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蘇浣兒]百年情纏[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27 18:47:38     標題: [蘇浣兒]百年情纏[全文完]

百年情纏 作者:蘇浣兒
 
發斷情滅,恩義兩絕,天上地下,永不相見。
一句絕誓竟讓他倆分隔了百年,
她惡夢連床,夢裡全是那名癡情男子。
他怪病纏身,追了前世愛妻一百年。
兩人究竟有何恩怨情仇,竟逼得她在前輩子狠心與他[刎別]。
上窮碧落下黃泉,尋尋覓覓一世紀,
他這天下第一[等]人終於出頭了,
但願他們的愛不只燃燒一瞬間,還能相守到永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27 18:48:20

  楔子
  
  「不!不可能!不可能!」望著那交纏的兩具軀體,藍織雲不敢相信地以手摀住自己幾乎要尖叫出聲的嘴,頻頻搖著頭,不斷告訴自己:不可能!不會是他,他絕不會如此對待自己的,不會的!那只是一個長得很像他的男人,不是她的淵哥哥,不是她的丈夫夏侯淵!
  
  可是一個女子淫浪的嬌呼聲,便使藍織雲自我安慰的想法頓時破滅。
  
  夏侯淵將頭埋入女子豐滿雪白的胸脯,雙手在那窈窕玲瓏的曲線上不住遊走,喉頭發出陣陣低喘,汗水一滴滴從赤裸的上身滴落在女子身上。「雪兒,你要我嗎」
  
  「你一直都知道我是愛你的,不是嗎?」雪兒扭動著嬌軀.瑩白的雙臂纏住夏侯淵的頸子,身子緊緊貼住他。
  
  「即使我是織雲的丈夫你也不在乎?」夏候淵故意這麼問。
  
  「你根本不愛她,否則怎麼會來找我呢?」
  
  夏侯淵俊美的臉龐頓時蒙上一片陰影,一時的激情因著這句話而消失無蹤。不愛她?天老爺!如果不愛她又哪會如此痛苦?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他只想報復,報復不貞的妻子,傷害背叛他的妻子,但為何真如此做之後.心中卻沒有一絲快感呢?
  
  他推開赤裸的女人站起身,一抬頭,卻看見不知站立在窗口有多久,臉色慘白、全身不住顫抖的藍織雲。「雲兒!」夏侯淵低呼著。剛才的一切她都看見了,不是嗎?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結果?但為何她蒼白無血色的臉會讓他的心隱隱作痛呢?
  
  「你……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織雲讓眼前這一幕驚得話說不完全,手指著衣衫不整的丈夫以及那赤裸半身在長椅上的女人。「夏侯淵,令狐雪,你們……」天啊!一個是她摯愛的丈夫,一個是她信任的閨中密友,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雲兒!我……我知道我這樣做不對,可是我愛他,既然你已經有了何慕笙,還懷了他的孩子那麼把他讓給我好不好?」令狐雪面有愧色地面對好友,而一旁的夏候淵只是沉默地站著,似乎根本就不想解釋。他靜靜的看著妻子,等看她的反應。
  
  「住口!你們這對姦夫淫婦,你們……」
  
  「是嗎?姦夫淫婦?那你和何慕笙的事又作何解釋?你肚子裡的孩子又是從何而來?」夏侯淵冷地反擊。眼神中帶有三分心痛與七分絕望地看向織雲依舊平坦的小腹。那裡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一個不屬於他的小生命!他曾經多麼希望看到心愛的妻子懷有他倆的愛情結晶但如今她有喜了,孩子的爹卻不是他!
  
  「你……」織雲搖搖晃晃,不敢置信地望著他,「你仍舊不相信這孩子是你的?」
  
  「自從那天我們吵架到現在,我根本就沒有碰過你,怎麼會有孩子?不要自欺欺人了!」
  
  「你嫌棄我也就算了,為何不相信慕笙的為人呢?」
  
  「慕笙親口告訴我他愛你!」
  
  「就因為樣你就認為這孩子是他的,甚至用這種手段來報復我的不貞?」她又轉向令狐雪,痛心地指責:
  
