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凌淑芬]王子想見公主【童話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9 15:40:30
標題:
[凌淑芬]王子想見公主【童話之一】[全文完]
王子想見公主
(童話之一)作者:凌淑芬
談個普通又無聊的戀愛有這麼困難嗎?
他生平無大志只想過一成不變的日子直到老死
偏偏身邊老是有一堆奇奇怪怪的人出來攪局
一下子是他那個把危險當飯吃的老弟拐他出任務
一下子是莫名其妙的前愛慕者和老公搗亂
就連難得中意的女朋友都讓他愛得膽戰心驚
先不說他們相剋的八字和她不「不平凡」的生活經歷
光是她家中那古靈精怪的兩寶就讓他吃足了苦頭
不禁怨歎自己超凡的俊秀外表和斬不斷的旺盛桃花運
為了結束苦難與她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他下定決心化被動的等待為主動的追求行動
務必要讓未來的岳父母越看他越覺得有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9 15:41:02
1章
「獨孤失敗」已經成為江日暖的另一個代名詞--她很孤獨,她又很失敗。
噢不,別把她想成另一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滿肚子草包」的富家千金--或許「富家千金」的這一點還算符合,然而親朋好友都不會用「草包」來形容她。
雖然她不是那種讀北一、念台大,一路過關斬將的超級讀書機器,憑著實力也念到一張不錯的文憑。她高中考上板橋中學,大學讀進輔大,學生時期很少拿到第一名,但是維持在十名上下通常不是問題。
資質中上,腳踏實地,誠懇認真。這是老師給她的評語,周圍的人也會點點頭跟著說:「沒錯,沒錯。」
「可是,為什麼我永遠都在失敗呢?」江日暖癱在和式茶几上,大聲哀歎。
兩年前父親買下這間小套房送給她,做為她獨立自主的開始。
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她一開始是不願意接受的,寧願去外面租那種一個月五千元的小雅房;可是父母親聯手施壓,她單拳難敵雙掌,只好厚著臉皮住下來。
這間小套房約莫十七坪,全間打通,以她最喜愛的日式風格為設計主調,睡眠區及活動區以充滿古意的木欞推門隔開,玉檀木地板及米黃色牆面永遠讓人覺得舒緩自在。
然而,現在她太過沮喪了,再優美的環境也無法將她拖出絕望的幽谷。
「啊--」她放聲大叫。呼,舒服多了。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江日暖開始全面檢討。
身為一位大學畢業兩年的社會新鮮人,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努力在職場上求生了,然而,永遠會有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打斷她原本的計畫步調。
舉個例來說,她上上一份擔任售車小姐的工作--
*********************
「……後來我氣到不行,趁店長的視線看不到我們這個角落,抬腳踹下去,那個傢伙才乖乖把手從我的小屁屁收回去。」
「漂亮!」
「厲害厲害!」
「還是阿美夠嗆夠辣!」
喝采聲從化妝室裡爆出來。
「反正我下個月起調到北二店去了,以後大概沒什麼機會碰到那只肥豬,你們自己多多小心吧!」阿美得意地說。
「我是不擔心自己啦,日暖比較可憐。」眾女開始議論紛紛。
「對對對,日暖跟阿美是同一型的,白白淨淨,長髮披肩,看起來就像個文靜的女學生,張大胖最喜歡這一型。」
「他不怕死就儘管來,姑娘我等他!」江日暖對著鏡子冷笑。
二十四歲,正是芳華最盛的時期。嚴格說來,她並不算什麼絕世大美女,五官分開來看都很平常--眼睛不夠大,鼻樑不夠筆挺,唇片不夠豐滿,然而組合起來的效果還不錯,很有幾分清秀佳人的味道。
女孩子只要五官清秀,皮膚夠白,通常就構得上中等美女的資格了,更何況她幸運地擁有一頭黑溜長髮,以及一六二的窈窕身段。所以,與其說江日暖是個美女,不如說她很懂得突顯自己的優點。
她早就發現艷麗造型並不適合自己,因此「清秀佳人」一直是她的主打路線--雖然這實在和她活潑愛鬧的個性相差很遠。
嘿!她只是外表看起來很文靜而已,骨子裡可是鋼木蘭一枚,不怕蹦斷牙的色胚儘管放馬過來。
她工作的汽車公司代理一款歐洲的新車系,走中高價位路線;這間敦南分店總共有業務員十名,男女各半。公司規定,每天由兩位業務員輪早晚班駐店,其他日子則各自出門跑業務。
做售車小姐這行,讓日暖著實見識到了台灣的「消費奇跡」;雖然人人大喊經濟不景氣,可是有錢的人仍然相當有錢,隨便出手砸兩、三百萬買部車的人比比皆 是。再加上他們大老闆的二哥在科學園區經營高科技產業,自家人的員工來買車當然有折扣,所以除了業務員自己出去開發的客戶之外,來店的案例幾乎都是園區新 貴。
這幾年,竹科的光環漸漸沒落了,可是,還是老話一句--富者越富,所以他們這間「北一店」,向來被其他分店視為獵金龜婿的黃金地帶。
既然金龜婿雲集,難免會出現幾隻小臭蟲,她們口中的「張大胖」就是代表人物。
「奇怪,每個人都知道張大胖喜歡對女業務員動手動腳的,為什麼不找上頭的人投訴?」日暖放下長齒梳。
她分派到這個銷售點才兩個月,只遇過張大胖兩次,而這兩次還正好都是另一個男業務員回來和她交班的時候,所以沒有機會見識到張大胖的手段。
「別開玩笑了,他可是『二哥』的愛將,堂堂業務部協理耶!」二哥是大家對那位竹科高層的別稱。
「而且他也算是客戶,又不是我們公司的人,你沒聽過『顧客永遠是對的』?老闆怎麼可能為了幾個小業務員,對他祭開山刀。」
「更何況這傢伙在園區滿吃得開的。別說他帶自己公司的主管來,光是去年一年,他帶其他公司的人來,就替我們做了快兩千萬的業績。」阿美扁扁嘴。「老闆八成覺得,除了讓他抽點小佣金之外,我們美麗的小屁股也是他的『慰勞品』之一。」
「對了,千萬不要對張大胖帶來的人掉以輕心,上次連那個跟他一起來的傢伙都一直瞄我的胸部,還偷摸我的手臂。」阿美警告。
「哇靠!」日暖衝口而出。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任何讓她痛恨的事,「職場性騷擾」鐵定排得上前三名。
「你們幾個在裡面做什麼?開同樂會!」主管臭著一張臉冒出來。
嘩,一群人當場鳥獸散。
「今天輪到我駐店,」日暖對其他三人抱拳作揖。「姊妹們,江湖上一片腥風血雨,大家行走在外,請各自珍重。」
「嗯!」四人同仇敵愾,一起踏上戰場。
*******************
她的運氣「不錯」,當天下午,張大胖就帶著另一名面生的竹科新貴派來店裡看車。
張大胖人如其名,反正就是一般電視新聞上都看得到的商場人士,氣質嗆俗,頭頂半禿,一臉猥瑣。
而他今天帶來的客戶……唔,不是她以貌取人,這位仁兄還真是只有一個「土」字能形容!
「土先生」挺魁梧的,身高一八○左右,本來應該很符合白馬王子的形象,偏偏他非常懂得如何徹底毀掉自己。
他戴著一副粗邊黑框大眼鏡,年齡介於三十到三十五之間,暫不可考。除了三○年代的連續劇裡,她不曉得現在還有人戴這種粗邊黑框眼鏡。
他一身小領子黑西裝--是的,那種五、六○年代曾經流行過的小領子。雖然日暖很想說服自己他只是趕上復古風,但是她實在很懷疑。
看他把西裝漿到那麼挺,她不得不去想:如果他的人沒有穿在裡面,它自己也能夠站得起來。
歎為觀止!真是歎為觀止。
噢不,既然人家是客戶,就不能說他土,他只是「剛毅木訥」得很有型罷了。
「張協理,好久不見了。」日暖端出業務員特有的親切笑容,從櫃檯後迎出來。
「呵呵呵,你好你好,以前見過幾次面,都沒有機會和你細聊。」張大胖笑咪咪的握住她,肥手在柔荑上停留得稍嫌久了點。
她今天穿著公司制服,淡紫色窄裙,同色系背心,白襯衫,把她玲瓏有致的身段完全展現出來。
「您今天又帶朋友來看車啊?」
「對對對,這位關先生是我的好朋友,最近想換一部車子,正好我們大家都是自己人,買車可以拿折扣,我就帶他來看看。」張大胖連忙把注意力轉回同來的土先生身上 。
看來對這位「土」……關先生挺大牌的,不知道他混哪條道上。
「關先生,您好,敝姓江。」她友善地打招呼。
沒反應。
「關先生,您好。」
那傢伙的眼睛正在瞄她的胸部。
日暖瞇了瞇眼,從嘴角硬擠出笑容。「關先生,有什麼我能效勞的地方嗎?」
「啊!」老土先生如夢初醒,頂了頂黑框眼鏡,一臉道貌岸然地與她握手,「你好,你好。」
彷彿剛才偷瞄人家胸部的事從未發生。
物以類聚!日暖暗暗冷笑一聲。
「公司今年正好出了一款gemini420房車,關先生一定會感興趣。我們過去賞車區,讓我為您做個詳細的介紹。」她甜甜地說。
「好。」
張大胖想跟上去,老土先生突然回身,嚴肅地交代:「我和江小姐去看車就行了,您先到旁邊坐著等我們。」
想和她獨處?日暖暗暗冷笑,先不動聲色。
六十來坪的大廳沒有隔間,談不上獨處,可是賞車區和接待區是分開的,中間隔著幾部展示車,要製造視線的死角並不困難。
張大胖似乎也瞭解老土先生的心意,畢竟他剛才那「心嚮往之」的眼神可騙不了人。大家都是男人嘛,張大胖哪有不瞭解的。
「好好,我懂,我懂,你們慢慢看。」他擠眉弄眼,跟著分店主管退到旁邊去喝茶聊天。
「關先生,您想看小車或是大車?」日暖渾若無事,領著貴客來到第一部展示車前面。
「我想看那一部。」他直接指向最角落的休旅車。
她的眼光一閃。
「是,這是我們今年度最新進口的休旅車……」感覺到身後沒有人跟上來,她疑惑地轉身。
那傢伙居然愣在原地,盯著她的小屁股不放!
你!日暖深呼吸一口氣。穩住,穩住。
「關先生,您到底想不想看車?」還是想看我的胸部和屁股?含笑的俏顏已經露出一絲火藥味。
「我……我來了。」他又大夢初醒地跟上來。
日暖先順順氣,掛回職業性笑容,繼續進行解說。
後面有一片熱氣貼得她越來越近。她技巧性的轉到車頭附近,那片熱氣如影隨形的跟上來;她再閃到車門附近,熱氣如附骨之蛆,半寸都不肯遠離;她索性閃到車體的另一側,這下子廂型車把他們完全隔絕,真正只剩下他們兩人獨處。
後方是一片造景的竹林和一窪小水池,而池子裡養的胖鯉魚當然不會替她申冤。
日暖心中的火越燒越猛,連自己都不知道能夠忍耐到什麼時候。
「這是一部家庭化的休旅車,車身比其他廠牌的RV更大,卻不佔空間,一般的車位就停得進去……」
一片熱氣直接貼上她的背心。
「江小姐……」老土先生在她耳後輕歎一聲。
或許他真的只是想說話而已,日暖握緊拳頭說服自己。
「江小姐,其實我想告訴你……」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抵上她的臀部。
夠、了!
「我的要求很簡單,請你不要碰我的屁股,這、有、這、麼、難、嗎--」她大暍一聲,右腿一記金勾拐,左肘一記千斤頂,同時出招。
嘩啦!色膽包天的死老土往後一倒,塌進胖鯉魚的家中。
「日暖!」收銀小姐喚。
「江小姐!」張大胖叫。
「江日暖!」主管吼。
三聲驚喝同時從接待區飆過來。
「呸!看你年紀輕輕,一表人才,也敢學那些老不死的出門採花!」日暖叉著腰,對水池裡的「加害者」嬌吼。
關先生震驚地抹掉一臉水,不敢相信這種事真的發生在他身上。
「下次想對陌生女人性騷擾之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本姑娘不是那種悶不吭聲任你摸回本的軟腳蝦!」
「你……你……」老土先生怒瞪她,氣到說不出話來。
「關先生,快!快起來,您沒事吧?」張大胖慌慌張張地跑上去攙扶他。
姓關的一語不發,用那種連續殺人狂看著被害人的恐怖眼神,死瞪著她。
「看什麼看,不要以為戴著那副粗邊黑框眼鏡,你的眼睛就比別人大!」日暖瞪回去,一點都不輸人。
「哼!」他鐵青著臉,轉頭就走。
「關先生,關先生。」張大胖漲紅了臉趕忙追上去,臨出門前不忘回頭恐嚇一頓,「你們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微欣科技』的總工程師,『毫釐加密技術』的發 明人,全球的獨家專利就在他手上。我們老闆一年出一千兩百萬想挖他都挖不到,最近我總算和他搭上線,沒想到就這樣被你們毀了!你……你們全等著被殺頭 吧!」
撂完話,追著關大先生而去。
駐店主管氣得渾身發抖。「江、日,暖!」
「那不是我的錯。」日暖非常堅持。「你們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麼嗎?」
「像這樣?」收銀小姐的眼睛突然盯住她的胸部。
「不只!」她轉頭指著那輛休旅車,「剛才他還趁有車子擋著,想對我做另一件更反胃的事……」
一隻手摸上她的屁股,日暖錯愕地轉回來。
「像這樣?」收銀小姐和藹可親地問。
「你怎麼知道?」這真是太神奇了。
唔……主管用力閉上眼睛。克制,他一定要克制!
才怪!
「那是因為你襯衫中間那兩顆扣子鬆了半片胸部露出來別人看你裙子的拉煉沒拉上粉紅色小內褲正在對全世界說哈囉!」主管爆出驚天之吼。
呃?日暖低下頭。
我的老天爺!襯衫上是暗扣,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扣子鬆開了,只要她走動或彎腰,任何站對角度的人都可以將她的內在美一覽無遺,何況她今天還穿1/2罩杯的內在美呢!而後面拉煉……更慘!人家她今天穿性感丁字小褲褲啦!
收銀小姐走到水池旁,撿起一隻遺落的公文夾。
「你說,有個硬硬的東西碰到你的屁股?」
「噢,我的天哪……」日暖摀住臉。
原來老土先生是想告訴她,她春光外洩了。嗚……這款的事情,怎地會來發生?
**************
她錯了,她真的知錯了。
然而,懊悔也挽救不了她的命運。張大胖果然迫不及待去跟「二哥」咬耳朵,「二哥」再跟自己的弟弟下最後通牒,所以,三天之後,她便加入廣大的失業群眾裡。
幸好老天爺同情她--雖然這句話值得打個問號--半個月之後,她找到了另一份工作,「進興銀樓」的女店員。
其實,以她的學歷,並不是不能找個坐辦公桌的工作,每天當個漂漂亮亮的上班族。可是她喜歡與各式各樣的人接觸,因此畢業到現在,她找的工作不是業務員就是店員。
「呼,好冷。」日暖對雙手呵著氣,不斷在原地踏步。
她剛下班,天氣尚未入暑,偶來的一陣綿綿細雨,讓台北城再度降回春末的微涼。
幸好早上出門的時候,多帶了一件黃風衣,下班時間才沒被冷著。
她站在一處轉角的騎樓下等公車,世界在這一刻是忙碌而平靜的。
只有這一刻。
下一刻,有個匆迫的身影從轉角撞過來,和她跌成一團。
「噢!」腳踝扭到了!
「對不起、對不起。」黃影一閃,倏忽失去蹤影。
「冒失鬼!」她扶著旁邊的機車,痛苦地檢視自己的腳傷。
「逮到你了!」再下一秒,另一隻鐵腕魯莽地將她扯離機車旁,硬拽到騎樓中間。
「噢!」她哀叫。腳踝快斷了啦!嗚。「你這人怎麼搞的,走路也不會看路!」
兩人一打照面都愣住了。好眼熟啊!
「呼呼呼……關……你……你抓到他了嗎?」另一個氣喘吁吁的傢伙也跑過來,加入這場大遊行。
大眼鏡,僵得筆挺的風衣--天哪!連風衣都能上漿--剛硬不屈的唇線,日暖腦中立刻竄上那惡夢般的名稱。
「是你,老土……關先生?」
「是你,凶婆……江小姐。」粗邊黑框眼鏡後的銳光一閃,也認出了她。
「你……你……你們認識?」喘吁吁的男人問。
「不認識!」兩聲抗議同時射出,再同時瞪向對方。
好,當初誤會他是她的錯,但是她已經被砍頭了,也算還了他的債。他最好離她越遠越好,省得相看兩相厭,唯有豬頭三。
「小姐,請把皮夾交出來!」關河正氣凜然地說。
「我為什麼要給你我的皮夾?」她低斥。
「我不是要你的錢包,我是要你把我朋友的皮夾交出來!」關先生一副很忍耐的表情。
「你們剛剛才跑過來,他掉了皮夾,怎麼可能被我撿到?」
關先生的耐心用盡。
「我瞭解現在時局不好,你又被開除,難免有走投無路的時候,可是這不代表你就能幹這種宵小勾當。」
「宵小?」她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我是宵小?」
「沒錯。就是你扒走我的錢包,我看得一清二楚!」那個被扒的事主終於喘過氣,陪關先生一起對她橫眉豎目。
過路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姓關的,我好端端地站在這裡等公車,你們兩個憑哪一隻眼睛看到我扒你朋友的錢包?」她惡狠狠地戳戳他的胸膛。該死,他的胸口怎麼這麼硬?
「那個扒手和你一樣高矮胖瘦,穿著和你一樣的黃風衣,腳踩和你一樣的白布鞋,跑在你會出現的路線上!才拐個彎而已,扒手不見了,只剩下你這個穿另一件 黃風衣、另一雙白布鞋、另一副干扁身材的女人?天下哪有這麼正好的事!」關先生在執行正義的時候,顯然有一副辯才無礙的好口齒。
日暖被他的繞口令轉得頭暈眼花。天氣冷,腳痛,肚子餓,激憤,種種因素只讓她覺得厭煩透頂。
「放開我!」她用力甩開手腕上的鉗制,整個人踉蹌一步,可憐的腳踝第三度拐到,不過她已經氣到顧不得疼痛。「兩位先生,我說沒有拿就沒有拿,我給你們三秒鐘從我眼前消失。」
粗邊黑框眼鏡下的利眼瞇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你們一堆人擠在這裡做什麼?」無巧不巧,一位巡邏的警員正好經過。
「這件事我們可以私下解決,也可以動用到法律力量,你自己怎麼說?」關先生沉著陰煞煞的臉,低聲警告她。
「說你個頭啦說!你不找警察,我還要找呢!我要指控你們誣告!」
那就沒什麼好說了。關先生直起身,森然望著她。
「這個女的扒走我的錢包!」他還來不及講話,事主已經迫不及待的告狀。
「真的嗎?」警察狐疑地轉向她。「小姐,你扒了這位先生的錢包?」
看她長得漂漂亮亮的,居然去幹扒手,真是暴殄天物。
「我當然沒有,不信你搜!」她完全不懼惡勢力的挑戰。
警察看看圍觀的群眾,大街上搜女嫌犯的身好像不太好!
「小姐,你的風衣先脫下來讓我檢查看看。」
日暖壓根兒不怕,一把脫下來扔到那個老土先生的頭上。
關先生萬分隱忍地把風衣拿下來,之前那副連續殺人狂看被害人的眼神又出現了。
警察接過黃色風衣,在兩邊口袋採了一探。
「這個皮夾是你的嗎?」
咦?日暖愕然盯著警員手上的黑皮夾。
「那是我的皮夾!」事主迫不及待的大吼。「看吧!她真的是扒手,就是她扒走的沒錯!」
「我……那……那不是我……我沒有……我……」不可能!她非常確定自己沒有扒別人的東西!
但是,皮夾為什麼會在她的身上呢?她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圍觀群眾開始議論紛紛,氣氛馬上從剛才對弱女子的同情,轉為嫌惡。
關先生冷哼了一聲,彷彿一切在他預料之中。
日暖慌亂起來。怎麼辦?怎麼辦?
對了!
「剛才有一個也是穿黃風衣的人撞到我,一定是他怕跑不掉,把皮夾栽贓給我!他才是正牌扒手,你們抓錯人了!」她急得快哭出來。
然而,四周明顯傳來不信任的訊息。
「我……我真的不是扒手,我自己有錢,我……」她緊緊抓住關先生的手臂。「我真的不是,你要相信我。我現在已經找到工作了,根本不必去扒人家的錢包。」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可是,人證物證俱在,若是他們私下抓到也就罷了,偏偏證物是掌握在警察手中,他又能如何呢?
「小姐,麻煩你跟我到警局走一趟,有事我們回局裡再說。」警察不客氣地揪住她的手臂。
她下意識往身旁的鐵軀偎去。
「我不去!我是清清白白的好店員,真的不是扒手!我就是因為身家清白才被銀樓僱用,絕對不會去扒人家的錢包的!不信你去問我老闆,他的店就在轉角那裡。」
「我們先回局裡做筆錄。」警察強硬起來。
「我不要,我不去!」她用力拍開警察伸過來的手。
「我叫你去你就去,你再反抗我就上手銬了!」警察被她沒頭沒腦亂打一陣,心裡也上火了。
「我,哇--」她放聲大哭。
她家境富裕,不需要偷東西,從小也沒有人誣賴過她偷東西。可是失竊的錢包明明是從她的口袋裡掏出來的,她百口莫辯,又能怎麼辦呢?
這下子被抓到警察局去,留了案底,她一生的清白名聲就完了,嗚……
為什麼?為什麼連站在騎樓裡等公車都會掉下這種橫禍?嗚嗚……她不要變扒手!她不要變前科犯!嗚……
「你先別哭,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懷裡陡然出現一個號啕大哭的淚人兒,他登時手忙腳亂。
「你還說,都是你!都是你!每次遇到你我就會倒楣,嗚--」她氣得掄拳猛撾一頓,然後哭得更大聲。「我沒有偷錢包,我不是扒手……嗚……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哭號聲,歎氣聲,交織進五月初的綿綿細雨,全部融合成一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9 15:41:26
第2章
這就是她前兩份可歌可泣的工作。
那天「被抓」之後,她昏沉沉的哭完,警察和路人早就散個精光,她茫茫然被某個人塞進計程車裡,一路哭回自己的小套房。
對了,銀樓的那份差事,不知道哪個多事的人當天也看到熱鬧,跑回去向她老闆打小報告。老闆一聽說新來的女店員「疑似」扒手,哪可能讓她再待下去?隔天,也就是昨天,她收到半個月的薪水,和一句祝你成功,再度成為失業族群的一員。
這兩份工作只是例子之一而已!她之前也是一樣,永遠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毀了一切。只是最近兩次非常湊巧,都有某位姓關的傢伙先生插上一腳。
她連他的全名叫啥都不知道呢!
「嗚……為什麼我時運不濟?我要一份工作!我要穩定的生活!我要好運上門!」日暖趴在茶几上大叫。
啾啾啾啾,才剛喊完,門鈴真的響起來了。
現在是美麗的星期天下午,沒有朋友會突然跑來找她。好運會應驗得這麼快嗎?
