家有關的人會來找他的。

魯一棄突然放下手中的面碗站起身來。

獨眼見一棄站起來,趕忙咽下口中塞得滿滿的粉條,也站了起來,並隨手提起身邊的“雨金剛”。

瞎子沒站起來,但他也停止了嘴中的咀嚼,側耳從周圍的聲響中搜尋異常。

獨眼和瞎子都無法搜尋到什麼異常現象,這種現象隻有魯一棄才能感覺到。

魯一棄從人群中突然感覺到一種久違了的靈動氣息,這種氣息他大多是在北平的時候在琉璃廠和鬼市上才感受到的。氣息是綿長的,久久不斷層層疊疊,每一次的氣息起伏是強勁有力的,隱約中還有暗青色的光澤夾在氣息中溢漫出來。

雖然算不上什麼絕好寶貝,但那裏肯定有件好東西,年代總在千年以上。這是魯一棄做出的第一個判斷。

在這中白山黑水的險惡之地,能找到這樣大年份的東西交易,很可能和魯家藏寶的暗構有關系。這是魯一棄做出的第二個判斷。

因爲這兩個判斷,魯一棄急切地走出了飯棚子,往那氣息發出的人群中走去。

他才走到那些交易人群的邊緣,突然發現有點不對,自己隻顧注意這好東西發出靈動氣息了,疏忽了其他一些東西,也是因爲那靈動氣息太盛,掩蓋了其他的一些現象。

他發現在人群中,四散分布著許多怪異的氣息。這些氣息很淡,而且不夠靈動,有些死死的。之所以怪異,是因爲這些氣息與魯一棄感受到的古玩氣息又有好些不同點。能有這些氣,說明那裏的東西是有些年份的,但是這些氣中似乎還夾雜有生命血腥的味道、危險的味道、殺戮的味道。這些味道隻應該在殺過人的武器上才會有,可以叫做血氣、刃氣、殺氣。

魯一棄馬上發現了第二個很難發現的現象,那些怪異氣息的四散分布是有規律的,好像是《道藏精華》中提到的“五重燈元彙”。那件好東西就好比一柱燈元,而周圍卻暗布五重二十五處殺人的武器,這就像是撒了谷米後的倒扣藤籮,在誘惑著雀兒、等待著雀兒的進入。
魯一棄不但止住腳步,他還馬上往後退卻,因爲他意識到那些血氣。刃氣、殺氣由于他的接近而越發旺盛起來。

“快走!”這一聲是對跟在身後的獨眼說的。獨眼也馬上反應過來,但他沒有馬上動作,而是等魯一棄退到他身後以後,他才往後退步,邊退步邊提著“雨金剛”警惕地戒備著。

人群亂了,從人群中閃出十幾個手持利刃的人。那些利刃是種非常標準的明式護衛刀,刀的前段圓寬,後段窄直。提刀人的動作很一緻,握刀的手很穩,這可以讓人借助陽光和雪光的映照,清楚地看到刀側身上優美的紋飾。

刀,就算再美,它終究要是在殺人時才會體現它們的最大價值。這些漂亮的刀都在爭取這種最大價值的體現。

魯一棄的動作明顯沒有那些刀手快,而且由于人群亂了,人們四散逃奔,許多暈頭轉向的人阻礙了魯一棄的逃跑路徑,讓他連續的碰撞而走不出幾步。

魯一棄走不遠,獨眼便也走不遠,他始終將魯一棄護在自己身後,他要在危險和魯一棄之間豎起一道保護牆。

刀手們動作快,這是因爲他們是有計劃的,有目的的。而且他們不會顧及那些四散奔逃的人,他們爲了清理攔路的障礙,隨意地將攔阻到他們攻擊路線的人擊出或砍倒。

獨眼和追擊的刀手接上了手,但是他的一把“雨金剛”隻能攔住兩個刀手,當然,也可以說是對家用兩個刀手纏住了獨眼。其他刀手繞過獨眼繼續往魯一棄這裏追來。

魯一棄到這裏來時,爲了不引起別人注意,將一支駁殼槍藏在了棉衣裏面,此時要掏出來很不容易,那要解開棉衣紐扣松了束腰布帶才能取出。另一支駁殼槍在獨眼背囊裏,但是此時的獨眼根本沒有任何機會掏出並扔給他。兩支步槍在飯棚子裏,分別用兩塊暗青色的粗布包纏著。魯一棄奔逃的目的就是要拿到這兩支步槍。

獨眼在飯棚子裏,但是他卻沒有想到將那步槍扔給魯一棄,他沖出了飯棚子,將盲杖抖成一條黑色毒蛇一般向那些刀手撲殺過去。前面的刀手讓開了瞎子,後面的刀手纏住了瞎子。于是追擊的還是繼續追擊,糾纏的也開始了糾纏。

瞎子能聽到周圍刀風的聲音,也能聽到刀手的步法,他知道自己隻有專攻一面,同時躲避一面,這樣才有阻殺成功的機會。于是他沒有停住自己的快速移動的腳步,繼續往前撲殺。前面已經揮起刀的刀手一時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殺法,于是揮砍出的刀一時沒有跟上瞎子的步法身形落了空,而後面的刀手距離瞎子還有一段,就已經被瞎子抖晃成花的盲杖逼迫得連連後退,根本靠近不了瞎子,畢竟盲杖要比侍衛刀長多了。

已經再沒有人可以護住魯一棄了,而刀手的行動速度又遠遠快過魯一棄,這樣的速度差距表明魯一棄根本走不到飯棚子那裏。
幾個刀手已經成半圓形圍住魯一棄了,就像是一群豺狗就要分享柔弱的獵物一樣。但是,就在這個緊要關頭下雨了,下了一場又硬又熱的雨,而且有幸沐浴到這種甘霖的隻有那些刀手。

刀手的身手都不錯,他們不願意被這樣的燙雨淋到,于是都揮刀格擋。一時間到處火星飛濺,焦臭漫溢。

落下的雨點是一大堆燒紅了的鐵器,有鑿子、刀子、鏟子、刨子,這些雨點雖然不是很多,卻夠大也夠燙,刀手們雖然格擋有招,但是格擋之後,這些鐵器上又會再射出許多的火星,于是免不了還是出現頭發衣服燒焦,臉面脖子遍布燎泡的結果。

刀手們是被這些滾燙的雨點阻了阻,但是他們卻沒有退,雨點一過,他們以更快的速度沖了上來。

于是第二場雨來臨了,這些不隻是燙雨,根本就是火雨了,下來的都是燃燒著的火炭。雨點更密,更加難以格擋,而且這些火炭一碰就碎,化作無數火苗飛落而下,沾身即著。

這樣一番火雨下來,那些刀手已經沒有剛才那樣好受了,有幾個人的身上頓時便著了起來。這些刀手看來都是久走江湖的,他們身上一著,馬上便前撲滾地,這樣可以將身上的火苗壓滅,而且他們滾地的區域還能避讓落在地上的那些火炭,應變的能力真的極好。

本來這樣一陣火雨的阻擋應該可以讓魯一棄有時間從容奔逃到飯棚子,但是偏偏有兩個趕在最前面的刀手避過了這場火雨,他們本就靠前,第一次遭受襲擊阻擋後又加快了速度,所以他們雖然也在火雨的襲擊範圍中,但是隻是低頭縱步,揮臂遮面便躲了過去。

魯一棄來到飯棚子前面時,他已經能聽到後刀手所持侍衛刀晃動的聲音。他看到那兩陣雨從自己頭頂飛過的情形,但是他沒想到刀手還是這麼快就又接近了自己。

看來那些雨起到的作用沒有預料中那樣大,但是這兩場雨不止是起到阻攔刀手的作用,他還起到啓發的作用。是它們提醒魯一棄不要一味想著自己的槍,應該找到更多有效的武器,一個混跡江湖的老手,可以將任何東西都變成殺人的武器。于是他看到飯棚子前面的台子上擱著的一鍋油湯,那是送給買饃饃的人就著吃饃饃的油湯。那湯不冒熱氣,但這不意味著湯不燙,北方人喜歡用厚厚的油面封住湯面保溫。

魯一棄的手搭住鍋耳,就往身後甩出,他沒有抓牢鍋耳,因爲他知道那鍋的溫度也不會低。

身後一下子沒了侍衛刀晃動的聲音,不是刀不晃了,而是因爲慘叫聲和鐵鍋的破裂聲將刀的晃動聲遮掩了。

雖然背後慘叫對與魯一棄來說多少有點成就感,但是他連一個回頭的時間都沒有,因爲他再次感覺到殺氣的逼近,後面那一群從火雨中沖過來的刀手再次快速逼近了魯一棄。

魯一棄剛踏進飯棚子,那棚子就變成了兩片破布,就像對蝶翼迎空飛揚起來。追擊的刀手想法是極快的,身形是極快的,手中的刀也是極快的,布棚在他們的手中一分爲二,這樣魯一棄隻有暴露在衆多的刀手眼中,棚子能遮掩的一切也都暴露在刀手的眼中。
最前面的一個刀手的刀尖已經快抵到魯一棄的後背心了,而魯一棄距離他包裹了步槍的長布包還有幾步距離,其實就算他已經將那長布包拿在手上也沒用,他現在連轉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刀尖進入到魯一棄的體內應該是輕松的,因爲刀手的速度快、力道大、刀鋒利。但是那刀手竟然放棄了比舉手之勞還容易得到的成功,嘎然止住自己的身形,並快速地往後連退兩步。這也就是江湖經驗極其豐富的刀手才能做到這點,他們的快速攻擊是不會盡全力的,這樣可以保證身形的進退自如。這要是個沒經驗的刀手,就算功力再高上幾籌,他們的追擊都不可能這樣一下子就止住,至少要繼續往前沖出一到半步才可以停住。

刀手停住並往後退步,是因爲他的身前突然橫出一根鋼釺,一根一丈多長的鋼釺,而且是一根燒得通紅通紅的鋼釺。刀手的身形在這鋼釺前稍稍一頓,就聞到自己衣服棉布發出的焦臭味。

後面的刀手也發現了鋼釺,于是騰身而起,這是要從燒紅的鋼釺上越過去。于是鋼釺揮起了一個扇形,就像打開了一面通紅的摺扇一般。騰起的刀手知道自己鑽不過這樣一個摺扇的間隙,于是將手中刀在這扇形上一撞,硬生生將自己身形落了下來。這次是真的聞到了焦臭味,刀與鋼釺撞擊出的火星灑在了刀手的頭上身上。刀手迅速後退,手中刀連續幾個纏頭裹腦的招式,這樣既可以護住自己不被繼續攻擊,又可以將頭上和身上的火星拂去或拍滅。

燒得通紅的鋼釺再次揮舞而起,這次揮舞成一個巨大的半圓,因爲那些刀手迅速改變撲擊的途徑,他們放棄了從正面攻擊,而是迂回到兩側同時襲殺過來。鋼釺揮舞成的半圓基本可以將魯一棄保護在中間,刀手們的這次撲擊又告無功。

但是,魯一棄他們這次面對的是一群經驗豐富的刀手,他們是會找一切可能的機會來達到襲殺目的的刀手。

揮舞的鋼釺不可能一直橫撐在空中,特別是在揮舞成巨大半圓以後,這樣一個火紅的半圓是單臂掄出來的,因爲掄鋼釺的人覆蓋的範圍大一些,對魯一棄的保護多一些。其後暴露的缺陷也是嚴重的,這樣單臂掄起的鋼釺卻無法單臂持住,鋼釺太重。半圓的距離到了,鋼釺頭也就跌掛在地面了,無法連續往複地揮舞。

兩個刀手已經預知到這樣的結果,所以在鋼釺才往下一垂,馬上騰身躍起,一個撲向魯一棄,一個撲向揮舞鋼釺的人。

撲向魯一棄的人很快就後悔了,他面對了一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武器,那是一個長形的布包,象是匹扯斷得差不多的布。有江湖經驗的人不怕面對刀槍斧鉞,他們就害怕面對從沒見過的武器,因爲那會讓他不知道如何去應付。

刀手還沒來得及在思維中做出決定,到底是退還是進,他已經一個倒栽摔落在地。魯一棄沒有留情,一槍擊中了刀手的眉心。

槍用布包裹著,所以拉不開槍樁,拉不開槍栓,魯一棄便無法繼續他的第二次射擊。他隻能拿起另一支用布包裹的槍,瞄準又一個從側面沖刺而來的刀手開槍了。
依舊是一槍正中眉心,刀手倒下死去的動作很是好看,一個側身的小翻,就如同戲台上老生摔跤的動作。魯一棄這支槍也拉不開槍栓,于是,打了兩槍後的魯一棄手中現在如同是拿的一根燒火棍,不再具備奪取別人性命的威力。

燒紅的鋼釺已經沒有剛才那麼紅亮了,但是誰都知道它的溫度並沒有低多少。拿鋼釺的人再次將鋼釺揮舞起來,而且揮舞得不再停止,他抓住鋼釺的一端,繞著頭頂揮舞成圈。但這次揮舞不再是爲魯一棄阻擋刀手,而是爲自己能夠活命。至少有七到八個刀手將他圍在中央,他這樣的揮舞可以保證刀手們無法靠近自己。

刀手們靠近不了那個紅色鋼釺舞成的圈,卻可以靠近魯一棄。又有兩個刀手繞過鋼釺的圈,向魯一棄包繞過來。

魯一棄提著槍往東面快速移動,他隻有往東面移動,因爲西面有鐵匠倒下的火爐子和滿地的火炭、火苗,他知道自己無法從那裏準確縱躍過去。

本來一棄打算趕在包抄的刀手前面,跑到東面的原木堆那裏,然後利用堆得像小山似的原木堆再和刀手們拖延些時間。但他還是慢了,東面包抄的刀手與魯一棄正好打個照面。這種情形下魯一棄沒有任何技擊招法,他隻是對著刀手扔出手中的步槍。刀手對這輕飄飄扔過來的長布包依舊是非常小心的,他沒有接,也沒有用刀磕擋,隻是一個矮身讓了過去。讓過的刀手沒有停住身形的前移,就連速度都沒有減緩一點,一挺手中侍衛刀,對著魯一棄的前胸就斜刺了過來。

魯一棄正在奔逃,他沒有能力將身形突然變換過來,身體斜向往刀手的刀尖上撞了上去。

這樣一個情形魯一棄沒有任何能力躲避。但是他有超人的感覺,他可以看清極其快速移動的物體,包括此時刺來的刀尖。于是他在身體距離刀尖還有一段距離,並且預算到自己肯定會撞上刀尖的時候,他伸出了左手,預先在一個刀尖肯定會途經的點上等到刀尖,用手指捏住了那刀尖。

魯一棄捏住了刀尖,但他的手指力量無法阻止侍衛刀的進程,他可以做的是憑借左手在刀上借到力,讓自己的身體不再往前沖撞過去。

刀手手中的刀沒有刺中魯一棄,因爲借助刀上的力量,魯一棄停住了身形,並且快速往後退步,保持著身體和刀尖的距離。刀手是有無數次實戰經驗的刀手,所以他在繼續前刺的同時,翻轉刀身,將刀刃轉向九十度,然後再閃電般恢複原狀,接著再翻轉,再恢複。如此重複,魯一棄捏住刀尖的手指隻跟了翻轉了一個半就再也跟不上了,隻能將手撤回,因爲跟不上刀刃翻轉,就意味著手指會被刀刃切落。

侍衛刀翻轉著,就如同一支旋轉的鑽子,往魯一棄腹部鑽刺過來。魯一棄後退的腳步遠遠比不上刀手前沖的腳步,眼見著明亮得刺目的刀尖被腹部的棉衣掩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3:13

第九節 衆援手

(醉垂鞭)衆勇皆援手,山鎮小。初相見。

均說識斧信。慷慨赴險地。

細看喧鬧處,人跡絕。火乍起。

煙黑亂山昏。去時蔽天雲。

刀尖刺入魯一棄的棉衣,卻刺得不是太深。因爲那刀尖被一件硬物擋住,那硬物是魯一棄藏在腰前,並用長布條腰帶連同棉衣一同紮好的駁殼槍。所以魯一棄挨了刀卻沒有受一點傷。

刀尖不能繼續深刺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是因爲刀手的上部身體被拉住了,他在剎那之間上身竟然無法再往前分毫,雖然腳步在繼續快速往前跑動,但這樣的突然變故隻能讓他腳步往前甩空,身體仰躺著摔倒。

刀手是被一把很大的工字木工鋸的邊把給套住了脖子。握住鋸子另一端正向邊把的大手是有力的,從套中脖子的那一刻起,這手就沒再前移,刀手前沖的身軀沒有能將這手往前帶動分毫。

在大鋸拉住刀手的同時,東面傳來了一陣隆隆的轟響。這個熱鬧的大集上剛才下了一場火雨,現在又迎來洪流,那是木頭的洪流。小山似的原木堆塌了,一根根壇子粗細的原木轟然滾落,往飯棚子這邊直沖而來。

在原木的洪流中,兩個毛茸茸的臃腫身影在輕盈地跳動,他們的踩踏點始終在洪流起伏的最高點上,這樣就沒有可能被卷入洪流之中,那樣子就像波浪尖上起伏的兩顆松毛果。跳躍的兩個身影不僅準確地尋找到波頂點踩踏跳躍,同時還在往洪流的邊緣靠近。很快他們就選擇到一個絕好的時機從容地離開了原木的洪流,踏到實地並迅速往魯一棄這邊奔跑過來。

場子上有人在奔逃跳躍,但是沒有人發出驚呼和慘叫,就算有幾個刀手被原木撞到或壓到腿腳,他們都沒有發出什麼大聲,因爲襲殺過程中,一個刀手的叫聲會驚動和影響好多個同伴,讓同伴的襲殺行動變得遲緩甚至失去信心。看來這些真的是一群經驗豐富、訓練有素的刀手。

原木堆的滾落讓後續趕上的十多個刀手亂了陣腳,四散開來,于是離著魯一棄最近的攻擊力在這短時間內還是單薄的。

差點得手的刀手在大鋸鋸把的勒拉之下,仰面騰空摔倒,他手中已經刺入魯一棄棉衣的刀尖也隨著他摔倒的身體往下劃去。刀尖劃破勒魯一棄的棉衣,也劃斷了他纏裹在棉衣外面的長布腰帶。魯一棄藏在腰前的駁殼槍一下子解放了,他可以很輕松快捷地就從棉衣的破口處抽出駁殼槍。

但是,包抄圍攏過來的刀手就連這樣一個極短的時間都沒有給他留,西面一個刀手一個高縱,自上而下對著魯一棄撲了下來,另一個則縱步前沖,手中刀往一棄腰部橫削過去。而東面倒下的刀手後面也有兩個刀手縱身往那拿大鋸的人撲去。

拿大鋸的人沒有理會撲向自己的刀手,他手中大鋸一翻一推,用鋸把擋住橫削魯一棄的那把刀,同時他的左手一甩,一個圓盤狀的物體向著空中躍起的刀手飛去。距離太近,刀手已經無法收回舉刀過頂的雙手,圓盤直撞在他的肋下,隨著一聲悶哼,刀手重重地摔在一根剛剛滾到他身後的原木上。跌落下來的刀手身邊一塊圓盤形的紅玉脂矮松木在滴溜溜地滾動著。

撲向拿大鋸的兩個刀手也跌落下來,那是因爲有兩把長柄的斧子將他們逼落了下來。斧子是從那兩個毛茸茸的身影手中飛出的,這種斧子有別于木工做活計的斧子,它的柄長,有三尺左右,斧子頭卻不大,而且形狀很厚實方正,這一般是用于伐木、劈柴這些粗活的斧子。
從長柄斧子飛行的軌跡來看,應該不是什麼武林高手的手法,那兩把斧頭有些不呈規則地翻滾著飛來的。但是從斧頭飛行時掛帶的風聲來聽,這兩把斧頭上蘊含的力道卻是極大的。刀手是有經驗的,雖然身體已經躍起在空中,無法有效避讓斧子,但是他們知道用手中的刀去磕擋斧子,並且是磕擋其中閃著銀色光芒的斧子頭。

兩個躍在空中的刀手落下了地,跌在四散的原木中。雖然飛出的斧子沒有砍到他們,斧子柄卻是打到了他們,刺骨的疼痛讓他們心中清楚丟斧子的人力量奇大,同時也知道那斧子的柄用的是極好極硬的木材。

刀手是有經驗的刀手,他們雖然跌落在地,但是手中的刀卻是揮舞著沒有停,這是防止對手繼續攻擊的招式,然後他們在纏身裹腦的護身刀光中迅速躍起,重新擺成攻守兼備的姿態。

拿大鋸的人橫著大鋸站在魯一棄的身前,極其警覺地盯視著那些刀手,一點點往後退縮。

刀手越圍越多,雖然其中有人被火雨燒燙得皮焦肉爛,雖然其中有人被原木撞得筋斷骨折,但是他們隻要是還能移動,還能握刀,他們就不會忘記他們的目的和目標,他們在眨眼間已經排列成一個五重陣形,一個和剛開始圍襲時同樣嚴密的陣形。這些才是真正的刀手,殺人的刀手。

刀手們還沒有動,那兩個毛茸茸的身影就又動了,他們已經沒有了斧頭作爲武器,所以他們兩個合力抱起一根壇子粗細的原木當暗器。兩個人的動作極其一緻,他們將腳尖、膝蓋、胯、肋作爲支點,三四下就將原木架到了肩頭,然後在手臂和肩膀、腰腿的力量共同作用下,把原木橫著推扔出去。

原木落地是木屑亂飛,刀手剛剛擺列而成的陣形被這樣一根巨木又給打亂了,但這樣的混亂隻是瞬間,他們稍微散亂開來便又各自回到位置。

那兩個人又要抱原木,但刀手們不再給他們機會,那五重排列的殺人陣式中分出了一小部分往這二人這邊圍攏。那二人反應也極快,那麼一片翻飛著大刀花奔他們過來了,而自己手中沒有家夥,其實就算有家夥也不一定能對付這幫子揮刀的。他們倆都識趣地往魯一棄這邊擠過來,躲到拿大鋸的那人背後。于是四個人擠在一塊兒慢慢往後退縮

場面又恢複到剛開始那樣,他們還是被分做幾處給困住,隻是被困的人數多了一些。

但有一點不一樣,就一點,卻是絕對的不一樣。魯一棄從腰間掏出了駁殼槍,這是一支德國制造的二十響可連發手槍。

魯一棄扳開保險,沒有等圍在周圍的陣形有絲毫動作,他準確並且無情地射擊了。子彈首先制止了追逼兩個人的那片刀花繼續靠近,每一槍都是擊中的眉心,因爲他不想讓那些被擊中的刀手再做出什麼垂死的掙紮。

魯一棄在洋學堂上過生物課,知道人體的構造特征。在這樣的課堂上他了解到,擊中身體的其他部位不能讓人立刻死去,就算是擊中心髒,被擊中的人還是可以繼續存活十五秒左右,十五秒鍾可以讓一個技擊高手做出許多事情,包括拼盡全力地垂死一擊。要讓一個人一擊之下就喪失所有能力,隻有破壞大腦的動作神經反射區域,這是個位于雙眼後部,範圍直徑和雙眼中心間距差不多大,破壞這個區域,從眉心擊入是最穩妥最準確的,就如同是靶心。
當魯一棄射出第五顆子彈的時候,刀手們如驚逃入林的猴子,有些瘋狂般地用最快的速度轉移自己的身體。圍住拿鋼釺的幾個刀手離得魯一棄這裏最近,所以他們也最先得到信息,一起奔逃開去。而圍住瞎子的三個刀手和圍住獨眼的兩個刀手卻慢了些,也許是因爲他們覺得自己就快得手了,被困住的人已經有些招架不過來了,一時舍不得放棄。但是隨著兩身槍響過後,他們再要想逃走就很困難了。

倒下的兩個人都是眼見著手中這一招已經要招呼到對手身上了,自己的身體卻搶在招式完成之前倒落塵埃。這樣的變故讓其他刀手一驚,于是瞎子的盲杖刺透了一個刀手的脖頸,臨死的刀手緊緊抓住瞎子的盲杖,讓夏老爺子一時半會兒沒法子抽回自己的家夥。本來這是另一個刀手最好的攻擊機會,但有經驗的刀手眼角一瞟就清楚此時的局面狀況了,他不會爲一個不是正莊的目標犧牲自己的,于是腳下往後倒縱,幾個大跨步就掩逃到一排木屋背後。

獨眼那邊也倒下一個刀手,另一個不知道有沒有弄清局勢,也不知道有沒有明白同伴死因,反正他是扭頭就跑,快得就連獨眼旋飛出的“雨金剛”也隻追到他一點點。傘骨的尖刺隻在這刀手的肩頭挑出一個血花,傘就已經飄落到地,眼見著刀手的身影在一個巨大的木堆後面消失。

剛才還熱鬧非常的一個大集市現在變得一片死寂,隻有破鍋破罐還在那裏搖擺晃蕩著,發出一些單調的聲響,還有就是那破裂了的棚布被風刮出些許“嘩啦啦”的聲響。

魯一棄沒有去看那些死屍,他害怕。不是害怕死屍,而是害怕看到被自己殺死的人的慘狀,以後就再也下不了手了,走上江湖的人第一就是要有副狠心腸。

拿鋼釺的人從個刀手的死屍身邊撿起一把刀,正反看了下說道:“明廠衛大解腕刀形,東吉百淬鋼,刀把麋鹿皮絲,鍛鑄時間八十五年到九十年之間,應該是‘明子尖刀會’用的兵刃,這個組織已經滅門有好幾十年了,怎麼又冒了出來。”

大家都沒有說話,因爲他們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對這樣一些莫名其妙的殺人者,他們真沒什麼了解。

魯一棄沒說話是因爲他在專心地感覺,感覺剛才“五重燈元彙”中心的那件好東西這會兒工夫藏那裏去了。感覺告訴他,這東西應該沒藏遠,還在附近,因爲他隱約覺得這裏還飄忽著那種淡淡的靈動氣息。

魯一棄在感覺氣息,感覺寶氣。但是其他人跟他不一樣,比如那使鋼釺的,他是在聞味道,不是他的鼻子有多麼靈敏,隻是他這個整天和火爐子打交道的手藝,讓他對火燒火烤的味道特別敏感。此時他就聞到了一種燒烤的味道,但他不是十分肯定,開口問了一句:“大夥兒瞅瞅,是不是什麼明苗子燃了?”
這句話提醒了瞎子,瞎子聽出了一些剛才沒有的聲音,輕微的“畢剝”聲夾雜在破鍋破罐的搖晃擺動聲中,連續的“呼啦”聲隱匿在風吹破布的“嘩嘩”聲裏。聽到了聲音倒讓瞎子很是羞愧,聲音應該傳播得比味道快,怎麼自己反在別人聞到味道提醒以後才聽到?

但現在不是羞愧的時候,因爲瞎子熟悉這樣的聲音,他在做賊王的時候沒少聽到這樣的聲音:“我們都趕快離開這裏,哪裏的木材被引燃了。”

對這樣這樣一句話震撼最大的是拿大鋸的和兩個毛茸茸的人,他們是在這山林中靠木材吃飯的,他們知道這樣一個大場上如果哪個木材堆給燃了起來回是什麼後果。輕則這樣一個全是木制建築的小鎮就完了,重則整個山林就要被毀了。

他們都在趕忙地撿拾自己的東西,等這幾個人都將東西收拾好了,這裏已經彌漫在一片煙霧中了。連方向都辨認不清。

“跟著我走!”拿大鋸的人喊了一聲,然後他用一件鐵器敲打起鋸條來,邊敲邊領頭往一個方向跑去。

煙霧彌漫看不到人,但是大家都聽得見那敲擊的聲音,此刻那聲音就如同仙人引路的仙樂一般,帶著這群人走出眼不能見的地獄。

當他們這一行人登上旁邊的小山嶺時,小鎮已經燒成一個巨大的火場,冒出的黑煙掩蓋了這個天空,讓站在山嶺上的這些人都看不清天空的顔色。幸虧這小鎮子周圍挖有防火溝,所以這大火沒有從小鎮蔓延到山林子裏來。

可奇怪的是,這場大火從燃起開始,這鎮子中竟沒有一個人跑出,也沒有呼叫的聲音,剛才趕大集的那麼多人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

看著火焰沒有繼續蔓延,魯一棄他們才放下心來,沒有繼續奔逃。但是魯一棄的心中還是十分害怕的,倒不是對這已經不會繼續發威的火勢害怕,而是覺得對家對付自己的手段越來越窮兇極惡了,爲了把自己滅在這裏,都不惜放火燒了這樣一個小鎮。

他們沒有停留太長時間,因爲危險會繼續尾追而來,與危險拉開距離是最好的選擇。

連續不停地翻山越嶺是很勞累的,這些在魯一棄的身上表現得最明顯。氣喘籲籲的魯一棄終于決定休息一下,倒不是自己的體力已經跟不上,更重要的是他有些事情要搞清楚。

首先他要了解到給他施以援手的是些什麼人,爲什麼會冒著生命危險來幫助他。

散落“火雨”的人有五十歲左右,身材不太高,一幅黑油油的臉膛,從他單薄的外衣可以看出他的強壯,這是個鐵匠,名叫任火旺,報出這名字的時候,瞎子明顯地愣了一下,而獨眼更是“噢!”了一聲,從他們微妙的反應魯一棄知道這個鐵匠在江湖中肯定很有名氣。而另外三個人卻沒有表現出太大反應,他們早認識這鐵匠,就和認識其他那些在山林中討生活的人一樣,並不知道這鐵匠在江湖的名頭,也沒見過這鐵匠有什麼過人之處。

任火旺告訴魯一棄,他和魯家的魯承宗是好友,曾經在山東沫台河建“木架鐵頂鎮魔幢”時,一起出生入死。那次幸虧魯承宗幫他挑了對家植入他腦後筋中的“十足白刺蠕蟲”,這才救了他,免了他全身癱瘓之災。他也見過魯承祖,所以認得般門“弄斧”。
拿大鋸的那人是個“柴頭”,也有叫“拆頭”的,這是幹嘛的呢?其實就是木材交易的中間人,他們將山裏出來的原材稍加修整,然後分類別、分檔次進行交易,甚至像剛才集市上那樣分成小塊稱著交易,從中謀取傭金。

“柴頭”叫付立開,他是個精幹的中年人,身材高大修長,可是一張臉卻顯得猥瑣,而且明顯可以看出他的臉部零件有些不太對稱,因爲他的眼睛有一隻很正常,而另一隻卻像沒完全睜開,但這一大一小兩隻眼中透出的光卻是精明狡獪的。

他告訴大家他不是江湖人,不認識魯家任何人,也從沒有見過真正的“弄斧”。但他認得“弄斧”,他之所以出手相救也就是因爲他認得“弄斧”。他師傅傳授了他木工手藝,留給他一冊《班經》,還給他留了一頁彩繪畫冊,上面就是畫的“弄斧”。師傅臨終告訴他,這輩子都要留在這個山林子裏過日子,除非等到拿著實物“弄斧”的人到來,把“弄斧”彩頁交給來人,並幫著來人辦成件事情,那就可以出林子過日子了。要是一輩子等不到來人,找一兩個徒弟繼續把這事情傳下去。

魯一棄他們幾個人包括任火旺都“噢!”的一聲都明白了。

瞎子有些怪異地一笑:“那麼說你也是‘般門’弟子了?!”

“不知道,師傅從沒說過,我也不知道。”付立開說話的神情很是誠懇。

“那你師傅姓什麼?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是怎麼侯在這林子裏的?”任火旺的問話也很誠懇。

“不知道,師傅將我從雪堆裏掏出來的時候我還是個嬰兒,他養活我長大,還教會我手藝,就讓我叫師傅。要沒他就沒我,所以他吩咐的事情,自己就要把命押上去做。”付立開的話讓瞎子很有感觸,因爲他也有著相似的經曆和遭遇。

那兩個毛茸茸的人一直到現在還是將毛絨獸皮裏子的半長棉襖反系在身上,這樣可以讓他們的胳膊和腿腳動作更自如一些。這兩個年輕人是付立開的活計,也算是半個徒弟。兩人是親兄弟,穿雜色毛裏子棉襖的是老大,叫哈得力,穿純褐色毛裏子的是老二,叫哈得興。他們本來有親兄弟四人,老三老四都在木場幹活時被坍塌的原木堆給砸死了。這對于他們兄弟二人來說有斷臂之痛,更是血的教訓。于是他們有意識地在木場幹活時練了一把子好力氣和在滾動原木上踩踏縱跳而行絕技,所以當付立開前去救援魯一棄之前,他們兩個便去砍了固定原木堆的粗麻索,落下木段子,來砸那幫龜孫。

任火旺知道帶有“弄斧”的人就是般門門長,但是般門的門長什麼時候換成了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他感到非常驚訝。這也難怪,一則這山林中消息閉塞,江湖上的消息傳不怎麼進來,再則,魯家、朱門都不是實際意義上的江湖門派,特別是朱門,他們的行動、目的一般人不會知道,像北平城裏、姑蘇城裏發生的那些事情,他們都會處理掩蓋得十分到位,不讓江湖人和官家感覺出什麼蹊蹺。魯家就更不會讓人家知道發生的那些事和自家有關,他們要辦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說他們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告知別人,就連他們的門長都被對家逼迫奔逃到少有人跡的雪原林海之中了。
當任火旺心蕩神搖地聽魯一棄他們三個斷續著說完這一個多月中的經曆,頓時不由地對魯一棄生出一種敬意。他也知道了這個年輕人是自己好友的兒子,但是他現在的身份卻是一門之長,而且是個有真實能力的門長。雖然自己也算不得什麼真正的江湖人,但是尊重別家門長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要不然就算魯一棄不見怪,還是會有其他人要尋隙找麻煩的,特別是他知道付立開他們三個其實也算是般門弟子後,他就更注意自己的言語和行爲了。

倒是這付立開沒有把魯一棄這門長當回事,因爲他真的不知道這般門是怎麼回事,更不知道門長是怎麼回事,他隻是清楚自己必須幫助這個年輕人去完成一件事情,這是師傅賦予自己生命的意義。

任火旺很客氣地問魯一棄:“魯門長,你來我們這野貓都不拉屎的地界肯定有事情要辦,我當年承你家長輩之恩,今兒個你要看得起,我願意幫著承擔些粗重髒累的活。”

還沒等魯一棄表示一下感謝,付立開也開口了:“對,你的事情我也給幫襯著,趕緊地做完了,過後我也要離了這老林子,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舒坦舒坦去。”

聽了這話,魯一棄隻得把滿腔的感激之情化成一聲苦笑:“我是想趕緊把事情辦了,可我到現在連那個辦事的地兒都沒找著。”

這句話讓鐵匠和柴頭有些沮喪,一直不愛說話的獨眼突然冒出一句:“老付的師傅留的畫,興許是個引兒!”

這句話讓幾個人都眼睛一亮,于是付立開從斜挎著的大褡褳裏掏出個粗布包,裏外包裹了有三層。揭開那些包布,露出一本書,一本發黃的手抄《班經》。付立開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一撚,翻開了幾頁,那中間夾著一頁彩繪,畫得非常逼真,和弄斧的外觀幾乎沒有一點差別。

魯一棄將那彩繪輕輕拿在手上,紙張的分量挺重,手指撚了一下,紙張韌性很足,這紙張應該是加了細羊絨和油麻葉末的玉林密紙,感覺告訴魯一棄,紙張的年份很短,不會超過一百年。

從紙張就可以知道畫的時間更短,雖然魯一棄從這彩繪上感覺到一點久遠的氣息,但他知道,這是因爲使用的彩料是老料,應該是元代留下的“宮繪彩”,元代的“宮繪彩”上色時需要用冰晶油脂調和,要不然上色後會幹裂脫落。如果用其他油脂調和,那麼色彩又會黯淡,不夠鮮豔。可是再鮮豔的宮繪彩在十幾年以後就會開始慢慢發焦變淡,特別是保存方法要是不好,那顔色退得還要快。這頁彩繪的顔色顯然是鮮豔了些,而且從付立開的保存方法來看,依然這樣鮮豔的彩繪,它的繪制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十年。

除了這些,魯一棄再也看不出其他什麼了,他將這頁畫翻來倒去細細尋找,卻沒有找到一點線索和異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3:41

第十節 疑初起

一旁的任火旺沒有看魯一棄手中的畫,因爲他覺得那是人家門中的秘密。他倒是對付立開手中的《班經》發生了興趣,這是因爲他的手中也有這樣一本《班經》。那是魯承宗送給他的,讓他有時間研究研究,以後萬一魯家需要會其中技藝的人幫忙的話,可以請他出馬。

現在他發現付立開手中的《班經》比他的要厚得多,他探頭瞄了一眼,書上字跡還沒有他書上的大,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看出他的疑惑,坐在旁邊樹樁上的獨眼開口了:“任老,別瞅了,那是六工全本,我們隻有總則和一工。”獨眼這一個多月一直陪著魯一棄,所以魯一棄翻閱魯承祖留給下的《班經》時,他看到了,也知道了其中的區別。

“那他還說他不是般門弟子?”任火旺這些年一直都跟著那些闖林子的群落找活計做,早就認識付立開。在這之前,他從沒有把這個更像生意人的手藝人和般門弟子聯系在一起,但是現在獨眼的一句話讓他堅定無疑地覺得付立開是真正的般門弟子。

付立開精明的思維馬上意識到這兩個人的話語是針對自己手中這部書的,他不大整齊的臉有點發紅,神情也變得和臉上的零部件一樣不自然了。當他看到獨眼和任火旺疑惑的眼神,瞎子警覺抖動的面部肌肉時,他急忙開口了,因爲再要不說恐怕就要有誤會了:“師傅養大了我,就教給我些木工手藝,而且許多手藝平常還不準我使出來,他沒教我認字,也沒讓我上學,這書上是什麼我都不知道。”

這樣的解釋合理,這樣的解釋卻也牽強,幾個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魯一棄仿佛自語般地說了一句:“這畫頁我真看不出什麼來,要是能到了那個母性之地,說不定能找出點線索來。”

這句話才出口,任火旺和付立開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金家寨!”

金家寨,女人寨,寨主,其實也是老闆,是個據說挺能挺美的女人,名叫若冰花,這方圓幾百裏都知道這樣一個女人寨的若老闆若大娘。她跟男人成親才三天,男人就跟著叔伯兄弟來闖關外,兩年多杳無音信。于是若大娘一個女人家獨走關外尋夫,這才知道男人才到關外就被伐倒的樹木砸死。這女人沒有再回關內,她領著幾十個男人死在林子裏的寡婦和尋不到男人又回不了家的準寡婦,在這裏尋了個山坳圍搭了個寨子。這個寨子是走關外吃林子飯的男人們的歇腳點,也是溫柔窩。林子裏那些饑渴的男人可以在這裏獲取多種的滿足,他們受傷的**和心靈也可以在這裏得到撫慰。

付立開馬上想到金家寨,是因爲那個母性之地讓他想到了那滿寨子白肉肉的女人們,想到了自己好久不見的幾個老相好,他不自然的臉終于露出一點不自然的曖昧笑容。

任火旺之所以想到金家寨,是因爲那裏除了可以得到女人,那裏還能獲取信息,這林子裏所有的消息、新聞、怪事、地界、途徑都能在那裏找到結果。在林子裏闖進闖出的男人是不會吝嗇對那些相好的女人透露自己的特別發現和經曆的。

去往金家寨的路途是遙遠的,幾個人在茫茫的林海雪嶺中蹣跚而行。任火旺挑著他的鐵匠擔子在前面開路,哈得力和哈得興在最後,這兩個精力充沛的年輕人把長柄斧子插在腰後,掰了兩根白煙杉的大樹杈拿在手上,一邊走一邊把時候的腳印掃平。哈得力不時還用樹杈敲敲旁邊的小樹,這樣樹頂上的積雪撒下來,就讓那掃平的痕跡都看不出來了。
天全黑了,他們還在山林深處,看不到一戶人家。任火旺說照這樣的腳程起碼要到後半夜才能趕到金家寨,而且夜黑林密山陡路滑,不如找個地方休息一夜,明天趕早趁著天亮趕路。

大家都同意了,于是哈得力和哈得興找了一個丈把多高的刀削坡,二人斧子翻飛,不一會兒,坡前兩棵大雪松被砍到。雪松順勢擱在坡頂上巨大的樹冠就像座房子。哈家兄弟又鑽到樹冠底下,也就袋把煙工夫拉出了大捆的樹枝,他們將倒下雪松朝下的樹冠給清掉了。現在這兩棵倒下的樹真就像個房子了。

獨眼在樹冠下將積雪拍實,而付立開則帶著哈家兄弟在外圍用砍下的樹枝插成個圍欄,其實這作用主要是防野獸,要有什麼大獸子來了的話,過這圍欄會發出動靜。

魯一棄也幫著抱了一小捆樹枝幫著遞給他們三個,順便瞅了一眼那圍欄,沒有任何規律和坎相,看來這付立開真的像他自己說的,沒有學過《班經》。

樹冠下,任火旺將他的火爐子燃了起來,並從另一個藤筐挑子裏翻出一小袋紅薯,在火上烤了起來。

北方山林的夜黑得快,不一會兒,整個林子中隻剩下這兩顆大樹冠下隱約有跳動的火苗。北風嗚嗚地叫了起來,就像是鬼嚎,而且還不斷將一些積雪從樹頂上掃落,發出瑟瑟的響動,就像是什麼腳步在慢慢接近一樣。

魯一棄他們幾個擠在樹冠下,圍在火爐子邊,吃著烤紅薯,倒也沒感覺出林子中的夜有多少寒冷,更沒有被外面的響動驚嚇,這裏都是些走江湖和闖林子的高手,他們應該可以分辨出響動因何而來。

魯一棄一邊吃著紅薯,一邊用眼角掃視了一下其他人,這幾個人的臉在爐火的映照下變得通紅通紅,看得出,他們要麼是不講究的人,要麼就是真餓了,都把個烤紅薯吃得津津有味。特別是哈家兄弟,看他們的吃相就能勾動別人對紅薯的食欲。

但魯一棄還是看出些異樣,一個就是瞎子,雖然瞎眼的人無法從他眼神中看出什麼,但是魯一棄的感覺從他的形態表情中還是搜索到許多。他吃著紅薯,卻明顯沒有感覺到紅薯的味道,他似乎在思考些什麼,又像在聆聽著什麼,思想已經飛得很遠的地方。

魯一棄看出的第二個異樣卻是明顯的,獨眼在咬嚼著紅薯,大概是太燙了,他呲牙咧嘴哈氣吐舌地。魯一棄開始也沒覺出些什麼,但是當他眼光掃過的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兩個字“可疑”。于是,他將視線又退了回來,這次他看清楚了,那是獨眼又在向他打口形,那幾個字是“當心,人可疑!”

魯一棄沒有回應,他可不會含著滿口的紅薯做怪樣,他隻是用眼神認真地盯視了一下那隻能看清黑暗的眼睛。
夜深了,周圍一片黑暗,任火旺在大家睡覺前將火爐子用炭捂成小火了,可現在,爐子裏連點火星都看不見。

一聲“畢剝”聲傳來,魯一棄從警覺的睡眠狀態中醒來,外面的風已經不在刮了,周圍一片死寂。

這隱約的一聲,魯一棄開始以爲那是火爐子裏火炭發出的跳耀,但隨即又是一聲傳來,醒來的魯一棄沒有看到火星濺出,那爐子好像是滅了。而且這次的聲音讓他聽出,發出聲音的距離比那火爐子要遠得多,好像是在外面樹枝圍欄那裏。

這聲清晰的“畢剝”襯托得周圍更加死寂。魯一棄感到害怕了,不隻是害怕,他還有種極其孤獨的感覺。他倒不是害怕來了什麼大獸子,也不是害怕來了什麼殺手,他害怕的是這樣的響動連他都被驚醒了,怎麼睡在身邊的幾個高手怎麼沒有一點反應;他此刻才感受到,一個人去面對危險和恐懼才是最大的孤獨。

魯一棄慢慢回頭,慢慢抽出壓在身下的駁殼槍。

樹冠外面有個搖晃的巨大黑影,就如同一個黑暗的惡魔在張牙舞爪。黑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搖晃著一點點往這裏魯一棄這裏靠了過來。

魯一棄躺著沒動,他生怕自己的動作會讓那黑影加快靠攏的速度,一下就撲擊過來。他隻是悄悄將手中的槍機保險無聲地掰開。

槍口對準外面的黑影,卻不知道那黑影是什麼,要害在哪裏,所以他又將將槍機掰在連發的位置上。

他的左手輕輕地探向旁邊,那個位置本來是瞎子靠著睡覺的地方,他摸空了,那裏沒有人。魯一棄將蜷縮的左腿往外面探了探,那裏本來有獨眼睡著,獨眼的習慣總是要將魯一棄護在安全的裏側,可是現在他也不在。

黑影已經到了樹冠的旁邊,已經可以聽見它掃拂樹枝的沙沙聲。魯一棄也已經慢慢翻身坐了起來,他的後背緊貼著冰冷的岩石,右手中穩穩地端著駁殼槍,那槍身在火爐微弱的光亮映照下,光滑得就真的如同鏡面一般。

突然,一聲呼嘯聲從魯一棄頭頂上面的山坡上傳來,那呼嘯很嘹亮、很尖利,就像一把刺破山林寂靜的利劍。這聲音讓魯一棄猛嚇一下,也讓那黑影停止了動作,楞在那裏。

呼嘯聲持續的時間不是太長,耳聽著那聲音就在快速降低。但就在那聲音還沒有降到很低的時候,又一聲呼嘯傳來,聲音比剛才那一聲要渾厚些,與前面迅速降低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這次的聲音持續的時間還是很短,這是一般常識,聲調提得越高,持續的時間就越短。但高聲的呼嘯沒有停止,因爲出現了第三個聲音,這聲音同樣與第二個聲音的尾音重疊,然後將這高音繼續延續下去,直到第一個聲音再次出現。

三個高聲的呼嘯輪換著一直不停歇,並且在第二輪開始,呼嘯聲中還夾雜了一種“嘎嘎”的怪響,就如同惡獸磨牙,鬼嚼人骨一般,讓聽到的人都從心底磣得慌。

黑影楞了許久,終于忍不住了,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然後上身猛然一沉,趴在那兩棵倒下的雪松下,並極力地試圖從茂密的樹枝和樹幹狹小的間隙中鑽到樹冠下面來,沉重的身體壓得樹幹吱呀怪響。
魯一棄看不清黑影的面目,但是他舉起手槍,對著那模糊的頭部位置就要開槍。手指還沒扣動扳機,就已經聽到哢吧一聲,當然,這一聲比扣動扳機的響聲要大得多,那擱搭在岩石上的雪松樹斷了一根。

雪松一斷,雪松下的魯一棄馬上往另一邊翻身滾過去。他的注意力早就集中在黑影身上,所以雪松的斷裂聲已經提醒他也許會出現狀況,斷樹還沒砸下,他就已經開始動作了。

黑影的攻擊力是巨大的,黑影的動作也是快捷的,它撲斷雪松之後就馬上回頭,直往山坡下滾撲而去,轉眼間就消失在黑呼呼的林子深處。

魯一棄的頭頂崖坡上出現的是付立開和哈氏兄弟,哈氏兄弟縱身跳下,落在雪團之中,然後打個滾就爬起來,過去把魯一棄身邊的斷樹搬開。

付立開沒跳下來,他從旁邊的斜坡繞下來。魯一棄從樹冠下鑽出來的時候,借著哈得力剛剛燃起的火把,他看到付立開那張極不自然的臉上布滿極大的疑惑,嘴中還不住地在喃喃著:“怎麼會?怎麼會?不可能呀!”

不用說,嚇走那大獸子的聲音是這三個人發出的,也隻有用斧頭劃刮大鋸的鋸齒才會發出那樣“嘎嘎”的怪響。

魯一棄沒有問柴頭因爲什麼而疑惑,因爲他自己的許多疑惑還沒有人給他解釋。從樹冠底下爬出的時候,他並沒有慌亂,因爲他知道那黑影已經離開了。他有時間也有必要審視周圍的一切。雖然危險對于他來說已經是件平常的事,但是他要弄清已經過去的危險中到底隱藏了些什麼,掩蓋了些什麼。

樹冠下沒有其他人,就他一個,這讓他的心再次提了起來,獨眼和瞎子哪裏去了?任火旺又到哪裏去了?

他又回頭看看外圍插的那一圈樹枝,已經有好大一段被人拔出移到旁邊,難怪那巨大黑影一直走到樹冠旁邊都沒發出多大動靜。是誰移走那些樹枝的呢?

“誰?”哈得興突然一聲斷喝,隨即矮身形,將長柄斧子橫在胸前。哈得力將右手中持著的火把頭一下子插入雪堆,滅了光亮,左手隨即也抽出斧子,如一隻警覺的豹子一樣四處戒備著。

付立開的動作顯然沒有他的兩個活計快速,戒備的狀態也是漏洞百出。雖然他也提起了大鋸,雖然他手中的大鋸沒有忘記下意識地護住魯一棄,但是他的整個姿勢絕不是一個練家子的戒備姿態。他站在那裏像個大字,雙手伸著,右手鋸子橫在魯一棄面前,雖然這樣可以幫離他三步遠的魯一棄擋著點,可是他自己卻是個門戶盡開的等死目標。

南面的一棵大雪杉背後鬼魅般地閃出兩個瘦長影子,一個是像盲杖一樣枯瘦的瞎子,一個是像瞎子一樣細長的盲杖。瞎子有些微喘,像他這樣有極好輕身功夫的人,這樣的微喘應該是奔跑縱躍好長一段距離才會出現。

哈得力重新在火爐子裏將火把燃照,魯一棄看他燃火把的速度很快,火爐子微弱的火星很快就在這木頭枝幹上燃得火勢兇兇的,根本沒有因爲雪堆熄滅後有什麼影響,看來要不是這木頭枝幹上塗有什麼特殊油脂,就是這木頭的材質中有特別易燃的因素。
魯一棄打量了一下瞎子,瞎子的微喘稍稍自我調節後已經差不多平靜了。從他身上來看,他的一身黑衣依舊很黑,如同這深山老林的黑夜一樣黑,看來他極速夜行的過程中沒有沾上一點雪痕。

距離瞎子左邊十幾步的一棵矮雜木背後一張油光發亮的臉冒了出來,那是任火旺,看得出,那滿臉的油光是汗漬,是什麼事情讓這個終日在火爐子前幹活的鐵匠,在這麼個天寒地凍的黑夜裏滿臉是汗?

最後出現的是獨眼,他的身影是從南面的林子裏緩緩走出來的,和瞎子是同一個方向,並且十分小心地跨越雪窩和繞過雪堆,就像是飯後散步一樣。他的走姿很奇怪,一直都低著頭,沒有什麼聲響,像個丟了魂的人,又像個沒有面目的鬼。要不是他的手中還提著“雨金剛”,背上還背著一支步槍,魯一棄肯定會將手中的槍口對準他。

魯一棄的眉頭皺緊了,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了,一瞬間太多的疑問和不解如同蠶絲將他包繞在中間,不能理清又不能扯斷。

付立開的大小眼隨著火把火苗的撲爍而閃動,他不自然的臉不自然地幹笑了兩聲問道:“你們哪兒去了?都夢遊呢。”

瞎子臉頰上的肌肉牽抖了一下,陰沉沉地回了一句:“我在那邊拉了泡屎,你要?”

獨眼在瞎子身後停住腳步,擡起他垂著的頭,沒有絲毫表情地說了一句簡練的話:“我也是。”

“哈哈!”任火旺笑了,似乎笑得還挺得意的“我還以爲隻有我吃了紅薯屎來得快,原來你們也和我一樣。”

哈得興在一旁看著任火旺笑得得意,便沖了他一句:“這屎拉得你滿臉汗,就沒拉得你滿**血?”

“嘿嘿!”任火旺沒有繼續回話,隻是將笑聲變得很低聲,變得隱晦而不知其意。

“我們得走,這裏有危險!”瞎子突然有些激動也有些恐懼地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被個老大的熊瞎子撲了。”付立開大小眼狡黠地眨了眨,死死地盯住瞎子的面部表情。

“老付,你夢遊了吧,這天氣,熊瞎子會出窩撲你?要麼是個母熊聞到你的那股子騷味兒了吧。”任火旺一下子提高了聲音,不是他要沖付立開,隻在是這事兒說得他難以相信。

“那你來瞧瞧,樹都拍斷了。要不是我們發聲嚇走它,這會兒說不定還窩在這兒呢。”

付立開的話讓獨眼和任火旺都斷樹那裏圍攏過來。

瞎子沒有和他們一起圍住斷樹看,他反徑直走到那段被拔掉樹枝的圍欄缺口邊,蹲下四處摸索了一番。

“不是熊,這腳印比熊掌要大得多。”瞎子用手小心撫過一隻巨大的腳印說道。

“我不是說過是個奇大的熊瞎子嗎?”付立開對大家不信他有些煩躁。

“可這腳印連爪子點都沒啊,倒像個人的靴子印,可這要是人的,那也忒大了吧。”瞎子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驚。他們全都彎腰查看地上的腳印。可是這周圍的腳印已經被大家踩踏亂了,看不真切。隻有在樹枝圍欄的口子處還有幾個腳印十分清楚,他們便都圍到瞎子的周圍。
真的,這腳印真的不像是熊掌,橢圓狀,無楞無角,最重要沒有爪子的落點。

“這要是熊掌印,那就是一隻穿了鞋的熊。”獨眼說這話的時候是一本正經的。

“真的是熊,不信你們問哈大、哈二。”柴頭真的有點急了,這也難怪,一般人在大家都不相信他眼見的事實時,都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清,隻知道是個大獸子。”

哈氏兄弟的回答讓柴頭很意外,他楞住了,不再說話,難道真的隻是自己的臆想,難道真的是自己被嚇得看錯了。

大家沒有再爲這個問題爭論,趕緊收拾東西連夜趕路。因爲不管是什麼東西,呆在這裏肯定是危險的。

“要麼我們另找個地方休息,我知道附近有個背風的石頭窟,能容下我們幾個。”哈德力說出這樣一個建議,從他表情上看得出,他對在這黑夜的老林子中趕路有些發怵。

“不行!我們現在不是怕什麼大獸子,我們主要是怕有人追來,其實我們打天剛黑那會兒就不該停下歇息。”任火旺說完這話就挑著擔子領頭往前走去。哈氏兄弟隻得舉著火把並排跟在後面。

魯一棄走在哈氏兄弟背後,他邊走邊瞧著前面的這兩兄弟。他對身邊的獨眼輕聲說道:“瞧,到底是倆親兄弟,走路都走得那麼對稱整齊。”

往坡上走了才十幾步,魯一棄就又回過頭來看看隱約可見的圍欄缺口,他覺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什麼,太多的疑慮讓他的思維變得不夠用。的確,思考得太多就會讓許多眼睛本可以發現的溜走。

這裏有危險,對于這危險自己感受最深,因爲隻有自己直接面對了這次危險。可這和瞎子嘴裏說的危險是一回事嗎?如果付立開不接著瞎子的話頭搶著把這裏發生的事說出來,瞎子是否會說出更駭人的危險來嗎?

瞎子一直沒有繼續自己的話頭,難道他們說的真是一回事,他在拉屎的途中遇到那個黑影;或者他的所謂危險在和這怪物黑影相比不值一提,所以不必再說了,當然也不排除他所知的危險是極其可怕的,說出來會讓大家恐慌不安,所以隻是藏在自己心裏。

還有,怎麼沒有人問柴頭和哈氏兄弟到哪裏去了,哦,肯定是他們幾個先離開的,柴頭和哈氏兄弟後離開的,然後又是柴頭和哈氏兄弟先回來的,他們幾個大概不知道柴頭他們也離開過,以爲他們都一直在這裏呆著呢。

魯一棄不願意再多想了,夜間行走在厚厚積雪的山路上也不適宜思考,他隻是將所有的細節記在腦子裏,就像他記憶那些弄不懂的文字符號一樣。他相信,這些細節也和那些文字符號一樣,在需要的時候,或者條件滿足的時候,會自己從腦子裏蹦出來,去驗證一些現象和結果。

看到初升的旭日時,也就看到了木屋縱橫的金家寨。那寨子是在幾個起伏不大的山頭圍成的山坳裏,但周圍的山頭卻沒有遮住初出的太陽,早晨的陽光給寨子撒上了一層淡金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4:04

第十一節 難尋規

尋意無斷絕,此去隨所偶。

寒風吹積雪,暗路入谷口。

際夜轉西壑,隔山望南鬥。

雪霧飛溶溶,獸嗅低向後。

箭矛竟彌漫,如神挽弓叟。

寨子比魯一棄想象中要大,更比想象中要周全。寨子的外圍是兩圈樹木,這是很好的擋風牆。那些樹十分高大,樹齡都在幾十年以上,應該不是需要時才栽種的,大概是將這裏原有的整片林子砍掉時,有意識地留下這樣兩圈當防風林。

防風林子的裏側還有用粗大的原木圍成的高大柵欄,這肯定是用來防野獸或者其他比野獸更兇猛的動物闖入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在這深山老林裏,野獸是闖林子的男人們追逐撲捉的對象,而女人,卻是男人和野獸都會追逐撲捉的對象。沒有很好的攻擊能力,就隻好加強自己的保護能力了。

寨子裏全是小木屋,屋子的搭建是雜亂的。站在山坡上的魯一棄仔細打量了一下屋子的排列,並且伸出左手,將拇指、食指和小指做成一個手勢,在這片雜亂的屋子中正反左右地量視了一番,這是他這些天剛從《班經》中學來的尋局辨相的方法。但是這裏真的沒有一點局相規則可以尋到。他心中對自己有些好笑,自己是不是有些走火入魔了,到什麼地方都要尋尋看看,看有沒有什麼風水方位、布局坎面的。可這世上哪有那麼許多懂得堪輿局相奧秘的高人異士。

有一點魯一棄是可以肯定,這一點不是他查看出來的,而是他的感覺告訴他的,這裏肯定不是他要找到“母性之地”,就算這裏住著再多的女人,它都不是那個可以沿循著便能找到寶貝的地方。

他在那裏指指畫畫的,旁邊幾個人都看到了,他們都沒有出聲打擾,眼中也沒有驚訝和詫異,倒是都隱隱透出一種崇敬之意。這也難怪,此刻的魯一棄在初升旭日的映照下,加上點畫山河的手勢動作,真的有種神人般的氣勢和風範。

從魯一棄的失望眼神,任火旺知道他沒有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這也在任火旺的意料之中:“這裏本來人跡就希罕,再加上山圍林繞樹掩雪蓋,夏不熱冬取暖,這就沒必要講究方向位置,更談不上風水局相。隻要出路順暢,沒雪塌石崩的危險就是好地界。”

付立開接著話頭說道:“這金家寨還算好了,昨天燒掉的那小鎮,那裏的木房子還要沒規則,經常是在冬天來之前隨便一建,到春夏外頭木材緊張時,他們就連屋子都拆了賣了,自己搭窩棚住,然後趕在冬前再隨便一建。所以他們每年都住新房子,地點方位也每年都變,今年你認識一家門口,第二年你再來就不一定能找到那一家了。就算我們老在這裏混的,出林子找人也一樣要打聽。”

“哦!”這話讓魯一棄的腦筋一跳,有些記憶迅速被勾起,疑惑的陰雲從他眼神中飄過。如果是這樣,那濃煙籠罩後的小鎮,這付立開又是如何能夠辨別方向,將大家帶了出來的?

下了山坡,差不多就到寨門口了,哈氏兄弟跑在了最前面,他們的腳步有些跌撞,就像是渴極了的旅人突然看到了水源一樣。
跟在他們背後的是付立開,他在盡量保持自己的矜持,但是從他走動時腳步移動速度和手臂的擺動頻率可以看出,他的走倒不比跑的慢。

任火旺的腳步始終沒有變,在靠近寨門的時候甚至放慢了,他將他的鐵匠挑子橫擱在肩上,這樣可以將魯一棄他們三個都擋在背後。

寨子的門是打開著的,但是寨子裏卻很是冷清。一是因爲他們來得太早,溫柔窩裏一般都是有晚沒早的;再就是這個季節那些男人們已經都出山回老家了,隻有那麼少數幾個今年沒什麼收成的或者收成在幾天裏輸得差不多的還留在這裏。在這裏貓冬過年是不需要在乎有沒有多少錢的,一個男人不回老家陪老婆孩子過年,卻在這呆了整年的老林子裏陪著相好的,這相好的女人還能多要求什麼,本身像過年這樣的大節就是這些命苦的女人最容易感到悲凄和孤獨的時候。

哈氏兄弟跑進寨子一陣亂喊,喊出一大群頭發亂蓬、睡眼惺松的娘們出來,她們半披著棉襖,歪斜的肚兜掩不住跳動的肉。女人們一下子就將前面三個人圍住,在說笑叫罵中牽拉拖扯著哈氏兄弟和付立開。有幾個女人在拖拉中把身上的棉襖落到地上,于是刺眼的雪地裏又出現了另一種刺眼的白。

任火旺沒有馬上進寨子,他在寨門口站住,橫著的擔子依舊將魯一棄他們三個擋在身後。

哈氏兄弟和付立開很快被女人拖扯著消失在那片屋群之中,剩下許多女人都站在那裏,她們沒有繼續往大門口來,隻是嘴裏一邊大聲吵吵著,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大門口的這幾個人,就像看著幾個怪物。門口的人也無聲地盯視著她們,就像察看坎面局相一樣看著她們。

一個年近五十的白胖娘們從一間木頭大屋摔門跑出,嘴裏還在嚷嚷著:“吵什麼吵,這麼一大早就不消停,開春讓那幫臭男人壓死你們。”

任火旺一看到這個白胖娘們兒,嘴巴咧開笑了,他的鐵匠挑子由橫變直,奔著那老娘們兒就顛呀顛地過去了。老娘們兒一見到任火旺,那張兇狠的臉也咧嘴笑了,肥碩的胸脯也顛呀顛地小跑過來。

魯一棄看著白胖的老女人,心說:這就是若大娘吧,真枉爲了她那若冰花的名字。

老女人往任火旺那裏一跑,身後那一群女人就像是放食的雞群,唧喳著往魯一棄他們三個這裏湧過來,將這幾個男人團團圍住。

一時間,魯一棄被牽扯撫摸得暈頭轉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就進了一間暖和得發出汗味的木房子。跟著他一起進屋的兩個女人脫去半披的棉襖,用隻穿著肚兜的白肉肉身子把魯一棄擁抱得渾身發燙,汗一下子就淌了下來。他終于知道爲什麼這屋子裏會熱得發出汗味兒了。

魯一棄知道男人女人之間是怎麼回事,他在洋學堂裏學過生理學,但是他卻從沒有膽量、也沒有機會去實際體會一番。這次也一樣,雖然有機會,他卻沒有膽量,好不容易,他才氣喘流汗地從兩個女人懷抱裏掙脫出來,用剛才混亂中,獨眼塞給他的一把銀元把這兩個女人打發走。女人邊披衣服往外走,邊相互逗笑著,都說對方看著草根兒嫩,舍不得下口。
女人們走了,屋子裏就剩下魯一棄一個,他的在火爐前的一個大木墩上坐下,渾身像虛脫了一般。女人們的這番折騰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滋味怪怪的,身體繃得緊緊地,說不出是舒服還是難受。這樣的感覺他以前也偶然有過,那一般是在夏季,有穿裙子的女同學或者穿短袖旗袍的婦人與自己擦身而過的時候。但那時的感覺絕對沒有今天這樣兇猛強烈。

突然,他從這感覺中醒悟過來,馬上跑到小屋的窗前,這裏的窗戶是垂掛著的一塊用圓木木皮拼成的掀闆,魯一棄從最下端將窗戶推開,然後從旁邊的縫隙往外看去。

是的,他突然意識到他們幾個都被單獨分開了,自己又像頭天夜裏那樣孤獨了。所以他要看清獨眼他們是往哪間屋子去的,有什麼事情可以迅速聯絡到。

推開窗戶首先是一縷陽光射入屋中,當他在陽光中調整好瞳孔大小後,再往外看時,他沒有見到獨眼,也沒見到瞎子,他倒是看到任火旺半摟著那白胖的老女人進了與自己這屋子鄰接著的一座木屋。

是的,一座鄰接著的房子,卻不是隔壁,因爲這兩座屋子沒有一道木壁相連,隻是魯一棄呆的那屋子有個屋角支棱在那房子的一面木壁上。魯一棄再往另一邊看看,也沒有看到其他同伴,倒是看到另一邊相鄰的房子和自己所在的房子是屋角與屋角相搭。從這連著的三座房子就可以知道,這寨子裏的房子排布真的是一團糟,不僅不整齊美觀,還讓地面不能合理利用。就算找個人都不便當,要東繞西轉的。

想到這些,魯一棄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一把握緊腰間的槍把,轉身輕步往門口走去。

就快到門口的時候,魯一棄突然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突然一把將木門拉開。

門口果真站著一個人,但那人並沒有像魯一棄想象中驚慌無措,也沒有掩飾什麼偷聽的動作,因爲這人根本就沒有偷聽,她好像是剛剛好走到木屋門口,對魯一棄這樣突然開門她隻是表現出一點詫異,詫異屋裏這個男人是怎麼知道自己來到他的門前。

門外是個清秀的頗有姿色的女人,打眼就可以看出她跟寨子裏其他的女人不一樣。首先她沒有披著棉襖,而是穿著一件粗厚的夾麻布棉襖,從這棉襖的衣袖和領口露出的毛皮可以知道,這棉襖的裏子是獸皮的。下身也是穿的一條娩襠棉褲,褲子面是用各色硝過的雜碎獸皮子拼成的,而腳下套的一雙鹿皮毛靴倒是整片的鹿皮面和羊皮裏子。她與其他女人唯一的一點相似之處就是她的肚兜下角沒系到褲子裏,在棉襖和褲腰的地方耷拉著。

魯一棄打量著門前的女人,這樣的打量要是在其他地方是很忌諱的,但是門前這女人沒有介意,反倒輕笑一聲開口問到:“我聽說有人要買消息,是你嗎?”