  「而你竟與有婦之夫通姦,甚至不管那人是好朋友的丈夫?」
  
  「那不關雪兒的事,別牽扯到她身上!」
  
  「你為她辯解?你竟然為她辯解?你……夏候淵你好……」織雲心痛得無法言浯,滾滾而下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卻仍不敢相信昔日視令狐雪如洪水猛獸的丈夫,如今竟然為她辯解。她一手撫著肚子,看著丈夫以及令狐雪,只覺腦中一片空白。久久,才狠狠地點頭,「好!然你要這樣,我藍織雲也無話可說,只我得先殺了這賤人!」
  
  話未說完,藍織雲掌風已然襲向那正著著裝的令狐雪。令狐雪沒料到她會突然出手,—時閃避不及,整個人向後倒下,眼見要命喪當場,但說時遲那時快,夏侯淵已一手攬著她的腰,輕輕鬆鬆離開織雲的攻擊範圍,站在三外。「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事,何必波及無辜的第三者?」夏侯淵皺著眉,頗為不悅地說著。令狐雪則因心上人的出手相救而顯得有些喜出望外,不自覺地將身子緊靠著夏侯淵,兩人似乎連成一氣。
  
  「你為她?好,你既然此向著她,那我更得殺了她不可!」說著,織雲一招又—招的擊向令狐弧雪。卻都被夏侯淵化解掉,這情形讓織雲的心彷彿碎成—片片。眼見丈夫如此護衛情人,她悲憤交加地轉而攻擊他。「我殺了你們這兩個狗男女!」
  
  「說別人之前先想想自己!」夏侯淵無心與妻子交戰,他只想離開這個傷心的是非之地,永遠不再見她;因為每見一次,只會多一次的心痛。他一手拖著令狐雪向外奔去,但氣急攻心的織雲根本不讓他離開,她凌厲的掌風抓向令狐雪如花似玉的臉龐。夏侯淵聽到身後風聲呼呼,心知不妙,於是不得不轉身送出一掌還擊,兩人四掌相擊下,他看見織雲眼中儘是無法置信的悲傷、絕望與錯愕。這讓他心疼了,也讓他後悔了!
  
  倏地,眼前的變化快得令人無法反應,但見織雲雙手一收,霎時胸前門戶大開,夏侯淵的掌力宛如進入無人之地似地直直打向她胸口,當他發覺不對想收掌時已然來不及了!
  
  只見織雲整個人像風被風吹起的落花般無地高高飛起,撞上樑柱後,又重重落在地上,鮮血一口又一口地自她嘴裡吐出,瞬間她整件上衣已染滿血跡。
  
  「雲兒!」這結果讓夏候淵為之魂飛魄散,他急忙丟下令狐雪,奔上前去扶起幾乎快昏厥的妻子。「雲兒,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這……不正合你意?」血絲沿著織雲嘴角不斷溢出,她露出一朵淒絕的笑勉強說著。
  
  「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夏候淵急著想為妻子療傷,剛才那—掌他雖只用五成功力,但對存心找死、門戶大開的人而言,卻是足以致命的一擊.尤其織雲根本就是故意的。
  
  「我娘她……不肯原諒我,除了你……我無可依靠,但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又哪會顧得了我……的死活?既然你……不承認這孩子,我們母子倆一塊……死了倒乾脆,而且,死在你手中……我了無遺憾,從今以後……我和你兩不相欠……」說話的同時,織雲感覺到一股熱流自雙腿間不斷流下,她知道自己失去孩子了!
  
  夏侯淵如雷殛般愣在當場,老天爺!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嗎?順著織雲的身子往下看,果不其然,鮮血正沿著她的雙腿流出,顯然這個孩子已經來不及接觸這個世界「不,不會的!」夏侯淵焦急地想幫她止血.但根本就止不住那不斷流出的鮮血。他竟然親手傷了摯愛的妻子,還殺了自己的孩子。是了!那是他自己的孩子,而他卻傻得不給妻子任何解釋的機會,就貿然認定她不貞,如今他是自食苦果!天啊!他該怎麼辦?
  