她滿心疑惑,拐著尚未痊癒的傷腳前去應門。
「寶貝兒!」江金虎咧著大大的笑臉,在門外向她打招呼。
「老爸?」
一頭黑道大哥式的小平頭,脖於上套著拇指粗的金煉子,大花襯衫配上樣式保守的黑外套--感謝她娘親的堅持!--真的是她那個暴發戶爹爹沒錯。
她想也不想就把門關上。
「喂喂喂!」一隻亮閃閃的黑皮鞋卡進門縫裡。「寶貝兒,你怎麼搞的,老爸來看你,你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你不用再來勸我搬回家,我不會回去的。」她板著俏顏打開門,但是仍然不讓父親大人進門。
江金虎跟著沉下臉來。他早期那班弟兄如果見到他這副表情,雙腳已經開始打顫。「縱貫線金虎王」揚起虎威時,絕對不是唬人的。
可天下就有兩個人不怕他,一是他夜夜同枕的老婆,二是老婆生出來的女兒。
「你幹嘛一定要跑到外面去吹風受苦?回家來我會養你。」
「我不能一輩子靠別人養!」
「你要是養得起自己,也就不會三天兩頭掉工作了。我問你,你帳戶裡剩下多少錢?」
「一毛錢都沒少。」她自豪地炫耀。
「什麼?我每個月匯那麼多錢給你,你一毛錢都沒花?」江金虎吹鬍子瞪眼睛。寶貝女兒竟然寧願過苦日子,也不肯花他的錢,真是令人心疼啊!
「你送我這間套房就夠了,不要再匯錢給我了。我說過我要脫離人家的庇蔭,自立更生,你忘了嗎?」日暖半抱怨半撒嬌。
「反正你安心回來,我會養你!」江金虎下最後通牒。
「不要!」她二話不說把鐵門拉上,隔著欄杆對老爸說:「我下個禮拜會回家吃飯,幫我跟媽咪說一聲。」
「你……你……真是!」江金虎氣得跳腳,偏偏又奈何心肝寶貝不得。
日暖突然把門拉開,重重擁抱老爸一下,吸取屬於父親獨有的溫暖。然後在他能繼續反應之前,又閃回門裡面,對他扮鬼臉。
「嘿嘿嘿,反正你快點回家啦!bye-bye。」
為父的又愛又氣又好笑。
下禮拜聯合老婆來施加壓力看看。有他老婆出馬,她非棄甲投降不可。
江金虎歎了口氣離去。
樓梯間,一抹長影緩緩走出來。
關河若有所思地望著電梯。
那位中年男人非常眼熟,他一時想不出來在何處見過,隱約記得是某一篇雜誌專訪。
一個儼然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一間高級小套房、一位年輕佳人,再加上他適才聽見的幾句關鍵台詞:「你送我這間套房就夠了」、「你安心回來,我會養你」……唉!花花世界對年輕女孩而言,終於是難以抵敵其誘惑啊!
只是,看那人大金大銀的穿著打扮,講話又一副海派的調調,怎麼看都像一名角頭大哥,而且不是那種漂白過的「企業型」大哥,是傳統的街區流氓老大。她怎麼會去跟到一個這樣的男人?
值得欣慰的是,聽她的說法似乎打算脫離金主,自立更生,這也算有骨氣了,起碼沒有一直錯下去。
他上前按下門鈴。
門幾乎立刻被拉開。
「哎喲!你快回去啦!不要再勸……咦?是你?」她眨了眨水眸。
「你在等其他客人嗎?」他沒有太多表情。
他剛才沒有撞見她老爸吧?看他的表情似乎沒有,這表示他應該不會認出她老爸的身份。
日暖鬆了一口氣。
「沒有,倒是你,請問大哥有何貴幹?」
他揚了揚手上的提袋。「我想,你的腳下方便,所以帶了點食物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她很多疑喔。
「昨天你上計程車的時候說了地址,我記住了。」
「噢。」
想想好像沒道理拒絕人家的好意,她側身讓他進來。
小套房的佈置比他想像中素淨雅潔,然而也沒有人規定「金屋」就一定要長得金光閃閃。
他細心地在牆上及茶几上瞧著,沒有任何露出蛛絲馬跡的照片,比如她和不同男人的合照之類的,但也因此而顯得可疑。
女孩兒家獨居,理應掛幾張家人的照片出來一解思鄉之情吧?除非她「不方便」掛私人物品。
「我去幫你倒杯果汁。」小套房首度有陌生男人造訪,她也覺得有些彆扭。
他今天總算穿得比較休閒了,一件普通的白襯衫長褲,就是那副註冊商標的粗邊黑框眼鏡,怎麼看怎麼礙眼。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看她跛著一隻腳跳來跳去的,他也難過。
日暖樂得坐回布墊子上。不知道他替她帶來什麼好料!鹵蹄膀?哇,好香,還有幾色小菜和一包白飯。
「喂,順便拿幾個盤子出來,我把菜盛起來。」她揚聲提醒。
「好。」廚房裡傳來應聲。
不一會兒,果汁倒好,菜色布好,兩個人就著一張小茶几,吃起飯來。
這種感覺實在很奇怪,她心頭犯嘀咕。他們倆談不上相熟,可是一起進食的氣氛又顯得萬分自然,好像兩人已如此相處過許多次。
「我聽說你被辭退了。」關河突然說。
「聽誰說的?」
聽你和金主剛才的對話。
「忘了。總之你若需要工作,我可以幫你介紹。」他不擅編造理由,乾脆含糊地帶過去。
「不用了,雖然這年頭景氣不好,要找個工作卻也不難,反正我不挑事情做。」她想也不想就拒絕。
他就是怕她太不挑,到最後乾脆回去「重操舊業」。
「我朋友的公司最近在征辦事員,待遇還不錯,員工福利也算過得去,我可以幫你引薦一下。」其實他也是這間公司的負責人之一,不過他在現職的公司裡有一些人情壓力,無法立刻走人,所以只好麻煩朋友先一個人撐起大局。
「哪個朋友?就是前天誣賴我偷他皮夾的那一個?」
他遲疑片刻,點點頭。
「我才不要。」日暖給他一個大白眼。
關河開始煩惱該如何說服她。
其實他沒有那種「以全人類福祉為己志」的胸懷,她又莽莽撞撞的害他出盡了糗,可是他畢竟沒有實質上的損失;不像她,連續丟了兩份工作,又把腳踝給扭傷了。
若不找一份工作還給她,他總覺得自己像欠了誰一屁股債似的。
「你是台北人嗎?」
「算是半個台北人吧!我在台北住很久了。」她聳聳肩。
她老家在高雄,不過國小六年級的時候就全家搬到台北來。
「一個年輕女人在台北獨自求生是很辛苦的,出外靠朋友更是天經地義的事,既然現在有個工作機會上門,總好過你一個人瞎子摸象,拿著求職廣告在街上四處跑。」
「你少老土了,現在104人力銀行的網站多方便,誰還拿著報紙在街上找工作?」她噗哧笑出來
「我跟你說真的,你少跟我嘻皮笑臉。」關河臉一沉。
他板起臉來的樣子真的滿嚇人的,她登時笑容一斂,乖乖低頭吃飯。
不對,她幹嘛怕他?他又不是她的監護人。
「反正我的工作我自己會找,不必麻煩您費心。」日暖沒好氣地咕噥。
老實說,她才不想去他朋友公司工作呢!從認識他到現在,她已經丟了兩個工作,可見離他越近她越倒楣。
「你先去談談看,如果不喜歡,頂多自己另外找工作。」他輕哄她。
看他這副熱情勁兒--雖然臉上還是硬邦邦的一號表情--她反倒不好意思拒絕了。
「好吧,那就等我腳傷好一點再說。」
關河滿意地點點頭。
飯吃完了,任務也達成了,他心裡輕鬆無比,禮貌地起身告辭。
從此以後他們就可以各過各的生活,再也不相千。
日暖送他到門邊,他停下腳步,開始考慮要不要好心勸告她一些事情。
這位阿土兄還真是越看越怪異!一下子繃著臉,一下子笑吟吟,現在又窩在她門口磨磨蹭蹭,要走又不肯走的樣子。喂喂喂!他該不會被雷打到,突然對她一見鍾情,想來一番愛的告白吧?
她火速閃回鐵門後,隨時打算他一說出奇怪的話,就立刻把門拉上,死也不開門。
「你……」他頓了一頓,終於長歎一聲,「唉,女孩子家,還是潔身自愛一點比較好。」
望著他感觸萬千的背影,日暖只覺得莫名其妙。
她本來就很潔身自愛啊,他沒事突然跟她撂這句話做什麼?真是怪胎一枚。
對了,認識他到現在,吃過一頓飯,聊過一頓天,他好像從來沒有自我介紹過。
阿土兄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
最後她終究找到工作了,然而並非在他友人的公司裡,而是在同一棟大樓的一樓小咖啡屋。
對面另一棟大樓的十五樓裡,關河正站在辦公室裡往下望。他們公司在新竹科學園區有分部,但是他的辦公室位於台北總公司。
當然,從這個距離絕對聞不到對面大廳的咖啡香。
瞄瞄腕表,早上十點半。
好,他只是要下去確定一下,她真的把自己安頓得很好,從此之後就不會再管她了。關河告訴自己。
「主任,您的隱形眼鏡配好了?」行經辦公室門口,秘書發現。
「對,我的眼科醫師終於度完假回來,謝天謝地。」他下意識摸摸筆直的鼻樑。
「一般人自己到眼鏡行重配就行了,誰教您的眼睛比較敏感,只好多等個幾天。」秘書含笑。
「我下樓買杯咖啡,馬上回來。」他還了一個短暫的微笑。
下樓過馬路,一進門他就聞到熟悉的蛋糕甜氣及咖啡氣息。
這棟商業大樓位於敦化北路上,樓高二十三層,外形氣派尊華。一樓佔地寬敞,大廳完全挑高,更顯得氣派輝煌。地下室有個會議廳及幾間餐廳,小咖啡屋便位於通往地下室的吞吐口,屬於室內露天型態。
幾張雅致的小桌子沿著玻璃帷幕擺放,讓客人可以欣賞台北城的街景,中間隔著一條走道,收銀台和蛋糕櫃則擺在走道內側,幽幽甜香薰暖了這個小角落。
現在是上班時間,只有四張桌位坐了人。
真不知她怎會如此厲害,明明是到十七樓去應徵,最後卻降落到大廳當跑堂。
「歡迎光臨。」
他站在收銀台前,一聲輕快的招呼飄過來,接著,她輕俏飛揚的倩影從工作區舞過來,笑吟吟地面對來客。
必須承認,她的五官不算絕頂艷麗,卻有一份清新甜美的氣質,尤其那顆小虎牙笑起來更是可愛。可以想見,未來這個小咖啡屋將會吸引無數公蒼蠅、公螞蟻前來聚集。
「先生,您想點些什麼?」
這個人好眼熟。高高瘦瘦的身形,一絲不苟的儀表,她依稀見過,可是又想不起來
嗯,或許是她的錯覺吧!畢竟這種帥哥不是那麼容易讓人忘記的。她自己的五官不夠明顯,所以最羨慕這種高鼻樑、深眼睛、薄嘴唇,臉形立體俊秀的帥哥美女。
可惜他的表情死板了一點,整張臉僵得硬硬的,否則只要放一點點電,保證把女人電得七葷八素。
「一杯藍山咖啡。」關河等她認出他。
滴滴滴,滴滴,她輕快地敲響收銀機。
「您要不要來一份起士蛋糕?十點鐘剛出爐的哦,我們老闆娘親自烤的,保證好吃。」
她居然沒認出來?只是少了一副黑框眼鏡而已,差別有這麼大嗎?他突然興起捉弄她的心態。
「好,就來一份。」
付完鈔,找了一個可以看到她工作情形的桌位坐下。
她愉快而忙碌地在工作區穿梭。一邊煮咖啡,一邊打開冷藏櫃,夾出一片原味起士,放在精緻的小餐碟上,隱隱約約還可以聽見她哼歌的聲音。
看來她非常的樂在工作,並不因為這只是一個小咖啡屋而有任何輕慢。
日暖端著他點的咖啡和蛋糕走過來,輕快的步履直如跳舞似的。途中經過一桌口操日語的客人身邊,其中一人的手上夾著一根香煙。
她秀眉微蹙,匆匆把他點的餐食放上桌,便回頭走向對方。
「先生,不好意思,本棟大樓禁止吸煙。」
那人愕然抬頭,坐在對面的台灣員工連忙插嘴,「吸根煙應該無所謂吧?我們馬上就走了。」
「對不起,只要是公開場合就嚴禁吸煙,麻煩您們把香煙熄掉。」她的笑容堅定不移。
「只是一根煙而已……」
一堆人嘰嘰咕咕的抱怨起來,但是仍然聽她的話把煙熄了。
她帶著勝利的微笑,轉回去拿了奶精球及糖罐,送到關河的桌位來。
這位姑娘顯然不太懂得做生意的人以和為貴的道理。關河歎口氣,摸出粗邊黑框的平光眼鏡戴上。
「先生,這是您的奶精……」她的步伐陡然僵住。「你……你……老土……關先生!」
「你每次叫我一定要加上那個『冠詞』嗎?」他面無表情。
日暖張著嘴,不敢置信地坐到他的對面。
「老天,真的是你……天哪!實在差太多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不,我是說,你怎麼會跑到我這裡來?」
「我的公司就在對面。」他四下看了一圈。「看來你挺喜歡這份工作的。」
「當然,不然我來應徵做什麼?」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彷彿他隨時會變成外星人飛走。「好,我認輸了。你應該替隱形眼鏡廠商拍那種『之前與之後』的廣告,保證會讓公司賺大錢。」
他牽動一下嘴角,突然說:「我猜你以前的工作一定常遇到不愉快的事。」
「你怎麼知道?」她拿起叉子,老實不客氣地幫他吃起那份起士蛋糕。
「而且一定做不了多久就發生一些狀況,讓你不得不換工作?」
「你簡直是鐵板神算!」她瞠大明眸。
從她的個性來想也知道,他搖頭歎氣。
「你拿幾塊小餅乾送給剛才那一桌吸煙的客人,錢就算在我的帳上。」
「為什麼?他們是你的朋友嗎?」她回頭望那桌客人一眼。
「我不認識他們。你待會兒送過去的時候,也別說是我請的,就說是你們咖啡屋送的。」
反正有人要付帳,她沒意見。日暖聳了聳肩,依言夾了幾塊小餅乾,送到隔壁桌去。
「您好,這幾塊餅乾是我們研發的新口味,送你們嘗嘗看,希望你們會喜歡。」順便附上一個甜蜜蜜的笑靨。
客人本來「快樂似神仙」到一半被她打斷,臉色還臭臭的,可是人家現在又送餅乾又送甜笑,而且長得又這麼可愛漂亮,唉!算了,沒什麼好計較的。
客人眉開眼笑地接過來,頻頻向她道謝。
「不客氣,有空要多來捧場哦!我們老闆娘很會做西點,所以我們的蛋糕口味每天都不一樣。」
「一定、一定。」整桌人笑呵呵的,方纔的尷尬登時化解於無形。
日暖若有所思地回到關河的面前。
「果然越是機變讀書人。」半開玩笑的埋怨。
「施小惠以搏大利,何樂而不為?」他還是那副不苟言笑、正經八百的死人臉。
「公共場合本來就不能吸煙,是他們自己違規在先。」她替自己辯護。
「沒錯,可是你是做生意的人,不是糾察隊。你的目標應該放在如何達成目的而不得罪客戶。否則就算別人聽你的話,把煙熄掉,但是以後氣得再也不上門,對你有什麼好處?」
想也知道,她這副過度正義感的個性,一定常常在工作場合得罪人而不自知。只要公司內部有什麼變動,頭一個被開刀的一定是她,所以他剛剛才會有那番詢問。
「好啦,我以後會注意的!真是的,比我老爸還嘮叨。」最後幾句用咕噥的。
也對,她和他非親非故,自己管她那麼多幹什麼?
「自己保重,我先走了。」他大口把咖啡喝完。
以後能不見就不見,省得他們兩個成天在克對方。
「等一下、等一下,」日暖及時叫住他。「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告訴她名字應該不打緊。
「關河。」
「關你何事的『關何』?」她暗暗點頭。聽起來就很像他,隨時拒人於千里之外。
「『照軍車馬度關河』的關河。」他白她一眼,頂了頂黑框眼鏡。「你呢?」
「我叫江日暖。就是,呃,」江日暖三個字有什麼好聽的詩句嗎?「那個……呃……風和日暖的『日暖』。」
可惡,聽起來比「照軍車馬度關河」遜好多。
「知道了。」他不再多說什麼地離去。
真討厭,居然連著兩次退場的氣派都比輸他。日暖氣惱地望著他的背影。
***************
「魯肉飯加餛飩湯,看起來不錯吃……不過牛肉拌面也是挺好的選擇,算了算了,還是點搾菜肉絲面好了。」
「小姐,你想好了沒有?」麵店夥計快不耐煩了。
「想好了啦!來一碗排骨面。」
結果點的仍然不是她剛才念一堆的菜名,夥計翻個白眼,替她記下來。
「先生呢?」
「陽春麵。」
「你連吃了三天的陽春麵,就不能點一點別的?」
「錯,我連吃了五年的陽春麵,從不點別的。」他面無表情,轉進店內找張空桌坐下來。
這是一次偶遇演變成的習慣。
一開始是關河加班,下班時會到附近的麵店吃碗麵。而她的咖啡屋收拾妥當之後,下班時間也約莫八點多,雨個人總是在麵店裡不期而遇,最後乾脆一起吃飯。
這個絕對不是約會,只是想找個人跟她分攤一半的小菜錢而已。日暖心忖。
「這家的陽春麵這麼好吃?」日暖狐疑。或許她下次應該吃吃看。
「陽春麵就是陽春麵,一碗清湯加麵條。」他頂了頂黑框眼鏡。
「那加一點餛飩在裡面有什麼不好?」
「你怎麼知道餛飩裡面包什麼肉?」
「不都是豬肉嗎?」她一臉茫然。
「就跟多數人都以為路邊的香腸攤子裡面灌的是豬肉一樣,但是事實上,南部曾經破獲貓肉工廠……」
「好!卡!不要再說了。」她舉旗投降。姑娘還想吃飯呢!「那搾菜肉絲面不加肉絲總行了吧?」
「搾菜是醃製品,容易致癌。」
「正港黃牛肉麵?」
「我討厭八角的香味。」
「現炸排骨飯?」
「太油。」
「魯肉飯加蛋花湯?」
「太鹼。」
「……你乾脆站在門口面向西北方張開嘴巴算了。」西北風最合他口味。
「我有更好的選擇。」他怡然抽出衛生筷。「陽春麵。」
天底下真的找不到比他更龜毛的男人了!日暖無力的搖搖頭•幸好他們只是吃晚餐的伴而已。
「有沒有人告訴你,生命中多點變化比較有趣?」
「有。」
「誰?」她精神一振。
「你。」
她又垮下來。「上天啊!鷊能不能派個天使下來救救這個男人?」
「天使沒有,陽春麵和排骨面倒是來拯救兩位的胃了。」上菜的夥計還挺有幽默感的。
「你看看,你看看,」日暖指著退下的夥計。「人家一介小小店員都懂得在生命裡尋找樂趣,你呢。」
「我生命裡也有很多樂趣。」他掰開竹筷,不為所動地開始吃麵。
「比如說?還有,你下次直接一口氣說完,別讓我一直問。」
「比如說,如何努力讓我的生命維持在平淡無趣的狀態。」他幫她把排骨面裡的小白菜夾進碗裡,這位姑娘痛恨小白菜。
日暖完全敗給他了!
好吧!將來自有與他有緣的女人會去教育他,跟她一點都不相干。
兩人各吃各的飯,她也懶得再找他攀談了。
不行!她不甘心!如此輕易放棄,太有愧她「江日暖」既風和又日暖的天性。
「關河,我們來打一個賭好了。」轉眼間她又興致勃勃起來。
他挑了挑眉,先不置可否。
「我們來賭『意外』,從現在開始,到吃完飯為止,只要誰能讓對方意外到說不出話來,誰就贏。」她笑咪咪地提議。
「綵頭是什麼?」他一派無事貌。
「呃,你贏我就請你免費喝一星期咖啡,我贏的話……我這個人最善良熱心了,所以我什麼都不要。」
「我為什麼要跟你賭?」他喝一口麵湯。
「呃……」對啊,為什麼?「好玩嘛!」
「這有什麼好玩的?」他毫不放在眼裡地嗤笑。「真正好玩的賭注是我當兵時期的那一個。」
「咦?你這麼無趣的人也發生過有趣的賭注?說來聽聽。」她的興趣完全被挑起。
「有何不可?」他聳聳肩,開始訴說,「許多男孩的第一次都是發生在當兵休假期間,你知道的,一群人沒地方可去,就相約到附近的娼館裡殺殺時間,尤其是駐在外島的部隊。」
「呃,咳,這方面不用說得太詳細。」
「長話短說,總之有一回我同梯朋友看到街上有人在刺青,便互相打賭,誰敢刺上『精忠報國』四個字。只要這個人敢刺上去,其他人無條件幫他站衛兵一星期。」
「呃,那個,刺在哪裡?」她的問題開始變得小心翼翼。
關河給她一個平穩的眼神,她慢慢張開嘴。噢!哇--
「那,很痛吧?」她的耳朵開始泛紅•
他聳了聳肩。「賭注於焉開始,這時候有人開始加碼。精忠報國算什麼?夠帶種的人就去刺個『我是金門一條龍』,再加上男人都有浮誇這方面的天性,每個人笑來鬧去,最後成交價是:只要有人能刺上一首完整的『長恨歌』,其他人無條件幫他站一整年的衛兵!」
男人湊在一起果然什麼低級的事都提得出來。
「那……那……那結果呢?」她訥訥的說,有點期待又怕受傷害。
「結果,」他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後一口面,掏出手帕,擦擦嘴巴。「我在接下來的一整年都非常好睡。」
轟!這下子是整張俏顏狂燒。
「你……你……」日暖震驚地指著他,「你……你……你去……你……」
老天爺啊!天哪天哪天哪!這是關河嗎?這是她認識的關河嗎?那個無趣到極點,整天扮成一臉土相的關河?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關河突然湊近她面前,低聲地耳語。
「什……什麼?」天哪,不會還有其他爆料吧?她的心跳快停了。
「這代表,你說不出話來了,我贏了。」他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腦袋。「明天早上十點半見,藍山咖啡,不要忘記。」
勝利者怡然起身,走出麵店。
日暖呆呆坐在原位。
那現在是怎樣?她上當了嗎?
她,上那個無聊無趣兼呆板的關老先生的當?
「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可惡的老關,這是最後一次了!下次我非讓你印象非常、非常深刻不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9 15:41:54
第3章
嗚……雖然她很想讓他印象深刻,然而不是用這種方式啊!
日暖縮在桌子底下,欲哭無淚地望著眼前那副粗邊黑框乎光眼鏡。
「我可以請問你在做什麼嗎?」關河彎下腰,詢問躲在他兩腿間的佳人。
「那個,呃,呵呵呵,沒事沒事。」她乾笑幾聲。
願賭服輸,她乖乖請他喝了一個星期的咖啡。好處是,他竟然喝上癮了,從此每天早上十點半自動來咖啡屋報到,之後的帳當然是他自掏腰包。
可,今天入座不到十分鐘,她突然狂奔過來,二話不說翻開桌巾就鑽到桌子底下。
關河非常確定他沒有掉落任何餐具,需要她的服務。
「金虎兄,來來來,這邊坐。這家小咖啡屋的蛋糕烤得還不錯,咱們先吃一點墊墊胃,中午小弟做東,再請您吃一頓豐盛的。」
三位矮胖的中年男人,簇擁著一位極魁梧壯實的男人走過來,關河登時明白她為何躲得跟飛得一樣。
她的「金主」上門了。
「快!快把桌巾放下來,千萬別說我躲在這裡。」日暖拚命打手勢。
他直起身。
其他三人先入座,另一個人站到收銀台前準備點餐。
「奇怪,小姐跑到哪裡去了?」
桌子底下有根手指咚了咚他的腰側。關河歎口氣,他只是來喝杯咖啡的,為什麼還要幫忙看店呢?