魯一棄眉頭皺了一下,這話是誰傳出去的,自己到這寨子還不到一盞熱茶的工夫,就有人找上了門。
女人看到魯一棄的表情,就又說道:“也許是我弄錯了,你歇著,要是有興趣來找姐姐玩兒,我在最西北角的那間屋。”

“大姐你是……”

“都叫我若大娘,你叫我若姐姐好了。”說完這話那女人扭動著她健美結實的**幾步就消失在那些亂糟糟的木頭房屋之間。

“啊,這才是若大娘。”魯一棄心說“原先還真以爲是個老婦人,沒想到也就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但是還是和她的名字不相符,她不像冰花,她更像這暖洋洋的陽光。”

此後,再沒人來打攪魯一棄了,不但沒人打攪,那些個女人還有自己的同伴都像從這世界上消失了一樣。就連吃午飯的時間到了,也沒有人出現在屋子外面,寨子裏空蕩蕩的,連條狗都沒有。

屋子裏有吃的,魯一棄卻沒敢動,他將窗戶闆撐起一些,這樣可以讓他看到任火旺進去的那個大木屋子,這是離著最近的一間木屋。

坐在窗前的魯一棄被溫暖的陽光曬得有些要打盹,可就在他眼目朦朧的時候,任火旺的那間屋子裏傳來老女人的怪叫聲,聲音一直延續著,卻沒有一個人來理會。

魯一棄開始是一驚,從木墩上猛然站起來,但隨後他聽出那聲音裏好像沒有什麼痛苦,倒是很有種愉悅的味道,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臉上不由一陣發燒。

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魯一棄將窗戶放了下來,他知道這樣拼接成的木闆窗戶能少許擋住那些聲音。

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情,那木闆往下一放,他竟然一點都聽不到那怪叫聲了。魯一棄感到奇怪,是不是自己窗戶闆一放,他們就完事了?于是他又將木闆推開。不,老女人的怪叫還在繼續,而且更加大聲,更加抓狂了。

這是怎麼回事?相鄰房子裏如此高聲的叫聲,自己的屋裏竟然稍有阻隔就聲息全無。魯一棄索性再次將窗闆完全推開,一大捧陽光湧進屋子,老女人的聲音還在繼續,不但有老女人的叫聲,他還聽到其它木屋中傳出女人的叫罵聲,還有唱小曲的聲音,外面雖然不是十分喧鬧,但是還是可以聽到許多嘈雜的聲響的。

屋子,是屋子的原因。這裏的屋子不是雜亂無章排列的,它們有規律,有更爲精妙高深的規律。

真的很奇妙,魯一棄從窗戶探出身子往四周看了看,又打開房門往外面看了看,他沒有看出這裏這到底是什麼排列方法,但是查看的過程中,他又發現到一件精絕巧妙的事情,他所能見到的屋子和他的屋子一樣,始終有陽光照在窗戶上。

這裏是在山坳之中,周圍有山巒起伏,還有林木遮掩,怎麼就能保證所有屋子都有陽光照射。魯一棄回到自己屋裏的窗前,從這窗戶往遠處望去,他輕易就找到了太陽運行的軌跡。那裏確實有山,那裏也確實有樹林,但是山巒和樹林組合成的弧形正好可以讓太陽從地平線鑽出開始就一直高過這個弧形,然後由低到高,再由高到低,一直照射著這個山坳裏亂七八糟的屋子直到下山爲止。
這裏有高人,這裏不是簡單的一個女人聚集的寨子,房子有陽光照射是好事,房子相互隔音也是好事,這是一個建房高手巧妙設計的木屋群。

特別是這房子間的相互隔音……不對,誰說這房子相互隔音了,現在是自己聽不到其他屋子裏的聲音,別的屋子就肯定也和我一樣聽不到相鄰屋子裏的聲音嗎?自己會不會在一進到這寨子裏就已經成了被別人時刻監視和觀察的木瓜?

魯一棄“咣”地一聲放下窗戶闆,然後迅速檢查自己的攜帶的槍支,彈倉都是滿滿的。他將駁殼槍插到腰間,這是個可以快速拔出射擊的位置,而手中則提著那支毛瑟步槍。

魯一棄走到床前,這床上有濃郁的女人味道,特別是當他掀開床上的那兩層被子時,那女人的味道就更濃了,濃得都夾帶有男人的腥臊味道。他將床上被子提起重重拍打抖動了幾下,然後坐在床沿上用力搖晃,木床發出一陣“吱呀”的響動,並且大聲說了句:“睡會兒吧”。

魯一棄沒有睡,他悄悄站起身來,並把棉被攤在木闆地上,悄無聲息地走向門口,兩條被子他正好可以相互交替著墊在木闆地上,隱藏腳步聲。

站在屋子的木門口,魯一棄調節了一下自己緊張的氣息,他打算迅疾地拉門沖出去,然後大概在十二步的樣子可以跑到後一排斜向的一座木屋,這木屋和自己相鄰的那間一樣,它也有一個牆面搭在旁邊的屋角上。

魯一棄似乎看到自己沖進屋子時裏面人的慌亂,似乎已經通過屋子裏的聲響從而證實自己的推測。

他果斷地拉開木門,一個縱身沖出了屋門。

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他沒有看到驚慌的人,更沒有聽到特別的聲響。他隻感覺到一股如同能刺透脊梁的寒氣。

魯一棄沒有走到那間木屋,十二步他隻走了六步就停住了,因爲他在溫暖的陽光中感覺到一股寒冷,不是一般的寒冷,是那種如同來自地獄的陰寒,一種隻有鬼氣中才會挾帶的陰寒。

寨子的柵欄外站個一個美麗的白衣女子,這女子魯一棄不會想到在這裏又遇上,他又應該想到他們會遇上,那是養鬼婢,面容稍顯憔悴的養鬼婢。

魯一棄站住了,他能感覺到這陰寒是從高大的木柵欄外面傳來的,他沒有回轉身子,他的感覺告訴他,自己已經沒有機會轉身了。

是的,沒有機會轉身,更沒有機會逃跑躲避,這一切倒不是因爲背後有那陰寒氣息的壓迫和籠罩,而是因爲在那陰寒氣息的背後還有一股氣息,那氣息盤旋的範圍並不大,就像一塊斑,一個點。但是這樣形狀的氣息更具備了銳利的鋒芒,這樣小面積範圍中蘊含的殺氣和力量更會是無堅不摧的。

如同刺透脊梁的寒氣就來自這個範圍極小的氣息,魯一棄從沒感覺到過這樣尖銳厚實的氣息,他知道隻有將一個高手所有的殺氣、怨氣、豪氣、怒氣、都收斂集中在一個點上才會出現這樣的現象。

魯一棄背上的汗流下來了,因爲很快背上流下的將是血。
從沒說過一句話的養鬼婢此時卻突然意外地發出一聲嬌喝:“走!”,並且同時從她棉披風中撒出一股白色的怪風,直往魯一棄撲卷過來。

這一刻讓魯一棄像如此真切地感覺到死亡的滋味,他仿佛已經可以感到死氣將他團團圍繞。于是他絕望地動了,幾乎是和養鬼婢撒出白色怪風同時,他回頭了,隻是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看一眼殺死自己的到底是誰。

他的回頭讓他不僅絕望,而且還失望了,他看到的隻有養鬼婢秀麗的面容和急切的目光,這樣剎那的工夫,他無法從中體會到任何東西。

一個飄渺的聲音從遠處飛來,就如同一聲歎息,輕柔柔地從柵欄中飛過,將一根碗口粗細的柵欄木削去一塊半月形,然後直沖入養鬼婢撒出的那股白色的風中,在那白風中似乎滯了滯,便掙脫而出,繼續奔魯一棄輕吟而至。

魯一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就在閉上眼睛的一剎那,他的身體跌撞而出,摔在六步開外的屋檐下。

飄渺的聲響聽不見了,取代它的是一聲垂死的、恐懼的慘呼。

魯一棄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一個糖葫蘆,是的,一個,而不是一串,因爲穿在簽子上的隻有一個人。其實如果說是烤肉會更形象,穿透人體的是一根足有人高的鐵杆,隻是魯一棄沒見過這樣的烤肉,他在北平看得多的是糖葫蘆。

被穿透的人是哈得力,他在最緊要的關頭,從旁邊的一間木屋裏沖出,推開了魯一棄,而他自己卻沒躲過那刺透生命的疼痛,鐵杆刺穿他的右胸口的心髒部位,在發出一聲能驚動整個金家寨的慘呼後,他側翻在地。

魯一棄爬起來卻沒站起來,他一個縱身撲倒在哈得力的身邊,一把抓住紮在哈得力身上的鐵杆。

“不能拔!”隨著這聲喝叫,一個人影從木屋頂上跳下,來的是哈得興。他猛地拽開魯一棄,趴在他哥哥身上就“大哥、大哥!”地號叫起來,那粗嗓門簡直可以把死人都給叫活了。

其實魯一棄並沒有想將鐵杆拔出,他隻是想知道這輕聲哼吟而至的鐵杆到底是什麼兵刃。觸手的感覺雖然隻是瞬間,可敏銳的感覺已經告訴他,這是一支矛,一支渾然一體的鋼矛,一支需要用器械才能夠射出的鋼矛——“曉霜侵鬢矛”。《百兵紀敘》中有“曉霜輕吟鬢毛摧,未覺念啓膚寒人已老。”之句,說的就是這“曉霜侵鬢矛”。這是一種霸道暗器,需要用彈架或繃弩才能射出,而且準頭還很難控制,需要針對環境氣候等等條件綜合考慮調整。這種矛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矛杆上每一寸的直徑周長都不相等,從而在飛射中起到導流的作用,便于方向的控制。魯一棄就是從這矛杆的粗細不等上感覺出這是件什麼武器。

不知道是不是哈得興號叫聲的作用,反正在這聲響中哈得力倒是慢慢睜開了眼睛,他沒看他號叫的兄弟,倒是朝魯一棄伸出他沾滿鮮血的左手。

哈得興嚎聲雖然大,卻掩不住那飄渺的聲音,又一個同樣的聲音飛來,目標依舊是魯一棄這個方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4:31

第十二節 多重射

一朵黑雲落下,和哈得興一樣,也是從屋頂落下來的,黑雲擋在了那聲哀歎聲響必經的路徑上。

黑雲是把傘,精鋼巧技制作而成的傘。

獨眼拿著“雨金剛”從屋頂跳下的時候根本就沒考慮到自己是否有能力將這聲輕柔的歎息聲擋住,他腦中隻想著不能讓魯一棄受到傷害。

“雨金剛”擋住了那聲輕柔的歎息,但是鐵杆撞在“雨金剛”的傘面上,將獨眼平地推出了五六步,獨眼的雙腳在雪地上拉出兩道深溝,雙手的虎口都裂開了,鮮血順著血痕再到指尖滴落下來,一對手臂更是顫抖不停。

“魯爺,你做的、是造福蒼生、後代、的大事,我幫不了、你了,你跟我兄弟、走,他、會帶你、去個奇異、地界。”

這是哈得力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後他就頭一歪斷了氣。

看著爲自己而死的哈得力,魯一棄憤然站起身來,平端起手中的毛瑟步槍。于是在這山谷之中,在這寨子周圍,有那麼幾個高手發現這裏有股夾帶絢麗光芒的氣息騰然而起,顯得那樣的囂張和跋扈,那氣勢讓周圍的山巒、樹林顯得那麼渺小,如同要撐破山谷、頂裂雲天一般。于是有人往這裏靠攏而來,有人驚愕地呆立原地,也有人畏懼地尋找隱蔽的凹窩。

魯一棄動了殺心,長怎麼大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殺一個人。他的感覺在瞬間凝聚如神。

槍口首先對準的是養鬼婢,然後稍稍歪過一點讓過養鬼婢。這是一種極爲簡便有效的尋找方式,先尋到一個中間點,然後在這個周圍尋找。攻擊從養鬼婢左側身後而來,又讓過養鬼婢身體,所以應該順著養鬼婢左側身體的輪廓往後搜尋。

發現了,他終于發現了,感覺在將他的發現瞬間拉近放大,他的眼中出現了一團白,一團如同雪堆一樣的白。

白色的雪堆沒有躲避的意思,而是迅疾地往前跳躍著,動作如同閃電,前行的距離並不長,差不多與養鬼婢並排時停住。

魯一棄的眼睛透過步槍的T字準心在那個跳躍的雪堆上找尋,他要找到一個可以一槍緻命的方位,這對于他來說需要一點點時間,因爲他必須先弄清楚那雪堆是個什麼東西。

他找到了臉,一張幾乎被雪白頭發須眉全都遮掩了的臉,如果不是那雙如同深潭般的幽邃眼睛,魯一棄幾乎都看不出那是什麼怪物。即便如此,魯一棄還是有種遇到怪物的感覺,因爲那雙眼睛不像一般高手那樣帶有刺人的鋒芒,反倒像有種吸力,那力量可以讓意志薄弱的人不由自主地往前靠攏,等待他的宰割。

雪堆也看到了魯一棄,不知道魯一棄給他的是怎樣的感覺,但是他不動了,雖然他已經是一個完全的攻擊狀態,雖然他掌中蓄勢待發的“曉霜侵鬢矛”矛尖已經瞄準了魯一棄,但他沒有動。不知道什麼原因,隻有一點可以肯定,從他的角度看魯一棄,應該是先看到魯一棄手中步槍的槍口。

時間如同停止了,萬物如同靜止了。但這樣的情形隻是在這兩個人的意識中。

周圍的人都感到了無形的壓力,讓他們胸悶,惡心,透不出氣來。他們都急切地期盼這樣的局面快點結束。
相持局面是被養鬼婢打破的,她的白色披風猛然揚起,一股白色的古怪狂風卷起,將地上的積雪變作一堵白茫茫的雪牆一樣。

槍聲響了,飛矛也開始吟唱了。

魯一棄的感覺如同調整焦距一樣從雪堆上收回,在這個收回的過程中,魯一棄驚駭了,感歎了,畏懼了,因爲他看到了一張弓,一張雪白的大弓握在雪堆的手上。

這個人竟然是用弓射出的“曉霜侵鬢矛”?這個人竟然是用弓射出的“曉霜侵鬢矛”!這還是人嗎?

複雜的感覺讓魯一棄忘記了飛過來的矛,他站在那裏竟然沒有躲避。其實就算他想躲也無法躲開,對于如此這般的速度和勁道,這個根本不是練家子的年輕人真的沒有躲避的能力。

幸虧是養鬼婢揚起的那道雪牆讓飛矛緩了緩,也幸虧獨眼及時地將“雨金剛”擋在魯一棄的前面。“雨金剛”的傘面在迅速的旋轉,這樣是要將飛矛的沖擊力卸掉些。獨眼已經領教過這飛矛上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必須想法子將飛矛上的力緩解些,要不然就算自己有力量撐住,這傘面卻說不定會被射穿。

傘面旋轉,讓飛矛直射的力變成了橫砸。獨眼沒撐得住,往後直摔出去,撞在魯一棄的身上,兩個人一同跌倒。

魯一棄沒有躲避飛矛,這讓他在跌出的一瞬間,用敏銳的感覺撲捉到一個信息,自己的子彈擊中的雪堆,但是不是要害,因爲雪堆的躲避速度幾乎快過子彈,雖然雪地中齊膝的積雪讓行動很不易,雖然步槍的子彈速度遠遠超過手槍,但要不是那雪堆極力想保持飛矛的準確度,他完全可以輕松地躲開子彈。

子彈隻是射中了雪堆的輪廓邊緣,飛濺出幾點殷紅,隨即帶紅的雪堆在積雪中一沒不見了。

獨眼爬起來的速度很快,雖然他摔得有些暈頭轉向,但隻要他還有爬起來的力量,他就會繼續將“雨金剛”擋在魯一棄的身前。

魯一棄也站起身來,他再次忘卻了一切,所有的精氣神都凝聚起來,超常的感覺往白茫茫的雪牆外搜索而去。沒有他想找到的,隻有養鬼婢蒼白美麗又稍顯憔悴的面龐,平靜地面對著他。

獨眼張著傘,慢慢往後退步,他沒有顧及魯一棄在做什麼,隻是往後退,用半蹲馬步的身軀推著魯一棄一起往後退。

魯一棄如同傻了一樣,就像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腳下被推著移動,一雙眼睛死死盯住柵欄往飛來“曉霜侵鬢矛”的那個範圍。

兩人已經退到死去的哈得力身邊,獨眼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身邊的死人,伸手往死人的身上探去。這大概是他這個盜墓人的職業習慣,忍不住要搬弄一下死屍。

蹲在哈得力身邊的哈得興突然堅決地站起身來,拉住獨眼和一棄,轉身就走:“快走,這裏不能久留,晚了就來不及了。”

這大力的拉扯讓魯一棄從凝神的狀態中恢複過來,聽了哈得興的喊叫,下意識地轉身跟著奔跑起來。魯一棄一跑,獨眼也隻得跟著跑。

哈得興拉著魯一棄和獨眼剛轉過連著的幾座木屋,迎面遇到付立開。付立開可能是剛被魯一棄的槍聲驚動了,才從暖烘烘的被窩裏鑽出來,衣服都沒穿好,腰帶還搭在脖子上,大鋸子也拖挎在手肘彎裏。即便是這樣,他手裏還牢牢牽著一個女人,一個和他一樣衣裳不整的單薄女人。
“怎麼了?!怎麼了?!”付立開不止是身上衣服沒打理好,他的表情更慌亂,在亂七八糟的房子間有些暈頭轉向。

“快走!”哈得興說了兩個字就自顧自拉著魯一棄和獨眼兩人往西面的一條屋子間的小巷鑽過去。

付立開隻能跟在後面,他沒舍得丟掉那女人,把她緊緊地擁在身邊,一起往小巷那裏跑過去。

跑過了兩個木屋的山牆,魯一棄突然甩掉哈得興拉著的手,停住腳步。他這一站,其他人也都隻好跟著站住。

“我得去趟西北角尋點東西。”魯一棄說完這話沒等其他人有什麼反應就往西北角方向尋路跑去,他這是要去西北角那裏找若大娘,因爲他真的有許多問題需要解答。

哈得興有些楞住了,反倒是獨眼的反應更快,他也甩開哈得興的手,幾個縱步就趕在魯一棄的身前。付立開雖然拖著女人,行動倒也不緩,緊跟在魯一棄的背後沒落下兩步。女人的腳步有些踉蹌,嘴裏不時還發出陣陣尖叫:“天殺的!別拉!別拉!輕點!輕點!”

魯一棄聽著背後女人的叫聲,眉頭皺了一下,心想這個付立開也算半拉般門弟子,怎麼這樣沒出息的,拖了個女人不放,也不怕累贅。

幾個人繼續往北奔出幾間屋子的距離,突然一聲刺耳呼嘯聲穿空而來,如鬼叫如獸嚎。聲音是直奔跑在第一個的獨眼而來,獨眼聽到響動沒有避讓,手中“雨金剛”旋轉著直迎上去。

尖利的嘯聲是熟悉的,獨眼一下就聽出那是什麼武器,“無羽哨管箭”曾經洞穿奔馬留下兩個拳頭大的血洞至今深刻地留在他的印象中,那是噩夢中才會見到的情景。但是獨眼知道自己不能躲也不能讓,他必須全力迎上,要不然身後的魯一棄就會直接面對大箭的襲殺。

獨眼依舊被大箭撞出,但是和阻擋“曉霜侵鬢矛”有所不同的是,獨眼此時是奔跑著前沖,所以他不是靜靜等著被撞,而是與大箭相撞在一起。大箭滑過“雨金剛”的傘面,往旁邊飛去,釘在了木屋的木壁上顫動著,發出“嗡嗡”的尾音。獨眼雖然往後跌出,但是兩步後滑後便穩住腳步,沒有跌倒。

魯一棄當然也聽到那尖嘯聲,他想都沒想就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開了一槍。

又一聲尖嘯傳來,這就更證明了那是大弩射出的大箭,因爲大箭的長度太長,分量也太重,很少有人能拉開千石硬弓射出這樣的箭,更不用說用千石硬弓在這麼短的時間中連續射出這樣大枝的箭,除非是那個能用巨弓射出“曉霜侵鬢矛”的怪物。這第二聲的尖嘯也同時證明了魯一棄開出的一槍沒有任何效果。

第二箭再沒必要硬碰硬,因爲從第一箭的嘯聲響起後,背後幾個人都已經緊貼木屋壁躲在屋檐下面了。
大箭飛過了,魯一棄的頭在大箭剛飛過後往屋檐外探了一下,就是這樣探頭的瞬間,他聚氣凝神搜索到了大弩的發射點。但是當他再次探身射擊的時候,他發現那裏的人已經躲在樹木背後不再出來了。

是的,魯一棄瞬間暴漲的氣勢讓那裏的高手意識到危險,高手是不會冒險的,何況那裏的高手早就認爲魯一棄是個更加名副其實的高手。

魯一棄在就要擊發的瞬間松開了毛瑟步槍的扳機。他是不會對不存在的目標射擊的。

一行幾人在屋檐下小心翼翼地移動著,他們警惕又謹慎地觀察著每個可能朝自己發起襲擊的地點。

轉過一間木屋,獨眼剛走過屋角,將身形暴露在兩屋的間隙中時,一聲呼嘯響過,還沒等他做出反應,他手中的“雨金剛”就被一枝大箭射中傘面邊沿。大力的震顫差點讓他松掉手中的傘把。他的雙腳在積雪上平滑出兩尺多,這是大箭的沖擊力讓他身不由己地在移動。這樣的移動把他從屋檐的隱蔽中徹底推了出來,于是又一支大箭迎面射在他的傘面上。這次獨眼跌得很慘,不但**著地,而且還以**爲點在凍住的雪面上滑出一條寬道道。

沒等**的滑動停住,獨眼就翻轉身體往屋檐下滾躲過去。

“不止一個大弩,不止一個大弩!”這是獨眼還沒來得及喘出一口驚恐的氣息就發出的叫聲。

不止一個大弩,是多個大弩圍射,再加上一個更爲厲害的能射出飛矛的大弓,魯一棄倒吸一口氣久久憋在胸中沒有吐出。這樣的圍殺看來是勢在必得,難道今天真的沒機會了?

沒有等到魯一棄吐出胸中的這口氣,對面的木屋的木壁突然出現了一個圓洞,一聲歎息從洞中哼吟而出。

哼吟聲從魯一棄這幾人中穿過,沒入到身後的木屋中。

“曉霜侵鬢矛”,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女人沒有聲音了,付立開終于松開拖著女人的手。因爲他需要手去擦抹滿臉的鮮血和腦漿。

魯一棄沒有細看,這一瞬間的情形全搜羅在他的感覺中、意識裏。那飛矛射穿對面木屋的兩層木壁,然後穿透女人的頭顱,再射穿入背後木屋的木壁不見了。女人噴濺出的鮮血和腦漿撲滿了付立開的臉。

魯一棄不知道怎麼來形容自己的恐懼,飛矛給他的驚嚇是無法形容的,小圓木拼搭的木壁連穿透兩道,又穿透一個滿是骨骼的頭顱,再穿透一道木壁。這是一把大弓射出的力道,而且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憑雙臂拉開巨弓射出的力道,這樣的弓必定是千石硬弓,可這人莫非是這山林中的山神?

“還是快跟我走,我知道一條安全逃出寨子的小道。”哈得興焦急地說道,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露出一點自信。

魯一棄也覺得自己的一念執著有些欠考慮,平白讓個無辜女人死了,便再沒堅持,回頭跟著哈得興往另外一條屋子間的夾道跑去。

他們四個人跑出屋群,往西面的柵欄處跑去。按理說,現在他們的地勢更加危險,因爲沒了木屋群做掩護,所有的射手輕易就可以瞄到他們。但是這段不算短的路徑他們竟然沒有遇到一次襲擊。
西面的柵欄上沒有魯一棄想象中的門,但是他們依舊可以從這裏逃出寨子。連接柵欄上碗口粗細原木的鐵卡子上上下下斷了有二三十個,原木倒下有十幾根,豁開的缺口足有八銅釘的大門那麼寬敞(過去以門上銅釘多少定門大小,八銅釘大約寬度在三米左右)。

缺口前魯一棄和獨眼站住了,他們看到缺口裏外都有雜亂的腳步。他們有些遲疑,在一個不應該出現出口的地方出現了出口,保不齊就是個坎子面的坎沿,這些腳印也可能是請君入甕而故意設置的誘子。

獨眼瞄了一眼那些鐵卡子,斷裂的口子精亮光滑,如同刀削一樣,看來斷開鐵卡子的是些好東西。

哈得興毫不猶豫地沖出了缺口。

魯一棄依舊沒有出去,雖然哈得興沒有出現踩到坎面的跡象。

這就相當于是個選擇題,你答對答案並不意味著你知道爲什麼,而不知道爲什麼也就意味著你還是不懂這個題,也就意味著當這道題以其他形式出現時,你還是會做錯。

“遺患!”魯一棄的腦子中嘣出這樣一個詞。決不能在自己的所有行動中留下遺患,這樣是要付出生命代價的。所以他沒有走出去,他希望能在盡量短的時間找到有力的證據來解釋爲什麼?

柵欄外山坡的老林子裏閃出幾個人,神經一直緊張的獨眼下意識地將“雨金剛”擋在自己和魯一棄面前。魯一棄沒有動,他手中的槍口依舊垂向地面,因爲他的超常感覺已經讓他瞬間知道那是幾個什麼人。

林子裏出來的是任火旺、瞎子還有那個白胖老女人,最讓一棄想不到的是,他剛才不顧危險想尋到的那個若大娘若冰花也在其中。

看到了任火旺,魯一棄釋然了。在這個鐵工高手面前,連接柵欄鐵卡子可以說如同腐木,弄開個幾十個應該是輕而易舉的。

遠遠的又是一支“無羽哨管箭”呼嘯而來,獨眼手持“雨金剛”護在魯一棄前面,想要回身阻擋已經來不及。

這尖利的呼嘯讓身後的付立開突然慌亂地奔出兩步,雙手似乎要往頭上抱去。這樣的動作讓他手臂上挽著的大鋸橫著揮舞而起,在白色的雪地的襯映下,劃出一片烏光。烏光與刺耳的尖嘯碰撞在一起,于是那片烏光閃爍了,跳耀了,尖嘯聲也顫抖了,嗚咽了。

整個山谷中沒幾個人能看出發生了什麼事。魯一棄也看不出,他根本也沒有回頭去看。但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是他全身心地感覺得出的結果。

大鋸另一邊用來拉緊鋸條的繃繩從側面砸在大箭上。繃繩雖然很有彈性,揮砸的力量雖然很大,卻不能將大箭一下砸開,那弦繩反倒被大箭的力道彈起,大鋸往一邊跳開。但大鋸的砸擊是持續的,剛被彈起便又落下,再彈起再落下,于是一連串的撞擊在烏光和尖嘯之間發生。烏光的跳躍越來越急促,而尖利的嘯聲則越來越低緩。

大箭沒有射到魯一棄這裏,就連付柴立開的身邊都沒能過。在大鋸繃繩的連續緩沖下,那霸道囂張的“無羽哨管箭”竟然溫順地落下地來,一下子伏臥在雪地中一動不動,就像條凍死的蛇。
魯一棄和獨眼奔出柵欄的缺口有十多步,付立開才緩緩倒退著出了缺口,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這樣是在戒備,還是一時沒從驚懼中恢複過來。

風水學中有“連坡多龍形,深谷藏靈穴”之說,也就是說多山之地有許多風水極佳的地方。北寒之地原就少有人煙,深山老林中定陰陽宅穴更沒這樣的講究,但是這並不是說這白山黑水間就沒有那極爲靈驗的好穴。就拿大清祖先的祖居地來說,要不是有些王者龍脈的局相,滿人恐怕也得不到天下。

鑽老林子的人都知道一個傳說,這山林中有一處“滿祖地”,那可能是滿人祖先用來祭祀的地方,在那裏是參娃無數,金寶堆積。據說這地方離著滿人祖先聚居地不遠,曾經有好多人冒險尋寶地,要麼沒有尋到,要麼就沒能回來。也有人偶爾迷路闖到過那地方,但從那裏出來時都已經是半死之人,而且都沒活過幾天,更沒一個能帶出些東西的,也想不起來到那裏的路徑。

若冰花若大娘也不知道沿自己手中的圖到底可以到什麼樣的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是不是也和“滿祖地”一樣遍地珍寶,那個爬到金家寨的參客臨死時手裏緊捏著這張繪了圖的羊皮,嘴裏一直在念叨:“媽媽的,寶貝!媽媽的,寶貝!”

這趟生意若大娘的要價很特別,就是要帶上她一塊兒到那個地界。其實這樣的條件對魯一棄來說應該挺實惠,要是若大娘提出其他要價,他魯一棄身上也掏不出什麼。但魯一棄在猶豫,他不知道面前這女人的底細,其實他們一起這麼多人的底細他都不是太清楚。但是其他那些人多少有些可以讓別人相信的憑據,而這若老闆能相信嗎?

“我們隨時都會沒命,到那個地方可能什麼都得不到。”魯一棄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們得不到並不代表我得不到。”若大娘也像是在自語,說話時下頜是朝著魯一棄相反的一側微微揚起。

“你爲什麼要和我做這交易?”魯一棄覺得這樣一個問題是必須問的,這個問題的合理答案暗藏著許多東西。

“我得到這樣一個秘密路徑也不久,你們是我得到消息後第一個來這裏尋寶地的人。”若老闆的語氣顯得很坦陳,理由卻好像有些牽強。

“還有就是他說你信得過。”若大娘朝任火旺那裏看了一眼。

任火旺和其他人都遠遠地在一顆大樹下等待魯一棄和若大娘的交易結果。獨眼很佩服地看著任火旺在說:“任老你行,把柵欄鐵卡碎得好整齊。”

任火旺奇怪地看著獨眼:“哈哈,你當我是傻子?那不是我弄的,要弄我有必要弄開那麼多嗎?夠個人出來就行了。再說我自己也是跟若老闆從暗門出來的。”

“咦?!”魯一棄距離這麼遠竟然聽到任火旺的話,但他不是因爲自己有這樣超常的能力而驚訝,他是因爲老任說的話而驚訝。他心中有種莫名受到欺騙和愚弄的感覺,可這愚弄他的人是誰?他不知道,他一時還沒理得清腦子裏的那團亂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5:00

第十三節 路徑疑


(清平樂)

斯人不留。無音極樂去。

一思難酌山林途,讀盡鬼惑妖愚。

頓覺由我意行。面面突殺難拒。

庸人淫賴休說,突出奇招無憑。

魯一棄始終沒能答應若大娘的條件,不是他不想得去那個神奇地界的路徑,但是這要和其他人商量一下。自己是個沒用的人,是其他的人在護著他幫著他呢,這要平白加上兩個女人,自己真不好意思作主。而且哈得力臨死時已經說過哈得興知道一個神秘地界,可以帶他去。“不要相信任何人,除非那人爲你而死”,這是大伯臨死留下的忠告,一個爲自己而死的人是不會騙自己的,他沒有理由不跟著哈得興尋藏寶之地。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從第一眼見到面前這個女人,他就覺得自己有許多事情應該和她聯系在一起。

任火旺肯定是一口答應的,看得出,就算沒有交易,他也打算帶上那個胖女人。

正用積雪仔細擦洗臉上血漬的付立開,頭還沒擡就忙不疊地答應,從他猥瑣曖昧的眼光中就可以知道,有女人同行的路途他更感興趣。

哈得興似乎很快就忘卻了兄弟死亡的痛苦,事實也要求他必須如此,隻要是與魯一棄這些人爲伍,他就必須清楚地面對許多事情和東西。對與有女人同行,他是一連說出十幾個“不行”。特別是對若老闆用來交易的那個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地界,他覺得很不靠譜。他也知道一個地界,那是哈家祖上留下的秘密。雖然他也隻知道大約一個方位,範圍蠻大,但是他相信,通過他們這幾個能人的尋找,肯定能找到一個充滿神奇的地方。

瞎子一直是沉默的,仿佛在聆聽著什麼,可是這裏除了幾人的談話聲,就隻有北風刮過林子的“嗚嗚”聲。那麼他就應該是在思考,可是這樣一個決定需要這樣長的時間思考嗎?

獨眼探身輕輕推了一下瞎子,瞎子的身體沒怎麼動,臉上的表情倒是有了很大變化,臉頰肌肉一陣亂抖,隨即肯定地搖了搖頭。

于是幾個人的眼光都彙集在獨眼臉上。是的,有人同意有人反對,就剩獨眼沒有表達他的意見。

獨眼是個刨墳挖墓不懼鬼神的漢子,可這一刻卻變得有些猶豫不定了。他看了看魯一棄,魯一棄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又看了看若大娘,那個女人漂亮的臉蛋上竟然也沒有一絲表情。這讓他的心裏有些擔心,這女人是個厲害角色,這是他剎那間在心裏給那女人下的定義,帶上這樣一個女人說不定就是個麻煩,很大的麻煩。

“帶上她,有用!”這是獨眼最後脫口而出的簡短話語。他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爲若大娘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改變了他的決定。女人側轉了下身體,于是獨眼看到女人的半邊**。

女人穿的棉褲面子是碎皮拼接而成的,在左半邊**的地方有一塊碎皮子,那形狀花紋有些像個銅錢,有所不同的是銅錢是圓形加正方孔心,而它是橢圓加長方孔心。據獨眼所知,這是盜墓這行中“隻手派”獨有的標志,這一派的人認穴別有一番功力,能在地面上就定出主墓室甚至主棺槨的所在,所以他們隻需要用特別工具打一個小洞直取主室,然後隻手拈寶。這派是幹盜墓這行中最輕松也最保險的一派,銅錢樣的標志其實是一種叫“瞬變鏡”的鏡面模樣,那長筒形的鏡子是他們派中獨有的,可以在觀測風水定穴位時進行遠近局相的比較。
一行人在山林間逶迤而行,速度極慢,因爲越往山林的深處積雪越厚,他們的邁步很艱難,特別是魯一棄和那兩個女人。

任火旺的擔子已經將兩邊擔繩束到最短,但是兩邊火爐和籮筐的底部還是不斷點拖在雪地上。

獨眼一路都在注意若大娘,他沒告訴任何人他的發現,因爲這皮子和女人之間的關系不是一眼可以看出的,他必須通過女人的每一個動作細節,來判斷女人到底是怎樣一個厲害角色。但直到現在爲止,所有細節都是讓他失望的。

哈得興還是砍了一棵大枝杈,走在最後面,將他們一行走過的腳印給掃掉。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這行人都沒有遇到什麼麻煩,隻是覺得道路越發艱難些。但是快到晚上的時候,若大娘和哈得興發生了沖突,因爲兩個人在路線上有了分岐。原先他們行進的大方向是一緻的,可是現在越接近目的地,在路線上所見就不同了。

對于兩個人的意見,魯一棄沒有馬上做決定。這一晚他們很早就找了個淺淺的山洞休息了。他們從金家寨出來都沒有帶吃的,倒是若老闆早有準備,帶了一些東西,可以讓大家果腹。哈得興出去踅摸了一圈,竟然讓他找到許多幹果子。

魯一棄沒有吃什麼東西,他一直在看書,看的是《班經》,那《機巧集》他都看過,說實話,能懂的東西不是太多,他隻是將內容盡量都背下來,以便什麼時候用得著。自家的《班經》倒是通俗易懂,而且從中可以找到許多證實《機巧集》中理論的工法。

魯家六工“布吉,定基,辟塵,立柱,固梁,鋪石”,他已經知道獨眼學的是總則加鋪石,也就是砌牆列瓦平地面的功夫,瞎子有的是總則加辟塵。但是現在從書上內容來看,他們學得並不好,大都是用自己已經會的功夫來替代六工之力。

此刻魯一棄拿著《班經》,眼睛卻盯著洞外,嘴裏喃喃地嘀咕著“對巧,對巧。”

“對巧”是“鋪石”一工中各種磚縫、牆縫以及地磚縫的對接關系,既要保證結構的牢固可靠又要美觀,在大戶人家還要達到風水學中“線彙成流,聚福納財”的要求。可此時魯一棄反複著這兩個字是想到些什麼了嗎?

任火旺也沒有吃什麼東西,他在給那個胖女人剝幹果,似乎也若有所思。

付立開和獨眼都盯著若大娘,所不同的是付立開的眼光在若大娘全身掃視,而獨眼一直都盯視著女人的**。

瞎子誰都沒看,當然他也看不見,他在聆聽,好像要在這寂靜的山林裏尋找到一些其他人聽不到也聽不懂的聲音。

若大娘和哈得興的爭執沒有持續多少時間,是因爲若大娘自己放棄了。也難怪,她自己也沒有太多把握。她不是個鑽林子的漢子,也不知道那個垂死的參客是不是用這樣一招騙取生命最後的溫暖和美食。再說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管按誰都路線走,都必須帶上她,江湖人說出的話不會輕易改變。她沒有必要和那個愣頭青費口舌力氣,那個年輕卻異常冷靜內蘊的般門門長會做出決定,所以自己可以很放心地早早就閉眼休息。
哈得興明顯對自己祖上留下的秘密很自信,而且從這小夥子爭執的怒容中可以看出,他很在乎自己的路線被不被采納,大概是因爲這是他大哥臨死的意願。

後半夜的老林子裏竟然沒有白天那麼寂靜了,時不時出現一些奇怪的聲音。幾個人先後醒來,卻都躺著沒動彈,隻是將手中的武器攥得更緊了些。

白胖的老女人好像是最後才醒來的,如果任火旺不是伸手到籮筐中拿取打鐵的大錘,也許這老女人不會被驚醒。醒來的女人嘟囔著幾步走出山洞,她和平常老女人一樣,半夜起身後一般都尿急,她要找個地方解手。

老女人走出山洞沒多遠就解開褲帶蹲下了,那距離足夠能在黑暗中視物的獨眼清她那白花花的大**。

誰都能聽見蹲著的女人含含糊糊地輕聲說了一句:“是你嗎?才來?”

誰呀?這漆黑的老林子裏除了他們誰還會來?女人的夢還沒睡醒吧。

可緊接著,女人突然猛地站了起來,褲子都沒提就發出一聲尖怪叫:“什麼人?!你是什麼人?!”

第一個竄出山洞的是瞎子,到底是賊王,身形動作就是不一樣。緊跟其後的是哈得興,年輕人的腿腳也是十分敏捷的,何況他又在山林中練了一把縱躍蹦跳的好功夫。

瞎子能清晰聽見雪地中的腳步聲,那腳步很快,不但有練家子的功底,而且蹦躍奔跑的方法非常適合在雪地裏行動,但是即便是這樣,瞎子還是能夠肯定自己可以追上那個腳步。

“不要追,當心有伏!”跟在背後的哈得興大叫一聲。這大概是瞎眼人和明眼人的區別,他能看到黑夜裏老林中的險惡恐怖,這種複雜環境和暗黑光線,太容易設坎下扣了。

瞎子沒有追,不是哈得興的話起了什麼作用,而是他聽到了另外的腳步聲,離得很遠,步法很重,而且好像還不止一個人。

任火旺提著一把大鐵錘,幾步趕到胖女人旁邊,低聲問道:“不是嗎?”

“不是!”驚慌的女人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忘記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這樣低的聲音也隻有瞎子那樣的耳力可以聽見。

“什麼不是?”瞎子說這話的時候半邊臉上肌肉一陣狂跳,牽掛起嘴角露出兩顆森森的白牙。

“不是人!是鬼,是個鬼!”女人回答得很快,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樣迅速的回答不會是說謊,說謊一般要打個愣頓,這樣的回答隻能是有感而發。

大家都沉默了,而山林中時不時出現的怪聲突然在這一刻全都消失了,隻有偶爾從樹枝上落下的積雪發出“簌簌”的聲響。

站在獨眼身後的魯一棄這一刻感覺特別難受,黑暗中好像有一個鋼套將他罩住,並且在慢慢收緊,他覺得氣悶惡心,腹間陣陣翻騰。他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症狀,西醫說這是心理毛病,叫什麼“狹小空間恐懼症”。現在不管是什麼症,首先要做的就是馬上離開這裏。
魯一棄的表情還是那樣鎮定平靜,語氣也是淡淡的:“走,現在就走。”

其他人很驚訝,不管來的是什麼東西,不是都逃走了嗎?這說明那東西害怕自己這幫子人,自己沒必要這樣慌亂逃走。而且這黑夜中的老林子更不好走,這漆黑中連方向都辨不清。看來這年輕的門長還是經驗不足。

“這黑乎乎的,誰認得路呀?”站在山洞口,袖攏著手緊挨著若大娘的柴立開嘟囔了一句。

“我認識!跟我走。”哈得興話不多,但說出來的話都很肯定。

沒誰說話,就連若大娘都沒有提出什麼異議。沒辦法,自己隻是有張圖,知道一條路,可是自己沒走過這樣的路,也不懂怎麼鑽林子,她沒有任何可以與哈得興爭執的倚仗。

本來需要魯一棄費些腦子解決的分歧變得順其自然。

他們不但繼續往前行進,而且連火把都沒有點,摸黑前行。本來魯一棄想掏出螢光石照些亮,被獨眼制止了。魯一棄此時才明白付立開問“黑乎乎怎麼走?”真正的意思是什麼,他們必須這樣摸黑走。因爲在黑暗中,誰都看不到誰,如果你點個光盞子,那麼你就在明,而對手卻在暗,你完全成了一個等待襲擊的目標。

哈得興走在第一個,看來這裏的路徑他真的挺熟的,摸黑走得也不比白天慢多少。

跟在他背後的是任火旺和白胖老女人,他們不用看路,隻要盯住哈得興黑乎乎的背影走就行。

走了一段路後,終于有一小片沒有樹木的空地,這裏沒有樹冠的掩蓋,多少可以透進點天光。漆黑一片的環境在這裏終于變成了深灰的環境。

一走進這片空地,那老女人突然“咦!”了一聲。

任火旺和瞎子都聽見了。但是他們都沒有問有什麼事。任火旺知道這女人,她要有把握的事情一早就嚷嚷開了,隻這樣“咦”一下,說明她自己也不清楚怎麼回事,問也白問。瞎子沒問,是因爲他覺得那老女人不會對他說實話,他隻有打足精神,以便隨時偷聽老女人和任火旺的對話。

深灰很快就又便成漆黑,那樣的空地在這老林子裏真是不多。

“站住!別出聲!”瞎子這樣一聲低喝差點沒嚇破大家的膽子,一個個都定在那裏大氣都不敢出。

于是大家都聽到了,消失了的些怪聲又重新出現了,就離著他們不遠,在他們的左右都有,似乎和他們並列而行。

“快走!”哈得興說完便加快了腳步。他這一走,後面的人便必須跟上,要不然一走散就很難尋找到。其他的人還好,那老女人和若大娘此時明顯有些跟不上了,發出陣陣粗重的喘息。

天已經有些發白,他們終于走出林子,到了一個光禿的小山坡邊。魯一棄喘著氣說道:“休息一下吧,這裏好像還安全。”

這句話讓大家迫不及待地停住腳步,老女人和若大娘更一下子跌倒在地。

喘了一會兒,老女人站起來就往旁邊的林子走去。

“去哪裏?”任火旺問了一聲。

女人沒有答話,一邊搖搖擺擺地走著,一邊用手拍了拍自己的**。

“這老娘們兒,怎麼那麼多屎尿的事情,總有天讓屎尿要了你的命。”任火旺嘟囔著。
老女人回來得很快,就像在林子的樹後轉了個圈就回來了。她還是那麼搖搖晃晃地走著,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排泄放松後的舒服樣。

離著大家還有幾步,她突然站住,擡起手臂指向前方,眼睛定定的,好像中了邪一樣。一道血線從她左胸下亮麗閃出,緊接著渲染成片,棉衣的獸皮毛邊子上,鮮紅的血珠如同草屋檐下滴掛的雨點,讓她腳下的雪地瞬間豔紅如春。

女人直直倒下,倒下後,指向前方的手臂依舊挺直著,隻是變成豎在那裏。她到死沒說出一句話,如果讓她再多說一句,不知道她會不會說“再有屎尿我憋著。”

瞎子、任火旺、哈得興三個幾乎一同蹦起,他們往前奔去。他們經過老女人身邊時,女人還沒有倒下。他們卻都沒有伸手扶女人一把,直往林子那裏撲去。

瞎子是故意放慢身形等著另兩個人,這些天的經曆讓他不敢托大,江湖越老膽越小,這話一點不錯。三個人一同走進林子,可是剛邁入兩步,他們又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步。看來他們就算三個人一起,也沒有隨意進出的把握。

“沒有腳印!”哈得興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稍帶些顫動。沒有腳印並不是什麼腳印都沒有,雪地上隻有女人的腳印。可是女人不會自己殺死自己,難道殺她的人能踏雪無痕,不可能,那隻是傳說。

瞎子皺了下眉頭用盲杖敲敲樹幹,任火旺立刻明白什麼意思,回頭在樹幹上踅摸起來。

“丈三有處擦痕,丈一有一點踏痕。”這是任火旺查看後得出的結果。

瞎子翻了一下白眼花,肯定地說道:“懸索淩空,飛身取命。再往前走,可以從前面的樹上看出更多痕跡。”

“不要了吧,還是回去,大家在一塊兒比較安全。”這話可以聽出,哈得興相比那兩個人好像要害怕得多,不過他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三個人回來後,瞎子準確地走到老女人的屍身旁邊,蹲下身來,伸手解開老女人的棉襖,然後小拇指、無名指兩指挑開女人肥碩的**,食指、中指則往傷口處探去。

“刀口從左下方切入,斜向稍往上,破心髒和胸骨。是左手刀,由下望上的刀式。”瞎子一摸之下就得出這樣的結論。

“你是說切入,而不是刺入?而且胸骨也切開?”任火旺驚疑地問道。

“是的,老賊瞎這點把握還是有點。”看來瞎子這些年在千屍墳裏沒有白住。

任火旺也低下頭看了一下傷口,歎息一聲說道:“刃如紙背如冊尖如針,長不過兩尺,寬過三寸。而且切骨成縫,切皮肉閉合,幾十步以後才血脈噴張,沖破傷口而亡。這是把好刀,非常好的刀。”

于是在場好幾個人不禁面容大變,的確,江湖上能讓這關東奇工贊美的兵刃肯定是少見的好寶貝。

“這樣的刀能光滑地切開金家寨柵欄的鐵卡子嗎?”獨眼突然想到自己還有個疑問沒有解決呢,邊隨口問了一句。

“行,肯定行!”

聽了任火旺的回答,讓魯一棄想吃了蛆蟲一樣惡心。柵欄鐵卡肯定不是鐵匠搞的,很明顯,鐵匠沒這樣的刀,至少現在沒瞧他帶著。自己萬分小心還是中了誘子,走錯了一步,可是這誘子是誰給自己下的,爲了什麼?還有,那些飛矛和箭,好像目標都不是針對自己的,力量和準頭也不大對,特別是柴立開最後攔下的那支無羽哨尾箭,要不是箭的力道弱,那就是這柴立開有非常過人之處,可是瞧柴頭那樣也不像啊。反正在金家寨那些攻擊給自己的感覺倒像是故意將自己往那個缺口在趕,從這方面來說,也不能算自己走錯了,而是沒有辦法給逼到這條道上的,對家這樣做莫非就是要自己遇到若冰花這幾個人?
魯一棄審視一下所有的人。獨眼,和自己一起博命逃出,爲自己可以犧牲自己,應該沒問題。瞎子,雖然和獨眼有些過節,行動有些怪異,可也應該能相信,畢竟他曾經可以爲自家幾個人踏太湖石而死。

然後就是兩天前遇到的這幾個人。

任火旺,據他自己說和自己老爹是朋友,也曾受魯家托付大事,應該可以相信。但他這兩天的行動多少有點怪異。

付立開,一個應該是般門弟子而自己卻說不知道的人,他倒是有些難以琢磨,很難講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身上具備許多市井無賴的膽小好色和小商人的貪婪狡獪是可以肯定的,不過這樣一個人能遵守諾言和自己去幹這件可能會丟命的事確是不大容易,除非他有其他目的。

哈得興,如果排除他是柴立開的活計這一點,那他似乎應該沒什麼問題。其實就算他是個可疑人的夥計也說明不了問題,用一些厚道憨愚的人作爲自身掩護,是江湖上常用的伎倆。尤其是他大哥還爲救自己而死,臨死的囑托又是那麼坦然真切。

若冰花若大娘,本來聽了她的事,就覺得她是個奇女子。可是她這趟交易一定要跟著自己同行到底是爲了什麼?而且她是唯一個和大家不是一路人的人,也沒有任何東西和人可證實她和對家也不是一路人。

“若老闆,你的人已經死了,你吩咐下,我們幫手把這屍身給入土了。”魯一棄知道就算若大娘不說,任火旺也會把這老女人的屍身給處理好,他隻是想看看這女人的反應。

“她不是我的人,我管不著。”若大娘的話讓魯一棄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本來住在金家寨不遠,經常來寨子裏賣些脂粉物件的,那天後半夜才來寨子裏租了間屋子住。”

“她是我的人,是我讓她去金家寨的。”說話的是任火旺,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中有一絲悲痛轉瞬而過,“金家寨是我們必經的一個落腳點,不管是準備吃的還是找消息,都必須到那裏。我怕對家早有埋伏,就讓我的這個老拼鋪(姘頭的意思)先去寨子裏探聽一下,因爲這種季節隻有女人在寨子裏不會讓人起疑。”

魯一棄的腦子裏在飛快地轉動著:任火旺的人也爲此行而死,而且他的解釋正好說明了他那天夜裏爲什麼突然不見,隨後又滿頭大汗出現。爲什麼到金家寨寨門前止步不前,直到見到老女人後才歡然而入。任火旺的疑點都沒了,那麼最可疑的就是柴立開和若大娘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5:27

第十四節 霍然覺

獨眼從任火旺的籮筐中找了兩把沒完全打制好的鎬子和鏟子,很快就在土石混雜的地面上挖出一個淺淺的凹坑,這種地界中石塊、樹根太多,能挖出這樣一個坑已經很不容易了。

埋好老女人,天已經大亮了。任火旺最後又給捧了把土,狠聲說道:“你也算好,我們這幾個要死了,還不知道有沒有這樣個坑埋身子。不過我給你留句話,要讓我尋到殺你的人,他肯定沒有埋身的地方。”

在場的人都聽見任火旺說最後那句話時,牙關間發出“嘎嘣嘎嘣”的咬嚼聲響。

魯一棄這些人往後一路再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和意外,但是在魯一棄敏銳的感覺中,他始終覺得他們並不孤獨,有太多人墜在他們背後,不,應該說有太多有生命特征的東西一直墜在他們背後。

到了天打晌,他們也沒有走出多遠的路,因爲魯一棄行進中不斷提出休息。這是有意在拖延時間,他必須在找到寶地之前破解心中的迷團。要不然自己被利用了還是其次,天寶失落他人之手就後悔莫及了。

哈得興告訴魯一棄,距離他說的那個地界已經不遠了,不知道他對魯一棄說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讓魯一棄速度快點。應該不是吧,就他腦中的那根憨經不可能懂這樣拐彎抹角的暗示,除非是誰在教他。

魯一棄沒有作聲,也看不出他臉上的神情代表著什麼。

其實就算哈得興不說,魯一棄也意識到了,山谷小道的兩邊已經連續出現了兩根黑黝黝的木柱,這木柱看得出年代已經很久遠,上面還有些模糊的刻繪紋路,這有些像古老氏族祭祀的圖騰。而且魯一棄身體和心理的感覺也已經悄然告訴他,前方不遠處氣息萬變,那種氣息形態是複雜的,有吉瑞的,也有兇險的,更有無法測覺的。

的確離得不遠了,不管前方是不是藏金寶的暗構,至少可以肯定,那裏是個充滿神奇的地方。于是魯一棄再次果斷地提出休息,順便填吧一下肚子。因爲他不知道帶著那麼多的迷團冒然開啓暗構,帶來的將是怎樣一個後果。

幹糧真的不多,大家除分到一小塊面餅外,就隻能吃哈得興找來的幹果。

用這樣的東西充饑,別人還受得了,他們大多在江湖上過過吞冰嚼雪吃樹皮的日子,包括若大娘也一樣吃過這樣的苦。

隻有魯一棄和柴立開沒過過這樣的日子,但是魯一棄是不會說什麼的,這樣的情況隻是讓他覺得大家是在跟著自己受苦,他的心中很是內疚。

付立開卻自言自語地在罵娘:“媽媽的,要早知道這樣,我趕一群羊上山。媽媽的,嘴裏淡得都想咬自己肉。”

聽著柴頭嘴裏罵罵咧咧,若大娘不由噗哧一笑:“你們這些男人,怎麼一天到晚都罵娘。那個給我留下路徑圖的參客也是,臨死都‘媽媽的,寶貝!媽媽的,寶貝!’罵著,也不知道是要寶貝還是恨寶貝。”

“媽媽的,寶貝!媽媽的,寶貝?”魯一棄在重複著。

突然魯一棄扔掉手中幹果,站起身來到若大娘面前,一把拽捏住女人的手臂,聲音異常平靜地說道:“若老闆,帶我們回到你知道的路徑上。”

雖然魯一棄聲音很平靜,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但若大娘還是感到害怕,因爲魯一棄攥住自己手臂的手很用力,緊緊地,緊得有些顫抖。于是害怕的女人聲音也有些顫抖:“我不知道、現在怎麼帶、你們去,隻知道、從這裏到、到那路上去,要先到、紅杉古道、然後再找暗藏路徑的入口。”
女人沒有說謊,她不是鑽林子的行家,又在黑夜的林子裏走了好久。到了這地方她連方向都搞不清楚。

“不遠,從這裏過半坡,從黑瞎子溝穿過去,再翻過紅杉嶺就是紅杉古道的頭子了。”付立開說話的神態顯得有些興奮,不知道是不是幫著女人出主意也可以給他帶來快感。

“那我們上路,現在就走,去紅杉古道!”魯一棄頓了一下“前方哈兄弟說的那個地方肯定是個有寶有珍的地方,但絕不是我們要找的地方。以後閑著無事,那地方倒是可以探一探。”

魯一棄說話的氣度真的有大家風範,讓人無法表現出一點不同意的意願。當然,一棄沒有忘了安慰一下驚愕在那裏的哈得興,同時也是給大家一個改變目的地的理由。

柴頭突然變得很積極,搶在前面領路。

哈得興雖然有些沮喪,但是他沒有表現出太大的不情願。他由領頭變作了斷後,仍然沒有忘記砍根大樹杈掃平大家的腳印。

任火旺突然蹲下身來,脫下棉鞋倒了倒落進去的雜物。哈得興拿著樹枝站在他身旁,一直等任火旺起身往前走了,他才仔細地掃平所有痕跡,繼續往前行進。任火旺回頭看了看那掃平痕跡的樹杈,微微皺了下眉頭。

紅杉古道是離得不遠,但是想到達那裏也真的不是很容易,並沒有像柴立開嘴裏說叨的那樣輕松。不隻是道路艱險,還因爲他們在這路上遇到了些人,一些他們似曾相識的人。

沒走出半坡,獨眼就發現周圍的土石有動過的痕跡。

付立開也發現樹幹朝風面的積雪掉落的有許多。他握緊大鋸,同時從背著的褡褳裏掏出一件東西。魯一棄在他後面看得清楚,那是把銼刀,三角槽口的銼刀。這是木工修整鋸齒用的銼刀,隻是一般木匠用的沒有柴頭手中的那樣尖銳。魯一棄尋思著,那天柴頭從小鎮濃煙中帶大家出來時,用來敲擊鋸條發出聲響的大概就是這銼刀。

發現異象還有魯一棄,他感覺出異常氣息的存在,但這氣息卻不是他以前碰到的那種殺氣和血氣。這氣息中反倒有些慌亂和不知所措。而且他還在懷疑自己的感覺有沒有欺騙他,感覺出氣息的地方他仔細觀望了一下,都是平坦雪地和樹幹樹冠,根本沒有人和其他物件的存在。

“當心!”最先發現那些人的倒是瞎子,他左手將魯一棄輕輕推向獨眼那裏,右手盲杖抖動,往路邊的一個雪窩中刺去。

一股血泉順著盲杖從雪堆中噴出。瞎子抖手想往回拔出盲杖,一時竟沒能拔出。于是他手中力量猛加,“嗨!”一聲發力,盲杖終于應聲而出,但是杖頭上卻還掛著一個巨大的白色雪團。白色中已經飄紅,在四處翻飛的積雪中顯得豔麗刺目。

盲杖刺穿雪堆中白衣人的左肋,那人一手抓住盲杖死死不放,另一隻手緊握著把窄長的尖刀,手臂直伸,直指瞎子。
那刀短了些,夠不著瞎子,于是那流血的雪團突然發一聲大喊,勇猛地往前沖過來。盲杖在繼續刺入,不是瞎子要繼續刺入,瞎子知道,已經刺穿的盲杖繼續刺入沒有更多意義,最多是讓傷口稍稍變大更疼而已,他想做的是抽回盲杖再繼續第二刺。但是那白色的雪團死都不放手,並且突然出了這樣一招,讓瞎子有些始料不及。

瞎子往後退步,這應該是應付這種不要命最好的招式。老賊王的反應快,動作更快,可是他眼睛看不見,他不知道周圍的環境,耳朵可以聽見活動的物體,卻聽不出聳立的大樹在哪裏。他的後背一下子撞上棵大樹幹,沒了退路。

刀尖離著瞎子面門還有不到兩寸,已經躲無可躲的時候,白色的雪團突然倒翻跌出。這是因爲任火旺從旁邊一大錘橫砸在那身影雪團的面門上。

瞎子抽出了掛滿鮮血的盲杖,靠著樹幹深喘一口氣,打了個寒戰。

付立開也和人對上了手,刀手是從一棵大樹上滑落下來的,身上衣著也是累贅得很,顔色有綠有白有褐,藏在積雪的樹端很難被發現。但是累贅的裝束並不影響他的行動,柴頭沒等他落地,就對著那人連推出兩鋸,竟然都被那刀手躲過。

刀手離得柴頭近了,便從樹上撲縱下來,身體展開,柴頭就在這撲擊的中心。距離已經很近,柴頭要不是蹲下,刀手就已經能碰到頭部。而且這麼近的距離竟然還沒能看出刀手的兵刃在哪裏。

蹲下的柴頭縮作了一團,展開的刀手將他罩蓋住了。誰都來不及援手,因爲跟在付立開背後的是反應最慢的若大娘和魯一棄。這樣一個交手的間隙隻夠魯一棄把若大娘往身後拉一把,同時拔出腰間的駁殼槍。

慘叫之後,將柴頭罩住的刀手重新跳起,但他沒有站住,而是直接摔在地面,胸口出現了一個三角形的洞眼,就如同鮮血的噴泉。

付立開打了個滾兒站了起來,這樣可以躲開刀手噴灑出的血雨。大家都能看清,他手中大鋸的鋸齒卡掛住一把短而窄的尖刀,他左手拿的三角槽銼的銼尖滴掛著鮮紅血珠。但是大家卻看不清柴頭的眼中是什麼眼光,臉上是什麼表情。他那張不自然的臉這一刻讓人更加難以捉摸。

山林中傳來一聲沉悶的嘯聲,仿佛讓山林抖了三抖。

瞎子和任火旺邁步往嘯聲傳來的地方沖去。

“不要去!”魯一棄並不響亮的一聲喝叫竟然讓兩個久闖江湖的高手嘎然止步。

兩個刀手被殺之後,魯一棄感覺到林子中有茫茫的殺氣突然一盛,緊接著又都隱伏下去。這一瞬間的氣息升騰讓他知道這裏的暗伏分布很廣,點也密,但是沒有規律陣形。

一棄很奇怪這場廝殺對方並沒有主動發起襲擊。也許對家在此處的埋伏不是要對付自己這些人?的確,自己剛剛才改變主意換了路線,對家不可能知道,從他們來不及掩蓋的種種痕跡,說明他們的隱蔽很倉促。他們所表現出的目的好像就是要避開自己。

“繼續走!,不要理會他們!”魯一棄的聲音依舊不高,但有些人覺得聲音在林子裏久久回蕩,這讓好多剛才試圖襲殺而出的高手心中暗暗慶幸。
他們走得很快,哈得興也不掃腳印了,掃也多餘,對家都和自己這些人動手了,掃掉腳印又能掩蓋些什麼呢?

“這些人的功夫很怪異,好像比小鎮上的那些刀手還厲害!”任火旺說這話時的聲音很高,他是想給瞎子一點安慰,同時也希望有知道這種怪異打扮殺手的人給自己說道說道。

“像東瀛忍術。”獨眼的話很少,見識倒是不少。

“不是,忍術其實是中國唐朝時的一種特別功夫,後來被帶到東瀛,發展成現在那樣的忍術,不過他們的招式確實不是忍術。”瞎子對自己的判斷很自信,因爲他當年幫甘肅菩心寺和尚盜搶宋版《百義律規》時,曾經和東瀛忍者交過手。但他也確實不知道剛才那些人使的是什麼招式。

“唐朝時的‘惑神術’,到東瀛發展出忍術,而在明朝時,被明廠衛高手發展成‘障目襲殺式’,剛才那些應該是這種功夫。”說這話的是付立開,他說這話時沒有回頭,所以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沒人再說話,隻有沙沙的腳步聲。但是沙沙的腳步聲一樣可以掩蓋掉其他一些聲響。就像一些人的話語和行爲可以掩蓋這個人真實的一面。

魯一棄覺得自己又疏忽了些什麼,他的心中又莫名地想到“鋪石”一工中的“對巧”之技:先尋缺,再定矩,然後方可對巧。

黑瞎子是關東人對黑熊的一種叫法,但這黑瞎子溝卻好像不是代表的這個意思,因爲這種地方就算是黑熊,也不會願意久呆。

如果隻是從字面上理解,這黑瞎子倒很是名符其實。一個是因爲溝很深窄,兩邊坡上林木茂密,樹冠交織在一起,遮天蔽日,再加上現在積雪掩蓋了樹枝縫隙,難見到一點天光,進了溝就如同進了一個巨大暗道。溝下面是低矮雜木叢生,溝壑交叉縱橫,多少分支環道糾匝,難辨方向。人們進了黑瞎子溝,就像到了黑夜,就像變成了瞎子,這大概就是此處地名的真實含義。

據說這山溝裏最多的除了掉落的枯枝爛葉外,就是屍骨,有人的,也有各種動物的。既然有這樣多的屍骨,那麼這溝子的黑暗中,不知道是否還會隱藏有其他什麼東西。

黑瞎子溝裏的情況是付立開告訴魯一棄的。所以剛進到溝裏,魯一棄就吩咐哈得興繼續將背後的腳印掃平,他希望能利用這黑暗的並且像迷宮的黑瞎子溝,甩開他感覺中一直墜在背後的人。

一行人在暗溝中摸索著前進。領路的付立開非常謹慎,每到岔口都仔細辨認,摸索具有特征的標志記號,完全確定後才繼續前行。

前進的速度雖然不快,但不知道爲什麼,一直跟在魯一棄後面的獨眼腳步漸漸慢了下來,一直落後到哈得興的身邊,而且還時不時地掉東西,尋東西,拔鞋子,理綁腿,搞得最後面掃平腳印的哈得興很不耐煩,一個勁兒地催他。

獨眼不愛說話,所以他根本沒有理會哈得興,隻管做自己的事。他是在做魯一棄要他做的事。魯一棄知道他的特長,就是能在黑暗中視物。魯一棄要他在後面觀察一下背後有沒有人追來,同時也可以注意一下他們這些人當中有誰不太正常。一般站在最後面,能夠比較清楚地看到前面所有的人,也容易將他們相互比較。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沒人知道獨眼是夜眼,除了瞎子。
付立開好像沒什麼不正常,要是有的話就是他此時的認真和謹慎與他那德性和那張扭曲的臉很不相稱。

若大娘也沒什麼異樣,隻是會時不時地摸摸自己的**,獨眼不用細看就知道,她摸的是那張皮子,卻不知道“隻手派”標志的這張皮子對她意味著什麼。

瞎子還是那樣,雖然最近這些日子他多少有些乖戾,但是卻比剛出北平的時候好多了,而且也沒有什麼威脅。但有個疑問一直縈繞在獨眼心中,就是他們逃出小鎮那天夜裏,瞎子夜裏突然出去,獨眼便偷偷跟在後面,卻最終沒有跟上。但獨眼發現了一件事,瞎子在黑夜的樹林中能迅捷地將自己甩掉,這本身就很不正常,而他在林子裏所走的腳印每步都準確地在樹木之間的空隙,沒有一個腳步是瞬間強行調整過的,而且腳步前後也沒有一個盲杖點。所以他循著瞎子的腳印回到營地,一路始終低著頭觀察思考那些腳印,樣子奇怪的他還差點成了魯一棄射擊的對象。這林子裏到底有什麼在指引瞎子行動?

任火旺是個江湖上早有名頭的人,獨眼很早之前就知道這個關東鐵工奇匠。雖然他爲這趟大事犧牲了個女人,可是他好像並沒有表現出多少傷心。而且他說那夜從夜宿點出去是找那個老女人讓她先打個頭站,可是自己進溝前找機會偷偷問了一下若大娘,才知道那老女人住的地方離夜宿點很遠,不可能那麼快就走個來回。這鐵匠到底還隱瞞著些什麼?

剛才獨眼借個陪同魯一棄解手的機會將瞎子的事和任火旺的事告訴了魯一棄,魯一棄這才讓他找借口落到後面再注意一下這些人。

剩下一個就是在旁邊催著自己的這個哈得興,這個傻小子應該沒什麼問題,他大哥爲救魯一棄而死,他原來領的路徑也正確,隻是那地界不是這趟要找的正點兒。

走了一會兒,獨眼重新趕上了魯一棄,並且扶著魯一棄的胳膊往前走。其實這樣一個動作讓魯一棄一邊的肩膀頭子聳起來,可以稍微遮掩一下魯一棄的耳朵和自己說話的嘴:“還好,就爐挑子漏點灰。都讓小哈掃了。”

要發現這些爐灰很不容易,因爲鐵匠的挑子底基本都拖掛在積雪面上,很難注意到移動的擔子下悄然地就落下些比雪還輕的灰白色爐灰。獨眼簡短地說出這些話時卻很輕松,也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不想讓魯一棄太擔心,再說那些爐灰也真的讓哈得興掃得不留一點痕跡。

魯一棄腦子裏“轟”地一下,在洋學堂的物理課上他學過,爐灰就算完全冷卻了,它與冰雪的差異還是會很快在平整的雪面和冰面上留下痕跡。而且魯一棄還記得,明代秘本《辨跡覓蹤百策彙本》中對此也有記載,那是本公門中人傳習辦案的不傳秘本,其中就有一個“扮廚雪地尋匪”的案例,那公門高手就是在雪地中撒爐灰指引捕快追殺惡匪的。

魯一棄突然間找到自己思維中的一個缺兒,是的,他疏忽了一件事情,任火旺是個有名頭的江湖人,可是知道他名頭的獨眼、瞎子之前都沒有見過他。而柴立開和哈氏兄弟雖然認識他,卻不知道他的名頭,隻曉得他是個鐵匠。也就是說和他們同行的這個鐵匠是不是江湖上那個真正的關外奇工,這裏沒人知道,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
但是現在自己也沒有任何證據來證實任火旺的真假,至于那掉落的爐灰,也是剛剛發現,前面的路徑不知道他有沒有同樣撒下爐灰,也許這隻是個偶然也說不定。

“再瞅準點,看他是不是繼續下路引子。”魯一棄小聲對獨眼說。這樣低的說話聲應該隻有獨眼能夠聽見,如果有例外的話,最多瞎子也可以聽見。這一點魯一棄不是沒有想到,剛才獨眼對他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了,但是沒有辦法避開瞎子靈敏的聽覺就索性不避了,讓他聽到也好,魯一棄心裏其實還是非常不相信夏叔有什麼問題。所以他想讓瞎子聽見,可以幫自己提防著些,如果真是瞎子有什麼問題,這話對他也是個震懾和逼迫,說不定就將他本來面目給誘出來。

獨眼又墜到了後面。

黑瞎子溝真的像個天然的巨大坎面,這裏應該是個最佳的偷襲場所,就算不用人坎偷襲,就在這裏布上幾道死、活扣子,也可以讓這些在墨黑的溝子裏摸索的人全軍覆沒。

一棄心裏已經開始後悔了,他越走越提心吊膽。特別是獨眼發現任火旺在落爐灰下路引以後,他覺得自己同意闖這溝子有些欠考慮了。

付立開帶路真的很認真,可能是要保證走的是穿過這黑瞎子溝最直接的途徑。在一個三條溝交叉的溝道口,他仔細辨認並確定好發向後,很欣然地對後面的人喊了一句“快到頭了!”