  「放……開我!」織雲一身是血地想掙扎起身,
  
  「去找你的……雪兒,你的……妻子是她才對.我藍織雲和你……已沒有任何關係。」
  
  「不要,雲兒,求求你,讓我為你療傷,否則你會死的!」他生平第一次有如此恐懼,不安、後悔與內咎的感覺,如果時光倒流,如果能再重來一遍,他不會不聽她的解釋,再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
  
  「放開我……否則……我立刻自盡!」織雲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匕首,直指著自己胸口。
  
  「求求你,讓我先為你療傷。」夏侯淵悔恨交加地哀求,伸手想抓住她。
  
  織雲緩緩站起身,一手緊緊握住匕首,兩眼幽幽地瞅著夏侯淵.又轉身望著已經驚駭得說不出話來的令狐雪。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令狐雪捂著嘴,似乎不相信事情會演變成這樣,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她只是想安慰感情受創的夏侯淵啊!但她卻忘了織雲是個多麼倔強的女孩子,更忘了她那寧為玉碎不瓦全的烈火個性,老天,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織雲搖搖晃晃、一步一步地走著,每走一步,地上便是—個血腳印。
  
  「雲兒,求求你!」夏侯淵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低聲哀求著,心急如焚地想為她療傷,又怕她真的用匕首傷害自己,她是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啊,
  
  但織雲搖搖頭,再一次拒絕了,已破碎的心如何能輕易修復?只見匕首一閃而過,一頭青絲跟著齊肩落下,這一刀.就算斬斷兩人的情緣了。
  
  「發斷情滅……恩義兩絕……天上地下……永不相見……」她用著最後一口氣,有如念著絕命詩般低聲輕吟,眼裡平靜得不起一絲風浪。
  
  「不!」夏侯淵奔上前想阻止,但那匕首依然直直插入織雲胸口。他接住她倒下的身子,聲嘶力竭地喊著.痛苦、絕望頓時溢滿胸中,「雲兒!你不能這樣,求求你,醒過來!」
  
  已閉上眼的織雲又緩緩睜開雙眼,無神地望著丈夫,想掙脫被握住的手,無奈全身卻使不出力來,她呢喃似地說:「你……負我!」之後,便嚥下最後一口氣。
  
  「雲兒!雲兒!」夏侯淵淒厲、絕望又悔恨的呼喚聲響遍天際雲端,奈何卻已喚不回愛妻已飄飄遠去的一縷芳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27 18:49:19

  第一章
  
  「小姐!醒醒啊,小姐!」丫鬟翠墨坐在床沿焦急地喊著她從小服侍到大的小姐,她知道小姐又作惡夢了。
  
  「不要.不要!」梅洛蓁雙手無助地朝空中揮舞,彷彿想抓住什麼似的。
  
  翠墨見狀急忙將自己的手伸給她握住,一面輕拍著她,「小姐,快醒過來呀.小姐!」
  
  洛蓁緊緊抓住翠墨的手,力道大得讓她不覺叫喊出聲:「小姐!快醒過來,你嚇著翠墨了!」
  
  可是睡夢中的洛蓁並未聽到貼身丫鬟的呼喚。她滿面淚痕,不斷喊著:「不要,不要!」
  
  「小姐!小姐!」翠墨幾乎無計可施了,以往小姐發惡夢,她只要輕輕拍一拍,小姐便會清醒過來,為什麼這次叫不醒呢?」難不成做了什麼很可怕的夢嗎?
  
  「不要!」這時,洛蓁突然大喊一聲,然後整個人倏地睜開眼睛彈坐起身來,臉上儘是掩不住的哀痛悲傷.淚水滾滾而下。「不要!我不要!」彷彿有無限委屈悲慼似地,她一面說著一面放聲大哭。
  
  「小姐!沒事了,已經沒事了。」翠墨不知所措地安慰著她,不懂為什麼平常即使受了傷也不掉一滴淚的小姐,竟然因一個夢而嚎啕大哭,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夢啊。
  
  「翠墨,我又夢見了,又夢見她了!她……她好悲傷、好絕望地舉刀自盡,我一直說不要。可是那把匕首還是插人她的胸口……我好難過,我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好難過,好想大哭一場……」洛蓁幾乎有些瘋狂地抓著翠墨,晶瑩的淚珠不斷滾落。
  
  「別哭,小姐!再怎麼說也只是一個夢,醒了惡夢就不見了,何必想那麼多?一會兒想出病來,老爺夫人會多心疼哪!」她一面以錦帕幫洛蓁拭淚,一面安慰著。
  
  「不!我不覺得那只是夢,因為太真實了,真實得好像我就是夢中人,所以我才會這麼悲傷。」洛蓁放開翠墨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輕拭起淚來。
  