「先生,請問您們需要什麼?」他起身走到工作區裡面,一絲不苟地問。
「啊怎麼換成你,之前那位小姐呢?」那個小姐又甜又可愛,客人每天都會來看她說。
「她今天有點事。」
「你是……」
「這是我弟妹的店,我來代班,請問您需要什麼?」為什麼點個咖啡還要調查別人身世?他講話開始寒氣颼颼了。
客人一臉訕訕然,只好乖乖下單。
日暖本來還有點擔心,掀起一小角桌巾偷看。沒想到他居然會煮咖啡,真令人意外!不過他就不能笑一下嗎?上回是誰告誡她生意人要懂得圓滑的?現在他還不是一副強屍臉。;
還有,他不戴眼鏡的模樣明明帥到不行,為什麼堅持要頂著那副平光眼鏡四處走,徹底摧毀自己不可?日暖隨時看到他都找得出地方來嘀咕。
把熱飲糕點送上桌時,關河特意看了那位金主一眼。
對方五十來歲年紀,濃眉銳目,牙齒白亮乾淨,與關河想像中的滿嘴香煙和檳榔漬有些距離。以一位「前大哥」來說,他的氣質雖然粗糙,卻不猥瑣。
這種草莽男人看在傳統歐巴桑眼中,無疑具有相當的吸引力,就不知道那位江姑娘看上他哪一點。
他在看人,人也在看他。
江金虎事先探聽到女兒在這裡「執壺賣笑」,心想找個機會過來探探班,怎知鳳姊兒沒見著,卻遇上了大牛哥哥。
一個三十多歲高頭大馬的男子漢卻在替人家端盤子泡咖啡,真是不求長進!江金虎暗暗撇唇。
「金虎兄,來來來,不要客氣。我本來也不愛吃這些娘兒們的糕糕點點,不過這家老闆娘的手藝挺出色的。」中年主管呵呵笑,把蛋糕推到黑道大哥面前。
「金虎兄,關於您的產品在日本的代理權……」另一個人立刻打蛇隨棍上。
「噯!這種時候不要談生意,要談等中午吃飯再說。」江金虎大掌一揮,四周登時沒了聲音。
服侍完客人,關河回到自己的桌位,鼻尖繼續埋回商業雜誌裡。
「噗哧,喂。」桌子底下的小老鼠不太安分。
「做什麼?」他臉不抬,手不舉,身不動,穩如泰山,重若北嶽。
「你有沒有替他們打八折?」她噓著聲音問。
「沒有。」
「那……那你幫我多端幾盤蛋糕過去,就說是我……不,你請的。」聽媽咪說,老爸最近胃口不太好,難得今天看他吃蛋糕吃得高興,乘機幫他補一補也好。
關河冷冷望著自己的兩腿間。
「你想不想我乾脆掀開桌巾,像火雞一樣亂跳亂叫:『桌子底下居然有人!』」
「呵,那個畫面應該滿有趣的……」啊啊,他的表情變陰森了,這位大哥沒什麼幽默感,現在有求於人,還是不要惹他比較好。
日暖乖乖縮回桌子底下。
關河的眼睛雖然盯住雜誌,其實注意力全部放在隔桌上。
那三位主管模樣的男人似乎是某種代理商,極力想說服金虎兄將產品的日本代理權委託給他們,金虎兄哼哼哈哈,不置可否,兩方人馬纏得不可開交。
「我們總公司在日本是出了名的企業,一定不會讓金虎兄失望的。」對方猶不放棄希望。
「我再想想,再想想。」金虎兄揮揮手。今天主要是來看女兒的,談生意還在其次。
好不容易,一桌人終於吃完蛋糕,決定移師到另一家日本料理店繼續廝殺。
行經他的桌位時,江金虎睥睨他一眼。哼!不曉得這小子和女兒是什麼關係,最好是普通同事而已!
「喂,他們走了嗎?」一隻纖手扯扯他的褲管。
「走了。」
「終於。」日暖鬆了一口氣,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滑進他對面。
好累啊!這一窩怕不有半個小時,幸好她柔軟度夠好,沒扭到。
可是眼前還有一關。
日暖謹慎觀察他的臉色。他好像還是沒有半點認出她父親的跡象,真的嗎?她會這麼幸運嗎?
「剛才那位是?」看她那副「期待」的樣子,關河只好勉強自己問一問。
「他是我……呃,認識的一位長輩。」她小心翼翼地措辭。
關河點點頭。
兩人相望片刻。她到底在等什麼?他給她看得莫名其妙。
「算了,我該走了。」
哈利路亞!他真的沒認出她父親是誰!上天垂憐,真是太好了!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看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忍。
「以後你若又遇上了這位『長輩』,需要人幫忙,只要打電話到我辦公室通知一聲,我會盡量過來看看。」關河清了清喉嚨。
嗚,人家只是外表冷漠,其實骨子裡古道熱腸,日暖越想越覺得過意不去。
其實被他認出來也沒什麼啦,只是讓他知道她父親是幹「那一行」的,會讓她很尷尬而已。
「謝謝你,其實那個人是我爸爸啦,我只是不想跟他回家。」
關河一點都不意外,這種男人通常都被稱做「乾爹」、「爸爸」。
並非他不肯相信她,實在是他們兩個人沒有一丁點相像的地方!若兩人當真是父女,她起碼會遺傳到基本的外貌特徵,然而,從金虎的相貌體型,與她小巧細緻的俏模樣相較之下,傻瓜才會相信他們倆有血緣關係。
「你……這樣很好。」他突然有感而發。
「哪樣?」
「你肯走出『桎梏』,自己出來奮鬥,不再依靠『任何人』,這一點非常值得鼓勵。」他嚴肅地盯住她。
「你也有同感?我就是覺得自己年紀這麼大了,有手有腳,不應該再向別人拿錢過日子。反正我的薪水足以餬口,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日暖笑了。
那朵笑靨在她俏容上綻放,憨憨甜甜的,猶如小女生得到偶像的讚美一般,連臉蛋兒都嬌紅了。
「你有這種自覺就好,我先走了。」關河心口一熱,幾乎是用逃的逃離此處。
好可怕……剛才那是什麼感受?返回自己對面的辦公室之後,他撫著胸口,猶有餘悸。
他只覺心頭熱呼呼的,彷彿快融化一般。他承認自己喜歡看她笑,只要她一笑,彷彿整個世界都跟著亮起來。但是這種莫名發熱的感受卻是頭一遭。
不妙!他太瞭解自己了,知道這種危險訊號代表著某種可能性。
江日暖雖然是個嬌美可人的女孩,可是她和已婚實業家有不清不楚的關係,雖然說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他頂多只能送她一句「阿彌陀佛」。對於觀念保守的他而言,江日暖小姐絕非適配的良伴。
她是個危險人物,他要離她越遠越好!
*****************
「歡迎光臨。」收銀台仍然是一張嬌艷迎人的笑顏。
關河直勾勾瞪著。
「關河?好久不見了,你今天早上怎麼有空過來喝咖啡?」老闆娘巫晶媚漾起親熱的笑顏。
這卻不是他腦中的那張臉。隔了一個多星期,好不容易他認為比較「安全」了,重新赴每天早上十點半的咖啡之約。可是,她人呢?
他左右看看,瞳底有幾絲茫然。
「請給我一杯……」
「藍山。」巫晶媚笑著接話,「你自己找個位子坐,我馬上端給你。」
他坐回老位子。大廳裡的咖啡依舊,景物依舊,但他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似的,感覺怪怪的……
「來,你的咖啡。」
熟悉的藍山擺在面前,老闆娘太熟悉他的口味,所以桌面上除了冒著熱氣的馬克杯,什麼都沒有。
沒有過去一個月會出現的糖罐、奶精球,沒有一塊附贈的起士蛋糕,當然,更沒有坐在他對面幫忙把蛋糕吃掉的如花笑靨。
他深思地盯住馬克杯。只有它一隻杯子孤單單地擺在桌上,看起來好……寂寞。
今天客人較少,老闆娘替自己端了一杯藍莓茶,坐在他對面。
如花笑靨是有了,但並非他熟悉的那張。
慢著,他在想什麼?眼前這張是他認識了四年半的,他應該比較熟悉這張才對吧?
他清清喉嚨,啟唇問--
「我那個不肖弟弟呢?」冒出來的仍然不是腦中在想的那個人。
「他跟著國際和平團開拔到尚比亞了,聽說當地有幾段交通要道必須造橋,他被徵召去當隨團建築師。」提起丈夫,巫晶媚的妍笑變得溫暖。
關河輕輕頷首。
非洲,尚比亞。他在腦子裡記下來。下次和老弟聯絡時,一定要再串供一遍。這傢伙上次跟老婆說去法國出差,卻告訴哥哥他一律對外宣稱人在英國,害他和巫晶媚談起時,差點穿幫。
「關城一天到晚出國,留你一個人在台灣開店、帶小孩,一定很辛苦吧?」仍然不是他想說的話,可惡。
「沒辦法,我認識他的時候,就知道他會經常出國工作,早就認了。」巫晶媚笑得很溫存。「不過下星期是小月的國小新生報到,不知道城趕不趕得回來。」
關河緩緩點頭,把咖啡喝完。
「我先走了。」
「慢走,拜拜。」
結果,他想垂問的主題仍然沒有說出口。
站在馬路邊等紅綠燈,六月底的早陽已經散發灼人的溫度,預告著下個月份即將進入的高溫期。
馬路上車輛熙來攘往,台北城熱鬧非凡。他回頭看向玻璃帷幕內的咖啡屋,那只孤單的馬克杯已經被收走。
不知道它會不會想念今天沒見著面的奶精球?
他在馬路邊站了一下,掏出手機按下一組電話號碼。
手機響了很久,剛接通的那一刻--
轟隆!背景一聲強烈的爆破聲幾乎震壞他的耳膜。
關河火速把手機拿開一臂之遙,注意力終於比較集中了。
「他*的是誰?」同樣火爆的吼聲響過來。
「你哥哥。」他平靜地回答。
對方頓了一頓。噠噠噠噠!一串機槍掃射的音效再度逼真地傳入耳際。
電話中人回頭對某個人大吼:「阿湯,帶兩位兄弟去把那座機槍崗哨掃平!」
一堆窸窸窣窣的雜音過去之後,線路兩端再度接上,背景音平靜了許多。
「老哥,對不起,我剛才有點忙,有事嗎?」關城渾厚的語音夾著輕鬆的笑意,彷彿適才的烽火連天只是電影音效。
「聽得出來。」他挑了挑眉。「你大女兒下個星期要新生報到,你趕得回來嗎?」
對端的人盤算一下。
「我盡量!如果我趕不回來,幫我告訴晶晶,美國這裡……」
「非洲。」他打斷他的話。
「嗯?」
「尚比亞,造橋鋪路,記得嗎?」他提醒。
「啊對,非洲,尚比亞。」關城拍了下額頭,嘴裡反覆念幾次,「非洲尚比亞、非洲尚比亞……請幫我告訴晶晶,尚比亞這裡的工程嚴重落後……」
「你最好趕回來。」關河再度打斷弟弟。
「嗯?」
「女兒的國小入學一生只有一次。」他靜靜地說。
對端沉默了一下。
「知道了,我一定趕回去。」關城不是一個輕易承諾的人,一旦承諾了,永遠會做到。
「自己凡事小心。」關河先收線。
那是小他一歲的弟弟,有一份「千變萬化」的事業、一位知心愛侶、兩個小蘿蔔頭。
關城每一次返回國門,都知道家裡有個溫暖的嬌軀會等他,早晨有兩串活蹦亂跳的小彈簧會鬧醒他。
反觀他自己,他有什麼呢?三十三歲的大男人,什麼都沒有。
或許這樣說不公允。他有錢,許許多多的錢。他的加密技術專利金讓他一輩子吃喝不盡,他的年薪也相當可觀。
但是錢不會說話。
馬克杯旁邊好歹還出現過一顆奶精球,而他的身邊,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燈號再變,他邁開步伐,走回那個可以讓他賺更多錢的辦公室。
腳步突然變得很重,但是他沒有轉向。
因為他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更好的地方可去。
*****************
「關河!」燦爛的笑顏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他眼前。「你居然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間醫院裡?哇!你還替我帶蛋糕來!」
恍惚間,消毒水味變回熟悉的咖啡香,米白的走道也變回明亮的大廳,他又回到每天早上十點半的小咖啡屋,這些日子的分別並不存在。
「快進來,我介紹我媽咪給你認識。」日暖熱情地拖著他的手臂,往病房里拉。
一聽說要見她的家長,他全身每個細胞都警醒過來。
「等一下,我只是來送個禮,馬上就……」
來不及了,他已經被硬拖進病房裡。
「媽咪,這位是我新認識的朋友關河,就是,呃,呃……」她一時想不起來他當初自我介紹的那句詩。「喂,你自己說。」
「『開河夢斷何處』的關河。」他直覺說。
「對,關河夢斷……慢著!不對吧?」她攬起柳眉瞪他。
「哪裡不對?」
「你當初講的不是這一句。」她堅持。
「那是『關河冷落,殘照當樓』的關河?」
「不對。」沒那麼長。
「關河古義』的關河?」
「也不是。」太短了。
「倦客關河去住情』的關河?」
「是七個字沒錯,不過也不是這句。」為什麼他的名字有這麼多詞可以套用?真是不公平!日暖開始不滿了。
「反正這些『關河』全部都是同樣的關河。」他的劍眉也起了波瀾。
「好,那換我告訴你了,我的名字是『楚田晴下雁,江日暖游魚』的江日暖。」
「我知道你叫什麼名字。」關河莫名其妙地橫她一眼。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的反應會比你更快!日暖恨恨地想。
「嗯哼。」榻上一聲輕咳喚回兩隻互瞪的鬥雞。
為什麼來采病的人與病人家屬完全把床上那個可憐的病人晾在一邊呢?
日暖尷尬的晃晃手,一時忘了自己還抓著他的手臂,兩人登時如手牽手去郊遊的小學生一般。
「媽,他是我朋友……啊!『照軍車馬度關河』的關河啦!我想起來了,看吧!我就說不是那幾句,你偏不信!」
關河閉了閉眼,頭痛地按著太陽穴。天知道他為什麼會以為自己思念這張笑臉,他可以離開了嗎?
「小暖,你讓我和他打個招呼,別儘是嘀嘀咕咕的。」江夫人好笑道。
「伯母,您好。」關河感激地望向病床。
一見江夫人,他便知道江日暖的容貌承襲自何人了。
肖似的五官在女兒臉容上只是清秀,在母親臉上卻是絕然脫俗的美麗。眸光瑩然,嬌顏含笑,溜順如瀑的黑髮鬆鬆披在肩上,除了唇色因病中而略顯淡白,其他無一不是絕代風華。關河心中一動,不禁深感讚歎,原來人間也能有如此絕色。
「小女平時承蒙您的關照。」江夫人溫柔儒雅地回禮。
「伯母,您客氣了。」絕代佳人怎 會繃出一個粗枝大葉的女兒?關河暗暗歎息。
「關河,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間醫院?」趁他們講話之間,日暖已經把蛋糕盒打開,端過一塊蛋糕送到母親手中,自己也拿了一塊,開開心心地吃了起來。
「小暖,你怎麼忘了關先生呢?」母親輕聲細語地提醒她。
「哎呀,他不喜歡吃甜食啦,每天早上的起士蛋糕都是我幫他吃掉的。」她爽俐地叉起一口放進嘴裡。嗯……好香,好好吃!請假四天,最想念的就是巫姊親手烤的蛋糕。
「你老闆娘告訴我令堂住院,她騰不開身來采病,所以我便幫她跑一趟。」
「你們太多禮了。」江夫人歡喜無限地打量他,彷彿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得意,他開始覺得有些坐不住。
「那,我待會兒還有點事,得回公司處理,不打擾伯母休息了。」關河輕咳一聲。
「我送你出去。」日暖把蛋糕先擱在桌上。「媽咪,我馬上回來。」
「沒關係,你們小兩口出去走走,不必在意我,我的身體好多了。」江夫人連忙說。
「不,伯母,我們只是……」
「好了,走了!囉哩叭嗦的!」日暖不耐地拖了他出門。
就這樣,他的進與出都身不由己。
兩人繞著醫院四周的庭園走動,陽光間或篩落枝葉,在她身上跳著動人的舞。
在病房裡悶了四天,難得有機會可以到外面踏踏草地,日暖在艷陽下暢快地伸個懶腰,心中真是有說不出的快意。
「真好,想不出來有多久沒這樣好好曬曬太陽了。」
看著她心滿意足的表情,關河忽然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想她了。或許,他最想念的是她無奢無求的神情,即使只是一丁點的小事便足以讓她快樂無比。說真的,他羨慕她……
「咦?你幹嘛一直盯著我?」她奇道。
他微微一笑,搖搖頭。
「伯母何時可以出院?」
「再過兩天吧!趁著這回盲腸炎開刀,我想讓她做一次完整的健康檢查。她的體質比較弱,大病沒有小病不斷,所以做個詳細的檢查我也比較放心。」日暖聳聳肩。
這幾天她老爸二十四小時盯得緊緊的,生伯愛妻有一丁點變故,弄得她也跟著緊張兮兮。若不是今天下午他跟人有約,她哪能如此清閒。
是不是因為有個體弱多病的母親,她才必須勉強自己接受金虎兄的照顧?關河開始想。
對,一定是這樣。電視劇通常是這麼演的:早年喪父的孤女和母親相依為命,成年之後,長年操持的母親病倒了,於是她不得不去找一雙護衛的羽翼……
他腦中湧上完整的劇情。說來,她也是可憐女兒心啊!
但是這不關他的事。
「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來找我,我會盡量幫忙。」該死,這句話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謝謝你,其實你對人也挺好的呢!」她誠心誠意地說。
望著她盈盈的雙眸,他突然說不出任何話來,胸口那股快融化的感覺又出現了。
他遲疑了一下,輕輕觸上她的嬌顏。恍恍然間,有一種自己即將伸手觸摸熔岩的驚悚感。
然而,熔岩絲絲的,滑滑的,溫溫的,帶著一種軟糖般柔綿的觸感,並沒有他想像中的灼手劇痛。
好吧!或許她說對了,他確實孤單太久,需要一點改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9 15:42:20
第4章
江日暖坐在他面前,手裡叉著他會過鈔的起士蛋糕,衝著他直瞧。
關河的眼光卻是落在那杯藍山上。
馬克杯和它的奶精朋友再度相遇了。內地人都稱奶精為「咖啡伴侶」,他喜歡這個說法,咖啡確實該有個伴侶。
「咖啡是用來喝的,不是用來看的。」她好心提醒。
他抬頭看看她,再低頭研究那杯咖啡。頓了一頓,拿起旁邊的奶精球,拆開包裝。
「喂!」奶精即將傾入火山口的那一刻,她緊急叫停。
他的手頓住,粗邊黑框眼鏡底下射出一個問號。
「呃……沒事,請慢用。」真奇怪,他以前不是都喝黑咖啡的嗎?
深咖啡色慢慢調和成一種悅目的奶油調,他端起馬克杯,啜了一口。很醇,很香。他應該會慢慢習慣這個新味道。
「關河,你可不可以別戴那副平光眼鏡?」
「不行。」他低頭開始翻看雜誌。
「為什麼不行?」
「因為我長得太帥了。」日本基金有小漲空間,那先不急著殺出好了。
咳咳咳咳!日暖當場嗆到。
「你……你……你說什麼?」
「因為我長得太英俊了。」他漫不經心地說。
嘩!這人還真是大言不慚!
「英俊或美麗不是自己說的,OK?」
「很多人也都告訴過我。」他抬起頭,一副她很莫名其妙的表情。
她只能歎氣。
「好吧,或許你長得真的很帥,不過你也不必用那副理所當然的口氣說出來,聽起來亂嘔人的。」
「既然事實如此,又何必爭辯?」他啜了口咖啡,鼻子埋回雜誌裡。
日暖為之氣結。
「因為你覺得自己太--英--俊--了,所以你要戴眼鏡?」
看來不滿足她的好奇心,她是不會讓自己安心看雜誌的。關河歎了口氣,把雜誌放下來。
「我問你,如果有個性感美女出現在你眼前……」
「消滅她。」
「認真一點!」
「對不起。」懺悔。
「有個性感美女出現在你眼前,她的身材是火辣的34E、25、36,五官美麗絕倫,長發狂野飄逸,氣質冶艷萬分,你認為她的愛情生活應該是什麼情況?」
「那當然是情場高手,身邊圍滿了一堆狂蜂浪蝶,每個週末假日都排得滿滿的。」她立刻接口。
「那就對了。」他低下頭繼續翻雜誌。
這是什麼意思?日暖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指,就因為你長得太英俊了,所有的人以為你一定艷福不淺,所以你乾脆戴一副平光眼鏡把容貌遮起來?」
「對極了。」
哪裡對了我怎麼看不出來?日暖真想抓頭髮。
「喂,關先生,你剛才舉的例子是一位『性感美女』,表示人家除了『美貌』之外,還有『性感』,反觀你呢?你什麼都沒有。你只有一張好看的臉,髮型卻是 那種五○年代小學教員才會留的古典西裝頭,衣服長褲漿得直挺挺的,沒有人穿在裡面它們自己都站得起來。個性超級陰沉,表情超級平板,我相信你從小到大在班 上的人緣都很差,對不對?」她辟哩啪啦說完。
氣溫驟降四十度,一陣寒風從他身後呼嘯而來,冷得她拚命打寒噤。
「謝謝你的讚美。」他皮笑肉不笑。
「我……我不是在攻擊你啦,只是實話實說……」她訥訥的說。
爭這種無謂的意氣太過無聊,堂堂男子漢不屑為之,他壓根兒不想和她計較!
「那是因為你沒經歷過我經歷過的事!」該死,破功。關河懊惱地把眼鏡摘下來,開始揉眉心。
「你經歷過什麼事?」她的興趣全被挑起來了。
「那個性感美女的事是真的。」他面無表情。
「34E、25、36那個?」她小心地問。
「對。」
「噢--」聲音拉得長長的,酸酸的。
關河微微一笑。未戴眼鏡的他本來就俊美,再添一抹罕見的笑意,登時讓幾位從走道經過的女性看傻了眼。
好吧,或許他真有大言不慚的本錢。日暖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
「當時我剛進前一家公司不久,穿著打扮比較『正常』,公關部門正好有一位性感美女專員。所有人都認為我們兩個人是天生絕配,棋逢敵手,美女也非常樂意一圓眾人心中的瑰麗幻想。」
「她跑來勾引你?」蛋糕一角可憐地被她削下來。
「毋寧說,她製造機會讓我去勾引她。」
「你去了嗎?」
「她選定的舞台是我們公司的一間小會議室,當天下午有主管會議,我非去不可。」他一本正經地點頭。
「然後呢?」她覺得自己笑得有點僵硬。
「為了助興,她事先服了點『東西』,可惜我遲到了。」關河接過她手中的小叉子,切下一口起士蛋糕送入嘴裡。嗯!好吃,難怪她每天非來上一碟不可。
「結果?」日暖的語氣開始謹慎起來。
「結果,」他愉悅地把剩下的蛋糕都吃掉。「等遲到兩個小時的我趕回公司,她已經不得不將就那位走錯會議室的課長,替自己滅掉一身火。」
現場一片沉靜,日暖慢慢把掉下來的下巴合上。
「最後呢?」
「最後,她嫁給那位課長,四年之內幫他生了三個小孩,過著幸福快樂的婚姻生活,同時放話給全公司,叫我以後走在路上不要被她堵到!」
嗤嗤嗤嗤嗤--她趴在咖啡桌上,笑到全身發抖。天哪!這該算可憐的他,或是可憐的美女?或者最可憐的是那位課長!