這句話喊的聲音顯得高了些,這句話的內容也好像不是太吉利。隨著這句話的喊聲落下,黑暗中一個不太明亮的光芒跳耀了幾下亮起。並晃悠悠地往魯一棄他們的頭頂處飄過來,慘白的光亮把這幾個人的臉龐照映得同樣慘白。

“招魂燈”,這燈魯一棄他們幾個都認識,那是人死以後,家裏人在還魂日用來招引魂魄回家的,說白了也就是一種簡單的“孔明燈”,點燃後可以飄起在空中。

這暗道般的山溝子裏突然出現這樣的“招魂燈”?這是要招誰的魂?這樣一個暗無天日的黑溝子裏會有什麼樣的魂魄在遊蕩?

不管有沒有遊蕩的魂魄,卻肯定有人。魯一棄知道,除了自己這幾個人,前面肯定還有人。這“招魂燈”是有人點亮放出,“招魂燈”往他們這邊飄來,要麼是爲了看清他們,要麼就是用來指引什麼攻擊他們。

魯一棄沒等幾個念頭在自己腦中都轉一遍,就甩手一槍,打滅了那盞“招魂燈”。

是的,他瞬間意識到所有的念頭圍繞的都是一個中心,危險!

可是已經晚了,一種聲音很奇怪的笛聲響起,笛聲很單調,一長三短,應該是某種信號,一種命令的信號。

笛聲一直在繼續,反複著這一長三短的信號。隨著這信號,周圍的雜木叢中響起“沙啦啦”的響聲,木叢的數葉卷起一道黑線,如同波浪般往魯一棄他們這裏合圍過來。

“啊!是什麼?!”“啊!快逃!”“啊!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5:56

第十五節 異獸纏

黑溝飄招魂,遂引怪獸來。

脫困坎又至,木石覆頂蓋。

奈何仙方士,破其如塵埃。

行走無回首,哪怕殺氣在。

方知英豪舉,氣壓萬千材。

那些怪異的東西是突然從雜木叢中竄出來的,大片的黑影動作極其迅捷,攻擊極其兇狠,不管不顧地撲將過來。

魯一棄不敢開槍,在這樣的黑暗中很容易傷到自己人,所以他用了最簡便有效的應對辦法,就地趴下,並且順手將身前的若大娘一起拉了趴下。

其他的人不會采用這樣的招數,瞎子聽風辨音,手中盲杖一橫,擋出兩個黑影,側身又讓過兩個黑影,可是肩頭還是被尖利的物件劃過,隨著衣布的爆裂聲,瞎子感覺到一股暖流從肩頭湧出。

獨眼要好些,他張開雨金剛舞動成團,護住自己身體。可就是這樣快速的舞動,也沒有完全擋住攻擊,他後背衣服也被尖銳的物件刺破,幸好他裏面有牛皮背心,要不然也不知道自己會傷成什麼樣子。

任火旺將扁擔舞動成花,擊撞出好幾個身影,自己倒沒受到什麼傷害,隻是那些怪物的撲擊力量很大,讓他腳步跌撲踉蹌。

付立開對周圍環境最熟悉,聲音剛起,他就已經背靠一塊岩石,黑影襲來,他舞動大鋸,隻需要應付面前的黑影,這就容易多了,所以也沒被傷著。

隻有哈得興發出一聲喊後就沒再有什麼動靜,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

那群黑影的撲擊是一帶而過的,什麼意思,就是撲縱的過程中順帶攻擊,不管傷沒傷到人,它們不會停住身形,繼續朝前沒入樹叢。黑影撲過,那笛聲便嘎然而止。

一輪攻擊過後,被襲的幾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他們沒人遇到過這樣的突襲。首先沒誰知道來的是什麼東西,就連獨眼都看不見,因爲那些東西在樹叢中穿行,出來後也是一閃而過,其次攻擊的招數也是十分的怪異,完全是不顧自己的招式,而且那些黑影好像還不怕挨打,瞎子、任火旺、付立開他們擊出的黑影連個磕巴都不打,動作就如同它們剛撲出時一樣自然,如同鬼魅般地消失在樹叢中。

這樣的襲擊不由讓人脊背一陣陣發寒,真恨不得拔腿快逃。

但沒有一個人奔逃,他們都是老江湖,他們知道自己跑不過那些東西,就算跑得過,不清楚這裏的地形和路徑,也和自己找死沒什麼區別。他們現在最好是聚在一起相互照應,這樣才能避免腹背受敵。

終于有人說話了,是魯一棄,他趴在地上,右手握著駁殼槍,左手按住若大娘,緊張而急促地呼喚著其他人的名字。

沒有人答應他,隻有離他最近的一個人用溫軟的綿手捂住他的嘴,並且呵著濕濕的氣息在他耳邊癢癢地悄聲說道:“不要出聲!”

離他最近的是壓在他身下的若大娘。這女人讓魯一棄的臉很發燒。剛開始發燒是由于自己對江湖上的一套真的很無知,現在這情形下喚人,不止是暴露形跡,簡直就是在丟棄性命。緊接著魯一棄發現自己的左手按在女人胸前一團軟肉上,自己的下顎壓在女人胸前的另一團軟肉上,于是他的臉燒得更厲害了。
魯一棄想悄悄爬起來,可是自己的腰卻被女人的一隻手臂牢牢環扣住。魯一棄想縮回左手,但馬上被女人的另一隻手抓住手背,並且拉著他的手順著身體的往下面摸去,最後把手停留在結實壯碩的**上。魯一棄覺得自己有些頭暈,小腹下如同著了一團火,命根兒騰地一下硬漲起來,抵壓在女人的大腿上,讓他覺得很難受,也很害羞。

奇怪的笛聲又響了,這次仿佛的音調是兩長兩短。隨著笛聲那雜木叢中便如開了鍋一樣,雜木的枝葉在劇烈搖動,如同是在被暴雨雹子擊打,看不見的那些黑影發出陣陣怪異的咆哮,經久不息,真比得過隆隆雷鳴。

咆哮聲未曾停歇,黑影就再次縱出,有高有低,有左有右。雖然被襲的高手們都提著十分的精神戒備著,但是光線太暗,對手太快,攻擊的聲勢太震撼,攻擊的方式也太怪異。高手們開始還是手忙腳亂,隨即便是手腳緩慢,最後手腳變得難以動彈。

黑影這次的撲擊不是一帶而過,而是一撲不放。高手們剛開始隻注意到空中撲下的黑影,等他們發現自己的雙腿被從地面黑暗中沖出的黑影抓住時,他們的腳步已經很難移動。緊接著黑影掛上了手臂,撲在了背上,抱住了腰部。高手們漸漸施展不開了,施展不動了。等那些黑影尖銳的武器抵戳到高手們的皮肉後,他們全身都難動彈了。

魯一棄和若大娘也沒逃過厄運,他們兩個被一起從地上拉扯起來,隨即被幾個黑影硬生生分作兩處。並且同樣被纏裹壓制鎖扣得不能動彈。

魯一棄看出來了,所有的人都看出來了,這道活坎是要活捉他們。

笛聲沒有停止,黑影更加用力,高手已經成了實際意義的俘虜,魯一棄不止成了俘虜,而且還搖搖欲墜,要不是雙腿有黑影把握住,他可能已經跌倒在地了。

沒有希望了!真的和自己擔心的一樣,隻要一兩個扣子,自己就全軍覆沒了,而且到最後都沒看清自己踏的什麼坎面,完了!魯一棄的心中有一剎那閃過這樣絕望的念頭。

沒看見坎面,倒是聽見坎面了。對聽見了,特別是那現在依舊在反複的笛聲。

“夏叔!聽清我的聲位,以我爲點定笛聲位!”一棄突然狂叫起來,有些聲嘶力竭。這樣高的聲響是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用過的嗓音。

這樣的高聲不但讓瞎子聽清魯一棄的要求,更讓瞎子聽清了一棄的方位和朝向。

“左前兌位偏中三格椽,二丈梁三分端。”瞎子的聲音也很高,他用的是魯家測量距離的表達方式,般門有自家獨有的切語,和其他門派的都有自己獨有的切語一樣。他這樣說是爲了讓對家一時不能理會,防止他聽懂了迅速改變位置。

幸好魯一棄最近讀過了《班經》,所以他聽懂了瞎子的話,找到準確方位。幸好黑影雖然抓住了他的身體四肢,卻沒有扣死他的手腕,搶走他的手槍。幸好魯一棄開槍不用瞄準,憑感覺就可以百發百中。
槍響了,和笛聲一樣是連續不斷的。

笛聲停了,就和槍聲的響起一樣突然。

衆多的黑影都一起愣住了,停止了用力,變得不知所措。

“誰有光盞子?這些玩意能看見我們,我們看不清他們。”任火旺一邊掙脫不用力也不松手的那些黑影,一邊高聲叫道。

付立開也在掙紮,而且已經有一隻手臂掙脫出來。他扔掉大鋸,從褡褳裏掏出一件東西,往空中甩去。

那不是光盞子,也不是焰火亮信。但是隨著這東西再空中飛旋一圈,隨著頭頂有枝葉和積雪落下,一些星星點點的光線從上面漏下來。一圈後,飛旋的東西重新回到柴立開手中,他再次甩出。光線在擴展,範圍在擴大。

黑影們慌了,它們有的已經松開了手腳,落在地上,隨時準備逃竄。有的雖然還趴在人身上,可是也開始恐懼地將頭臉躲到暗處,甚至往人的腋下和**躲藏。

當付立開第三次摔出那東西後,此處的山溝已經變得天光斑駁,下面的人已經可以借著這些天光大概看清那些黑影是什麼樣子了。

見到那些東西,若老闆發出一聲恐怖的尖叫,魯一棄雖然表情非常鎮定,但是從他將槍口急切地轉向這些黑影就可以知道,他心裏還是十分害怕的。

槍口雖然對準那些怪東西,但魯一棄沒敢開槍,一直到這些黑影都飛躍起來,往雜木叢中逃遁時,他才開槍,並且準確地射中兩隻。

逃跑是因爲柴立開讓一大片光線從頭頂射下,落下的光線首先讓大家看到付立開甩出的是一把內刃彎刀,這彎刀刃口朝著彎曲的內側,有些像大弧度的鐮刀,也有些像弧形鏢,這種刀是柴頭、材商們用來剝樹皮看材質的,可是剛才付立開卻利用它飛砍掉頭頂樹木的枝葉,讓樹木遮掩的光線射入溝中。

刀倒不是什麼特別的刀,但是甩刀的手法好幾個人都看出來了,這是魯家飛斧的手法。奇怪,會魯家的飛斧手法,卻不承認是般門弟子,這柴頭到底是怎麼回事?

獨眼在樹叢中找到那兩隻被魯一棄打下的怪東西,那東西比山貓稍大,樣子極怪。

若大娘依舊嚇得不敢看。魯一棄也是強忍著惡心仔細查看了一下,竟然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住地驚呼:“這東西,現在還有這東西?!是這東西嗎?竟然還有這東西!”

他看到了什麼?耳鼠!是傳說中的異獸。形如鼠,兔頭,能以尾飛。其說最早見于先秦。

《山海經·北山經》:“丹熏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鼠,而菟首,其音如獠犬,其目懼光,以其尾飛,名曰耳鼠。”

《九州記·神異卷》:“丹熏耳鼠,菟首,皮骨韌,不懼擊,喜居暗黑。以尾飛躍,四肢力勁,爪如刀勾。”

魯一棄還記得這耳鼠還有解毒之用,卻因看的是殘本,不知道取其何物有此妙用,隻好作罷,將兩隻死去的耳鼠扔進樹叢。

耳鼠怕光,那剛才那“招魂燈”不是爲了給耳鼠照明,而是爲了讓吹笛之人看清來的是不是要等的目標,就算魯一棄不擊滅它,攻擊開始前,那燈肯定也會滅。
“對,吹笛之人!”魯一棄話音沒落,瞎子和任火旺就又往樹叢裏撲去。還沒等他們到樹叢邊上,樹叢裏已經出來了一個人。

那人是哈得興,他一邊走出來,一邊嘴裏在罵娘:“狗日的,受了傷還溜得那麼快。”

原來剛才那“招魂燈”一滅,哈得興就迅速爬上了對面坡上的一棵大樹。他聽老人說過,遊蕩的魂魄是不在高處尋替身的,因爲魂魄分不清高處的是人還是神。所以哈得興沒有受到耳鼠的攻擊,等耳鼠散去,他首先想到吹笛之人,從樹上滑下,又從樹叢後面包抄過去,想著不管操縱的人是死是活,得把他給揪出來。可還是讓那人溜了。

大家都看出哈得興隱瞞了些什麼,他身上的衣物確實是樹木枝杈刮擦的痕跡,可是他的臉上還有兩處淤痕,其中一個形狀明顯是掌印。哈得興肯定是攔住了對家的人,可是他不是人家對手,吃了對家的虧。他沒攔得下一個受傷的人,自己還挨了揍,哪裏還好意思如實地說出來。不過由此也可以知道,對家派來的都是好手。

“快走,對家既然已經擺開坎面,就肯定會不成不休。咱們還是要快往前趕,趁他們坎面沒周全前沖過去。”瞎子已經好久沒這樣的睿智果斷地做出判斷了。

“對,要快,溝口要被封了,我們這溝子就白走了,又要重新回頭。”柴立開邊附和著,邊邁步搶先往前方快步走去,其他人被他落在背後遠遠的。看他的樣子倒像害怕別人問他些什麼。

黑瞎子溝的口子很窄,在兩座岩壁之間。岩壁不是很陡,也沒有什麼樹木。光禿的岩壁上積滿厚厚冰雪。

魯一棄他們從黑暗的溝子裏闖出,突然見到陽光讓他們的眼睛一時難以適應。雖然此時的太陽已經西掛,光線已經是柔柔的一片紅,他們依舊稍微調整了一下,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山溝的出口被封了。

落日將鮮豔的紅色撒在那堆碗口粗的圓木上。圓木和原木不同,原木就是砍伐來的,去掉樹根枝杈的樹幹。圓木卻是將原木經過加工修整,去掉樹皮,表面較光滑,規格也比較一緻的木材。

封堵溝口的圓木不是太多,也就十幾根。堆積的樣子也很是雜亂,有撐在地上的,有架在上面的,也有橫插、斜插在木堆中的,而且那些圓木在岩壁上也沒什麼支撐點,就憑著相互間的支撐直接那樣顫巍巍地立在那裏。

圓木之間的間隙也很大,與岩壁間也有較大的間隙,像瞎子那樣枯瘦的身材帶點擠,就能從那些間隙中鑽出去。

如果隻是這樣一堆圓木,那是很難將魯一棄他們堵在溝子裏的,這點對家家肯定也想到了。所以在顫巍巍的圓木堆頂上,還堆積著許多的大石塊,總有幾千斤。

真的很壯觀也很奇妙,一堆雜亂的圓木能那樣堆壘起來不倒,已經讓人感到驚訝了,可是它竟然能還能承受那麼許多的大石,真的有些不可思議。

又一道坎面,魯一棄眼睛在認真地看著這道坎面,腦子卻在飛速地搜尋。《機巧集》裏好像有些和這坎面相似的道理,卻也有著區別。《班經》中也記錄有類似手法,卻隻是築橋建樓的道道,更沒有拆解的法子。
坎面叫“壘木疊石”,也有叫“架井落石”的,是從一件古代的攻城武器悟出的。

魯一棄雖然不知道這坎面的名字,但他會想起他曾經看過的許多殘本秘籍,當然也會想到先秦就流傳的一部《兵具百計》,這書告訴他那些木頭的堆搭方法,有些像一種古老的守城武器“落石角架”。可那“落石角架”的武器隻有一木可動,隻要這一木動了,角架各關節全松,這和現代機械中的脫扣四連杆原理有相似之處。那種角架可以將石塊、熱油等物架出城牆外面一段距離,然後將關節一松,架上堆積放置的物件便全都砸下城去,對攻城的兵卒可以造成大面積殺傷,這比直接從城牆頂砸下石塊和潑下熱油效果要好得多。

魯一棄走近木堆,仔細查看了一下那些圓木,特別是撐地的幾根。結果讓他很沮喪也很茫然。

那些木頭都能動又都不能動。是的,那些木頭哪根你都可以不費力地就將它們移動,但是不管你移動了哪一根,木架都會瞬間坍塌,石塊就會盡砸下來。圓木間的那些間隙雖然挺大,但布置得卻異常狡猾,每個間隙過去後都必須轉換方向,這樣才能繼續往前鑽。不要說瞎子,就是一個瘦小的孩子,在這樣的間隙中轉換方向都會對某一側的圓木用力。當然,哪怕你用的是極小的力,這樣用力的結果都是架塌石砸。

女人都細心,若大娘從魯一棄的眼神中看出,要解決面前這些木頭石頭很困難,于是她故意輕松地說道:“不打緊,我們還可以費些力從旁邊的岩壁上翻過去。”

在場沒有人願意接她的話頭,因爲若大娘言語中透露的無知讓大家都覺得沒有必要和她費口舌。

隻有魯一棄,他像是突然從沉思中醒來,聽到女人的話,苦笑了一下:“坎面布下,無路就是死路。這堆木石,肯定有解法,隻是我們不知道。解不了可以退走,或者憑運氣和經驗強破一番,這最多是生死各半的幾率。但是另尋不是路的路闖過去,那就很難有生還機會。”

“什麼呀,那是局相擺開,坎面連環才會有的後果。這荒山野嶺的,要想做到無路就是死路,限制很大,要利用天然的環境不是想象中那麼容易,要麼是地形巧合,要麼就要經多少年的人工修整。”若大娘輕笑一聲後,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這番話讓在場所有人心中都一驚,這女人對坎面布局竟然如此熟悉老到,剛才還都以爲她是個懵懂的女人,沒想到她所知道的並不少,而且見解還很是獨到。

但她的話還是被人反駁了,而且還反駁得她沒再言語一聲。

一直縮在一邊好像害怕別人注意他的付立開說話了:“其他地方也許不行,這裏卻很容易。你們看到這兩邊崖壁上的積雪了嗎?隻需要在兩邊岩壁下的陡坡上挖個活坑,或者在上面藏些踩雷、絆弦火炮什麼的,從上面走,隻要有個扣一動,就是個雪崩岩塌的結果,沒人能逃得過。”
大家都無語,他們都知道雪崩塌岩的巨大威力。

沉默了許久許久,那落日的紅色已經變成了藍白色,沉默終于被打破了。

幾聲短暫雄渾的咆哮聲從黑瞎子溝的深處遠遠傳來,並且在溝子裏久久回蕩著,讓岩壁在嗡嗡地震顫著。咆哮聲還未曾消失,尖利的鷹嘯聲從頭頂飄過。

“那是什麼聲音,有些像熊吼。”任火旺的表情很是複雜,“可現在這種天氣不可能有熊出來轉悠,要真是的話,那麼前天夜裏老柴沒看錯。”

“是不是熊不知道,可這鷹嘯可以聽出是長白花喙鷹。”瞎子臉色慘淡淡地說道。他知道,有這鷹就有無羽哨尾箭,對家已經逼近了,現在自己這些人變成了進不能進,退也不能退。

獨眼也知道長白花喙鷹意味著什麼,但他也真的沒辦法,隻能用急切的目光看看依舊對著木堆沉思的魯一棄。本來他也想從那些木堆下面或者旁邊挖一條通道。可是他出手查探了一下,那底下都是完整山石,很難破開。而且自己也沒有合適工具,他的鶴嘴鎬和梨形鏟都丟失在北平院中院了。

魯一棄的臉色很是凝重,他心裏也很清楚,目前的形勢對自己這些人非常不利,前面有坎面擋路,後面又有對家追殺。解了坎面固然不易,要回頭重新闖過那黑溝子恐怕更加困難。

“既然對家坎面可以依形而置,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變形而破呢?”女人說的話竟然很對路,她的提醒讓在場這些行家都往那堆木的岩口上下周圍仔細踅摸起來。

“讓我想想,讓我再想想。”魯一棄突然對著哪堆圓木石塊就地盤腿坐了下來,眯縫著眼睛凝視著圓木雜亂的堆積結構。

又是許久,天已經快黑了,那些圓木也已經看著不太真切。此時魯一棄的眼睛好像是閉上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在幹什麼,也沒有人敢去打攪他,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年輕人越是放松自然的狀態,越讓這些人感覺出一種壓力和震撼。

魯一棄將《機巧集》和《班經》中自己所知的道道兒都搬了出來,將那些理論與眼前圓木的擺置一一對應。他腦子裏此刻就像在進行著一場棋局,隻是棋子是那二十幾根支撐大石塊的圓木。那些圓木在他腦子中快速調整著,變化著,他盡量多地想著各種可能性,這就真像是下棋,要盡量多地想到對手的後著和自己的後著,勝算往往就在比對手多想到的那一兩步裏。魯一棄現在就是要從圓木堆壘的種種結構變化中找出更多的後著,然後選中唯一可行的一個變化方案,這種變化方案可能就連對手都沒有想到過,因爲如今讀過《機巧集》的人隻有魯一棄。

“我們就從溝口出去。”說這話的魯一棄猛然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中閃爍著絢麗的精光,讓所有注視著他的人心中不由一蕩。

魯一棄表情很鄭重地說:“我需要三個人做這件事。沒有十分把握,很危險,說不定就會被這些木頭和石塊垮塌壓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6:25

第十六節 難識卿

需要三個人解坎,女人肯定被排除在外,剩下六個人中,魯一棄又給排除了一個:“夏叔肯定不行,說了您別生氣,你老瞄不到竅口。”魯一棄說這話時,語氣中稍帶些愧意,捅別人短處對于別人和自己都不是太舒服的事情。

瞎子倒好像沒在意:“正好,我還怕這太緊要的事兒難爲了自己呢。”

其他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獨眼第一個說道:“我來!”

付立開不自然的臉色變換了一下,也不知道這是表示一下輕松的強笑還是最終做出決定時的艱難:“也算我一個。”

“我也行!”哈得興搶上一步說道。

魯一棄笑了笑:“他們兩個在加上我就行了,你的力量太大,萬一動作力道不協調,抖了撐兒反倒前功盡棄了。”

“那麼還是我來吧,我們三個做也許更穩當些,而且你在一旁也可以看得更清楚,要有什麼變化也好及時提醒我們。”任火旺邊說邊丟下擔子走上前來。

什麼有變化可以及時提醒,魯一棄知道,要是自己的方法不成功,或者過程中有什麼差遲變故,那是根本沒有提醒的時間的,下面這三個人肯定不死即傷。

魯一棄還是將自己的位置讓出來了,因爲任火旺說的是很有道理的,自己和哈得興正好相反,與那兩個人相比,力量卻是小了點,這一樣是不協調的,在做這事情的過程中,有可能由于力道不夠拿捏不準,這樣會對不上竅口或者速度太慢不到位造成危險。

“魯門長,趁早幹,說吧,咋弄?”說這話時,任火旺很有些視死如歸的氣勢。

魯一棄指著圓木堆中一根橫插著圓木對任火旺說:“這根任老你握住,等我喊一時,你將它拔出拿在手中。”

然後指著一根斜插著的圓木對付立開說:“柴頭,任老這一根一拔出,我喊二時,你就這根推進一尺二。”

“三哥,你拿好這根,柴頭一到位,我就喊三,你再將這根拔出。”獨眼很認真地聽著魯一棄的吩咐,雙手緊握住那根木料。

“三哥這根拔出後,這裏會有個斜下的竅口。我喊四,任老你將你手中的木料從這竅口中插入。任老插入後,我喊五,柴頭將手中圓木抽出二尺三。這樣,左側吃力處會出現一個竅口,我喊六,三哥將圓木從這間隙由下往上斜插進去,一直要將圓木完全插入,這樣才可以將上方直插的圓木推開一尺六。”

“這是‘偷梁換柱法’?”魯一棄才說完,付立開便問了一句。

“我也不清楚,我隻知道這法子的道理是從‘天數換形’中來的,也許和你說的‘偷梁換柱’是相同之術。”魯一棄隨口答複著柴頭的問話,突然他覺出些不對,將一雙眼睛往柴頭那裏盯視過去。是呀,“偷梁換柱法”是《班經》中記錄的方法,柴頭不是說他不認識字,沒看過《班經》,那他是怎麼知道這法子的名稱的。

柴頭已經避開了魯一棄的眼光,他隻是認真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圓木,猥瑣的表情此刻變得有些凝固,兩隻眼睛大小的差距變得更加離譜。他也真的需要認真的看手中的圓木,因爲這三人中他的責任是最大的,不僅需要將圓木變動位置,而且還有尺寸的要求。

魯一棄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讓柴頭擔當最重要的位置。他隻是在自己感覺的深處有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定論,這個柴頭不簡單。他似乎在故意隱藏著些什麼,而他隱藏的些東西從他們改變路線後,已經開始有些掩蓋不住了,因爲有好些事情隻有他知道,必須由他來承擔這樣的重任。這條魯一棄選擇的路徑將他推到了無法逃避的境地,推上了一個必須施展才華的位置。就好比眼前這事情,魯一棄覺得他肯定行。
“天數換形”的過程極其快捷,魯一棄嘴中的六個數字肯定沒有六秒的時間。三個人的動作是連貫流暢的,時機速度也掌握得恰到好處。這是因爲動手的三個人非常服從指揮,也是因爲三個技藝高手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道和圓木的位置,特別是那柴頭,那一尺二和二尺三的距離把握得分毫不差,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斷定的。當然,他們能成功也有這坎面圓木的堆壘極其巧妙的原因,**圓木都不需要太大力量,而且不會帶動其他圓木動作。

石塊還在木堆的上方,木堆依舊堆壘著。但是木堆的中間卻出現了一個缺口,一個足以讓人通過的大缺口。

大家沒表示出太大驚訝,因爲有人覺得魯一棄能想出這樣的法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也有人是因爲對這坎面不了解,看著推推拉拉動了三根木頭,這樣的伎倆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

隻有一個人驚訝地張大了嘴,也歪曲了臉,誰?柴頭。他前幾步,後幾步,蹲下,站起,把這木堆看了好幾遍,那神情像個無知而好奇的小孩。

的確,在這坎面的變化上,他真的像個無知的小孩。因爲魯一棄用的方法比他說的“偷梁換柱法”高明了許多。這種坎面如果是用“偷梁換柱法”找缺、解口,一個是需要利用周圍的環境地形,另外還需要其他材料。最困難的是在動了坎面底腳後,還要保證坎面結構有一大部分是穩固狀態的。這法子成功的概率太小了,要不然他都動手了。

可是現在魯一棄的方法不但成功了,而且他沒有用其他材料,也沒有利用周圍環境地形重新改變撐點,最妙的是木堆的撐點還是原來的,可是整個結構卻變得比原來更穩固了,不再那樣顫巍巍地晃動。魯一棄確實是像女人說的那樣依形而破,但他不是借用周圍的環境地形,而是憑借那坎面本身的形態結構。

沒人理會柴頭在做什麼,隻顧自己依次從缺口中鑽出,直到已經把擔子塞過缺口,正要鑽出去的任火旺叫了他一聲,他才省悟過來,急急地鑽出,跟上隊伍。

出了溝子口,天已經差不多全黑了。但是他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背後的墜著的對家隨時都可能追上。

“老付,往那邊?”走在第一個的獨眼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向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柴頭問道,因爲在他的面前又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坡,不知道應該往哪裏走了。

魯一棄也站住回頭,等待柴頭,他原以爲這柴頭會趕到前面來領路。可是付立開沒有趕到前面來,他甚至連頭都沒擡,隻是高聲答道:“往左,上坡,過頂。”

于是獨眼帶著大家往左邊山坡頂上登去,憑著他的夜眼,一路上盡量避開陡岩和坳窩。
魯一棄本來是緊跟在獨眼身後的,但他這次停下腳步後就沒有繼續跟上,直到等到柴頭後,才一起往山坡上前行。

柴頭給獨眼指引方向的時候頭都沒有擡,其他人沒有注意,魯一棄卻沒有放過這個細節,他覺得詫異,他想知道柴頭爲什麼不查辨地形環境就可以知道方向,就算是個常走這條道的老客,也應該四周看看才會做出決斷。魯一棄的心中已經存不下更多疑惑了,那許多的疑問已經在他心裏交織成一個巨型的坎面,一個比“壘木疊石”更錯綜複雜的坎面。

魯一棄笑眯眯地看著柴頭,雖然天色已經黑了,柴頭還是看出這笑容中的意味深長。他的心中有些發毛,不知道從哪一刻起,自己好像已經在這個年輕人的掌握之中。每看到魯一棄的眼睛,柴頭就有一種想將心中秘密傾倒而出的沖動,那年輕的眼神中常常不經意間就流露出奇異吸引力和震懾力。

“你想知道什麼?”沒等魯一棄說話,柴頭就開口了。

“路沒錯吧?”魯一棄依舊笑眯眯的,他的語調更像是隨口聊天。

柴頭沒想到魯一棄隻是問了這樣一句話,其實他不了解魯一棄,魯一棄是個不愛發問的人,他今天之所以問這樣一句,隻是想打開個話引子,讓這柴頭將能說的都說了。

“嘿嘿!”柴頭的笑容讓他的臉扭曲的厲害。“你放心,這我有把握。”

說完這,柴頭停住了話頭,看得出,他這是想要吊一吊魯一棄的胃口,然後好賣弄一番。

魯一棄沒有說話,依舊笑眯眯地看著他,一雙眼睛如同逐漸融開的冰面,波動著難以揣測的光芒。

“我是根據氣味辨別的。”柴頭魯一棄的眼光讓他有些惴惴的,他失去了賣弄的心情,有些不由自主地如實道來。“木材都有各自獨特的味道,特別是成片成林的樹木,那味道就更加濃郁。像那黑松,就有青澀味,櫸木有種大麥香,大葉橡味道有點像白水煮牛肉。我就是聞到了紅杉林的味道知道方向的,你聞聞,有沒有一種米酒發酸了後的味道。這裏離著紅杉古道已經不遠了,翻過這個山坡差不多就到了。”

魯一棄下意識地提了提鼻翼,可是什麼味道都沒聞到。他自嘲地笑笑,心說,這那是一兩天能練成的功夫。

“如果不是成片的林子,隻是一棵樹或樹枝,甚至隻是些落在雪中的枝葉,那你能聞到嗎?”問這問題的是走在柴頭前面的鐵匠任火旺,他聽到柴頭剛才的那些話了。

“你這老鐵匠是把我當畜生呢?那樣的情形隻有一些獸子才能聞出來。”

“誰知道你是不是獸子轉世,那天在小鎮,火燃煙起之後,我瞧八成你就是一路聞著把我們帶出來的。”鐵匠這樣說不是開玩笑,因爲他覺得很有可能是那麼一回事,他自己就對煙火的味道就特別敏感。

“任師傅,還真讓你老蒙中了,鎮裏的房子年頭年尾都在變,那些道兒也年年不同,今年那裏的道兒什麼樣我還沒來得及摸清楚。那天要不是有我轉手的幾堆小葉兒榛,我們恐怕就要都毀在那裏了。”柴頭說這話的時候變得有些洋洋得意,唾沫星子從他歪咧的嘴巴裏直往外噴。
“小葉兒榛平常的味兒不大,又是幾個小堆混雜在其他各種木材中,一般是聞不出來的。但是這小葉兒榛要被燃著了以後,有種烘牛糞的味道,而且這木頭還經不起日頭曬,所以一般人家不用這種木頭做家什,更不會當作過冬取暖的燒料,。那種木頭也就我敢接手,要遇了幾個南方來的‘殺豬菜’(菜鳥、豬腦、挨宰的意思),可以冒作巒紋榛木賣個好價錢。幾堆木頭都是我指點堆的地兒,所以順著那幾個點就走出來了。”

真是業精行爲魁,不管哪一行,隻要不吝嗇腦力和精力,勤學苦練,肯定能成就高手。這關外老林中多少奇特少見的木料,它們的特征、質地、形態恐怕都在這柴頭的腦子中存著呢。隻是話中可以聽出這柴頭爲人爲商的誠信似乎差點。

“那賣家自己找的你?你這作奸販子倒是臭名遠揚啊。”鐵匠對這柴頭倒是真的不客氣。

柴頭也不生氣,歪著臉嬉笑著說:“你老誇我呢,我還沒你們臭,是哈氏兄弟給帶來的,也是幾個樹根腦袋,鑽林子吃木材飯連個小葉榛都辨不出來。”

“噢,是這麼回事!”鐵匠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付柴頭,你有些招式真棒,見識更不得了,這柴頭一行,你肯定是頭一份。”魯一棄誇付立開的話是由衷的,但是他同時也希望柴頭能順著他的話頭,繼續說說他扔內刃彎刀的手法是哪裏學來的,又是從哪裏知道“偷梁換柱法”的。

柴頭尷尬地笑了笑,臉色扭曲得有些怪異。精明的他當然知道魯一棄是什麼意思,可是……

柴頭有些誇張地將魯一棄拉到一邊,趴在魯一棄的耳邊悄聲說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但現在不能說,現在說了,我很快就和那胖老娘們兒一樣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魯一棄大聲地笑著,笑得眼淚都迸出來了。一邊笑著一邊離開柴頭的身邊,望前面趕去。

柴頭將魯一棄拉到一邊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停住了腳步,他們都在盯視這兩個鬼祟的人。魯一棄從大家的動作就知道,剛才大家都在注意他們的對話。而且,他也意識到,柴頭這樣誇張地將自己拉到一邊,並不是什麼幼稚的行爲,而是別有用意,因爲他看到柴頭的眼中露出狡獪的光。

付立開和魯一棄耳語時,魯一棄可以感覺到他那對大小差距很大的眼睛瞄出銳利的精光,瞬間便將其他人的表情動作盡數都收入眼中。

魯一棄笑了,大聲地笑了。這樣一個比柴頭更加誇張的反應,既可以配合了付立開用意,讓在場的人都摸不著頭腦,不清楚柴頭到底說了些什麼。同時,這笑聲中蘊藏著巨大的震攝力,因爲沒人知道這突然的大笑意味著什麼,也就會讓心中有鬼的人惴惴不安,從而在神情和動作上有所表現,包括那柴頭。

哈得興還是在最後面,他依舊拿著個白煙杉的大樹枝在將留下的腳印和痕跡掃平。他前面是任火旺,挑的擔子也還是幾乎掛搭到雪面。這兩個人的距離比較近。

再往前七八步遠是付立開,付柴頭此時顯得比較孤獨,不知道是不是他誇張的行爲讓其他人都對他有了戒心。但他好像沒覺出這點,兩隻大小眼中始終閃爍著狡獪的光芒,不知道是在踅摸些什麼。
魯一棄本來要走到最前面去的,可是在經過瞎子身邊的時候被瞎子一把拉住。瞎子拉住一棄後先沒作聲,等聽到前後的腳步都和自己距離在十步以上了,這才貼近魯一棄小聲說道:“大少,瞄準那女人,她步子裏有硬聲,路數有點像江湖上的‘鐵底留痕’。就是用鞋底暗藏的硬器直接在地面土石上留下特有痕跡,就算雪被掃平,墜尾子的人隻要扒開雪面,照樣能尋著痕跡。”

瞎子的話提醒了魯一棄,這女人自從跟著自己進山後,好像沒有表現出一點異樣,她也不與別人多言語,和別人意見不同時也不極力爭執,而且總是在適當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提醒自己一些有用的東西。可這些現象恰恰說明了她這人非同一般,特別是面對生死攸關的坎面時那超出常人的冷靜。在被耳鼠活坎襲擊時,竟然還不忘享受一下被男人按壓揉摸的快感。再說,她來這一趟的最終目的是什麼?爲了尋寶發財?不對呀,她就是不來,手中的秘密一樣可以賣到好價錢。

見魯一棄許久沒有答話,瞎子便又說道:“那姓付的招式手法和你家的很像,這人很奇怪,他應該是把子好手,卻好像在藏掖著些什麼。”

“是呀。”魯一棄從思考中回轉過來,既然說到了柴頭,他正好想找人幫他揣摩一下這是個怎樣的人,于是壓低聲音說道:“這柴頭,我真有些弄不懂,他有時候像個高手,細心而縝密,有時候又像個小醜,貪婪又好色。本事明明是魯家招法,卻又不承認是‘般門’弟子。”

“不,大少,要我說,我就看到他是個高手,卻沒見到他貪婪好色。當然也許是我眼瞎看不到,可大少,你瞧見了嗎?”瞎子低聲而又急促地說道。

“我?!”魯一棄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沒什麼事實說明柴頭是貪婪的,隻是從他自己的話語和表情中自己得出這樣的結論。至于好色……

“夏叔,那天在金家寨逃出時,這柴頭竟然拉住個女人一起跑,怎麼都舍不得丟掉。”魯一棄每想到這,就覺得柴頭這人又好氣又好笑。

“那這女人呢?”瞎子問。

“死了,被射死了。”

“哼哼,‘活盾奔’,最早是關外‘搏獸派’的招法,後來被關外胡子(土匪)們常常采用的逃跑術。‘搏獸派’圍捕野獸時,都隨身帶一小活物。如果遇到大獸得不了手又脫不了身時,就放出活物把大獸引走。後來發展爲逃避敵人時都拉帶一個人質,以便在逃跑過程中紊亂對手的追蹤招法,而且人質還可以用來阻擋攻擊的武器。”

“活盾奔”,聽完瞎子的話,魯一棄首先發出的感慨是自己見識太少了,這江湖上的種種技能,不是書本可以囊括的。再有個感慨是,要生存就要不擇手段,隻有不惜犧牲別人的生命,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生命。

“夏叔,但他好像挺在意我的,那夜你們都不見了,後又突然出現,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用大鋸護住我,自己倒是不管不顧。”魯一棄心裏總認爲柴頭是般門弟子,說話也多少向著些他。

“下三濫的招兒,他這樣做不是要護著你,如果真是危險出現,他這樣做其實是在告訴殺手,你才是真正重要的人物,襲擊的目標應該是你。”瞎子說這話時,嘴角出恨恨地噴出些白沫。
魯一棄懵了。

“你們嘀咕啥呢?快點,要到頂了!”前面傳來若老闆的叫聲,這叫聲中竟然帶有小姑娘才有的歡快。

“啊!沒有繞坡走?”瞎子明顯一愣,怎麼剛才沒發現這個錯誤?不知道是因爲腳下的厚厚積雪讓他沒有覺察到坡度的直上,還是自己光顧著注意女人的腳步和幫魯一棄分析柴頭了。

快到山頂時,沒有了樹木,坡度也變緩了,就像個饅頭形的空地。再往山頂走,可以明顯感覺出積雪下是枯草。女人的聲音起了作用,後面的人逐漸都跟了上來。

獨眼是最早越過山頂的坡度的,于是他看到一瓣月牙子,在大片墨綠的林子上方懸掛著,顯得分外潔淨清亮。

後面的人也都越過了山頂。剛過山頂,付立開就指著不遠處的林子,帶有八分得意地說道:“看!紅杉林!”

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爲了表明自己判斷的正確,還是想得到大家的誇贊。但結果是沒有一個人答理他。

山頂的風要大得多,也寒冷了許多。這樣的夜晚,沒誰願意站在光禿的山頂吹冷風,這裏連能夠稍微擋擋風的矮樹叢都沒有。于是大家都有些迫不及待地縮著脖子攏著袖子往下坡的方向走去。

他們往下走的步伐顯得都不大平穩,也許是下坡路比上坡路難走,也可能是他們都有著什麼心思。特別是瞎子,他的腳步不再輕盈,神情也明顯變了,眼白子連續地在翻,臉頰上的肉也不住地抖,嘴裏始終低聲嘟囔著:“怎麼不繞坡,怎麼不繞坡。”

下坡的空地隻走了一半,瞎子擔心的事終于來了。繞坡是很難與對家打照面的,就算明碰了,上下都可以避。可是他們今天直翻過山,山後又是一塊空地,如果這裏突然出現對家的埋伏,他們就敞在坎面中。

一聲尖利的鷹嘯也從背後的山頂越過,並且隨著山體的坡度一個斜線滑下。這聲鷹嘯餘音未了,又兩聲同樣尖利的鷹嘯響起,從左右的坡上斜插而出,兩聲鷹嘯從魯一棄他們的頭頂交叉而過,就像是在空中打了個叉叉。

空地下方不遠處的樹林邊有三堆火焰騰然而起。火堆不大,但是這樣跳耀的火光足以讓魯一棄他們看不清火堆背後隱伏著什麼。

“往回去!”走在後面的任火旺對火光的感覺是極度敏銳的,火堆的火焰才剛剛耀起,他就低沉著嗓子喝喊了一聲,然後迅疾地回身往山頂奔走。

還沒等其他人都轉過身來,任火旺就停住了腳步,因爲他發現山頂上也有一些他熟悉的東西,但不是火焰。

他這個關外奇工最熟悉的不外忽這幾樣:火焰,不同的器物材料需要不同溫度的火焰;鋼料,根據不同的鋼料制作不同的器物;還有一樣就是在適當溫度火焰中用上好鋼料精心制作而成的絕好成品。

山頂上就有這樣的一些絕好成品,那都是鋼好、刃薄、形利的好東西。這些東西都肆無忌憚地暴露在雪地中,仿佛是嗜血的魔牙一般。反倒是握住這些東西的人卻看不清楚,不知道是以怎樣一個狀態隱伏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6:54

第十七節 殺陣對


(天門謠)

雪林殺陣險。斷上下、雙坎橫戈。

清我覺,將那陣盡覽。

待月勾爐旺火藍藍,錘點急緩如天樂。

大器成。天下數、幾兵可敵。

魯一棄一直到圍勢已成才有了一點感覺,但感覺中的殺氣還是極淡極淡的。他感覺得最真切的是刃氣,不管是樹林那邊看不到的,還是山頂那邊隱隱倒映著月光的,都是那樣鋒芒畢露,散發著剔毫切骨的銳利之氣。從這些刃氣的起伏和耀動來看,掌握這些兵刃的肌體力量是巨大的,心性是平穩內斂的。

那三堆火魯一棄沒看出是什麼坎面,因爲他不知道火焰背後是什麼武器,更不知道那些武器是如何攻擊的。但既然能擺開這樣一個距離,這武器總是箭弩一類,再加上天上飛過的長白花喙鷹,八成是“無羽哨尾箭”。那麼三個“無羽哨尾箭”能組成怎樣的攻擊組合,魯一棄腦海中一時搜索不到。

背後山頂上,魯一棄雖然沒回頭細看,但是從感覺到的刃氣的排列位置,那是三二八的排列。這樣的人坎魯一棄一下就想到了,是根據《武穆兵法》上的“攻襲圍”變化而來。三人爲攻,後二人隙中襲,八人翅形包抄合圍。魯一棄也知道這樣坎面的破法,也正是因爲知道破法,他清楚,在現在這局勢下,自己這些人破不了。除非前面的三個點的人坎自己扯了,他們這幾個人都可以回頭合力應付這“攻襲圍”,這才有破的可能。

獨眼沒有轉身,他首先是撐開了手中的“雨金剛”,護住自己大半個身體,然後從傘沿的上方往那三堆火焰背後仔細望去。但是他的夜眼在火光的映照下失去了獨特的能力,他也看不到背後藏有什麼。

魯一棄也沒有轉身,他一隻手握著駁殼槍,另一隻手摘下了肩上的毛瑟步槍。等毛瑟步槍橫拿在手中時,他將駁殼槍遞給了身後的若大娘。槍在女人的手中顯得有些大,但是女人卻聰明地用兩隻手捧住,並“嗒”的一聲掰開了槍機保險。

槍機保險掰開的聲音讓魯一棄一震,這讓他意識到女人不簡單,她就算沒用過這槍,至少也近距離看別人用過,知道這槍的用法。瞎子對女人的看法沒錯。

目前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魯一棄拉開步槍槍栓,站在獨眼左側靠後一點。“雨金剛”也遮住他的一部分身體。

柴頭有些誇張地喘了口粗氣,卻不知道是歎息還是運氣。但緊接著他非常果斷地邁出幾步,越過瞎子,站在了獨眼的右側,大鋸豎在身體前面,右手中橫持著他的內刃彎刀,警惕地戒備著,隨時都可以將那彎刀飛出。

瞎子卻和柴頭相反,他沒有往前走,而是表情痛苦地轉身往後去了。他站在了隊伍的最後,側著身體,虛提著盲杖,像在聆聽什麼,又像在等待什麼。他的身旁站著哈得興,這年輕人雙手緊握斧柄,腳步是往側下方微塌,這姿勢是兇悍的,也是極有力度的。可惜卻不是標準會家子的招術姿勢,這動作讓人看著很矛盾,像是進攻又像是要避讓。而他的眼神中的緊張卻是什麼人都可以看出來的。

任火旺放下了擔子,眼光有些灼熱地盯視著山頂上的那些好東西。距離這麼遠,他依舊可以看出那些刀似曾相識。眼睛盯著上面,手中卻沒有停,外面套的皮襖子被褪下一個肩膀,鐵釺子插入火爐子把炭火撥燃,籮筐裏的各種完工和未完工的器物都被放進了火爐子。
火爐子燃了起來,這樣一個小爐子的火苗竟然不比那三堆火的火焰弱。鐵匠一隻手拿著一把火鉗子,另一隻手提著把鐵錘,並用鐵錘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爐子旁邊的砧鐵上敲擊著,

寂靜,寂靜的山林因爲時有時無的清亮敲擊聲而顯得更加寂靜,就連劃過樹梢的風聲都被這清亮的敲擊聲壓制得顯現不出。火堆中木柴偶爾爆出的一個火栗讓所有的人心中猛地一提。

這小爐子的爐火竟然越來越旺,真難想象任火旺是用的什麼炭料。

誰都沒有動,誰都不敢動。不止是被圍的魯一棄這些人,坎面的活扣子們也都不敢動。

任火旺這個火爐子燃得好,對家和他們一樣,看不清火焰背後的人在幹什麼。“攻襲圍”的坎面隻看得見瞎子和哈得興,所以他們不敢動。三處火堆的坎面隻看得見魯一棄他們幾個人,看不到火苗背後的兩個人,也看不到被“雨金剛”遮掩了的魯一棄的雙手,他們更不敢動。爐子的火苗燒得旺還有其他的好處,周圍的人可以依靠它抵擋一些冬夜的寒冷,而且,火光可以讓空中的鷹不敢撲下偷襲。

風水學派大體分爲巒頭派和理氣派。而理氣派其下分派衆多,其中就有個二十四山頭派的,這派風水道理是以山爲根,然後從山形、坡形、一直到一石一草詳加分析。從這派的理論來說,魯一棄現在所處是兩難之地,流風跑水,不聚財,基難穩。也有管這地形叫“苦敗基”的。

而從兵法上講,這地形又是上沖如洪,下攻如壘的兩敗之地。往上一步隻邁三分,往下落步無退無根。這樣的地形遇敵而戰最好是靜待敵動,然後瞄準機會一擊而中。就是讓對方來攻襲自己,等對方進入自己有效攻擊範圍內,再尋到破綻全力一擊,以求必勝。

魯一棄是明智的,他與對家相持著不動,希望對家能主動現身攻襲,其實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對手也是聰明的,兩個坎面也沒有動一動。已經快有半個時辰了,雙方誰都沒有做出一點行動。

魯一棄踩在雪地中的雙腳冷得有些發麻了,是呀,火爐的溫度暖和不了雪中的雙腳。但是魯一棄知道自己必須堅持,沒有其他的辦法解決這樣的活坎,那就隻有和坎面中的扣子比耐性,看看到底誰耐不住,最終露出破綻。對家現在的情形不一定比自己好受,再說了,身後的若大娘一個女人家都沒有吭聲,自己說什麼都得撐住。

一個時辰,一個半時辰,兩個時辰。難道這一夜就要在這樣的站立中度過。

“不能拖,必須要想辦法走。”站在魯一棄身後的若大娘突然說話了,“我們肯定沒有後援,對家卻說不定在等後援,到那時我們就更沒招兒了。”

這話前後幾個人都聽到了,不由地都覺得有一股寒氣從尾椎骨處直沖後腦。女人說的絕對有道理,相持對自己不利,必須找其他辦法脫身。

這一刻,魯一棄的內心在極力地掙紮著,感覺!需要找到感覺!需要憑感覺弄清兩邊局勢。兩坎的前後合圍讓他緊張得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始終回複不到那種忘我的狀態,所以在他的感覺中隻有鋒利的刃氣,卻沒有感覺到多少人的氣息。
身後的女人把肩膀輕輕靠在了魯一棄的後背上,于是他覺得一股母性的溫柔從脊梁處直貫而入,就像是夢中輕攬自己的媽媽的臂腕,安全,溫暖。

緊繃緊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下來。放松,再放松,盡量放松肌體、集聚精神,讓自己身體的一切都顯得極其自然。魯一棄終于漸漸進入了狀態,他首先感覺到舒服,雙腳的刺骨寒冷覺察不到了。然後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飄渺了,消散了,和周圍的雪地、山石、草地、樹木都融爲一體了。是的,既然已經與那樹木都融爲一體,當然可以知道樹木旁、火堆後隱伏著到底是什麼。

他感覺到的和他猜想的一樣,那裏有三張大弩,三張用一根撐木支在地上的大弩。但是持弩的三個人卻和他猜測的不一樣,他們的氣息中的殺氣很散亂,有些驚慌和無措,他們似乎因爲什麼而躊躇不定。

背後山頂“攻襲圍”的活扣子們倒沒有什麼變化,他們隱伏在雪地中,一副蹲跪姿勢,單手持刀撐住前傾的身體,如同洋學堂裏短跑比賽起步時那樣,隨時可以撲出,但魯一棄還是感覺他們撐地的刀刃好像有一點點晃動,這讓整個坎面的坎勢顯得不那麼穩固。

魯一棄的感覺在緩緩收回,這過程中他已經有了一個改變現有局面的方法:一起往前緩慢行進,逼迫三個大弩,讓他們要麼搶先動手,要麼退走,因爲他們的氣息狀態不穩定,這裏有他們顧忌的東西。

可是就在他的感覺還沒有完全收回的時候,山坡左側突然出現的又一股氣息觸動了他的神經。那也是一股殺氣,這殺氣雖然不是十分淩厲,但卻顯得凝重而沉穩,就如同這大山,如同那林海。

魯一棄的感覺竟然不敢往殺氣那邊靠攏,那殺氣讓他感到震撼和恐懼。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如同是捏在別人的手心中那樣危險。

對家援手到了,魯一棄知道自己剛才腦子中的那個辦法泡湯了。

一聲狼嗷打破了山林的寂靜,接住是第二聲,第三聲……。左側的山坡上出現了十幾對綠幽幽的光點。

“狼!”哈得興首先喊了一聲,聲音中的驚懼誰都聽得出。

“是狼,狼群!”若大娘也叫出了聲,但她的聲音裏的恐懼好像倒比哈得興這個大男人要少得多。

任火旺停止了敲擊,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鹿皮皮囊,松開囊口,倒出一顆形狀方正的東西。並將這東西扔進了火爐子。

火爐子的火苗一下子升騰起一丈多高,但是火苗沒有變大,而是那樣直直地豎在那裏,而且紋絲不動,就像一根能發光發熱的大柱。

依然沒有人動一動,就連那些突然出現的狼也如同雕塑一樣紋絲不動。

鐵匠,隻有鐵匠,他開始打鐵了。猛烈的爐火已經將他剛才扔進去的各種成品和半成品重新燒熔成了紅料。他用火鉗子從爐子裏夾出紅料,放在砧鐵上,揮揚的鐵錘節奏分明高低有緻地敲打著紅料。

打鐵的手法很多,通常有砸、敲、點、拍、刮、彈、拖,不同的手法發出的聲音也不同。隻見任鐵匠手中鐵錘翻飛,把那打鐵聲化作首樂曲一般。紅料在這首樂曲中快速地變形也快速的成形。成形後便又被放進了爐子。
魯一棄沒有動,他還是那樣輕松自然地站立在那裏。但他的感覺卻移動了,移到火爐那裏,並投入到火爐之中,就像任火旺投入的那塊方正的東西一樣。他和其他人不同,從紋絲不動的火柱中,他看到了起伏和跳動,看到了不同與爐火的烏金色光芒。火爐中那個東西在不斷噴濺著一些細小的金花,金花灑落在那些紅料上,把紅料鍍染上一層金燦燦的光澤。

“金罡天石”,這是“金罡天石”。魯一棄很快就從腦海裏找到與之特征對應的名稱。

《異物志》上有記載:“天降奇石,斷山沸河。其硬無物可抵,入火火旺,噴金不息,同鍛者亦堅非凡品。”

以前魯一棄剛看到這段文字時就斷定,這奇石應該是和他在洋學堂裏了解到的隕石是一回事,隻是這種隕石跟一般的不同,它的成份更爲奇異和特殊。

任火旺停住了敲擊,因爲爐中所有的紅料都已經成了形。鐵匠的面色很是莊重,他將“金罡天石”夾出,然後一口咬破右手中指,看著一顆鮮豔圓滾的血珠從指尖上凸出後,便手指一彈,血珠拉成一個血串落在爐裏。

爐中的火焰因爲沒了“金罡天石”而迅速縮小,而落入的血珠讓縮小了的藍色火苗瞬間變作通紅通紅。火光映照在幾個人的臉上身上,就像是潑上了新鮮的血液。

“呀喝—!”任火旺發出一聲狂吼,響徹了整個山林。

“嗚喔—”那狼群也一起發出嚎叫,聲音與任火旺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久久不散。

這樣的聲響徹底打破了寂靜的山林,就連那天上懸掛的月牙子都仿佛被震得抖動起來。

月牙兒隻是仿佛動起來,而山坡上的人卻是真的動起來,迅疾得如同閃電。

瞎子是第一個動的,他撲出的方向是往“攻襲圍”這坎面的一側而去,這方向是坎面中八“圍”一邊的頭部。這個位置是恰到好處的,如果坎面的“攻”和“襲”要搶上來接住他,那麼另一邊的“圍”扣的頭部就要直接面對哈得興。這樣,整個坎面就會拉長,坎相就也變得散亂,特別是“攻襲”的作用得不到太大發揮。

瞎子不知道“攻襲圍”是個怎樣的坎面,應該怎樣破解。但是他當年是馬賊頭子,馬隊相互攻擊時最忌諱從對方的馬隊中間殺入,除非你的馬隊擺開後比對方還長。所以在一般情況下,都會是斜向攻向馬隊的一端。這樣的角度可以進退自如,能戰即戰,戰不過也可以繼續斜向前沖逃走。對方就算調轉馬頭追擊也總要慢一步。還有一點,瞎子考慮到狼群在那一側,他縱橫西北時,除了對付人,就是對付狼。自己如果實在應付不了那些活扣子,還可以快速退入狼群,他相信憑借他對狼群熟悉的程度和對付的手段,那種形勢會對自己非常有利。

坎面沒有馬上動作,他們沒有將瞎子的行動放在眼裏,更沒有把到現在爲止依舊不知道該怎麼做的哈得興放在眼裏。他們懼怕的是火光背後人,不隻是因爲那奇異的火焰,也不隻是因爲那聲狂吼,而是因爲氣勢,那裏騰躍而起的一股氣勢讓他們覺得自己很卑微,很弱小。

山頂處的那些活扣子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從剛跟蹤上面前這個被圍的隊伍時,就始終有一種不安縈繞著他們,特別是上頭吩咐隻準跟,千萬不能動手,也不能被發現,這種指令讓他們覺得自己肯定不是那些人的對手。他們對自己的“惑神隱伏”本來是極度的自信,卻沒料到那幫人突然轉變路線,直接面對他們而來,看來是發現了他們並試圖滅了他們。雖然反應的時間太短,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是很好地隱藏了自己,隻要兩個被發現並因此而喪身。
沒想到後來得到的指令是要將這些人活擒,指令的大幅度反差讓他們更加心慌,跟了好大一段都沒敢下手。特別是看到前頭預設的“奇鼠暗黑纏”也沒能將這些人拿下,就更沒信心了。

三大弩帶來又一個指令,拿不下也要將這些人阻住,給趕到前面去的本門同仁們布設坎面爭取些時間,也讓本門那些頂尖高手們看看,能不能不用儀仗這幫人的本事就尋到暗構,啓出寶物。

兩個合作的坎面選中了這個下坡的空地,不知道他們是否考慮到這裏是個適合圍坎的兩敗地,但這裏至少可以看清魯一棄這些人,也讓魯一棄他們看清自己,讓被圍的人們意識到人數上的差異和坎面的兇狠而放棄反擊。

對家這兩個坎面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撲殺對手,這大概是魯一棄沒能感覺出太多人的氣息的緣由,因爲隻有人心中有某種強烈的**時,氣息才會明顯,才會旺盛。

圍阻過程開始時和活坎子們希望的一樣,那些人隻是在相持。但是當被圍的人在相持一段時間後出現了異樣,那群人的中間慢慢彌漫起一種氣息,一種勢若神靈的氣息。

這氣勢讓他們覺得剛才的相持隻是一種愚弄,所以他們不敢輕易的行動。就算瞎子動了他們沒動,哈得興動了他們也沒動,直到任火旺動了,他們這才做出反應。

任火旺突然將火爐往山頂方向摔出,滿爐子的火炭和紅料灑落了很大一個區域,不,現在已經不是紅料,已經是紅器了。火炭和紅器落在積雪中,在這些東西挾帶的高溫作用下,發出“磁磁”的響聲。頓時,雪地中騰起了一陣水汽和煙霧。

任火旺拋灑那些東西的範圍選擇得很好,正好是“攻襲圍”坎面從山頂直線撲殺下來的必經之地。那些火炭和紅器雖然有積雪的降溫,但是殘留的高溫依然不是穿鞋的腳可以直接踩踏的。坎面要進行攻擊隻有繞個方向,那樣坎面就會變形了。

哈得興也知道前面這塊雪地踩不得,所以他繞到了這個範圍的另一邊。

火光一滅,雖然有水汽和煙霧,可坎面的活坎們卻看清了,朝他們過來的三個人不具備他們恐懼的那種氣勢,于是他們也動了,因爲他們至少不想自己被殺死。

山頂的坎面一動,靠近樹林的三大弩也動了。他們三個得到的指令比山頂的坎面還要多一條:如果實在拿不下也攔不住,殺!死人雖然說不出秘密,但死人的身上也可以找到秘密。

三堆火光後面響起了弦線蹦彈的聲響,但這些聲響面對三堆火的人聽不見,因爲身後的喊殺聲和一旁的狼嚎聲掩蓋了這樣輕微的響動。

魯一棄感覺到了,但是他感覺到的還不止是這三堆火的坎面動作,他還感覺到狼群那邊樹叢後的殺氣也動了,從凝重瞬間就變爲靈動,往自己與坎面對峙的空間中直沖而來。
一聲槍響,那三大弩動作後沒有獨眼和魯一棄意料中“無羽哨尾箭”的嗚鳴聲,反而出現了一聲清脆的槍聲。槍聲沒有像平常那樣逝然而息,它的尾音是極其高亢刺耳的碰撞刮削聲。

魯一棄沒有開槍,他還是那樣放松著肌體,極其自然地端槍站立著。所以他能感覺到,這一槍是從狼群旁的樹叢直沖而來的殺氣,這殺氣淩厲的一槍沒有射向他們,也沒射向火堆,隻是射中了一個在空中飛行的東西。

獨眼已經將“雨金剛”旋轉起來,他雖然沒有聽到弦線蹦彈的聲響,也沒有聽到本以爲會有的“無羽哨尾箭”的哨音。但是他看到了三個火堆上火苗的擺動。和他在墓道中看火苗偏向尋找活口的道理一樣,那火苗的苗頭朝著他們的方向如此強勁地斜拔過來。這說明從火苗旁過去的東西帶起的氣流很兇猛,大弩射出的力道奇大,三個如此力道的繃射不是自己能夠阻擋得住的,他必須盡可能地將這力道卸掉一些。

第二聲槍響是緊跟著第一聲響起的,但那刺耳的尾音卻是在距離獨眼“雨金剛”不遠處響起的。

第三聲槍響離得更近,因爲這是魯一棄射出的一槍,這一槍是迎著那空中飛來東西飛行的軌跡射出的。幾乎與此同時,獨眼手中的“雨金剛”發出一聲“當啷啷”的打響,如同是敲響了一面大鑼,幾乎把周圍幾人的耳朵都震聾了。

隨著這聲大響,又有兩聲輕響落在“雨金剛”上。連續三下攻擊,獨眼竟然都接住了。但這接連的三下力道真的不大,與帶動火苗的氣流根本不成正比。隻有那第一下震得獨眼手臂發麻,虎口一陣陣裂疼。後面兩下就是一般盾牌都可以擋住,那力道最多也就是能夠刺穿一個人的胸膛。

落在“雨金剛”前面的有三樣東西,一個銳角形的鐵菱,銳角的兩邊尖長,就像是燕尾,而且都是刃口,鐵菱的後部很厚,尾部往裏斜角凹進,中央有一個圓形槽。可以看出,這鐵菱上有兩個撞擊點:一處刃口破缺了,一個是在燕尾尖上有個凹坑。

這鐵菱上的槍痕告訴魯一棄,那凝重殺氣不是來對付自己的,而是在緊要關頭幫了自己,隻是不知道爲什麼要這樣做。那樹叢後到底是什麼人?他們的意圖是什麼?

另外兩樣東西一個是支鐵箭,箭頭、箭杆、箭羽都是用精鐵制成。還有一件更怪異,是根有些彎度的鋼杆,頭子上是個銳利的分叉,就像一般的獵叉,尾部倒中規中距地安了一根上好的羽翎。

這是?……

沒等這些東西在魯一棄腦子裏翻轉一下,那三堆火已經開始了另一輪攻擊。

但這次的攻擊是奔山坡側面的那個樹叢而去的,大概三堆火背後的高手也意識到樹叢背後殺氣的危險。

三個大弩恢複成原有攻擊狀態的速度是極快的,這次攻擊和前一次攻擊的時間間隔很短,隻夠魯一棄很自然地拉槍栓上子彈。這樣的巨弩能如此快速重新繃弦,要麼那三個弩手有強若神人的臂力,就像魯一棄在金家寨遇到的那個拉弓射出“曉霜侵鬢矛”的白老頭,要麼就是這大弩有可以迅速拉繃開弦線的機括。魯一棄情願相信是第二種,因爲要是遇到像白色老頭那樣臂力的高手,就算不用弩,自己這些人恐怕都過不了這坎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7:22

第十八節 踏成道

槍聲又響了,兩處的槍聲幾乎是同時響起。和剛才一樣,槍聲的尾音是極其刺耳的碰撞刮削聲。

魯一棄不知道山坡側面的殺氣裏隱伏的什麼,但既然那裏剛才射出的兩槍明顯是在幫助自己,自己理所當然也應該幫助一下那裏的槍手。

打出一槍後,再次拉槍栓上子彈的魯一棄又聽到一聲槍響,還是從山坡側面傳來,這樣快就射出了第二槍,是連發的槍嗎?不對,從槍聲上判斷應該也是一種步槍,不可能連發。那麼……難道殺氣中暗藏的是兩個人的組合?