  「我去端盆水來給你洗洗臉。」翠墨貼心地說.將手絹塞在腰際,起身往房門口走去,才推開房門,正巧梅老爺和梅夫人也聽刊女兒的房間有異狀而前來探問,於是翠墨又轉身說:「小姐,老爺夫人來看你了。」
  
  「爹,娘,你們怎麼來?」洛蓁趕忙要起身迎接,卻讓梅夫人攔住了。
  
  「沒事就好。我在隔壁房聽你大呼小叫地嚷嚷著,還以為有什麼壞人闖入咱們家來欺負你呢!嚇了我一跳!」梅夫人慈愛地拍拍洛蓁的肩,「天還未全亮,再多睡會兒,別再胡思亂想了,瞧你讓惡夢嚇得滿臉淚痕。」
  
  梅家二老離開後,洛蓁下床披上外衣,雖然離天亮還有一段時刻,但做過那令人肝腸寸斷、歷歷在目的夢後,她哪還能睡得著呢?正巧翠墨端著水進來,她便洗洗手臉,坐在梳妝台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頭髮。
  
  「小姐,你做的到底是什麼夢啊?很可怕嗎?怎麼我叫都叫不醒你呢?」翠墨站在身後邊幫她梳理頭髮邊詢問著。
  
  「我夢到一個女人,她全身是鮮血,手中還握著一把匕首想自盡,我看了好著急,一直叫她不要,可是她還是自殺了!」
  
  「這也沒什麼啊!說不定是你平時那些傳奇、神話看太多了,而留下的點印象吧!」
  
  「不!那情境好真實,真實到令我彷彿身歷其境.而且那女人的眼神好絕望、好淒涼,讓人看了覺得好難過好心疼。」洛蓁說著,眼眶又紅了起來。「我總覺得我和那個女人有著很深的因緣.彷彿她的痛就是我的痛,她的傷心就是我的傷心。」
  
  「別想那麼多了,想點正經的才是,今天表少爺要來。小姐想好怎麼跟他開口了嗎?」
  
  「彥文表哥要來?」一抹異樣的光芒閃進洛蓁原本有些淒涼的眼眸。一想起表哥游彥文,她整個人精神為之一振,臉上也染上淡淡的紅暈。她和彥文有多久沒見面了?一年?還是半年?記得昔日彥文住在這兒時,曾向爹爹提親,可是爹以他功名尚未成就而婉拒了。今天一見,日後他們不有機會能再見嗎?縱使能見面,自己說不定也嫁作他人婦,而他,永遠只是自己的表哥罷了。
  
  想到此,洛蓁不禁有些怪起父親來了.如果不是爹爹經商失敗,自己又哪需要嫁給那個叫什麼歐陽濂的人為妻呢?爹爹啊!您可知您一時的失察,可能耽誤女兒。一生的幸福,況且讓女兒嫁給一個完全不認識、沒感情的男人您忍心碼?可是不這樣做,自己又該如何挽救這個瀕臨破碎的家呢?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年邁的你母親為著一日三餐上待乞討嗎?這麼一個大家子又該如何處理?不,她做不到,也不忍心。看來似乎是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是啊!小姐想好怎麼對表少爺說下個月要嫁到歐陽家的事了嗎?」
  
  「沒有,我想先不告訴他,時候到了,他自然會知道。」
  
  「到那時候表少爺會有多傷心哪!大家都知道小姐和表少爺自幼就是對青梅竹馬。我們也都以為表少爺終將是梅家的姑爺,想不到一把火燒死了表少爺一家.剩他人孤苦伶仃,連自己都養不括了,哪還有能力娶妻呢?」「我不怕吃苦。」洛蓁幽幽說著。
  
  「翠墨也知道小姐不怕吃苦,可是老爺和夫人可捨不得讓小姐吃苦,況且小姐一人吃苦也就罷了,老爺、夫人年見已長,能讓他們跟著吃苦嗎?其實我聽說這歐陽家不但願意一肩承擔起梅家的債務,還打算幫老爺東山再起呢!就這大恩大德,足夠梅家上下感激不盡了。」
  
  「我知道。」洛蓁望向屋內那大大小小的箱子。那些箱子裡頭滿是衣物、珠寶等妝奩,都是歐陽家預先抬過來讓梅家充門面的,以免新娘子出閣時被人家說嫁妝太少了,失了面子禮數。就事情表面而言,歐陽家是做足了好人,只等著新娘子過門,但這真是她想要的嗎?
  