「我從學生時期開始,類似的事件便層出不窮,但是直到這一次事件發生後,我終於決定自己受夠了。」他穩定地啜口咖啡。
她終於收住笑聲,把眼角的淚水拭去。「所以你便開始走『復古路線』?」
他點了點頭。「起碼之後不會再有一堆女人認為我『經驗豐富、技巧高超』,足夠擔任她們的『啟蒙恩師』。」
「那你是嗎?」在她能管住自己的舌頭之前,問題已自動蹦出來。
「嗯?」他挑了挑眉。
「咳,沒事,我……我去忙了!你喝完咖啡趕快走吧!」她搶過桌上的空碟,轉頭就走。
一隻鐵臂攫住她。
迎上她的是一雙意志堅定的眼眸,眸心卻深不可測,彷彿盤捲著全世界最神秘的漩渦,不住地誘惑人往下跳。
他要吻她了嗎?像上回在醫院的庭園裡,她以為他會吻上她一樣?她說不出自己是期待還是害怕,意識彷彿被蒙上一層朦朧的面紗。
他的手指撫上她的秀頰,指尖仍殘留著馬克杯的熱度,還有一種淡淡的咖啡香,溫溫甜甜又苦苦的……一種很初戀的感覺。
某個經過的路人吹出一聲口哨,打破了兩人的膠著。
「啊。」她猛然退後一步,緊緊按住唇。
明明什麼事都沒發生,她卻覺得他彷彿真的吻上她一樣。
「應付你應該綽綽有餘了。」關河似笑非笑地把平光眼鏡戴上。
紅頰燒灼得更加鮮艷,她又羞又急。又被他佔上風了,真是可惡!
他拿起雜誌和外套,悠然離開。
「喂,等一下。」
「嗯?」他回頭挑起右眉。這個男人喜歡用眉毛說話!
「我待會兒可不可以上樓借用你們公司的影印機?我有幾份傳單想印一印。」她的詢問帶著一層薄嗔。實在很不甘心被他佔了便宜,還有求於他。
「可以,本棟十一樓,別走錯了?」
「咦?你公司不是在對面嗎?」她訝異地眨了眨眼
「你回來上工的前一天我就換工作了。」
「你們老闆甘心放你走?」
「我是簽約制的僱員,約滿了不再續,自然便走成了。」他淡淡地說。
「可是你才剛上班不久,我就跑過去借用公物,會不會很不好意思?」她追上去問。
「老闆說可以。」他捲起雜誌,敲了她前額一下。
噢!她撫著額頭,又被他佔便宜,又被他打,她又不是芭比娃娃。
望著他夾在臂彎的風衣,她故意學他那日叮嚀自己的口吻--
「先生,風衣呀,還是不要上漿比較好。」
********************
經過幾日的觀察,日暖發現,土帥哥還是有市場的。
不過這也難怪。現代女子,個個精得像什麼似的,外貌體面與否固然重要,更在意的是男人的銀行存款。只要麥克麥克的聲音夠響,長相放一點水也無所謂。
更何況他的裝扮土歸土,卻高頭大馬,氣度威嚴,東加西扣也有個八十分以上;若再把眼鏡摘下來,那就更不得了了,鐵定直接衝破表。
從她借用影印機的這幾天以來,每日平均有三個以上的女職員會藉故過來攀談,試探她與「關副總」的交情。
關副總今年幾歲了?
她沒問。
副總家裡有哪些人?
她不曉得。
你是副總的女朋友嗎?
這一點最尷尬,可她還是老實的回答:不是。
他們之間確實有一層朦朧而曖昧的氣氛,但那又算得上什麼?她不是沒談過戀愛,那種摟摟抱抱,沒事交換幾個含情脈脈的視線、在星月下允諾一輩子癡心不悔的傻事,她都做過。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初見面就可以上床的性解放時期,他們連個吻都沒有發生過,算得上哪門子男女朋友?。
「哼,當男人最好了,隨便丟幾記眼神、幾個吻或幾隻精子出去,其他的都不用他們負責,連煩惱都不必。」她越想越覺得鬱悶。
印好傳單,她搭電梯下一樓,卻想起自己把原稿給忘在影印機上,只好再跑回電梯前,等著上樓。
電梯門即將關上之前,一隻手及時伸進來,把電梯門扳開。
「抱歉。」後進來的人向她點個頭。
嘩……帥哥!超級帥哥!日暖看得張口結舌,心頭小鹿亂撞。
後進來的人體格健朗挺拔,一身曬成古銅色的皮膚,配上過分雪白的牙齒,頭髮比小平頭長一點點,穿著帥氣的飛行夾克;眼尾幾撇長期曝曬在風沙烈日下所產生的小細紋,更增添他煥發的風采。
這人看起來就像奸萊塢電影上英俊的職業軍人,純然的陽剛,百分之百的男人味。出現在文明的都市商業大樓裡,猶如懶散的虎走入人群。
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人,日暖縮在角落,芳心怦怦跳。
好色之心人皆有之,雖然她沒有染指人家的野心,不過能多看幾眼帥哥總是好的。
上帝啊,讓電梯故障吧!我不會怪你的。
頭頂上的燈光閃爍幾下,電梯猛力晃兩下,陡然停住。
啊?現在是怎樣?有求必應的時間到了嗎?
「該死……」酷哥低咒一聲。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弄的!不關我的事!」她飛快澄清。
酷哥莫名其妙地回頭看她一眼。他當然知道電梯故障不是她的責任。
備用電力已經點亮緊急照明,可是電梯仍然沒有啟動的跡象•兩個人對看幾秒,酷哥開始抬頭檢查天花板的逃生出口。
「我們只要按下緊急電鈴就行了,現在是上班時間,警衛隨時會上來救我們出去。」她親自示範,把號碼面板上的紅色按鈕摁下去。「最多十分鐘就會有人來放我們出去了。」
「十分鐘?」酷哥終於開口--真是非常悅耳的男低音,再挑了挑眉--真是非常帥的黑眉。
一陣細微的手機鈴聲從他的夾克口袋傳出來。
「正好,你趕快告訴朋友我們被困在大樓的電梯裡。」她連忙說。
酷哥不理她,逕自接了電話,「喂?我正要上來。我人在電梯裡。好,我馬上到。再五分鐘。」
五分鐘?
酷哥收了線,走到角落,稍微挺了挺身,就翻開頭上的逃生口掀板。他的動作靈巧得驚人,尤其相對於他如此碩大的塊頭。
也沒看他怎麼助躍,他人一攀,已經把自己撐上電梯天花板。
「你要不要來?」黝黑的俊臉從逃生口冒出來。
「呃……我們是不是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比較好。我是說,警衛如果衝上來,發現電梯裡沒人,他們可能會有失落感……」日暖被他迅捷的應變方式唬得忐忑不安。
「好,那你留在裡面慢慢等。」俊臉消失。
「等一下等一下!」這人不會真的打算把她一個人扔在故障的電梯裡吧?她急了。
俊臉再度從逃生口冒出來。「嗯?」
「那個,嗯……咳咳,那就麻煩你了。」她再百般不情願,也只能走到通道底下,伸出雙手希望他助一臂之力。
酷哥幾乎沒花多少力氣就把她提到電梯上方。
一進入電梯甬道,日暖便膽怯了。
暗黑的空間通天直上,看不出還有幾層樓高,陰涼的風滴溜溜盤旋著,呼嘯在四面八方;從電梯邊緣看下去,一式暗黑直落無間之處,同樣看不到底。她不禁打個冷顫。
酷哥四下望了一圈,似乎在牆上看到某種指示。
「我們現在位於十樓與十一樓之間,來吧!這裡有梯子,只要往上爬幾步就到十一樓了。」
「好……好。」
酷哥如猿猴一般,矯健俐落,爬到一半會停下來等她。好不容易爬到十一樓的電梯外門,時間才過去一、兩分鐘,對她而言卻像永恆一般。
酷哥從口袋裡掏出瑞士刀,用力插進門扇縫隙間,使勁把門掰開。一時之間,十一樓的明光流洩進暗黑裡,隱隱約約的人聲,走路聲,電話與傳真機的細響,將人味兒帶入陰閉的甬道內。
「我看見一道光……」她感動到幾乎流淚。
「對,我也聽見天使在唱歌。」酷哥率先跳到走廊上,再回頭拉住她背心,像提袋子一樣把她揪進光明之中。
她癱坐在走廊地毯上,雙手雙腳不斷打著哆嗦,全身虛脫。
四周突然變得很安靜,她茫然抬頭,對上幾雙驚訝的眼光。
「你知道的,」一串嚴肅低沉的嗓音慢條斯理地響在她左側。「現代科技讓人們只需待在一個方方的大鐵箱裡,它會親自將你們送上十一樓。」
關河!
他的聲音從不曾如此刻這般悅耳。
「大概我們付的車資不夠,那個方方的大鐵箱決定停在十樓和十一樓中間,讓我們自己爬上來。」酷哥聳了聳肩。
黑亮的大皮鞋踱到她身前,接著是一隻探過來的大掌。
「嗚……嗚……」她猛然埋進手心裡啜泣。
「日暖,你怎麼了?」大皮鞋的主人再顧不得這裡是公共場合,連忙蹲在她身前。
「他……他好過分……嗚--」她伏在他的肩頭放聲大哭。
「乖,別哭,別哭。」關河被她哭得有些著慌。她是愛笑愛鬧,卻不愛哭,偏生讓他看過兩次她哭的樣子。
「關城,你做了什麼好事?」為兄的怒聲質問弟弟。
「我哪有?」肇事者大呼無辜。
「他把我一個人丟在暗濛濛的電梯裡……真的好可怕,嗚……」她環上他的脖子,抽泣得更大聲。
「姑娘,我要是把你丟在電梯裡,你現在就不會窩在這裡哭了。」關城劍眉倒豎,立體的五官更顯得凜冽。
「他『威脅』把我一個人丟在暗濛濛的電梯裡!」她抬起頭來怒瞪他,頰上猶掛著淚痕。「你知不知道我有懼高症?」
「我怎麼會知道?」
「你有懼高症?」
兄弟倆同時出聲。
「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她委屈地又伏在他肩頭哭泣。
那種腳底下就是萬丈深淵的感覺真的好可怕,四周都是陰幽幽的,探望不到盡頭……嗚……
她後悔了,她以後再也不貪看帥哥了。帥哥有什麼用呢?耍耍帥而已,還是腳踏實地的土男人有安全感!她更用力環緊關河的頸項。
「好好好,乖,別哭了。」關河輕吻她的髮心。她是真的嚇壞了,渾身不斷在發抖。
「老大……」關城湊上來。
「下次再遇到類似情況,你給我乖乖守在電梯裡,總會有人上來救人!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天天水裡來火裡去。」關河火氣四冒,劈頭搶白他一頓。
「可是我……」
「你跑上來做什麼的?」
「晶晶去接小月放學,我來咖啡屋代班。是你自己叫我上來打個招呼的。」關城無辜地攤攤手。
「好,你已經打過招呼,現在可以下樓了。日暖在這裡,你也在這裡,誰負責看店?還不快去!」砰!辦公室門當著他的面關上。
關城被罵得啞口無言。
這分明是遷怒!
******************
「好了,別哭了,把臉擦一擦。」關河擰來一條濕毛巾給她。
日暖接過來拭掉淚痕,情緒一平靜下來,她反而感到不好意思。
說來酷哥還算她的救命恩人,她卻害他被罵一頓。實在是攀在十一層樓高的半空中太過恐怖了!電影裡看到的劇情,果然不適合搬到現實生活裡來演。
「剛剛那位先生,他也是好心啦!」她訥訥的擦完臉,把濕毛巾遞給他。
關河坐在辦公桌的一角,和她面對面。
「那傢伙,早就該有人說說他。」老是把危險當家常便飯,也不想想自己是有老婆小孩的人了!
「你們兩個好像很熟?」她試探性地問•
「他是我弟弟,你老闆娘的先生,你的老闆之一。」
「啊--」她失聲叫出來。「完了完了完了!」
「又怎麼了?」
「這下子我又得罪老闆了,我不想再找工作了。」她苦著臉。
「他要是敢動你,你來找我。」關河冷哼。
日暖的心稍微安定一點。
上次躲在桌子底下,聽他說老闆是他弟妹,她當時還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竟是事實。
「我該下樓去了,正午十二點是用餐尖峰期,我怕關先生一個人會忙不過來。」她已經習慣把「關先生」和關河畫上等號,現在突然冒出第二個「關先生」來,想想好不習慣。
「你剛剛不是才影印好,怎地一下子又跑上來?」
「我把原稿忘在影印機上。」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尖。
那一小點粉紅色的舌尖,讓他的視線在她唇上多徘徊了一會兒。
「看你成天在影印,哪來這麼多東西好印?拿一張給我瞧瞧。」他攤出手掌。
日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宣傳單。眼眶猶紅通通的,眼底卻已露出獻寶的光彩。
「最近好幾棟商業大樓都開設了自己的附屬咖啡屋,競爭太激烈了,所以我徵求過老闆娘的同意,想了幾種促銷套餐。這幾天在印的就是中午要發的傳單。」
他大略看過她的促銷方案。
必須承認,她平時雖然做事挺粗心,卻是天生的業務人材,無論談話方式,對待客戶的態度,或者想出來的促銷點子,都很容易吸引人掏錢出來。
「你去發傳單,誰來看店?」他隨口問問。
「嘿嘿嘿,這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啦。」她滿臉堆笑,手肘頂他一下。
「你要『我』去幫你發傳單?」他眼底浮湧上無法置信的神情。
「你如果不想發,我來發也可以,只是當我落單的時候,需要有個人下來幫我看一下店。」她連忙說。「一下下就好,保證一下下下,十分鐘就夠了。」
「十分鐘?你要我每天去幫你看十分鐘的店!」
「平常老闆娘要待在家裡烤蛋糕和帶小孩,沒空來交班嘛!反正我們大家都在同一棟大樓工作……」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去當咖啡屋店員?有沒有搞錯?
這跟職業貴賤無關,純粹是經濟效益的問題。同樣的十分鐘,他坐在辦公室所賺的錢是一般咖啡屋店員的二十倍以上,而江家小姐居然要他每天挪十分鐘幫她去看店?
「你真是異想天開!」關河啼笑皆非。
期待的俏顏立時拉下來。
「算了算了,反正現在小關先生回來了,平時他和老闆娘會來輪班,我也不是非要你不可!」
她朝他扮個鬼臉,一溜煙鑽出門外。
我也不是非要你不可!
關河深思地望著門口,這句話聽起來--著實刺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9 15:42:49
第5章
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就只為了她那一句「我也不是非要你不可」?
關河滿臉郁卒,將一張傳單硬塞進某位路人甲的手裡。
由於他的表情實在太陰狠了,過往路人沒有一個人敢拒收。
酷暑時節,又是人潮最多的正午時分,然而從大樓人行道前經過的上班族,都可以感受到一股來自萬載堅冰的寒意。
不知是哪處商家如此大手筆,竟然雇得起穿亞曼尼的「發傳單小弟」?
「喂,麻煩露一點笑容出來,你想嚇壞小孩?」一張嬌顏從自動門探出來,掰高嘴角示範給他看。
關河冷厲的眼神勸她最好適可而止。
「好好好,算我沒說。」秀顏再度消失回門內。
他轉回身,繼續用過分粗魯的力道,把傳單塞進路人手中。
「副總,您……您在發傳單啊?」他的秘書獃呆被塞了一手的紙。
「副總好大的雅興,呵呵……」秘書的手帕交神經質地笑起來。
兩位員工站在頂頭上司面前,叫人也不是,不叫人又怪怪的,氣氛頓時有點尷尬。
「陳秘書,你們站在這裡幹什……啊,副總!」另一位工程師加入現場。
出外用餐的上班族漸漸回籠,頭頂上的太陽顯得有些過熱了。
「副總,您慢慢發,那個……我們先上樓……」副總瞇起的眼光陡然驟降至零下十度,工程師清清喉嚨,立刻改口,「不不,我是說,發傳單這種小事交給我們來就行了,副總,您先上去休息。」
「對對對。」
「副總還沒吃飯吧?」
「我們來就好,我們來就好。」
幾位職員忙不迭點頭。
於是,五分鐘後,大樓外面多了四、五個含淚發傳單的臨時工讀生,關河坐回他在咖啡屋的老位子,悶著頭吃她買來的排骨飯。
他很挑食,堅持不以蛋糕、三明治當正餐,她只好買一個便利商店的便當哄他。
「你的傳單這麼快就發完了?」她匆匆過來幫他送杯咖啡,又繞回去服侍其他幾桌。
握著衛生竹筷的指關節陡然變白。
「其實發傳單也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痛苦嘛,對不對?」一碟起士蛋糕出現在桌上,俏人兒旋飛而去。
馬克杯放回桌上的力道超乎必要的用力。
「成效真的不錯呢!最近幾天的用餐時間都桌桌滿檔,我幾乎忙不過來。」空便當盒被收走。
起士蛋糕一口氣被狠咬掉三分之二。
「這個星期六晚上有沒有空?我媽咪說要請你吃飯,謝謝你上回專程去探望她。」馬克杯被續滿。
咀嚼停住,他眼神射向翩翩飛舞的倩影。
去女孩子家吃飯並且見她家長,聽起來是非常嚴重的事情。
「如何?」蛋糕碟被端走。
他準備好了嗎?關河細細地思量起來。
或許,他不必把情況想得太複雜,她娘親只是單純想請一頓便飯,向他道謝而已,不代表任何複雜的含意。
然而,倘若不是呢?倘若江夫人對他有不正確的期盼呢?他再度憶起當時江夫人看他的眼光,那分明是誤以為他和她女兒有些什麼。
他承認自己對她有點感覺……好,或許不只是「有點」,而是「非常」有感覺,他也認為自己的愛情生活需要一些新的刺激,但是,他準備好了接受她成為他的女朋友嗎?
她被包養過的事實仍然困擾著他。這並非處女情節作祟,他之前交往的女人也都有過經驗,是否「原裝貨」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麼。他只要求兩個人在交往的當下,對彼此是忠實的即可。
然而,從事性交易或為錢獻身又是另一回事了,沒有男人能完全不在意這一點的。
可是日暖也是受形勢所逼,情有可原啊!腦中另一個聲音自動跳出來幫她辯解。
「怎麼樣,有空嗎?」這一次她杵在他桌前,等答案。
關河張開嘴,卻發現自己回答不出來。
看他那副木愕的模樣,她不禁噗哧笑出來,一記爽朗的掌印拍上他的臂膀。
「哎呀,你不用太緊張啦!我媽媽只是單純請你吃頓飯,又不是叫你吞火劍,看你嚇得臉都白了。」
顯然江家大姑娘完全沒有感染到他內在的掙扎。
帶著即將踏上戰場的決心,他悲壯地點點頭。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
結果受邀來晚餐的人不只他一個。
關河站在大門口望著滿屋子的人,瘦長的臉上仍然是慣有的毫無表情,只有眼底幾絲閃光透露出他的意外。
「關河,你來了!」她開心地迎出來,一面告訴前來應門的人,「阿美,廚房裡忙不過來,幫我進去看一下好下好?」
「OK。」她的前同事走回屋裡。
「來,給我。」日暖接過他手中的茶葉禮盒,把他拉進屋。「之前汽車公司的同事聽說我媽剛出院,特定來探望她,然後你公司裡有幾個同事是我的熟客人,昨天吃中飯的時候聊到今天晚上我家有聚會,你也會來,所以大家東邀西邀的,就來了一大掛人。」
「嗯。」他不置可否。
一踏進客廳裡,幾位公司同仁先向他打招呼。
「副總。」
「副總好。」
至於她的前同事並不相識的,全投來好奇的視線。
「喂,自我介紹一下。」日暖頂頂身旁的他。
他淡淡開口,「各位好,我是關河……」
身邊有雙炯炯的目光,密切期待他即將說出的介紹。
「關河深鎖祖龍盤』的關河。」他慢條斯理地說完。
可惡!他還有詞兒可以套?為什麼?為什麼!真是令人仰天長嘯。當初不知道是誰替他取名字的,可以這麼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然後,我的江日暖是那個……那個……」可惡,上次明明翻到一句很炫的,現在居然想不起。不然再用上回背給他聽的那句好了……可惡,連那句她都忘記了。「就是,呃……江水流過去的江,日頭很暖的日暖。」
「日暖,」阿美走上前,慨然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們都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日暖瞪著她,再含恨看向身邊那張似笑非笑的強屍臉。為什麼她的名字就這麼遜?!嗚。「你自己找地方坐,我進去裡面幫忙。」
郁卒地把他扔在一堆人中間,她進廚房去。
有「大人物」出現,場面明顯地安靜許多。
她母親的住所出乎人意料之外的華麗。這並不是一間普通小公寓,而是位於天母山腳下的獨棟別墅,身價千萬以上。出了門就是青山綠水,又離市區極近,典型的鬧中取靜。室內約有七十來坪面積,分上下兩層,客廳完全挑高,更顯得氣派非凡。
有孝心是一回事,但如此「折騰」自己去換一棟豪華別墅給母親住,會不會太過度了?關河不能苟同。
他算了一下,現場總共有十二個人,七個是他手下,其餘的則是她的老同事。
「江伯母呢?」他詢問一名公司的女秘書。
「伯母剛剛上樓接個電話,馬上下來。」女秘書必恭必敬地接話。
看來他若不走開,這些小蟲子只敢窩在自己位子上蠕動。
「大家放輕鬆一點,現在是下班時間,不必太在意上司下屬的分別。」他站起身。「我進去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他一離開客廳,場面立刻活絡起來。
「嘩,你們副總看起來好有威嚴。」
「對啊,他是有名的冷面羅剎,我們公司的人怕他比怕總經理多。」幾隻小老鼠開始咬耳朵。
廚房裡,阿美剛端了一盤水果出去,只剩下她和一名煮飯的歐巴桑。
「你怎麼進來了?」她正在包餛飩,頰角沾了一抹白麵粉。
「我來幫你。」他把西裝外套脫下來,隨手披在一張椅背上,拿起面皮開始裹餡。
「喂,這樣不公平啦!你幫我想想看,『江日暖』還有什麼說法?」
奇怪了,名字就名字,有什麼好在意的?真搞不懂她的腦子裡在想什麼。他受不了地搖搖頭。
「研討會將在二十六日暖身開場』不就江、日、暖都有了?」
「不對,那個『將』不是我這個『江』……喂喂,你耍我?」她終於發現了。
關河白她一眼,日暖被他瞪得有點莫名其妙。
「幹嘛?你看起來不太高興。」
「沒有。」他的聲音與手勢一樣平穩。
「才怪。」她嘀咕兩句。
「小暖,我聽說關先生來了。」嬌弱的輕喚從廚房門口飄進來,江夫人踱入廚房,端的是蓮步輕擺,雍容華貴。
「伯母好。」再次見面,關河仍然為她的絕盛容光讚歎不已。真正的美麗是不受限於歲月的。
「噯!小暖,你怎麼讓客人幫忙做事呢?」江夫人輕嗔女兒一眼。
「他的報應。」日暖咕噥。「媽,我們已經包好了,你先出去,我們馬上來。」她沉著臉拉他到洗手台前衝水。「這兩盤小菜我來端,冰箱裡有一個大冷盤由你負責。」
關河又好氣又好笑。
今天誤上賊船的人應該是他才對!本來以為只有三人的私人餐會,現下變成公司聯歡晚會,他沒賞她幾個爆栗就不錯了。
在她心裡,宴請他與宴請這些狐群狗黨是同等意義的嗎?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大家自己到餐廳搶位子,先搶到的先贏。」
年輕人也不跟她客氣,呼嘯一聲蜂擁進餐廳。
江宅的餐桌采傳統的大圓紅木桌,起碼可以坐上十五個人。除了各式豐盛美食,桌面正中央擺著一鼎酸菜白肉火鍋,據說是江夫人祖上秘傳,所有配料都是自家親手釀製的。熱氣騰騰的煙滾著酸味十足的香,令人垂涎三尺。
她相準媽媽身旁的位子,正要坐下,關河卻碰碰她的手臂,示意她坐過去一格。
他坐在她媽咪身邊不會覺得彆扭嗎?日暖聳了聳肩,依言挪過去,沒有想太多。
「大家開動,不要客氣。」江夫人溫柔招呼。
「小暖,你爸爸呢?」坐在她另一側的阿美咬著一隻蝦子問。
「嗯?」她愣了一下•
「父親,爸爸,令尊,令嚴,還記得嗎?」另一位朋友取笑她。
「我爸到外地出差,過幾天才會回來。」她瞄了母親一眼,秀容出現短暫的彆扭。
江夫人的神情似嗔似惱,又微帶好笑。她忍不住向媽咪吐舌尖,扮個鬼臉。
她就是特地挑老爸到香港出差的時間才約朋友來的。
沒辦法啊!關河認不出她老爸,不代表其他人也認不出。
從小到大,每當同事或朋友發現她父親在經營哪一種生意時,各式各樣的調侃就蜂擁而來,遇到更過分一點的傢伙,甚至連曖昧的暗示都說出口,讓她臉紅也不 是,生氣也不是,最後只能吃一肚子悶虧,氣嘟嘟跑回家。如果讓這堆朋友知道,她老爸就是賣「那些東西」的江金虎,她非彆扭死不可。不行不行!