與後面那聲槍響一同響起的還有幾聲狼嚎,剎那間,在魯一棄感覺中出現了一個血肉迸濺的場面。

三個大弩的攻擊全部都命中。隻是血肉灑落山坡的不是開槍的槍手。

就在那大弩射出的殺器就要直撞入樹叢時,旁邊突然躍起了幾條嚎叫的惡狼。銳角形的鐵菱讓首當其沖的一條褐鬃狼整個碎了,變成了一灘碎肉和污血。緊跟其後的鐵箭,射穿了一條白頸狼的身體後餘勢未了,繼續劃開另一條狼的脊背。最後的彎杆鋼叉在刺穿了一條灰尾狼頭顱的同時,也將另一條狼的臀部抽出一道皮肉翻卷的血槽。

這趟攻擊讓魯一棄看清了那三個大弩是如何配合的了。

銳角鐵菱最早射出,但它重量大,形狀又不適合空中飛行,所以速度是最慢的;第二支鐵箭雖然射出慢了一分,但速度卻比鐵菱快得多;最後射出的彎形鋼叉分量最輕,速度最快;而且由于射出力量的巨大,鋼叉前端分叉阻力相應較大,所以在飛行中會出現彎曲。

弓弩射出的力道是個從弱到強再從強到弱的過程。第一種形態下,鋼叉彎曲蓄積能量,第二種形態開始時,彎曲的鋼叉繃直,積聚的能量會突然釋放。這個釋放的瞬間,鋼叉正好追上鐵箭,挾帶強勁繃彈能量的叉頭彈在鐵箭尾端,鐵箭在這力道作用下,相當于第二次發射,極速地追上鐵菱,撞擊鐵菱尾部的圓洞形凹槽。大部分的力道便集中施加給鐵菱。鐵菱的攻擊力度變得更加無堅不摧,攻破防禦和阻擋。而鐵箭、鋼叉也是餘勢不了,繼續攻殺。

“妖弓射月”,魯一棄腦中一個不知出自哪裏的名詞一閃,與此概念一同閃過的還有恐懼和驚駭。

于是魯一棄迅速吐出胸口的濁氣,凝神屏氣,平端著步槍,將所有感覺順著槍口往火堆後搜尋過去。他的心中清楚,剛才這一輪攻擊說明自己順著鐵菱軌跡射出的那一槍沒有任何效果。現在必須搶在坎面再次動作之前毀掉坎面中的哪個活扣,這樣才可以減弱三大弩組合後的攻擊力。

火堆後面不見了弩手,因爲他們在快速移動。雖然移動的速度極快,魯一棄的超常覺察力還是很容易就捕捉到他們。但是感覺能捕捉到的目標並不意味著槍能擊中,三個高手身形的變動速度超過了子彈的速度。

三個弩手的實戰經驗很豐富,他們之間的配合已經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第二輪攻擊一出,他們就知道不管此擊是否成功,他們都必須移動位置,因爲另一個方向的一支槍肯定會迅速地鎖定他們,射出蹤跡比箭矢更難掌握的子彈。
狼群那邊的槍又響了,是連續的射擊,就和剛才集中擊中鐵菱一樣。連續兩槍,都沒有擊中持弩的三個人扣。但兩槍卻讓魯一棄明白這樣射擊的目的是什麼,那三個人扣不敢再迅速移動了,他們怕自己的快速移動會不小心正好撞上子彈,都改換成放矮身形,盡量利用周圍地勢做隱蔽,小心翼翼地移動著。

魯一棄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他射擊了,但槍聲才一響,三個人坎就從尖嘯聲裏聽出了子彈飛行的軌跡,閃電般地移步躲開。和在北平院中院對抗巨人高手一樣,槍失去了功效,而且現在和北平相比,射擊的距離更遠,對手躲讓的餘地更大。

但也有和北平不同的,那就是這裏不止一個射擊高手。

人坎移動了一段距離後,馬上將大弩下的撐木支起,開始反擊。

狼群那裏的槍聲又響了,又是連續兩聲。那裏的槍手一直沒有改變自己的位置,始終在那個點射擊。本來對于一個暗藏的槍手來說,第一個射擊點一般是自己能選擇到的最佳地點,而且隨著幾次射擊以後,槍手對所在位置射出的彈道特點更爲了解熟悉,可以越打越準。當然,始終在一個點,首先要能保證到自己不會被對手擊中。

魯一棄知道射擊的點不變,射出的子彈有效彈道會始終在一個不大的範圍中。魯一棄也知道,這樣一個彈道射出的子彈,那三個人扣要想躲避的話,可以選擇的方向也不多,特別是在連續射出兩顆子彈的時候。

于是魯一棄的槍也射出了子彈,他是瞄準鐵箭人坎射的,他希望另一側的槍手和他的想法一樣,毀掉鐵箭,鋼叉和鐵菱就缺少了傳遞力道的橋梁,“妖弓射月”的組合威力就會大大削弱。

魯一棄沒有瞄準那個人扣,他的槍口瞄準的位置離那人扣有那麼半步的距離,但是那人坎卻自己撞上了子彈。人坎不是傻子,但他也沒有辦法,要躲過連續的兩顆子彈,就隻能撞上另一個方向射出的一顆子彈。

子彈射穿人坎的左肋,魯一棄甚至可以感覺到子彈從人坎身體中帶出血花的絢麗。

另一邊的射擊沒有停止,那裏的槍手又快速射出兩槍。每次的連續兩槍就像個組合式射擊,而且前後兩個組合之間的間斷也很小,隻比連續兩槍之間的間斷稍微長一點。

鐵箭人扣又被擊中一槍,這一槍擊中了肩胛處,稍往上一點就會射中他的脖子。看來那槍手是要不死不休。

另外兩個人扣突然撲將出來,他們的步法極其輕盈快速。射鐵菱的人扣直奔山坡的側面,射鋼叉的人扣直奔魯一棄而來。

整個坎面散形,然後其中扣子出坎撲殺目標,這種招數是所有人坎坎面的最後一個變化。也就是說坎面已經守不住了,與其逐個被對手滅了,不如索性單個撲出。這樣既有和對手拼個同歸于盡的機會,同時還可以讓坎面中其他人扣全身而退。

沖上來的兩個弩手挾帶著淩厲的殺氣,這殺氣是剛才他們三個組合在一起都未能顯現出的。是的,他們剛才之所以沒迸發出如此殺氣,是因爲有某種現象震懾了他們,壓制了他們,也是因爲剛才這三個高手的戰術宗旨是阻殺成功並且全身而退。現在卻不一樣了,他們的腦中隻有一個概念:殺了對手。
弩手已經忘卻了自己,忘卻了一切,他們已經將自己溶爲殺氣。在他們的眼中,天地之間隻存有一個對手,他們似乎已經將對手骨骼血脈全部看透,甚至已經設想好自己手中武器穿透、撕裂對手要害的情形。他們已經將所有的精氣神集中凝結起來,就爲了實現殺死對手的這一招。

山坡一側的殺氣也猛地一盛,此時的情形已經不可能采用其他格擋、避讓的招式,隻能正面迎對,以強克強。兩股殺氣碰撞在一起,淩厲之勢讓狼群再次發出一陣哀嚎。

魯一棄還是那樣站立著,輕松而自然,這樣的狀態其實讓他能更加清晰地看到對手每個動作的細節。對手是直奔他而來的,而且是用一種近乎瘋狂的狀態,他已經拋卻了所有的思想和感覺,生命的所有意義此時就是要一擊成功。

獨眼慌了,雖然他也知道弩手的目標不是他,但是這樣兇猛的殺氣洶湧而至,不止是他慌了,付立開、若大娘都慌了。

獨眼也奔出了幾步,他不是要逃避那殺氣,而是迎著殺氣沖了上去,他知道,自己離得弩手越近,手中“雨金剛”可以阻擋大弩的攻擊範圍也越大,對魯一棄的保護範圍也越大。

付立開和若大娘也動了,他們兩個都轉身往後走。他們也不是要逃避那殺氣,而是因爲背後的喊殺聲和兵刃撞擊聲已經離得很近很近了,這會對聚神凝氣應付弩手拼死一擊的魯一棄産生影響,所以他們要阻止背後“攻襲圍”的坎面繼續逼近。

狼群的哀嚎突然間嘎然而止。山坡的一側傳來了槍響,也傳來了月牙般鐵菱的寒光。一瞬間,兩股無形的殺氣如翻轉的雲塊撞在了一起,而周圍的空氣卻如同凝結成固體一般。

這樣殺氣洶湧的對決讓任火旺他們幾個以及“攻襲圍“的人扣子們禁不住身上一寒,身形動作不由自主地緩了下來,都不約而同地打個磕頓調整一下氣息和手腳。

隻有三個人沒有受到影響,就是另一個對決局面中全神貫注的三個人。

獨眼快速地旋轉著手中的“雨金剛”,他是想擾亂弩手的眼神和心神,也是害怕那巨大的弩射出的力道自己阻擋不住,這樣可以卸掉些力。

弩手是高手,他不會被“雨金剛”的轉動打擾的。但是他要一擊成功卻也困難,因爲“雨金剛”離他太近了,他隻瞄得到魯一棄的小腿和小半個頭頂。要想擊中隻有移動步子讓開擋在中間的“雨金剛”。

積雪的山坡移動起來沒想象中那樣容易,至少比三大弩他們自己安排準備好的立足點那裏移動要艱難,所以弩手的移動速度變慢了許多。

弩手移動,獨眼當然明白他的意圖,所以也跟著移動起來。
獨眼的速度沒有弩手快,但是獨眼移動的距離卻比弩手短。這就像是在以魯一棄爲圓心畫圓一樣。獨眼離魯一棄近,所以他畫出的弧線短,弩手離得遠,所以畫的弧線也就長。如此優劣勢一抵消,那弩手急切間竟不能擺脫“雨金剛”的阻擋。

魯一棄很從容自然地轉動著身體,他不需要移動步子,他隻是一個圓的中心。

對手是危險的,對手的殺戮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可是面對這樣的對手,魯一棄的嘴角竟然掛出了一點笑意、一絲愜意:“心性隨自然,山崩若無形,萬仞高崖覆,一線存我息。”

難得,難得啊!難得在這樣危險的關頭還能夠了悟道學的一些真諦,但更爲難得的是,魯一棄能將剛剛領悟到的奧妙玄機在危險的關頭派上用場。

槍響了,快速移動著的大弩高手真的沒搞清楚子彈是如何鑽進他的眉心的。

高手垂下了平端著的大弩,站立著的身形掙紮了一下沒倒,僅存的意識讓他扣動了大弩的機括,弩上的鋼叉射出,深深射入他腳前的雪地中,而大弩的巨大反彈力讓身體側摔在雪地上,並往坡下滾滑而去。

沒人知道,真的沒人知道,這一槍如何射出隻有魯一棄自己知道。獨眼的“雨金剛”擋住了高手大弩的攻擊途徑,同時也擋住了魯一棄的視線範圍,他同樣很難捕捉到高手的要害。但是這一刻他將自己的狀態調節得太好了,自然隨意的心境讓他的感覺尋找到了一個缺口,一個可以擊中對手要害的缺口。

缺口在獨眼手中旋轉著的“雨金剛”上,那傘面上有個在北平“陽魚眼”被“溶金魔菊”燒出的圓洞。超人的感覺讓子彈在一個恰好的位置恰好的時機穿過這個圓洞,毫不留情地鑽進高手面門上緻命的一個點。

“攻襲圍”的坎面殺勢是兇猛的,即使任火旺將他們攻擊的必經場道撒上了燒紅的爐炭和紅料,他們從兩側繞過來的攻擊還是高低有緻,層疊有序。而且,這坎面還有一個制勝的法寶,他們手中的好東西的確是好,那都是能削鐵斷金的好刃口。

瞎子才一接上手,就馬上被攻了個手忙腳亂。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聽出了刀刃掛帶出的風聲非同尋常,這種刃掛金風他聽過,那是當年在鹹陽地宮中眼睛剛瞎時,這樣的金風輕巧地就將他的馬刀斷做了三段。那是他眼瞎後的第一次格鬥,所以對這樣的風聲他永遠都不會忘。瞎子手中的盲杖一直躲避著那些揮掛過來的風聲,身形也在不斷退讓。他完全是個被攻的態勢,沒有一點反擊機會。

哈得興更慘,上去第一下就被削掉一個斧子角。大概由于斧子厚重,對手又愛惜自己的刀,所以沒再繼續砍削斧子頭,隻是在幾招之後瞅準一個機會削斷哈得興的斧子柄。哈得興手中隻剩了一根硬木柄,但旋即間,那三尺左右的硬木柄已經被削得沒有巴掌長。

“攻襲圍”的坎面沒有接到阻不住就殺的指令,所以他們的坎面雖然展開卻始終沒有下殺手。要不然,瞎子興許還能堅持會,這哈得興則恐怕早就手斷腳折了。
任火旺突然邁步奔出,他沒往兩側去,而是直奔那遍布爐炭和紅料冒著騰騰煙氣的場道。一根暗金色中流溢著一線鮮紅的釺子,如同怪蛇般從積雪中躍出,往坎面中的人扣直刺過去。

他竟然不怕那些滾燙的爐炭和紅料!?是的,不止是穿著鞋的腳不怕,就連空空如也的雙手也不怕。他迅疾地沖出並從雪地中抓起那根長鐵釺,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就連坎面中負責戒備的人扣都疏忽了這個方位突然出現的攻擊,一時來不及出聲示警,更來不及出刀阻格。

鋼釺刺出的目標是猛攻瞎子的人扣,刺擊的方位是人扣肋部的右後側。人扣是久經江湖的好手,雖然攻擊突然,但他沒有慌亂,反倒微往後側步,迎著釺子而去。同時右手一揮,手中的刀劃出一道水紋般的光澤,往那釺子上砍切過去。

鮮活的身體破綻開來……

破開的**在迅速愈合……

剛愈合的**又再次破裂……

自信揮刀的好手從活扣子變成死扣子,自始自終都沒有流出太多的血。那鋒利異常的好刀沒有能像人扣想象中那樣砍斷隻有拇指粗的釺子,于是釺子刺入了他的身體。疼痛和灼燙一起貫穿了他的身體,慘叫和皮肉被燒灼的嗞嗞聲一同響起。

高溫的鋼釺讓刺穿的血洞迅速焦黑封口,但隨即抽出的釺子,又讓封了口的血洞再次綻開。血沒有多少,因爲鋼釺穿透身體的血洞已經被高溫完全燒焦炭化。但燒焦皮肉的臭氣卻彌漫了大半個山坡。

被刺穿的人扣還沒倒下,他的背後便又撲過兩個刀手補上了位置。任火旺沒有理會他們,而是轉身朝另一邊合圍過來的人扣刺殺過去。

皮肉的焦臭已經提醒了坎面中所有的刀手,這些經驗豐富的殺手不會再給鐵匠輕易得手的機會了。兩把好刀子雖然殺不進煙氣蒸騰的圈子,也砍不斷暗金色中流溢著鮮紅的鋼釺,但是要封住一個鐵匠的攻擊途徑還是綽綽有餘的。

隻刺出兩招,任火旺就清楚自己在技擊這方面遠不如攔住他的兩個刀手,這樣的戰鬥他沒有一點僥幸獲勝的機會。

哈得興已經朝撲過來的刀手們扔出手中那巴掌長的硬木柄,他想用這樣一招讓那些刀手減緩一下攻擊的速度,以便他能有機會往後多避逃出幾步。但實戰經驗豐富的刀手們明顯知道這是毫無作用的一招,根本沒有避讓,攻擊的速度也沒有絲毫減緩。匆促退步的哈得興仰面摔倒在地,他就勢往後翻滾,就像個雪球一般滾出了七八步遠,躲過摟頭蓋頂而來的數道刀風。

哈得興讓開了位置,那些刀手距離著魯一棄他們就沒幾步了。

付立開和若大娘就是在這個時候轉過身來的。

付立開想都沒想就甩出了手中的內刃彎刀。呼嘯飛出的彎刀讓刀手們止住了腳步,低身躲過。彎刀沒有削中一個目標,隻是在空中劃了個弧線重新回到了柴頭的手中。

若大娘也開槍了,毫不猶豫地。她似乎根本沒意識到她的每一槍都可能導緻一條生命的完結,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槍響之後就有可能成爲一個殺了人的人。
駁殼槍的槍聲是連續的,但是擊中的人並不多,殺死的人更沒有。女人第一槍就讓一個刀手捂住腹部的傷口翻身跌倒。但是接下來的幾槍卻都打在雪地和空中。駁殼槍,德國毛瑟公司生産的這種手槍是一種後坐力大,射擊後跳動幅度高,射擊準確點很難把握的手槍。雖然具有連射這樣的優點,卻很難被人接受。隻有中國,因爲在購買軍火的國際交易中受到限制,才大量進口過這樣的武器。看來女人雖然可以鎮靜地去剝奪對手的生命,卻無法可靠地掌握手中的殺人武器。

柴頭再次甩出了彎刀,這次他將彎刀的飛削軌跡放得更低。他希望就算要不了刀手的命,至少也要傷他幾個。

坎面中刀手的攻擊和防守都是縝密的,這就是爲什麼一個好的活人坎面就算隻剩一兩個人,它的攻擊力依舊是旺盛的。柴頭這樣的飛刀攻擊,他們知道這種角度和高度很難躲避了,于是一個刀手從坎面中搶身而出,迎著飛行的彎刀而去。手中的好刀子對著彎刀直劈過去。

是的,竟然無法躲避,就要面對,但要讓盡量少的人面對。好坎面中的人扣都清楚自己的職責,也清楚履行職責的順序。這種情況下,他們中會有一個人沖出,也隻有一個人沖出。不管這個人最終面對的結果是什麼,反正最終要讓整個坎面所面對的結果是將對方攻擊消于無形,其他人扣絲毫無損。

刀手的好刀子劈斷了飛行中的彎刀,斷作兩截的彎刀飛行的方向變得更加怪異和難測。因爲這個,斷了的刀頭從刀手的頸部一側橫插進去也就變得不奇怪了。血沒有馬上流出來,刀手抓住頸部還餘留在外的一段刀刃,瞪著有些不能相信的眼睛倒下後,血才噴湧入積雪,把積雪中的一個腳窩沃得足足的。

女人手中的槍雖然沒打在連發上,子彈射出的效果雖然也不是太有效,但射擊卻一直沒停。女人是聰明的,她在不斷的射擊中調整自己對手中槍的控制,尋找一個在槍聲跳動後,子彈仍然可以射中刀手們的點。所以在射出第十五顆子彈時,又一個刀手手臂被擊穿。

像個雪團一樣的哈得興突然大叫一聲,空著雙手再次往刀手那邊沖過去。所以說,人極度勇敢的時候,往往會失去理智,更何況像哈得興這樣一個腦子本來就不是很靈活的人。他這樣空手沖上去,不但自己危險,而且還將女人的射擊途徑給遮擋了。剛剛才找到一點射擊感覺的女人趕緊停住扣動扳機的手指,因爲繼續射擊有可能會誤傷到哈得興。

“接住,抓柄!”任火旺看到哈得興重新沖上來,大喊一聲,然後鋼釺在雪地中一挑,一個和鋼釺散發同樣光澤的物件往哈得興那裏飛去。

東西是鐵匠的,所以鐵匠的叫聲讓哈得興不敢不聽,而面前這麼些精于技擊的刀手讓他對那東西不敢不接。幸好哈得興對這種形狀的東西是熟悉的,于是他穩穩地抓住了那東西的長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7:48

第十九節 器更利

(點絳唇)

新月娟娟,夜寒山靜火沖鬥。

握器凝神。刀影橫坡秀。

好個利刃,閑庭斷敵有。

驀回首。

紅杉林立。寶氣耀天九。

這是一把斧子,一把任火旺剛才打鐵時打制而成的紅料。這把鐵斧和哈得興原來用的尺寸差不多,所不同的是這斧子的斧柄也是鐵的。斧子的斧柄不燙,拿在手中溫溫的,而斧子頭和任火旺手中鋼釺一樣,暗金色中流溢著一抹血紅,可以感覺到上面灼熱的溫度。

一個刀手撲出,本來是試圖將空中飛過來的斧子攔下的,但還是慢了。于是順手就將伸到空中攔截的刀子往哈得興頭頂砍下。哈得興隻能手忙腳亂地將手中斧子往上一撩。刀與斧子的撞擊聲很響亮,落下地的刀手差點沒站住,手中的刀子也差點脫手。斧子分毫未損,這樣硬碰硬地交手,哈得興巨大的力量優勢就顯現出來了。

往上撩起的斧子沒有停頓,斧子頭在頭頂上方繞了小圈便往刀手砍去。刀手好不容易站穩腳步,這斧子便到了,再要退步往後已經來不及了,何況這坡面地形,往上退步是很艱難的。刀手隻能下意識地擡左臂一擋,一條小臂落在雪地之上。斷臂沒有多少血,傷口被斧子頭的高溫燒灼固化了。同時斧子頭冒起一些白氣,發出“磁磁”的響聲,斧子頭沾上的鮮血也被高溫瞬間蒸發了,彌漫起一陣血腥氣。

斷臂的切口讓刀手們都驚駭了,他們心中清楚,那斧子刃口的鋒利程度超過了他們手中的刀。如果這麼鋒利的是其他什麼兵刃,他們還不覺得奇怪,但是現在是一把隻經過打制,未曾淬火,未曾開刃,刃身又是非常厚重的斧頭,這些以刀爲命的高手當然會感到驚訝。

“攻襲圍”的坎面退了,雖然他們已經將瞎子圍住,兩三招之內就可以痛下殺手,但他們還是退了。雖然負責“襲”的人扣也已經將暗器扣在手中,隨時可以將拿斧子的愣頭青和那個不怕燙的鐵匠釘成個刺蝟一般,但他們還是退了。他們知道如果做成這樣的事,就沒有可能再看到明天的日頭。因爲主上沒有指令要自己殺了這些人,他們清楚違抗指令後的結果會比死更痛苦;還有就是自己這坎面也不一定能殺了對家的人,那“妖弓射月”的坎不就散了嗎,三大弩可以確認有兩個已經倒下了,而讓大弩倒下的那個年輕人正輕松地盯視著他們,無形的氣勢給他們心理上造成接近崩潰的壓力。

“攻襲圍”坎面退走時依舊沒有亂了招法,他們邊退邊將腳下積雪踢起,揚起一道雪牆,遮掩他們全身白色的身形。臨走時還沒忘了朝那個腹部中彈,倒在坡上未曾斷氣的同伴甩出一枚“梅瓣碟形鏢”。

魯一棄他們沒有追,說實在的,他們心中比那些刀手更加沒底。他們不清楚就快得手的坎面爲什麼會突然退走,更不清楚山坡一側的狼群和槍手什麼時候也已經悄然撤走了。

沒人知道隱伏在此處幫助自己的槍手是什麼人,也可能有人知道卻不願意說。

山坡那裏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辨別身份的線索,隻是在地上留下好幾隻體型高大的死狼。但從隱伏的痕跡看,這裏的槍手肯定隻有一個人。這就讓魯一棄不由暗暗佩服,因爲槍手的連發隻有一種可能了,他拉動槍栓換推子彈的速度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弩手倒在地上,卻不是被槍彈擊中而死,他的死因是因爲脖子被切開。他手中利用單向棘輪搖柄迅速蓄力繃弦的大弩弩弓已經斷裂。

這大弩的構造和魯一棄的推測一樣,出北平遇那個瘦高個的大弩高手時,他就覺得這樣的大弩不可能是直接人力繃拉弩弦的,應該是采用手搖棘輪或者壓力杠杆之類的省力機括。現在從面前這大弩看,不止是繃弦用的是省力機括,就連它射出的鐵菱竟然像步槍一樣,是靠彈簧自行推送到發射槽上的。大弩下有一個簧架可以預先裝進三個鐵菱。

從現場情形看,大約可以推測出剛才這裏的槍手和大弩高手是怎樣一番的拼殺。弩手和槍手決定生死的一拼其實是在第二輪。第一輪和前面的那次坎面合擊差不多。弩手射出鐵菱,槍手擊中鐵菱削弱其攻擊力,然後狼群躍起阻擋鐵菱,再次犧牲了兩隻訓養得極好的狼。就在這輪對射完成之後,弩手迅速用搖柄蓄力繃弦,但這速度怎麼可能快過槍手拉動槍栓的速度,那槍手已經能將拉槍栓的時間縮短到連射一般。于是就在大弩高手剛剛將弓弦繃到極點低頭瞄射的一剎那,子彈到了。

子彈不是瞄準著高手射出的,那樣子彈帶起的破風之聲高手能輕易感覺到,並且能做到從容躲讓。彈道偏在高手的身體外側,這點大弩高手和槍手都能肯定。所以大弩高手沒有對彈道在自己身體範圍之外的子彈做出什麼反應,所以槍手可以得意地告訴自己攻擊成功。

槍手瞄準的是繃緊的弩弓一側的尾部射出的。如果是平時,這子彈最多將這樣的韌木弦弓擊破一小塊,但此時那弓幾乎已經被繃到了極點。于是那弦弓的尾部斷了,斷裂後的弓尾帶著鋼弦往後繃彈而出,正好回彈在低頭瞄射的高手脖子上。細細的鋼弦切削力不亞于一個刀刃,一根血線驟然出現脖子上,幾乎環繞成整個圓。

任火旺從死去的刀手身邊撿起了一把刀,遞給瞎子。瞎子的手指在刀身上輕輕一拂,就肯定地說道:“不是,不是這刀!這刀的刀形尖窄了些,那刺入的刀形應該比這要寬出兩指,而且還應該更短些。”

“這種是窄刃馬戰刀形,比這寬兩指再短些的話,一般隻有帶護環的直背薄片刀和狼牙刀兩種。刀不對,也就是說還有墜在我們背後的尾兒沒有露面呢。”任火旺本來是想通過刀來證實他那白胖的老姘頭是不是死在這些刀手手中,結論讓他失望,也讓他緊張。看來對家的坎面才剛剛開始,正尾兒還沒出現,更多的危險在等待著他們。

付立開有些惋惜地從雪地中找到自己被削斷的彎刀,仔細查看了一下斷裂處的切口,然後自言自語說道:“這些殺胚(天生兇狠的意思)的刀真是好,可能就是他們切斷金家寨柵欄鐵卡的。”

魯一棄聽到了這話,他知道自己的推斷再次被證實了,那柵欄口子果然是對家豁開的,豁那麼個大口子就是要把自己這些人往他們希望的路子上引。自己這些人原本是往哈得興帶去的那個地方行進的,而且一直沒有遇到麻煩,隻是在周圍一直有人跟著、盯著。看來對方希望自己去的地方是哈得興知道的地方。
這麼說,這個哈得興是對家伏下的刺?不對呀,他要是伏下的刺,那他哥怎麼都不會爲救自己而死。啊,是了,既然哈得興祖上能知道那麼個隱秘奇異的地界,又能在這平頭百姓人家傳了好多代,對家那麼神通廣大又如何能不知道。對家肯定已經在那裏探尋了好長時間卻沒有一點收獲。大概是估摸我從北平掏出了些好東西,然後被指引著直奔東北金寶暗構,他們這是要將自己引到那裏幫他們證實一下點兒對不對,最好再幫他們啓開構閘,讓他們垂手取寶。

任火旺從雪地裏撿出他剛才打制的幾個紅料,給了付立開一把內刃彎刀,也給了獨眼一把梨形鏟。這兩樣東西和哈得興手中的斧子一樣,通體鐵制,散發著暗金色澤,中間還夾帶些血紅色彩。

“我這人總是在最緊張的時候用打鐵來放松自己,而且也總是在最緊張的時候能打出好東西。剛才緊張時我都不知道打什麼東西了,就照你們手中的家夥打了,後來稍微放松了些,才想著這倪家子弟怎麼能少了鏟子,順手也給打了一把。”任火旺的話說得很實誠,“我這可是用‘天石’熔形滲料,成料是無法開磨刃口的,所以我將火溫控在三層藍,直接打出刃口,然後又利用積雪低溫慢淬火,這樣打出的東西不但堅硬鋒利,而且還極具韌性。”

東西那是真好,但是獨眼和柴頭並沒有因爲得到這樣極好的趁手家夥而開心,他們隱約中覺得給他們這些是有用意的,有些事情並不是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

最意外的是任火旺將那塊“金罡天石”遞給了魯一棄,這讓魯一棄有些受寵若驚。這寶貝托在魯一棄的手中,魯一棄能夠感覺出它騰躍出的層層烏金色的光芒,圍繞著手心轉繞成漩渦一般。

“我以後再也用不著了,你留著,興許什麼時候能派到用場。”任火旺說這樣的話有些像遺言,不知道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魯一棄知道不應該推卻,說實在話,這樣的希罕寶貝他打心眼裏也真想留著。于是他用鐵匠一同遞來的鹿皮囊將它收好,卻之不恭地收到自己的懷裏。

“謝謝!任老,我先收著,你哪會兒要用,我再給你送過來。”

任火旺笑了笑,輕輕地搖了下頭,回身去收拾他的家什。他沒再將鐵匠挑子拾搗起來,隻是將鐵錘、火鉗放在筐子裏,順手還將那把對家留下的好刀也扔在筐裏。然後用鋼釺擱肩膀上,單挑著筐子往坡下走去。

這場長時間的對峙和拼殺,讓大家感覺很累,不止是身體的疲勞,主要還是心裏累。但是沒有人提出休息,他們也清楚這地界兒真的很不利,這趟前後都被坎子斷了,要不是有個不知道什麼來頭的槍手幫忙,結果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走到紅杉林子的旁邊,那三堆火已經差不多都滅了。還有個大弩高手被魯一棄擊傷,但大家都知道,這樣的高手,隻要沒死,就不可能還在原處等著被鎖。事實也確實如此,那裏不但沒有受傷的高手,就連高手如何離去的痕跡也一點都沒有。
“這些人能在我們前面攔住我們,說明他們已經趕到前面去了。”若大娘說的這理兒大家都能想到。

“要能尋著跑掉的那主兒的痕跡,我們跟在他後面,倒是可以一下子找到正地,少了不少麻煩。”付立開說這話的時候,那雙大小眼一直在周圍踅摸著。

獨眼拿起梨形鏟,蹲地上小心翼翼地鏟削積雪,一層一層薄薄地鏟,他想在積雪下面找到什麼線索。

任火旺沒有看雪地,他是往更遠的林子那裏找尋的,隻一會兒工夫,鐵匠用肯定的語氣說道:“跟著我走吧,那受傷的主兒擺定是打這兒溜的。”

對家已經知道自己行蹤了,也就沒必要再掃平背後的足跡。哈得興便提著斧子走在第二個,緊跟著鐵匠,然後還不時回頭招呼著背後的人,怕有誰落了尾兒沒跟上。雖然這裏的紅杉林子不是非常的密,多少能透進點月光。但是因爲不能用火把,在這樣的林子裏要落了尾,再走個偏,要想尋著就會很麻煩。

這次是獨眼墜在最後面,他是夜眼,不怕跟丟了。他前面是魯一棄和瞎子,這兩個人邊走邊嘀咕著。

“夏叔,這任老真是非比尋常。”魯一棄說。

“那當然,想當年他一夜之間打三根麻鋼百環鏈封古馬港刺身四鰭怪獸,熔道家秘藏紅銅汁破玲瓏封魂鎖,巧做金葉倒鈎錐啓直柱骨架經幢,硬是憑著一把好手藝在江湖上博得個‘鐵手奇工’之名。”瞎子的語氣中充滿了佩服。

“我瞧著他普普通通一個鐵匠樣,沒把他當回事,看來把他擱低了。他原來這麼厲害啊。”魯一棄暗自思量著。

“這鐵匠原是關內人,江湖傳聞他生下來就是個怪胎,手心腳心長了層角質,自小就能手拈火炭腳踩紅料。就因爲這特長後來被個高人帶著學做鐵匠活,成爲個鐵工奇匠。可是後來不知道爲了什麼,忽然跑到關東地界,混跡在山林之中,將那江湖上的大好名頭也給糟蹋沒了。”

“啊,手心腳心生有角質,我怎麼沒瞧著!”魯一棄心中一顫。

“沒了,據說鐵工活做久了以後都磨掉了,但是他的手心腳心還是不怕燙。也不知道是練出來了還是娘胎裏帶來的根底兒還在。”

“鐵都能燒化,那他不是跟個神掌差不多了。”魯一棄越聽越覺得好奇。

“沒那麼奇,江湖上的傳聞都帶些神話。他和你爹是朋友,有趟我托你家請他打制一件異形兵刃。你大伯倒是告訴我些實話,他不怕燙是真的,但也有溫度的限制,隻是比正常人強出數倍而已。但是他的鐵工技藝奇高,能在一件紅料上同時燒出幾個不同溫度,他拿捏的地方,溫度都控制在他能承受的範圍裏。”

“那麼夏叔你以前也見過他。”魯一棄心中一陣狂喜,到現在爲止,隻有任火旺的身份沒有人和物能夠佐證。

“怎麼說呢,見到他那會兒我已經瞎了,而且當時隻是我將打制要求說了一遍,他一聲沒吭,拿了料就走了。所以我這見過和沒見過沒什麼兩樣。”瞎子的話讓魯一棄心中重又一涼。
“那他至少應該認識你,夏叔,你們這趟見面後,他有沒有和你招呼。”

“沒有,也許以前找他打制東西的人太多,他忘記我了。可也真怪了啊,我找他做的那活兒天底下恐怕沒第二份,應該記得的。”瞎子也覺得有些奇怪,但瞎子的話讓魯一棄更加感到奇怪,不由地心尖兒直跳。且不說瞎子打制的東西如何奇特,就瞎子這樣的形貌特征再加上個西北賊王的名頭,就算過去個幾十年都不應該忘記呀。這其中恐怕有名堂。

“大少,你是懷疑這鐵匠不是正份兒?”瞎子的表情看得出,他是極不願意相信這事。“不能吧,他不是給倪三他們都打了家夥,還都是真正的好東西,而且他連看家做活的寶貝不是也送你了嘛?!”

獨眼跟在兩人後面,他聽到最後的兩句話,馬上湊上來,用他一貫簡潔的話語說道:“可疑!想想,這樣做,最大好處是消除對他的疑慮。如果身份是真,我覺得,什麼都給,‘天石’不會給,關外奇工把這也不值當?懸!”

是懸,獨眼的話讓魯一棄和瞎子都覺出是這麼個理。

又走了有一個時辰,天色有些放白了,天邊的月牙卻也依舊淡淡地掛在西天。這隊人走得很安靜,不知道他們都各懷著怎樣的心思。

付立開一直都緊跟在女人的背後,此時他的走姿變得和他的臉一樣不自然,老是彎著身子往前面女人軟腰凸臀那裏湊,時不時還用手扶一下女人的腰胯,那樣子好像是在關心女人,怕他摔倒,其實背後的人大多都知道他是在吃豆腐。女人卻似乎已經習慣被男人這樣摸來碰去,對這樣的動作幾乎沒什麼反應。

隻有一個人覺得付立開這樣的動作有別的意思,他覺得柴頭不會沒心沒肺到這種的地步,如此艱難危險的路途上,就算是個仙女都不大可能吊起他的**。柴頭這樣應該是在看什麼東西,因爲他的動作可以更加將女人的**和他的臉之間距離拉得很近。女人的**,那裏有一塊皮子,一塊獨眼早就注意到的皮子。所以,獨眼也理所當然地想到,柴頭這是對那皮子也産生了興趣。

“紅杉古道!”任火旺冷不丁叫了一聲。的確,當再次翻越過一道小嶺子後,一條鋪滿厚厚積雪的林中小道也有些冷不丁地出現在大家的眼前。小道真的很窄,隻有一人一馬寬。這是拉著山貨去西面和老毛子交易的馬幫踏出的捷徑小路。

“那損了殼的扣子是往這邊來的,看來對家的確是走到外面前面了。”任火旺的話語中無不擔心。

“任鐵匠,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哈得興個愣頭青全不知什麼江湖顧忌,直不楞楞地就問出口。其實這樣的話,除了他,至少還有三個人都想問,但都沒哈得興來得直接快速,因爲他們正在考慮用怎樣一個婉轉的暗示的話頭來問。

鐵匠沒有答理哈得興,就像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得領頭往那道上走去,他的態度讓背後幾個人都很是不解,心中都存上了一份疑惑。

紅杉古道不是筆直的一條道,它順著山坡林子有許多的起伏和轉折。在走過一道急彎之後,視線一下子變得非常的廣闊。因爲前面是一大片低矮的地勢,從這裏可以看到遠處連綿不斷的山嶺和茂密的樹林。
眼前的景象讓魯一棄猛然止住腳步,眼神朦朧而呆定地看著紅杉古道蜿蜒而至的遠方,嘴裏還在吶吶地念叨著什麼。

付立開是看到前面若大娘的驚異眼神,才回身注意到魯一棄的樣子。于是往回走了兩步,湊到魯一棄的身邊。柴頭沒有馬上說話,而是仔細在聽魯一棄說的什麼。

“媽媽地,媽媽地。”付立開沒有想到魯一棄嘴裏竟然是說的這樣一個不雅的口頭語,他當然無法理會這是什麼意思,隻能也呆呆地盯著魯一棄的表情。

突然間,魯一棄眼神一凝,精芒四射,這讓柴頭很是嚇了一跳。

“是這裏了,我感覺差不多就要到準地兒了!”魯一棄不止眼神是興奮的,他的語氣也是少有的興奮。他的感覺告訴他,不遠處的山巒起伏間就是那玉牌上符號代表的“母性之地”。

魯一棄從沒有這樣興奮過,這是因爲他的推斷是正確的,做出的抉擇也非常果敢。當從若老闆口中得知,那個有地圖的參客臨死時嘴裏一直都嘟囔著“媽媽的”,他的心中就覺得其中十分蹊蹺。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參客決不會在臨死之前還在罵娘,他隻會是在念叨讓他最難忘和最不忍舍棄的東西。“媽媽的”會不會是“媽媽地”?“媽媽地”不也就是“母性之地”嗎?!

“再往前應該有和母親有關的地名。”魯一棄這話是對任火旺說的,既然鐵匠在前面帶路,當然應該對這裏非常熟悉。

鐵匠是一臉的茫然,茫然中還帶有些難以相信。

獨眼看出來了,鐵匠不是對這裏熟悉才在前面帶路的,他是在沿著什麼標志在走,也就是前面有人在指引著他。

“這裏以前有個傳說,說是有個美麗女子到江中洗浴,卻不曾想回來後莫名其妙地懷孕了,等到十月期滿後,生出了一條黑龍。女子生時難産,生出龍子後便死去,化作了一段連綿的山嶺。而黑龍生出後無母管教,便竄入江中興風作浪。直到有一天,已化作山嶺的母親心髒複活了,這才讓那龍子不再作惡,隱伏在江中數千年。”若大娘在金家寨沒少聽那些闖林子的老客講一些傳說、典故,所以她對山林的了解是極豐富的,也是很偏門的。魯一棄才一提個話頭,她便能侃侃道來。“據我所知,傳說中母親化作的山嶺就在附近,但具體什麼地方我卻不知道。”

柴頭剛才被魯一棄驚嚇了的表情,此刻突然間被笑容扭曲得有些**,口角處帶些白沫說道:“我也聽說過,這附近有座山嶺叫雙膝山,這雙膝山其實是兩座山,分左膝山和右膝山,從雙膝山再往前,還能見到座奶頭山,這是一山雙嶺,真跟女人個**一摸一樣。打遠處看,這幾座山就像是個光身子的女人躺在那裏曲著雙膝,像是在生孩子,也像是在等著做那事。”話沒說完,柴頭自己便嘿嘿地笑起來,大概是找到了意淫的快感。

魯一棄沒理會柴頭,他隻是用詢問的眼光看著若大娘。的確,他們現在是按著若大娘提供的路徑在走,現在到了該女人指引和確定方向的時候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8:21

第二十節 手無措

女人知道魯一棄眼中蘊含的意思,她臉上稍露出些爲難的神情:“紅杉古道連綿數百裏,但準點子的入口應該就在開始這段的數十裏路上。但是這入口隱沒在紅杉林子中,沒有記號,很難發現。”

不止是魯一棄,就連其他幾個都聽出來了,女人也不知道具體入口在哪裏。

“先慢慢往前走著,大家留神兩邊的情形,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任火旺此時說話頗有些前輩的風範。“對家那溜走的破扣也是往前走的。”

他怎麼知道對家受傷的大弩高手是從這裏逃走的,對于大家來說依舊是個迷。這就讓一些人心中始終難以安定。但他說的話卻是難以辯駁的,除非大家放棄繼續尋找那個“母性之地”,要不然,也隻能是這樣往前摸索著走。

獨眼此時覺得必須將有關女人**的問題告訴給魯一棄,也許他能從**的皮子上感覺出些什麼。就算感覺不出什麼,也至少讓魯一棄知道女人的不簡單,要對她多提防,必要時,可以甩掉她。

“這些人,用得著的繼續同行,用不著的可以甩了。”瞎子搶在了獨眼的前面了,他緊貼在魯一棄背後,嘴巴湊到魯一棄的頸邊說道。

沒等魯一棄細細體會一下瞎子話的意思,就又被獨眼拉到了隊伍的最後邊。他們兩個放慢腳步,和前面那些人盡量拉開些距離,然後,獨眼把對女人的發現詳盡地說了一遍。

聽完獨眼的話,魯一棄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原先他就覺出這裏邊就任火旺和若大娘兩個最爲可疑,現在一步步地走下來,衆多的現象也在證明著這樣的推斷是正確的。但是,任火旺犧牲了自己的女人,如果把他將珍貴的“天石”給了魯一棄理解成爲老女人的死他準備拼死報仇,或者老女人的死讓他心灰意冷不願再做鐵工了,那麼他的疑點就隻剩不肯告訴大家是如何跟蹤對家人扣這一點。而女人呢?她的疑點太多了,他身上有隻手派的記號,她交易時肯定自己知道路徑,現在又說不知道了,她一個花寨裏領頭的女子,卻知道‘依形而置’的坎家道理,還有她腳上靴子暗藏硬點……

魯一棄趕上了前面的隊伍,並且趕到女人的邊上。女人好像對自己現在突然說路徑的入口找不到,心中有些羞愧,一直都低著頭在走。魯一棄走到她身邊後,她主動往魯一棄的身邊依過去,也許是想用這樣親昵的動作消除魯一棄對她的責怪。

女人一直沒有說話,當他貼近魯一棄身體後,突然牢牢抓住了魯一棄的手。

魯一棄的表情依舊非常的鎮定,但他的心已經狂跳起來。女人的手溫軟如棉,稍有點濕濕潤潤的沾黏,這給魯一棄帶來一種酥麻的感覺,從手心一直傳到心口,把心尖撥弄得癢癢的,卻又抓不了撓不著。

獨眼看魯一棄趕到前面去了,便也想趕到魯一棄的身邊,他已然適應了這樣的位置,特別是在這種危險隨時都會來臨的環境中,離得太遠就好像不大舒服。

付立開沒心沒肺地走著,肩膀上掛著的大鋸一晃一蕩的,在這樣的一條小道上,剛好擋住了獨眼往前去。獨眼要想趕過去倒也容易,從旁邊的林子中快速繞過幾棵樹,就可以超過柴頭。但是那樣的動作可能過于誇張了,會引起大家的注意,甚至驚嚇了什麼人。于是他隻得跟在柴頭背後,急半步慢半步地找時機超過柴頭。
女人和魯一棄貼得更近了。女人把魯一棄的手緊緊壓在自己的身上。魯一棄手背能感覺到女人身體上的肉鼓鼓的,結實又有彈性,並隨著走動在有力地滑動變形。一陣陣的激蕩四處亂突,沖向魯一棄的頭頂和下身,讓他呼吸都變得快速起來。

魯一棄極力想把手從女人身上挪開,但是這一刻他卻覺得手上沒有一點力,心中慌亂得就像是要摔倒一般。魯一棄又甩動了一下手,還是沒甩開女人的掌握。他的心中開始有些明白,不是甩不開,而是自己的手好像不情願離開。于是他又害羞這樣的小動作會被其他人看到,于是回頭看去。在他們的背後有柴頭、獨眼和瞎子。瞎子肯定看不到,獨眼也看不到,因爲柴頭擋著他呢。隻有柴頭可以看到,但柴頭沒有看、因爲他的一對大小眼始終盯在魯一棄的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這神情讓魯一棄猛然一怔,趕忙低頭往自己被女人握住的手看去。

女人將魯一棄的手壓在自己的**上,難怪給魯一棄鼓鼓的、結實又有彈性的感覺。其實魯一棄本該還有滑滑的感覺,因爲手背還正好壓在一塊光滑的皮子上。但是奇怪的是魯一棄不曾有這樣的感覺,難道他被女人逗弄得有些找不到感覺了?

不是,魯一棄的感覺很好,他在一瞬間就已然聚氣凝神,拋開了所有的慌亂和激蕩。隻有手背,他的思想中隻留下了手背,手背上的敏銳觸覺在幫他讀懂每一個細微的紋路和起伏。于是他看懂了文字,看懂了線條,于是他更看見了道路,看見了山巒。

“這裏!”“往這邊!”魯一棄和任火旺幾乎是一同叫出聲的。

大家都驚異地停住腳步,往小道一邊的茫茫林木看去。

樹是同樣的茂密,間距也幾乎是同樣的大小,林子的深處是同樣的幽暗深邃。

女人已經松開了魯一棄的手,因爲這隻手現在正堅定地指向小道的一側。任火旺沒有看魯一棄的手,他已經堅定地邁進了林子,身形被幽暗的樹影覆蓋。

“慢些!任老大,我陪你頭裏走。”背後的瞎子喊了一聲。被樹影覆蓋的黯淡身影停住了,一直等到瞎子于其並肩,才重新謹慎緩慢地繼續往林子深處走去。

往前走過幾排樹木後出現了一條小路,一條比紅杉古道還窄的小路。林子中如此狹窄的小路,加上兩邊高高的大樹,讓人感覺很壓抑。老林子也異常安靜,隻有大家踏入積雪中的咯吱聲和呼呼的喘氣聲響,林子中偶爾傳來一聲不知什麼鳥的叫聲,顯得分外的詭異。

魯一棄不知道老林子中白天這樣靜謐是否正常,但是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一種希望和危險糾纏在一處的感覺,而且越來越真切,越來越靠近。然而,突然之間,那危險從糾纏中脫出,就像把利刃直刺而出。他猛然一怔,停住了腳步。

仿佛是夢境一般,魯一棄除了心髒的在劇烈撲騰外,什麼意外都沒有。身後的獨眼和瞎子也都隨著他的腳步停住,奇怪地看著他沒有作聲。前面走著的若大娘也感覺到魯一棄停住了腳步,便回轉身來小聲問了句:“怎麼了?”
魯一棄笑笑,微搖了下頭,然後仰起臉,對著頭頂狹長的藍色天空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殺氣!危險!”隨著魯一棄大聲喊出這話,林子中一聲呼哨聲刺耳地響起。然後便正如魯一棄的感覺那樣,雪亮的利刃紛紛刺出。

殺手是從上面撲落下來的,他們都藏身在高大的樹冠中。魯一棄仰面吐出胸中那口濁氣的那一瞬間,感覺捕捉到了上面的殺氣。

魯一棄剛停住腳步時,獨眼和瞎子就已經處于高度的戒備狀態,所以殺手一下來,這兩個人首先迎了上去。這也就給魯一棄騰出工夫端起了步槍。

槍響了,卻不是魯一棄的步槍,而是若大娘手中的駁殼槍。山坡上一戰之後,魯一棄竟然忘了向若大娘要回駁殼槍。

女人出槍很快,槍法卻無法恭維,隻打得上面的枝葉紛紛落下。但這輪槍擊卻讓好多想撲下攻擊的殺手重新縮回到樹幹背後。

殺手再次撲出,是在女人的子彈打光後。女人想都沒想,就將手中的槍向一個殺手扔過去。殺手手中刀刀式一展,就看到已經破碎了的駁殼槍掉落下來,各種零部件掉落了滿地。

魯一棄的槍也響了,于是開始有人也像那破碎的駁殼槍一樣掉落在地了。

殺手很多,就像在小鎮上襲擊他們時那樣多。

毛瑟步槍隻能填入五顆子彈,所以當掉下地的人有五個時,魯一棄手中的槍和個燒火棍也沒什麼兩樣了。

魯一棄來不及填子彈,所以再有殺手繼續向他砍殺過來時,他隻能舉起手中的槍擋住砍過來的刀。

一種超乎他想象的力量,刀子砍斷了步槍。刀尖從魯一棄臉頰上帶過,並且繼續往下,劃破魯一棄的棉衣。臉上是一道細細的血線,肩胛處棉衣的破口裏翻出的棉花是血紅的。

正常情況下殺手肯定會回手再反砍一刀,但是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刀沒了,手也沒了。就在他劃開魯一棄棉衣的剎那,一道暗金色的光華閃過,于是他的手和刀都掉在了雪中。

這一刻殺手心中的驚駭反倒遠遠超過魯一棄,于是魯一棄下意識地擡腿一踹,竟然正中殺手腹部。但是殺手腳步的穩健也給了魯一棄很大的反作用力,兩人一起倒在了雪地中。

暗金色的光芒飛回到柴頭的手中,恰好可以讓他用來削斷砍向他的刀。

哈得興知道自己斧子的厲害,所以他專找著刀刃往上碰,等對手刀斷了,他就讓開讓鐵匠收拾,自己再找另外一把刀去碰。

殺手們肯定沒有想到這樣的情況,武器的優劣讓他們極短時間內就失去殺人的信心。又是一聲刺耳呼哨響起,殺手們不顧一切地迅速後撤,包括那個被魯一棄踹倒斷了手的,也彈身而起,瞬間隱沒在紅杉林中。

紅杉古道上重新恢複了甯靜,瞎子他們幾個人一邊高度戒備著,一邊往一起靠攏。鐵匠移動中順便踢翻開一具死屍,又用腳尖撥弄了一下殺手們用的刀,然後肯定地說道:“這是在小鎮上圍殺我們的‘明子尖刀會’刀手。”
魯一棄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他沒有往大夥兒那麼聚,自己一個人蹲在那裏,看著手中的斷槍。

女人急急忙忙地從帶著的包袱上撕下一塊布,疊做幾層的塊狀,趕過來塞進魯一棄的棉衣,墊壓在肩膀處的傷口上。

其他人沒有受傷,他們也沒有過來幫魯一棄,都是老江湖,老遠一眼就能瞧出魯一棄的傷不重,就是破了點皮。

魯一棄又蹲在那堆駁殼槍零件邊看了看,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可以肯定的是,魯一棄絕對不是在心疼那槍。獨眼將自己帶著的駁殼槍和步槍全遞給他的時候,他又順手將手槍遞給了女人。

“走吧,這趟襲擊說明我們離著正地兒很近了,也說明對家還沒能將寶貝得手,害怕我們過去跟他們搶。我們都快點,落他們手再要搶就難了。”

魯一棄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神情是異常平靜的,但是他的心裏卻是折騰得難受,腦門處的血筋蹦跳不停。他從剛才那碎裂的槍支上知道自己一早就犯了個大錯誤,自己的思維一直都停留在金家寨,其實對家在小鎮時就已經開始給自己下套。江湖有著莫測的險惡,對家設的局自己是鑽了一個又一個。

小鎮之上的圍殺,對家根本沒準備要自己的命,他們是別有所圖。那次襲殺中,刀手砍到自己的長槍,也刺中自己身體,當時是棉衣裏的駁殼槍替自己擋住,自己也一直覺察得什麼地方不對,特別是撫摸到駁殼槍光滑的槍面時。但是從剛才的打鬥來看,這長、短槍根本無法擋住刀砍刀刺。那自己怎麼會沒事?那大鏡面的駁殼槍更是連一點刀尖刺擊的痕跡都沒有?隻有一個解釋,對家襲殺自己是在演戲,他們的目的是要讓某個或某幾個人有很自然的理由跟在自己身邊。

林子越走越密,越走越暗,再往前那小路也到頭了,隻能在林木的間隙中穿行。但這樣穿行也沒能走太遠,那些大樹與大樹間的間隙中開始夾雜著其他小雜木,雜木也越來越多,擋住可行的間隙,到最後,連邁步的踏點都沒有了。

哈得興從背後上來,說讓他在頭裏砍掉雜木理出一條路來。瞎子心想,既然前面路都沒有,也就說明沒人來過,不會有什麼埋伏。于是把領頭的位置讓給了哈得興。

哈得興掄開手中的斧子,輕松地就將雜木砍開。一個是他力大,再則他手中的斧子也真是太好了。

鐵匠的眉頭緊皺著,他好像對自己指出的這條道很是懷疑。如果不是魯一棄也斷定是這個方向,他都有些要放棄這樣走下去。但是魯一棄又是如何知道這個方向的呢?鐵匠回頭看了一眼,看到緊跟著魯一棄的若大娘,他的嘴角稍稍牽動了一下,心說,肯定是這娘們兒當大家的面假說不知道準點,背後卻偷偷告訴給那個年輕的門長。

砍開的小道走了足有一裏多,穿過林子後他們的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寬大的斜坡顯現在他們面前,斜坡兩邊延伸開的全是一人多高的密密雜木,那雜木林密得可能連個兔子都鑽不進來。反倒是在斜坡上零星長了幾棵大杉樹,這幾棵樹卻又是異常的高大,樹齡總要在幾百年以上。
打這兒往遠處看,可以看到連綿起伏的山巒之間有幾座山特別引人注目,因爲這幾座山不像其他的山嶺那樣長滿樹木,而是光溜溜的,隻有皚皚積雪,打眼看,那幾座山真像個**女人的身體屈膝躺在那裏。。

“就是那裏,真他媽的像!”柴頭有些激動地喊了一句,卻不知道他到底是因爲找到寶地激動還是因爲山形的確像個**女人而激動。

魯一棄也很激動,這種激動隻有他才體會得到。在那幾座山之間,他感覺到了縈繞的氣息,那層層疊疊旋繞不斷的氣息中還漫溢著各色金芒,有烏金色、白金色、黃金色、紅金色……,就如同翻湧出的噴泉一般。在這氣息和金芒中,魯一棄還感覺到有似曾相識的東西在那裏等待著他。

斜坡很寬很長,而且是坡連著坡,但最終是直往雙膝山中間而去的,他們隻要順著走就能到達目的地。

不知道是什麼刺激了柴頭,這會兒他的話特別多:“我們就這樣沿坡往前走,你們瞧準了嘿,這是要往女人的眼兒裏去耶!呵呵!”說著話他還歪著臉淫笑著往若大娘那裏瞄。

“你是要往屁眼兒裏去吧,要去就先把你那屁眼似的嘴巴給閉上!”柴頭的話讓鐵匠有些不耐煩,瞪眼睛罵了一句。

柴頭被罵得有些掛不住,也狠狠地反罵過去:“我不去行了吧,那裏是你的家,那裏有你的食,你也不用護著,這裏也就你愛鑽那眼兒嘬著嘴兒嚼。”

鐵匠沒再理會柴頭,他知道自己鬥嘴是鬥不過柴頭的,這林子裏就數這些吆喝買賣木頭的最會罵,他們接觸過來自各地的木材商人,哪裏的罵人話都會幾句。

柴頭回罵了一句後,也沒有繼續,不是因爲鐵匠沒接茬理他,此時就是鐵匠接茬和他對罵他也不會繼續,因爲鐵匠的奇怪動作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此時的鐵匠正往身後的林子裏仔細地查看著什麼,一會兒蹲下,一會站起,還用手指在比劃。

“看到什麼了,有危險嗎?”柴頭湊到鐵匠的身邊小聲地問道。鐵匠回頭看了他一眼,鼻子“哼!”了一聲,便不再理他,直往魯一棄這裏走來。

魯一棄有些發楞,因爲他也看到鐵匠在那裏查看,鐵匠的動作姿勢好像是“般門”**之力中定基一工的技法。

“已經有人搶在我們之前到這兒了。”鐵匠的話讓魯一棄從發楞中省悟過來。“他們和我們走的路徑不同,方法也不同,但是他們的確先到了。”

“你老又不是神仙,比劃幾下就知道過去發生的事?”哈得興當然不會相信,他覺得除了像自己這樣砍開雜木外,沒有其他法子進到這裏面來。

“你懂個啥!你看紅杉樹下雜木卻少有紅杉,這肯定是人故意種下的。但這隻是障礙,而不是坎面。因爲種的人知道,這障礙隻要一破,以後恐怕就再也用不著了。”

鐵匠的話讓大家頻頻點頭,的確,不管是自己這些人進來了,還是對家什麼人進來了,不拿到寶是不會罷休的,以後這些雜木倒是真用不著了。

“但是紅杉之間種雜木隻能擋住一般的山客、馬幫,卻攔不住高人。也就是說擋得住下面的路,卻擋不住上面的路。你們看,這樹頂上的小枝斷掛著兩根,旁邊的樹幹中段樹皮掉一塊,說明有人從這裏進來過。”
“又是懸索淩空。”瞎子在旁邊肯定地爲鐵匠做了下佐證。

“還有,你們從下面看那些雜木的根部排列,標準的‘斜插竹籬格’,雖說能擋住人,卻擋不住小獸子。所以不排除小獸子和像小獸子一樣瘦小的人鑽進來。”

鐵匠說完後沒人做聲,大家都隻是在看、在想。

這是個極爲奇怪的現象。魯一棄立刻意識到這個現象有問題,當然意識到有問題的不止他一個,還有其他人也注意到這個現象,比如說鐵匠。

鐵匠在講自己的發現時,故意用了一個極爲專業的詞——“斜插竹籬格”,這是魯家建院子圍牆的一種有關間距排列的概念,是一種打眼看嚴密無隙或者間隙極小,而實際在排列上錯開前後左右的關系,預留了統一的間距,可以讓相對大小的東西通過。

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對這樣一個概念提出疑問,而是都下意識地去看那些雜木的根部,也就是說在場這些人都懂這個概念的意思。懂這樣意思的人隻能有兩種,“般門”弟子,還有就是爲了戰勝制服“般門”而不斷研究“般門”技藝的朱家門人。

魯一棄腦子中的亂麻此刻在迅速理清,他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看清了亂麻中包裹著的是什麼了。于是,他轉臉看向鐵匠,卻發現鐵匠也正看向他,于是兩人相對一笑。

路得繼續往前走,可是剛走下斜坡才幾步,若大娘突然臉色大變,帶些驚恐地叫了一聲:“停住!這斜坡有坎兒!”

幾個人一下子都定在了那裏,一動都不敢動。

獨眼慢慢蹲下來,拔出背後的鏟子,很薄的一層一層將身前的積雪鏟掉。沒有看到什麼,積雪下還是積雪,一直鏟到草皮石頭爲止,都沒發現什麼異常。

“沒什麼呀,你是不是被獸夾子給咬住了?”獨眼回頭朝女人問道,但話剛出口他就已經自己否定了自己,如果是讓獸夾子咬住,這女人還不得疼昏了,可女人的表情隻是驚懼,沒有疼痛啊。

女人也蹲下,伸手往自己腳邊探下去。她一邊在腳邊的積雪下摸索,一邊回答著獨眼的問題:“不是東西,你再細瞧瞧,這積雪是不是下面的小一半特別硬實。”

獨眼再次查看起來,魯一棄和其他的人也都蹲下來細細查看。果然,積雪靠下的很硬實,而且不是融雪後的水分被再次凍結的冰層,倒像是松散的積雪被用什麼拍硬拍實的一般。

“這是……”魯一棄離著若大娘很近,他慢悠悠地說出這兩個字是要女人自己接著把發現說出來。

“依形而置!”女人還沒說話,背後的柴頭冒出來這樣一句。

“對,斜坡無階,一步磕,二步扭,三步滑,四步滾,滾沖之力讓你在斜坡上再站立起來,繼續下一輪的磕、扭、滑、滾,這樣就會越摔越快,越摔越重,一路翻著下到坡底,讓你到死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女人還是沒來得及說話,這趟是鐵匠在侃侃而談,說話中,魯一棄從他眼裏看到興奮的光芒在閃爍著。

“顛撲道!?”“顛撲道?!”瞎子和獨眼幾乎異口同聲地脫口而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8:50

第二十一節 奔洪道


(青門引)

霧起境乍暖。雪實奔洪無功。

疾步輕邁近寶構,高低忽錯,又是千古坎。

盲眼人語驚衆醒。機巧坎理析。

斧圖暗伏玄妙機,才得山頂風水評。

“不是,沒有‘顛撲道’那樣精妙,這叫‘奔洪道’,‘顛撲道’什麼地方都能擺,這‘奔洪道’卻必須依靠斜坡地勢才能起作用。但這裏設的坎面不止依形,而且還依物,他們利用拍實的積雪做四步扣,又利用浮雪掩蓋四步扣的存在,就算是坎子家都不能一眼看出。”女人終于說到話了,現在大家對女人能辨出這樣的坎面沒一點奇怪,女人這幾天流露出的見識讓這些人已經把她和坎子家們歸了堆兒了。

“啊!‘燕歸廊’也是這個理兒!”瞎子像是幡然醒悟了大聲說道。“這‘奔洪道’肯定是對家剛擺的,不是寶構的護坎。”不用瞎子說,大家都知道這坎面不是魯家祖先爲保護藏寶暗構設的坎,因爲這坎面是用雪做扣,隻能是在今年下雪以後才能做出。

“你是用靴底硬點探到的。”魯一棄這話的語氣很奇怪,聽不出是在提問還是在判斷。

女人一愣,表情瞬間從剛才的驚懼變成了驚訝,雙頰稍稍泛紅地低聲說道:“啊,你早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到底是哪路的神仙。”魯一棄這句平靜的話語讓女人的臉更紅了,紅得她都忘記了往下接話茬子。

說完這句話後,魯一棄也覺察著是不是太刻薄了些。但女人對他來說的確是個迷,女人對坎面布置的熟悉,還有女人**那裏給自己觸摸出路徑的皮子,女人靴子中暗藏硬點到底派什麼用場?雖然剛才他從鐵匠的問話中差不多已經找到一個答案了,但是那與這女人無關,誰又能夠肯定伏在這行人中的暗點子就隻一個?女人是在不斷地給予自己幫助,好比那讓自己觸摸的皮子,可對家沒皮子不也早就進到這裏了嗎?她是不是用一些已經沒啥用的信息來獲取自己的信任?

“這坎好解,把雪融了,或者索性把上層浮雪也給拍實了。”女人沒接魯一棄話茬子,卻自顧自侃侃道出這坎面的解法。

要把這滿坡的雪融了不大可能,但要把浮雪拍實卻不是什麼難事,再說他們中還有個移山斷嶺的高手。獨眼走在最前面,他用梨形鏟將前面浮雪拍實一片,走上去再將前面的拍實。看他一把鏟子左右翻飛,速度倒也不慢。

往下走了不遠,已經靠近光滑坡道上那幾棵突兀長著的巨大樹木中的第一棵。突然,瞎子一把按住獨眼的肩膀,讓他停下手來。瞎子提鼻子聞了聞,沉著聲說道:“有血腥氣!”

是有血腥氣,隨後獨眼、鐵匠他們都聞到了,等他們小心翼翼地走到第一棵大樹那裏,一幅血腥震撼的情景展現在大夥眼前中,除了瞎子。

一個人被釘在大樹上,一個高手被釘在大樹上,他的腳離地有兩尺多高,腳下是一串鮮血凝結成的冰淩。死後的高手眼睛睜得很大,那是不明白不瞑目的表情。這高手魯一棄認識,他看到自己在高手身上留下的槍傷。釘死高手的武器魯一棄也認識,他曾和使用這種武器的高人交過手,“寒霜侵鬢矛”!
一個使用大弩的高手,竟然沒有一點抗拒的跡象就被一支飛射而來的長矛高高地釘死在棵巨樹上,殺死他的人是何等能耐可想而知。

爲什麼要殺了這使弩的高手?隻有一個原因,就是這高手做錯了事,犯了個極其嚴重的錯誤。于是,他便被當成了一件用來震懾魯一棄這些人的心理武器。

再往前,就會跟著高手一樣,死!魯一棄這些人都讀懂了這死屍的含義。對家就連自己的忠心手下都不會在乎他死活,更何況其他那些與他們有利益相爭的對手。

殺死大弩高手飛矛幾乎穿透了大樹,這強勁的力道讓魯一棄的腦筋再次活躍起來,他這一路走來疏忽的東西太多,被假象迷惑了的東西也太多。就說這“寒霜侵鬢矛”,從現在這力道看,從金家寨射穿幾道木牆,再從射穿活盾女人的頭顱來看,這力道不是獨眼的“雨金剛”可以擋住的,更何況那次射向自己的飛矛還有養鬼婢出手加了把力。

不知道爲什麼,那次見養鬼婢與射飛矛的白老頭聯手對付自己,自己的心中仿佛失落了些什麼,破滅了些什麼。

“如果養鬼婢不出手,如果養鬼婢不出手?如果養鬼婢不出手?!”魯一棄心中在反複著。猛地念頭一閃,如果沒有養鬼婢出手,是不是自己和獨眼也會像當作活盾的女人和這大弩高手一樣?養鬼婢那次是在幫自己,她當時不是還喊了聲“走!”嗎,那是讓自己的快逃走。自己錯怪了養鬼婢。

思考的結果讓魯一棄莫名地有些興奮。面對面前長長的坡道,他眯著眼用鼻勁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口氣憋得很久很久。然後果斷地說道:“繼續走,眼下還沒危險!”

他能這樣脫口說出話來,說明他憋住的那口氣已經吐掉了,隻是吐的過程是極緩極平的,別人看不出來。這種吐納法是道教中的“龜散息”。

沒有人會懷疑魯一棄的判斷,所以他們繼續走了下去。沒等走到第二棵大樹就已經不用拍著雪走了,因爲前面的積雪漸漸變得淺了,已經不可能在下面拍實雪面設坎面了。

走到了坡底時大家都感覺到腳步有些沉,再往前走就是個連綿的上坡道。積雪更薄了,大家的行動變得輕松快捷起來。而且離著那雙膝山的山峽口子已經不遠了,大家的心情多少都顯現出些興奮出來。

“前面好像挺暖和,這雪積不怎麼起來。”柴頭就算不說大家也都能感覺出。特別是遠遠看著那山峽口子,竟然好像有些輕緲的煙霧在縈繞著。剛開始魯一棄以爲那隻是自己感覺中的現象,可是後來發現不對,那裏的確有些霧氣。在這冬日的極北老林中,出現霧氣並且始終裊裊,隻能說明那裏真的是一處溫度較高的奇怪地界。

沒等他們到達雙膝山的峽口,就已經看到了許多的奇怪情形。首先發現的是兩邊密密的雜木林有各種寬窄深淺不同的缺口,有的缺口還往雜木林中深入了很遠距離,有的還拐了彎,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能通到雜木林外面去。看得出,這樣的缺口有的是被砍出來的,有的是被什麼東西拱出來的,還有些是被燒出來的,那些缺口應該是不久以前出現的,要不然,憑著雜木的生長速度,應該很快就會重新長滿。
接著他們在雜木林邊上和坡道上看到些屍骨,有人的,也有動物的,這些屍骨應該時間比較久遠了,這從屍骨的顔色就可以看出來,奇怪的是那些屍骨竟然沒有一點衣物的碎屑殘留,難不成這些人都是**死在這裏?

再往前去,他們看到了幾個簡陋的墳塋,也在雜木林裏,大概是先將雜木砍掉或燒掉,再挖開埋入屍體,所以那墳塋已經被重新生長而出的雜木層層包裹,不仔細看都看不出是個墳塋,還以爲是個長滿雜木的土包。

在仔細察看那些墳塋的同時,他們還發現了雜木林中的屍骨,那些屍骨也同樣被雜木包裹著,應該是死在試圖穿越雜木林的過程中,這些屍體和前面的有些不同,有的是沒穿衣服,有的是穿著衣服。

這些都是些什麼人?大家心裏都有這樣一個疑問。

“這些大概就是那些尋寶未能生還的山客吧。”若大娘輕聲說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揣摩到大家的心思,適時的做了個解答。大家都聽見了,沒有一個人作聲,因爲目前爲止這應該是個最好的解釋。

“這裏有屍骨,怎麼我們進來的林子那邊沒有?”哈得興突然問了一句。

“如果是你,你情願砍紅杉林逃生,還是願意砍雜木林逃生?再說,又有誰能證明紅杉林那邊沒有屍骨,剛才道邊的那些屍骨你瞧了沒有,好像被人堆整過,對家要在那裏布‘奔洪道’的坎面,肯定將那裏的屍骨都處理掉了。”柴頭說這話的時候,那對大小眼中閃爍的是睿智的光芒。“而且我估摸著,死在這裏的這些人恐怕連逃到紅杉林那裏的力氣都沒有了,隻遠遠看到茂密的紅杉林子,便覺得過不去,還不如就近伐開雜木林逃生。可他們又怎麼能想到,在坎局中,無路便是死路。”

魯一棄又斜眼看了看那雜木林,的確,現在這季節就如此匝密,這要是在春夏,新枝綠葉再一長,那還不跟堵牆一般,而且是堵不知道到底有多厚的牆。

“這兩邊的雜木大都是蘊紋木和條隙木,特別能積儲水分,材質又極具韌性。所以砍伐特別費力,又很難燃燒,就算引燃了也燒不開。這些雜木林雖然沒有排列成‘斜插竹籬格’,但肯定也是特意種植的,要不然品種不會這樣單一。”柴頭對林木的了解真的是非同尋常。

這段上坡路不是太陡,一行人走得很輕松,他們邊走邊說,腳下也越走越快,眼見著離前面的那個坡頂不遠了,過了這個坡頂就可以看見雙膝山的峽口了。

魯一棄腦子中靈光閃過,他突然意識到什麼,脫口說道:“坎局中無路就是死路,柴頭你剛才說那些屍骨是走了死路,可這裏沒有坎局啊!還是我們身在坎中卻不知道?”

這句話讓大家猛出一身冷汗,走在最前面的獨眼不由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幸虧是用手中的梨形鏟撐住身體。

獨眼還是摔倒了,不止是他,若大娘付立開也都摔倒了。因爲這兩人在他背後,他步法突然一變,那兩人一時收不住,壓在他身上,跌下來。
再後面是瞎子,他一步站住,他後面三個人也是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撞,被他的細胳膊一橫,都給攔住了。

“怎麼嚇成這樣了?大少和你們幾個在這兒都沒瞧出坎面來,那就不會有什麼坎兒。”瞎子的話明顯有嗔怪的意思。

魯一棄聽了這話臉不由地一紅,的確,自己懷裏揣著《機巧集》呢,那其中可是包羅萬象,隻是自己領會到的太少了。

“還是小心些好,大家再仔細瞄瞄,別漏掉什麼。”鐵匠這話不知道是在爲自己遮掩,還是爲魯一棄遮掩。

幾個人都往四周仔細看去,魯一棄也用手勢點量比劃了一番,獨眼還用鏟子在薄薄的積雪下查探敲擊了一會兒,還是沒瞧出什麼來。

“沒什麼呀,還是繼續往前走吧。”原本對點暗構啓奇寶最沒興趣的柴頭,此刻卻顯得異常興奮和急切,大概是那裸女模樣的山形吸引了他。

“不,等等。”魯一棄說完這話後就將一雙眼睛看在鐵匠的臉上。剛才從紅杉古道一直到坡路的入口,這鐵匠一直領著路,很明顯,他知道這路徑,那麼現在他是否能告訴自己一些有用的信息呢?

鐵匠明白魯一棄的意思,他苦笑著搖了一下頭,轉身繼續查看地形地勢。魯一棄不喜歡發問,他也知道江湖中許多事情也不便問,所以對鐵匠前後表現的迥然他覺得自有他的道理,在可以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若大娘悄悄地走到魯一棄的身邊,悄悄地握住魯一棄的手。魯一棄雖然知道,女人這樣做是想讓他再次感覺一下那塊皮子,看能不能找出些線索。但女人溫軟的手指緊纏住自己手掌時,自己的心中還是不由地一蕩。

女人側著臉在看他,他羞澀地笑著搖了下頭。那皮子他一觸之下就已經完全攏入心中,皮子上的路徑也就到這坡道的入口,在往前就沒有了,更沒有記錄什麼坎面布置。

“要不我們索性歇會兒,反正離著不遠了,過了坡頂就能看見峽口。”哈得興看起來愣頭青,關鍵時候倒是挺理智的。

沒有人答話,隻有魯一棄意味深長地微笑著,隻是他把笑臉從女人的眼前移向了哈得興,再從哈得興那裏移回女人那裏。

“還是走吧,對家明顯已經走在我們前面了,我們要不攆上去,人家就要得手了。”柴頭的話倒也很是在理。

但柴頭的話音還沒落,瞎子突然一個閃身,鬼魅般的閃到了哈得興的身邊,伸手往哈得興手臂上抓去,哈得興一個側跨,竟然讓開了瞎子這如同鬼魅的一抓。但瞎子的手隨即像條黑色閃電一樣順著哈得興身體往前探,往上伸。哈得興已經側跨開一步,沒辦法繼續往側向跨了,而且瞎子的手是往前往上的,他也沒法子雙腿齊縱跳開,于是瞎子的手按住了哈得興的肩膀。

“你!你要幹什麼!?”哈得興的語氣有些顫抖,他很是害怕。

“你剛才說什麼過了坡頂,是什麼意思?”瞎子的語氣陰惻惻的。

“啊!什麼什麼意思?!”哈得興當然不明白,不止是他不明白,其他的人也都沒明白。
“你是說我們在往坡頂走嗎?”瞎子這話大家都聽懂了。

哈得興舒了口氣:“這意思呀,是呀,是往坡頂,這還用得著一問。”

“啊!不對!不對呀!”瞎子的語氣很著急也很惶恐。“我的步點怎麼覺著是在下坡?!”

大家都愣住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柴頭,他從褡褳中摸出一個木球,腳下前後掃踏了幾下,平出了一塊坡地。他把木球放在了坡地的中間。

“偱坡球!原來不是灌水銀的瓷球嗎?”鐵匠一眼看出那球的來曆用處。

“瓷球易碎,我師傅教我用木球,球中球,這是空心的,其中還有個實心的小球,作用一樣。”

柴頭的話是嘎然而止的,而且這一刻間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眼睛都盯住那隻木球。那木球晃悠悠地轉了個小圈,然後極慢極慢地往坡頂滾去。

大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圓球竟然是往上方坡頂滾動的。獨眼看那球已經快滾到積雪處了,他迅速地用梨形鏟將坡道上的積雪鏟掉。的確,一條坡道上,短距離的地面傾斜並不能說明整個坡道的傾斜方向,所以獨眼要將“偱坡球”的滾動路徑延長。

“怎麼樣?”瞎子不是要問結果,他能聽出木球的滾動方向,他是要問這裏到底是個怎樣的坎面。

沒有人回答,大家都清楚自己已經身在坎中,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是什麼坎。風水學中點穴辨形,魯家工法中的“定形就吉位”,若大娘常說道的依形而建、依形而置,這些理論都和這坎面迥然而異。這坎面中已經無法用正常的視覺來辨別地形的高低真僞了,它在不知不覺中就就顛倒了人的感官能力。而且,還不是普通的障眼法,這裏是個自然環境,沒有光線和假景假像可以利用。

魯一棄的腦子在一瞬間有些混亂,他都懷疑自己這幫人走的是一條魔鬼之路。但混亂隻是一閃而過,思維的範圍迅速就收縮到了《機巧集》上了。

獨眼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剛才爲什麼會摔倒,看來不是精神不集中,更不是受了驚嚇,而是坎面起了作用。可這坎面的作用也太小了吧,這樣巧妙絕倫布局巨大的坎面如果隻是用來讓人摔一跤,也真是太浪費了。

和獨眼一樣想法的不止他一個,大家都覺得這坎面布得奇妙,用得也蹊蹺。

沒有結果,魯一棄沒有搜尋到有用的資料,他清楚,自己的道行太淺了,《機巧集》中大多的理論自己都弄不懂,也許這坎面的道理就在自己看不懂的那些內容中。

“還是到坡頂看看再說。”柴頭給出的建議很實際,好多弄不懂的東西,說不定答案就在前面,多走幾步什麼都明白了。

“好,你們別動,我看看。”獨眼的言語始終是簡單的,除非是到了危急的時刻。

“還是我去吧,三爺,你最好能給我弄個回頭繩。”柴頭說。

獨眼沒堅持,他心裏也不想離開魯一棄太遠,于是從腰間解下一把細細的摻筋棉麻繩。這是獨眼從天龍澗分水梁逃出後購置的,他和魯一棄利用“天湖鮫鏈”蕩到山坡上,那“天湖鮫鏈”雖然結實,但是太細,勒傷了手掌,所以覺得還是帶根結實的繩索比較方便。
繩子系在梨形鏟上,任火旺打制的梨形鏟果然非同尋常,幾下就深深地插入到山坡的土石地中。繩子的另一頭系在柴頭的左手腕上,這種系法是標準的急退招式,遇危險可以右手臂翻上用力,快速將自己拉回。

他們立腳點離坡頂沒幾步,這坡頂也不陡,柴頭很快就到了坡頂,可是他才剛到坡頂,身形一閃就不見了。

獨眼一把抓住梨形鏟的鏟把,腳掌側面踩住梨形鏟鏟頭插入的地面,身體往後稍微傾斜。

獨眼的反應是快速的,也是正確的,就在他剛好擺成用力的狀態,那回頭繩就一下子繃緊了。繩子發出一聲清亮的繃彈聲,尾音“嗡嗡”不絕。從聲音上可以知道,繩子的拉力很大,從獨眼前傾的身形也可以知道,柴頭好像是直接掉下什麼地方了。

鐵匠一把抱住獨眼的肩膀,穩住他前傾的身形。瞎子一甩手,推了哈得興一把:“快去幫忙!”

繃緊的繩子開始一抖一抖地,拉力變作了一下一下地沖力,幸虧哈得興正好抓住了繩子,他過人的臂力起了很大的作用,繩子在三個人合力下定得死死的,那沖力沒能將定點的鏟子拉動分毫。

一抖一抖的沖力是柴頭在用勁,他雙手交叉上拉,將自己硬生生重新拉上了坡頂。

上來了的柴頭摸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扭曲著那張不自然的臉叫到:“別過來!都別過來!坎面的扣子在這兒!”

想上去拉他一把的魯一棄前沖了一下停住腳步,他隻好站在那裏看著柴頭慢慢地往自己這邊爬過來,心中不住地驚異:是什麼嚇得這柴頭連站起來走路都不敢了?

柴頭一直爬到魯一棄的腳邊,這才在魯一棄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用稍帶顫抖的聲音說道:“死人!都是死人!”

“什麼死人?你倒是把話說清楚,沒頭沒尾的,難道是死人把你拉過去了?”若大娘不是要加重緊張氣氛,因爲這柴頭的表現已經讓她沒辦法不緊張。

魯一棄也輕拍了一下柴頭的肩膀:“慢慢說,說清楚。”

柴頭又猛喘了幾口氣,這才平靜下來說道:“這坎面到那坡頂過去,就是一個直落的陡坡,而且坡上無積雪,隻有光滑的冰面。坡下都是死人,都是跌死的人啊!”

“看來這前面的坡形顛倒坎面隻是要踩坎的人在不知覺中積聚沖跌的力量,然後在到達坡頂時一下就摔下那面的陡坡。”女人聽了柴頭的話,馬上果斷說道。

“對了對了,我剛才就覺得這坎面不是什麼障眼法,而是‘依形緩變,蓄勢于無形’以前我師傅把這理兒在我耳邊刮過,我沒太在意聽。”柴頭在女人的提示下,也像時恍然大悟。

其實真正大悟的人不是他,而是魯一棄,女人與柴頭的一來一去的對話中,他聽得最清楚的是一個“變”字。《機巧集》中的一段段文字映入他的腦海……

“形非所視,形非所感,視與感均從心,心善變,變則形之非形……”

“非形亦無形,不知力往何去,勢從何來……”

“變規矩,變起伏、變遠近,巧用一木、一石,山貌、林色,錯眼見,顛感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9:18

第二十二節 高低錯

《機巧集》中的些道理在逐一與眼前的情形對應起來。

突然間,魯一棄眼神一展,像從夢中醒來一般,然後用平靜的口吻說道:“這趟真的是到正地兒了,這坎面是老祖們留下的護寶坎面。”

“這坎面也忒大了吧,這得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呀?!”鐵匠遠近看看,不由地發出這樣一聲感慨。

“‘依形緩變,蓄勢于無形。’柴頭的師傅不是說過這樣的道道嗎。這坎面是利用原有地形,加以遮掩的土石樹木,讓人從視覺和感知上都産生錯覺。柴頭,你將你師傅留給你的弄斧圖再給我看看,說不定他老人家在那裏邊真給你留下了些什麼。”魯一棄想起了柴頭那張描繪方法比較奇特的弄斧圖。

柴頭想都沒想就掏出了那圖遞給魯一棄,這趟魯一棄將那圖用五指指尖從下面輕托著,然後上下左右又仔細查看一遍,仍舊未發現任何線索。

“看不出什麼嗎?”女人在一直在旁邊不錯眼地盯著魯一棄,見他失望的神情,忍不住問了一句。

女人的問話提醒了魯一棄,他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那塊皮子,女人**那裏的那塊皮子。

他用手背在弄斧圖上輕輕摩擦了一下,手臂敏感的觸覺告訴他,那圖案的描繪不是平整的。于是他轉身面對太陽,依舊五指托圖,將眼睛與圖放在一個平面上,然後不斷變化瞄看的方法,查看圖中是否另有玄機。

當魯一棄的一雙眼睛變化成一大一小,也就是一隻半開著,一隻眯成線時,他停止了瞄看方法的變化,一直保持著這樣一個狀態。保持這樣的狀態讓他的臉形很不自然,顯得稍有些扭曲。其他的人都有些奇怪,因爲這樣子真和那柴頭有八分相像。而那柴頭自己卻已經驚異得合不上嘴,讓他的臉形變得更爲扭曲。

是的,魯一棄看到了,看到了別有一番洞天的情形。這圖中有山、有林、有水,還有色彩豐富的文字。這是元代“宮繪彩”才能勾勒出的效果,水晶油脂融和的宮繪彩是濃厚膠粘的,上色中過程中可以堆壘出一定厚度,利用這油彩的厚度,暗藏一副立體的地圖並不是什麼難事,但這樣的圖隻有利用斜向的光線和合適的瞄視方法才可以看出。

魯一棄不但看到這樣的一副地圖,還在其中看到了一條指引的紅線,這條紅線所貫穿的途徑正是紅杉古道口到雙膝山的峽口這一段。所不同的是,這立體的圖上,從紅杉林到那峽口前不是起伏的山坡,而是三跌層的落坡,而且一層的坡度比一層大。

是的,這圖可以告訴你這裏有個大坎,幾道坡連接而成,周圍山嶺樹林配合作用的巨大大坎面。但這信息魯一棄他們已經知道了,也就是說這圖發現得晚了些,已經失去了意義。

沒有失去意義的是圖上的那些彩色文字。這些文字可能都是些大伯死時未來得及告訴魯一棄的,也可能是連大伯都不知道的。

由中,魯一棄獲知,兩千多年前,魯家子弟爲尋兇穴、點吉地、建暗構、藏魯家所負五寶,可以說是人力財力盡散。其實建暗構藏了前三寶就已經讓魯家喪了元氣,所以這最後兩寶已經是在勉力而行。東方“地”寶,魯家傾所有家藏好料,建了一艘不大的牢靠海船,當時魯家子弟魯子郎攜寶帶一子一孫一侄,從揚子江下水,順流入海,從此不知所蹤。最後一寶就是東北方位的“金”寶,魯家將其最後作爲,就是因爲東北方多出木料,可以就地取材,完成大業。魯家餘下全部的青壯年弟子九人,攜“金”寶奔東北,也從此未歸。直到千年以後,魯家重旺,般門中人才在東北方尋到藏寶護寶的後人,但這些後人已經自成一派,而且人數寥寥,也不願重回中原,依舊代代相傳護寶至今。
大家都盯視著魯一棄,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生怕驚攪了他。

終于,魯一棄從查看狀態恢複過來,眼神從圖上一收,就又馬上停留在柴頭的臉上:“這圖上內容是你派秘密,也是般門秘密。”

柴頭將半張的嘴巴合上,砸吧了兩下嘴:“你說說。”

“暗圖一幅,可至寶處;護寶代代傳,不願回中原。”魯一棄的話說得很隱晦,但柴頭聽懂了。他眼中閃爍著狡慧的精光,不自然的臉上跳耀著激動和興奮。他仔細聆聽著魯一棄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終于,眼中的鋒芒黯淡了下來,梗硬的脖子也稍稍低垂下來。

“你很對!你確實是我要等的人。其實我一開始就沒有說假話,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般門弟子,我師傅從沒告訴我是那派的傳人,隻交待我在這裏等待帶有弄斧信物的人,並且要確定來人不是冒充,而確定的方法就是能看出弄斧圖中的奧妙,或者說出我祖師爺的典故。而你開始沒看出圖中奧妙,也沒提過我家祖師是怎麼回事,所以我對你一直是懷疑的。但我看出你的能力,就想著搭你們的夥,尋著寶構兇穴,把那寶貝動了,圓了祖上的願望。”

“所以開始你總是在裝傻充愣,到我們改變路線重新往紅杉古道上走時,你覺著有戲了,這才開始出力。”鐵匠說的話和他打的鐵一樣,錘錘都在點上。

柴頭扭曲的臉抽搐了一下,不知是想表示歉意還是羞愧,然後不再理鐵匠的茬兒繼續說道:“這地界我也確實從沒來過,坎面就更不清楚,不過師傅曾經多次帶我走過紅杉古道,所以到這地界錐尖口(進入口)的途徑我還是熟悉的。還有我聽師傅說,老祖們當年造這塊兒暗構時,沒想到東北方的惡寒之地可用之材也不甚多,于是隻能順應自然地貌地勢加以改造,這就需要很長時間,所以前後花費了幾代人的精力。並且隨著環境的變化和植物生長,還要不斷地修整維護。但是我師傅回天氣(去世)時說我不需要做這些事情,他估摸著沒幾年啓寶的人就要到了。”

柴頭不用再繼續用呆憨來掩飾自己,所以說話間也無所顧及,不斷有闖林子人常說的暗語黑話帶出。

“怎麼著,般門在這地界護寶的,就隻留下你這根單脈?”瞎子有些奇怪。

柴頭苦笑了一下:“這裏人煙稀少,造屋建物也很不講究,不需要多巧的手藝,所以在這裏吃不到手藝飯,像我不就改行賣木材了嗎?收弟子就更難了,而且從我師傅往上那些老祖們,還要不斷維護坎面,做這些出力無利的活計,除非是像我這樣受過師傅吊魂(救命)恩惠的,其他不可能有人願意做。”
“你這弄斧圖,雖然用的彩料是老料,但紙張卻是不足百年的,也就是說繪制的時間還不長,是你師傅繪制了留下的嗎?”魯一棄對手中的這張圖很有興趣。

“是的,我師傅說,原先我們護寶的也沒留什麼圖,但是隨著鑽林子的人日漸增多,這地界的寶構已經被人撞到多次,幸虧是祖師們留下的坎面神奇,這才沒有讓人撞破暗構。但也有兩個高人曾摸到暗構之中,最後還是老祖們出了手拼了命,才把那倆高人滅了口。誰都不能保證哪天再來個什麼能人,就把那寶貝現了光。于是百年前,幾位師爺、曾師爺索性在這裏的通道口種下‘斜插竹籬格’的雜木,封死了通道口,並且將坎面的坎沿也都種上密密的雜木林,變坎沿爲坎牆,這首先是防居心叵測的人反複撞坎,同時也可以攔住那些無辜山客,不要在這裏枉自丟了性命。等雜木成林後,他們繪了這樣一幅圖,必須用般門中獨有的‘逆光尋刺’,才看得出其中端倪,找到已然封住的坎面。但流傳的神奇傳說還是讓好多人不斷冒死尋來,今天從這裏的情形來看,有好些人已經尋到這裏,不知道那寶貝還在不在了?”

“那麼說你早就知道途中路線,這一路是看我們耍子?”女人的語氣中有些憤懣。

“不是不是!我知道這圖的看法,但我這道行也看不出來,你瞧瞧呵,我爲練這‘逆光尋刺’臉都練歪了。”

聽了柴頭這話,再看看他那張臉,女人終于撲哧一聲笑出來了。

“說半天了,這到底是個什麼坎兒?”哈得興在一旁聽得有些不耐煩了。

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魯一棄開了口:“這坎面不曾有一部典籍提到過,所以不知道應該叫做什麼名兒。它是利用自然的地勢地貌再稍加修飾而成的,你們看這坡道上的幾棵大樹,發現出什麼異常了嗎,它們就是掩飾物之一,也是你視覺感官發生錯誤的引子。”

“沒什麼呀。”哈得興不知道是眼睛不行還是腦子不行,他沒看出異常來。

“仔細看,那些數的樹冠和樹幹比例是不是稍有差別,你不要比較鄰近的兩棵樹,那差別太小,你將第一棵和最尾的一棵比較,他們的差別是依次逐漸過度的,很難發現。這樹雖然高大,年代卻不是很長,應該是後來人爲移植的。”其實要不是魯一棄這樣提醒一下,看不出來差別的不止哈得興一個。

“這是可以看出來的,還有看不出來的,比如從這裏可以看到的那些山巒,因爲層層疊疊,起伏連綿的林海遮掩,看不到山體的山腳處的態勢,如果沒有那些林海的遮掩,相信那些山體有同樣的風化侵蝕方向,統一向著某個方向變形。這些現象集中到一起,就會讓人的視覺造成錯位,把下坡當成上坡,等到了以爲的坡頂,其實是一個急落的坡度轉折。而一路無意識中下坡當上坡,腳步的力量已經積聚了一個暗藏的巨大沖勁,而坡度轉折處步法的改變,與實際地勢並不相符的,這就讓坎面中的人如同失足落空,強行地將自己摔出急落的陡峭山坡。”
魯一棄掃視了一下大家很專注的臉繼續說道:“其實魯家技藝中也有如此相近的技巧,比如‘鋪石’一技中,地磚一邊窄二分,鋪設時每磚平移半指,這樣鋪出的地面在光線的折射下或者眼神移動著看,就成了一堵立著的磚牆。這是平面與立體的錯覺。還有‘固梁”一技中,橫梁依次左三分,右三分地斜開,椽木每檔上下端依次交錯斜開一分,這樣的屋面鋪上瓦面後,就會給人波動起伏的感覺,這是動與靜的錯覺。這趟幸虧夏叔,他是靠腳步感覺分出上下坡的不同,要不然我們都要栽在這自家護寶的坎面上了。其實我們的腳步上也多少感覺出不對,隻是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都是行家,再聽魯一棄這樣細緻地講解了一番,心中便如同明鏡一樣,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于是,幾種安全過坎的方法都在他們的心中醞釀而成。

(這樣由于自然環境而造**們往上往下顛倒錯覺的地勢現在依然還有存在,沈陽附近的郊區,就有這樣一座“怪坡”,引來好多人前去觀光旅遊。)

他們采用的下坡辦法不大一樣,獨眼是想先自己攀繩下去,挖出腳窩在讓大家下去。鐵匠說,還是直接用繩子滑下去。倒是女人說了一個正宗過坎的辦法,踩坎沿。

坎沿已經變成了坎牆,密密雜木長成的牆。但是在哈得興和獨眼的連砍帶鏟下,雜木林的邊沿出現了一條一尺寬的窄道。他們就這樣邊砍鏟雜木,邊翻過那坡頂,下到坡下。

坡下果然像柴頭叫喊的那樣,有許多死人。大家剛才都覺得,就一些陳年屍骨,還值得柴頭那樣大呼小叫的,這柴頭有些故弄玄虛,制造緊張氣氛。但是下到坡下他們發現不是那麼回事,眼前的情形甚至讓女人回過頭去幹嘔了好一陣。

坡是覆蓋著冰面的冰坡,坡底是整塊的冰層,坡底前的岩壁上是層疊的冰掛。下面是有好多屍骨,那些屍骨大都被封在冰面下面,隻有少數幾根支棱在冰面上,像是怪物的手指直指著灰藍的天空。但讓人不舒服的不是這些幹枯的骨頭,而是另外些新鮮的屍體。

那整塊的冰層表面已經凍結成一片暗紅色,那是由人血凍結而成。人血當然是那些新鮮屍體留下的,這些人死得不久,又有冰層和他們身體中的冰淩冷凍著,屍身的確很新鮮。是的,這些人屍體中有冰淩。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從坡頂摔到冰面時還有沒有死,但讓這些冰淩刺穿身體或者砸爛身體,是絕無絲毫生機的。

這裏才是三道坡坎面的最後死扣,從坡頂摔出滑下,坡上的冰面讓這滑下無絆無擋,隻會越滑越快,直到最後撞在岩壁的冰掛上。大力的撞擊會讓冰掛上的巨大冰淩紛紛落下,尖銳的冰淩能刺穿人體,也能砸爛人體。

可以看出,這地方天暖時應該是個瀑布,下面是個深潭,由于現在天氣寒冷都凍結成冰面和冰淩。這樣即使是夏天來踏坎面,就算不會摔死在冰面上,要想繞過前面的石壁就必須遊過瀑布下的深潭,要承受住瀑布的沖擊和深潭的漩渦過到那邊,也非一般高手能做到的。

新鮮的屍體魯一棄他們見過,有“明子尖刀會”的那些黑衣殺手,也有“攻襲圍”坎面的那些人扣。但這都隻能從衣著和武器上辨認出,而他們的面貌形體已經破爛得無法辨別了。
都說練功的人難死,看得出,這些新鮮死屍也有幾個沒有一下死去,從他們臨死時掙紮狀態就可以知道他們死時的痛苦,手指處的冰面都被抓撓出深深的溝槽,而手指的指尖也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

慘象讓大家都不忍多看,慘象也告訴大家不能再多看了,對家的人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于是大家小心地踩著厚厚的冰面轉過山壁,如此小心不是害怕冰面破裂,而是害怕冰面下設置有坎面。

魯家的先輩們看來都還是些忠厚之人,從過了冰面一直到雙膝山的峽口,魯一棄他們再沒遇到坎面,也沒發現曾經布置過坎面的跡象。其實,“依形而置、依形而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不但艱苦複雜、局面龐大,而且還要受原有地勢地貌等諸多原因的限制。要說那些老祖們不想在這道上設坎?也不一定,而是沒有像前段那樣可利用的地形了,而做其他一些死坎固扣,時間一長還是得廢,起不了作用。

峽口從遠處看,有煙霧縹緲,仙境一般。等到了近處一瞧,才知道那裏面是霧氣蒸騰,幾步外就看不清人樣,猶如一個妖魔的洞府。撲面而來的還有強勁的暖意,仿佛這霧氣是吊鍋子燒出的熱蒸氣一般。

幾個人都呆了,誰都不能斷言這裏是個怎樣的地界。剛才過三道坡時,他們就覺察出積雪在變薄,溫度在升高。可是等過了最後那坡頂,他們發現不是這麼回事,那坡上雖然沒有積雪,但是卻有冰面,而且連那瀑布深潭都凍結得如此結實,說明溫度極低。不,其實也不應該這樣說,坡上積雪很快就溶化了,說明溫度較高,雪水很快凍結成冰面,又說明溫度很低,那裏應該是個溫度交叉變化的地界。

而眼下單從霧氣來看,可以判定峽口處的溫度不會低,至于峽溝裏面是怎麼回事,又無從可知。奇怪,真的好奇怪,難道大家真的進入了一個冰火交織的魔域。

已是傍晚時分,夕煙的餘輝落在山頂上,給幾座山頭都鍍上層金色。半山腰往下顯得深暗了許多,特別是背對陽光的一面,更是陰沉沉的,就像是天地的末日來臨,給人一種壓抑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剛進到峽口裏,道兒就很難辨清,一個是霧氣越發濃了,看不到太遠的距離,就算獨眼的夜眼,在霧氣中也一樣起不到作用。還有是進來時雖然是個不寬的峽口,可是等到了裏面,卻有好幾條路徑擺在面前,不知道哪一條才是正路。

魯一棄的感覺在這裏也開始混亂起來,一般在那迷霧之中,氣息的散發是會受阻的,可是這裏的迷霧沒能阻擋前方那層層騰躍而出的氣息,隻是這氣息包含的東西太多,有吉瑞的、兇險的、明潔的、血腥的……,這許多種的混雜讓魯一棄的心裏翻騰不息,憤懣煩躁得難以抑止。他清楚,這是到了一個瑞祥之極與兇煞之極的交彙處,自己要是想繼續往前完成大事,必須先將自己的心境平服下來。

“先找地方休息一下吧,走了一天,大家都水米未進呢。”魯一棄說完這話自己也感覺奇怪,一整天了,大家怎麼都不覺得疲勞和饑餓,看來至寶的吸引力讓人的**超出了人的基本生理需求了。
要是魯一棄肯定會就地休息,他對江湖上的一套防備路數真的不懂。但是他們中有瞎子,瞎子這樣的老賊王是不會讓魯一棄犯這樣的錯誤的。

“這是進出峽口的通道,前面又是迷霧遮眼,在這裏歇腳,對家偷偷接近,再突然殺出,我們來不及應付。就算對家沒準備偷襲,他的人馬退出或者增援,這裏是必經的道兒,碰上了也難免一番博命。再說了,兩面都是陡峭山壁的峽口,怎麼說都是個危險的忌諱地界。”瞎子的話很有道理,而且他最後說的那理兒還不隻是走江湖的技術,也是行軍打戰必須具備的常識。

獨眼選了一條路,讓大家繼續往前走。當然,獨眼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正路,但是從路面全是前腳掌重的踩踏痕跡來看,從路徑兩邊的草木碎石的傾向來看,他知道這是一條往上走的路,往上走,脫開迷霧的層面,危險就小多了,而且與對家遭遇的機會也小多了。

一行人一直走到重新見到夕煙的高度才停下來,這雙膝山不高,走到這裏,那些霧氣才都被踩在腳下。

他們將最後的一點幹糧都分著吃掉了,因爲再往前,誰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命吃東西了。

但是幾個老江湖將所有帶水的容器都注滿了雪水,他們都清楚。沒食照樣能撐好多天,沒水卻不行。而且,前方地界對家已經先到了,就算有水源,難保他們不會在水裏下毒扣和迷扣。

趁著天還沒有完全暗下來,魯一棄他們幾個從高處仔細查看了一下峽谷裏的地形。

峽谷中的地勢還算平坦,範圍形狀也方正狹長,隻是在中間一塊比周圍稍有凸起。峽谷中也沒什麼樹木,隻有覆蓋著厚厚的枯草,奇怪的是竟然隻有很少的積雪。

“咦!這裏好像是‘神鰲負鼎’的態勢嘛!”鐵匠對自己的判斷不是十分肯定。

“不是,應該是‘龍盤鰲鼎’,任老大概隻看到下方峽谷中,地勢平整,中凸外落,形如‘甲背’;四面坡壁,四角山嶺,整個成鰲鼎格。其實你們再注意下峽谷周圍上方的山勢,起伏連綿,高低錯緻,從這峽口起,又回到峽口處,猶如一條巨龍盤臥在此,明顯是個盤龍格,這兩個放在一塊應該是‘龍盤鰲鼎’的局相。”柴頭指點風水,口沫噴飛,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神鰲負鼎’是個相候級的風水寶地,能尋到這樣的寶地,已經相當不容易了。如果將祖墳設在*下方,可以世代位高權重。而這‘龍盤鰲鼎’就更不得了了,那是個可以得天下的局相,也不知道哪家子孫有這樣的福分。”瞎子在聽了鐵匠和柴頭的對話後,不由自語地感慨起來。

“聽說這附近有滿人祖先的聚居地,那麼他們的祖祭之地應該離聚居地不遠,也在這附近。滿人當年孤兒寡婦入關得天下,說不定就是受此處風水所萌。”魯一棄早就有種預感,忽必烈憑土寶得天下,朱元璋憑火寶得天下,滿人得天下說不定也和這東北方位的金寶有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49:46

第二十三節 瓦如龜

冰面如鏡氣成冰,霧起霧去如遊雲;

瓦作龜背木是瓦,水中無月月自沉。

“我原先要帶你們去的地兒就是古時用來祭祀的。”哈得興突然來了勁頭,“我家先輩人告訴我們說,那裏遍地參娃、靈芝、蟲草、榛蘑,是個寶地兒。”

“那說不定就是滿人的祖祭之地,也是這風水寶局的另一道口子。”魯一棄說這話是帶點安慰的意思。

“也是噢!我們這麼走一圈,其實路線上是繞了個弧線,這峽谷的另一端離我們沒改線兒時踏的木巷(林中小道的意思)其實奔不出多遠。”柴頭好像突然省悟了什麼似的,一幅後悔惋惜的模樣。但是誰都知道,老林子中,做柴頭這個行當的人,說話最不靠譜。所以沒人搭理柴頭,讓他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去。

天色暗了下來,魯一棄的心緒也終于平靜了下來。不知道爲什麼,當他知道自己所在的局相是個“龍盤鰲鼎”的絕好局相後,他煩亂的心境一下子就收斂平服了。

峽口裏的路還是迷霧縹緲,而且因爲天色的昏暗,這裏的能見度變得更低。可是不管前面的道路多艱險,他們都必須果斷地走進去。對家進到這山谷裏已經很長時間了,不能在這裏傻呆呆地等著對家啓寶,要抓緊時間趕上去,設法搶到對家頭裏(前面)。

面前的路有六條,除了他們剛才登上山的那條外,還剩五條。這五條路不可能一條條走過來,這樣的話,等找到正地兒連黃花菜都涼了。

他們不好和對家比,對家的人手多,可以每條道都派上十幾個高手,找到正地後再發信號。他們隻能分做兩路,鐵匠、柴頭、哈得興一路,魯一棄、瞎子、獨眼一路,人數不能再少了,要不然被對家攻襲時,要想互相照應一下都不可能。至于女人,大家都隨她的意,願意跟哪路就跟哪路,要都不願意跟著,也可以先自個在山上貓著,等他們回來。

女人吃定了魯一棄,她的決定讓柴頭有些急。倒不是女人不願意跟著他讓他急,隻是他覺得魯一棄他們四個人中,一個瞎子,一個女人,這樣魯一棄和獨眼的負擔會很重。他心中很自然地認爲,魯一棄這個年輕門長鐵定是個真正的高手,根本沒想到魯一棄才走入江湖幾天,而且還根本不是個會家子。真不知道他如果曉得這些後,會急成什麼樣呢。

魯一棄對自己這四個人倒沒多少擔心,他擔心的是那三個人,他將那三人和自己分開也是別有用意的。“不要相信任何人,除非那人已經爲你死了。”這是大伯臨死時交待他的,魯一棄時刻都記在心上。那三個人都是從小鎮開始跟上自己的,除了哈得興,另兩個人的表現都很是矛盾複雜,難以捉摸。雖然他們多少都有些紙片片、行話兒來證實自己,特別是柴頭在三道坡那裏的一番說辭,怎麼看都不應該是對家插進來的釘,但是這世界什麼樣的局都可能存在,還是把他們規整到一起比較好。若大娘雖然也可疑,但是她畢竟是個女人,而瞎子和獨眼,都是絕對可信的,所以他沒必要擔心。

臨分手時,魯一棄覺得需要有個暗號,那樣如果在迷霧中相遇,可以避免發生誤會。此時憨楞的哈得興倒是出了一個很好的主意:“別什麼暗號了,看到人就叫自己的名字。”
大家都沒曾想,這樣一個愣頭青竟然想了這樣一個絕妙的辦法,暗號隻要被別人知道了就不起作用了,而報自己的名字,一個是對家不知道他們的名字,而且這幾天來,大家的口音、語調都相互熟悉了,對家就算知道了誰的名字,要將所報的名字和報名字的口音語調兩個方面都對上號,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幾個人分作兩路撲進了濃濃迷霧之中,分手時,魯一棄眯縫著眼睛,眼光迷離地看了那三個人一眼。不知道那三人從這目光中都領悟到什麼不同的感受,他們沒讓魯一棄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太久,都義無返顧地扭頭鑽進了濃霧中。

魯一棄他們四個走得沒那三個人急,他們安排好前後順序才往其中一條道兒走下去。瞎子在最前面,既然獨眼的夜眼在這裏已經不起作用了,那麼瞎子靈敏的聽覺就是最好的搜索和預警工具。

魯一棄和女人依次跟在瞎子背後,魯一棄平端著毛瑟步槍,子彈已經推上了膛。右手握住槍機,槍身卻擱在左小臂上。因爲他的左手沒法騰出來握住槍身,那手掌中正緊握住一枚鴨蛋型的手雷,手雷保險扣已經拉掉,中指套在拉環之中。女人靠魯一棄很近,自從魯一棄被她拉著手觸摸了褲子上的那塊皮子後,女人就一直和魯一棄保持著很近的距離。現在的女人不但靠得近,一隻手還很自然地牽住魯一棄的後面衣襟。

獨眼在最後,不知道爲什麼,這地方讓獨眼體味到一種久違的恐懼,這種混沌的感覺是他還沒練成夜眼時,被封閉在古老陰森的墓室裏出現過的。

其實最恐懼的不是獨眼,而是魯一棄。獨眼的恐懼隻是看不見,而魯一棄卻能感覺到,他感覺到有些怪異的眼睛在盯視著自己,眼光是呆滯的,就像是死人的眼睛,眼光又是惡毒的,就像是魔獸的眼睛。這種感覺讓他慌亂、驚懼,就仿佛行走在地獄的輪回道上。

兩個人的恐懼隻持續了一小會兒,因爲他們很快就穿越了那混沌的世界,也就在迷霧消失後,那些怪異的眼睛也從魯一棄的感覺中消失了。他們選擇的小道雖然七扭八拐,卻真的不太長,也就三四百步就走到了頭了。再往就已經到了山谷中那狹長的開闊地。

走到了這裏,魯一棄混亂的感覺好多了,心中也沒有那麼翻騰煩躁了。這種現象出現,應該是距離那暗藏的寶貝近了,吉瑞之氣壓蓋過了邪毒之相。

“擔心,有溝!”這是獨眼告訴大家的,地界一開闊,霧氣就不容易聚集起來,所以黑夜的山谷中雖然伸手不見五指,卻難阻不了獨眼的夜眼。瞎子的盲杖也探出了溝壑的存在。于是停住了腳步沒再往前。

魯一棄在溝邊蹲下,放下長槍和手雷,從袋中掏出熒光石,一手拿住,一手半掩,這樣的話他可以將自己面前照亮,又不會讓遠處的人輕易發現。

沒等獨眼用簡單明了的言語加以說明,魯一棄也一眼就看出面前是道什麼溝。

這是一條不寬的冰溝,也就是大家在山頂看到“甲背”四周邊緣的下落凹陷處。這冰溝與其他地方又有不同,一般的冰溝是溝中水凍結成,是個平面,這裏卻不然,冰面是貼著溝底的一個弧面。靠近魯一棄這一邊很薄,越往溝的那邊越厚,在那“甲背”的邊沿上更是凍結成奇形怪狀的冰掛和冰淩。
“這樣的冰面不是積水凍成,倒好像是水氣噴出,慢慢凝氣化水凍結成冰的。”魯一棄在洋學堂裏了解過這種現象的形成原因。

“水氣成冰,從冰厚看,氣從邊下出。”獨眼的話簡短,但是有的時候讓人不容易聽懂。

獨眼似乎也覺出大家一時沒聽懂自己話的真實意思,于是也不多話,一個健步躍過冰溝,站立在那“甲背”的邊沿。然後抽出梨形鏟,砍砸那些冰掛和冰淩。

砍砸聲在山谷中回蕩,與回聲混雜重疊在一起,一波接著一波。

魯一棄心中猛然一顫,不是讓獨眼弄出的聲音嚇的,而是他感覺出這山谷中有好幾處地方有異常的氣相突然間噴騰而起。有的氣相魯一棄認識,那是殺氣、鬼氣,有的魯一棄看不懂,但其氣勢的震撼力和壓迫力更勝過那些殺氣、鬼氣。

“倪三,你歇住,不要跟那些冰塊較勁,探探你腳底。”瞎子終于開口了,他其實在獨眼躍過冰溝的時候就已經從他腳步落下的聲響中聽出了異常,早就可以說這話了。可是他想先讓這倪家小子練會兒,找不著位兒,這才顯出自己的能耐。

獨眼也是個老江湖,連自己落腳的異常都沒聽出來,更沒感覺出來,應該很有些難爲情。但是他沒感覺不好意思,因爲他的確沒能察覺出什麼異常,那與平常腳步極小的差異也隻有瞎子這樣的聽力才能逮到。何況落腳點還有一層厚厚的枯草,軟厚的枯草緩沖了下落的力道,也減輕了下落的聲響。

獨眼開始往腳下挖,他手中的梨形鏟不太好使,這要是把洛陽鏟的話,獨眼兩三下就能探到下面的土石。也幸虧是鐵匠打造的梨形鏟堅固鋒利,獨眼先將上層厚厚的枯草鏟調,露出了一片山土,然後在山土上挖出一個海碗口大小的圓形,然後從這圓形一直往下,隻往深裏去,範圍卻不再擴大。

獨眼每挖出一鏟土,都要把那山泥土捏在手裏細看一下,並且聞聞味道。有時候還要用舌頭嘗一下,這是盜墓家族的土辦法,古墓一般覆蓋的泥土夯層比其他土質要硬實,不容易吸收水分和鹽分。可以通過挖出泥土的土層顔色、硬實度和鹽分含量對墓地作出初步判斷。

魯一棄沒在注意獨眼的動作,他微眯著眼睛,仔細感覺著周圍突顯的幾處氣息,那些氣息沒有往這裏靠近,但是可以清楚地感覺出,隨著獨眼往下一點一點的挖掘,那氣息也一點一點地旺盛起來。

獨眼挖下去沒兩尺深就住手了,他爬下來將手探入了那坑裏。

“咦!木頭?好硬的木頭。”

獨眼的話讓魯一棄從迷離的感覺中省悟過來,站起身一個縱步也越過那條冰溝。

熒光石探到那坑裏,魯一棄也看到木頭,這山土下竟然有木質結構。

“不對,三哥,你弄塊木頭下來。”魯一棄從撫摸那木頭的手感上覺出這不是一般的木頭。
幸虧是鐵匠打制的鏟子堅固,在獨眼一陣大力的敲擊下,那木頭迸濺了幾個火星後,掉了一塊下來。

一小塊木頭放在魯一棄的手中,魯一棄一眼就看出這木頭其實是木石(木化石),他曾經在洋學堂的自然課上見到過這樣的木石標本。

“三哥,能挖開些嗎?”不愛提問的魯一棄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其實是客氣,而對獨眼來說,其實是命令。

挖開泥土其實比探挖泥層要容易得多,獨眼甩開膀子,也就一袋煙工夫,挖出了桌面大小一塊木石面。

下面不是整塊的木石面,而是由尺五見方的六角木石塊拼搭而成。雖然周圍的山泥土沒有繼續挖開,但是單從這木石塊的拼搭規律來看,這樣的木石搭接面是往整個“甲背”延伸過去的。

“龜背?”這是魯一棄的第一反應,這六角的形狀和鰲鼎局相很容易讓人産生這樣的聯想。

“瓦面!”獨眼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否定了魯一棄的判斷。雖然木石的六角形狀有些奇怪,但是木石的鋪設規律獨眼知道,他學的是魯家“鋪石”一工的技法,所以瓦面的鋪設方式他幾乎沒有不懂的,更何況這六角木石的鋪設又是很正宗的魯家技法。

“瓦面?!”女人聽到了獨眼的話,她有些激動也有些懷疑地重複了一下獨眼的話。

“是的,六角形木化石拼接的瓦面,你……”魯一棄從女人的語氣中聽出了苗頭,女人似乎知道些什麼,所以魯一棄的語氣是帶著期待的。

“瓦面都是在屋頂上面的,這裏的瓦面卻在地下,莫非是個古墓?”瞎子插了句話。

獨眼很堅決地說了聲“不是!”這方面他是專家。

“應該是屋頂。”女人說話的聲音有些飄飄的,就像進入了另一個狀態。

“你們瞧這裏的地形,如果要在峽谷中建房,就必須順應地形,特別是要建範圍面積極大的建築,更是無法拓展,隻能順應兩邊山勢。但是爲了防止山上滾石落木,應該在屋子周圍挖一條溝,這樣既可以保護房屋,也可以利于排水。”

“你是說,這‘甲背’是屋頂?“獨眼終于按奈不住好奇問了一句。

女人沒理會獨眼,繼續說道:“依形而建又限制了峽谷中的房屋能大不能高,因爲峽口就是風口,在加上口子裏狹窄石壁小道的分割加速,稍微高點的建築都可以被吹毀。要麼爲什麼這峽谷中沒一棵高大的點的樹木。”

“所以這屋子要麼極矮,要麼有一部分本來就建在地下。”魯一棄接了一句話。

女人聲音還是飄飄的,但從語氣中可以聽出些欣悅:“你真聰明,但是這和時間還有關系,也許剛建這屋子還不算矮,由于時間久遠,兩邊山上不斷有泥土滑下,漸漸將這屋子掩埋起來。”

“天長日久,掩埋的泥土分布基本是均衡的,所以,那保護房子的深溝雖然也不斷有泥土填入,但最終還是和周圍的地形有區別,留下了一圈不深的凹溝。”魯一棄又接了一句。

“當年的峽谷應該比現在深多了,那時這裏雖然是‘盤龍格’卻是個淩淵之龍。更不是‘鰲鼎格’,最多隻是‘流槽格’,之所以現在成了‘龍盤鰲鼎’的局相,就是因爲這裏人爲構築將其改變了。當然,這人爲的構築中還必須有非同一般的奇寶、至寶鎮住,局相才能夠改成。”女人這次沒對魯一棄的話表示什麼,隻管自己往下說。
“風水學從唐宋往後,在北方獨成一派,與當時最富盛名的江西楊公(楊筠松)‘巒頭派’見解大相徑庭,‘巒頭派’是以‘形勢理論’爲依憑,而此派卻是以‘形勢可依亦可變’爲依憑。據說這一派的見解是受一些高超匠人的技藝所啓發,所以取名叫‘工勢派’。”魯一棄也不理會女人的說道,自顧自地講著。

“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可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的傳人,是那些看風水的,還是那些高超的匠人。我隻是一個命苦的女人,在一個不該我呆的地方,遇到一個算到我後半輩子宿命的老人,跟他學了些東西,沒太大心境兒,就是想爲自己的後半輩子做些事情。”女人說這話時,語氣不再飄忽,而是鎮定中稍帶些傲氣。

魯一棄知道,現在不是問女人來曆的好時候,應該將前面的話頭繼續下去,這樣才能將自己的所知和女人的所知結合起來,更多地對藏寶的暗構進行分析。

“如果這下面真的是藏至寶的暗構,爲防風動寶氣散,那麼它的入口路徑應該是回旋曲折的,這樣才可以蘊風藏氣,屋門入口也應該是閉合掩蓋的,防止過堂風穿行,造成風流氣走。”魯一棄說到這裏時,不知道爲什麼,心裏突然有一點莫名的慌亂,右眼皮也輕跳了幾下。

“如果真是藏寶暗構,這土下的屋子在建造時還要迎合日起月落,承接到日月精華。所以屋子是豎建的,門口朝南偏東,對著峽口。日月初升可以照到西半谷偏中多一點;暮落時可以照到東半谷;中天時可以照到大半個峽谷,隻有靠近峽口這邊有些被遮掩。從這始終有日月光華照耀的範圍來看,暗構所藏至寶應該在東北一塊的範圍裏。”女人說完這話,順便瞄了一眼冰溝中冰面反射出的淡淡彎月牙。

“就好比金家寨,日出就能光照各屋,日行隨山形,直到日落不見,各屋才沒有光照。然後屋角對牆,銳角對面,相鄰房屋隔音極好,無法探聽說話。面對銳角,卻不知道是什麼效果。”女人的分析讓魯一棄想到了金家寨的木屋構造。不知道爲什麼,此刻他心中越發慌亂了,眼皮連著太陽穴一起突突地跳起來。于是他便說話邊聚氣凝神,往周圍的黑暗中細細感覺。感覺告訴他,似乎有什麼在往這裏靠近,而自己卻感覺不出那東西的方向和形狀,就如同透明的空氣一樣。

“咯咯!”女人輕笑了兩聲接上了話茬,“你也有不知道的啊,那些房屋不是相互隔音,而是‘一屋閉,一屋清’,你住的那屋是隔音,而銳角一面卻可以清晰地探聽到你屋中的聲響。你以爲我在金家寨賣的那些消息都是用食物和女人身體換來的?那些山客子奸著呢,有好些都是偷聽來的。不過你好像多少還是覺出些什麼了,不然你怎麼會假裝睡覺,卻用棉被鋪底,突然沖出屋子。”女人說得有些得意,也稍有些惋惜。

對話就像是二轉,你來一段,我再來幾句,魯一棄和女人的對話倒也錯落有緻、高低相諧。
瞎子和獨眼卻一直都默不作聲,魯一棄和女人的對話讓他們兩個覺得就像是在上一堂課。

啊!進了金家寨,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眼裏,一聲一息都在別人耳裏。這讓魯一棄突然想到了什麼,那樣明媚的白日裏,自己都始終被別人握著把兒,那麼眼下如此黑暗的山腳,如此荒蕪靜謐的峽谷,不是更有可能被什麼人給握著把兒嗎。于是他心中的慌亂變成了心髒劇烈的跳動,而眼皮和太陽穴的跳動一下子凝固了一樣,腦袋上所有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就好像一塊石頭一樣,有異物靠近的感覺瞬間變得十分的真實、清晰。

“啊!那是什麼?!”女人突然發出這樣一聲恐懼的叫聲。

聽到這聲音,獨眼單手持鏟橫在身前,同時一把按住魯一棄的肩膀,把魯一棄按得蹲下。

瞎子看不見,但是除了女人的叫聲,他好像還聽到了其他什麼聲音,于是盲杖一抖,往腳下的冰溝中斜刺下去。

女人看到的還是冰面上反射的那彎月牙,隻是彎月牙動了,撲閃了,就像是個笑成彎月形的眼睛。女人驚恐是因爲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進峽口沒多遠,按照自己剛剛分析的天行日月的軌跡,這裏是看不到月亮的。

魯一棄被獨眼突然大力一按,不由地將手中的熒光石掉落下來,滾到了冰溝的邊緣。

這下女人看得更清楚了,那月牙般的眼睛藏在一團綠幽幽的棉狀物中,棉狀物就像漂浮在水中的草絮,也像輕紗、像煙霧,輕輕柔柔,飄飄搖搖。但這肯定不是水中的草絮,冰溝中沒有水,不可能有水草,就算有水草也不可能是如此輕柔飄搖的。

瞎子的盲杖準確地刺入了那團柔絮,沒有發出一點聲息。那團柔絮在原處沒移動絲毫,依舊那樣輕柔柔地飄搖著。瞎子一招刺中,隨即馬上回抽盲杖。但盲杖也和那柔絮一樣未動絲毫。瞎子根本沒想到會突然出現這樣的狀況,一個沒防備,緊握盲杖的手掌竟然在盲杖上滑脫了兩個把位。

當瞎子再次運力抽回盲杖的時候,吃住盲杖的力道突然消失了,幾乎用盡全身力道的瞎子直往後跌出,也幸虧老賊王有很好的輕身功夫,就在上半身要跌在地面的瞬間,他的雙腳盡量回收,身體像折成兩折一般。于是上半身壓在了雙腿上,而雙腿一個用力,讓身體直直地挺立在那裏。但後跌的力道沒有全消,他雙腳在地面上又平平滑出三四步,這才穩住身形。

魯一棄站在了冰溝的旁邊,他從那裏撿回了熒光石。人一般可以蹲著往前挪步,卻很難蹲著往後挪步,更何況魯一棄根本不是個會家子。所以他很自然地在冰溝旁邊站了起來,所以他也很自然地看到溝子的那團飄絮,看到了飄絮裏那隻撲閃的月牙。

獨眼動作雖快,卻沒敢再拖壓魯一棄,因爲在冰溝邊上,一不小心就可能將魯一棄推入溝中。

月牙應該也看到了魯一棄,因爲就在這一瞬間,吃住瞎子盲杖的力道松了。隨即,那團絮狀物漸漸飄搖而起,漸漸舒展開來,舒展成一個人形模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50:15

第二十四節 人亦鬼

絮狀物不是水草,也不是煙霧,卻真的是輕紗,那人形的輕紗中伸出了一隻輕柔的手,撩開了曼曼輕紗,也撩開了輕紗一樣的頭發。

于是魯一棄看到了兩個月牙,于是魯一棄感覺到冰寒刺骨的氣息,于是魯一棄從這氣息中覺察到隱晦黴澀的味道。

這是鬼氣,比養鬼婢要濃重好多倍的鬼氣。

魯一棄沒有注視那對月牙,而是盯住了那依舊飄揚的輕紗。魯一棄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異樣感覺,卻找不到那逐漸接近的異物。這是因爲鬼氣是從冰溝中偷偷接近過來的,也是因爲有這輕紗包裹了濃重的鬼氣。輕紗墨綠,隱隱有冰雪的晶瑩光澤閃爍。這是用“聖山雪玉蠶”吐的絲織成的“包魂巾”。

《異開物》有雲:聖山雪玉蠶絲,如滕六之雪,斷邪掩晦,以此織成包魂巾,可收魂、攬魄,掩蓋鬼味晦氣。

瞧清楚了輕紗,魯一棄的目光這才漫不經心地移到月牙那裏。兩個月牙兒,彎彎的,明亮的,美麗的,但如果這樣一對亮得發白的美麗月牙,是一張青白色臉龐上鑲嵌的一對眼睛,那就隻有用恐怖這樣一個詞來形容了。

青白的臉龐是漂亮的,臉龐上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可是不管漂亮還是笑意,都讓人覺得呆滯,就像是幅新畫成的遺像。散發的氣息是黑綠的,就像那輕紗的色彩一樣沉黯,沉黯得讓人一下就想到陰毒和鬼魅。

“養鬼婢。”魯一棄這話就像是脫口而出,可語氣卻很是平靜。

“養鬼娘。”那輕飄飄的人形發出的聲音就像墳地裏的夜梟突然發出的叫聲一樣悚然,讓人背脊處嗖嗖地往上冒寒氣。

沒人能動一動,獨眼雖然很想和以往那樣擋在魯一棄前面,可不知道爲什麼,他怎麼都挪不開步子。

瞎子根本就沒想到動,雖然在剛才的出手中沒摔倒,站住了,但是他已經從這次交手中體會到力量的懸殊。在這樣的對手面前,他知道自己有站立在這裏的機會已經很不錯了。

女人想動是下意識地。一個比鬼還要像鬼的人形飄在那裏,平常的女人最正常的反應除了尖叫就是舉槍。可這女人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不會尖叫,那鬼魅般的人形背對著她,尖叫隻會引起人形的注意。所以她舉槍。

槍沒舉起來,女人的手臂擡高了才兩寸,一股大力重重地拍在槍身上。女人的手臂很自然地順勢擡高到四寸,這時候她便自己主動停住了。手裏的駁殼槍已經不見了,那槍靜靜地躺在她腳邊上。

“你們沒找到。”魯一棄說這話時身體雖然沒動,腦子裏已經飛快的轉了好多圈。這養鬼娘如果想要自己這幾個人的命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之所以偷偷地接近這裏,就是要偷聽到些信息。之所以要偷聽信息,就說明對家目前爲止還沒找到正點兒。

“來聽聽我們怎麼找。”魯一棄關鍵時候喜歡說大實話,甚至是廢話。他是想利用這些話拖延時間,讓自己想到應付面前情形的方法。而事實上有時候說這樣的話作用遠遠不止于此。

養鬼娘的表情雖然沒有變化,但臉色稍微有點泛紅。的確,一個頂尖高手,找不到正點還在其次,竟然象個江湖下三濫那樣從溝裏摸過來偷聽,那就太掉份兒了。
魯一棄簡單的幾個字就讓養鬼娘感到了羞愧。說實話有的時候會讓別有居心的人聽著像是挖苦和諷刺。

魯一棄的話更讓養鬼娘感到震撼和害怕。在如此危險的近距離對峙中,不凝神運氣準備迎接隨時會出現的緻命攻擊,反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酸鹹話,隻要頂尖的高手才能有這樣篤定的風範。

養鬼娘飄飄然的身形也沒太大變化,隻是位置好像往後退了點。也是,與一個摸不清底細的高手靠得太近,是不明智的。這道理就是一般的江湖人都知道的,更何況早就不是一般高手的養鬼娘。

之所以這樣做,倒不是魯一棄的這幾句話,是因爲還有一件令養鬼娘的更加心驚的現象:她沒辦法看清這年輕人的眼神。

魯一棄不敢正視養鬼娘的眼神,如此發白發亮、鬼氣森森的眼睛,幾乎看不到黑眼仁兒,真的讓人感覺到害怕。更何況,魯一棄最近這段時間從獨眼和瞎子口中知道了江湖上各種神奇的本領,有種用眼睛攝魂迷神的功夫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一見到這樣的眼睛,他就有所戒備。隻是將眼神迷離著,眼光松散著,不與對方對視,用餘光閃爍不定地從養鬼娘的臉上瞄過。

如果是其他什麼人,一下就可以看出魯一棄的眼神中其實蘊含的是畏縮和逃避。可是養鬼娘卻不會這樣認爲,她的腦中有個概念已經先入爲主了:這年輕人是個絕頂高手。

肯定有人早就告訴給她這樣的信息,面前這年輕人破了北平院中院,那麼些個高手都沒能留住他。所以這樣的高手眼神如此散亂,隻能有一個解釋——高深莫測。

相持的時間其實並不長,而魯一棄和養鬼娘卻覺得時間如同飛梭一般。魯一棄的後背已經是層涼涼的汗珠,而養鬼婢飄柔的身體越來越顯得僵硬。

突然一聲鷹嘯劃破了夜空,讓獨眼、女人他們不由自主地打個寒戰,讓瞎子的臉上一陣不自然地抽搐。

峽谷中厚厚的枯草中漸漸蒸騰出一層濃濃的白霧,白霧無聲地流淌著,滾動著,就像是勁風中翻轉的雲層。

白霧是往四面流淌的,在四面環繞的冰溝那裏沉下去,很快就將冰溝填滿了。然後那霧氣便越積越多,彌漫了整個的峽谷。

霧很濃,積聚的層次很明顯。站立在這裏的幾個人的下半身已經消失在了濃霧裏,飄在冰溝裏的養鬼娘更是大半個身體已經都不見了,隻有表情像遺像一樣的頭顱還在那裏清晰的飄蕩著。

月牙更加彎了,青白的臉龐有些變形了。是的,養鬼娘把微微笑改成了咧嘴笑,如果不是因爲她滿臉的鬼氣和白亮的眼睛,這笑容應該是很美的很燦爛的。

魯一棄也笑了,他不知道面對這樣的笑臉該怎麼做,但回敬別人更燦爛的笑臉應該不會錯。而他手中握住的熒光石,從手指間透出的光亮照在他臉上,讓他的笑容更顯得明媚而恬靜,如同神仙一樣。

“你真的不錯!”養鬼娘此時說話的聲音比剛才要柔和,話語中可以很明顯地聽出些無奈。
“我自己都不知道。”魯一棄還是說的實話,他現在雖然在很燦爛地笑著,語氣卻和剛才沒什麼兩樣,還是那麼平靜。

明明是一句實話,在對方高手聽來卻充滿藐視和狂傲。

冰溝裏的濃霧翻轉了一下,就像是水面上卷起個大的浪花。等到那翻卷的濃霧重新平服下來後,養鬼娘不見了。

獨眼見養鬼娘走了,身上就像登時卸掉了副枷鎖一般,骨骼關節瞬間一松。他條件反射似的,首先就要邁步往魯一棄身邊走過來。

魯一棄從濃霧中把自己的手擡起來,這手勢不隻是制止獨眼,也是讓另兩個人知道,暫時不要動。江湖中高手對峙,經常用一招假退,其實暗藏在一邊繼續盯牢你,觀察你真實的狀態,尋找你松懈的瞬間。這種情況是魯一棄從白話小說中看來的,他也不知道真實的江湖是不是這樣,但是謹慎總不會有什麼錯。

魯一棄簡單自然的一個擡手動作,讓對家衆多暗藏著的高手感到,這年輕人不止是氣勢淩厲逼人,而且江湖道道極其老練、謹慎。

當濃霧將魯一棄他們全部淹沒了,魯一棄才拉著獨眼躍回到冰溝的另一邊,撿起槍支和手雷,沿著原來的小道往回退出。

小道裏的迷霧都散了,不再是個混沌的世界。魯一棄利用洋學堂裏地理課學到的知識判斷,那峽谷中的地下應該有個霧氣的源頭。從霧氣的溫度感覺,應該是具備一定熱量的東西,蒸騰的熱氣在環境低溫作用下形成了迷霧。這霧氣可以填滿整個峽谷,然而山谷中畢竟空曠,霧氣不會持續太長時間便散去。而那兩面石壁的扭曲小道裏,霧氣來得比峽谷裏晚,地方又狹窄,所以持續的時間比峽谷中長。

回到小道的起點,也就到了峽谷的谷口。沒了霧氣,這裏的景象在月光中顯得分外清晰。谷口和他們剛來時已經大不一樣了,原先平坦的道路現在顯得很擁擠,一些黑乎乎的影子錯落有緻地靜立在那裏,堵住了谷口的道路。

這情形讓魯一棄很好奇,邁步就要走近看看。瞎子和獨眼一左一右同時拉住了他。

“有獸味兒!不止一種,肯定有狼。”瞎子和獨眼相反,他是在緊要的時候,話語比較簡潔。

“是狼群,還有熊瞎子。”獨眼這樣一說,魯一棄立刻就從影子的形狀上看出來了。

一個不該出現熊的季節有兩隻巨熊站在那裏,它們的體型要比一般的熊瞎子要大上兩框。那天夜裏有大獸子摸到夜宿地,襲擊魯一棄,還拍斷了斜架在斷坡上的杉樹,當時柴頭說是熊瞎子,大家都不信,現在看來柴頭沒說謊。

兩隻巨熊被一群惡狼圍著,群狼有的趴伏著,有的站立著,樣子很是閑暇。但不管是狼還是熊,都靜靜地不動,就像一群雕塑,隻是那一雙雙眼睛閃爍著綠油油的光。

這是對峙,這更是一種較量,就像自己和養鬼娘剛才那樣。魯一棄的腦子裏首先冒出的是這樣的念頭。

“這些狼好像是幫我們對付三大弩的那些。”雖然是有月光的夜晚,但是由于距離太遠,獨眼說出這話是還是不十分肯定。
其實魯一棄早就有這樣的推斷,所以他現在正盡量利用感覺尋找另一場較量,既然狼群和巨熊對峙著,那麼他們的主人在哪裏,他們雙方正處在怎樣的一個對決狀態。

魯一棄的感覺沒能找到另外一個戰場,這讓他有些失望。而女人的話卻提醒了他該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鐵匠他們三個沒回來,是不是找到正點了。”

的確,鐵匠他們三個走入的路口的薄冰茬子上隻有朝裏的腳步痕跡。

“要麼就是落到對家手裏了。”

女人說的兩種情況都可能存在,但不管是什麼情況,他們覺得自己都應該跟進去看看。

這次他們索性點起了兩個大火把,既然對家已經和自己照面了,自己的一行一動都肯定在對家的眼裏,還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往裏探尋。

這條小道果然不同他們剛走的那條小道,小道的兩邊都是刀削般的石壁,而且在石壁上還覆蓋了一層琉璃面似的冰面,如此上下一樣厚度、一樣平滑的冰面,隻能是霧氣的水分附著在石壁上後再凍結而成的。

幾個人隻走出二十幾步,拐了個彎,一個三岔路口出現在他們面前。出現了個岔路口還不算意外,意外的是岔路口還站著個人,一個周身散發著淡淡青白色鬼氣的白衣女子。

養鬼婢,應該能想到,既然養鬼娘出現了,既然養鬼娘對魯一棄十分忌憚,既然養鬼娘心中早就有魯一棄是個絕頂高手的概念,那麼最有可能給她傳遞這信息的就是養鬼婢,從北平一直追蹤到這極北苦寒之地的養鬼婢。

雖然在金家寨已經見到過養鬼婢,但是那時距離很遠,看得不是很清楚,而現在,在跳耀的火光照映下,魯一棄看到養鬼婢比在北平那時憔悴了許多。

“不要去了!”這是魯一棄第二次聽到養鬼婢開口說話。

魯一棄沒有說話,他隻是看著養鬼婢笑了,認真地笑了,笑顔讓魯一棄的眼光變得閃爍而堅定。

不知道養鬼婢從魯一棄的眼光中看到了什麼,她沒再說什麼,往路旁的黑暗中讓了讓,隻是一雙眼睛始終在魯一棄的身上。

往前有兩條道,那麼鐵匠他們走的是那條道呢?

獨眼在一條小道的道口發現了鐵匠的腳印,因爲鐵匠的鞋子在和“攻襲圍”坎面對決時,被爐炭燒損了許多,特征很明顯。而且腳印是往裏走的,沒有往外的。這說明鐵匠他們走入這條道後就沒回來過。于是他們也順著這條道走了下去。

魯一棄沒再看養鬼婢一眼,他覺得自己必須有了不再看養鬼婢的決心,才會有繼續往前走的決心。

還是隻有二三十步,又是一個岔口。他們繼續循著腳印往前。在出現第三個岔口的時候,獨眼依舊在一個道口找到腳印,準備繼續往前。

魯一棄和瞎子卻都覺察出不對來了。瞎子讓獨眼去瞧瞧另一條道口。

啊!另一條道口竟然也有腳印,同樣的腳印。腳印的方向也是往裏去的,沒有出來過的。

“這是怎麼回事?”女人問這話的時候不止是腦袋有些暈,而且心也直往嗓口提。
“是‘鬼打圈’!”獨眼說。

獨眼說的是盜墓人的行話,坎子家都叫做迷蹤徑或循環道。這類坎面招法常被用作墓穴爲防盜的機關。最常見的有兩種設置方法,一種是遁甲八門八圈,每八門有兩門生,六門死,然後再八八六十四數循環重複。這種布法變化極大,每一圈的生死門都不同,再加上圈圈交叉,門門互換。一個不大的範圍裏,要不知道路徑設置規律,就是在裏面走一年,都不一定能走出來。還有一種是八卦虛滿排疊,這種方法要厚道得多,如果隻有一個八卦形區,沿途做上記號,走那麼兩三天就可以走出來。這種坎面的變化是需要擴大範圍來滿足的,範圍越大,變化的招式越多。但實際應用時也不需要擴大太多,隻要把一個八卦區的範圍翻倍,其中正反八卦同布,再加上一部分的虛滿倒置,那再想要出來,恐怕也是一年半載的事情。

至于其他一些門派、高手獨特的布置方法,那一般都是各門各派的不傳之密。雖然整體布置結構沒有上面說的那樣複雜,隻要找到一兩個關鍵點就可以走出來。可實際上這些布置有時候反而更加難破,因爲沒人知道關鍵點在哪裏,而且沒有規律、痕跡可以遵循。除非是老天幫你,要不基本上是死路一條。

“看得出是什麼道數嗎?”瞎子問獨眼。

“看不出,少見。”獨眼回答得很幹脆。

“往外退!”瞎子到底經驗豐富,他知道江湖事千萬不能蠻來,關鍵時要能扛得起,也要能縮回去。

往外退的路尋不到了!他們剛進來時尋著腳印進來,自己就沒做記號,回去的三岔口擺在他們面前的也是兩條道,兩條都有腳印的道口。

“怎麼沒我們自己的腳印?”獨眼的話讓大家不由地渾身一顫,仿佛撞到鬼一樣。

的確,道口是有腳印,卻沒有他們幾個進來的腳印。最有可能的是,腳印被平了,這是對家在逼迫自己必須繼續往裏走。那會不會有還有其他的可能呢?

“剛才我們走的是左邊,還從這條道出去就是了。”女人很確定自己的判斷。

“不一定。”魯一棄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要這樣講,他對這周圍的環境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樣的情形在哪裏見過呢?對!陽魚眼!