並不是她以父親為恥!她愛死了她老爸,天下也再沒有人像她老爸這樣疼她和媽咪,可是……老爸,你幹嘛非做那種生意不可?唉!
「你不要一直夾涼拌雞絲,分一點給別人。」關河突然發話。
日暖伸出去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住。
「我是主人,我當然可以選自己喜歡吃的菜下手。」吼!不幫她想詩詞也就算,現在連她吃什麼都要管。
「我也喜歡吃涼拌雞絲,你沒聽過以客為尊?」他慢條斯埋地侵略她最愛的冷盤。
日暖嘀嘀咕咕地改舀火鍋料。
空調將白煙吹到關河臉上,朦朧了他的平光眼鏡,他索性摘下來。
嘩……同桌幾位女客全睜大眼。
帥啊!真是帥!那張完美的臉被隱藏在粗邊黑框眼鏡後面,真是罪惡!沒有想到一副眼鏡可以對人類的容貌帶來如此驚人的摧殘。
喂,喂。阿美在桌子底下拚命蹭日暖的腳。
幹嘛?她挑挑眉,無聲打brass。
換一下位子。阿美擠眉弄眼。
日暖往斜一瞄,翻了個白眼。原來如此!
喂,喂。輪到她在桌子底下蹭關河的腳。
關河挑了挑眉。
把眼鏡戴上!她擠眉弄眼。
關河淡淡看她一眼,低頭繼續吃飯。
真討厭,她不想換位子啊,這裡離主菜近,離她最愛的涼拌菜也近,天時地利人和。她瞄一眼阿美興致勃勃的模樣。
好吧,尤其是「人和」這一項。她喜歡坐在他旁邊,更排斥阿美眼底的那抹熱切。
另一側的brass又踩過來了。
日暖驀地惱火,用力往他腳上一蹬。
「小暖!」江夫人輕呼。「你踩我做什麼?」
「啊?呃……我……我覺得腳癢癢的,不小心跺到你。」
可惡的傢伙,居然臨時抽腿!
她用陰涼的眼神謀殺他,他恍若無視。
無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在阿美虎視眈眈的逼視下,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
「阿美,我要和小湯他們聊天,我們換個位子。」你給我記住!她瞪關河一記。
阿美心滿意足地坐到帥哥身邊來。
原來如此,這下子關河總算知道她打了半天的brass是為了哪樁。
這女人以為他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嗎?憑著幾聲咿咿啊啊的低哼,和幾下頓足,就能猜到她的心意?他啼笑皆非。
她起身的那一刻,身邊的位子變得好空蕩。
後來,即使阿美坐下來了,那空蕩蕩的感覺仍然殘留著。
一桌子年輕人又開始熱烈談笑起來,她的距離與他拉開,彷彿隔著一座龐大的不周山,笑與鬧都離他迢迢的。
關河安靜地吃東西,偶爾回答幾句她母親的垂問,和阿美過度熱切的自我介紹。
隱隱然,他彷彿感覺自己被流放到邊疆去。
*************
日暖找到新的發傳單受害者。
不是輪班的老闆娘--老闆娘多數時間仍然待在家裡烤蛋糕和帶小朋友。
不是剛回國的老闆--老闆大人度完小假,又出國忙他「國際和平團」的事了。
當然也不是關河--其實她自己私下想過,好歹關河是堂堂副總,被她拖到大街上發傳單,像什麼話?如果能找到其他人幫忙,當然是最好的。
最後是他公司裡的一位工程師自告奮勇幫忙。這些人時常來小咖啡屋光顧,已經變成老主顧,一聽說她每天需要義工幫忙發十分鐘的傳單,立刻有人挺身而出。
反正副總看起來同她挺熟的,即使抓到同仁翹班,不看僧面看佛面,應該也會睜隻眼閉只眼。
上午十點半,熟悉的長影出現在收銀台前。
「關河,坐啊。」笑容仍然那樣甜,她轉頭去調四桌客人點的卡布奇諾。
他站在原地,一雙眼深思地飄向外頭那個發傳單的人影。
「怎麼不坐?你今天要換不同口味的咖啡嗎?」
他的視線從帷幕外落回她身上,然後搖搖頭,自動走向老位子去。
「喂,你最近好像怪怪的。」咖啡在五分鐘內送到他桌上。
「你想太多了。」他下置可否,開始喝咖啡看雜誌。
日暖多打量了他一會兒。
表面上看起來,他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樣,她卻感覺到有一些奇怪的事正在發--或者該說,有某種親近的感覺正在消失。他彷彿變回兩人初識時的那個男人,一身冷漠疏離,與她隔得遠遠的,而她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會是她想太多了嗎?
她靈機一動,鑽回收銀台裡,窸窸窣窣地講了一通電話。後援部隊在兩分鐘內趕到。
「日暖,暖暖,小暖,我來看你了。」四樓貿易公司的專員--王承先笑嘻嘻地站在收銀台前。
謝啦。日暖對他眨眨眼,唇角的甜笑完全斂住,換上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
「客倌想喝點什麼?」
「幹嘛一大早就臉臭臭的,誰惹你生氣了?」
「沒。」她要死不活地應道。
「我們公司幾個同事今天晚上要去V-mi*唱歌,你要不要一起來?」
「我不會唱歌。」
「來嘛,我們唱完歌還要去Room18跳舞。」
「我不會跳舞。」她不耐煩地做個手勢,「不好意思,後面有人要點餐。」
王承先連忙讓出空位來。她處理完新客人需要的餐飲,又回到收銀台後面。
「不然我們到薰brub喝酒?」王承先不屈不撓。
「我不會喝酒。」
「不然到陽明山上吃土雞看夜景?」
「我怕冷。」
「有沒有搞錯,怕冷?大熱天的,連半夜都會讓人中暑,你還怕冷?」被拒多次,王某的口氣開始轉壞。
日暖終於放下正在整理的發票,一副忍著氣的模樣回他。
「好,那就是我怕中暑,行了吧?」眼睛瞄向關河的桌位,看看惡客上門,他有什麼反應,還會不會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啥?他怎麼不在位子上?
她緊張地四處看,原來他走到角落去講手機了,真是可惡!虧她還找了一位愛慕者來試探他呢!
「你很莫名其妙耶!約了你大小姐這麼多次,沒有一次成功的!我是看在大家同一棟大樓工作,沒事幫你介紹一點朋友,做個業績,你在擺什麼架子?」王承先放大聲音。
cut!Cut!日暖用食指劃劃脖子,對他做出中場暫停的指示。
王承先左右一看,壓低聲音問:「喂,我剛才是問真的,晚上去唱歌吧?」
「我剛才也是回真的,我不會唱歌。」日暖的聲音同樣細。
「那喝酒呢?」
「我也不會喝酒。」
「看夜景?」
「我會中暑。」她白他一眼。
「搞什麼!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這次生氣就是真的了。
日暖的心情已經不太好,被他一逼,恰北北的天性當場爆發。
「你知道世界上最差勁的男人是什麼樣子嗎?就是約不到女人,就什麼惡言惡語都搬出來的臭男人!別說我本來就對你不感興趣,即使真的有一絲絲好感,現在也對閣下興致全消了!」
王承先一頭霧水。現在到底是怎樣?還在演戲或者認真的?
算了,當做還在演好了。
「你說什麼鬼話!」他故意探過收銀台,想抓她的手臂。
「喂!你幹什麼?」一聲大喝引來周圍無數道眼光。
關河,你終於來了……呃,為什麼是那個幫她發傳單的工程師?
雖然落難的公主大有自救的本事,可是白馬王子也不用過得太安逸吧?難得有機會讓他表現呢!
「你是什麼人?」王承先一喝。
「我是江小姐的朋友!」工程師從大門口跑過來。「大庭廣眾之下,你對人家女孩於拉拉扯扯的,像什麼話?」
日暖和公司裡的人素來交好,更有可能是未來的副總夫人,他當然要乘機護駕,好好表現一番。
四面八方開始投來譴責目光。
喂,再這樣下去我會出名,以後很難在這棟大樓混說!王承先向她打個brass,她點點頭,兩個人各自斂氣收功。
「哼!你不賞臉就算了,以後你這裡少了我們公司的客人,不要怪我。」他丟下一句退場詞兒,正待忿忿然轉身而去。「喂,那個陽明山……」臨走前猶想再掙扎一下。
「沒空!」日暖從嘴縫進出話來。
王某人黯然而去。
「發生了什麼事?」關河大步走過來。
方纔他專心在說電話,隱約只聽到某處有喧鬧聲,等收了線才發現有人來鬧她的場。
「沒事沒事,剛才有一位受挫的追求者鬧事,我和江小姐把他打發掉了。」工程師不忘為自己邀功一下。關河瞄他一眼,工程師嚥了口口水。「咳咳,我先上樓去,不打擾你們了,兩位慢慢聊。」
快溜!
日暖轉到收銀台更裡面去磨咖啡豆,不理他。
小混混都走了,他現在才來有什麼用?難道他不知道,遲來的王子就和遲來的正義一樣可悲?
對,她在使性子。她是女人,女人可以使性子,日內瓦公約有說。
「過來。」他不需要提高嗓音,話裡自有一股威儀。
日暖又氣又怨,還是乖乖走到他面前去。
關河細細審視她,確定她沒有受到傷害。
「下次再有人來鬧事,記得叫我。」
「叫你有什麼用?你人在現場,不也是分身乏術?」她白他一眼。「我有朋友會幫我應付,不必麻煩你!」
她氣呼呼地拿起水壺,鑽出去替每桌的客人添水。
朋友嗎?關河的視線望向工程師消失的方向。
或許她說得對,她並不是非要他不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9 15:43:14
第6章
江日暖徹徹底底被惹毛了!
她敲下鐵門旁的按鈕,悠揚的門鈴聲對於降低她的火氣沒有任何幫助,完美的空調系統也於事無補。
當一個女人想要發火的時候,生人最好迴避。
「可惡的傢伙!你最好有絕佳的理由,不然……」門打開,她和他的嬌客面面相覦。「阿美?你為什麼在這裡?」
「和你一樣,來探望關先生啊。」阿美開門走出來,回頭對送客的關河嬌笑。「關先生,你慢慢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同行還有另一位也受邀到江家吃飯的前同事,兩個人若無其事地經過日暖身邊。
「各憑本事,呵呵。」阿美在她身旁咬耳朵。
日暖瞇著鳳眼望向離去的人影。
「你要進來嗎?」門內低沉的嗓音喚回她的注意。
她甜甜地笑了一下--事實上,是太甜蜜了。
「不了,關先生,真抱歉打擾了您,您慢慢休養,我這就離開。」她轉身就走。
一隻鐵臂勾回她。她越想越氣,猛然轉過來開始戳他硬邦邦的胸膛。
「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先是莫名其妙變得陰陽怪氣,問你原因你也不說!再來是開始變成藏鏡人,不來喝咖啡看雜誌,連我上樓借影印機,順道去你辦公室打聲 招呼,都會被你用忙碌而偉大的會議行程給請出來!這次更厲害了,你請假去做雷射近視手術,順便休年假,一休十天,都還是你們公司同仁告訴我,我才知道!如 果不是我今天上班前臨時想到上樓問,只怕連你銷假回公司我都不曉得你曾經開刀過呢!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您到底在鬧哪門子彆扭……唔!」
回應她的是一記深而長的吻。
極度的震驚,讓日暖甚至無法「享受」。
他退開來,不甚滿意地喃喃自語,「顯然這一招並不管用。進來吧!」
日暖呆呆被他拉進門,仍然一臉驚嚇。
他把她丟在玄關裡,逕自去服降眼壓的藥;從廚房探頭出來看,她還在震愕狀態,好,去削幾顆蘋果待客。
水果端出來,她仍一瞼呆愣。那就去換件衣服吧!他本來不預期有任何訪客,穿的是平時居家的運動長褲及休閒服。五分鐘後再踏入客廳,他已經換上正式一點的西裝長褲和brOLO馬球衫。
「你……你……你親我……」她摀住芳唇,狂野的紅暈漫天席地的湧上來。
「好吧,起碼這確實讓她安靜了一陣子。」他自言自語。
她像個機器人一樣僵硬地走到沙發前,自動坐下,眼波裡仍然閃著不敢置信。
「你為什麼親我?」她小聲地問。
「有一個笨蛋建議的。」他咕噥道。關城,謝了!
日暖望著在她身旁落坐的男人。不對!
「你也這樣親阿美?」微瞇的眸再度釋出危險信息。
「沒有。」他沒好氣地瞪她。
「她為什麼會知道你的地址?」日暖越想越不是滋味。他不肯親口告訴她動近視手術的事,卻讓阿美知曉,還讓人家上門來探病!
「她知道我住址的方法應該和你一樣。」也就是說,他該換一個秘書了。
日暖立時想起,稍早她問陳姊他家的住址時,陳姊還一臉納罕的反問,「你不是要和朋友一起去嗎?」敢情是那個阿美探聽到他休假在家的事,假傳聖旨。
好個阿美,算你狠!
日暖不急著秋後算帳,先細細打量他。
除了眼白處帶一點淡淡的紅絲之外,外觀上看不出任何的大礙。
她稍微放心一些。
於是,之前的怒火再度揚起。
「你到底有什麼毛病?」
「毛病不大,一千兩百度的老近視,長年戴隱形眼鏡又嫌麻煩,所以乾脆去做個雷射手術,一勞永逸。」他四平八穩地回答。
「我不是在問你眼睛的事……唔,但是你開刀的情況也談談好了,你現在眼睛還痛不痛?」她關心得很心不甘情不願。
「還好,術後沒有太大痛苦,大約一個月之後度數會真正穩定,這一段期間內,走在太亮的地方得戴太陽眼鏡。」
「噢,那就好。」她噘著唇點點頭。
「除了眼睛之外,我應該沒有其他毛病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又光火起來。
「錯!你這個人毛病多得很!我問你,你這陣子為什麼都陰陽怪氣的?」
「有嗎?」他完全不承認。她脹鼓鼓的樣子實在很逗人。眼珠子變成深黑色,嘴唇和臉頰都鼓得高高的,很像河豚。
他第一次發覺河豚這麼可愛。
日暖還想追擊下去,卻突然氣餒了。
人家有權決定自己要疏遠任何人,或親近任何人。她又憑什麼要求他凡事必須向她報備,動手術前還得先知會她?只因為他們倆「曾經」非常友好,也「曾經」有過一絲絲曖昧的氛圍?
看,連他家的地址她都要經過第三者才能知道,阿美都還比她早一步踏進他的聖殿。他對她的態度,非常明顯了。她這樣氣呼呼的上門,一副伸張正義的表現,除了可笑之外,還是可笑!
「算了,隨便你,我要走了。」她悶悶地站起身,決定回家去獨飲難堪。
那隻鐵臂又挽住她,這回,略一施力,將她拉進懷裡。
「你要不要當我的女朋友?」
她的下巴掉下來。
「你再說一次。」
他深黝黝的眸心毫不見底。這幾天不和她聯絡,是因為他在思索--自己要不要變成那個讓她非要不可的人。
苦思數日,外加打電話煩那個情場經驗比他豐富的弟弟,他終於得出結果。
其實他根本不必把問題複雜化!他對她有感覺,而這種感覺在過去五年之內不曾出現,既然如此,先將她追到手再說。
軟體的世界裡只有0與l,從這兩個簡單的數字構成無數複雜的程式,但是最根本的也不過兩個數字而已,如果他們兩人之間,只是基本的男與女,他根本不用去想太多。
「你願不願意當我的女朋友?」他輕聲重複一次。
日暖窩在他懷裡,看著他微生出胡碴的下巴。
「剛剛阿美來做什麼?」她突然問。
「探病。」
「她為什麼這麼好心來探你的病?」她挑起左邊的柳眉。
「你知道原因。」他直接指明。這沒什麼好迴避的,太過刻意撇清其他女人對他的好感,反而顯得做作。
她緩緩點頭,仍是一副深思的神情。
該死的是,他開始感到緊張了。他發現自己屏住呼吸,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血液在短時間內加熱到沸騰。
「如何?」他輕聲追問。
她溫柔一笑,仰頭啄了他的下巴一下。
「關河,你事業成功,容貌英俊,個性穩健,是大多數女人夢中的白馬王子,也真的有不少識貨的女人找上門,當然我也不例外,所以如果你真心想和我交往,我的答案是--」她甜蜜地擴大笑顏,「你就來追吧!等你追得到手再說。」
*******************
「你沒有立刻同意他?為什麼?」江夫人感興趣地看著女兒。
「開玩笑,他高興時天天上門喝咖啡,不高興時冷著臉十來天不理人,姑娘我又不是湯圓,隨他揉圓揉扁。」她越想越不甘心,開始戳碗裡的鹵蛋。
所以,不要,絕對不要,起碼不是在他表現出任何誠意之前。
「那你何必先試探他對那位阿美小姐的意向?」
「我當然得先弄清楚他對阿美有沒有好感,我才好繼續拿喬,不然讓他跑了怎麼辦?」她振振有辭。
「鬼靈精怪的!」江夫人輕笑出來,用手點了點女兒的額心。
「這是家學淵源。」她淘氣地吐吐舌頭。
當年外公為人做保,債務人逃逸,一生清廉正直的外公還不出錢來,不得不將女兒下嫁給父親。
一位大學教授之女,委身於縱貫線角頭大哥,兩人說有多不相配,就有多不相配。
老爸一開始對媽咪也沒什麼感情,「漂白門風」的需要大於情愛;新婚初期不改江湖人本事,在外面花天酒地。直到經歷過一番風雨,他才領悟到新婚妻子的美好與可敬,從而對愛妻死心場地,甚至為她退隱江湖,再無二心。
所以,蒙老媽之教,她從小就學會了一件事--男人都需要再教育!無論何種背景的男人都一樣。
「這表示你也喜歡他囉?」江夫人柔聲問。
她彆扭地絞了下手指。
「對啦。」雖然他這人的脾氣挺古怪的,但是,她真的很喜歡他,不由自主地會去想他。
「那就別顧著拿喬,何時該收、何時該放都要有個底兒。改天再找個時間請他回來吃飯,這次別又傻呼呼的找一群不相干的人同來。」江夫人有心助女兒一把。
「媽咪,你呢?你中不中意他?」她放下碗,窩進老媽懷裡撒嬌。
「我中不中意他不打緊,你自己喜歡最重要,而且我瞧他也挺在意你的。」
「他在乎我嗎?我可感覺不到。」日暖咕噥。
江夫人溫柔一笑,輕撫女兒的髮。
「他怎麼對你不好呢?吃火鍋怕你給煙薰了,自己搶坐風口的位子;注意到你偏食,要你多吃些其他食物;你被朋友取笑的時候,他會出面替你緩頰,我看他對你挺好的。」
真的嗎?她想了想,好像真是這樣。呵,立刻笑得甜絲絲的。
「媽咪是要我現在就回頭找他?」
江夫人親她的臉頰一下。女兒遺傳了她的容貌,卻未承襲到她的全副才情,粗枝大葉的性格更是丈夫的翻版。但這不打緊,女兒信賴她,她也決心讓女兒獲得幸福。現在合適的人選既然出現,萬萬沒有放過他的道理。
「不,你讓他來追你就好,以逸待勞。」
******************
「你說什麼?她知道你眼睛開刀,跑上門來看病,你做了什麼?」關城在電話那端不可思議的問。背景不知有誰走過來催促他,他回頭以英文怒吼一聲,「閉嘴,我正在教我大哥泡妞……好,老大,你再說一遍。」
「我吻她,照你說的。」
「然後呢?」
「然後我問她想不想當我女朋友,你到底要我重複幾次?」
「我的天!」關城用力拍了下額頭。「兄弟,你的問題很大,你的問題絕對不是普通的大!」
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說他有問題?關河望著窗外的台北城興歎。
「重點是,親吻的效果沒有你說的那麼強!」
「廢話!你剛開完刀的人,表現得那麼生龍活虎做什麼?你為什麼不病撅撅的呢?為什麼不要死不活呢?為什麼不只剩下一口氣躺在床上哀號,要她當天晚上留下來照顧你呢?」
「我只是眼睛做雷射手術。沒有人做近視矯正手術會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他合情合理地指出。
「你這個……」笨蛋!關城閉了閉眼,把最後兩個字吞下去。這是他的哥哥!這竟然是他的哥哥!
這時候他終於瞭解,為什麼專家老是強調,各行各業的強者,通常是生活上的弱智。
他老哥,手握世界各軟體公司覬覦的加密技術專利權,年收入買得下一架飛機,叱吒風雲所向無敵,但是連一個咖啡屋的美眉都把不上手。
關城忽然警覺到自己的責任重大。他大哥的終身幸福就托付在他肩上了。
而他*的,他一點都不想背!這個白癡!
「總之,老大,該裝弱的時候永遠不要裝強,該裝死的時候永遠不要活過來,該撒嬌的時候,就算會噁心到讓你私下跑去車庫吐,你都得大大方方的撒嬌下去,這樣懂嗎?」關城無力地說。
「你就是這樣追到晶媚的?」
「廢話!不然你以為我如何能認識她四個月就跳上她的床?反正你不成功、變死人,沒追到不要回頭找我。」手機被狠狠按斷。
可以想見,地球某個角落裡有些可憐的傢伙今天要被痛宰了,因為某位黑羅剎被他大哥蹩腳的把美眉招數氣到不行。
關河深思地摸摸下顎。
好吧,要追就追。連百萬難題在他手上都能獲得解答,只是追個女人而已,有什麼難呢?
******************
他很認真的開始執行追求大業。
講句尷尬話,他這輩子還沒有追求過任何人。
當然他交過女朋友,該做的事也全經歷過了,那方面的「技術」不是問題。然而,他過往的女朋友們若非主動前來表白,便是工作場合一些即席而短暫的關係,他在愛情方面完全的被動。
既然有心追求,那就要做完全套。
「看電影?你要請我看電影?」日暖眨了眨長睫毛。
「嗯。」他頂了下平光眼鏡,莊重地點點頭。
日暖替客人添好水,給一記燦爛的笑容,迷得人家心花怒放,才慢條斯理走回收銀台後。
關河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頭。
一旦下定決心之後,眼中所看到的她益發嬌美可愛。她的皮膚白膩光滑,鼻樑部分有一、兩顆小雀斑,但也只出現在那裡而已,頰額部分都完美無瑕,更顯得那褐色的小斑點萬分逗人。
她的唇形非常適合微笑,以及親吻,瞳孔深處永遠躍動著鮮活的光彩,最近更蒙上一層深幽的神秘感。
他不懂,以前怎麼會認為她只是清秀而已,不夠美麗?