石壁上的冰面讓魯一棄想到了鏡子,鏡子自然就讓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陽魚眼。陽魚眼中路不成路,處處碰壁,這“鬼打圈”中會不會是以此路爲彼路,亦或者以假路爲真路。隻走了二三十步就一個岔路口,這麼短的距離,再加上遍布石壁的冰面,完全可以將後一個路口的路徑映照過來。讓人很自然地尋著下一個路口走過去,從而忽略了這段路徑中其他藏在光線陰面裏的或者被冰面折射了的路口。

就在魯一棄思考這路徑問題的時候,瞎子卻蹲到路口,仔細地摸索那些腳印。

“不對,好像不大對呀!”瞎子那沙啞的嗓音在寂靜的峽道裏回旋,就如同鬼叫一般。

“夏叔,怎麼不對了?”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也跟著魯一棄管瞎子叫夏叔。
“這些腳印中有些不是朝前走的。”瞎子的話讓大家都感到奇怪,一起圍攏過來。

“你們仔細瞧這一路腳印,是前腳掌落點重,後腳跟落點輕,而且從腳印與石壁距離來看,這是貼壁溜邊兒地在走。”

瞎子的判斷讓魯一棄恍然大悟了,是的,肯定是這麼回事,剛才這小道中有迷霧,進來的人是摸索著前行的,于是一路摸下去,真路假路都走下來,等霧散了,已經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他們肯定也會和我們現在這樣,要尋路往回走。可是回頭的路在冰面的折射和映照下,已經將正確的路徑隱去。那麼不懂這路徑坎的人們隻能不斷向前,在這些岔道中轉著圈圈兒。

但是他們中肯定有個人知道怎樣走出這“鬼打圈”方法,他不看路,不被虛假的映像迷惑,隻是貼著石壁摸路走。而且這人隻打算自己走出,而把另兩個人丟下,所以他爲了避免被其他的人從他腳印上看到走出的路徑,便倒退著走,讓腳印和其他的腳印方向上沒有區別。

三個人中有個人丟下其他兩個人走出了“鬼打圈”,這個人是誰?腳印不是鐵匠的腳印,他的破鞋痕跡很明顯。最有可能的是柴頭,這坎面不是人力短時間內可以設置成的,應該是魯家先輩們花費了數代人力精力才能布置而成的。柴頭是現在所知道的唯一一個在東北方向暗構護寶的般門傳人,按道理他最應該知道如何走出坎面。可是他爲什麼要一人獨自退出呢?是不是還存在著其他的可能?……

峽道中已經漸漸彌漫起霧氣,霧氣既然已經漫溢到了這裏,那麼那邊峽谷中肯定已經完全被厚厚地覆蓋了。

霧氣的籠罩就意味著危險的臨近。于是魯一棄沒再多想,他也背轉過身去,手扶住一側的石壁,沿著那腳印往後倒退而行。

另外幾個人沒有背轉身體,他們盯著魯一棄,跟著魯一棄的步子往前。同時往四周戒備著。

魯一棄倒走的步子不快也不大,卻每一步都十分堅定。眼看著就要走到下一個岔道口了,獨眼突然叫了一聲“慢!”。

大家被這意外的叫聲嚇了一跳,以爲出了什麼事,一下子都成了蹲膝縮脖的防備狀態。。

魯一棄的心髒被嚇得“嘭嘭”亂跳,但他的表情和語氣卻能夠依然平靜:“看到什麼了?”

“腳印沒了。”獨眼的眼力確實是好,特別是在這樣的黑暗環境中。

“什麼腳印沒了?”瞎子問這樣的廢話是因爲這事情有些不可思議。

“後退的腳印到此爲止。”難得獨眼對瞎子有這樣的好耐心。

瞎子蹲在地上,仔細在地面上摸索了許久。真的沒了,腳印真的沒了。

瞎子扭了扭細長的脖子,斷然說道。“瞄瞄兩邊有沒有暗缺兒!”

魯一棄、獨眼還有女人都趴在兩邊的石壁上仔細查看起來,結果讓他們很失望,沒有一點暗道機關的痕跡。

奇怪,真是奇怪,這裏要沒暗道,那這倒退的人難道是飛走的?還是踏冰壁而行的?要麼就是這腳印本來就不是人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50:43

第二十五節 三峰回


(菩薩蠻)

尋寶還進岔道曲。看時足跡步步同。回似去時路。驀然冰中映。

退步應已絕。再往亂中去。隻是境中景。不知似女陰。

霧氣越來越濃了。那些霧氣帶來的肯定不止是視線的模糊,那其中肯定還暗藏了更多的東西。

沒有風,可是迷霧卻偏偏挾帶了怪異的風聲,嗚嗚咽咽的,就像是鬼哭。

“哨口?!”獨眼覺得這聲音熟悉,在北平城外追殺他們的那個瘦高的大弩高手,他車上掛著的哨口好像就是這聲響。

“是的!”瞎子說這話時,臉頰的肌肉在連連地抽搐跳動著。他的聽覺能力沒人懷疑,他說是就肯定是了。

“誰?”好聽覺的瞎子沒聽到動靜,好眼力的獨眼卻是看到了一個毛球一樣的身影,但他沒有撲過去,這種環境,隨便出擊和離開同伴都是不明智的舉動。

“魯一棄。”魯一棄沒忘記大家約定好的暗號,高聲的報出自己的名字。

“哈得興。”對方也高聲的回應了。

真的是哈得興,名字一報,他們就從衣著裝束上看出來了。但是奇怪的是哈得興並沒有往他們這邊走過來,也沒有停步回頭,隻是揮了揮手,就一個閃身消失在另一個岔道口裏。

魯一棄的眉頭皺了起來,記憶中的一個細節如同針一樣刺痛了他,他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理順的一連串判斷中好像斷了一節,缺了一塊。

“這小子,犯什麼傻了?我去叫他過來。”女人到底還是缺少經曆,所以想法比較簡單。說完擡腳就要往那裏走。

瞎子一把拉住了她,抓得很用力,手臂還有些微微的顫抖。女人被抓得很疼,但她的忍耐力很好,隻是一口咬緊了下嘴唇,忍住了沒叫出聲來。

“那裏還有活物,都別動。”瞎子的聲音很輕,但是幾個人都聽得非常清楚。

又是個毛球一樣的影子,隻是這影子是趴在地上行走的。那東西在哈得興消失的岔路口停了一下,轉頭往魯一棄他們這邊看了一眼,那對綠色中夾帶著些血紅的眼睛,射來的光芒中帶著嗜血和死亡的信息。那東西隻是看了一眼,就也往那岔道中走去。

大家沉默了許久,都不知道什麼話才能恰到好處地打破沉默。

霧氣更濃了,那濕乎乎的霧氣卻不像平常那樣給人濕冷的感覺,反倒給人些暖暖的感覺。

“鬼地方,像他媽的×道兒。”獨眼的一句下流話打破了沉默。

“你說什麼?!”女人肯定是聽見了,要不然她不會再問。雖然女人的問話的語氣沒有一點憤怒和責怪的意思,但是獨眼卻沒再好意思重複自己的話。

“怎麼都往那邊走,難道那裏是正路,我們方向錯了?”魯一棄很明顯是在自言自語,可是有人回答了他的問題。

“可能不是錯了,而是沒有走到頭。”女人用舌頭舔了一下咬緊嘴唇時留下的齒印,又撫摸了一下被瞎子抓痛的手臂,然後繼續說道:“剛才倪三的話提醒了我,我們的位置現在是在雙膝山兩山的交夾處,也就是女人的下體位置,這讓我想到《玉女秘訣》中有種技法是‘三峰三回’,是進五分,回三分;再進八分,回五分;最後再進十分,回八分。重複這三個深度的動作,直到**。”
魯一棄前面的話聽得似是而非,直到最後那句“直到**”時,才終于明白女人說的是什麼事情。他此刻才突然意識到女人的本行是什麼,一個領著群女人操皮肉生意的大娘,怎麼會不精通男女之間那一套。

獨眼輕笑了一聲。

女人對這笑聲反應很強烈:“笑什麼,你懂你說。你們以爲我那寨子就這麼好經營,那些女人姿色平平,要沒些本事能勾住你們這些臭男人。”

魯一棄苦笑了一下,女人一句話,把他們都歸到臭堆裏了。

女人停下話頭,啐了口唾沫表示了一下自己的不滿,然後才繼續:“我覺得我們這步子走在回道兒上,而且已經回到位了,隻是不知道在第幾回上。現在應該找到往前的步子。”

明白了女人說的是怎麼回事,當然也就想到她說的是什麼路數。于是還沒等魯一棄做出太大反應,獨眼已經在小道的另一側找到了腳印,那是一路朝前走的腳印,可以看出,這一路腳印的起始點就在這裏,不是從外面一直走進來的。

順著這一路腳印,魯一棄他們幾個走入了前面的一條岔道,那岔道正是哈得興剛剛進去的。

繼續往前還有岔道口,在又過了兩個岔道口後,那一路腳印也沒了。按照女人說的理兒,他們順利地在小道的另一側再次找到一路倒退的腳印。方法沒有錯,這又是一條回道。魯一棄帶著那三個人再次順著腳印往後退走,就在剛走過來的那個岔道口,他們退走進了一條新的岔道。

進到這條新的岔道口後,魯一棄有了些擔心:“這腳印不會是對家放的誘兒吧。”

如果真是對家放的誘,那麼這女人肯定脫不了幹系,因爲腳步的走法真的和她所說的“三峰三回”完全相同。他們退走的距離沒有前面那條回道長,腳印就又指引著他們往前行了。一個坎面竟然和男女的床上技法相吻合,這其中真是有些蹊蹺。

雖然心中覺得奇怪,但是魯一棄卻依舊堅持這樣的路數在往前走,因爲他意識中隱隱覺得,這樣的走法好象不是讓他們重新退出到峽口那裏,而是在朝著金寶暗構漸漸靠近。此時他心緒不再混亂,煩躁焦慮都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愜意感覺,一種曾經在夢中有過的美好感覺。

腳印在往前,但沒走出幾步,才過了一個岔道口,一條灰色的影子突然從前面竄過。大家都被嚇了一跳,獨眼更是“咣”的一聲撐開了雨金剛。

“是個獸子,倪三,看清是什麼獸子。”瞎子從竄過去的輕盈腳步中聽出來了,四足迅捷地前後點落足,隻能是獸子。隻是瞎子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突然顯得有些惡狠狠的,臉上的表情好像在強忍著些什麼。

獨眼卻沒能看清是什麼獸子,那灰色影子的出現和消失都太快太突然了,而且此刻周圍的霧氣又比剛才要濃厚了許多。隻能隱約覺得和剛才墜在哈得興背後的綠眼狼有點像。
前行的腳步變得非常小心,霧氣已經讓人看不到十步以外了。隨著這霧氣的彌漫,魯一棄感覺到這怪異的“鬼打圈”中有許多的東西在迅疾而小心地往自己這邊靠攏、包圍過來。

“誰!”這次是獨眼搶在瞎子前面發現異常的,問話的同時,他已然撐開了“雨金剛”,擋在魯一棄的前面。

十步左右,對于技擊高手來說是個極短的距離,對于不是練家子的魯一棄和若大娘來說,是個非常危險的距離;現在就是在如此危險距離的地方,站立著一個隱約模糊的黑色人影。

那人影沒有作聲,也沒用動,歪著腦袋,好像是被嚇著了,也好像是在辨別著什麼。

魯一棄眼中的影子要比獨眼眼中的模糊得多,他能看到的隻是有那麼一處的霧氣比旁邊的要稍微濃一些。魯一棄先平端起手中的步槍,瞄準了那塊濃一些的霧氣,然後才平靜報了一下自己的名字:“魯一棄!”這聲音不高,可是對方聽到後身體卻明顯地跳動了一下。

“任火旺!”霧氣裏回過來鐵匠的聲音。

濃霧中快步走來的果然是鐵匠。

“你一個?他們呢?”獨眼對鐵匠單身一人感到奇怪。

鐵匠來到魯一棄他們,二話不說,先伸手從瞎子手中奪過火把,甩手往身後遠遠扔出去。瞎子似乎想躲閃一下的,不知怎麼卻又放棄了。

扔掉火把,鐵匠轉身便拉住魯一棄的手腕,往他們剛走過來的岔道口那邊走去,直到邁出兩步後,嘴裏才急切地說出句話:“快!跟我出去!”

幾個人都被他的這番動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都轉身跟著他走。隻有一個人依舊怔怔地立在原地沒有動彈,這人的目光隨著火把在空中劃過的一道弧線,迅速在前方鎖定了一個方位。

“等等!”女人的聲音中充滿了興奮。已經回身走出幾步的人們這才發現女人沒有挪窩,她站在那裏,擡手臂指著前面的一個地方。掉落在地的火把沒有熄滅,跳躍的火苗把女人的身影映在石壁上,顯得非常的怪異巨大,而且還在不斷地聳動著。

“那裏!你們看那裏!”

魯一棄他們沒有看到女人指的是什麼地方,更不知道那地方有什麼奇異的東西值得如此興奮,因爲火把的火苗已經變得非常微弱,隻剩下兩朵小火苗在頑強地撲閃著。

“那裏有什麼?”瞎子問話的語調跟平常有很大的差異,也不知道是鐵匠把他嚇著了還是女人把他嚇著了。

魯一棄沒有說話,因爲在他的感覺中,女人指的那個方向,是個讓他冥冥之中注定自己必須要去的地方。

獨眼也沒有說話,因爲隨著火苗的漸漸熄滅,他的夜眼反倒越發清晰了起來,于是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他看到了兩面交彙在一起的石壁,那裏應該是這條道路的盡頭。兩面石壁上都沒有覆蓋冰面,倒長著好些雜草樹木,可以看到雜草樹木中正往外蒸騰出裊裊的白霧。

“前面沒路了,我和柴頭他們分頭找路,在這裏繞了半天都沒繞出去,最後進了這條死胡同。也不知道他們往那裏去了,不知道有沒有能走出去。”鐵匠肯定的語氣裏充滿了真誠和關心。
“前面應該還好走。”聽口氣女人對自己的判斷沒有十分的把握。

“那裏沒啥。”火苗已經熄滅了,隻有火把頭上還有些暗紅的火星子還沒有完全熄滅。在這樣黑暗的環境中,對于環境路徑的判斷,最有發言權的應該是獨眼。

“你看那裏像什麼?”女人問這話的時候,魯一棄從她的語氣中竟然聽出些羞澀。

“不知道!”獨眼回答得很幹脆。

“像啥都不會是個道口。”鐵匠似乎有些生氣,因爲女人現在做的事是在證明自己的錯誤,也是在證明自己的不可信。

女人沒有理會鐵匠,她隻管自己將聲音壓低,娓娓地說道:“虧你們還是些經過事兒的男人,那麼明顯的個樣兒都瞅不出來。如果剛才我沒看錯的話,前面的死角口應該像個女人的*口。”

幾個人都楞住了,獨眼甚至還用手擦了擦眼睛,往前多邁出兩步,仔細往那裏看去。

“傳說中這地界不是産龍子的女人化成的嗎,如果真有寶貝藏在這母性之地,也就等于埋在女人的身體裏。那麼從曲起的雙膝處進到女人體內,這入口最有可能的是什麼?”

打開一個暗構的入口,對于移山斷嶺的倪家子弟來說不是什麼難事,更何況這入口隻是虛掩在一些雜草和樹木之中。

入口不大,隻夠一個人側身鑽進去。口子中不斷有濃濃的霧氣湧出,原先有草木掩著,霧氣從草木的間隙中蒸騰出來,顯得飄飄裊裊的,現在口子處的雜草樹木被獨眼都鏟了,便像是開了閘一樣,霧氣翻滾著湧出來。從入口這裏能感覺到湧出的霧氣是很暖和,不知道是如何産生的,讓人不敢輕易就鑽入其中。

瞎子到底見多識廣,他摸索到入口側面,把盲杖伸在入口中好一會兒,然後收回盲杖,手指從盲杖上一捋,指尖便掛上了兩顆水珠。舌尖將水珠一接,稍微咂吧咂吧了下嘴,然後忙吐了口唾沫出來。

“水蒸氣,稍有些磺味,是礦岩層間的水。隻是這周邊範圍這麼大,到處都漫著霧,不知道是如何蒸發出來的。”

獨眼雖然對瞎子不待見,但是對瞎子的本領還是佩服的。既然瞎子這樣說了,他便毫不由于地領頭鑽了進去。入口狹窄,“雨金剛”起不了作用,所以獨眼將梨形鏟探在前面,用梨形鏟上上下下敲拍一遍,沒有什麼異樣情況後,才往裏移動兩步。整個往裏走的過程都在反複這樣的動作,所以速度極慢,但很安全。

暗道的地勢是逐漸往下的,不要說獨眼這樣的盜墓高手,就是魯一棄這樣沒有江湖經曆的都知道,這是在往地下走。

就在這暗道狹窄得已經快連一個人都擠不過去的時候,突然,獨眼伸在前面敲拍的鏟子落了空。前面變得寬闊了,會有些什麼在前面?不知道,誰都不知道。獨眼又極力側著身體往下探,他想知道變寬闊的地方地面是不是還可以探到。如果地面可以探到,那麼前面最多是豁然開闊了。如果連地面都探不到,那麼就難說了,說不定就是個山體中的岩井,或者是個巨大的深潭。
其實現在如果是瞎子在前面走,憑著他的輕身功夫,倒是可以繼續往前探一探。可是現在不行了,他們在這樣狹小的壁道中沒法交換位置。

瞎子是老江湖,獨眼一停步,他就覺出前面肯定有狀況。和他當年做賊一樣,坎子家的事情來不得半點蠻幹,要有耐性,爲了達到一個目的,要能不厭其煩地反複做同一件事情,還要懂回頭,隻要不是十分把握的事情,就應該退出,另想其他法子。

“退出去,什麼事情先退出去商量。”瞎子元氣充足的尖沙嗓音朝著最前面的獨眼高叫著,獨眼還沒來得及聽清瞎子的叫些什麼,前方已經傳來了“嗡嗡”的回聲,將瞎子叫出的後幾個字完全淹沒了。

回聲嗡嗡不絕,回聲隆隆不絕,震得山壁直往下掉泥屑。

不對,大家都覺出了不對,瞎子的叫聲不可能有這樣多層次的回音。瞎子也覺出不對,自己喊出的話怎麼會和雜亂的獸吼一樣聽不懂了。

的確是有獸吼,有憤怒的咆哮,也有婉轉的哀嚎,獸吼中還夾雜有哨口的鳴叫。這些聲音一起從入口處傳來的,如同是身處圍獵的大場,喧囂而又怪異。

已經退不出去了,剛才他們走過的那條小道中此刻肯定是塞滿了大小獸子。

野獸在嚎叫,回聲隆隆,震得窄道中的幾個人耳膜有些疼,震得幾個人心中更是顫抖不已。瞎子穩妥的辦法已經行不通了,後路已經被那些嗜血的惡獸堵死。現在唯一的辦法隻能是冒險往前。

最清楚這一點的當然是獨眼,而且他還知道自己必須馬上有所行動。要不然時間一長,讓那些惡獸聞到這窄道中人氣味道,追蹤進來。那麼擠這裏的些人隻能是束手待噬了。

眼前的情形既然已經如此緊迫,獨眼連下下狠心的時間都沒有耽擱,一個收腹斂胸,從石壁間穿身而過,一個縱身便躍進了濃霧中的黑暗,躍進了黑暗中的濃霧,仿佛是要將自己溶入那連綿的回聲之中。

獨眼重重地摔下去,摔得很慘,摔得很狼狽,摔得很出乎意料。對于獨眼來說,不管多慘多狼狽,隻要有這樣的出乎意料就很值得慶幸。

出了石壁狹窄的口子,往下隻有半人多深,所以本來預備著要墜落很深一個高度的獨眼根本沒有絲毫準備。沒有準備的摔落當然會很慘,腳尖一磕一點,身體重重地撲落在厚厚的浮土和山石中當然也就很狼狽。

“進,快進!”獨眼摔得快也起來得快,一個挺身重新站起來,把頭伸到在石壁口大喊了一聲。

從石壁口往外喊倒沒什麼回音,但是混雜在獸吼的回音中也一樣是很含糊的。不知道裏面的人是聽清了,還是被外面的惡獸逼嚇了,反正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都鑽進來了。

瞎子不知道什麼原因,鑽進來時也差點和獨眼一樣狼狽摔倒,幸虧獨眼扶了一把。獨眼從握住的瞎子手臂上可以感覺出,瞎子在顫抖,痛苦地顫抖。

最後進來的鐵匠身體比較壯實,在狹窄的石壁間很是掙紮了一番,連衣服和胸口的皮膚都磨破了,這才鑽了進來。
看著大家都進來了,獨眼從懷裏掏出一張黃裱符咒,口中念念有詞:“兇來兇往,惡有惡制,借四方力,塑八荒形,就地采氣,無限法力,山鬼在位,垂頭縮尾。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符咒一抖,頓時燃著,然後用手持燃著的裱符在石壁口憑空畫了個“驚”字訣。

“驚”字訣的收勢是將已經燃得隻剩下一小半的裱符二指斜彈向空中,這是表示隻借半天之力,不煩遠路神仙。隨著那朵火苗的躍空,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四處張望,想將周圍稍微看清一些。

周圍除了黑暗就是濃霧,根本無法看清一點東西。但是大家的目光還是習慣地隨著火苗落下,一直落在大家的腳邊。

女人一把抓住了魯一棄的手,極其用力的。魯一棄感覺她那指甲都都要扣入到自己的皮肉中去了。魯一棄不知道這是爲什麼,想回頭看看女人,但頭隻回了一半,他就看到了女人另一隻手的手指,那手稍稍往斜下指著一個東西。

魯一棄的眼角順手指一瞄,那裏有已經燃燒到盡頭的裱符,火苗頑強地在撲閃著微弱藍光,這可能是裱符上最後的幾粒磷粉起的作用。女人當然不會是因爲這火苗而如此激動地抓捏魯一棄,所以女人的手指當然也不會是指著那最後的光亮,而是指的光亮旁邊其他東西,比如說腳,或者腳上穿的靴子。

女人指的是一雙腳,一雙穿著獸皮靴子的腳,腳上的靴子是真好,皮整毛厚底軟,而且好像還是用皮條索子縫制的,非常的結實。這靴子從獵獸、取皮、硝皮、縫制都應該是高超技藝所爲,不是一般人能穿得到的。

魯一棄他們幾個都沒有穿這樣的鞋,那麼這鞋是誰的?難道有人已經在這裏等著他們了?難道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就站在了他們身邊?那這個來人就太可怕了,憑著魯一棄的感覺,瞎子的耳朵,獨眼的眼睛都沒發覺,那一般隻能是藏在山底的山神,或者封鎮在洞穴中的幽靈,也可能是比山神和幽靈更加可怕和難以捉摸的人。

火苗熄滅了,魯一棄沒有做聲,女人更不敢做聲。獨眼呢,隻管自己嘟囔個不停,好像他所進行的儀式還沒有結束,這人平時說話簡潔,但在念咒時卻一字不漏,不怕繁複。

不知道是不是獨眼的符咒起了作用,外面的獸吼和哨口聲漸漸平服下來,回音也漸漸消散。

“他在幹嘛?”瞎子似乎是掙紮了兩下,才小聲地問鐵匠,他知道在這裏不能大聲,這裏的回音很重,稍大點聲就聽不清說的什麼。

“好像是在做茅山派的驚字訣。”鐵匠答。

“這裏有鬼嗎?要他耍把式驚鬼!”瞎子此時的問話比剛才舒暢多了。

“不是,他好像用的是‘活靈嚇’的玄語,是用作驚嚇活物的。”鐵匠說。

“噢,我知道了,倪三這小子是想嚇住外面那些獸子,讓它們一時半會兒進不來……進不來……進不來……”瞎子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個字已經變成了回音不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51:09

第二十六節 壁空壓

獨眼終于做完了一切,然後便憑借自己的夜眼仔細往周圍打量。什麼也看不見,因爲黑暗中的霧氣越來越濃。但是從說話的回音可以知道,這裏的地方很大,高度也不低。

“我往前看看。”獨眼說著往前探著步走出有兩屋縱深,可是就這樣一個短短距離,那霧的濃度就上升了許多,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獨眼退了回來,他也沒有辦法。

瞎子聽見獨眼退了回來:“怎麼,沒法子往前探?要麼再等等,說不準過會兒就有好時機。”

“嗯。”獨眼這次沒有和瞎子擡杠,他好像忽然意識到魯一棄到現在都沒說一句話,急忙叫起來:“大少,還好吧?”

“嗯。”魯一棄和他一樣哼了一聲。

“咋辦?”獨眼問,他心目中瞎子肯定不是做主的人,就算他說的再有道理也是白搭,隻有魯一棄才能做決定,他要說往前闖,不管多危險,自己都會毫不猶豫地沖在第一個。

“等!”不知道什麼時候魯一棄的話也學得像獨眼一樣簡練。

其實魯一棄此時正處在一個極度緊張的狀態,一雙不該出現的腳出現了。擁有這雙腳的不是山神也不是幽靈,而是一個人,一個有太多不可捉摸的人,一個魯一棄曾以爲已經可以相信了的人,鐵匠!

是的!鐵匠的腳上穿著那雙非常好的皮靴子,而不是大家概念中已經燒焦破損的棉靴。他這皮靴子哪裏來的?外面“鬼打圈”中將其他人甩掉的腳印到底是誰的?他見到大家爲什麼急于將大家帶出?黑暗和迷霧讓大家不知道現在的鐵匠到底想幹什麼,在幹什麼。

霧始終沒有散,往前探的好時機沒有等來,必須往前闖的信息卻已經來臨。狹窄的小道中穿來了獸子呼呼的喘息和低聲的咆哮。那些嗜血的惡獸進來了,從它們往裏鑽的速度來看,獨眼的咒符沒有起到作用。

“娘的,本該能擋三時辰,怪,這地兒邪性。”獨眼有些氣急敗壞。

“快走吧,早晚要闖的,聽天由命吧。都跟著我,我這杖子多少能探些道。”

瞎子從石壁窄道中傳來的氣味已經知道鑽進來的是狼,不,應該是狼群,不然不會有這樣響成一串的低聲咆哮的。因爲沒有誰可以保證這群狼就是曾幫過他們的狼,也沒有誰可以保證幫過他們的狼就不會吃他們,所以他們必須快逃。

瞎子是知道狼群的厲害,多英雄的漢子落在餓狼群中,不要一袋煙的功夫,連骨頭都留不下來。就算他這西北賊王,當年和狼群打過許多交道,也隻能憑著輕身功夫,利用狼群撲殺獵物時互不相讓擁擠無序的弱點,利用速度擺脫它們。但是在眼下這環境,根本不知道周圍的高低深淺,就算自己還和當年一樣眼沒瞎,也是根本無法與狼群周旋的。

首先牽住瞎子的是鐵匠,後面依次是魯一棄和女人。

獨眼沒有馬上跟過去,而是又回身探頭到石壁窄道裏,嘬著嘴吹氣。這樣可以把面前的霧氣吹散,讓視線更清晰。他一邊吹,一邊往入口兩側的石壁上細細看去,他是想找到自己咒符失效的原因。
努力沒有白費,在一側的石壁上,獨眼找到了一塊新鮮的血漬,那大概是鐵匠剛才用力從石壁間鑽過留下的。但是讓他吃驚的是,那塊血漬竟然非常巧合地成了個“破壁印”的形狀,這種血漬畫成的“破壁印”,可以解符咒,引鬼獸。

知道了原因,要想改形重設已經來不及了,窄道裏獸子口鼻中的腥氣已經快噴到他臉上了。獨眼轉身就走,回頭的過程中隱約看到一側石壁上有個轉柱模樣的東西,但是已經沒有再仔細查看清楚的時間了。

瞎子牽著一串人走得很快,因爲他的盲杖點探的都是平坦的地面,左右都碰不到東西,看來這裏的範圍很寬闊。

魯一棄掏出來過螢光石,可這螢光石的光亮隻是讓他清楚周圍都是濃霧,他們已經完全融入了一個混沌的世界。

獨眼雖然落後了幾步,夜眼在這裏也起不到作用,但到底是會家子,憑借著魯一棄他們的腳步聲,幾個大縱步就趕了上來,抓住這串人最後面女人的胳膊。

女人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呼,她的確是被嚇著了。從她看到那雙鞋之後,她的心裏就一直毛毛的,獨眼這樣突然地一把抓住她,她情不自禁地驚呼出來。

女人的驚呼聲沒有引起前面幾個人太大反應,他們反而加快了腳步。這是因爲瞎子在領頭,他知道,趕他們的是狼群,不管背後人發生了什麼事情,現下這局勢,隻能斷然快跑。要是停住或者回身去救助發生情況的人,那麼就有可能全都被滅在這裏。

其實狼群離著還很遠,最先鑽到窄道口子的頭狼沒有馬上跳進來。而是探著頭仔細地聞嗅著。這是一群訓練有素的狼,雖然它能聞到前方有人的氣味,雖然它也渴望血腥的刺激,但是它沒有馬上跳進來,一直過了好一會兒,覺得沒有危險和陷阱以後,這才貼緊石壁滑落下來。

快步向前的瞎子手中盲杖終于碰到了東西,是一面牆,高大的牆。這牆不是在兩側,而是他們的前面。

前面沒路了!瞎子從盲杖剛一碰到東西,腦子中就閃出這樣一個念頭。

的確沒路了!瞎子的盲杖迅速在前方的上下左右點敲,就如同他點擊“對合七星靠”一般迅捷。結果告訴他,前面是堵不知道有多高有多寬的高牆,結果還告訴他,高牆不是磚塊石頭砌的,盲杖點敲中沒有那種一般磚石反彈的硬實手感。

“走啊!”“怎麼了?”“沒路了嗎?”

瞎子一停步,背後的人就都壓著聲音急切地問起來,那鬼祟的樣子好像是害怕被狼偷聽了他們的說話。也難怪,他們現在生死都在一條船上了,此時的瞎子就是這條船的舵手,舵手都沒了方向,那麼他們的生命就隻能擱淺了。

沒有回答,瞎子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前面那堵牆上了。這牆奇怪,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材質的。他顫巍巍地探出自己的手,往那牆上撫摸過去。手指才碰上牆壁,那牆壁如同怕癢的軀體一樣躲開了。
瞎子的汗瞬間就下來了,涼嗖嗖地。他努力地定了定神,確認了一下剛才不是自己的幻覺。然後再次小心翼翼地將手探過去。

沒有摸到牆壁!

手臂再往前伸。還是沒有摸到牆壁!

于是瞎子索性繼續往前邁了一步。

這次手指碰到了牆壁,可牆還是悄沒聲息地躲開了,那速度好像比剛才還要快些。

“牆在動!”

“霧在動!”

瞎子的輕呼聲剛出口,就被獨眼的驚呼重重壓下。

獨眼的話也沒有說完,就被強勁的風聲和怪異的摩擦聲給重重壓下。

魯一棄想都沒想就掏出了螢光石。與此同時,鐵匠的火折子也跳耀著亮起。這鐵匠到底不愧爲鐵手奇工,對火焰的控制能妙到毫厘,火折子上一朵小小火苗在他手中,那怪異強勁的風竟然沒能將它吹滅。

瞎子和獨眼的叫聲讓他們知道,眼前出現了奇怪的變故。所以他們必須看清,就算死,也要弄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更何況闖蕩江湖的人。

身後的濃霧在翻轉流動,朝著他們奔湧過來,並且越過他們往一個方向收斂聚集而去,這氣勢和速度,絕不是那群狼能比的。與濃霧一起越過他們的是道迅疾的風,而且越來越強勁,刮得他們的衣角啪啪作響,劃得他們的皮膚辣辣地疼。

魯一棄他們手中雖然有亮盞子,魯一棄他們身邊的濃霧雖然瞬間都斂聚到一個地方。但是他們依舊看不見那堵牆,他們隻能看到一堵厚重凝實的霧幕。

濃霧就斂聚在牆壁前面,遮掩了那一堵移動的牆壁。牆壁的移動是勻速的,不急也不緩。隨著牆壁的移動,風變得更加強勁,摩擦聲也更爲喧囂和震顫,濃厚的霧幕更加的凝實。

沒有人動,誰都不知道面前發生了什麼,隻能繃緊自己每一根神經靜觀其變。

身後的狼群發出了一陣哀嚎,誰都能聽出,這嚎叫中不再有嗜血的兇惡和瘋狂,而是充滿了恐懼和畏縮。狼群由于自然生存需要而天生具備的覺察力已經感覺出不妙了。

霧幕越去越遠,已經到了一個他們手中亮盞子無法照到的距離。

突然,風聲、摩擦聲都嘎然而止,隻有身後的狼群還在偶然發出些“嗚嗚”的低吼,把這空洞的空間襯托得分外的寂靜。。

寂靜,並不代表危險的離去,有時候卻正預示著殺機的來臨。

淡淡的霧氣從霧幕離去的方向重新飄渺著過來,輕輕地從亮盞子的光照範圍中飄過,就像水中流走的輕紗。不用說,斂聚成霧幕的濃霧開始散了。

“嘎!”一聲怪響從霧氣飄來的地方傳來。這聲響動真好比閻羅的驚堂木,不止讓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就連那些狼也都不再發出一點聲息,就像在等待生命的最後判決。
“嘎、嘎,轟、轟!”混雜的巨大聲響再次響起,並且還伴隨著強烈的震動。

“快走!有東西過來了!快走!有……”瞎子聽出有東西往他們這邊壓了過來,雖然那東西還有一段距離,可是帶來的壓力已經讓瞎子後面的半句話吞咽回去。

一股壓力,一股比剛才勁風更爲強悍的壓力撲面而來。

“退!”這是鐵匠蘊足了氣才從胸中噴出的一個字,那強悍的壓力讓他沒有可能再多發出半個音。

其實對周圍情形看得最清楚的是獨眼,從剛才霧氣退去後,他就稍微閉了下眼,調整了好自己的瞳孔直徑,往黑暗中仔細看去。

濃霧斂聚成幕,從霧幕的分布和厚度均勻來看,的確是貼靠在一堵牆壁上,一堵勻速退去的牆壁。瞎子的判斷是正確的,當然,獨眼此時同樣可以看出那牆壁是十分的高大和寬闊。除了那牆,獨眼還知道自己這些人進入了一個非常方正筆直的巨大石道,這種石道大得有點離奇,當年他們倪家在冰火黑澤點開一座西酃國天祭國師的墓穴,那墓穴中十架轅的墓道已經夠讓人瞠目結舌了,可是與此處相比,也就這裏的五、六分之一左右。

退去的牆壁突然停住,牆壁前的霧幕就如同壓緊的海綿被突然松開,一下子就彈起,松軟膨脹開來。一會兒,隻是一會兒,那停住的牆壁便又動了,但方向卻是與剛才相反的,直奔他們沖撞過來。

牆壁才往這邊剛一動,獨眼就馬上認爲這是一個巨大的“單邊靠”坎面,牆壁可能會一直推貼到進口處的石壁上,那樣的話這裏面的人以及狼群就都會變成肉餅。可是隨之而來的強悍壓力告訴他,坎面沒有想象中這樣簡單。

鐵匠喊出“退”字時,他已經轉身了,但沒有跑,而是用後背頂住壓力,以便可以往來路和兩邊尋找退路。

進來的地方隻有些亮點在那裏胡亂地蹦跳著,獨眼知道那是狼群的眼睛。狼群是在往進來的口子那裏跳,群狼跳躍的位置是正確的,它們肯定在那裏留下了辨別的氣味。可是它們出不去,因爲進來的口子不見了,不知道被什麼封死了。

獨眼知道自己犯了錯誤,剛才隱約看到的那個轉柱模樣的東西應該是個暗門的門柱,現在那暗門關上了,他後悔自己沒有留意那轉柱,要是進來時爭取時間用東西將轉柱撐死的話,現在去情形就不至于如此絕望。

移動的牆壁速度並不快,從聲音就可以聽出來,它比退去的時候要費力得多,也慢得多,這是因爲此時的牆壁在推動一個巨大的壓力。

牆壁緩慢艱難地移動著,推動著蓬松開來的濃霧重新往這邊彌漫過來。

不知道推拉這樣一個巨型的牆壁的是怎樣的一種力量,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力量大得是人無法想象的。

牆壁慢慢往前推進,壓力也越來越大。

魯一棄他們都像獨眼一樣背轉過聲來,剛轉身時確實感覺好受一些,可是才一會兒工夫,隨著牆壁的繼續推移,他們發現,他們的狀況和剛才沒轉身時一樣了。無形的力量已經不止是從牆壁那邊推壓而來,而是從四面八方保圍過來。那種力量將他們身體裹住,讓他們的動作變得開始遲滯艱難起了。這樣看來,這牆壁隻需要重新回到剛才的位置,這空間中壓縮聚集的能量就會將把他們的五髒六腑碾擠得粉碎。
“針筒原理!壓縮空氣!”魯一棄對出現的情況首先想到的是洋學堂裏物理課上學到的知識,要想出去必須找到“針眼”,“針眼”應該就是剛才進來的口子,必須從趕快從那裏出去,不然沒一會兒都得被壓死。

與魯一棄有同樣想法不止一個,可是當他們才邁步往那邊跌撞走去時,獨眼就明白了他們的意圖,運盡全力,從胸腹間一字一字地噴出:“口、子、堵、了,沒、路!”獨眼發出的慘呼讓所有人的希望都破滅了。

牆壁更近了,壓力更大了。

魯一棄已經開始覺得胸悶、頭暈、眼冒金星。他極力在調整自己的呼吸,按照道家的理論讓自己的身體處于自然的狀態,這是他在養鬼婢“五鬼推倒山”的壓力圈中得出的經驗。可是這裏與那“五鬼推倒山”的力量又有不同,那其中的壓力是運動的,有方向的,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五鬼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是作用在意識上的,可以用自然的心理和思想狀態去躲、去卸。而這裏的壓力卻是實實在在的,無處可躲,無處可卸,這種壓力無法用意識去排解少許,必須用血肉之軀去死扛。

幾個人當中最辛苦的就是魯一棄,他不是練家子,沒有久曆磨難的身體素質。就連若大娘他都遠遠不如,女人柔軟多脂肪的身體結構天生就是極能承受壓力的。一個很嬌小柔弱的女人,被體重是她雙倍多的壯男壓在身體下做床活兒,還照樣歡快淋漓,就是這個道理。

幸虧道家理論雖然不能幫助魯一棄身體承受壓力,卻可以讓他的意識和思維保持清醒,也可以讓他的意識和思維暫時忘卻壓力帶來的痛苦。

“不能老想著洋學堂的知識,應該從《機巧集》中找到些東西來救大家的命。”魯一棄的腦子裏首先弄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其實他沒想到的是這樣做最先救的自己的命。

“嘎、嘎、嘣、嘣。”牆壁移動時發出的聲響更加巨大,移動也更加艱難。但它確實沒有停止,隻是在等待後續的推力。

魯一棄的腦子在飛快的轉動著、搜索著,可《機巧集》中沒有找到一點有關有用的信息,那本玄奧的書中他能弄得懂的太少了。于是他把尋找的範圍擴大,在他所知到的所有典籍、秘本中搜尋起來。

《攻兵械制》有記載:雙竹筒相套,隙合。外空留眼,中實推壓。中實回氣抽注熱油,中實推壓熱油可射百步。

《九流玩器諸般》有:湘人有做無火爆竹,紙筒裹同徑木棍,其中暗藏花碎屑,前留活門。回拉木棍活門開,氣回攏。推活門閉,氣漲筒爆,花碎屑飛揚如焰火。
這兩段文字讓魯一棄迅速把思維重新拉到了《機巧集》的“巧字篇”裏:“腔封,塞動。口門活,回開推閉,氣出,爲用。”

“回、開、推、閉!氣、出!”如果不是魯一棄曾經學過道家的“龜散息”,他決對不可能將這六個字用低矮的聲音一個個吐出。但是遺憾的是他的氣息力量隻夠將原文中的幾個字下意識地說出,而無法將自己對這段文字的理解解釋給大家聽。

鐵匠和獨眼的腳步是同樣跌撞、急促的,腳步的方向也是一緻,目標是這個空間的右側,一堵雖然看不清,卻肯定存在的牆壁。

不用魯一棄解釋,他說出的幾個字那幾個匠人都很熟悉,魯班爺當年做出一個物件兒時口頭留下了句六字訣,就是這六個字。這句六字訣沒寫在《班經》裏,因爲這口訣不是坎子秘密,是個在民間廣泛流傳的技法原理,做過、用過、知道那個物件兒的匠人一般都知道這六字訣。鐵匠知道,他做活離不了那物件兒;獨眼也知道,打他懂事起,就知道家裏一直都用著這物件兒。這是啥?風箱,也有叫風屜的,是連接在火竈旁鼓風旺火用的。

坎面的動作原理就是個巨大的風箱,剛才進來的狹窄入口是抽氣口,牆壁是活塞闆,活塞闆回拉,氣被抽入,活塞闆推出,氣被壓,抽氣**門關閉。按道理,風箱應該有相連的另一個大出氣孔道,這樣就可以將鼓壓起來的氣輸送到需要的地方。可是這風箱卻沒有這個孔道,也或許那孔道被什麼封死了。在這裏出現這樣的情況並不奇怪,因爲這不是真正的風箱,這是座坎面,它鼓壓起的氣就是要將人碾壓死去。

鐵匠和獨眼奔去的方向就是風箱出氣孔道的地方,風箱一般設置在火竈左側,這樣可以左手推拉鼓風,右手加柴撥火。所以風箱的出氣孔道一般是在風箱箱體的右壁上。

還沒到右側牆壁時,獨眼回頭看了一眼,瞎子和女人還撐得住,魯一棄已經不行了,身體軟癱著,女人和瞎子拉得拉不起來。這情形是在告訴獨眼,要快!

右側牆壁沒有孔道,那裏是面刀削般的光滑石壁,也隻有這樣光滑的石壁才能保證風箱很好地抽氣推氣。隻是不知道這樣光滑的石壁是天然造就的還是人工修鑿出來的。

獨眼和鐵匠已經沒有時間再研究這個了,他們都一下子撲在石壁上連摸帶看,希望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

“嘎嘎、嘣嘣。”活動牆壁在繼續推移,它的背後又有力道增加上來了。風箱中的幾個人再次感覺到身體的肌骨猛然一緊,狼群也發出一陣低沉的哀嗥。

快!必須快!機會已經不多了。

獨眼在擔心,這裏要是根本就沒留出氣孔道怎麼辦?

鐵匠也在擔心,要是活動牆壁已經推過了孔道怎麼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51:55

第二十七節 垂底穗


(少年遊)

巨箱氣壓命指間,突知尋旁道。

暗門可啓,邪風狂入,目開四壁垂。

步下一走室連室,何處是活途。

吉闆爲據,三穗之理,終見殿開敞。

平滑的地方藏弦子、留缺兒有一定的規則,坎子家將這規則歸結爲“平案,凹環,流槽。”這是因爲平滑的面兒上一般會有其他機括部件滑過或者用以密封,如果不這樣設置,會影響滑動和密封。另外就算沒有其他作用,這樣設置也能讓人不容易發現。

“平案”就是在面上設置一個活動塊兒當缺兒、弦子,活動塊可以壓入或者拔起。正因爲可以活動,所以這一塊周邊的紋路縫隙與其他地方有差異,形成一個不明顯的圖形,坎子家把這叫“平案”。

“凹環”,其實就是一個把手,一個凹陷在面上的把手,發現這樣的缺兒、弦子,和這把手的制作精細度有關。做得差的,一眼就能看出;做得好的,和滑面如同是個整體,比“平案”難發現。

“流槽”最容易發現,卻是最難解的,因爲它的種類很多,有流水、流沙、流石丸、流水銀、流銅汁鉛汁,稍有不對,弄巧成拙,生死坎反成絕殺坎。

獨眼和鐵匠都知道這些,他們配合也默契,石壁面上一搭手,就往左右兩邊分頭查尋起來。

“嘎嘣、嘎嘣。”移動牆壁在繼續推移,推壓出的巨大壓力仿佛讓空氣也顫抖起來。

狼群已經沒了聲息,它們不再有嗥叫的力量。

魯一棄的意識已經模糊,尿液也被壓出來了,淋濕了褲襠。他心中已經放棄了生命,隻求速死,解脫這樣的煎熬。

女人已經趴倒在地,手指無力地搭在魯一棄的胳膊上,身體一抖一抖地抽搐著。瞎子也不再拉魯一棄了,隻是用盲杖極力撐住自己的身體,不讓自己軟倒。

獨眼和鐵匠查尋的動作已經變得很緩慢,他們每移動一下身體都要用平常好幾倍的力量。而且他們的此時是耳如轟鳴,眼冒金星,呼吸艱難,意識也開始有些難以控制。

石壁是光滑的,所以上面稍有點不平整的異樣都可以摸索出來,更不要說一個明顯的凹坑。獨眼如果不是已經被壓力折磨得眼冒金星,他都可能瞧見。

凹坑裏有隻拉環,一隻石頭拉環。獨眼抓住這隻拉環的時候,其實是利用這石環掛住自己身體,不讓自己跌倒。他已經沒有更多的力氣讓這石環做出正確的動作。他隻好一隻手拽住死死吊住石環,另一隻手掏出洋火盒,單手輕巧地擺弄了一下,一枚洋火棍被劃燃彈出,火花翻著跟鬥往鐵匠那邊飛出了五六步。

雖然黑暗中有迷霧,雖然洋火棍的光芒很微弱,持續的時間也隻要剎那。但是由于大部分的霧氣都被壓縮在活動牆壁那邊,還沒有全部彌散開來;再說鐵匠對火苗的敏感度特別強,何況是漆黑環境中的一朵火苗。于是,沒等獨眼彈出第二朵火花,鐵匠已經跌撞這來到獨眼面前。

鐵匠的情況比獨眼要好些,這和他常年在火爐高溫前做活有關。鐵匠也一把抓住了石環,但他沒有像獨眼一樣用力往外拽,而是先往上下左右平移。

往右的時候,石環發出一聲落槽聲,但是獨眼和鐵匠都沒有聽見,他們的耳朵中能聽到的隻有自己血管中血液奔流的巨大聲響。他們也沒有感覺到石環落槽時的震動,因爲他們手掌手指都已經變得麻木,感覺就像丟失了一樣。幸好的是他們兩個都還掛在石環上,這樣的分量已經足夠將扣入槽口的石環往外滑出三寸。
獨眼和鐵匠是在瞬間中被狠狠摔出去的,一塊六尺見方的圓形石面在內部巨大的壓力下驟然打開。石面像個單扇門,也像個拋物彈闆,把基本已經已經失去知覺的獨眼和鐵匠重重拋入了又一個黑暗的世界。

打開的石壁口像個咆哮的巨大嘴巴,“吼吼”地呼嘯著,仿佛要將一切吞噬掉。當然,在這樣一個高壓力的封閉空間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口子,壓力往口子噴湧而出,不可避免地將魯一棄他們以及狼群、霧氣、碎石、塵埃一同卷入這張大嘴,卷入又一個兇險莫測的黑暗世界。

魯一棄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自己身上濕乎乎的,就像是泡在水裏一樣。的確,在剛才的坎面中,汗水幾乎將他身上內層的衣物全都浸透。尤其是褲襠的地方,那裏除了汗水,還有一泡被擠出來的尿液。

周圍靜靜的,聽不到一點聲響。隱約中有少許光亮,好像是從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發出的。

魯一棄沒有動,他不敢動,因爲有一隻冰冷的手正壓在他的脖子上。

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是生是死?其他人都去了哪裏?自己是不是落在了什麼人的手上了?如果是落在人的手上還好,要是落在……,魯一棄從自己的想法中深深體味到什麼是毛骨悚然。他覺得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不動,不要驚擾了什麼而導緻危險來臨。

時間過去了許久,那隻冰冷的手有了一點溫度,手指還稍稍動了一下。

脖子處的手指輕輕撓動了一下,這讓魯一棄恐懼得差點叫出聲來。手指隻是動了一下就停止了,沒有繼續什麼大的動作。身邊幽幽地傳來一聲呻吟,傳出聲音的地方近在咫尺,隨著聲音好像還有口溫溫的氣息吐在他敏感的耳輪上。這情形讓魯一棄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小腹處繃得緊緊地,又一股尿意迅速反射到了大腦。

旁邊有東西動了起來,手也從脖子處移到了胸口,一個影子慢慢擡起身來,並且往魯一棄臉的上方探過來……

魯一棄從來都沒有這樣激動過,探到他臉上方的是若大娘那張俊俏的臉龐。雖然那臉上有許多污漬,些許擦痕,頭發也蓬亂得像個鳥巢,魯一棄還是一把緊緊抱住了那個綿軟的身體。

女人的身體軟軟的,癱在魯一棄的身上,像是沒有一點力氣。

環抱住女人需要擡起雙臂,這動作讓魯一棄知道。發出光亮的是依舊握在自己手中的熒光石。熒光石讓女人的臉更加清晰,那臉有些紅撲撲的,一雙黑色的眸子正撲閃著盯著魯一棄看。

魯一棄忽然意識到什麼,忙坐起身來,同時也將女人從自己身上推開了。女人低著頭沒說話,身體卻以很美的一個曲線斜坐在地上。

魯一棄沒再看女人,而是將手中的熒光石高高舉起。他想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他還想知道這裏還有誰。
他沒有看到太多的東西,更沒有看到其他的同伴。他隻看到了牆,很高的牆。也看到了通道,不大的通道。魯一棄確定自己和女人是在一個巨大建築的某個角落。

“奇怪,怎麼到這地兒了?”魯一棄說這話絕對是在自語,他沒想過在這裏誰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剛才那個閉盒子裏突然開了口,我們都硬生生被抽出來了。是那壓緊的氣流把我們送這兒的吧。”女人的話可以表明,至少在風箱氣口打開時,女人的意識還沒有全失。

魯一棄沒有扶姿態優美的女人一把,隻管自己站起身來,熒光石的光芒便照射得更加高遠了。可是他依舊看不到身邊牆壁的頂端,他知道,自己與這牆壁相比是非常矮小。

牆壁的這個角落隻有一間竈房那麼大,形狀是呈個圓形,雖然不是規則的圓,那牆面形成的弧線卻是非常光滑的。這種現象是一般建築中不會有的,除非是爲了存放什麼特別物件而專門建成的。

牆壁不是磚石的,魯一棄撫摸後立刻就做出了這樣的判斷,那牆壁的材質摸上去的手感沒有磚石那麼硬冷。魯一棄用拳頭敲擊了兩下,發出的聲音也比磚石牆壁要空洞,這牆壁的硬度應該是介于磚石和木材之間的。

雖然對牆體很感興趣,卻沒有時間對這作仔細研究,眼下需要研究的是下一步該做什麼。

魯一棄舉著熒光石在周圍踅摸了一圈,竟然讓他找到了自己的毛瑟步槍。槍拿在手裏,心中的感慨卻是十分複雜的。有這槍,自己的膽量可以多出七分,可是在許多坎面中,這槍又當真能起到幾分作用?

熒光石探到了過道裏,魯一棄的一隻腳也邁進了通道。他的思路基本是正確的:這個角落就一個通道,說明自己和若大娘都是從通道進來這裏的,進來沒什麼事,出去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等等我!”女人叫了一聲,從暗影中射出的眼光是幽怨的。

魯一棄其實沒有忘記女人,他是想自己先到過道裏探探,安全的話再讓女人出來。

女人站起身來,順手還撿起壓在自己身子下面的駁殼槍。然後來到魯一棄身後,輕聲說了句:“小心點,瞧真切了再邁枝叉兒(邁步)。”

女人說的話裏帶著老林子中人常用的暗語,但是魯一棄還是聽懂了,這些話打出了關就沒少聽,也容易懂,稍思量下就知道是什麼意思。女人會說這樣的話當然也不奇怪,林子中僅有女人寨的鴇頭,南來北往的客子不知道見識了多少,天上地下的秘密不知道套聽了幾許,知道這麼幾句暗語那是情理中的事。

魯一棄繼續往前,過道裏真的沒什麼,就連一絲半縷的霧氣都看不見。可是過道也不是直筒的路徑,而是彎曲著往前,這就讓人看不到十幾步開外的地方,對突然出現的變故沒辦法預先做出反應。

更奇怪的是沒走出幾步,魯一棄就看到又一個角落,和自己剛才醒來時的那個角落差不多的角落。

站在這角落的入道口,隱約間可以看見幾步外的斜對面也有個入道口。

魯一棄回頭看了背後的女人一眼,女人沒緊跟著,離得挺遠,這讓魯一棄有些心虛,不敢望向女人的眼光。尋思莫不是女人聞到自己身上的尿臊味兒了?她的心裏是不是正在輕蔑和啐罵呢?
其實女人眼睛中是朦朧的光芒,有些分散,有些走神,有些若有所思,不知道其中到底蘊含的是什麼。但有兩點可以肯定,她應該沒有注意到魯一棄在看她,更沒注意到自己和魯一棄拉開了一段距離。

前面的通道也連接著個不規則的圓形角落,于是魯一棄索性繼續往前。再往前還有通道,通道也一樣連有圓形角落,所不同的是那個圓形角落的另一側牆壁上竟然還有另一個通道,那通道串連著又一個圓形角落。

幸好通道連了兩個角落後就到頭了,要不然魯一棄真就不知道該往哪邊走了。魯一棄退回到原來的路徑上,還是沿著原來的過道朝前行,于是看到更多串在一起相互聯通的圓形角落。

看來角落不是角落,一座建築不會隻是由通道和角落組成。這些面積很小的不規則圓形應該是居室,雖然這些居室的造型不怎麼樣,但是在組合上卻是講究的,有單間,有套間,也有聯屋。而且還有一定的規則,一般鄰近的兩個通道,他們所連接的居室數量是同樣的。這和對稱的枝杈上面葉片數目一樣是同樣的道理。

魯一棄站住了,他覺得必須想清楚了才能繼續往前。他這樣做的原因一個是這地方的建造方式和形狀太奇怪了些,根本不像是給人居住的,不知道其中會暗藏著怎樣的危險;還有一個就是他對女人的話産生的疑惑,女人剛才說了句“邁枝杈兒”到底是什麼意思?現在自己要走出的通道正應合枝杈兒的路數。她會說暗語黑話不奇怪,可是這一路來沒聽她說過,這時忽然冒這樣一句,到底說的暗語還是知道眼下的坎面?

“不知道這坎面該怎麼走,我們還是歇這兒等其他人來找我們吧。”魯一棄說完這話並沒有找地兒歇下,而是微笑著看著女人。

女人的眼光中流露出的是百分的願意,嘴角也不經意間也翹起一個月尖。但笑容一瞬即逝,她咬咬嘴唇,表情很不情願地說道:“這不是坎面,但是要不知道其中規律和組合形狀,要走出去也不大容易。”

“哦?!”魯一棄依舊微笑著,但他這一聲卻讓女人的心中不由地一懸,有些沒著落的感覺。

“你應該知道,如果不知道你就不應該到這裏來。”女人的語氣突然間變得陰沉下來。“我可以提醒你一下,‘足蹁躚,衣流繡,慶瑞豐,炫所獲……’”

“‘祭風順,貢三穗,祈連年,有今歲’。”魯一棄接著往下念道,這是《班經》布吉一工中的一段,他能背下來,他更知道什麼意思。

口訣所說的東西在魯一棄五歲之前,還沒到大伯身邊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那是他父親魯承宗在刻成一件吉闆後,指著上面的圖案告訴他的。

所謂吉闆,就是刻有祈吉布瑞鎮邪驅晦圖案的裝飾闆,一般安置在檐額、門楣以及床、櫥門面上。但是過去帝王朝代,民間是不允許用龍、鳳、虎、象這些圖案的,也不刻神仙菩薩,因爲床、櫥多在內室、檐額也有在內室房下的,內室中男女房事是會對神仙菩薩大不敬的。因此平常人家一般都還是用人形圖案,圖中人形大都爲童子、男人,這是取立陽卻晦之意。但爲了美觀,那些童子、男人的面容都比較柔和,形態也顯嫵媚,這是刻繪手法上故意偏像于女性的,所以就會有“足蹁躚,衣流繡,”之說。
民間人家用的吉闆采用的畫面基本都是勞作、豐收、讀書、遊戲等,也有些大戶人家用些典故、寓言爲畫面,比如說封候記、探仙山、林中高士等等。

魯家人刻繪吉闆的技法雖然高超,但是在傳授技法時卻是以最常見的爲基點,所以《班經》中隻是用一幅“慶豐收”爲例來詮釋木刻的所有刀法。“慶豐收”中最爲突出的是兩個人形,一個抱著象征著五谷豐登的穗頭,還有個人會抱著個箱子模樣的東西,民間一般將這說成百寶箱。

魯一棄知道的比《班經》上有的要多,他在熟讀各種典藏秘籍時曾多次接觸了解到有關吉闆圖案的知識。

清代《百吉圖解說》中就對各種吉闆圖案做出過解釋。說是在人類最早收獲植物爲食時,他們拜祭的是風神。因爲一開始人類隻收獲,不播種,第一年翻收了的土地,第二年又長出各種東西來,他們認爲是風給播種下去的,所以將好收成叫“風收”,後來才演變爲“豐收”。這個錯誤的崇拜被下意識地保留到現在,也就是種地人要豐收首先要風調,然後才雨順。而傳說中風神布風的寶貝是個箱子,所以吉闆圖案中人形抱的百寶箱其實最早代表的是風神布風的風箱。

“這建築是穗形‘連居’。”魯一棄像個睡醒了的人,他爲這樣的建築驚訝,也爲女人如此熟知魯家技法而驚訝。(注:連居是一種古老的居住形式,是將許多小居室利用通道相互連接成一個對外封閉的整體,這整體內部都是一個氏族的人,對外就如同一個堡壘。)

“我們暫且把這裏都瞧成是魯家祖先設下護寶構的坎面,如果這坎面是與《班經》中‘慶豐收’相合的話,那麼剛才那個‘回開、推閉,氣出!’的地方應該就是個風箱,而這裏就是三朵穗。”魯一棄的語氣不是太肯定,他希望有誰能接著自己的話頭幫自己確定一下,但是沒有,女人眼光悠悠地瞧著他沒一點聲響。

女人不答理讓他有些不自在,他總覺得這樣的現象是因爲自己走尿犯了錯。拿著熒光石的手望外伸了伸,是因爲感覺臉上燒燒的,應該是有些充血發紅。

他不希望女人看到他的臉紅了。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其他的時候,就算是生死一線間他都沒有如此慌亂的表現,可現在怎麼了。其實魯一棄以前雖然在洋學堂裏,由于性格的原因和女性接觸得極少,沒有遇過類似的情況。所以他無法意識到一個簡單的道理,隻要是個男人,就算從生理角度來說,也會在乎自己在女性心目中的形象和位置。

魯一棄不敢看女人,他隻能繼續用言語來掩飾自己:“不說不像,越說越像,瞧這些房形,還真像是粒穗谷,恐怕也隻有這樣圓室連圓室、圓室套圓室的蜂窩狀結構,才可以將那麼巨大的一個風箱鼓出的風逐漸消于無形。”
瞧著女人沒反應,他便繼續自語道:“三朵穗,上朵穗敬天,民以食爲天,祈得食;中朵穗敬神,神靈佑身心,祈康甯;下朵穗敬地,俯首挖寶金,祈富貴。”

“俯首挖寶金,此處藏‘金’寶,我們應該是往第三朵穗那裏去才是正路。”魯一棄從自己的自語中發現了線索。

“那就去吧。”女人的語氣顯然是隨意的,就像個毫無主張的懵懂孩子。

“剛才是獨頭單穗粒,後來是對排單穗粒,這裏是斜對雙穗粒,我們就順著過去,找到穗尾葉托再說。”魯一棄此刻的思維分外的清晰,吉闆上刻繪的穗朵清晰地映現在他的腦海裏。那種木刻的手法是寫意誇張的,一個穗朵一般隻有一個葉托,穗粒也不多,卻很大,大概意思到了就成。但是不多的穗粒卻有一定的排列順序,緊密圓滿,這一則是爲了美觀,二則就是不能出現缺口和漏粒兒,那樣就成破穗了,諧音破碎,吉闆反倒會成了暗咒兒。

“嗯吶。”這是遇到女人以來第一次聽到她絕對服從的答應聲,東北腔說得軟軟的,一聽就知道是學來的,是跟個會在暖炕上死死纏住男人的女人學來的,因爲那話裏頭帶著些暖炕上的烘燥味道,讓魯一棄小腹虛虛的,心頭怦怦的。

“噢,對了,如果這裏的些坎面兒都對得上號,那麼剛才外面進來的小道就不是你說的房事中‘三峰三回’的理兒了,應該是吉闆下方刻繪的暗喻‘水到渠成’的三徊波。”這一會兒,魯一棄腦中記住的文字、圖案都像他說的水到渠成一樣貫通了起來,他像是什麼都明白了一樣,卻又的確好多不懂。

“嗯,你倒是一直在琢磨這‘三峰三回’。”女人說這話時臉上似笑非笑著。

不知道魯一棄臉上是什麼表情,因爲他在女人說完話的瞬間,已經轉頭往前面的通道中走去了。

從穗形連居中走出來,魯一棄發出一聲感慨:“真是老祖們留下的坎,要不按我剛才的理兒沒這麼容易就出來。”

聽了魯一棄的話,女人也發出一聲感慨:“你也真險,差點就死在自家先輩們設的坎面中。”

魯一棄苦笑了一下,沒說話。心中卻在琢磨,往前去,老祖們留下可能會要了自己命的坎面恐怕還有許多。

穗朵通道出來的地方,有個狹長的房室,這房室應該就是葉托的位置。根據魯家吉闆的一般刻繪方法,三朵穗的葉托隻有第二朵是在穗朵左面,而且是包穗狀的,另外兩個都是右側並且下掛。

魯一棄從這間房室與穗朵的相對位置估計,再從這個葉托房室的形狀看,肯定了自己剛走出的穗朵是第二朵敬神的,所以現在應該沿穗杆過道往左,那裏應該是第三朵敬地的穗朵。

“走這邊吧。”魯一棄回頭招呼女人的時候才發現,女人又重新靠到他旁邊,離著他很近很近。

“嗯吶。”女人頭微低著,眼睛撲閃著,聲音依舊軟軟的,這一刻感覺真的很像個持家過日子的小媳婦,一點世故老道的江湖味兒都沒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52:21

第二十八節 殿無梁

雖然魯一棄的判斷很果敢,但心裏還是一直在嘀咕:不要錯了,不要錯了。他這倒不是怕再落了什麼扣、遇到什麼險,而是覺得自己在女人面前再不能掉份兒了。這女人也忒奇怪,不知爲什麼把所有的決定權都交給了魯一棄,這讓他感到自己無形中又擔負起些東西。

隻要這裏護寶的坎面確實是魯家祖先留下的,那麼要解倒不是非常困難。畢竟有《班經》在手,萬變不離其宗嘛,找到了苗兒就能探到根。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魯一棄按照自己的思路一直走下去,沒再遇到什麼阻礙,也沒有走錯路徑。因此他們順利到達了一座大殿,一座頂是六邊瓦鋪成的大殿,一座幾乎被埋在地下的大殿。

大殿裏並不黑暗,這是因爲殿頂的四周邊沿是一圈透明的天窗,天窗外射入了明亮的光線,沿大殿的屋頂邊緣落下一道光牆。魯一棄推測天窗的位置,應該是在上面水溝的冰面下面,這位置進來光線說明地面上天已放亮了。

大殿裏不暗,還因爲這座大殿正堂的殿道兩邊,已經燃起兩路長長的火盞,不僅如此,殿道的正中也每隔二十多步就有一個火缸,其中火焰縱躍不息。

火缸和火盞都是大鼓缽造型,火缸下是盤跪足,火盞下是纏枝三叉足,足腳固定在地面,看起來非常牢靠。除此之外可以看出的是這些東西都是銅制的,因爲它們表面閃爍著明亮的金屬光澤。可是奇怪的是,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時候放置在這裏的,因爲不管是哪輩先人放置的,都不應該如此光亮如新,除非是有人在常常擦拭它們。

火盞火缸燃著了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被人點燃了,還有一種是其中的燃料自燃的,這種情況是因爲有人撞破了這裏含氧量極低的環境,讓大量氧氣擁入,達到燃料自燃條件燃燒而起。但不管什麼原因,肯定是有人進來過了。

如果這裏還是魯家祖先布置的坎面,魯一棄還會毫不猶豫地繼續往前,但是現在的情形已經明顯告訴你,有其他人已經趕在自己前面進來了,坎面已經不一定是原來的坎面了,前面的道路重又變得險惡莫測。

魯一棄和女人兩人應該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他們站在大殿的殿口沒有繼續往裏挪步,隻是仔細打量著整個大殿。

大殿真的很大,而且和女人在地面上的那套說法一樣,它是縱深走向的長方形,所以大殿寬大的門面相比之下還是狹窄的,因爲大殿往裏看顯得極其幽深,肉眼能看見的地方還不知道才到它縱深的哪個部位。

殿道鋪得很平整,但是魯一棄細看了一下發現,那根本就是原有山體的整體石面,然後在上面鑿刻出線條,樣式看上去如同石塊鋪成。由此可知,這座大殿的殿基也可能是整塊的山體,然後在石頭上鑿穴立柱。

殿頂沒用梁,殿頂也微微往中間凸起,真就像是個龜背一般。《班經》中講過這樣的技法,所以魯一棄沒有表現出多少驚訝。這就是爲什麼大殿要用六邊形的木石瓦,因爲隻有這樣的形狀才可以相互支撐,而且所受的力可以平均分散。那些透明的天窗形狀是連接成一串的三角形,六邊瓦屋頂鋪設後,是肯定會留下許多三角形邊口,而且三角形的邊口對四散的瓦面力道是有很好支撐力。如果估計得不錯的話,大殿殿頂的正中心還會有個六邊形的空心,這是瓦面疊鋪後往中間力道的撐面。
“無梁無檐殿。”女人輕聲說了一句。

“準確說,應該叫‘無梁無脊無檐殿’。”魯一棄說,“這種建築方式多見于三國之前,多是木制結構的才會采用,磚瓦結構分量太大,無法保證其牢靠程度。所以這裏的大殿用的是木石瓦,雖然也很堅硬,但是份量卻比磚石要輕得多。”

“要找的東西肯定在這大殿中,我們進去嗎?”

“進去,肯定要進去,問題是怎麼進去。”魯一棄說的是實話,暗構到了這個範圍,不管是魯家的祖輩,還是對家先入的高手,留下的恐怕都是必死的坎扣。

突然,大殿中第一個火缸背後傳來“呼哈”的怪聲,嚇了魯一棄和女人一大跳。女人側身躲在魯一棄的背後,魯一棄迅速將毛瑟槍的槍口對準發出聲音的方向。

聲音是斷續的,一小會兒後就沒有了。魯一棄的心裏突突亂跳著,可是臉色卻是平靜如常。他示意女人留下,自己卻緩步往那方向走去。

女人沒有留下,雖然她的神情是極度恐懼的,可依舊緊緊跟在魯一棄的背後。

魯一棄回頭看了女人一眼,也就隨女人跟著。心裏卻在嘀咕:這女人是怪,也不嫌我身上的尿臊氣。

火缸背後是條垂死的狼,幽綠的眼光雖然依舊兇狠惡毒,卻已經在快速地暗淡下去。

魯一棄腦筋一跳:狼,這肯定是和自己一同被關在風箱裏,一同被吹入風道的狼。狼身上有不下十數道血口子,身體更如同趴窩血槽之中。這條狼不是被風箱壓傷的,也不是在風道中出的什麼意外,很明顯,它是與什麼人搏殺中受的重傷。

前面還有血跡,有血跡說明有受傷的人或者動物走過,有人或動物走過就不會有坎面。于是魯一棄領著女人,繼續大膽地沿著血跡往前走。

血跡消失的地方又是一條死狼,死狼的身體就像朵盛開的花,血口子層層疊疊,應該是被什麼人眨眼間就削切成這個樣子。要不然憑者狼的狡猾和靈活,隻要挨了刀,肯定早就迅速逃離了。

死狼的前面不再有血跡,那裏是幹幹淨淨的石面,就連點塵土都不見。眼前的情形很難想象,兩千多年前的大殿,竟然道面上沒留下塵土。還有那些火缸火盞也是如此奇怪,難不成真有人天天在打掃?要麼就是其他什麼東西在保持著此處的潔淨。想到這裏,魯一棄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感覺背心涼涼的,褲襠那裏更是涼涼的。

潔淨的道面保持的距離並不遠,離著死狼十幾步外就有個剛來的污染體。那是個死人,從衣著上看,應該是個“攻圍襲”坎面的人扣。魯一棄和女人都沒有表現出吃驚,在這種地方出現死人比出現死狼更正常。

魯一棄慢慢走近死人,如此的大膽是因爲他沒有從那死人身上感覺出一丁點的氣息。死人死得很奇怪,看不出身體有什麼傷痕,但是七竅流血,眼珠暴凸。下身也是血流成渠,而且污穢之物臭氣熏天。
“這人像被毒死的。”女人見過被毒死的人,有些在林子中迷路後亂食蘑菇的山客,被毒死時模樣和這差不多。

“也可能是被壓死的。”魯一棄用毛瑟槍的槍頭捅了捅死人,死人軟綿綿的,這說明死人死去不久,也說明死人身體內部的骨骼全都碎了。于是魯一棄想到自己在風箱中被壓得尿都流出來的感受,再瞧這死屍的下身一塌糊塗,于是推斷眼前這死屍有可能也是被壓死的。

相比之下,魯一棄的說法很靠不住,這個大殿周圍空空蕩蕩,沒有什麼可以做成將人壓死的靠字坎(對合形式的坎面)和落字坎(重物壓下的坎面),除非是在其他地方被壓死再移屍此處,可這有必要嗎?。

一陣強勁的怪風從身後吹來,打著旋兒,貼地而過。

火盞和火缸中的火苗變化不是太大,隻是稍有晃動,這是因爲旋風的力道主要集中在地面。旋風的力道是強勁的,地面上垂死的狼和死去的狼都被推著往前移動起來,死人也被推著動起來,魯一棄和女人更是有些站立不住,身不由己地往前移動著。風中還夾帶些塵沙,在那些火缸和火盞上刮出讓人心頭發毛的奇怪聲響。

死人和狼很快就消失在前面的黑暗中。魯一棄與女人相互攙扶著,斜著身體極力對抗著連綿不絕的勁風。他不知道被這風會將他們吹到一個怎樣的地方,會有怎樣的可怖東西在等待著他們。但是在這瞬間他也知道了很多,這風告訴他這裏的道面爲什麼會這樣幹淨;這夾著塵沙的風還告訴他,火盞火缸不管是哪代先輩留下,卻肯定不是人將它們擦拭得如此光亮。

魯一棄和女人都不是會家子,這就讓他們在旋風前顯得十分脆弱。在連連滑出幾步後,終于上身一陣搖晃,跌倒在了平整的殿道上。

就在跌倒的剎那,一對巨大的黑影從兩邊同時撲出,擦著趴貼在地面的魯一棄和女人撞在一起。巨大的黑影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巨大的震動讓魯一棄和女人的身體幾乎從地面上跳起,帶過的氣流刮在他們臉上生疼生疼。

兩個黑影撞擊後濺出的碎屑落了魯一棄滿頭滿臉,有一小塊還正好落在他嘴唇上,于是吐出舌頭粘到嘴裏,稍咬嚼了幾下,便辨出材質是木頭。小時候他曾經無數次將這樣的材質咬嚼在自己的口中,這種感覺他到老都不會忘。

兩個晃蕩而下的黑影原來是兩個像牆面一樣的巨大木塊。魯一棄終于知道剛才那死人是怎麼死的了,是給拍死的的,兩塊巨木左右合擊,就如同一雙有力的手掌在合力拍擊一隻蚊子一樣。同時魯一棄也在暗暗慶幸,幸虧自己和女人恰到好處地摔倒了,要不然,現在也成了兩具骨骼盡碎、腑髒外冒的死屍了。

巨木一拍之後便又彈起,消失在大殿兩邊的黑暗中。魯一棄和女人躺在地上,身體盡量地貼近地面。他們已經顧不上那強勁的旋風,任由被吹得在地面上往前滑動。
幸好風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他們隻往前滑出五六步後,那風便停了。魯一棄和女人的手緊緊抓在一起,已經變得滑膩潮濕,那是因爲他們兩個相互攥緊出了大量手汗。

躺在地面上有好久好久,都不知道到底過了多少時間。大殿邊沿落下的光柱已經轉移一個照射角度,從此推斷,總要有半個時辰往上。

周圍很靜,隻有火苗“撲撲”的跳動聲。

魯一棄掙紮著撒開女人的手,女人抓得太緊,還似乎不願意松開。松開了手,魯一棄首先在周圍摸了摸,找到自己的毛瑟槍,槍握在手裏,便有了幾分膽量,但隨即又一想,不由對自己的心理暗暗好笑,在這樣的坎面前,這麼一支步槍能起到什麼作用?

不管槍有什麼用,人卻不能這樣一直躺著。長時間地躺著不動讓他體會到其他的不適,那是饑腸轆轆的感覺,也是,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們都還水米未進呢。

魯一棄緩慢翻轉過身體,趴在地面上眼睛盯著前面殿道中間的一隻火缸。

從剛才被風吹得移動的距離以及那對巨木的大小來看,他們現在的位置應該是在巨木拍擊的範圍之外,可是這坎面是否隻有這對巨木?如果還有其他對拍巨木,那麼與之相鄰的下一對巨木的布置區域離這裏到底有多遠,會不會是緊靠著的?

不知道,魯一棄不知道,女人也不知道。這一刻魯一棄感覺自己分外想念獨眼、瞎子他們,和大家在一起時,總會有人給他非常有效的建議。

但是有一點魯一棄不需要別人告訴他,就是這坎面隻會布置在兩隻火缸之間。因爲從剛才巨木拍過的高度看,它的最下邊是低過火缸的。它們的運行軌跡肯定要給火缸留出間隙。

“這是不是就是坎面的缺?”魯一棄在心裏嘀咕著。

“爬到那火缸旁邊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了。”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趴在了魯一棄的身邊。她說的話有些沒頭沒尾,要是別人肯定會問爲什麼,但是魯一棄沒有問,他已經知道女人說道是什麼意思了。

“雖然我們都不是英雄,但是看法倒是一緻。”魯一棄說。

“不隻是英雄才看法略同,有時候男女之間更容易心意相通。”女人說話很有道理,讓魯一棄很是佩服;女人的話還很有深意,帶些弦外之音,這讓魯一棄有些臉熱。

就在魯一棄還沒來得及從女人言語中收回自己的思緒的時候。那女人突然手腳並用,動作迅速地朝火缸爬過去。魯一棄伸手想拉住,可手指觸到女人柔弱的腳踝,卻怎麼都用不上力,也可能是不敢用力,女人的腳便在這遲疑的瞬間出溜過去。

這讓魯一棄很是感動,也多少有些羞愧。自己自己一個大男人,沒有實力照顧好一個女人,倒讓個女人在爲自己探路冒險。

也就在這一刻,魯一棄心中對女人所有的疑慮真正開始消失。

這坎面與前面的風箱、三朵穗有關聯,取義可能是“慶豐收”吉闆上其他較小的人形。那些人形一般都作歡舞拍手狀,行家術語管這些叫“喜樂拍”。由此可以推斷坎面是魯家祖先留下的。女人如果是懂這坎面的,那麼說明她和魯家有很深淵源;如果女人不懂這坎面,可她還搶著往前當探杆,如此不顧性命的舉動,也隻能說明她決不會是對家的釘兒。
女人爬行的速度很快;女人爬行的過程很平靜。兩邊沒再有巨大的木塊拍出,這情況讓魯一棄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先輩們布置的坎面不應該隻是這麼簡單。再仔細琢磨了一番,他覺得可能是因爲大殿太大,老祖們布置坎面時隻能布滿橫著的一線,像這樣的巨木坎面,要在整個大殿內都布上,工程太浩大了。

可就算沒有巨木坎面,緊接著也應該有其他的布置呀!

沒等女人爬到火缸,魯一棄便跟在背後爬了過去。女人在火缸處停下,回頭朝他招手時,他其實也已經爬過了一半的距離。

爬過這麼一段竟然沒有坎面扣子動作,那麼剛才的坎面又是什麼機括控制啓動的呢?殿道是平坦的,自己和女人也沒有碰到什麼線,磕了什麼絆兒。那麼是不是踩了什麼點了。對了,爬行時身體和道面接觸面積大,壓力散,觸不開扣子弦,而站立行走的話,隻有腳的踩點,那麼壓力就可以踩開弦子。

這是個危險的概念,這個危險的概念促使魯一棄做出了危險的舉動,他站起身來,開始繼續站立著往前行走,他要證實自己的判斷,要想走過坎面必須知道坎面的動作原理。

魯一棄在極力提升自己的感覺,但是對于這樣的機括坎面,他的超常感覺失效了。能做的隻有警惕地瞄視著兩邊,腳下一點點地移動步子,隨時準備避讓巨木的突然襲出。

他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他的思想也是小心翼翼的。他在尋找坎面動作的機括同時,也在搜索自己思維的漏洞。因爲有一點他始終不明白,爲什麼從一開始就覺得自己推斷出的結果是個危險的概念。

突然間他呆住了,“腳的踩點。”,他終于搜索到一個關鍵點。

一個緻命的錯誤,一個緻命的疏忽。

這個關鍵點在告訴他,機括的弦簧在腳下,在腳下的殿道石面上。這殿面上既然可以設置坎面的活點,那麼這大殿的基腳就不會是整塊的石面。地面上鑿出的線條恐怕不止是爲了美觀吧,也許是個誘兒(假象),也許是個隱兒(掩飾)。還有,既然不是整塊的石面,那麼坎面的扣子也同樣可以設置在石面上,那些地上的線條要掩飾的可能就是其他什麼扣子,甚至連剛才的巨木也有可能是個幌子,真正殺扣還在後面。

魯一棄所有的反應隻來得及動動想法,在動作上他連腳趾都沒來得及縮一下。眼睛看到的大殿道面突然塌陷下去,腳下踩著的道面也塌陷下去,兩邊道面塌陷的方向不同,是一起往銜接的方向斜向塌落的,這就像在地面上陡然出現了一個斜度極大的漏鬥。

魯一棄沒逃出漏鬥的範圍,身形直滑落而下。女人倒是恰好站在漏鬥的邊緣,她本能地極力保持身體的穩定。但是也就一剎那間,她幾乎已經穩住的身形卻放棄了站立,也隨著魯一棄往漏鬥中跳落下去。

石頭道面沉重地回複了原狀,從回複時發出的輕微聲響可以知道,這對扣子闆吻合得極好,它們的銜接線藏在鑿出的線條中是很難發現的。
大殿中恢複了寂靜,火缸和火盞中的火苗也漸漸弱下來了,看來那裏面的燃料剩得不多了。

魯一棄不知道在地面下已經待了多久了,他一直再做夢,夢境反複著他從上面落下的過程:滑下、落下,撞開活門;再滑下、落下撞開翻闆……

醒來時他首先發現自己臉上濕濕的、涼涼的,開始以爲是自己流出的血,後來石頂上落下的一滴水滴告訴了他,自己正是被這些濺在自己臉上的水珠喚醒的。其他的感覺就是周身疼痛,他知道這是自己連續撞擊活門、翻闆造成的。

還有一個讓他嚇了一大跳的現象,他發現自己看不到任何東西。心想是自己雙眼瞎了,但隨即發現不是這麼回事,而是因爲這裏是個沒有一點光線地方。

魯一棄摸到自己袋子中的熒光石,但是他不敢掏出來。這裏是個什麼地方沒有弄清楚,不知道周圍到底有些什麼怪東西。冒然拿出亮盞子,會將自己整個暴露出來,成爲別人的目標或者什麼獸子捕獵的美食。

沒有光盞子,那就隻有摸了。但是在未知的黑暗中摸索,其實是一件很讓人感到恐怖的事情。

魯一棄也很恐懼,他有些哆嗦地在身邊摸到了自己的毛瑟步槍,槍沒有提升他的勇氣,反倒讓他感到很是沮喪。步槍的槍栓部件掉落了,這槍真的成了根燒火棍。

一個綿軟的東西讓魯一棄驚出身冷汗,但很快他就清楚那是女人的身體,因爲他摸到了女人**上那塊奇怪的皮子。魯一棄將女人扶坐起來,感覺到她溫暖的鼻息,知道沒事,就又讓女人睡下。隨後他開始往周圍更大範圍摸索過去。

除了女人,魯一棄沒有摸到什麼活物,于是他將熒光石掏了出來,照亮了這個空間。

這裏是個全封閉的暗室,暗室不大。室內地面分作兩層,魯一棄他們所在的位置是高的一半,另一半比他們這邊要低下去三尺多,而且下面有一尺多深的積水。四周圍是堅實的牆壁,牆壁上滿是厚厚的苔蘚。壁上還有許多寬大的縫隙和各種形狀的窟窿,這讓牆壁看上去像切開的發面。

女人也緩緩醒來,她看到魯一棄在周圍仔細查看著,便沒有馬上爬起來,依舊軟軟地躺在那裏,輕聲問了句:“這是哪裏?”

“不知道,看樣子是個尾子扣(坎面中,最後一個或者已經沒有繼續動作變化的扣子。)。”

“找到扣子結了嗎?”女人問。

“好像在頂上,而且好像不是用的弦子結,是單面封。”魯一棄說這話時心裏在暗暗擔憂,他不知道女人能不能承受這樣的打擊。“單面封”其實就是一個單向的封閉活門,它永遠隻能一面打開,而在另一面絕不可能打開。因爲這門所有的動作機括弦子都設置在打開的一面。陷在扣子裏的人不可能摸到扣子結。

女人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隨它吧,這趟是我宿命所歸,生死都由不得的。”

女人的話讓魯一棄不知如何安慰,隻好回到女人身邊坐下,靜靜地看著女人平靜的面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52:48

第二十九節 冷熱熬

四邊堅壁霧海湧,無風無推水自動。

焚肺灼氣連赤烏,透骨寒來玉兔凍。

奇草燃得腹中火,破沖石裂衰命脫。

一語點醒漲穴策,熱寒機巧由我用。

魯一棄當然不會就此放棄,休息了一會兒,便又繼續在暗室的周圍查看起來。在一個縫隙中,他用毛瑟槍的槍杆撬了撬,然後還沿幾個窟窿爬上去,用槍托撞了撞頂面,結果證明,所有的努力都是在白費工夫。

沒有坎缺,那麼是不是可以從其他方面找到缺口呢。于是便仔細查看起那些牆壁所用的材料,他考慮到既然這裏是“單面封”,應該沒有進一步的變化步驟。而且老祖們布置這坎面時還都隻是匠人,沒到坎子家的份兒上呢,也就不會有無路就是死路一說。那麼是不是可以從牆壁上開出另一條路?

從外部看,暗室牆壁的材料和三朵穗屋群那裏的一樣。魯一棄從女人那裏拿過來一把攮刺(插在小腿邊的匕首),這是女人自己隨身攜帶的一件防身武器。一棄用攮刺在一個窟窿邊沿上刮了刮,竟然沒有刮動一點粉屑下來。他又將一片苔苗菌剝去,捧些積水洗淨牆壁,見那牆壁上的紋路卻是樹木的紋理。

魯一棄首先斷定這不是他們在山谷中見到的甲背六邊瓦的材料——木化石,那石頭雖然也堅硬,卻比這裏的材料要脆。于是他開始在自己的腦海中尋找這種材料的定義,相似的一共搜羅到三個:神鋼木、崩鋸樹、木紋精石。

木紋精石是火山溶漿快冷卻之前裹住樹木,蒸發了樹木的水分,然後在數千年之後形成的礦石。此石記載于唐朝時《西域貢物冊》

崩鋸樹比較常見,多産于南方沿海,其樹木雖然堅硬,成材卻矮小。如果這裏的材料確實是此種樹木的話,也應該是其類中少見的異種。

神鋼木倒是東北地界所産,元代《燕北風物雜記》就有記載:“樹高逾百十丈,斷其爲材。斷則堅,時長,其質越堅”。就是說這種木頭生長時雖然高大,卻還不是十分堅硬,但是砍斷以後就開始變得堅硬,時間越長,堅硬的程度就越大。看來這裏的材料最有可能的就是這種神鋼木。

如果這神鋼木的牆壁是兩千多年前老祖們造置的話,那麼現在牆壁的硬度,就是用手雷也不一定能將它上面的窟窿和縫隙炸開多大的損缺,而這暗室範圍又太小,說不定反倒會傷了自己和女人。

“休息一會兒吧。”女人的眼光一直緊隨著魯一棄,關注著他忙忙乎乎的每一個動作,現在見魯一棄終于靜止了,便適時地輕聲說了一句。

這句話仿佛勾起了魯一棄身體中的疲蟲,連續這些天精力和體力的大量消耗,真的讓他有些支撐不住了。

跌坐在女人旁邊的魯一棄頭低垂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擡起腦袋歪斜著,眼睛有些灼熱地看著女人。

女人沒有理會魯一棄奇怪的眼神,而是用一塊粘濕了的布巾擦拭這自己的臉。確實她看不到自己臉上的污漬和擦痕,隻是看到魯一棄臉上有好些污漬和擦痕後估摸自己也會有,所以認真地擦拭起來。
看著女人一幅嬌柔的樣子,魯一棄內腹之中燃起了一把火,這把火讓他有種從未有過的沖動。沖動是魔鬼,所以魯一棄在極力克制這種沖動。

魯一棄在洋學堂裏接觸過心理學,他知道此時的感覺可能是因爲這封閉的環境造成的。當一個發育正常的童男子和一個女人關在一個封閉幽暗的環境中,而且說不定已經到了人生的最後時光,再要沒有一些非分的想法,那就真不正常了。

女人感覺自己的臉上已經擦拭幹淨了,便**移動了一下,側向對著魯一棄坐著,開始用濕布巾擦拭魯一棄臉上的污漬和擦痕。

女人的手剛碰到魯一棄的臉,魯一棄明顯地顫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濕布巾太冷,讓魯一棄滾燙的臉龐受了很大的刺激。

擦拭的過程對于魯一棄來說簡直就是煎熬,他看著女人擡手後晃蕩著的豐滿胸部,雙腿夾得緊緊的,雙手攥著褲子雙膝處的布料,把那兩處的布料都攥成了兩個棉陀陀。

終于,女人擦拭完了,輕歎了一聲重新退回了角落,背靠牆壁坐著,擡頭呆呆地望著暗室的頂面。

魯一棄許久許久後才將自己放松開來,這個過程竟然比逃出一個坎面都累。他連句話都懶得再說,身體一側,倒在地上睡著了。

又是那條大河,又是碧綠的原野,又是那塊黑色大石,又是綠柳飄拂。石上依舊坐著那三個高髻寬服的古人。魯一棄想往前去,想問問太多的不明白,但是他覺得自己走不向前,身後有人在死死地拽著他。回頭看,是女人。起霧了,越來越濃,前面的景象越來越模糊,三個古人的影像也在漸漸消失,魯一棄拼命往前,卻是邁不動步子,想喊,卻喊不出聲音,他很著急,急得渾身燥熱。眼見著什麼都消失在霧中了,他拚盡全力發出一聲嚎叫。

魯一棄在嚎叫聲中醒來,醒來的一剎那,他都被自己發出的怪聲嚇了一跳。女人卻沒有被這聲音嚇著,因爲她忽略這樣怪異的叫聲。在這樣狹小的一間暗室中,就魯一棄和女人兩條活著的生命,女人還能忽略了魯一棄發出這樣怪異的叫聲,那隻有一種可能,另外發生的事情比魯一棄這聲怪叫要奇怪得多。

熒光石照耀的光亮已經不再清澈明淨。這是因爲暗室中正和魯一棄夢境裏一樣,彌漫起淡淡的暖暖的霧氣。就是這暖暖的霧氣,讓魯一棄有了種燥熱的感覺。暗室中還多了一些響動,從暗室地面低矮下去的那一邊傳來,是“泊泊”的流水聲。

魯一棄一個激靈爬起身來,拿起熒光石往暗室的那半邊謹慎地邁著小步走去。他的心情是害怕的又是興奮的,他害怕會出現什麼奇怪的東西來對他們趕盡殺絕,他興奮是因爲有流水說不定就有出口可以逃出了。

才走出兩步,女人一把拉住他,也像夢境裏一樣,死死地拽住了他的後衣襟。與夢裏不同的是,女人沒有一直拉住不放,而是將自己的駁殼槍塞到魯一棄的手中,然後便松開的手。
有了槍,魯一棄的膽子明顯壯了,他把熒光石探在前面,槍口躲在背後,繼續往那裏走去。

那裏什麼都沒有,隻是那一尺多的積水流動起來了。水裏會不會有什麼。不知道,魯一棄也不敢下水探個究竟。

霧氣也越來越濃,魯一棄看得出,這些霧氣都是從牆壁的縫隙和窟窿中冒出來的。

女人看魯一棄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便也走到他的旁邊。看到那流動的積水,她反倒舒了口氣:“這水下沒活扣,而是有暗流,從那邊壁下流出來的。”女人對這種水流現象比較有經驗,因爲她冬天常到結冰的河流中砸冰取水,冰開後,下面的水流就和現在的情形差不多。

“這麼說這水下兩邊都有通道。”魯一棄沒有等女人回答,就已經一個縱身跳進了水裏。

流動的水沒有想象中那樣寒冷,溫度簡直不好和女人蘸濕的布巾相比。魯一棄沒有感覺奇怪,他覺得可能是因爲剛才自己臉太燙的緣故。

水下真的有暗流,兩邊牆壁底部也真的有出入口,口子扁扁的,也裝有活門。活門讓這裏的水隻能往一個方向流動。但是出入口並不大,最主要是不高,隻有一巴掌多點,雖然也有兩尺多寬,卻不是人可以通過的。再說就算可以通過,但這流水的暗道到底有多長,有沒有人可以換氣的空間,誰都不知道。

雖然水下的口子無法出去,但魯一棄沒有馬上從水裏上來,他在水下兩邊仔細摸索了一番,希望能有其他什麼有用的發現。

“快上來吧,這水位好像越來越高了。”女人站在上面,雖然霧氣很濃,但是她還是瞧出變化來了。“水面也開始冒霧氣了。”這才是關鍵的,也是這句話讓魯一棄覺察出水溫有了很大變化。

爬上來後,魯一棄首先奇怪的是自己的感覺爲什麼會變得如此遲鈍,水溫這樣大的變化,自己要不是女人提醒,還一直泡在裏面呢。這感覺是不是就和冷水煮青蛙一個道理。不是的,魯一棄相信自己還不至于等同一隻青蛙。那麼是什麼原因呢?

“你有沒有聞出這霧氣種有種奇怪味道?”女人在問。

的確,這味道剛才好像聞到過,是女人給自己擦拭臉部的時候,那蘸水的布巾也有這味道。布巾是女人的,那麼味道隻會在水裏。魯一棄覺得大概是因爲自己在有這種味道的水中泡了太長時間,所以對霧氣裏發出這樣的味道就沒太在意。

“這味道好像有點刺鼻,還刺眼。”女人說。

這些現象魯一棄都感覺到了,但是這不是現在最讓他擔心的事情。他擔心的是那些縫隙和窟窿中噴出的霧氣越來越熱了。那邊的水流水位也更高了,已經有兩尺多了。而且從水面上蒸騰的霧氣可以知道,水溫已經很高了。

“你熱不熱?我熱死了。”女人便說邊解下脖子裏圍著的包頭毛皮套,脫去的外面的皮襖。

魯一棄沒有答話,不過他也脫掉了棉襖。
牆壁上噴出的霧氣越來越燙,流動的水已經有些翻騰了。

“啊!那水像是開了。這要是漫上來,我們怎麼辦?”女人也發現了水流將會帶來的危急。此時的水位已經離這邊的高處不到一尺了,而且還沒有一點停止上升的跡象。

魯一棄的臉上在往下滴著汗,不隻是因爲這裏太熱了,他的心裏還很著急。那邊的水要漫上來的話,他和女人都會被煮熟。

女人脫的就剩個短褂和貼身的單褲,並且短褂的前襟也已經敞開,露出粉色的肚兜。肚兜被汗水和霧水緊緊地粘貼在她身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胸前凸出的兩個圓頭頭。但她此刻卻忽然變得異常地冷靜了,一把抓住魯一棄的汗衫,往自己身邊使勁一拉。魯一棄的汗衫明顯承受不了這樣大力的拉扯,“嗤“的一聲,被撕破了一尺多長。女人手上的力量很魯莽,可是說話的聲音卻是堅定而又充滿溫情的:“那水一漫上來,你先開槍打死我。求你了!好人!”

水雖然沒有漫上來,卻真的沸騰了。翻滾著從房間的另半邊流過,散發出灼人的蒸氣。

牆壁上窟窿和縫隙中冒出的霧氣也變得很燙,已經不比那半邊滾水散發的蒸氣溫度低。

女人的身上隻剩下肚兜和褲衩,身體蜷曲在一個沒有窟窿和縫隙的牆角邊,將後背緊緊貼在牆壁上,企盼牆壁能給身體帶來一些涼意。魯一棄身上也隻剩下一條褲衩了,就是這白色的大褲衩,也被蒸氣和汗水浸透得如同什麼都沒穿一般。

雖然魯一棄和女人基本上都已經春光盡泄,但是他們都無法看清對方。一個是霧氣太濃了,很短的距離就無法看清對方。最重要的是灼熱的蒸氣會刺激著眼睛,再加上流入眼睛的汗水酸澀感覺,讓他們兩個人此時都隻能緊閉雙眼。牆壁和地面也開始灼熱起來,雖然不是很燙,但這讓他們利用牆壁和地面消減一些熱度的打算落空了。

一個蒸鍋,暗室就如同一個巨大的蒸鍋,不知道這裏最終的溫度可以達到多少,也不知道這種地獄油鍋般的煎熬會持續多久,更不知道魯一棄和女人的生命力能否承受到最後。

就在魯一棄和女人深受煎熬的同時,在三道坡下冰潭上,一個詭異的身影將一根根紅色的長針刺入了那些新鮮屍體的體內,然後點燃了一張符咒,口中念念有詞。那些新鮮的屍體開始動起來,掙紮起來,推開壓在身上的冰塊,掀開封住身體的冰層,砸碎插在身體上的冰淩,動作怪異地爬起、站起、走動起來。一群身體破碎的屍體,有的腦袋變形、碎裂,有的身體上有很大的穿透型窟窿,有的缺胳膊少腿,竟然都用各種不同的姿勢邁動著不慢的步子,往峽谷口那裏走來。他們不是鬼,因爲現在是大白天,鬼會害怕陽光。他們隻是工具、武器,傳說中的屍坎——馭屍術。

也就在此時,峽谷口響起一聲清脆尖利的槍聲,同時,有一道炫目的光華挾帶著刺耳的哨音破空而過。

狼群突然動了,沒有一點先兆,也沒有發出任何嗥叫就動了。嗥叫是用來驚嚇和震懾的,撲殺是不需要嗥叫的。這就是訓練有素的狼群,這也是最具狡猾和兇殘本性的狼群。狼群撲向的目標是那兩頭熊,熊發出了咆哮,是因爲憤怒,也是因爲疼痛。隨即便是大力的反擊。狼攻擊時沒有發出嗥叫,但是現在它們不可避免地發出了慘叫。
地下,有一群人在奔逃,在他們的背後有更多揮刀的人在追殺。奔逃的人中有瞎子、獨眼、鐵匠、柴頭,背後追殺的那些人有的他們認識,是“明子尖刀會”的殺手和“攻襲圍”坎面的人扣。也有他們不認識的,但這些不認識的好像更厲害,雖然他們沒拿刀,空著手,但他們整個人就像是把刀。瞎子與他們交手,還沒出半招,身上就莫名其妙地被劃出好幾道血口。這些人混身上下都是刀鋒,而且根本看不清他們是如何出刀,那一瞬間的速度比閃電還快捷。幸虧他們身處的是寬度不大的石頭甬道,幸虧獨眼有一把像大盾牌一樣的“雨金剛”。所以救出了瞎子,所以他們隻能在迷宮一樣的甬道中奔逃、躲藏,和那群可怕的對手捉迷藏一樣周旋。

暗室裏灼熱的霧氣越來越濃。空氣被加熱了,氧分的含量就會變少,魯一棄和女人不止是熱得如同在蒸籠裏,而且還氣悶異常,呼吸漸漸困難起來。

魯一棄不知道自己是被熱昏過去的還是被悶昏的,但魯一棄知道自己是被凍醒的。當他醒來時,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的時間了。暗室中已經沒有一點霧氣了,牆壁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霜。女人依舊蜷縮在牆角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魯一棄沒來得及穿上衣服,就急忙爬到女人的身邊,將女人扶坐起來。

女人沒有死,輕聲呻吟了一聲,然後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了魯一棄。她的意識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但是昏迷中的她還是感覺到了寒冷。

兩個幾乎全裸的身體擁抱在一起,卻沒有激起絲毫的原始沖動。的確,寒冷的的環境中,人的**會降減到最低。他們此時的擁抱隻是爲了維護生命的需要,相互之間獲取熱量。

魯一棄一隻手抱住女人,另一隻手將周圍散落一地的衣服撿起來,胡亂地包裹在女人和自己的身上。

暗室中的溫度還在迅速下降,就和他們昏迷前溫度的升高同樣快。牆壁上的縫隙和窟窿中有氣流在快速通過,發出沉悶的“嘶嘶”聲,隨著這聲音,魯一棄甚至都可以看到牆壁上的白霜在一點點地變做冰面。暗室另半邊下的水流聲也變得很是緩慢,流水聲中似乎還夾雜著冰塊相撞的“叮咚”聲。

如果現在有人告訴魯一棄這裏就是地獄,他肯定毫不懷疑。除了地獄,哪裏還會有這樣一下能將人熱死,一下又如同冰窟的地方。

女人很快也清醒過來,但是思維雖然清醒了,身體卻已經開始麻木。魯一棄也一樣,他的手指僵得連件衣服都捏不住了。對于這種情況,在東北老林中生活了好多年的女人比較有經驗。她堅持著坐起,然後用手掌摩擦起魯一棄的身體。
她的動作剛開始很慢,那是因爲她的手也已經僵硬。等手掌摩熱了,她的動作變得快速起來。從魯一棄的手臂、胸口、後背、腿部依次快速摩擦。很舒服,魯一棄感覺這舒服不隻是因爲身體變熱了,好像還來自其他地方。身體的表皮摩紅了、摩燙了,女人就讓魯一棄趕緊套上衣服。

這是個好法子,魯一棄想都沒想就也伸出手給女人摩擦起來。可等到自己的手碰到女人的胸口時,才覺得不對。但是此時卻已經縮不回手了。此時的矜持也許就是意味著對別人生命的不尊重。

女人沒有動,她微閉這眼睛,任憑魯一棄的雙手在自己身上摩擦著。就是魯一棄的手移動到她的前胸時,她也沒有告訴魯一棄知道,其實女性這裏的保溫功能最好,不用摩擦。

魯一棄在女人前胸的摩擦顯得有些笨拙,雖然有一塊光滑的緞子料肚兜,摩擦起來還是很不順暢。那裏的高低起伏他知道,這在洋學堂生理課本的彩圖上見到過。但是那部位還有更多的複雜變化卻是他不懂的,在雙手上下左右地作用下,那裏變得忽而堅挺、忽而綿軟、忽而沉重、忽而跳動。

女人發出了兩聲輕微的呻吟,魯一棄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讓女人感覺不舒服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哪裏不舒服,他的身體有一個地方僵硬的速度和程度遠遠超過了那邊水中凍結的冰塊。

溫度在繼續下降,而魯一棄卻感覺自己身體的內部像燃著把火,這火燃起後就很難熄滅。摩擦還在繼續,從女人的胸口、腹部一直到大腿、小腿、腳掌,魯一棄覺得自己好累,累得都有些微喘。

“卡崩崩”,一陣輕微的響動傳來。魯一棄一下停住了雙手的運動,警惕地往響聲發出的方向望去。

響動也驚動女人,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趁著身體被摩熱的溫度還沒有退減,趕緊穿上了衣服。

“是水面凍住了。”女人告訴魯一棄,這種水面凍結的聲響她已經不知道聽過多少回了。“快!站起來活動開,不能坐著,要不然一會兒就會被凍死。”

暗室中,在熒光石黯淡光芒的照耀下,兩個身影在不斷地跑跳著,影子映在牆壁上,一會兒高大,一會矮小,一會兒扭曲,顯得十分的怪異。

氣流流動的聲音已經變得很弱,現在魯一棄能聽到的最大聲響就是自己的喘息聲,還有積水那裏偶爾傳來的一聲冰面凍結的崩裂聲。女人往那裏探頭看了兩回,回來喘息著告訴魯一棄知道:“水、下去些,剩下的、凍成整塊、冰陀,這會兒還在、拼命漲,邊面兒、都漲裂了。這冷勁兒、什麼時候、才能過去呀。”

是呀,他們都累了,都跑跳不動了。可是這時還不能停,停下就會被凍死。因爲氣溫還在繼續下降,這從凍結成的整塊冰陀還在繼續膨脹就可以知道,這從他們兩個人臉上散發出的水分很快就在臉上凝結成霜就可以知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53:18

第三十節 漲破穴

“堅持,別沒、被蒸死,再被、凍死了。”魯一棄喘籲籲地說著。但是他的心裏卻知道自己和女人都已經堅持不了多少時間了,現在兩個人不要說跳了,就是走,都邁不怎麼動步子了。

終于,女人再也沒有力氣活動了。她跌撞兩步,來到魯一棄面前,喘著氣,用一種將無奈、惋惜、絕望、愛撫交織在一起的眼神看著魯一棄。魯一棄也停止了活動,他看到女人那奇怪的眼神,也看到眼睛中流出的兩顆淚珠。淚珠沒有能滾下雙腮,就已經凍結在那裏。

女人撲過來,將魯一棄抱得緊緊的,魯一棄也抱住了女人。兩個人如同塑像一般一動不動。

這是臨死的訣別?這是相擁著等待死亡的來臨?這是用相互體溫做支撐與酷寒做最後的抗爭?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最後的造型感動了老天,還是放棄生命的無奈讓老天都覺得可憐。暗室裏沒有再繼續冷下去。

牆壁上沒了氣流的聲音,積水凍成的整塊冰也沒有繼續發出凍裂的響動,室內的寒氣在漸漸散去,女人臉上凍住的那對淚珠也終于融化了,流下了下頜,滴進了魯一棄的脖頸。

魯一棄和女人沒有熱死,也沒有凍死,但是他們依舊出不去這個暗室。魯一棄和女人有苔苗菌充饑,也不會渴死,但是壓抑、絕望、寂寞、恐懼帶來的心裏折磨,以及反複出現的熱蒸冷凍,對**的煎熬,會讓他們發瘋,會讓他們自己殺死自己。

暗室中沒有晝夜的區分,隻有寒熱的交替。其實他們困在這裏的時間並不長,也就兩個晝夜。但對處于這種處境的人來說,時間的概念是極其漫長的。魯一棄他們感覺自己在這裏已經待了太久太久了,這麼長的時間都沒有人來救他們,說明他們已經沒有機會再重見天日了。

魯一棄在昏暗中走來走去,身影在牆壁上怪異地變動著。雖然他的臉色依舊平靜,但是他心中已經到了一個快崩潰的邊緣。人就是這樣,死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知道自己快死了,然後等待死亡來臨的這個過程,這過程會讓人還沒有死就已經發瘋。

看到魯一棄這種狀態,女人知道自己必須轉移魯一棄的思維,她果斷地站立起來,往魯一棄那邊走去,並從魯一棄身邊側身而過,有著一對結實肉坨坨的前胸有意無意地從魯一棄的肩膀上擦過。

“不能就這樣死了,能挨幾天是幾天。”女人在這樣一刻說話的語氣也像是命令。說完她就從身邊拔出攮刺,走到石壁邊切刮那些苔層。

“吃罷,這是苔苗菌,看著像青苔,其實是菌類。”女人遞給魯一棄一塊苔菌。“多吃點,然後再喝點水,估摸著那熱氣又要來了,肚裏要沒食待會兒會撐不住的。”

魯一棄這才感覺出腹中饑火如刀,想都沒想接過來就大把塞到嘴裏嚼巴起來。

苔苗菌的味道淡淡的,感覺有些像泡浮了的饅頭幹。魯一棄吃了連吃了幾大塊,然後又在下層積水中用手掌撈了些水喝下。水的味道有些怪,比那苔苗菌難入口。

吃了些東西,兩個人沒再說話,女人蜷縮到屋子角上,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閉目凝思。
魯一棄的情況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更加嚴重。隻過了一小會兒,還沒等到那些熱氣到來。他就再次顯出極度的煩躁,自己跑到牆壁邊,用手扒了幾塊苔菌惡狠狠地咬嚼起來。

女人皺了下眉,但沒有繼續采取措施。說實話,她真沒什麼辦法了,隻能禱告老天保佑了。

吃下苔苗菌的魯一棄動作變得更加狂躁。不停地用拳頭敲打著牆壁,用腳踹踢著牆壁。

霧氣淡淡地飄進暗室,積水也開始緩緩流動了,室內的氣溫再次快速升高了。升高的溫度讓魯一棄的反應更加強烈,他邊繼續攻擊著牆壁,邊嘟囔著:“太悶了,太熱了,我要出去,我要炸開這裏,我能炸開這裏。”

女人在一旁聽到了,偷偷將魯一棄裝放手雷的布包拿過來,然後走到牆角坐下,把布包藏在身後。

越來越熱了,魯一棄狂躁地脫掉了上衣,光個膀子。然後邊繼續嘟囔著“我要炸開它,我要炸開它。”,邊回身來找他的布包。

布包不見了,魯一棄目光在暗室中環掃一圈,最後落在女人的身上。女人因爲太熱也脫掉了棉衣,並且用棉衣蓋住藏在身後的布包。

魯一棄走過來,一把拉住女人的胳膊,要將女人從牆角拖開,他超常的感覺能敏銳地發現自己的東西。

女人連踢帶打,與魯一棄對抗著。她知道就算要炸牆壁也要等到魯一棄清醒的時候,這種情況下會出事的。就算不出什麼事,也會讓本來成功希望就不大的唯一機會,變得更加渺茫。

女人爭奪不過狂躁的魯一棄,眼見著魯一棄拿著裝有手雷的布包走向牆壁。女人一下子從地上嘣起來,撿起那隻沒用的毛瑟槍,槍托朝上高舉著,對準魯一棄的腦袋用力砸去。魯一棄像個被砍斷的樹樁直直地摔倒。

魯一棄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枕著女人的大腿躺在地上。那女人正用僵硬顫動的手在給自己摩擦身體。腦袋很疼,這疼痛讓他想起自己差點做成的傻事。

現在他雖然已經平靜了許多,也清醒了許多。但是隨著越來越快速的摩擦,他還是感到自己的心火不可抑止地燃燒起來。看著女人給自己摩擦時,因爲雙臂動作而一起帶著晃動的一對圓球,在光滑的緞子肚兜下滑動起伏著,他不由地使勁咽了口唾沫。

“眼看著就要死了,連個男女事情都沒做過。”魯一棄心裏在想,手不由自主地往女人前胸伸去。

手停留在女人胸前,輕輕地撫摸著,這明顯不是産生熱量的摩擦,女人沒有說話,隻是停住自己給魯一棄摩擦的手。

魯一棄突然知道自己的心火是從哪裏燒起來的了,他感覺自己的襠部如同著了火一般,而且他在擔心,自己那條白褲衩要是不被這把火燒掉,也會被中間堅硬無比的東西給頂破。

“反正是要死的,怎麼也要做回男人再死。”魯一棄想到著,撫摸女人前胸的手瞬間變得有力,一把就扯掉了女人薄薄的肚兜。

女人沒有一點驚訝和嗔怪,面色平靜地等待著事情的發生。

此時的魯一棄就和他要炸開牆壁時一樣狂躁,他翻身起來,把女人壓在身下,幾下扯掉了女人身上僅存的一點布料,然後像個鬥牛場上的公牛犢一樣,低著頭猛然沖進。
女人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慘叫。

寒冷環境很難激起人原始的**,但是一旦人原始的**在寒冷的環境中爆發了,那麼此時男女之間的一番激烈的拼搏倒是禦寒的最好運動。這種運動是人最感興趣的,最樂意去做的,也是最不容易感覺疲勞的。

平靜終于在幾番搏殺後來臨,此時暗室裏也不再寒冷。魯一棄從一堆雜亂的衣服中鑽出來,隨手拉了一件棉衣裹住身體,坐到牆邊,眼睛盯著牆壁,不敢在回頭看女人一眼,也不敢作聲。他的心裏很愧疚也很奇怪,自己怎麼會突然間變得如此的獸性,還有這個操持窯子生計的女人怎麼竟然還是個處女。

女人開始收拾自己,她雪白的雙腿上有太多的血漬,多得無法想象。她用一塊棉巾粘了水,仔細地擦拭著。

“我是個石女(天生*異形不能破),所以成婚才三日,男人就離開我,獨自到關外來闖老林子。我到這裏來找他回去,是想與他解除婚約,讓他另娶。可是到這裏後,才知道他來不久,就在倒木時被砸死。我覺得是自己的原因才導緻這種結局,很對不起他,也沒臉回老家面對他的家人。正不知何去何從,遇到一個怪老頭。老頭說推算出了我後半輩子的宿命,讓我在這裏等一個尋寶的魯家傳人,說魯家傳人是個‘石性人’,也隻有這種‘石性人’能破解石女之命。”

“金家寨是老頭幫我造的,他讓我利用那些女人探聽、收集林子中一切和尋寶、寶構有關的信息。他還教給我些坎面風水的道理。據他說,這裏留下的魯家後人將一些特別的風水學說溶入技法之中,既能依形而置、依形而建,也能借技改形、借物變形。但他到底是什麼人,卻沒告訴我。”

“我學的是皮毛,而且隻知其理,不知何爲。對老頭交待的任務也不是太上心,心裏盼的是能早點遇到決定我後半輩子的那個人。”

“‘石性人’!”女人的話勾起的魯一棄的好奇心,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老頭說,‘石性人’就是面若石,而心如火,這樣的人才能積聚很大能量,然後在某一個時刻爆發,破解石女痼疾。你們中雖然不止你一個魯家傳人,但是我瞧你什麼時候都是面無驚瀾的,一副石頭般的表情,而所做所言卻是另一番心性,便斷定你就是我要等的,所算之命果然被驗證了。嗨,你真厲害!”女人最後幾個字說得春意蕩漾溫情無限。

“這不是苔苗菌!這不是苔苗菌!”魯一棄面壁而坐的魯一棄突然發出一聲驚叫。

女人也一驚,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趕忙撿起地上的熒光石湊了過去。兩個人靠在一起,他們的目光共同停留在牆壁上,仔細辨看那一層厚厚苔狀物。

果然,這麼仔細一看,便瞧出不一樣了。那東西肯定也是菌類,可真的不是苔苗菌。苔苗菌上應該是密麻麻排列的褐色細小尖樁,而這裏卻是密麻麻排列著細小的圓頭樁,而且是頭部圓大,杆部細長,按一定規律排列,瞧著倒像是無數挺起的男根。
“皮蓯蓉。”看來女人知道這東西。

“你是說仙藥十八味中的皮蓯蓉?”

“我不知道是不是,但是聽說十幾年前有人采到過半大梳(過去妓院行當中常用的計量暗語,大概一張撲克牌大小。),居然賣了三斤老參的價錢。它是關東三寶的寶外寶,功效是平常蓯蓉的數十倍。”

據說蓯蓉之物是天龍與野馬交合時,龍精滴至地上,而後長出的東西,有壯陽補腎的奇妙功效。這皮蓯蓉比平常蓯蓉還要強上數十倍,厲害程度就更可想而知了。

魯一棄沒有作聲,他在腦子裏搜索皮蓯蓉的有關資料。

南北朝時《方外奇藥三階論》中有記載,說世上的奇藥分爲三個檔次:天丹,仙藥,草精。這皮蓯蓉就列在十八味仙藥之中。最早是被宮廷中的煉丹士用來煉丹。據說用此煉成的丹,男人食後莖硬如鋼,可以連禦十女不射不頹。後世不再煉丹,有藥師采用硫磺熏制的方法,而後直接服用,效果竟然更勝丹藥。

“我知道了,皮蓯蓉本身就是壯陽的東西,這裏冒出的蒸氣和水中都有股子怪味,我想就是瞎子在進來前說的磺味兒,開始我在水中沒有感覺出水溫變熱,也應該是被水中的磺氣給熏麻痹了。這種環境下長出的皮蓯蓉不用硫磺熏制,就已經是很厲害的壯陽藥了,何況我吃了它後還喝了些帶硫磺成分的水。我就說我怎麼會做錯事的呢……”魯一棄說的話是事實,同時也是在爲自己的行爲找開脫理由。

女人嗔怪地斜了魯一棄一眼:“你說剛才是做錯了事?”

“是,噢不是!噢是!不是……”魯一棄也有慌亂的時候,女人撲哧地笑了。

“也許你說的有理,我也聽說過以前有人用這做春藥、性藥。老林子裏管用這做出的藥叫‘漲破穴’。”

不管這東西是什麼藥,在這裏它首先是活命的食物,所以他們爲了活命隻能吃。

魯一棄雖然有極好的定力,吃過兩三次後,便忍不住在女人身上又縱橫了一把。但是這一次和原來不同的是,他知道照顧到女人的感受了。

他們第三次的操作是在魯一棄沒有食用皮蓯蓉的情況下進行的。也許魯一棄是初嘗到男女**的快樂,也許是魯一棄意識到生命的最後時光必須珍惜,所以在女人的稍稍暗示下,他便與女人完成了一次他人生中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完美的交合。

又一輪的熱冷折磨,讓兩個人都覺得最後的期限離得不遠了。他們相互擁抱著蜷縮在牆角,享受著越來越少的溫存。

女人不知道魯一棄在想什麼,他那不變的面容很難窺探到內心的點滴。但是女人覺得現在懷裏的這個大男孩已經是自己的男人,自己必須讓他感到快樂,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女人輕咬住魯一棄的耳垂:“你真好!要我說你才是個真正的‘漲破穴’。”

“嗯。”魯一棄隨意地嗯了一聲。

“嗯?!”魯一棄突然激動起來,推開女人坐起身來。“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女人誤會了魯一棄激動的原因,她像小夫妻**那樣,在魯一棄的襠裏摸了一把,眼中放光地說道:“你這是個真正的‘漲破穴’!”

“對!我們就給這裏來個漲破穴!”魯一棄說話的同時,拳頭重重地在暗室的牆壁上砸了一下。

其實魯一棄一直都沒有放棄思考,他覺得這地下肯定是一個巨大而繁雜的熱水蒸發和排輸系統。而他們置身的這座暗室隻是這系統中的一個關節,一個可以被當做坎面扣子的關節。地下岩層中的暗河被地熱加溫沸騰,按一定時間規律湧出流動,這就和間息噴湧的溫泉現象是一個道理。而與間息噴湧溫泉不同的是這地下系統是個循環系統,其中水不外流,隻有熱氣蒸發出,從山體各處的縫隙窟窿中漫溢出去,到外面遇冷成霧。

但是系統內部的熱氣會導緻氣壓增大,當內部高氣壓達到一定程度時,就會推開某個活動機括快速排出。此時可能正好是地熱驟然停止的時刻,地熱停止本身就會導緻溫度下降,而高氣壓的快速排出更會迅速帶走許多熱量。這其實就是個制冷過程(和空調冰箱制冷的原理一樣)。使得整個系統在短時間裏變得極度寒冷。

魯一棄不知道自己的推斷和實際情況有多大差別,但這其實已經不重要了,而由此推斷想出的破坎招法能奏效那才是最重要的。

洋學堂裏教的一個很簡單的物理常識:水在4攝氏度的時候,體積是最小的,然後不管是溫度上升還是降低,體積都會按一定比例增大。這個體積增大的過程,所蘊含的巨大能量是很難想象的,就象種子發芽一樣。而且釋放能量的過程又是緩慢平穩的,不會象炸藥那樣涉及很大的範圍。

魯一棄用女人的攮刺從牆壁上刮下大片的皮蓯蓉,擠壓成團狀。在水流出方向的牆壁上選擇了幾個窟窿和縫隙,將它們塞了進去,並用步槍往裏搗入一定深度。然後先往這些窟窿和縫隙中倒入少量的水,讓那些擠壓成團的皮蓯蓉膨脹,將窟窿和縫隙堵死。

熬過又一次熱量蒸發之後,魯一棄便始終注意著水溫的變化。估摸著水溫降到快結冰了,也就是0度多一點的時候,他跳下水中,用靴子和皮囊快速盛水,遞給站在水面的女人,女人再將水不斷地灌進那些已經被堵的窟窿和縫隙中。

當所用有被堵的窟窿和縫隙都灌滿水的時候,水溫已經很低了,水面上也開始結冰了。魯一棄爬了上來,忐忑地等待著,等待著設想的事情能夠發生。

溫度越來越低,魯一棄和女人相互擁抱著、相互摩擦著身體取暖。但是這次他們兩個誰都沒有再次迸發出**和激情,他們的眼神都始終停留在那邊的牆壁上。

也許有排氣的窟窿和縫隙被堵住了,這次降溫沒有前幾次快速和猛烈。但是溫度還是降到了很低很低,積水凍成的冰塊在“哢哢”作響,魯一棄他們也感覺到寒冷給身體帶來的刺骨疼痛,他們在暗室中不停地跑動、跳動著。

突然,魯一棄停住了腳步,他竟然忘卻了這樣一停,可能很快就會被凍僵。他的眼睛死死盯住牆壁,觀察著牆壁的變化,耳朵也靠近牆壁,聆聽其中發出的異常聲響。
牆壁果然有了變化,就像一個國畫聖手在描繪著一幅虯張的老梅枝,牆壁上出現了一些曲折伸展的線條。聲音不大,卻是清脆有力的,就像是有個神力的壯士,不斷在把一些弓弦拉斷。

魯一棄是帶著滿臉的希望和喜悅被凍暈過去的,但這次昏迷後的夢境,他看到的是女人和自己逃出了生天。到醒來時,女人已經在給他摩擦身體。

從正常的人體結構來說,女性的身體確實比男人的忍耐力和承受力更強。除非這男人是經過什麼特殊訓練的。魯一棄不是個會家子,他不是經過特殊訓練的男人,但是此時的他卻推開了女人的手,艱難的爬了起來。女人也有些艱難地爬起,與魯一棄相互攙扶著走到那面給魯一棄帶來希望和喜悅的牆壁前。

灌水的窟窿和縫隙中是整塊的冰,口子處的冰還凍得鼓脹出一個個半圓體凸在外面。伸展的線條縱橫交錯,把那些窟窿和縫隙連接了起來。

“漲破了,你瞧都漲破了。等這冰一化,這些就全是碎石了。隻是不知道這牆壁的厚度是多少。還有就是這牆壁背後千萬別是石方,那樣就完了。”魯一棄嘴唇哆嗦著說道。但得意的同時,還是不無擔心的。

天無絕人之路,更何況是已經堪破天算的人。用如此匪夷所思的辦法漲開坎面,恐怕是布坎的老祖們唯一沒有想到的一條途徑吧。

冰融化了,裂開的碎石被扒開了。牆的背後是一條磚石砌起的甬道。隻是鑽進甬道後,魯一棄和女人並沒有逃出生天的感覺,這無縫無隙的甬道給他們的是一個巨大棺材的感覺。

甬道不長,很快就到了頭。那盡頭處是一扇門,一扇幾乎看不出是門的門。

門是女人發現的,因爲她不甘心剛剛逃出那水火地獄般的暗室,便又在一個短短的甬道裏被堵住了。于是在仔細的查看後,她發現了磚石的錯合縫。

魯家《班經》中所謂的錯合縫就是兩座牆體的連接處;根據《班經》中記載的工藝技法,牆體的錯合縫應該設在距牆角一磚距離處,這樣既美觀,又可以利用轉角的交叉角度增加牆體的穩固度。

但這裏的錯合縫在甬道尾端牆面的正中,這是一般匠人都不會發生的低級錯誤。那麼在魯家祖先留下的暗構中,這種情況就隻有一種可能,這裏設了個暗口。

其實利用錯合縫留暗口,做是得好,是很難看出來的。它可以利用相連的磚塊逐步過度,最後隻留一塊磚的明顯錯位。而且這塊錯位的磚可以放在牆面的最上或者最下,甚至可以掩到土裏。但是決不能壓在其他固定牆體或構件下,那樣的話這就不是活門了,和一般實體牆面沒區別了。

這裏利用錯合縫留的暗口就做得很好,女人是將牆面下方的積土用攮刺鏟掉後才發現的。能發現到暗門就好辦了,別忘了這裏是魯家老祖設的坎,萬變不離其宗。

魯一棄用的是《班經》中腳踩三,膝推七,手按十一,單掌橫移的招法。

暗門緩緩打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01:53:47

第三十一節 地火烈


(風入松)

一水無費買路錢。裂裂碎坎邊。

神子不識木兩路,偱其走、疑解在前。

紅火漿熔氣鼓,本命小弱數千。

暖風血影石爲天。地動活門偏。

劍石崩開歸地去,運氣木、飛水飛煙。

不待重整鼎立,隻見門門扉方鏤。

門後是一個奇異的世界。展現在魯一棄和女人眼前的是個巨大的天然洞窟,洞窟中有許多水桶粗細的圓木,被連接架設起來,呈交叉縱橫、高低盤旋狀。

單從這裏的那些圓木的連接和架設工藝上,就能找到魯家技藝的精髓所在。圓木與圓木的連接吻合得十分緊密,幾乎看不出連接的痕跡。圓木的架設也是錯落有緻的,在層次和距離分配上極其巧妙,充分地利用了巨洞中的空間。架設點也大都借用洞壁和石柱等各種天然構勢,隻是在必要的地方少量加入人爲的壘砌。

不知道如此設置那些圓木到底有什麼作用,但是這些盤旋錯落得讓人有些眼花繚亂的圓木最終是從中牽出了兩路,往同一個方向延伸而去。那個方向是巨大石洞的一個旁支,是個剛夠一個人直立行走的天然洞道。

魯一棄仔細查看了那些圓木,看來應該和暗室牆壁是同樣的材料——神鋼木。但是在對這些圓木稍作敲擊的時候發現,兩路圓木發出的回音不太一樣,一路很空洞,一路卻是沉悶的顫音。這兩種現象最終集中在那兩路牽出的圓木上。讓人無法猜測它們最終的作用是什麼。

當然,有一個解開謎團的辦法,就是順著這兩路延伸的圓木往前走,找到它們的終點。眼下不知道金寶藏在何處,也不知從何出得生天,那麼能做的當然就是順著圓木走,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就在魯一棄做出這樣決定的同時,曾經困住他們的暗室正在發生著一件魯一棄根本沒有想到的事情,這件事情讓地下的更深處出現了巨大的變化。

被凍開的牆壁裂開了許多交錯縱橫的裂紋,其中有一條裂紋是深深往下的,一直沒入到積水中,牆根下。于是積水順著裂紋中不斷往下滲入,當寒冷再次出現時,冰凍的力量將裂紋擴大了。

此處地下的結構遠遠沒有牆壁那樣結實,所以擴大了的貫穿性裂紋變做了貫穿性的斷口,貫穿性的斷口與地下一個更大的裂斷口連接了,在地下某種力量的作用下變成了貫穿性的斷裂帶。于是,一個毀滅生命、塗炭生靈的巨大能量從這裏緩緩爬了上來,往魯一棄他們身後緩緩追趕過去……

洞道是漫長的,熒光石的光照範圍太小,這就讓前面的黑暗的部分顯得更加的深邃。

魯一棄是沿著架設的圓木往前走的,這過程中他看到圓木不斷地從一些封閉的巨大圓柱形磚石平台中穿過。這些柱形平台都是人爲壘砌的,樣子有點像洋工廠裏磚砌煙囪的根部。

圓柱平台上有活門,是很古拙簡單的造型,說明年代已經很是久遠。但活門的開啓依舊靈活,沒有一點卡澀。活門時不時會突然打開,噴出一股灼熱的氣體,隨即便又關上。看樣子應該是用來調節內部壓力的噴口。而在平台頂部還有溢水的孔道,常有些細小的水流從中溢出,沿磚石表面流下,卻很快消失不見了,不知是通過怎樣一個途徑流走的。

一種大膽的設想在魯一棄腦海裏逐漸成形,這裏有個間隙性的地熱源,因爲擁有足量的地下水,便相當于一個巨大的蒸氣系統。這裏的所有設置是在利用地熱生出的熱水和蒸氣爲操作能量,來達到操縱坎面運動的目的。試想,除了蒸氣的力量,誰能推拉得動“風箱坎”,誰能讓大殿中的“巨木拍”來去無蹤。也隻有地熱生成的蒸氣和熱量才能讓如此上面空曠的山谷中迷霧茫茫。
架設的圓木其實是中空的管道,用來輸送熱水和蒸氣。這就是爲什麼兩路管道敲擊的聲音會不一樣,因爲一路是氣道,一路是水道。

這裏的管道不隻是要結實,而且還能承受很高的熱量,千百年始終在此承受高熱量高壓力。鑒于這點,魯一棄開始懷疑自己對它們材質的判斷,這些圓木應該更象是木紋精石。因爲木紋精石不止堅硬,還耐高溫。它畢竟是火山溶漿煉造出來的。隻是能找到這麼多的木紋精石卻很是不可思議,除非這裏原先就林木衆多,又有過火山噴發,這才有可能就地取材,或者索性是根據精石礦的地貌依勢而建。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而且還極大,地下擁有巨大的地熱能量,以及水中含帶的磺味兒,都在證明此處是一個富有生命力的火山。

魯一棄對自己的推斷很是沾沾自喜,不是因爲自己能將洋學堂裏的知識和般門理論結合起來分析,而是因爲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自家祖先在兩千多年前就懂得利用了蒸氣的能量,那不是比西方人高出了不知幾許!

“是不是又到了發熱的時間,這裏好像也在變暖嘛。”細心的女人發現了環境的變化。

的確,這一說,也提醒了魯一棄,那本來很突然才噴一次蒸氣的活門現在的開啓變得極爲頻繁了。

突然,魯一棄和女人都感覺腳下不穩,整個山體好像都在左右晃動。他們趕忙撐住洞壁穩住身體,晃動瞬間即逝,隻有洞頂上持續落下的泥沙和碎石在證明剛才確實出現了奇怪的事情。

“快走,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隻會對我們不利。”魯一棄的判斷是正確的,但是問題是怎樣走,走到哪裏去。

“在這裏走我們恐怕走不出去,這裏應該算坎面的杆子槽(暗藏操作系統的部位),無路就是死路,我們最好能回到坎面中,然後尋缺破弦才是正路。”女人說的很有道理,他們從那個冷熱暗室中逃出,不是尋缺、解扣逃出來的,他們是硬生生破壁而出的,所以不管能走多遠,依舊是死路。

他們當然不會再回到原來的那個暗室,因爲那個坎面他們解不開,而且魯一棄的超常感覺中隱隱覺得暗室那個方向傳來了更大的危險和殺機。所以魯一棄采取的是笨辦法,找到一個在結構上人工壘砌痕跡最明顯的地方,在那裏再次破壁而入。

在山洞裏,要在石壁上找到這樣一個位置其實很不容易。這是因爲在構造上,魯家的老祖們肯定會盡量利用原有的地勢形態隱藏人工的手法,設置時實在要開石破壁,也是在需要安置扣子和動力輸出的地方,比如說暗藏在圓柱形平台的裏面或下方,這些位置又不是魯一棄他們兩個有能力下手的。

于是魯一棄和女人隻能加快腳步繼續往前,邊走邊找,心中的焦急如同這裏的環境溫度一樣,在迅速飆升。
又一個範圍極大的石洞出現了,眼前一片豁亮,是因爲這石洞中有兩隻巨大的銅鼎,鼎中燃著熊熊火焰。對于這樣的情形魯一棄已經不會再驚訝奇怪,隻是走近探頭看了一下鼎內,那裏面盛著的燃物是油。這現象還是讓魯一棄再次感歎不已,這種液態油中無法混雜磷性的自行引燃物,而且這石洞中又很是封閉,也不會出現什麼氧分的驟然變化,卻不知道銅鼎中的火焰是如何燃起的。

其實這兩鼎油不是自燃的,更不是什麼人點燃的。就在魯一棄和女人還在山道中快步行走時,在地下深處有一股電流沖進這洞中,放射著美麗的光華,擊中在兩隻銅鼎上,讓其中的油料瞬間燃起。

地電,點燃銅鼎的是地電,也是從地下深處發出的某種巨變來臨的訊號。魯一棄和女人沒能看到那一幕,也許就算看到了,他們也不會明白那是一種什麼現象。

但是有種情況是顯而易見的,周圍變得愈發悶熱,兩個管道也開始發燙,排氣口的開啓變得急劇起來。不斷發出的噴氣聲就像許多個奔跑的人在快速喘息著。

這種情形不要說有超常感覺的魯一棄,就是女人也意識到不正常,恐懼和焦慮布滿了她的面容。

但現實總是會讓人失望甚至絕望,他們不但沒有找到人工壘砌的石壁,就連繼續往前路徑都沒有了。兩路管道也沒入了堅實的石壁沒了蹤影,不知道往什麼地方去了。

“快往回走,另外找條路。”女人的語氣已經十分緊張和慌亂了,這和從暗室出來以前的女人有了很大不同。也難怪,當一個女人重新找到生命的意義和生活的樂趣後,就再也無法保持冷漠和無懼了。

“這一路過來沒見到其他的路呀。”魯一棄還是鎮靜的,他告訴女人一個都已經知道的事實。

“可現在咋辦?”女人的變化很明顯,雖然比魯一棄大許多,依舊改不了女人對男人天生的依賴感

“不急、不急,會有辦法的。”

雖然這樣說,魯一棄的心中其實比女人更加沒底。他知道自己目前沒辦法,更不知道過會兒能不能想到辦法。但是他知道自己現在可以做也必須做一件事情:凝神聚氣,讓自己的心境平靜下來。

和女人一樣,魯一棄和以前也有很大變化。像這樣讓自己進入一個道家自然狀態已經不需要費什麼工夫,隻是心頭一沉、眉角一皺,便已經是個瞑甯忘我的境界。

女人不敢打擾魯一棄,她很有眼力勁兒,知道魯一棄現在不管做什麼都是在爲解決眼下的困境而努力。

魯一棄的感覺在暗黑的通道中疾駛,他仿佛又見到北平暗室中的那塊已經碎裂的石頭,隻是突然間那石頭變軟了、融化了,化作一汪彤紅的熱流,蠕挪抖動著往前,沖著魯一棄抱擁過來。

從忘我狀態中醒來的魯一棄發出一聲驚呼,因爲感覺中他體味到比烈火還灼燙的滋味。

醒來後的魯一棄聽到了驚呼,卻不是自己發出的,這驚呼比自己發出的應該更加尖利綿長那是女人的叫聲。女人發出這叫聲是因爲她看到一群黑乎乎的活物從山洞通道中往自己這邊奔湧過來。

“快!快走!”剛剛醒來,又被女人叫聲一嚇,魯一棄顯得有些懵懂。隨即便清醒了,往哪裏走,自己剛才不是還在告訴女人沒路的嗎。本來想凝神靜思找到一個逃出的辦法的,沒想到辦法沒找到,卻深切體會到無限危機的來臨和可怕。
奔湧來的活物是一大群山鼠,其中還夾有幾隻穿山甲和十幾條蛇。按自然規律本該有爭鬥的弱小生靈此時卻是十分的團結,進到山洞裏後便一起堆擁到一個角落,無聲地哆嗦著。

女人停止了尖叫,心有餘悸地回頭看魯一棄。見他立在那裏定定地,眼光茫然,便知道情況極其不妙。此時她反倒顯得鎮定了,走過去兩步,用雙手挽住魯一棄的胳膊,平靜地看著魯一棄的臉。是的,既然沒有了希望,那麼就會退求其次,能和自己生命中一個真正意義的男人一起死去,也不算太大遺憾了。

山洞中很靜,就連那兩隻銅鼎都燃燒得悄無聲息的。隻有管道活門時不時發出一聲長嘶,極其強勁。

魯一棄現在已經知道有一股巨大得能毀滅一切的能量尾隨在他們過來的路上。雖然緩慢,卻決不會就此停止,好像是要讓那些被毀滅的生靈真切地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吞噬的。

魯一棄現在卻不知道如何躲過這種吞噬的辦法,他隻知道這種能量肯定是自然的力量,不是坎面,不是人爲可以操縱的。應付這種力量的辦法《機巧集》裏沒有,《班經》裏沒有,所有典籍秘本中都沒有。對于他們來說,隻有一個正常人都會的辦法可以使用——逃,可他們偏偏又無路可逃。

依舊很靜,如此巨大能量來臨的前夕竟然這樣安靜是很難想象的。但如此的安靜卻可以讓魯一棄和女人清晰地辨別出那些活門噴出蒸氣的長嘶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強勁,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爲什麼會這樣?魯一棄知道,他的感覺已經搜索到全部的細節。尾隨而來的巨大能量擁有極高的熱量,這熱量可能就是讓這山谷霧氣蒸騰,讓暗室中酷熱難耐的源頭。隻是原來是通過加熱循環的地下水來表現出它的強大和不可抗拒。而現在它卻沖出了囚禁它的地層,直接撲進了蒸氣利用裝置和地下水的循環系統中,直接包裹住管道加溫。管道中本該在循環過程中才有部分加熱的地下水被全部加熱了,産生了更多的蒸氣。而蒸氣管道中的蒸氣也因爲巨大能量的加熱膨脹使得內壓更爲強勁。

到此時有些事情已經可以確定了,這裏是個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活火山,魯家藏寶的先輩們很好地利用了它蘊含的能量,設置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護寶坎面。同時,也在無意間將禁錮這種能量的岩層變得很薄弱。雖然魯一棄不知道就是自己冰凍裂壁破壞了最後的禁錮,但他知道這種能量的釋放肯定是因爲自己和對家那些人的到來而造成的。彤紅翻滾的灼熱溶漿在山洞中緩慢流動著,這隻是個開始,更大能量的噴發也許隨時都會來臨。

這些管道材料的確是“木紋精石”,魯一棄也確定這樣的判斷,如果是神鋼木做的管道會被這樣灼熱的能量直接摧毀,沒可能像現在這樣被當作了一個加熱的容器。隻有經過溶漿煉制而成的“木紋精石”才具有這樣的能力。

可是現在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也許在溶漿到來之前可以設想一下自己的死狀,也許不需要溶漿到來,這裏産出的蒸氣就已經將自己蒸熟。
“沒機會了嗎?”女人問這話的時候很平靜。

“也許,但是,這裏火山活了,其實,就算出去了,跑不遠,噴發了,也不行……”魯一棄明顯有點語無倫次,他確實不知道如何告訴女人這樣一個結局。

女人笑了,此時她居然還笑得出來,這是因爲她無意間看到那群山鼠中有兩隻竟然疊在一起交配起來,柔小的軀體進行此類動作竟然是無比的強勁和顫栗。也許因爲這是生命中最後的瘋狂和發泄吧。

“火山?!”女人的聲音異常溫柔,“你弄我時那勁兒也像是火山噴發。你看,那兩隻鼠是不是也像火山要噴發。”

魯一棄朝那群弱小的生靈轉過頭去,見他們黑壓壓一片堆積在山洞的角落裏,中間有兩隻山鼠分外顯眼,周圍的其它小生靈自覺讓出一點空隙,形成一個圈。它們在圈中一起快速抖動著,頻率和力度就象是有個小型馬達在運作。

面臨死亡,生命是如此的平等。魯一棄此時再也體會不到人比動物的優越,他甚至都有些羨慕那對山鼠,它們面對死亡還可以從容地做這樣一件快樂的事情。

山體再此晃動了一陣,這和他們在洞道裏時發生的晃動一樣,應該是噴發前的地震預兆。

山洞通道裏湧來了滾滾的熱浪,隱約間可以看到緩慢蔓延過來的紅光。管道活門噴出的蒸氣已經如同在開炮,一下一下地爆出,震得山洞在有節奏地顫動。

魯一棄再次凝神,平靜了一下心緒。他這樣做是想在生命的最後表達一下自己清醒狀態下的真實感覺。他將女人拉向自己,然後緊緊抱住她,抱住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也可能是唯一的一個女人。他沒有更多的沖動,因爲他畢竟不是山鼠,隻是這樣抱住,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讓自己的懷中很充實,讓自己的精神很享受。

女人身體軟軟的,填滿了魯一棄和自己身體之間的所有空隙,似乎是想把自己溶入魯一棄的身體。

魯一棄攸然睜開眼,他的目光很奇怪地還是落在那些山鼠身上。

“這裏有路,這裏肯定有路!”魯一棄猛然推開女人高聲叫起來。女人被嚇了一跳,因爲魯一棄此時表現出的興奮有些像得了瘋癲。

的確有路,是那群小生靈告訴給魯一棄知道,山洞的角落裏肯定有路。在山底地下的洞**,最有能力找到活路的隻有這些山鼠、穿山甲和蛇。五代時,南唐人李順平著《勘秘幽本錄》中就要“牽鼠出九裏暗河”的記載。現在這麼幾種小動物一起堆積在山洞的那個角落,其實就是實在地告訴你,那石壁背後有活路。

問題是如何打開關閉這條路的門。

對于趕過來查看石壁的魯一棄,那些小動物並不買帳,沒有一個避讓的。魯一棄隻好用腳小心地推開那些小動物,他不願傷害那些生靈,它們是同生共死的夥伴,也可能是上天派來指路的精靈。

這裏的暗門隱蔽得很好,它是用從頂到底整塊的巨石做成,巨石的表面和旁邊的石壁沒什麼區別,仿佛就是在開通此門時從這裏石壁上摳下的一塊。魯一棄用槍托敲了敲,石門的厚度不是太厚,這樣的話重量就比較輕,便于開合。

暗門的開啓程序也是典型的魯家技法,魯一棄輕松地找到了“底企”(滑動的倒鎖裝置,正向可滑動,到位後便鎖死,要想反向滑動必須將這裝置脫開後才能進行。),撥挑杆托開“底企”,用力將石門往一邊推開。
石門在一點點地移動,魯一棄知道,隻要推過了“底企”的位置就輕松了。看著石門打開有一寸寬了,女人的臉興奮得通紅,就如同洞道裏已經出現的溶漿一樣。

幾條蛇已經鑽了過去,山鼠和穿山甲雖然還過不去,卻依舊拼命往門縫裏擠。石門又打開了有半寸左右,一些瘦小的山鼠已經鑽了過去,還有些不大不小的卡在縫中掙紮。

魯一棄已經從手感上知道,石門過了“底企”。他便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準備一下子將石門拉開到一個可以通行的位置。可就在此時,一陣更爲猛烈的地震出現了,山體在劇烈的搖晃,山洞頂部不斷有大石落下,山洞整面的石壁也開始分裂解體,碎石大片大片地滾落。山洞中架設的管道也隨著環境的變化在出現移位,發出一陣陣悚然的“吱呀”響聲。幸好的是沒有斷裂和脫節,要不然其中的滾水和蒸汽出來可以將魯一棄他們燙化了。

山洞中女人的尖叫聲、石壁的開裂聲、大石的落下聲、管道的移位聲混雜成巨大的怪異響動。等到一切再次平靜下來時,灼熱的溶漿已經快流出洞道口了。

石門打開了,隻是隻有三寸左右的寬度,讓那群弱小的生靈們暫時逃脫了死亡的威脅。

石門再也無法繼續打開了,地震讓石壁分裂變形,石門也歪斜變形了,卡在槽道中間。雖然它也有些裂紋和傾斜,卻還沒達到人力可以繼續破壞推倒的地步。所以魯一棄和女人依舊被死亡重重環抱著。

魯一棄雙手手指緊緊扣住石門的間隙,拼盡全力試了幾次。可是那石門卻是紋絲未動。

女人也象石門一樣紋絲不動。她很幸運,站立的位置正好是許多巨石落下的一個空隙。她知道自己很幸運,不隻是巨石沒砸到她,還因爲在臨死之前她破解了石女的痼疾,體味到做女人的快樂,就算死,也還有個自己真正意義的男人陪著自己。兩顆晶瑩亮麗的淚珠滑下她的面頰,不知是爲了幸運而激動還是爲了幸運的短暫而悲哀。

魯一棄回頭看了女人一眼。這一眼正好看到那對淚珠。

“不要急,還有法子的。”魯一棄的面容依舊平靜,語氣卻是充滿了焦躁。

聽到魯一棄的話,女人笑了,沒等淚珠滴下臉頰就笑了。她一邊笑一邊用力地點著頭。

“我炸開它!”