「為什麼?」她傾身支撐在檯面上,嘴角含著笑。
關河盯著她濕潤的紅唇許久,才想到要回答。
「一家新開的影城送我們幾張公關票,其他四廳的強檔片都被員工挑走了,只剩下一部低成本喜劇片沒有人要看;我塞給清潔婦四張,手邊還剩下兩張,所以找你一起把它用掉。」
嬌美的笑容垮下來,她埋進手心裡,深深歎息。
啊,真是令人無力。
「關河,你只要告訴我:『因為我想請你看電影』,這樣就夠了。」
「因為我想請你看電影。」他的配合度很高。
她的瞳仁兒溜了一圈。
「好吧!我接受。」
最後,看電影的地點位於他家客廳,時間是當日下班之後。
反正她對喜劇片也不感興趣,況且……面對現實吧!看電影是個借口,他只是要找機會與她獨處,而她非常樂意配合。既然如此,拖整個戲院的人作陪做什麼?
第二次踏人「關宅」,她終於有機會好好打量一下四周環境。
他的住處也和人一樣,完全不花稍。空間極為寬敞,隔成三房兩廳,裝潢走極簡風格,深色系傢俱搭配淺色系牆面,桌子椅子沙發櫃子都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別無長物,整體看起來倒也明快有力。
唯獨那間視聽室,主人很明顯地費過一番心思。投影機和大螢幕,配上高級的立體聲音響,牆上貼著隔音板,幾乎等於一個小型電影院了。
爆米花和飲料端上桌,頂燈關掉,DVD放下去,開始看。
片子是他家現成的,某部古老的動作片,由席維斯史特龍主演。
兩個人的眼睛都盯著投射螢幕,心都不在那裡。
他何時要開始?
該不該動手了?
兩個問號同時浮上各自的心田。
關河突然覺得很無聊!他都這把年紀了,還要去學小男生小女生玩你推我一下,我頂你一把,「好壞哦人家還要人家不來了」的遊戲嗎?
直接上。
「日暖,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嗎?」
日暖愕然看著他。投影機的光,把他的臉上映成變幻不定的陰影。
「呃……知道。」只是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麼直接。
「好。」他將她拉進懷裡。
體內一股熱氣上湧,讓她開始覺得心慌意亂的。在他即將觸上的那一刻,她突地伸手按住他的唇。
他在她的柔荑下挑眉。
「就……就這樣直接開始……好像……有點奇怪……」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不,她有!只是,在她的預期裡,他會先發出一些調情的言語或動作,之後才是正式的短兵相接。結果開演不到十分鐘,他就靠過來了。這樣她不會啦!
他移開她的手。
「不然你還需要什麼?」
「嗯……我……我們……再多看十分鐘電影?」秀頰紅艷艷地燒著。
關河歎了口氣。依照她的進度,他們可能變成兩具化石了還在看電影。
他欺上她,直接把她壓陷入柔軟的長椅內,熱唇封住。
一開始他不敢吻得太深,怕唐突,也怕惹她驚懼。他只是淺淺的琢著,一下接著一下,細細碎碎,綿綿密密,直到櫻唇開始變得柔軟,身下的嬌軀漸漸放鬆。
原來上次品味到的甜美不是錯覺,她嘗起來帶著咖啡與蛋糕的清甜滋味。
他戀上她肌膚的觸感,時而用頰摩挲著她的頰,用手滑過她露出來的裸臂。
一陣淺微的戰慄竄過她的嬌軀,她輕吟一聲,終於徹底的降服。
閃動的光影隱藏住他的表情,唯有那雙眼,在變幻不定顯得如此深奧,如此沉篤。她滑過他的頰,他的眉,他的鼻,用手指來解讀他的神情。
關河握住她的手,只為移開,然後,他有更多的空間可以親近她。
吻變深。唇與舌的正式交戰。
她的心越跳越狂,徘徊在一種期待與慌亂的邊緣。交疊的胸膛間無一絲縫隙,她漸漸地感到從他體內透過來的訊息。他的心,跳得一樣野。
耳鬢廝磨,他的手鑽進她的襯衫內,撫著她的體膚猶如春天的湖面,如絲般平順無波,輕輕一觸,便碰蕩趄滿湖漣漪。
激烈的打鬥聲響遍暗室,機關鎗嚏嚏地掃射,爆破聲轟隆隆的一陣催一陣。
濃烈的春情早已蓋過外在的音效,沉浸在獨屬於情侶的世界裡。
滴滴滴滴滴--
她閉著長睫,拒絕被干擾。
滴滴滴滴滴--
他皺著眉心,不願被中斷
滴滴滴滴滴--
電影音效應該能蓋過這串噪音。
滴滴滴滴滴--
兩個人同時睜開眸,望進對方眼底。她看見的是謹慎,他看見的是錯愕。
然後,謹慎和錯愕同時化為懊惱。
他*的!他掏出旁邊西裝口袋裡的手機。
「喂?」
「先生,我們是理財顧問投資公司,最近公司將舉辦一場歐洲基金的……」
「去你的!我管你是什麼雞精鴨血!閃邊一點。」恨恨關機,他把手機扔到遠遠的角落。「我們剛才進行到哪裡了?」
日暖悶悶地坐回原姿勢。「很抱歉,青春小鳥一去無影蹤,小姐我今天燒完了。」
他猶想掙扎一番。「可是電影又不好看,我們可以繼續……」
一根食指封住他的爭辯。
「下次看電影的時候,請記得關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9 15:43:44
第7章
一捧燦艷的玫瑰捧至眼前。
她在兩秒鐘之內綻滿了笑顏。
「你送我花?真好。你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慇勤,一下子請看電影,一下子又送花?」
「因為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所以打鐵宜趁熱。」他用另一手頂了頂平光眼鏡。
吼!請他學得甜嘴滑舌一點是會死嗎?她嗔他一眼。
「這束花是從哪兒來的?」
「我們公司辦活動,佈置會場的部門多訂了幾束,所以拿來送你。」
「我再問一次,你為什麼想送我花?」頰上愉悅的嫣紅消失,明眸開始瞇起來。
「因為……」看見她凶狠的眼光,他突然福至心靈,「香花配美人。」
妍笑重新跳回她唇角。日暖踮起腳尖,隔著收銀台在他頰上香了一記。
「謝謝,我好喜歡。」要伸手接過來之前,她突然停住。「等一下,『江日暖』還有什麼其他的介紹詞?」
老天,為什麼連送個花都這麼困難呢?
「二月二日江上行,東風日暖聞吹笙。」他抑回一聲挫敗的歎息。
「等一下、等一下,我把它寫下來。」她從抽屜裡翻出紙筆。「……東風日暖聞吃笙。」
「吹。」
「噢,吹。」塗掉重寫。「『笙』是哪個笙?」
「竹字頭,底下一個學生的生。」
「吹笙……好。」她把紙舉至一臂之遙,搖頭晃腦地念了兩三遍。
果然聽起來就很有學問,真難想像學電腦的人也有像他這樣飽讀詩書的,認識一部活詩典真好!
「花還要不要?」他快失去耐性了。
「要啦,你這人很急躁耶!」她嗔他一眼,把花束接過來。
「小姐,我要點餐。」客人上門了。
「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什麼?」她索性翻開隔板,讓他進到工作區來。
應付完客人,關河很認命從她手中接過點單,開始磨咖啡豆,讓她專心去整理那束捧花。
「我還以為你最近幾天早上都在開會,今天怎麼有時間下樓來?」她找出玻璃瓶插好了花,看他正在煮咖啡,便轉頭負責三明治和蛋糕的部分。
因為放著一束花在辦公室裡實在礙手礙腳,出入不方便,又擔心花謝掉,乾脆早早捧下來扔給她照顧。他的心聲在說。
「再怎麼忙也要下來跟你喝杯咖啡。」關河嘴裡圓滑地回應。啊!有現成的廣告詞真好。
日暖當場又笑得春暖花開。
女人真的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一束花和幾句好聽話就能讓她們心花怒放,他發現自己永遠不會有瞭解她們的一天。反觀她,乎時雖然大剌剌的,對於追求與被追的過程反倒還比他嫻熟呢!
等她替客人上完餐,鑽回收銀台後面,他想起今天的來意。
「日暖,我下午要到高雄出差,大後天才會回來。」
「噢……」她完全不遮掩自己的失望。「要去這麼多天嗎?」
她臉上的依戀取悅了他,他輕歎一聲,將她摟進懷裡,兩雙唇深深切切地黏附在一起。
彼此輾轉吸吮著,不斷在吻對方,也不斷在承受對方的吻。他的舌探進她唇內,品嚐她的芬芳。她的唇如花般綻開,讓他全心全意地啜飲著。
該死,他知道自己會思念她,卻沒有料到會在離去之前就開始想念。
「跟我一起去。」
他額抵著她的額,鼻尖碰著她的鼻尖,捨不得放開一絲絲距離。
「我一走四天,沒有人能看店。」日暖悵然說。她很心動,卻沒忘記自己有工作在身。
「我打電話給晶媚,請她放你幾天假。」
「好吧,你向她提提看,不過別太強求。老闆娘要在家裡準備蛋糕,又要照顧兩個小孩,很辛苦的。」她很遲疑地點點頭。
「我知道。」他啄她一下。「我一會兒打電話下來告訴你結果。」
兩人又耳鬢廝磨了一會兒。
「小姐,可不可以幫我們加點水?」另一桌客人在喚。
「來了。」她吐了吐舌頭,翻開層板先送關河出去。
兩個人又互相啄吻一下,她才轉頭去忙。
「哼哼,總算抓到你了!」一聲天外飛來的雄渾大暍,幾乎把每一桌客人嚇得噴出咖啡。
江金虎穿著他的招牌花襯衫,黑外套裝,粗金項煉,笑得惡狠狠的,幾名隨從站在不遠處等候。
「老爸?你怎麼會跑來這裡?」日暖連忙將他拉到收銀台前。
江金虎一瞬不瞬地看著女兒,清麗娟秀的五官多麼酷肖妻子,只有那對眸裡炯炯有神的光彩傳承到他的氣魄。
他嚴酷的臉龐漸漸變色了,未了,突然垂下腦袋,哀傷地搖搖頭。
「爸爸知道,我沒有念過多少書,以前又是走江湖的大粗人,不能讓你們母女倆以我為傲……」
「老爸,你不要胡說,我們哪有?」她慌亂地擁住爸爸。
「本來就是這樣。」他吸吸鼻子,「你看,你多久沒有帶朋友回家吃飯,結果一帶回來就是挑我不在國內的時間。你分明是以老爸為恥,不願讓老爸認識你的朋友。」
「亂講!」她緊緊擁住父親,聽他說得都快跟著哭了。「人家我只是……我……哎喲!我沒有這個意思啦!我最愛爸爸了!爸爸是我全世界最愛最愛的男人!」
「那你為什麼都不讓爸爸來看你,平常又越來越少回家?」
「少回家是因為我忙著工作,不讓你來則是因為……我……就……反正就是這樣嘛!」
「這樣是怎樣?」江金虎不讓她好過。
「人家有什麼辦法!誰教你要做那種生意,害我在朋友面前提起來都好尷尬,只好兩方人馬盡量避著點兒。」她紅著臉跺一跺腳。
「我做的生意有什麼不對?全台灣又不是只有我做這行!我不偷不搶,規規炬炬的做生意。你和媽媽住的大房子,出門開的大車子,都是老爸靠『那門生意』賺回來的呢!」江金虎放大嗓門嚷嚷。
雖然做這行的人很多,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做得這麼有聲有色,還開發專利,行銷全世界,弄到變成這一行的「代言人」啊!日暖嘀咕,不過這種話她只敢放在心裡想,免得傷到老爸「脆弱」的心。
其實老爸說的也沒錯,一切只是她自己心裡作祟。
「好啦,我以後每個週末都回家就是了。」她投入父親懷裡,親了親他的臉頰。「人家最愛你了,不可以胡思亂想,不然我會生氣的。」
江金虎被哄得服服帖帖,心滿意足地將女兒擁進懷裡。昔日砍人手腳毫不心軟、懲治叛眾絕不容情的角頭老大,回歸到家庭裡,也不過是個普通父親與丈夫罷了。
「對了,那個小子呢?」他想起那個戴粗框眼鏡的愣傢伙。
「哪個小子?」
「上次我來,有一個笨頭笨腦的傢伙上咖啡。」他嗤笑一聲。「那副眼鏡說多拙就有多拙,我看一眼就忘不了。」
「人家是來代理的,你幹嘛這樣笑話人家!」情郎被辱,她立刻拉下俏臉。
「看你緊張成這樣,該不會跟他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吧?」他就是來制止這種事發生。想他堂堂江金虎的女兒,怎麼可以隨便委身給一個咖啡屋小弟。雖然那愣傢伙的年齡已經離「小弟」很遠很遠。
「我才不要跟你說呢!」她故意賣關子。
嘴角那抹神秘而甜暖的笑意,完全瞞不了人,江金虎大驚失色。天哪!莫非他來遲一步?
「不行不行,你現在就跟我回家。」他不由分說地拉著女兒就往外走。
「我不要!我還要工作,你自己回去啦!」她用力把後腳跟抵著地面。
「還工作什麼?回家來,我養你!」他吹鬍子瞪眼睛•
「我就是不要靠你養。」她連連頓足。「你快回去,不然我要打電話告狀了。」
「告什麼狀?」他行得正立得穩,哪怕女兒隨便告狀。
「我要跟媽咪說,你前幾天去『金色王朝』喝酒,還帶一位小姐出場,被我親眼看到!」她笑得很陰險。
江金虎跳起來。
「你胡說八道,我幾十年沒做過對不起你媽咪的事!」
「你是沒有啊!但是咬耳根的人如果是我,你猜媽咪相信誰的話?」她有恃無恐地盤起手臂。
江金虎氣得咬牙切齒,徒呼荷荷。身後的隨從看了,只能深深寄與同情。跟了老大這麼多年,沒有一次看到他在老婆和女兒身上討得了好。
「好,既然你這麼乖張,以後出了事不要回來求我,我才不幫你。」他擺擺手,忿忿離去。
我要是出了事,最緊張的人是你吧!哪還用得著我求,你自己就七遠八遠跑過來了!她淘氣地對父親的背影扮個鬼臉。
啊,心情真好。不曉得下午的高雄之行能不能成功?
想到去高雄之後可能發生的事,頰上不禁又泛起一片醉人的艷彩了。
呵,花前月下最多情,此刻洋溢在心的,除了點點滴滴的怯澀,還有更多動人的期盼。
***********************
男人走進家裡,恰好撞見妻子與另一名男子抱在一起糾糾纏纏。
你聽我解釋。
不,我不聽。
求求你,我真的可以解釋。
不要再說了,你走!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這樣。
奸,你不走,我走!
男人拂袖而去。
這種場面向來讓關河嗤之以鼻。
明明簡單兩句話就可以解釋清楚的事,為什麼要在那裡「你聽我說」、「我不聽我不聽」呢?每件事,都有合理的答案--這是他的人生哲學。
所以,日暖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與那位金虎兄摟摟抱抱,一下子咬耳朵,一下子親臉頰,也一定有個合理的解釋。
對,沒錯,就是這樣。
砰!他怒槌計程車椅背一記。
「怎麼回事?什麼東西掉下來?」靠在他肩頭小憩的日暖猛然睜開眼睛。
「沒事,旅館到了。」他繃著臉下車。
無論這個解釋合理與否,都無助於撲滅他心頭的怒火!她背著他和前金主勾勾搭搭,是不爭的事實,他若嚥得下這口氣,就不算男人了。
Checkin完畢,他陪她進了旅館房間,隨口交代幾句,就鐵青著臉出門辦正事了。
日暖當然感受到他的異樣,不過說實在的,她已經很習慣他的陰晴不定。上次他不是也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好幾天不理人,最後還不是什麼事都沒有。
反正有事他自己會說,她再怎麼逼問都沒有用。
晚上陪他和客戶吃完應酬飯,她回到旅館,逕自拿了衣物進浴室開始梳洗。
關河來來回回踱了兩、三遍。
不行,他非問清楚不可。是黑是白是死是活大家一口氣談開來,一翻兩瞪眼。
他隨便敲兩下浴室門,自動開門進去。
「啊!」她輕呼一聲,趕快拿超架子上的浴巾往嬌軀一纏。
可惜他此刻的心思不在她的胴體上。
「日暖,你……」要從哪個角度切入呢?他咬了咬牙,橫著心直問:「今天早上我看見他了。」
「誰?」她一愣。
「你『爸爸』。」他從齒縫裡進出話來。
「噢,他怎樣?」她一臉不解。
「他來找你做什麼?」他咬著牙問。
「還不是老問題,要我搬回家。」她不自在地拉高浴巾上緣。
「搬回哪個家?」
「還有哪個家,當然是天母那個家。」她的神情越來越莫名其妙。
輪到關河愕然。
「天母?跟你媽媽住在一起?」他們三個人?
「當然,不然還能跟誰住?」她給他弄迷糊了。他闖進浴室裡,就只為了這個問題?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隱隱約約有個bug卡在中間,造成整個系統當機,他卻抓不出來。
算了,這個稍後再討論,他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
「日暖,我問你,如果我和你『爸爸』你只能選一個,你要選我還是選他?」
為什麼只能選一個?她可以同時愛爸爸,也愛他呀。
她眼珠子溜一圈,淘氣地笑了。呵呵呵,弄了半天他是在吃她爸爸的醋呢!真是可愛極了。
她親匿地走到他身前,兩隻手臂攀住他的頸項,在他臉頰香了一記。
「爸爸是我媽咪的,我當然選你囉。」
關河頓時被震住。
什麼?「金虎兄」是她媽咪的?!難道他搞錯對象了?
他在腦子裡飛快演算一遍。
金虎兄。日暖。江夫人。這其中的關聯只可能有三種。
第一種是如日暖所說,金虎兄是她的父親。這一點是完全不可能的。別問他為什麼不可能,這就跟有人大喊「蕭薔是陳水扁的女兒」一樣的不可能;雖然兒女並不總是和父母非常肖似,但也不會不像到這個程度,他們兩人身上完全沒有任何足以讓人看出他們是父女的特徵。
第二種,金虎兄和日暖是一對。他原先的猜想是這一點。
第三種,金虎兄和江夫人是一對?難道真相是這一個?
慢著,這更合邏輯,他怎麼沒想到呢?論年紀、論輩分,金虎兄都與江夫人更為適配,況且以江夫人的容色,即使年輕一輩如他也驚艷不已,遑論更早就遇見她的金虎兄。
原來他一開始就弄錯對象了,金虎兄包養的是江夫人,不是她!
日暖從來就是個循規蹈炬、自重自愛的好女孩!
「YES!」關河激勵地握拳輕喊。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日暖又好氣又好笑。
「日暖,暖暖。」他擁住她,深深吸嗅著她沐浴之後的清芳。
迎上她迷惑的眼神,憐愛和歉意同時在他體內翻騰。是他錯怪她了!
「這表示你的心情回復了嗎?」
「今天公事處理得並不順利,所以把脾氣帶回你身邊,一切都是我不好,對不起。」他緊緊吻住她。
「沒關係……」她迅速開始融化。
慍怒過去,震驚過去,誤解過去,所有知覺全鮮活地回籠。
他開始意識到,懷中是一具軟玉溫香,而她身上只圍著一條搖搖欲墜的浴巾。日暖也發現了,她羞紅了臉,下意識想逃。
「我……我洗完了,浴室讓給你。」
柔馥雪軀立刻被拉回來。
「一起洗吧。」他在她耳畔輕輕呵氣。
效果是驚人的,她從耳殼開始感到灼燒,而後臉頰,而後脖頸,而後四肢百骸,直到全身都浸淫在一陣飄飄然的潮流裡。
「嗯。」她羞澀得無法直視他。
他褪除所有衣物,扭開蓮蓬頭,拉著她踏回熱水之下。當他裸裎的胸膛與她貼附,她不禁戰慄;然而,初次短兵相接的彆扭感退去之後,接下來就顯得坦然許多。
儘管仍然紅著臉,她開始對眼前這副矯健的男體感到好奇。她先用一根手指,試探性的戳戳他的胸肌。
「好硬!」他比她想像中結實,不知道平常是怎麼練的?
「硬的地方不在這裡。」他在她耳畔低低笑起來。
她渾身臊得通紅,改戳為擰,硬捏他的胸膛一記。這並不容易,因為他的軀幹幾乎沒有多餘的贅肉讓她施力。
熱水流過她的全身,他的手也滑過她的全身,到最後,情慾太過朦朧,她再也分不清此刻碰觸自己的,是水流或他熱烈的手。
他吻住她,品嚐她的甜美。她變成一道盛筵,讓他用唇、手、全部的自己去享用。
他含住她的耳垂,用舌頭滑過那圓潤的線條,一陣敏感的戰慄竄過她的嬌軀•兩副全裸的胴體,混雜著水珠的浸澤,更有一股濃烈的曖昧氣氛。
他用身體摩挲她,擦出熱燙燙的溫度,與熱燙燙的激情。她輕嚶一聲,仰頭讓他更容易舔吻她的頸項,再任熔岩似的唇滑上胸前的兩朵艷紅。
他的手在她身上施展魔法,也牽引著她去撫碰他的裸軀,男性的奧妙在她手下盡其展現。她猶如初入玩具王國的小孩一樣,沉醉在暈陶陶的薰醉裡。
下腹微微一痛,她震顫一下,深深吸口氣,努力忽略那不適的感受。
唔,又是一痛,她蹙起眉心,告訴自己別去理會。
然而,痛感以一種淡淡卻持續的狀態存在著,直到腿間泛出一陣濕溽的感覺,她既尷尬又羞臊,再也無法忽視。
「關河。」她輕嚀。
「嗯?」他含糊應著,仍然專注於吸吮她的蓓蕾。
「我有話跟你說。」
「噓,我都知道。」他移到另外一邊,繼續享用。
「不,這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等一下再說。」不行,他快忍不住了,他一定要立刻得到她……
「可是它很重要,我非現在告訴你不可。」
「到底是什麼事?」他不耐地抬起頭。
「我的M*來了。」
******************
慾望不得舒解的夜晚實在很難熬。
他連翻了幾翻,就是找不到一個舒服的角度。
畢竟一條挺直的人體從I字型變成T字型,實在很難找到一個相容的角度安置,關河嘲諷地想,尤其這個「T字型」挺翹出來的那個部分還不是他的腳。
翻來覆去,翻到面對她的那一側,她躺在自己的單人床上,亮明明的水眸正望著他。
唉!他重重爬梳黑髮。
「睡過來好嗎?」他伸出手懇求。
「我怕又害得你『不舒服』。」她好笑又帶點歉意地說。
「反正也沒差別了。」只要他們兩個睡在同一間房裡,他就會一直這樣「不舒服」下去。
她抱超自己的枕頭移到他床上,在他懷裡找到一個舒適的位置。
單人床很窄小,但熱戀中的男女通常不會在意這種細節。她的背貼著他的胸膛,兩人緊緊擁在一起,同時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人的呼吸已然平穩,關河徘徊在睡與醒的邊緣,再跨一步便完全進入夢鄉。
江金虎。
閃亮的三個字突然在他的腦中放光芒。
他終於想起來金虎兄的全名了,他叫江金虎!
就這樣突然的,這人的名字突然冒出來。
之前那本商業雜誌被朋友借走,加上潛意識不願去證實日暖與那人的關係,所以他一直沒再挖掘金虎兄的身份。
江、金、虎。他姓江。
而日暖,她也姓江。江夫人,她當然是因為嫁給一個姓江的人,才叫「江」伯母。
江日暖,江夫人和江金虎!