如果將手雷的威力集中在石門的門面上,那麼炸開的幾率應該大些,因爲石門並不太厚。可是門面這一邊沒有爆炸力的撐面,所以威力是會分散掉的,最多彈片撞擊些石屑下來。所以魯一棄是將三顆手雷塞在石門打開的縫隙中,這樣倒不是要把門炸壞,而是希望可以震開卡死的機括。

三顆手雷是一同炸響的,巨大的震動讓石壁和洞頂又是許多碎石落下。煙霧中石門似乎晃動了一下,魯一棄沒等那些嗆人的煙霧散開,便縱步過去,將毛瑟步槍的槍身塞到縫隙中用力撬掰起來。

石門被炸破了,但這破損隻是讓它的一段縫隙增加了一寸多寬。但是它依舊紋絲不動。這法子沒有效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15:22:59

第三十二節 飛鼎破

通紅的溶漿夾雜著怪異的焦臭湧入了山洞,並且大面積地鋪開。這情形讓魯一棄想到北平院中院裏“陽魚眼”的熔金魔菊。不同的是這裏不是人爲的絕殺坎,這是大自然可以毀滅一切生靈的巨大能量。這裏也沒有魚額或魚尾可強破,唯一的生路也隻爲那些象山鼠一樣的小生靈敞開了一點點。

熔漿將靠近洞口那邊的一隻銅鼎瞬間推倒吞下,銅鼎中的油料在熔漿中騰起一個巨大的火焰,隨即便在一片青煙中與鼎體一同消于無形,與熔漿合爲一體了。

從這隻銅鼎的結局可以聯想到自己的死狀,女人的身體不禁有些顫動。

魯一棄用手扶住女人的肩膀,但是他抑止不住這樣的顫抖,因爲他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顫動。

“你看,那銅鼎!”女人說。

魯一棄看了一眼銅鼎,卻不是溶漿中已經融化的,那隻已經看不到什麼了。他看的是另一隻依舊佇立著的。感覺中這隻四方的銅鼎應該可以派上什麼用場。

一聲長長的蒸氣噴發聲響起,如同同時扯裂了幾十匹百丈的粗厚帆布。

魯一棄把手從女人的肩頭移開。這動作讓女人感到不解,到這種時候了,這石性的男人怎麼連隻公山鼠都不如。

這個男人不但松開了手,就連眼睛都不再看她。他的神情幾乎是將女人完全忘記,而是癡呆般地盯視著洞頂一塊搖搖欲墜的巨石好一會兒。隨即又查看起山洞中的布置情況,時不時還用魯家六工中的獨特手法量測距離、高度和角度。

溶漿已經快漫過半個山洞了。灼熱的溫度和怪異的氣味幾乎要讓女人暈厥過去。

“快!快來幫我!”魯一棄說。

女人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還是很聽話地跑過去。魯一棄將步槍交給女人,讓她用這撬銅鼎的一隻象腿形鼎足,自己則扯下一塊棉袍裹在手上,直接去推鼎耳。銅鼎依舊燒得很燙,很快就燒透了棉袍,燙焦了魯一棄的雙手。但是這銅鼎也沒有抵住兩人的撬推,轟然倒下。其中的油料化做了一片火海,很快就和那溶漿連接起來。

沒了油料的銅鼎就輕多了,而且其中沒了火焰,魯一棄可以趴在地上直接用肩膀推著走。銅鼎在兩個人的努力下移動了六七步遠,在靠近管道的轉角處停下。魯一棄將它轉了個方向,將鼎口朝著管道方向。然後搬來一些方正的石塊,用步槍撬起銅鼎的一邊墊入石塊,再撬另一邊,同樣墊入石塊。然後再撬原來那邊,如此反複,將銅鼎墊起了一定的高度。

魯一棄再次用魯家手法測量了一下位置。確定高度合適了,便拿出“天湖鮫鏈”快步走到有蒸氣活門的圓柱形高台前。那磚石砌壘的圓柱形高台現在也已經變得滾燙無比,已經到了一個**無法直接接觸的地步。

站在高台邊,魯一棄沒有馬上動作,他安靜且專注地從側面看著那個隨時會開啓的活門,仿佛忘卻了周圍所有的一切,隨它溶漿還是火油慢慢地往自己這裏圍攏過來。

現在的活門已經是開啓的時候多,關閉的時間少了。魯一棄連眼都沒眨的辰光,活門,如同爆裂般打開,強勁的蒸汽嘶吼著沖出,這情形讓人感到是要將這山洞吹脹、吹爆。
魯一棄站在噴氣口的側面,這樣可以避免被燙傷。但他還是感覺到蒸汽的灼熱,這是因爲那蒸汽噴出持續的時間太長。

終于停止了,活門關上了。魯一棄馬上往圓柱平台撲過去,根本不管它上面散發出的高溫。

“天湖鮫鏈”繞在圓柱平台上,一共繞了三圈。魯一棄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平台灼熱的磚石面,但是他好像被銅鼎已經燙麻木了,根本沒什麼在意的。麻煩的是麻木的手雖然不怕燙了,可是最後要將細滑的“天湖鮫鏈”系上結子的時候卻怎麼都打不上。

女人來到魯一棄的身邊,柔實的手指撚起“天湖鮫鏈”,指花一翻便系成一個越拉越緊的穿套扣。隻是稍不小心,左手手掌外緣在牆體上擦過,頓時燙出一溜兒燎泡。

魯一棄拉著女人躲到平台的另一側,讓女人蹲在那裏:“躲在這兒,千萬別跟我身後!看到門開了馬上往外逃!”

女人沒有說話,她從魯一棄的語氣裏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照他的話辦。

溶漿已經和火油完全融會了,而且開始沿著低凹處和碎石的的縫隙成幾路全面鋪開了,由縱深方向往兩個人這邊聚攏過來。

魯一棄站在一塊洞頂落下的巨石上,手裏緊握這兩顆手雷。他握得非常用力,這樣的握法讓他手掌從麻木中解脫,重新找到了鑽心的疼痛感。他現在急需靈敏感覺,人身體最靈敏的感覺莫過于疼痛,這可以讓他從手掌上不同部位、不同點的疼痛差別,準確感覺出手雷應該是以如何的力度、弧度、角度飛行。

蒸汽活門上系著的“天湖鮫鏈”崩得緊緊的了,活門邊緣細小的縫隙如同哨子般刺耳響起。

等等,再等等,成敗在次一舉,生死在此一舉。

“天湖鮫鏈”是極其結實的,更何況還纏繞了三道。所以鉸鏈在蒸汽巨大力道的作用下開始往活門中陷落,往磚石中陷落。魯一棄看到平台的磚石已經開始位移和碎裂了。

就是在這個時候,魯一棄拉開保險環,扔出了手雷。

手雷扔出的力度不大,角度也很怪異,但卻恰好卡在洞頂上那塊搖搖欲墜的巨石與山體連接的縫隙裏。

手雷爆炸的瞬間很炫目,比剛才三顆手雷炸得還好看。因爲這是在洞頂炸開的,碎石四濺得如同煙花;因爲這時洞裏已經溶漿四溢,碎石落在溶漿中激起了紅花朵朵、揚得紅星飄蕩。

洞頂那塊削長的巨石,真好似一把天劍橫劈而下。巨石帶斜面鋒口的一邊正好剁切在管道的轉角上。木紋精石做成的堅實管道是和落下的巨石一同斷裂的,從那麼高的地方落下的巨石也隻是和這木紋精石做成的管道撞了個平手。

但是不管它們的硬度比試到底誰強誰弱,最終的目的就是要管道斷開。現在管道斷開了,目的達到了,管道中憋足的蒸汽狂噴而出……

氣流沖擊的途徑正好經過那隻架起的銅鼎。銅鼎的鼎口正對著狂噴而出的氣流。

在強勁得無法想象的猛烈沖擊下,銅鼎如同一顆炮彈一樣飛出。哦!不,應該更像“妖弓射月”中的那隻弧形鐵菱。而魯一棄也正是從“妖弓射月”那坎面想到這招的。

飛行的銅鼎擊中的目標是那扇石門,哪扇不厚的石門。結果和魯一棄設想中有些差異,那扇石門沒有被撞倒。事實比設想更爲神奇,石門上留下了一個和銅鼎底面同樣大小的方形孔洞,邊緣如同刀切的一樣。
石門被撞開個孔洞,可管道中的蒸氣卻沒有就此停歇,繼續狂吼著往石門的方向傾吐著高溫。

魯一棄此時已經從旁邊接近到斷裂的管道。掏出兩顆手雷,拉開保險,塞在管道的一側底部。然後快速躲到一塊大石的背後。兩顆手雷爆炸了,沒能讓木紋精石做成的管道損壞多少,卻是將已經斷裂的管道炸移開一點角度。蒸汽不再噴向石門。

女人的動作很快,她起身縱跳到石門的附近,想都沒想就從那洞口鑽了出去。確實,再不快點真就來不及了,溶漿已經蔓延到整個山洞,隻有那些大點的石頭依舊突出溶漿表面,就象突出水面的踩腳石。

魯一棄也鑽出洞口,還沒等他站穩腳跟,山洞裏又傳來巨響,更多的巨石落下,那洞頂開始坍塌了。

“快走!”魯一棄對女人高喊一聲。

“往哪邊?”女人也對魯一棄高喊一聲。

是的,從山洞中出來這裏,其實是從弦子槽重回到坎面中,既然是坎面,就會有扣子,就不能隨便亂走。

魯一棄借洞中傳出的光亮打眼看了一下,這裏是個磚石砌成的甬道,甬道往前七八步就有一個分叉口,往哪個支道走真是個問題。

身後的石門在嘎嘎作響,好像隨時都會倒下。洞中更是“嗤”聲一片,溶漿的紅光突然顯得黯淡了,大量的水蒸氣從洞口和石門的縫隙中往外湧。

女人瞪著驚恐而茫然的眼睛,不知道那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魯一棄知道,這肯定是洞頂繼續坍塌砸壞了熱水管道,熱水撲入溶漿,立時大量沸騰蒸發,同時也讓溶漿的表層稍稍凝固了些,紅光便顯得黯淡了。

魯一棄沒再多說,拉著女人便往一個岔道中奔去。因爲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再多作一秒的思考。石洞中如果隻是溶漿,那麼破裂的石門多少能阻擋一會兒。現在變成燒開的沸水,石門是無論如何都阻擋不了的。

沸水翻滾著氣泡,從石門的打開的縫隙中噴湧而出。一下自己就將魯一棄他們剛才站立的那一段甬道整個覆蓋。隨即又沿著那幾個岔道四處流淌,緊緊追趕在魯一棄他們的身後。

魯一棄和女人的腳步並不快,坎面中行走不可能象平常那樣狂奔。其實就算在這樣速度並不快的奔逃中,憑他們兩個的道行依舊不能發現甬道上安設的衆多扣子。幸虧的是這些扣子都是依靠蒸汽作爲動作能源或者將沸水當做殺招手段的,而現在總的蒸汽和沸水管道都被毀,扣子也全部失效了。

從洞中湧出的沸水雖然兇猛,但是在兩三個岔道口分流作用之後,追趕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熱度也迅速下降下來。這情況魯一棄注意到了,所以他將腳步放得更慢,這樣做是因爲他最終的目的是要逃出這個坎面,所以必須先認清和了解這個坎面。

坎面是個真正的迷宮,不知道布局遵循的是什麼規律,至少在魯一棄的腦海中不曾有過這樣分布設置的形式。

于是魯一棄決定放棄對迷宮的了解,隻管往前奔走,一切都聽天由命了。
地層下又一陣晃動,如同水的波浪一樣起伏而來。甬道中回蕩起陣陣怪響,卻分辨不出是山體開裂倒塌發出的,還是地層下斷層變化發出的。

晃動雖然隻持續了短短十幾秒時間,魯一棄和女人卻感覺過了許久許久。好不容易等到晃動平服了,兩個人都變得不敢邁步了,剛才的聲響讓他們感覺腳下的道面極其薄弱,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就在魯一棄他們兩個所在位置再往前拐過兩道小彎的地方,也有那麼一群人和魯一棄有著同樣的感覺。那群人分作兩堆,前面的是四個人,後面的有**個。前面的四個人此時要是見到魯一棄或者被魯一棄看到,肯定都會是一番狂喜。因爲這四個正是獨眼、瞎子、鐵匠和柴頭。

獨眼和鐵匠在風箱坎面裏是直接被吹到三朵穗頭朵穗那裏面。而瞎子卻是被吹到第三朵穗中。瞎子到底是賊王,他知道如何調整自己被吹卷得不由自主的身體不受太大撞擊,也知道在風勁無法繼續控制身體時如何巧妙地落地。所以他始終是清醒的,並且在第三朵穗的穗口就停穩身子。隻是瞎眼的人是不會繼續往穗朵連居這樣複雜的環境中去的,因爲看不到周圍環境,沒法記住環境特征,進去後,要沒人領,肯定是出不來的。他選擇的是比較直筒的路徑,這樣的路隻要記住步數和角度,就能進退自如了。

瞎子知道自己是從風箱那個方向被吹過來的,所以不在走回頭路。他從穗杆直接走到了頂頭穗穗口,在那裏遇到正好從裏面出來的獨眼和鐵匠。鐵匠和獨眼都看出三多穗的布置,但是他們卻不知道走哪朵穗才是正路。而且還沒等他們仔細對這三朵穗好好分析一下,就突然與一群厲害的人扣相遇,並且被逼進了頭穗的托葉中。

那托葉居然不是狹長的居室,而是條通道。但這通道的道面是一條斜滑道,剛進去還不怎麼覺得,突然在一個洞道寬大的地方出現了個陡度極大的滑落坡,將他們全都陷入了這裏的迷宮中。

在迷宮中他們遇到了柴頭,當時柴頭正努力著要從滑落坡那裏爬上去。被獨眼他們猛撞一番,鬧了個齜牙咧嘴鼻青臉腫。要不是獨眼趕緊地將他一把拉走,後面下來的那群人扣還不知道將他撞成什麼樣子。但是他沒有機會抱怨或表示感謝,緊接而的來就是連續的搏殺和奔逃。

柴頭不是從這坡上落下來的,他是在峽口小道中迷路走散後。轉了好多圈也沒能出去,突然瞧著哈得興在前面,趕緊追過去,沒想到踩了個暗藏的洞口,從那裏直接掉入迷宮。幸虧在洞口的下方有個水潭,要沒這水潭,這高度柴頭肯定得摔死。當然,這高度也不是柴頭能夠憑自己力量爬上去的,所以他在下面一路找尋,居然讓他找到這樣一個陡度極大的滑落坡,雖然這裏也不一定能上去,卻多少給了他一點希望,一點爲之努力的必要。

迷宮的環境和設置方法對于雙方都是陌生的,所以在這樣的坎面中哪一方都不敢太過造次,隻敢在陷口(下落式坎面的入口)附近拉鋸式地對抗著。

人扣中有些獨眼他們見過,是“明子尖刀會”和“攻襲圍”坎面中的,還有幾個沒見過的怪異人扣,仿佛渾身都布滿了鋒芒。剛一交手就讓獨眼他們連續受傷。幸虧獨眼是夜眼,幸虧瞎子聽風辨音的能力很強,也幸虧柴頭在其他人落下之前對這裏已經有些了解,這樣他們才能與這些本領高超的人扣在迷宮中持續地周旋了好長時間。
但是隨著人扣們對環境也逐漸熟悉了以後,獨眼他們漸漸被逼得往迷宮中那些未知的區域中逃命了,他們的涉險其實也是在給人扣們踩面兒,于是扣子們並不急于剿殺他們,而是步步爲營、緊逼不舍。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現在,但獨眼他們從這些天看到的坎面特征來分析,他們已經到了這個坎面下死扣的範圍了,加上連續的山體震動和溫度升高讓他們感覺前面要面對的恐怕還不是坎面死扣那樣簡單的。不能再往前冒險了,隻好利用幾條回旋的甬道和那些人扣繞圈子。這樣繞圈子對于追趕的人其實沒什麼,但對于被追的人隻要一個道口走錯就會再次被逼入沒走過的可能下了死扣的甬道。

繞圈的追趕越來越快速,獨眼他們最終還是一個疏忽邁錯了道口。所以獨眼他們停住了腳步,進退都是死,還不如拼一把,于是雙方對峙著,拼死之戰隨時會爆發。

誰都對甬道深處突然會出現一對衣裳襤褸的男女感到詫異和震驚,特別是對于那幾個渾身都是鋒芒的“十六鋒刀人”。他們是朱家從姑蘇調出的精銳,不隻是技擊本事高超,而且擁有非常豐富的江湖經驗,他們是從無數次江湖廝殺中鍛煉出來的。所以從這對男女突然出現的瞬間開始,他們就真切地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壓力使他們的動作變得滯重,擺出的撲殺招式如同定格了一般。其他“攻襲圍”的人扣也感覺出一股洶湧的氣勢騰躍在甬道中,那氣勢他們在紅杉古道前的山坡上見識過,他們心裏清楚,在這氣勢面前,自己的力量是很渺小的。“明子尖刀會”的殺手們沒有太多感覺,與其他兩種人扣相比,他們隻是一群莽夫,一群俗人。可往往就是俗人更能體會到現實的變化:那對男女出現的方向有滾滾熱浪翻湧而來,這樣灼熱的溫度讓他們已經做好準備,腳下踩踏的步法隨時可以轉身狂奔逃走。

魯一棄的出現讓躍躍欲鬥的雙方都不敢動了,獨眼他們是生怕一場廝殺會導緻魯一棄受到傷害,人扣們害怕的是對方突然來了一個可以將他們盡數滅了的絕頂高手,心裏琢磨前些時候那幾個始終奔逃的人是不是誘兒,就是要把自己這些人都給騙到這裏來。

“都聽我說一句。”魯一棄平靜的聲音在這悠長環繞的甬道中顯得異常的高亢和威嚴。

“如果想留條命,那就快逃,要不等會兒會連個骨頭沫兒都找不到。”

話語剛落,那幾個“十六鋒刀人”如同旋風一樣從身後其他人扣身邊的空隙中擠了過去,迅速消失在甬道中。其他人扣動作明顯比刀人要慢,直到刀人們已經在一個岔道拐彎了,他們才轉身開始奔逃起來。

扣子都逃走了,其實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沒有弄清自己是爲什麼要逃。
魯一棄也沒想到人扣們會這樣果斷迅疾地逃走,其實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他是想告訴這些人沸水和溶漿已經從後面追湧過來了,火山也隨時可能噴發。

“十六鋒刀人”們從絕頂高手的話中理解的意思是,他對自己這些人的性命不是很感興趣,隻是要求自己這些人趕快消失,要是消失得緩了,那就會讓他們死得很徹底。連刀人都逃了,其他人坎也不是傻子,更何況那方向過來的熱浪確實讓人很難承受。

“到底是高手,我還沒說清情況就都顛丫子了,看來他們已經覺察出這裏的形勢很危急。”魯一棄心裏也在想。

“快走!”魯一棄的話有些象命令。

他的語氣和很是匆忙的動作讓獨眼他們幾個清楚情況十分不妙,已經緊迫到連半句閑話都來不急說了。

他們都沒說半句閑話,隻是快速地邁動步子,大口地喘著粗氣。喘粗氣是因爲跑得太累也太緊張,也是因爲甬道中溫度在迅速升高、升高……

魯一棄他們正往前快速移動著,突然看到逃走的那些扣子突然迎面沖了過來,落在最後面的“明子尖刀會”殺手還不時發出吱呀的怪叫。

在前面開道的獨眼嚇了一跳,“十六鋒刀人”的速度太快,這樣沖過來根本就沒有給他一點反應的機會。不止是獨眼,其他幾個人也沒有一個能作出一點反應,那刀人就已經近在咫尺了……

刀人不是襲殺他們的,刀人們隻是要從他們這裏逃過去。魯一棄他們稍稍往旁邊側了下身,這群人扣子便如群發瘋的奔馬一樣挾風而過。

是什麼讓這些人像剛才被魯一棄嚇走時那樣狂奔?是什麼讓他們恐懼得連一個絕頂高手都不在乎了?

魯一棄沒有細想,情形也不需要他們細想。眼見著一片暗紅翻滾著氣泡擁擠而來。

“這裏!”魯一棄從剛才人扣們奔逃而過時就已經看好旁邊的一條岔道,本打算是進到那裏躲避那些根本來不及躲避的人扣的,現在倒是恰好可以從那裏再次逃過夾裹著溶漿的沸水。

水流在狹道中奔流,對于旁邊的岔道,隻要水流的前鋒不受阻擋,一般要等水頭勁道過了,然後才會慢慢在往著岔道中湧入。這樣就給魯一棄他們留出了一點時間,趕在沸水前面有十幾步遠。

可是前面的路通到哪裏,沒人知道。

“那沸水不是、在後面的嗎?怎麼跑、我們前面了。”女人這時候還能在喘息中硬擠出兩句話。

是呀,剛才的沸水是迎面而來,也就是說原本在背後的沸水已經從其他岔道繞到前面,這說明這裏不單是路徑縱橫交錯,而且地勢的高低也錯綜複雜,也許腳下一段上坡路,到前面才發現有一段低窪部分已經被沸水注滿,斷絕了前路。這就和南黃海邊的灘塗一樣,看著一馬平川,其實有些地方是低窪處卻看不出來,等漲潮時往回走,以爲方向是正確的,其實前面的低窪處已經被海水迂回淹沒了,無法上到岸邊。

這樣的道理魯一棄當然清楚,不止是他,這裏的幾個老江湖都清楚。所以現在他們腳下雖然是走的一段上坡路,可一顆心卻都提吊得高高的,大口的喘息差點都要把它給吐出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15:23:28

第三十三節 迷宮逃

此家亦爲宮,亂徑迷足蹤。

近步避水火,碎壁入硝洞。

心脈盤曲繞,扣門無犬聲。

釘匙入妙竅,起伏斧爲陣。

情況和他們預想的不一樣,前面沒有低窪,更沒有被沸水注滿的低窪。前面的甬道越走越窄,從五六步的寬度逐漸變成隻能並走兩個人的寬度。甬道變窄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他們前面出現了一堵牆壁,一堵沒門沒縫的堅實牆壁。死路!死胡同!死角!不管是用怎樣的叫法,有個事實是不變的,那就是——死!

沸水漫了上來,已經追到最後面鐵匠的腳後跟。此時的沸水沸騰得特別厲害,翻滾著,噴濺著,蒸騰著,這是因爲在沸水背後湧來的是紅亮的溶漿,它的溫度讓流入這條岔道的沸水蒸發得沒有多少了,眼見著就要將那些沸水完全替代。

沒有路,後面又是可以摧毀一切的溶漿,地面的溫度已經急劇地上升,幸好站在最後面的是鐵匠,要不然肯定會被烤得不行,即便如此,鐵匠腳上那雙好皮子的靴子還是發出了陣陣焦臭。

溶漿發出的紅色光亮映紅了大家的臉,而且從它漫上來的速度看,恐怕很快就會讓這幾個人和這紅色融爲一體。

被溶漿堵住的那段沸水很快蒸發光了,高溫下那些蒸汽也迅速消失。溶漿紅色的光亮也這甬道亮堂了些,雖然不是非常明亮,但這紅色光線倒是非常穩定,沒有太多的閃爍和跳動。

“這邊牆線有偏移,上端有根像蠶絲一般的拉弦。”大多東西是要在明亮的環境中才可以看清,比如柴頭此時說的牆線,。這是兩面牆壁的交接線,極微小的偏位要沒有很穩定的光線是很難辨別出來的;而還有些東西卻是要在特別光線下才能看到,比如柴頭此時說的拉弦,如果是用《異開物》中提到的“血蛛反眩絲”做成的話,那樣一根透明的絲線卻一定要在紅色光線的映照下才可以看到。

獨眼迅速地用梨形鏟在後面的地面上挖出一條小溝槽,憑他移山斷嶺的功力也就隻能挖這樣小小的溝槽,。這還幸虧是鐵匠打制的鏟子好,要不然在這樣的山體甬道中,根本挖不出溝槽,除非是用錘鑿慢慢鑿。

溝槽隻能將溶漿漫上的速度稍微延緩一下,現在大家寄希望的就是在獨眼爭取出的這點時間中,柴頭能從發現的情況裏搞出點逃得性命的名堂出來。

牆面的交接線有偏移至少能說明牆面上下半截是分開壘砌的,磚體在這裏沒有交叉砌入。這樣的牆體牢固性會大打折扣,魯家先輩造出的牆體應該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除非這裏本來就設置爲可移動的。

柴頭的那雙大小眼眯縫著,也隻有這樣一對練魯家技法而造就的眼睛,才具備發現這樣微小差異的能力。柴頭小心地牽動那根細絲,他把這根絲左右都動了動,找到動作的竅口應該是往左,然後那雙魯家六工技藝練就的手掌捏住細絲緩緩往左輕移著過去。

“血蛛反眩絲”並不結實,這從它本身是蛛絲這點就可以知道,所以這樣的弦子拉的扣卡一般都是很靈活輕巧的,要不然這蛛絲材料做成的弦子會很容易就斷了。
柴頭的汗出來了,順著鼻尖往下滴,因爲溶漿讓這甬道裏變得很熱,也因爲他貼在牆面上的耳朵聽得見牆體中扣卡移動的輕微摩擦聲。

魯一棄的汗也下來了。這是因爲他的感覺從牆體中搜索到一團氣息,那應該是個古老的部件,而且還是個材料非常好的部件,像是用玉石或者什麼晶體做成的,這樣的東西要是現在拿到北平琉璃廠,肯定會轟鬧了半條街的鋪子。但是隨著柴頭手的移動,那東西運轉得很遲滯,牽動它的弦子似乎已經到了強度極限。

“停!”魯一棄突然大聲叫道。

與此同時,柴頭的手指微微一顫,絲線還在他的手中,可是已經掛不到力了。柴頭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事情,他不死心地將手掌又輕輕移動了一下,絲線照樣拖拉而出,可是能拉出來的隻是絲線而已,那隻好材料的古老部件不再移動分毫。

千年前的機括用玉石、晶體做關鍵部件,可以防止生鏽、膨脹等現象,保證可靠動作。可是千年前機括的槽道卻很難保證不被灰塵、泥污粘附阻塞,使得關鍵部件的動作軌道卡澀。現在就是這樣的一個情況,絲線斷了,那部件沒有被拉到位置,也沒有退到原位,而是被牢牢卡死在軌道中了。

“咋辦?”獨眼顯示出的慌張是因爲他對被溶漿燒死極度恐懼。他見過自家前輩被古墓中酸液燒死腐爛的情形,而面前的溶漿肯定比古墓中的酸液要厲害好多倍。

“拜托,勞誰駕把我先給滅了,我可不願意眼瞧著自己慢慢被燒化。”柴頭掏出弧形內彎刀,伸在身前,等待著哪個好新心人接過去。

沒有人理會柴頭,隻有最後面的鐵匠又將身體往裏擠了擠,並且連連跺了幾下腳,把靴子上燃著的火苗跺息了。

“卡崩”一聲巨響沿甬道傳來,震得幾個人的耳膜嗡嗡的,同時,甬道的道面也重重地震落了一些。

擠在盡頭的人們都沒什麼準備,在這樣一個大震的作用下,身體不由地往前傾,大家雙臂擺動的同時又互相拉扯著,極力保持身體的平衡,那樣子卻像是要撲跌入溶漿中似的。

腳下晃動的人們終于在牆壁的幫助下靜止住了。那已經流淌到鐵匠腳邊的溶漿明顯地頓了一下,也靜止住了。

突發的情況讓大家愣住了,擠在一起不敢有絲毫的動作,也不敢說話,就像在聆聽生死判決那樣專注認真。

他們沒有聽到判決,甬道中有那麼一瞬間是非常的寂靜。腳邊的溶漿靜止的時間沒有超過兩秒,突然間便快速往反方向流走,沒一會兒就消失不見,要不是滿地的焦痕、殘餘的火苗和帶有磺味兒的焦臭,都叫人不敢相信剛才這裏溶漿已經逼迫到腳邊。

不管怎麼樣,溶漿退流而對于已經被溶漿圍困得無路可逃、必死無疑的人們來說,應該是天大的好事。所以柴頭想笑,可是他隻半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表現出一點笑意呢,便表情怪異地定格在那裏。
其實此時大家耳中被震出的嗡嗡聲還沒有完全消失,卻又聽見由遠而近地傳來連綿不絕的“隆隆”聲響,就像春雷在甬道中滾動。這種奇怪的聲響沒有給擠在甬道盡頭的人們帶來春天般的暖意,而是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從心底生出種恐懼的顫栗,身體更是本能地又往甬道端擠了擠。這樣的擁擠都讓在最裏面的魯一棄和女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隆隆”聲越來越近,近得都可以看到它的存在。隻是它所帶來的情形讓看到它的人都忍不住發出絕望的驚呼。

那是甬道頂部發出的聲響,是甬道頂部連續坍塌發出的聲響,這長長的迷宮似的甬道在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坍塌著。

坍塌著的甬道就像一張黑暗的巨口,往魯一棄他們這邊吞噬過來,仿佛是地獄在擴展。面對這樣的局面誰都沒有回天之力,隻能閉目等待著死神的來臨,隻能由得黑暗來吞嚼,隻能任憑頭頂上山體的任意碾壓,隻能最後再下意識地往後竭力地擠讓絲毫的空間。

幾個人是倒翻著滾入黑暗之中,慶幸的是這黑暗的空間不是坍塌的甬道。最後竭力地擠讓使得身後的牆壁突然倒塌,就在甬道要壓住他們的一瞬間,他們滾裹在那一牆的磚石中一同摔出。

又是一段坡度極大的路徑,連續的滾翻卻沒有讓魯一棄失去知覺,他始終和女人緊緊抱在一塊兒,不管前面要面對的是生還是死。

停下時,魯一棄第一反應就是掏出熒光石。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管亮盞子會不會帶來什麼危險了。

熒光石讓他看到其他幾個人,都被摔得鼻青臉腫的,卻沒有傷到筋骨。

“這裏有‘幻頭線’!”熒光石的亮光才亮起,柴頭就有些興奮地叫起來。“幻頭線”是魯家技藝中常用的一種手法,是將“線帶”或者“平行線”蜿蜒扭轉,讓圖形産生無限延伸的視覺偏差。有這樣的圖形就意味著他們還處在魯家祖先的布局範圍中,還沒有被困到無望的絕地。

“看來你這眼睛能瞄的東西還真不少,能瞄到實路嗎?”鐵匠說。

“亮盞再高點,我看看‘幻頭線’的扭口在哪裏.”柴頭說。

魯一棄一邊站起身來,把熒光石舉高,一邊依舊平靜地說道:“那快找找,尋條道出去,這裏的火山快噴了。”

其實就算現在有路逃出去了,活命的機會還是不大的,火山的噴發範圍很大,憑他們的腳程很難逃出這範圍。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魯一棄在女人身上成就爲一個真正的男人後,他就沒再想那暗構金寶,他隻想著怎麼才能讓女人活著離開這裏。

這裏雖然有魯家祖先留下的“幻頭線”,但其實更像個天然石洞,洞壁上泥污青苔厚厚堆積,很難看出差異來。柴頭的眼睛摔得有些腫,眼眶也有些變形,不知道是不是這原因讓他大小眼的瞄視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扭口。

扭口在石洞頂上,這種發現應該是正確的。大家心中都清楚,逃出的路徑肯定是要往上走的。
扭口在洞頂正中,如果還是一棄和女人兩個在這裏,那麼就算找到扭口也很難出去,因爲根本沒有立足點可以攀爬。可現在不同了,瞎子腿正弓,手掌一托,給獨眼一個借力,獨眼便縱上了洞頂。

果然是扭口,獨眼在看著很是平坦的洞頂竟然吊攀住了。他的手指勾在厚厚的青苔和泥垢中。當然青苔和泥垢是吊不住他身體的,而是在那青苔和泥垢下面藏著一條折邊,扭口應該有的折邊。

獨眼雙手都扣在折邊裏,然後將身體平吊起來,雙腳腳尖在弧形的頂面上一陣亂蹬。隨著他的蹬塌,泥垢和青苔大片落下。當然,有些是他蹬下來的,但更多的是因爲洞頂有一部分移動而掉下來的。獨眼勾扣住的那個折邊在移動,隨著他的蹬塌在移動,一條縫隙在頂上出現,當這縫隙到達腳掌可以伸入的時候,獨眼蜷縮身體,將腳掌踩入縫隙,然後雙腿用力,一下子打開了一個三尺見方的長條形口子。獨眼沒有縮回腳,而是身子勾起,一下倒翻進了口子裏。

獨眼畢竟是老江湖,他所有的動作程序並沒有因爲情況危急而省略。所以身體雖然進入了缺口,頭卻還露在外面,然後側身掏出火柴,準備像以往那樣先彈朵火苗出去,這樣可以探一下裏面的氧氣含量,也可以稍稍觀察一下裏面的環境。

“不要!”“住手!”魯一棄和鐵匠幾乎一同喊出。魯一棄從缺口打開的瞬間就感覺到裏面湧動的氣息如同翻騰的烈焰一般,他潛意識中覺得火焰會在這裏導緻滅頂之災。鐵匠是因爲聞到洞口中傳出一種混合氣體的味道,這味道他經常在燃燒了上好煤料的火爐中可以聞到。

魯一棄的話對于獨眼來說就像是命令。也幸虧是一棄及時制止,要不就算鐵匠喊了,他還是會將火柴彈出。因爲獨眼也是個自信的老江湖,他並沒有嗅聞到像古墓中會燃爆的肮噦氣味,也沒看到整片的磷光。

“千萬不要有明火,這洞裏有火氣。”魯一棄是在《西域風物錄》上尋到火氣這個名詞的,其實他不知道,《西域風物錄》上的火氣其實指的是天然氣,也可以說是煤氣。而這裏出來的火氣卻是硝氣,含硝礦石中常年析出的可燃氣體。

沉悶的聲響再次傳來,山體不住地顫抖著,洞頂的泥垢碎石不住地落下。這些現象是在催促魯一棄他們動作要快。

魯一棄伸手到女人的懷裏,一把扯出了她的絲綢肚兜,遠遠扔掉。這樣的做法明眼人都知道,是怕絲綢料摩擦産生靜電火花,燃爆上面空間中的硝氣。可是大家奇怪的是魯一棄如何知道女人裏面貼身肚兜是什麼料子的,更讓人奇怪的是,女人對魯一棄這樣的動作竟然沒有表現絲毫的別扭和不自在。

柴頭嘴角牽起一點笑意,笑得很是扭曲變形。他隨即也將自己挾帶的火折丟掉,縱身邁步,在瞎子腿上一個借力,伸左手抓住獨眼剛扔掉火柴盒的手,右手在頂上那缺口的邊沿上一搭,便上到了上層。
上去了兩個人,後面的人要上去就更容易了。瞎子是最後一個上的,他把盲杖給獨眼和柴頭拉住,一枯瘦的手交叉用力,身子便輕飄飄地攀援而上。

上面一層的空間從環境布局來看是個天然石洞,但洞壁的石質卻很不一般。鐵匠認得,那都是硝石。也就是說這裏其實不是一個天然的石洞,而是由一個硝石礦掏挖而成的。

掏挖而成的石洞被封閉了不知道多少年,讓其中充盈了濃厚的火氣(硝氣)。鐵匠囑咐大家小心,千萬不要讓挾帶的鐵器碰到硝石壁,稍微的撞擊和摩擦都可能産生火星,發生爆炸和燃燒。

魯一棄隨即也找到石洞中人爲修鑿的證據,在熒光石的昏暗光線照耀下,他看到石洞的洞壁和頂部有許多的圖形,他以前在許多典籍秘本上見過與此相似的圖案,隻是不知代表著什麼意思。

“是‘地靈祭火符’,啓無形地焰,煉惠世之金。”沒等魯一棄的言語和表情有任何表示,獨眼已經在旁邊給他解釋這圖形了。“古老的玄元祭術,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用。”

“哦!”魯一棄一下子恍然大悟,許多的東西在他腦海中連貫拼合成形。

魯家先輩在此建暗構藏五行“金”寶,如果像自己原來推測的那樣,是藏在峽谷中的無脊無梁殿中,然後放置在一個受日月精華最多的方位,也就是原來推測的母體心髒位置。對于一般的尋寶人來說也算是奇巧妙置,可是對于那點穴設坎的技藝出自墨家、源于“機巧”,而造詣更在魯、墨兩家之上的朱家高手來說,未免太容易了。朱家高手先自己而入,卻沒能找到暗藏五行“金”寶,說明魯家先輩在此處的設置肯定不是按魯家常規的技藝方法,而是另辟奇徑了。

此處有硝石礦聚無形地焰爲有“火”;此處的位置是在山體深處,依山脈連接覆山之“土”;兩路管道讓地下水不斷循環,讓蒸汽四散包繞爲有“水”;山體上林木蔥郁連綿得“木”,再加上“金”寶本身,這是一個五行調和的局相,這是一個四行孕一行的構造。它是利用林木吸收日月雨露精華,再由土石傳入寶構,加上地下水挾取地氣,“地靈祭火符”和硝石礦聚集地焰,一同蒸熏養護“金”寶,使得兩千多年來一直寶氣不衰、兇穴難擴。

“小心往上走,要來得及的話,把上面的寶貝順便啓了。”魯一棄的話有些莫名其妙,讓幾個高手很是摸不著頭腦,都相互狐疑地對視了一眼。

魯一棄的話的確讓人很難理解,就說這往上走吧。獨眼他們在洞穴頂面上沒有發現絲毫暗藏著坎缺兒的跡象,這要如何往上走阿。

魯一棄沒有注意幾個人的反應,隻管舉著熒光石,牽著女人順著洞穴小心地往前,表情依舊是那樣的平靜,隻有女人從一棄握緊住她的手掌上知道,他正處于一個極度的興奮和緊張狀態中,因爲那手掌變得滾燙,而且不斷有汗液沁出。
跟在魯一棄背後的幾個高手漸漸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而且隨著前行,他們驚訝的表情顯得越來越誇張。特別是瞎子,在這樣蜿蜒昏暗的洞穴中,他腳下感受到的地勢變化要比其他幾個人眼睛看的要更加真切。他們是在往上走,洞穴是蜿蜒著朝上的,而且越往前,陡度的上升越明顯。

就在魯一棄他們幾個人還在硝石洞中小心翼翼地移動步伐時,在剛才他們逃出的坍塌甬道中,從碎石磚塊間擠出了一小縷火紅灼熱的彎曲線條,並且沿著魯一棄他們翻滾落下的斜坡迅速流下。一小股溶漿正迅速地往硝石洞的洞口接近。硝石洞中濃厚的火氣也正從缺口往下面的洞道中湧入聚積。

而在魯一棄他們所在位置往上不算太高的地方,有一個磚砌的地下通道直貫一段山體。這通道一端的牆面不知道怎麼被無聲地移開了,從不寬的間隙中擠進一個接一個的死屍!對,是死屍,那些本該在三道坡下冰潭中的破爛屍體。

峽谷中,狼群在奔跑,雖然它們的數量少了許多,雖然它們的身上傷痕累累,但是他們還是竭盡全力在奔跑。和他們一起奔跑的還有一隻剛才和它們拼死相博現在也皮破肉綻的巨熊。還有一隻巨熊和幾隻原本兇猛的野狼現在正安靜地躺臥在峽口的雪地上,隨著地面漸漸下陷,任憑翻起的土石將它們掩埋。

硝石洞中的行動很緩慢,是因爲怕有什麼大動作導緻火星迸出,也是因爲這是一段陡度挺大的上坡路。路也很長,這點大家都感覺到了,而且習慣數步子的瞎子也已經數到一千多步了。

硝石洞走到最後是逐漸盤旋向上的洞道,而且不是均勻的盤旋,每走一段就有大幅度的轉折和扭轉,在這些位置魯一棄都可以感覺出火氣的濃度特別大。

瞎子沒有魯一棄那樣的感覺,也不能像鐵匠那樣聞到硝氣。但是在走過這盤旋洞道有一大半的時候,久未作聲的他突然開口說了句:“千徊百曲焚心脈!”

沒人接話茬,也沒有人停下腳步。

“我躲在千屍墳裏休習魯家《班經》中‘辟塵’一工時,陪我的小女兒有天在外面過路商隊裏偷了本古醫書《輪脈陰陽平》,其中講人心在情至極時謂之焚心。此種情形下,盤繞的心脈就會出現許多小的彎曲和轉折,使人心胸不暢、情郁難抒。那心脈的圖形和我們現下走的洞道有些相似。”

柴頭終于忍不住答話了:“那倒是,你沒聽若老闆講的那傳說嗎,一個女人莫名其妙地懷孕了,又偏偏生出條惡龍來,這心裏哪能舒坦了。”柴頭接的這句話,沒人聽得出是正經話還是開玩笑。

鐵匠和獨眼都輕聲笑了兩聲。

“別出聲!”瞎子突然聲色俱厲地喝道。

幾個人不知道是非常聽瞎子的話還是被瞎子的語調嚇住了,一下子都沒了聲音。周圍重新變得寂靜。

“聽到了嗎?前面有規律的聲響。”瞎子說。

沒人回答,說實在的話,他們也真沒有聽到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5 15:23:53

第三十四節 近寶怯

“在那邊。”瞎子盲杖指出的方向是斜上方,那方向是洞頂,是厚厚硝石,是重重山體。

“有規律的聲響,別是什麼人在敲擊求救。”鐵匠說。

“什麼有規律的聲響,就是毛眼妞兒在唱小曲我們都別理。我們幾個都在這兒,能發出這種響動的不是對家就是坎面,離得越遠越好。”柴頭的話不無道理。

這句話讓鐵匠的表情痛苦艱難地抽搐了一下,這表情好像那裏除了對家、坎面,還有可能是他的親人。。

“不是還有哈得興嗎?”女人很詫異于這些男人的記憶力,怎麼把自己一個同伴都給忘了。

她的話讓好幾個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其中包括魯一棄。

“先不要管別的,我們面前現在就一條路,走哪算哪兒。”

大實話其實就是哲理,魯一棄一句話讓明白人都在自嘲苦笑。是呀,面前就一條路可走,不管是有聲響還是有什麼人,你都隻能走這條路,根本沒有選擇,說什麼都是白說。而且這硝石洞洞壁連碰都不能碰,就算鄰近有點什麼,就算這裏有獨眼這個挖掘高手,也隻能是聽聽而已。

前面的路是繼續往上的,前面的路也很快到頭了。

瞎子此時盲杖又一指說道:“響兒就在那兒。”

魯一棄眼睛微眯著眼睛,盯住一個方向,話語中竟然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就在那兒!”

瞎子看不見,魯一棄看得很遠。而剩下的那幾個人卻都在爲自己眼中最真實的情形驚異和興奮。

就在那洞道的盡頭,空間驟然變得高大,高處的石壁上鑲嵌這一扇雙合門,門很漂亮,也很氣派,雕花鏤飾,檐額飛挑,與硝石石壁極不相稱。一道有三十多節的石階直達到門口,緣平棱直,寬七高五。兩邊欄杆也是精美氣派,雲線凸,石鼓頭。

雙合門、石階、欄杆整體都發出一種幽幽的暗金色光澤,並且暗金色中還有許多閃亮的金點。這種材料魯一棄聽說過,叫做“爍金玉黃石”,是極少見的石材,一般在帝王宮殿才能少量地用這種材料來點綴裝飾。比如說九龍口的三步階,紫檀禦書桌桌面。

魯一棄微眯著雙眼,一副失魂迷離的模樣,邁步直往石階上走去。

獨眼伸手想拉住他,卻被柴頭給攔住。女人一直都在魯一棄身邊,她卻沒有攔阻他,隻是緊跟其後,半步都不拉下。

石階很穩當,沒有坎面。魯一棄的腳步也很穩當,這很讓人懷疑他那幅失魂的模樣會不會是裝出來的。

走到石階頂端,魯一棄迷離的眼光突然間一凝,然後彎腰從門檻的底邊處撿起一件東西,緊緊攥在手裏。那是一枚釘子,一枚沒有一絲鏽跡的釘子。他的位置在最高處,所以他的動作除了離他最近的女人,下面正低頭登階的幾個人沒一個看到他彎腰的動作。隻有瞎子的腳步稍稍遲鈍了一下,眼白子翻轉了幾下。

柴頭和鐵匠仔細檢查了哪扇門,竟然沒有一點異樣。這很奇怪,做工如此精緻繁複的門怎麼會沒有設置坎面?按坎子家的常理,做工越精美複雜的器物設置坎面的可能就越大,而且也便于設置坎面,因爲繁複的造型更便于暗藏扣子。腳下的台階已經是個意外了,難道這門……?

可是現在確實是找不到一點坎面痕跡,難不成魯家祖先把個坎面做得無跡可尋了。
獨眼終于有些耐不住,直接伸手往門上運力推去,旁邊的人連阻止都來不及。

門紋絲未動,也沒有什麼異常發生。

這讓大家舒了口氣。可是一個個鎖緊的眉頭卻未能舒展,這唯一的出路難不成是個悶口?這很是說不通,悶口用不上做得如此精緻富麗。而且旁邊也沒有其他位置可以設置暗門,不用做這樣好的悶口用作障眼迷惑。

“怪事,是個門咋就進不去呢?”女人低聲喃喃,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這話讓魯一棄的腦子猛然翻了個個兒:“對了,我們過來的方向沒有什麼正規的路,那麼這裏應該是個尾室,不是正門,也就是說這裏是出位,而不是正常的進口。門應該是往外拉,而不是往裏推。”

魯一棄的話讓大家眼睛一亮,可是再仔細看時,卻發現這“爍金玉黃石”做成的門扇光滑平整,沒有一個著手處,無法外拉。

“大少,你撿那東西興許是鑰匙。”瞎子翻著白眼說道。他的話讓大家有些意外,讓女人更意外,隻有她看到魯一棄彎腰撿東西的動作,可這在台階下方好遠一段距離的瞎子竟然能聽到這樣一個幾乎沒什麼聲音的動作。

魯一棄卻根本沒理會瞎子的話,因爲他的眼睛已經再次迷離起來。從見到這釘子模樣的東西他就發現它帶有一種靈動炫華的氣息,攥緊在手中後更給他異常的感覺。不知道應該說那釘子融入他的身體,還是他的精氣神彙入這枚釘子,反正他感覺在那門上有個歸宿,有個屬于自己的竅位。于是迷離的目光像一種精密的儀器在門扇上掃描而過。然後用一個極其自然隨意的動作擡手把那釘子插在了門上。

由于魯一棄的動作並不快,所以插入的位置幾個人都看得很清楚,那是石門上一個閃爍金光的斑點,和其他閃爍金光的斑點沒有絲毫區別。但是魯一棄手中的釘子確確實實地插入了,還不費力地插入。插入後吻合得就如同和石門是一體的。

釘子看來不是鑰匙,而是把手。當魯一棄輕輕拽回釘子的時候,那對門扇輕巧地滑開了。

隨著門扇的開啓,瞎子所說的有規律的聲響驟然出現。那聲響比意料中的要嘈雜喧囂多了,讓幾個人相互間的對話都必須湊近耳邊才能聽清。這種現象說明那扇門的密封閉音效果極好,也說明這裏發出這種聲響的有許多物件兒。

門開起到足夠兩個人並排通過的時候,釘子便自己脫出了。這門便不再動彈分毫。魯一棄隨手將釘子放進口袋,就像是放進自家房門鑰匙那樣自然。

鐵匠從始至終一直都盯視這那枚釘子,臉上是驚訝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開啓後的石室光線很好,這是因爲四面的石壁上有許多發光晶體。所以不需要他們怎麼仔細辨認,就已經看清發出規律聲響的是一些按順序不斷落下又擡起的石斧。

石斧很大,比上面大殿中的巨木拍還要大。而且分布很密,幾乎遍布整個石室。

柴頭好像對這樣的坎面很熟悉,才看一眼就嚷嚷了:“不對呀!不對呀!這些個石斧不應該這樣不停地起落。”

“你懂這坎?說說!”獨眼問。
現在已經不是賣弄的時候,這點柴頭很拎得清,便毫不保留地說道:“這坎面的動杆在腳下,平時石斧懸在室頂縫隙中,隻要下面行走的步子不對,觸了動杆兒,相應位置的石斧扣子就會落下劈砸坎面中的人。”

這樣比巨木拍還大的石斧要劈砸下來,下面的人是絕無生機的。

“而且就算坎中人功力高,躲閃快,可是躲閃到的下一步會有另一隻斧子候著呢。這就像是菜墩上的一隻青蛙,在躲閃幾十把不斷剁下的菜刀,最後總有把是躲不過的。”

“‘百剁一砧料’的坎面兒。”看來鐵匠對這坎面有些了解,要不然說不出這樣的斷語。

“差不多吧,但你這斷語說的是廣西坎子家肖雲洞一派的‘天落刀雨’,其實那和這坎面又有好些不同,那坎面是按見步行步落刀,這裏步法卻是有一定步法規律的……”

“太上六壬八步罡。”沒等柴頭說出石斧陣如何擺置,魯一棄在旁邊輕聲說了一句。

柴頭滿臉佩服地轉過臉去,用近乎崇拜的目光望著魯一棄。可魯一棄此時卻像個中邪的人,滿臉的呆滯迷茫,不知道魂魄已經遊蕩何處了。

魯一棄的魂魄遊蕩得並不遠,就在那些不斷剁砸的石斧群中。他看出了其中規律後,便按照太上六壬八步罡的步法,從天壬一步踏入,轉六步,回三步;轉地壬二步,踩五步;過風壬八步,側身滑入雲壬七步……

意念中的動作不管是速度上、幅度上都是完美的,所以魯一棄在腦海中的一番試走流暢舒展。可是就在雲壬七步這裏,他卻無論如何都走不過去了。本來按規律此處可進可退,但是可以退步的雲壬六步那裏有連續三隻石斧幾乎一同在剁砸,而可以進步的氣壬四步往前也有兩隻石斧一前一後幾乎同時落下。再也沒有踩點了,而此時要再側身滑回風壬八步也已經不合時機,于是就這樣一個錯神間,頭頂石斧已然落下,隻見血光迸濺、魂魄四散。

魯一棄一個激靈醒過神來,額頭已然遍布冷汗珠子。

“沒道理呀!這坎面根本過不去。魯家先輩不應該設這樣的誘殺坎。”魯一棄說這話時很是疲憊。

其實隻有他自己心裏知道,自己所謂的沒道理還有另一番意思。他奇怪的是遠遠看這座山體時,可以感覺到到絢麗飛揚的寶氣;進入峽谷後這感覺就變得很弱。剛才在硝石洞中他感覺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點寶意靈犀在召喚著他,那寶意靈犀就是從這石室中發出。可是等到進入這裏,竟然所有這樣的感覺都沒了。難道這就是仙家玄學所說的“至寶不近示與人。”

“就是說呀,石斧原本是懸著不動的,要像現在這樣連續動作,這坎不要說在這裏擺了千年之久,有個一兩天也就盡數毀了。”柴頭答道。

“哦!”魯一棄知道怎麼回事了,這樣巨型的坎面肯定也是蒸汽提供的操控能量,現在蒸汽的管道被溶漿急劇加溫,又有一段被砸斷,整個系統已經是一團糟,這裏扣子便自行動作起來,而且動作的速度、規律也無章可循。

“按太上六壬八步罡走不過去,現在唯一的辦法隻有解了總弦機點,才能讓這些石斧停下。”魯一棄說這話時已經回複到了平靜的狀態。
這是個大家都懂的道理,可是要找到這總弦機點談何容易,就算找到,是否就能輕易解開也是個問題。所以這樣的結論隻能讓大家的心幾乎涼透。

沒人作聲,隻有魯石斧依舊按一個無法通過的規律嘈雜著、喧囂著。

魯一棄也沒有作聲,但是他的思想和感覺卻在整個石室中飛快地盤繞著。這裏的坎面布置有一點好處,就是人工所爲的與天然的在他感覺中有截然的區別。人工所爲粘附人氣,並且經過兩千多年,怎麼都得算個古物,多少都能騰發出些氣息。魯一棄的感覺就是順著這樣一個複雜氣路在搜索,思維也隨著這氣路在盤旋中逐漸收縮,最終收縮在一個點上。

那個點離得很遠,是鑲嵌在石室壁上的一根管子,一根就連管子口都深深陷在石縫裏的管子,一根拇指粗細的好東西。雖然算不上寶貝,但從這管子周圍起伏的氣場可以知道,這東西不管是從材質還是做工上都是絕好的東西,當然年代就更不用說了,但是魯一棄知道,這樣一件好東西在琉璃廠出不了太好的價錢,這是因爲它所起的作用限制了它隻具備一根光滑管子的形狀,沒人知道它真正的作用和重要性,更不具備藝術價值。

“如果總弦機點是根管子,有幾種破法?”魯一棄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讓大家有點發楞,因爲聽著語氣像是在考他們。

“斷、旋、提、吹、搖。”獨眼說。

“可這管子整個嵌在石壁中,隻能瞧見個管口。”

沉默,雖然現在時間已經不允許沉默了,可是大家依舊沉默了許久。

“魯門長,我明白你的意思。”終于有人打破了沉默,是鐵匠。“那樣的機點其實相當于一個鎖芯,是需要專用的匙具推搗才能起到作用的。我瞧你剛才開門用的‘楔型釘匙’,是用勃海溝子中的珊瑚鐵晶做成,千年不鏽。這樣好的東西我想不會隻是開扇門那麼簡單,說不定就能開那機點。”

魯一棄的表情依舊平靜,但是心中卻是暗暗佩服,真不愧爲關外奇工,也就打眼看來看,就將世上少有的東西判斷個準確。

“哎,你找到機點了,在哪兒呢?”女人的聲音很輕,這讓她說出的話顯得更加親昵,就像是小兩口的悄悄話一樣。

“在那裏!”魯一棄的手堅定地指向一個方向。

大家都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可是誰都沒有看到那個他所說的坎面機點的管子口,滿眼能瞧到的隻是快速撲閃的無數斧影。

啊!原來坎面的機點在坎面的另一邊,這中間有四十隻巨型石斧在不斷剁砸,坎面的範圍也是非常寬的,從他們的立身處到那邊石壁的距離總有十八架梁(坎子家的數目代稱,大約在三十五米到四十米之間),而且是個陷在石壁中隻能見到點管口的管子,這如何解呀?

啊!原來坎面的機點在坎面的另一邊,這中間有四十隻巨型石斧在不斷剁砸,坎面的前後沿間距非常寬的,從他們的立身處到那邊石壁的距離總有十八架梁(坎子家的數目代稱,大約在三十五米到四十米之間),而且那是個陷在石壁中隻能隱約見到點管口的管子,這如何解呀?

魯一棄掏出了那枚釘子,對,應該叫“楔型釘匙”,托在手裏掂了掂,感覺了一下它的分量。然後從女人那裏要來駁殼槍,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槍,確認沒有問題。隨即便凝神聚氣,進入了一個忘我的狀態。
他的感覺在那些不斷起落的巨斧中穿梭,在它們起落的順序中尋找間隙,因爲他必須從中找到一條路徑,一條可以讓“楔型釘匙”順利到達另一面石壁的路徑。

雖然石斧的起落是非常繁雜的,但魯一棄還是很快在各種交錯間隙中找到一條瞬間出現的直線路徑,一條可以筆直到達管口的路徑。

但是兩秒鍾之後魯一棄否定了這條路徑。他反應過來,這樣的路徑是錯誤的,因爲“楔型釘匙”不是子彈,不是由手槍直接射出的。必須先將它拋出後,再通過子彈的撞擊將它推入管口。于是他回想起自己先前用感覺走過的那幾步,在那幾步走法的啓發下,他腳下稍稍一側滑,重新變換了一個角度。

“楔型釘匙”劃了一個弧線拋出。許多的石斧前前後後地落下,仿佛是一輪波浪在追趕著它。釘匙拋出的力道很快到了末梢,一隻正在落下的巨型石斧剛好趕到它上方三寸不到的地方,眼見著就要砸上……

一切度算得就這麼巧妙,在這妙到毫巔瞬間,一枚駁殼槍的子彈搶在石斧之前撞擊到“楔型釘匙”的尾部。隨著聲清亮的脆響,“楔型釘匙”瞬間變做了直線飛行,筆直地從斧群中脫出,箭矢般沒入到另一面的石壁之中去了。

是的,魯一棄重新確定了路徑,那應該是一前一後的兩條路徑,一條是“楔型釘匙”拋物線形的路徑,一條是手槍子彈直線形的路徑,它們都不能被阻擋。然後兩條路徑在一個恰好的位置合而爲一,這才能讓“楔型釘匙”撞入機點管口。

魯一棄做到,匪夷所思地做到了。其他人也看到了,但他們隻是看到魯一棄拋物、開槍。至于其他的,他們想看卻沒有能力看清,這已經超出了視力的捕捉範疇,完全是要憑就超常感覺才能夠瀟灑爲之的。

巨斧依舊在喧囂著起落,好像沒有一點變化。魯一棄也依舊擡手持槍站在那裏,身形沒有移動絲毫。

石斧的起落又繼續了四五個回合,柴頭、鐵匠他們開始有些發慌了,表情變得開始僵硬起來。是機點不對?是“楔型釘匙”不起作用?還是根本沒能射入管口?

瞎子的表情變化最大,瘦薄的面皮扭擠出條條溝壑,但他的反應卻是與衆人相反的:“好!好!慢了!又慢了!”

是的,有時候眼睛看不出的微小變化,耳朵卻可以聽到,何況瞎子的聽覺比一般人的視覺都要靈敏許多倍。

巨斧的起落真的慢了,瞎子話剛說完,其他人也看出了變化,而且變化越來越明顯。

魯一棄緩緩收回身形,放下持槍的手臂,隨著魯一棄垂下的手臂,那些巨斧也都落下不再擡起,原本喧囂的石室之中一下子沒了聲響,沉寂得都有點可怕。

瞎子用盲杖往前面的地面探了探。鐵匠也很謹慎地從石壁上砸下一些石塊往那坎面中各個方位投擲了一遍。坎面的確是被解開了,而且其中也沒有坎中套坎的布設,他們這才放心地從巨斧間的空隙中往前走去。
此時的石室中真的很靜,就是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見。魯一棄他們幾個也都小心翼翼,貓步潛行,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音。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們的耳中卻並不像石室中實際情況那樣寂靜,他們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剛走出巨斧坎,突然一聲粗重的滑動聲傳來。這一下把幾個人嚇得魂飛魄散。獨眼蹲在地上,單手將雨金剛往前舉著,卻還沒來得及把它撐開。柴頭更是腳下一軟,趴伏在地上了。

那聲音過後依舊是寂靜。沒有危險,隻是在暗置機點的石壁上啓開了一扇石門。

魯一棄雖然沒有感覺到寶氣的炫耀流溢,但那石門中有種無形的氣息凝重內斂,一收一發是是如此的綿長強勁。

“這是一種處身在奇異寶氣發出的中心才會有的現象。”魯一棄也不知道自己憑什麼做出這樣的判斷,好像是自己經曆過這樣的情形,在前世,在夢裏……

幾個人小心地進入了石門,裏面是個面積略小卻很方正的石室。這個石室比外邊要稍稍暗些,是因爲這裏的石壁上沒有發光的晶體。但是它周圍石壁的材質還是自然地發出一些黯淡柔和的金色光澤,包括地面和頂面。借著這些微弱的光,可以看到石室所有的面修整得十分的平滑,就像隻精工細作的石盒一般。從他們的立腳處還可以看到在石室的另一邊也有一扇已然開啓了的門,打眼看去,那門外是一條長長的黑暗洞道,飄渺著少許的霧氣,顯得深邃而詭異。

在石室的正中間有座黑乎乎的台架子,兩凳半高(過去匠人常用的估算單位,大概一米六左右),長寬和張大八仙桌差不多。這是用許多同樣大小的黑色晶塊疊壘起來的,這些晶塊的大小形狀很像說書人的醒木,表面光滑並帶有晶體特有的光澤。

台子的疊壘方法是魯家“鋪石”一技中的“五瓣花”壘砌法,雖然結構周圍鏤空,中間虛空,卻能夠環環相扣、互爲支撐,是非常的堅固牢靠又節省材料的結構。奇怪的是這裏的台架子可以看出沒有粘砌,那些晶塊隻是像積木一樣架搭著。這樣的話隻要從中抽出一塊,那麼構造環節一斷,整個台子都會坍塌掉。

台子的整個形狀是梯形體。最上面是用“鋪石”一技中“層層荷”的手法,晶塊一角壓一角的,這樣就拼出個旋轉面。

旋轉面的中間放了隻玉盒,一隻古鏽斑斕的玉盒。

看到這玉盒,魯一棄有種故友重逢般的激動。可不知怎麼,腳下卻有些邁不動步子。也不知道是那凝厚寶氣給他的阻滯力,還是由于近寶心怯的複雜心理。

別人卻沒有他那樣的感覺和心態,都加快步子直往那台子走去。雖然他們並不知道那玉盒中會放著什麼東西,但藏在如此隱秘的地方,用道道坎面保護的東西,其價值肯定是非同凡想的。

幾個男人雖然加快了腳步,但到底是江湖人,還是帶著些謹慎和忌憚的,這些謹慎和忌憚來自周圍的環境,也來自同行的夥伴。

女人和其他人不一樣,考慮的沒那麼多。她幾乎是一溜小跑往台子跑去,到台子邊墊腳伸手就往玉盒抓去。

如此莽撞的行動竟然沒有人出聲制止,不知道幾個男人存著怎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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