「老天!」他陡然彈坐起來。「他是你的父親!」
「啊--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日暖從沉睡中乍然被嚇醒,一臉睡意及迷惑,根本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他是你正牌的父親!」
「你……你在說誰?」她的大眼裡驚魂未定,拚命拍胸口。
關河不可思議地瞪住她。怎麼可能?扭亮燈,再細看一次。
老天!不像!完全不像!連一丁一點相像的地方都沒有。然而,劈進腦海的事實一遍又一逼在他腦中嘶吼--
他們兩個是父女!父女女女女……
叩叩叩。
彷彿嫌氣氛不夠熱鬧,三更半夜裡竟然有人來敲房門。日暖訝異地望向門口。
他的腦子亂成一團,機械性地下床去開門。
走廊的燈光流洩進室內,也照亮不速之客的容顏。
「葉子?」關河無法置信。「你來這裡做什麼?」
「嗨,我聽說你到高雄來,順道過來拜訪一下。」葉梓嬪推開他,大剌剌地走進來。
「來拜訪我為什麼挑三更半夜,還帶著行李?」他按開室內的大燈,盯住門外那隻小行李箱。
「這種話你也問得出口,是誰當初那麼狠心,一走了之……喝!」葉梓嬪瞄見床上的半裸佳人,倒抽了一口冷氣。「關河,她是誰?」
日暖茫然看著來人。
老天,她好漂亮!百分之百的漂亮,不只漂亮而已,根本是極端艷麗,就像一朵怒放的薔薇,艷光四射得讓人說不出話來。性感的大蓬鬈發,貓樣的明眸,一襲緊身褲裝裹住她完美的身段,豐滿的酥胸幾欲彈破衣物而出。相較之下,自己就像一株發育不良的四季豆。
「你又是誰?」日暖喃喃,被嚇醒之後,她的神魂還在夢鄉裡遊蕩,沒有全數歸位。
「葉子,你別亂說話。」關河開始意識到情況不妙。
「我亂說話?」美女陡然發怒,抓起枕頭開始攻擊他。「你當初是怎麼對我的,現在居然敢說這種話!」
「好了,別鬧了。」關河連忙轉向日暖。「日暖,情況絕對不像她說的那樣,我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四年前想撇清,四年後還是想撇清!可惡,看我怎麼收拾你!」
關河被攻得措手不及,眼中看出去只有滿天飛舞的枕頭。
「別鬧了,我說別鬧了……該死!」他陡然向前擒抱,把美女撲倒在床上大吼。「葉梓嬪,你給我住手聽到沒有!」
「啊--」日暖摔到床底下去。
「日暖,你有沒有摔著了?」他連忙探臂去拉她。
「死老關,放開我!」身下的嬌軀還在拚命掙扎。
「喂,你別……」關河放鬆手臂,繼續去壓制她。
「啊--」日暖二度跌回地面上。
「日暖!葉子!你……你們……」關河一下子要顧這頭,一下子要顧那頭,登時忙得不可開交。最後他只好把全身的重量壓在艷姝身上,只能出一張嘴關切她:「日暖,你沒事吧?」
她吐出飄進嘴裡的髮絲,冷靜萬分地直視他。
「放心,我沒事,不過你的麻煩大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9 15:44:59
第8章
「他知道金虎是你的爸爸非常驚訝?為什麼?」江夫人蹙起修飾優美的柳眉。
「我也不曉得。我之前就告訴過他,他也早就知道了。」日暖悶悶地將一瓣橘子扔進嘴裡。「哎喲,媽咪,重點是那個超級性感大美女啦!那一天晚上我就……」
任女兒唧銜咕咕繼續說下去,江夫人卻越想越不對勁。
他之前既已知道丈夫和女兒是父女,為何緊要關頭卻突然大喊大叫?這表示他以前根本不相信女兒的話。
再尋思女兒說過的一些瑣事,以及他常常莫名其妙對她忽冷忽熱……姓關的分明是想到不堪的地方去!
江夫人登時惱怒。這小子無禮!
不但誤會她女兒,還牽連她丈夫!婚前他就對女兒的操守有所猜疑,婚後倘若有一丁點不愉快,豈不是要變本加厲?
非給他一點教訓不可!
「來,慢慢說給媽咪聽。你說,有位美人兒三更半夜到旅館找他?」她和顏悅色地牽著女兒,來到客廳坐穩。
「對啦。」日暖一到客廳便軟趴趴地癱在媽咪的腿上,渾身找不出一丁點力氣。
「乖,先別急著傷心,告訴媽咪,他有沒有解釋這位夤夜佳人的身份?」
「他說葉小姐是他以前的同事,已經結婚生子了,他們兩人一點關係也沒有。」日暖悶著頭說。
「沒有關係的兩位男女,怎麼會在深夜裡跑到對方的房裡探訪?」江夫人故意沉吟幾聲。
「媽咪,你別再說了。」她已經夠煩躁了,被母親一說,心情更加惡劣。
「唉,或許是我們想太多了,他們倆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也說不定。」江夫人拍拍女兒。「如果他的私生活不檢點,平時住所裡一定看得出蛛絲馬跡,可是你上回到他家探望,並沒有瞧見他屋子裡有其他女人的照片,不是嗎?」
不說還好,這一提,日暖立時想到可惡的阿美小姐。
「照片沒有,活生生的女人倒是有幾個。」她咬牙含怒。
「怎麼說?」江夫人不解地偏著螓首。
「當時阿美她們已經先到了。」日暖氣得坐起身。「雖然阿美她們是打著我的名義,向他秘書騙到住址,可是他不該隨便讓陌生女人進門啊!還幫他收垃圾,送食物,打點得好整齊呢!」
江夫人眸中含幸災樂禍的笑意,嘴裡卻輕歎一聲。
「唉,小暖,我瞧你這位關先生的桃花挺旺的呢!」
「你也這樣覺得?」她話中不無嗔怨之意。「我以前還以為,他那副土裡士氣的樣子不會有太多女人喜歡,後來才發現垂涎他的人真不少。」
「放心,你若真的喜歡他,媽咪幫你想辦法,一定讓其他女人近不了他的身。」江夫人溫柔地將女兒擁進懷裡。
「其實我是沒什麼不放心的啦!無論那個女人以前和他是什麼關係,現在應該也都結束了,我知道他心裡只有我。」她老實承認。「只是想到有女人半夜來找他,我心裡就很不痛快。」
她太瞭解他了,那位關公子生平最怕麻煩,要他一次踩四、五條船,他寧可自己先跳進水裡求個解脫。
「唉,你搬回家來住幾天也好,讓他著急一下,以後才懂得多多體恤你的感覺。」江夫人親吻女兒的臉頰。
日暖想想也有道理。
「好吧,過幾天再和他聯絡。」
男人啊,都需要再教育,切莫忘了這條傳家祖訓。
*****************
關河煩躁地在屋子裡踱來踱去。
女朋友不見了,還惹了個燙手山芋上門。
他和葉梓嬪甚至談不上特別熟識,頂多就是以前同事過一陣子,她又想拐他上床未成功而已。真要說來,他和她老公的交情還稍微深一點。
「我還是不懂,你和老公吵架,跑來找我做什麼?我又幫不上任何忙。」
不是他冷血,他的個性就是如此。與他無關的事情,他從來都不想碰。更何況這女人還害他的佳夜變苦刑,正牌女友當晚把他踢出房間,翌日便拂袖而去。
「我和陸議大吵一架,三更半夜不曉得要上哪兒去,正好之前聽說你要來高雄出差,我就想跟你回台北躲一陣子嘛。」葉梓嬪窩坐在他的沙發上,威風盡滅,艷光四射的臉龐唯剩心碎神傷。
「為什麼是我呢?」
「因為陸議絕對想不到我會躲到你這裡來!」葉梓嬪白他一眼。「你家這麼大,借我住幾天會怎樣?說起來還是你欠我的呢!當年要不是你遲到,最後我也不會嫁給陸議。」
「你來就來,何必在旅館裡講一堆令人誤解的話?」他氣的是這點。
「我氣不過嘛!當初自動送上門給你,你不屑一顧,結果卻在我眼前對其他女人柔情蜜意的,難道我比不上她?」
「當然比不上!」關河大發雷霆。
「嗚……我跟我老公吵架,離家出走,已經很可憐了,你還這麼凶……」她埋進手中啜泣。
天!他挫敗地爬梳密發。
「我拜託你別再哭了!還有,你現在已經是個有老公的女人,麻煩不要再講一些亂七八糟的話。」
一提到老公,她觸動心事,悲從中來,哭得更大聲了。老天爺!關河幾乎想扯掉滿頭黑髮,再仰天長嘯。
「你先說清楚,你們夫妻倆究竟在吵什麼?」
「他外頭有人……他和公主一直藕斷絲連……」葉梓嬪努力拭掉眼淚,卻及不上它掉下來的速度。「算了,我想開了。如果公主才是他真心想要的,我願意退出,成全他們!」
「公主」是關河前任老闆--也就是她老公現任老闆--的女兒,公司裡的人私下都如此喚她。在關河印象裡,她老公婚前確實和公主有過一些緋聞。
「你自己想清楚,離婚不是鬧著玩的,孩子怎麼辦?」
「小孩當然歸我!他和公主自然會再生其他小孩。」
「那不就好了,你快回去跟他離婚,再見!」他只想趕快擺脫她。
「你……你……你好無情!人家都勸合不勸離,只有你居然勸我離婚,嗚……」葉梓嬪再度哭得淒淒慘慘。
天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能怎麼辦?清官難斷家務事,而且他根本就不想「斷」好不好?
誰來救他出泥沼?
啾啾啾啾啾--美妙的門鈴聲突然響起。
他幾乎要感謝上天了。無論任何人都行,只要能隔開他與這個哭哭啼啼的女人。
上天真的很幫他,站在門外的是葉梓嬪的正牌老公。
「她是你的了,你們慢慢聊,我先出去走走。」他如釋重負。
「謝謝你。」陸議英俊的臉龐寫滿疲憊的紋路,顯然這幾天找老婆真的找得很辛苦。
關河迫不及待地出門,什麼都不想問,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想知道。
他只希望自己回家之後,一切回到往日的單調沉悶乏味無趣,沒有一個珠淚亂彈的艷姝,沒有一個氣急敗壞的老公。
不過,如果能多出一張笑容甜甜、眸光暖暖的俏顏,他會更感謝上蒼。
*****************
突然之間,關河發現他找不到江日暖了。
上咖啡屋喝咖啡,她請長假。打她的手機,沒開。到她的套房按門鈴,沒人。連上她老家找人,都被社區警衛攏住,說主人出國度假,不得其門而入。
更慘的是,他甚至有家歸不得。。
葉梓嬪不肯回去,陸議就跟著賴下來不走,三個小孩本來扔在高雄給泰山大人帶,後來被「策略性」地接到台北來,企圖軟化愛妻,於是一家五口鳩佔鵲巢。
關河簡直快氣壞了!這是他的家,他的生活,他的女友,突然之間三者全被搞得天下大亂,讓他連一處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他只要一個平凡平靜平穩的生活就好,為什麼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不可得?
最後,他只好很可憐地窩進老弟婚前的小公寓裡,期盼老天行行好,趕快把他的一切還給他。
兩個星期忽忽而逝。
終於,在這一天,社區警衛告訴他「江家人度假歸來」,他可以進去了。
哈利路亞。
連日來的案牘勞形及精神焦慮已讓他疲憊不堪,但想到不久之後就可以見到那張風和日暖的笑顏,他不禁精神一振。
「伯父,伯母。」被傭人請進客廳之後,他規規矩矩地在主人對面落坐。江府漫著一股晚飯後的餘香,提醒了他,從早餐忙到晚上八點半還未進食。
「關河,你吃過晚飯了嗎?」江夫人依然那麼的溫柔似水,秀靜體貼。
「我吃過了。」他當然不敢厚顏說還沒吃。「不好意思,沒有事先打電話就貿然□上門。」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混哪裡的?跑來做什麼?」江金虎大剌剌地坐在老婆旁邊,一臉冷酷。
這是一位知道女兒即將被臭小子拐跑的父親,所以全副武裝,只待擊退來敵。
「伯父,我是日暖的男朋友,請問她在家嗎?」關河的每根神經都專注在未來的岳父大人先生,擒賊先擒王。
「不在,你可以走了。」江金虎撇開臉。
江夫人輕責地嗔丈夫一眼,再給關河一朵安撫的柔笑。
「日暖代我們去宜蘭給長輩祝壽,要在那裡住幾天才會回來。」
「我以為府上剛度假回來,她怎麼又出門了?」他蹙起眉心。
「是啊,我們之前去瑞士看日暖的外公,待了兩個星期,緊接著又有長輩生日,只好麻煩日暖幫我們跑一趟,她還年輕,體力比較好。」江夫人和聲輕語。
「奇怪,我們家人出門還要向你交代行蹤?」江金虎打定主意不給他好臉色。
哼!女兒辛辛苦苦養到這麼大,又嬌又美,你要帶她走,我就跟你把命拚!
「伯父,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日暖和我發生了一點小誤會,我這幾日又找不到她,心裡有些著急。」他心平氣和地解釋。
江金虎一聽臉更黑。
「什麼誤會?哪種誤會?你讓我的寶貝小暖受氣了?」
「噯,你講話就講話,別這樣凶巴巴的。」江夫人捧起水杯,勸丈夫喝一口。
「哼!小暖是我的心肝寶貝兒,誰敢為難她就是跟我過不去!」口氣還是凶,不過有妻子在旁邊溫存服侍,明顯降溫下來。
「阿河,你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見到他禮貌地搖頭,江夫人溫文說下去,「日暖沒有回家來說你們為何吵架,只是看她終日鬱鬱寡歡的模樣,我們夫妻倆不 免心疼。好不容易勸動她一起出國度假,她的心情才好轉。現下她人不在台北,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你等她回來,兩人好好談一談。你們年輕人談感情,我們 做長輩的不太好插手。無論結果如何,我們夫妻倆都是樂觀其成的。」
關河感激地望著江夫人。
「是,伯母,請問日暖現在寄住的長輩家電話是多少呢?我想和她先聯絡一下。」
江夫人微微一笑。「她現下去人家家裡作客,也不好一天到晚抱著電話與你聊天。你想和她修好,不忙在一時,就耐心等她回來吧!」
母親大人都如此說了,他又能如何呢?只好無奈作別。
起碼他現在知道日暖人在哪裡了,也不算無功而返,
曾經,這城市如此空虛,而今聽說她已回返,小小台灣島再度因為有她的存在,而充滿意義。
********************
又隔了兩個星期,「本來」應該露臉的人仍然未露面。
「伯父,您好,請問日暖在嗎?」
「她陪她媽媽出去拜拜了。」砰!掛斷
隔幾天。
「伯父,我能和日暖說話嗎?」
「她和她媽媽陪親戚的小孩去高雄玩了。」
再隔幾天。
「伯父,請問日暖回來了嗎?」
「我們家正在吃飯,不方便說話。」
再一個小時後是洗澡,再一個小時後是睡著了。
「伯父,我……」
「噯!又是你,等她有空我會叫她打給你啦!」砰!
隨著被拒於門外的次數越來越多,關河的心也越來越陰沉。江家伯父對他的排斥顯然比他預估的還深。
另一個加班到晚上九點的夜裡,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看台北市燈火,商業區的人潮已漸漸寂寥。
長到三十三歲,他終於嘗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第一次體會到思念一個人而不可得的煎熬。
吃飯時他會想:她是不是也在吃飯?工作時他會想:她現在忙不忙?洗澡時更糟,滿腦子都是他們曾經共浴的美妙情景。
他腦子裡映著她,心裡鎖著她,眼裡渴望看到她,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所有青澀高中生都經歷過的「戀愛症狀」,他直到七老八十之後才一一嘗到苦果。
一切的一切終於讓他悲慘地領悟到一個事實--他真的栽了,栽在一個小他九歲、精靈活潑愛笑的女孩身上。
他萬念俱灰、了無生趣地打電話向關城求援。
「人不見了?人不見就把她挖出來啊!」
他猶沉浸在自己陷入愛河的新發現裡,暫時無法言語。
「喂,你不要一副家裡死人的樣子好不好?」
「問題就是我找不到人。」他連講話的聲音都暮氣沉沉。
「兄弟,你有沒有聽過……等一下。」關城被身旁的事絆住。
有人在問:「紅線還是綠線?」
關城停頓片刻,斷然回答:「綠線。」
喀嚓。
世界沉默。
兩秒鐘後關城的聲音冒出來,「恭喜我吧,我回來了。」
他重重歎了口氣。「阿城,不是我說你,你實在應該……」
「好好好,別嘮叨,現在的主角是你不是我。你有沒有聽過樓台會?」
「你在詛咒我們變梁山伯與祝英台?」他握緊筆桿。
「我在詛咒你變成猴子!」關城終於失去耐性。「我管你怎麼做,反正你就爬進她家去,把她劫出來,等弄大她的肚子十次之後再把她送回家,到時候變成她老爸要回頭求你娶她!你如果真是我關城的哥哥,就別連這種小事都搞不定,講出去會笑死人的!」
好吧!既然冒險犯難之王都如此建議了,他恭敬不如從命。
這時候,阿美小姐終於派上用場,他開始感激生命裡有這一堆雜七雜八的人。
被拗了一頓晚餐、一場電影加一件新洋裝之後,阿美幫他探聽到,原來這段期間日暖一直住在家裡。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父親大人找人絆住她,成天行程排滿檔,連咖啡屋的工作都派人偷偷辭掉了。
原來她也是身不由己……關河欣慰地輕歎,過去月餘來的怨懟,登時煙消雲散。
既然兩人之間隔著一道泰山,他唯有設法攀山越嶺了。
找了一天夜裡,十一點半,江宅的圍牆外多了一抹黑影。
「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關河嘀咕。這種爬牆偷香的事,明明是荷爾蒙過度旺盛的青春期小伙子在做的。
左看右看,江宅客廳還亮著微光,他選擇從兩戶中間的小防火巷攀進江宅後院。
「汪汪汪!」隔壁的猛犬突然撲到矮欄杆上對他狺狺嘶吼。
他倒退一大步。
該死,他們家的冒險因子全讓關城繼承去了,他只是個安分守己、苟且偷生的良民!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噓,噓。」小心翼翼從犬口下經過,他繞到江宅後院,終於如願攀進牆裡面。
上回日暖介紹過家裡的格局,他依循記憶,摸黑來到她的窗戶下。
咚!一顆小石頭丟上二樓的香閨,希望沒有找錯房間。
咚!再一顆。希望她還沒睡。
窗戶幽幽打開,思思唸唸的人兒採出頭來。
「關河?」日暖不可思議地輕呼。
「噓,把窗戶打開一點。」
他四處打量了一番,相中一株可以使力的柏樹,俐落地攀了幾攀,翻入她的房間裡。
腳還沒踏穩,一副暖呼呼香馥馥的嬌軀已然投入懷裡。
「關河!你來找我了……你真的來找我了……」日暖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媽咪說的是對的!他果然還有救。
「日暖……」他的臉埋進她髮絲裡,再度擁著她的感覺真是該死的好!整個晚上的辛苦都值得了。
「我好想念你。」她拚命親吻他的每一寸臉頰。
而他心甘情願被侵略。
兩個人都想吻逼對方,東碰西碰,鼻子撞鼻子,額頭撞額頭,全部撞成一團。
「噢。」她撫著被撞痛的眉心,他按著下唇,兩人互望一眼,同時輕笑起來。
唉!日暖輕歎一聲,偎回他懷裡。
「真不敢相信你就站在我面前。」
關河抱起她走回床上,兩人繾綣著,輕訴體己話。
「這些天,你為什麼不和我聯絡?」
「我的手機被老爸收去了,最近又有一堆親戚朋友突然跑上門,每天忙著和他們周旋,根本抽不出時間。」她白他一眼嬌嗔,「倒是你,你又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忙著和那位冶艷佳人幽會?」
「我起碼打過兩百通電話給你,沒一次接得到你手中。」他拉起戳他胸膛的纖手放到唇邊一吻。「那位女士叫葉梓嬪,是我以前的同事,已經結婚也生三個小孩了,最近和老公吵架才想到跑來找我;我跟她一點曖昧都沒有,你不能冤枉我。」
日暖狐疑地瞄他幾眼。但見他一身疲累,顯然最近真的被搞得焦頭爛額,她的心登時軟了。
「好吧,信你一回。」
其實她也沒怎麼懷疑他,只是接納母親的建議,多讓他急幾天而已,沒想到他真的摸上門。
「唉,關河。」她歎息地傾向前,吻上他。
他心滿意足地接納她的招降。
一個簡單的吻迅速激騰成狂烈大火。他翻身將她壓進床榻裡。
男與女,夜晚,臥室,床,熱情。所有要素終於又湊齊了,被中斷的激狂一觸即燃。
「噢。」她被吻痛了唇。
兩個人低低笑了起來,似玩鬧似認真,開始了他們早就該完成的激情。
衣服褪去,床被拉上,偶爾調侃對方幾句,再黏上更深更蜜的親吻,連愛撫的過程都有些戲謔。
沒有突然響起來的手機,沒有殺風景的「大姨媽」,沒有半夜的敲門聲,一切都是如此該死的正確!
日暖滿身嬌紅,額上沁著薄汗,細細地喘著。
蓄勢待發的那一刻,他陡然停下來。
「……關河?」她張開眼。
他下意識回頭望著室內。
「你怎麼停下來了?」她不依地嬌嗔。
他回過頭來看她,眼中有點如夢似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好像應該發生一點什麼事,打斷我們。」
每次都是這樣的。
日暖白他一眼,鑽到被單裡。
「噢。」這個小魔女,竟然這樣「玩弄」他。
他邪笑一聲,跟著鑽進被窩裡。然後,所有嬉鬧聲,漸漸消失……
*****************
月亮即將爬至中天。
他已經著好裝,不捨地賴在床上,繼續和她耳鬢廝磨著。
「我該走了,再拖下去,今晚會走不了。」
「那就不要走啊。」她調皮地用腳趾頭搔他的小腿肚。
「你父親已經對我夠不諒解了,我不希望再給他更多口實。」他渴望地歎息一聲。
「我爸爸為難你嗎?」她眨了眨明眸。
「豈只。」一言難蔽之。
「噢。」她嘟著唇,像個淘氣得逞的小頑童。
他俯身上前,再度吻得難分難捨。
「跟我一起走,我們出國度假幾天。」誘拐她看看。
「媽咪說不能隨便跟你走,不然她會殺了我。」她嘟著嘴,手指畫著他的胸膛。
「江夫人?」那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
呃,說溜嘴了……日暖吐了吐舌頭,趕快轉移話題。
「你說得對,你該走了,我過幾天再去找你。」
關河腦中有些什麼一閃而逝,可是速度太快了,他無法抓住。他必須回去好好想一想……
「過幾天你溜得出來?」
「可以,我住在家裡這麼久也孝順夠了,早該回去上工了。」
「你咖啡屋的工作不是辭掉了嗎?」他蹙起濃眉。
日暖一愕。「哪有?」
「你已經辭了!起碼有人替你辭了,晶媚最近好不容易才找來臨時代班的人。」
「什麼?」日暖跳下床大叫。「我才沒有要辭職呢!是誰敢背著我動手腳?」
他來不及回答,她已經氣憤地開始踱步。
「爸爸,這次一定是他!他想要把我拐回家不知多久了,居然趁著我和媽咪……可惡!」她的雙眼閃著怒火。「關河,你幫我跟老闆娘說,我馬上就回去銷假上班,我絕對不辭職!」
「知道了,我會幫你帶到。」心裡怪異的感覺越來越盛,他蹙著眉起身。
有些事不太對勁,他得好好推究一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19 15:46:29
第9章
當日暖再度被送到日本,參加親戚女兒的婚禮時,傻瓜也嗅出不對勁了,而關河從來就不傻。
或許他曾短暫地被相思沖昏過頭,但是理性的那一面掙扎著冒出水面呼吸。於焉,許多事漸漸理出頭緒。
「該死!」他從頭到尾就搞錯對象了!
江金虎只是打手,真正的狠角色是那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端麗絕俗、雍容高雅的江夫人!
他怎麼會如此愚昧呢?只因為對方端出一副慈愛長輩的形象,競硬生生將他唬住。
表面上是江金虎拒絕他,事實上每一次的理由--拜拜,看親戚,探外公,旅遊--都是江夫人把日暖給送出門。
然而,最讓他茅塞頓開的,是纏綿那晚日暖說溜嘴的話。
我媽咪會殺了我。
爸爸,這次一定是他。既然說「這次」,便表示前幾次不是江金虎主謀!
「我竟然就這樣被唬住!」
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她,但是,除了上門負荊請罪,順便問清楚之外,他還有什麼選擇?
找了個天氣微涼的週末午後,提了兩樣薄禮,關河規規矩炬地上門求罪。清潔女傭說女主人正在後院的小花房裡,他移師就駕。
「伯母,您好。」
「啊,關河,是你。」江夫人從層層花影中抬起頭,漾出無比美麗的笑靨。「不好意思,阿虎的一位朋友嫁女兒,日暖陪他到日本參加喜宴,隔幾日就會回來。」
「伯母,我不是來找日暖,我是來探望您的。」
「你真是有心人,多謝你了。」江夫人溫柔一笑,拿起澆花器怡然澆花。
關河苦笑,看來還是得直說。
「伯母,其實我是上門請罪的。」
「請罪?」江夫人訝然放下澆花器,一臉關心。「你和日暖還沒和好嗎?唉,都怪我們寵壞日暖,讓她的脾氣難免嬌一些,改天我幫你說說她。」
「伯母,我怕我得罪的人不是日暖,而是您!」他挑明了說。
「何出此言?」江夫人輕訝微笑,狡黠的神色一閃即逝。
「我就是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所以上門來虛心討教。」關河天性不是拐彎抹角的人。「伯母,我有做不好的地方,請您直接賜教,可是別再一天到晚讓日暖飛來飛去的,您不怕她辛苦嗎?」
明人不說暗話,再裝下去就太假了。江夫人淺笑。
「辛苦倒不至於,年輕人嘛,四處跑跑總是好的。更何況,有她父親隨身照應著,我很放心。」她悠然拿起花剪,剪下幾處長歪的枝丫。「我只擔心那些不長眼的人,隨便把我們家日暖當成什麼伴遊小姐,一下子冷一下子熱的,那可就不太妙。」
啊,原來如此!關河揉著眉心,這件事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伯母,這一切都是我不好,您要怪我,我沒有二話。」
「你好得很呀,怎會不好呢?真要比,是我那個丈夫比較不好吧!他打小就混跡江湖,行為不檢,難怪會讓人誤以為容易在外頭拈花惹草。我只是比較替小暖抱 屈,她怎麼瞧都像個乖巧的女孩兒,怎麼還會被人誤會呢?」江夫人悠哉游哉地穿梭在花架間,身後有個昂藏八尺大漢像個小學生似的跟著。
「伯母……我真的非常抱歉!可是,請容我直接說一句,當初決定和日暖開始交往時,我仍然以為她是個,嗯,被包養的女人,可是我並不在意,也認真懇切地開始追求她,這樣還不足以證明我的真心嗎?」
「我就是顧念到這一點,才沒阻止日暖繼續和你往來,否則,你以為自己還見得著她?」江夫人扯了扯唇角。
至此,關河不禁深深感謝自己當時的睿智。
「日暖知道我誤會過她嗎?」他試探道。
「你希望她知道嗎?」江夫人似笑非笑。
她不知道,幸好。關河鬆了一口氣。
江夫人停下來扶正一株蝴蝶蘭。「我偷偷跟你說,我身邊那一隻,結婚初期真的在外面有過不少女人,這一點你不會也學上了吧?」
「那我也偷偷跟您說,我生平最怕麻煩,要我另外養其他幾個窩,我寧願孤寡一生。」他苦笑。
「你想孤寡一生也不是那麼困難。」江夫人笑謔地白他一眼。
又說錯話了,他長聲歎息。
掐指算算,過去這個把月來,他歎息的總和已足夠啟動一座風力發電廠。
「其實,我想想還真不明白呢。日暖的性子像她父親,大而化之的,和你完全不同……」
「我們的個性正好互補。」他連忙接話。
「你是個堂堂的公司副總,她只是個咖啡屋的小店員。」
「我的出身背景也是小門小戶,說來還怕高攀了貴府。」
「她說不上特別聰明或有才氣。」
「我是在挑老婆,不是挑才藝班班長。況且日暖天生熱情又開朗,很善於與人相處,這一點連我都及不上。」
「她的性子有時候挺魯莽的。」江夫人妙目流轉。
「這倒是真的。」他的嘴角浮起一絲隱約的溫柔。「可是當初若不是她的這份魯莽,我們也不會相識了,我寧願她保留這個可愛的小缺點。」
「可是她私德不彰,在外面與有婦之夫勾三搭四。」
「江伯母,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誤會日暖和江伯伯,您就放我一馬!」他徹底舉白旗投降。
聽起來這小子對她女兒倒真是有情有義。江夫人嫣然一笑。
關河現在看到她的笑容只覺得毛骨悚然,再也沒有初時的驚艷。
「關河,你給我聽仔細。我那個丈夫一身是膽,偏偏有勇無謀。我的女兒雖然嬌美伶俐,性情卻像她老爸多一些,像我少一些。丈夫是我嫁的,女兒是我生的,我只好認了,但是……」她嬌容一板,眉目立刻森寒。「如果有人以為我家的人個性耿直就是好欺負,我可不會放過他。」
「是,我完全明白。」他被教訓得心甘情願。
「咱們家雖然不才,教養女兒卻也花盡心思。日暖雖然無才無德,但是潔身自好,活潑善良。將來嫁到任何一戶人家裡,相信都不致辱沒對方。」
「我非常明白。」
「這回讓日暖世界到處跑,固然是開你一個小玩笑,卻也讓你明白,只要我有心,隨便找個角落都能把她藏上十年八年,讓你一輩子見不著。」
「是,小子受教了。」生平第一次被人完全踩在腳底下,就是未來的岳母,他無話可說,只有俯首稱臣。
「你明白就好。」看他如此乖馴,江夫人輕哼一聲,慍意稍平。「女兒可以交給你,我沒有意見,只盼你自己懂得憐恤,將來別讓她哭哭啼啼的回家來求助,我就心滿意足了。」
一股不捨的心情突然湧上來。女兒真的要變成別人家的了!這時就很能瞭解老公為什麼千方百計刁難他,一來固然有她的默許,二來也是因為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和傷感哪!
「伯母,您現在可以告訴我日暖究竟在哪裡嗎?」
「她真的去了日本,難道你以為我騙你?」江夫人柔聲輕笑,又笑得他背心直冒寒氣。「不過她剛剛打電話回來說已經下了飛機,正在高速公路上,她要直接去你家找你,你回去和她碰頭吧。」
關河連忙把手機打開,果然有一通未接的留言。方纔他怕「談判」過程被干擾,先把手機給關了。幸好日暖有他家的鑰匙,自己能進去。
「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不打擾您了。」
任務完成。他重新步入陽光下,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有這種丈母娘在,哪個女婿都會短壽三年。以後說什麼也要把日暖拴在身邊,沒他陪著不要輕易回娘家。
慢著,日暖要去他家找他?
糟糕!他忘了告訴她,現在關寓是葉梓嬪大小姐在住的。這下子她們兩個撞上,憑葉子那副專愛找他麻煩的性子,真不知道還會惹出什麼事。
關河大歎一聲,立刻往外衝。
為什麼他會這麼命苦呢?他生平無大志,只想談一場平淡無奇的戀愛,日子過得一成不變,老年之後死亡原因為「過度無聊」!偏偏身邊老是有一堆奇奇怪怪的人出來攪局,一下子是他那個把危險當飯吃的老弟,不時還會拐他一起出任務,一下子是莫名其妙的前愛慕者和她老公。
為什麼談個普通又無聊的戀愛是這麼困難的事呢?
*****************
「爸爸,你不要跟上來啦!」
「奇怪了,他家又不是龍潭虎穴,借我看一下會死?」江金虎瞪大眼睛。
日暖無話可說,只好讓老爸一路從機場送到男友的住處樓下。
「關河就住在這棟大樓的頂樓,你看過了,滿意了吧?」日暖跺著腳撒嬌。「人家情侶要講體己話,你跟在旁邊多奇怪,快回家啦!」
江金虎不理她,逕自巡視了一圈。環境還算不差。真可惡!這下子不能用「日暖跟著你會過苦日子」的借口刁難那小子了!
他為什麼不繼續當個咖啡屋小弟呢?這樣自己也好有個因由可以發作。
「你剛才撥他手機和家裡電話,不是沒人接嗎?可見他也不在家,不如我們先回去。」他就是下爽讓女兒進其他男人的家。
「我有他家鑰匙,我可以進去等他。」她得意洋洋地掏出鑰匙圈來晃一晃。
「那好,趁他不在,老爸爸幫你看看他家裡有沒有藏什麼違禁品。」江金虎一把將鑰匙搶過來。
「土匪啊?」日暖用力跺足。「老爸,你不要鬧啦!」
追到一半她方想起,行囊還放在後車廂忘了拿出來。算了,反正屋子裡沒人,讓老爸先上去也不會怎樣。
「哈囉,麻煩你們幫我把行李拿出來。」她客氣地向兩位接機的手下說。
江金虎不當大哥已經很久了,可是幾名幹部仍然忠心耿耿地追隨著,進進出出的排場都不輸當年。
手下互望一眼。
「大小姐不等回家再拆行李?」
「不用了,我直接搬上樓。」開玩笑,這一回家不知道又會被刁鑽的老媽送到地球哪個角落了。
大樓警衛事先被知會過,知曉她是關河的貴客,連忙繞出接待櫃檯,幫著手下把行李從車上取下來。
她的行李不多,一大一小,一個人提剛剛好。
「謝謝。我自己提上去,麻煩你們兩位在樓下等一下,我爸爸馬上下來。」她可沒有讓老爸久待的打算。
電梯爬到頂樓,她嘿咻嘿咻地提著行李來到門外。老爸應該進門了!
叮咚。
「誰啊?」一聲不耐煩的嬌喚悠悠來應門。
「怎麼會是你?」兩個女人一打照面,同聲輕呼。
葉梓嬪風情萬種地打開鐵門,倚著門框。人美就是有這種好處,隨便擺個brose都充滿明星氣質。
「讓我想想看,你就是那天晚上躺在關河床上的人。」葉梓嬪挑高形狀優美的柳眉。
日暖茫然地瞧了瞧門內,再瞧瞧走道間。她沒走錯間呀!
「你怎麼會住在這裡?」
「不行嗎?」葉梓嬪的挑釁聽不出惡意,反倒是逗弄的成分居多。
「我老爸呢?」
「原來剛才那位凶巴巴的大叔就是令尊。」
「你沒有向我老爸胡說什麼吧?」她急了。
「那要看你對胡說的定義是什麼囉?」葉梓嬪揠了樞指甲,彈彈手指。哈哈,關河,當年竟敢安排替身,陷害老娘,現在輪到你落入我手裡了。
「你到底跟我老爸說什麼?」她連連頓足。
「也沒什麼,他問我的身份,我就說我是這間屋子的住戶。他又問我為什麼住在這裡,我回答因為我老公也住在這裡,大致就這樣囉。」她可沒有說謊,她老公最近確實住在關宅。
日暖倒抽了一口冷氣。「你……你說謊!你才不是關河的老婆呢!」
「我又沒說我是。」葉梓嬪揚了揚長睫毛。
「媽咪,人家要吃綠豆湯啦。」屋子裡傳來小孩子嬌嫩的呼喚聲。
「喔,馬上來。」葉梓嬪揚聲回答。「你還有什麼事呢?」
日暖拍了下額頭。「完了,還有小孩!這下子誤會大了,關河會被你害死。」
「看你緊張的!頂多我出面幫他解釋一番就是了。」葉梓嬪笑得非常艷麗燦爛。
日暖退後兩大步,「不用了,我們自己搞定。」
再讓她出馬,關河豈不死得更慘?日暖丟下行李,憂心忡忡地按電梯下樓。
*************
關河大步走出電梯。
其實他從地下停車場直接上樓,並不需要經過一樓大廳,但他擔心日暖忘了把鑰匙帶在身上,會坐在大廳裡等他回家。
「是你!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江金虎踏出另一座電梯,入眼的就是這個渾小子。
「伯父……」他愕然迎上去。
「給他一點教訓!」江金虎向兩名手下使了眼色。
「是。」手下不待多問,揉身而上。
「慢著,伯父,這一定有誤會……」
他來不及多說,兩名手下一左一右,已經攻了上來。
關河不及細想,左手擋住左邊的飛拳,右腳掃向右邊的地堂;待對方轟然垮下,再回身一個勾拐,唯一站著的手下也撂倒在地。
四兩撥千金,動作乾淨俐落,勝負立見分曉。
最意外的人是關河自己!他瞪著自己的手,不敢置信。原來關城教的那一套防身術真的管用!
「好小子,想不到你真有幾分本事!」江金虎怒極反笑。「那我就親自討教幾招,瞧瞧是你年輕力壯,還是我寶刀未老。」
關河連忙跳開來。開玩笑,別說自己沒必勝把握,要是他敢動江金虎,現成就有兩隻母老虎擺不平!
「伯父,您先別動手,大家把話說清楚。」
「還有什麼話好說的!」江金虎脫下西裝外套大喝。「原來你平時把妻子藏在高雄,若非她正好帶小孩上來小住,小暖不知還會被你騙到何時!」
關河氣得咬牙切齒。該死,葉梓嬪!你最好別讓我再看到你!
「伯父,那個女人不是我老婆,那幾隻小鬼更不是我的小孩,他們只是來我家借住幾天。」
江金虎一拳掃過來,虎虎生風,他連忙往後跳一大步,拳風掃到臉頰,竟然隱隱生疼。
好傢伙!金虎兄年輕的時候絕對不是混假的,他心中一凜,全神貫注接招。
「哼,你還敢狡辯!尋常良家婦女沒事會隨便認人當老公嗎?」江金虎掃出一記地堂腿。
「別的女人不會,這個女人偏偏就有這毛病。」關河只敢閃躲,不敢出拳,轉眼間就被逼得左支右絀。
「你們……不要在這裡打架……」警衛巴巴地躲到旁邊蚊子叫。
關河被逼到牆角,眼見已無路可退,不得已,只好伸出手臂準備抵擋。
「爸爸,住手--」一聲尖銳的呼喊從大廳邊緣奔過來。
江金虎一拳轟出,已來不及收勢。
在百萬分之一秒,關河腦中靈光一閃,陡然收回雙臂。
砰!千鈞力道結結實實卯上他的下巴。
他整個人飛出去,撞到身後的粉牆,再跌回地面上。會客區的小茶几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嘩啦垮成碎片。沙發組被撞得四處橫散,關河躺在滿地狼籍之中,痛得起不了身。
「關河!」日暖心痛地大呼,撲上來緊緊抱住他。
「小暖,你不曉得,他……」江金虎想替自己分辯。
「不要再說了,爸爸,你太過分了。」日暖氣得流下淚來,連忙低下頭檢查情郎的傷勢。「關河,你有沒有怎麼樣?要不要緊?你的下巴都腫了,嗚……」
啊,果然挨這一拳是值得的。關河埋進軟馥噴香的酥胸裡,滿足地想。
「小暖,都是他的錯,他已經結婚生子了!」江金虎飛快替自己分辯。
「那個女人不是他的妻子啦!這次你真的太過分了,沒搞清楚情況就動手打人,我再也不要跟你說話了!」日暖忿忿抹掉淚水。
「怎麼不是?我已經問得清清楚楚!」江金虎連聲辯解。
「我不要跟你說了!反正在我沒有氣消之前,我絕對不回家,活該你自己去想辦法跟媽咪解釋。」
「你……你……你這個逆女!」江金虎張大嘴指著她。
「怎樣?」日暖齜牙咧嘴的,比他更凶。「動手打人本來就不對,你要我跟媽咪告狀嗎?」
江金虎整個人消下來,猶如鬥敗的公雞。果然女兒養大了就是別人的,嗚……一心外向,根本不管老爸爸了,嗚……
「老大。」
「老大,您不要難過,小姐過幾天就想通了。」
兩名手下哼哼唧唧地過來攙扶。
「嗚,養女兒有什麼用?你們聽我的話,將來絕對不要生女兒。」他心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是是。」
「日暖,我沒事的,你千萬不要責怪伯父。」關河突然呻吟著坐起身。老實說,他還真擔心金虎兄回去找那位未來丈母娘哭訴,他真是怕了江夫人了!
江金虎忿忿轉頭,「誰要你這小子多嘴!」
「爸爸!」日暖瞪著圓圓的俏眸。
「嗚……你們看,你們看,女兒長大了就是別人的。」江金虎繼續轉頭對兩名手下哭。
關河活動一下頸顎,確定骨頭沒斷。剛才這一記真的不是蓋的,雖然他已經盡量抓角度避開其鋒,仍然承受到絕大部分的力道。
「你要不要去醫院照一張*光?我爸爸力道很重的。」她非常緊張。老爸的神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曾經有一拳打斷人家三根肋骨的紀錄。
「乖,我沒事。」他溫柔地親親她,不顧旁邊那張幾乎爆破的怒顏。
他拍拍她的手,跌跌撞撞的起身,順便拾起江金虎方才遺落在地上的皮夾,送過去。
「伯父,以後如果我有一丁點對不起小暖的地方,您都可以像今天這樣修理我,我絕對不敢有任何怨言。」
江金虎斜睨著他,不發一語。
「小暖方才說的是氣話,過幾天我就帶她回去吃飯,並且請人上門去提親,請您不要擔心。」關河輕聲安慰。
江金虎不禁想到女兒又氣憤又心疼的表情,彷彿這拳是打在她身上。
唉……罷了,孩子長大,終歸要有自己的一番天地。此後是風是雨,是喜是悲,都得由他們自行去承受;做父母的人,到了此時,已算是功成身退。她喜歡這渾小子,就讓他們去吧!
他擺擺手,接過皮夾,搋著一顆萬分複雜的心離去。
「關河,你的嘴角在流血。」日暖走上來,拿面紙輕拭他的唇角。
關河不礙事地笑笑,低身撿起一張從皮夾裡飄落的名片,翻過來一看--
兩性關係增進股份有限公司 董事長
江金虎
什麼?他是那個江金虎?
「銷魂一級棒!」關河脫口而出。
日暖愣在原地。
「陰陽樂透散!」第二句爆炸。
「……好,我要回家了。」佳人轉頭就走。
「日暖,日暖!」他連忙把愛人拉回來。
嗚,終於還是被他知道了!雖然遲早會有這一天,她仍然寧願它越晚來越好。
是的,沒錯,她老爸就是「銷魂一級棒」及「陰陽樂透散」的創始人,聞名全亞洲的超級情趣用品大亨!
路上隨便抓人來問,只要提到「情趣用品」四個字,十個有八個會立刻叫出「江金虎」。
「咳咳,這個其實也沒什麼……」關河努力保持面無表情。
「你當然這麼說,你不是那個從小被取笑到大的人。」她羞紅著臉怒瞪他。「你不是那個被同學曖昧兮兮地問:『日暖,你爸爸在做那方面的生意,你們家怎麼 只生你一個小孩?』你不是那個被同學嘲諷說:『日暖,你爸爸是不是很猛、很厲害?』你也不是那個被同事戲弄道:『日暖,將來你和你男朋友什麼都不用愁,現 成的最好用,真幸福。』但是這些都無關緊要,最最最讓人火大的是什麼你知道嗎?」
他搖搖頭,抿緊嘴唇。
「大學那一年,奸不容易我心儀的學長終於來找我了。他把我拉到校園角落,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我的心跳幾乎宣告停止,只等他說出『日暖,和我交往吧』的 告白,我保證馬上撲上去叫好,結果他終於開口了!你知道嗎?這個該死的傢伙竟然……竟然……」她怒聲咆哮:「他竟然拿出那根該死的『一級棒』,說他和他女 朋友看了半天說明書都不知道該怎麼用,這是我家出品的東西,我用起來應該『很有經驗』,可不可以教一教他?我當場搶過那根該死的一級棒,沒頭沒腦地痛揍他 一頓,說:『就是這麼用!』」
他只能同情地點頭,努力保持面無表情。
「我愛我老爸!他是我全世界最愛的男人……好吧,他是我全世界最愛的『兩個男人』之一,可是,這不會改變一個事實:他經營的事業讓獨生女從小活在惡夢之中……你為什麼那副表情?很好笑嗎?嗯?你想笑嗎?」她危險地瞇起杏眸。
「怎麼可能?」他在下一秒鐘恢復完全雲淡風清的神色。
她可疑地打量他幾眼,哼!慍怒不息地刮回電梯前。
他按著作痛的下顎,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
「日暖,雖然你大學時期過得很悲慘……」
「還有高中!」她低吼。
「對,還有高中,不過最重要的是……」
「還有國中和國小。」
「對,國中和國小,可是你別忘了……」
「還有畢業之後出來工作!還有不同公司的同事!還有一堆無聊的客戶!還有一些神經兮兮的追求者……」
他將她轉過來,按住她的唇,腦筋突然靈光起來。
「日暖,這些人的取笑,不就是為了讓你離他們遠遠的,只待我們兩人的相遇嗎?」關河深情款款地望著她。
噢……她的、心登時融化了。
「關河,我愛你。」她投入他懷中,深深地獻上香吻。
「我可以為這句話而死。」他輕聲歎息。
日暖渴望的明眸閃閃發光。「換你了。」
「……換我什麼?」
「我剛剛說我愛你。」她提醒他。
「我聽到了,我也有所回應。」
「你說的是你可以為這句話而死。」她再提點一下。
「所以?」他如墜五里雲霧。連愛的告白也有標準答案?
「你不覺得你應該回應跟我一樣的話嗎?」她瞇起貓眼。
喚,明白了。
「我愛你。」不過是句子而已,他並不怎麼在意。
日暖瞪視他良久。「你沒誠意!」
「我又怎麼沒誠意了?」他下意識頂了頂黑框眼鏡,才想到方才打鬥的時候不知被甩到哪個角落。
「你還要我提醒才知道要說,當然沒誠意。」日暖慍惱地踱入電梯裡。「女生就是愛聽這種話!等你哪天不用人提醒,自動自發全心全意地對我說一句『我愛你』,我才要考慮嫁給你。」
他連忙追上去。
「等一下,日暖,我愛你,我真的愛……」
電梯當著他的面緩緩合上,關河啞口無言。
「不過是一句話而已!」他為時已晚地宣告,然而,回應他的只有大廳裡的裊裊回音。
算了,他搖頭苦笑。她終於回到他懷裡,這比較重要。
雖然樓上還有五枚不速之客急待擺平,她的家裡有一個令人冷汗直冒的母親,他不曉得自己還要受苦受難多久,而她父親的拳頭既硬又重,還有非常明顯的暴力傾向,然而,只要她回到他的懷裡,巨石般的險阻也化為輕鬆好走的碎石子路,他,甘之如飴。
當然,他不忘提醒自己,務必隨時提防那位狡詐多黠的丈母娘,還有還有,永永遠遠都不能讓日暖知道,他曾經把親愛的岳父大人,誤認為她的包養戶!
-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