  ※※※
  
  日子一天天過去,離洛蓁出閣的時間越來越近,她的內心也益發不安。想到即將離開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內心難免有所不捨,可是真正的恐懼卻是對未來的茫然與不確定。她直不懂,「歐陽家的財勢,想討什麼樣的媳婦兒都可以。為何獨獨挑上她梅洛蓁呢?莫非這歐陽公子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還有,翠墨好些日了前就告訴她表哥要來的事,為何這麼多天過去了,都沒有看到表哥的人呢?難道……是爹娘不許他來見自己?
  
  想到這裡.洛蓁是一刻也坐不住了。她左右瞧瞧,趁著一家子正忙著準備婚事,無暇注意她之際,悄悄走到後面廂房,想去找表哥,以往只要他一來,都是住在這兒的。
  
  後院廂房裡,靜悄悄地沒有點聲響。洛蓁在窗口站了一會兒。不見游彥文的蹤影於是她轉而從大門進入,不意才剛跨入,便讓一個從人背後抱了個滿懷。
  
  「我終於等到你了。」一個男人低聲說著。
  
  「彥文!」洛蓁回過身,一手輕撫著她日夜思念的人.柔聲問:「你好不好?」
  
  「不好!心上人要嫁給別人為妻,我怎麼好得起來?」游彥文皺緊眉頭痛苦道。
  
  「你知道了?」
  
  「嗯,我剛到這兒時,姑姑就告訴我了。」
  
  「那你為什麼沒來看我?」
  
  「哼!我不知試過多少方法、找過多少機會想去看你.卻都被人攔下,最後他們索性派了兩個人日夜盯著我,怕的不是我去找你。我在苦無辦法可想之下,只有析禱也許在出閣前你會來看我,現在終於等到了。」彥文熱切地捧著洛蓁的小臉,低頭在她額前輕輕一吻。
  
  「蓁兒.跟我離開,我帶你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生活。」
  
  『不!我不能麼做!我不能丟下爹娘不管!」洛蓁泫然欲泣地低訴著。
  
  「我都打聽過了,歐陽家已經替姑丈還清所有的債務,所以即使你不嫁過去,歐陽家也莫可奈何。」
  
  「我怎能讓爹成為一個背信之人?況且歐陽家既有能力替爹解決問題,就有辦法讓梅家背上更大的債務、面對更大的困難,我不能讓爹做不義之人,更不能陷梅家百來口人於困頓之境。」
  
  「那麼你要犧牲我們的感情嘍?」
  
  「彥文.對不起,忘了我吧!總有一天你找到到一個比我更好,而她也真心愛你、願意陪你一生一世的女子」
  
  「不!我什麼人都不要,我只要你!」彥文有些瘋狂地吶喊著,他不相信從小到大十幾年的感情,竟要如此付諸流水,不會的,不會的!
  
  「彥文.有很多事不是我們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忘了我吧!就當作我們從來都不曾相識。」
  
  「不!不可能.我怎麼可能忘了你?我白天想的是你,晚上想的是你,作夢夢到的也是你,連吃飯,我都想到和你同桌而食時。你是如此溫柔地為我夾菜、添飯,現在你竟一然句要我忘了你,就想打發我,難道過去那段日子對你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嗎?」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為什麼要這樣說呢?難不成要我為了兒女私情成為一個不孝之人嗎?」
  
  「你怕人家說嗎?過去我和我在一起時,為什麼不怕人家說?」
  
  「那不同,那時我沒有婚約,而且我們年紀也還小,沒有人會說話的。」
  
  「是嗎?何不直截了當說清楚,因為游家變得一貧如洗,再也配不上你這千金大小姐了。」
  
  「你……」洛蓁幾乎不敢相信如此刻薄的話,竟然會出自她可此傾心相愛的表哥口中,淚水立即沿著臉頰滑落,滴落在衣襟上。「你……你認為我是嫌貧愛富的女人?」
  
  「不是嗎?否則你為什麼不肯跟我走?」游彥文冷冷說道。
  
  「你……」洛蓁本想再說些什麼,但繼而一想,與其讓彥文對自己念念不忘,不如乾脆讓他死了這條心.重新去尋找幸福。
  
  「怎麼樣?我說得沒有錯吧?」彥文心痛不已地指責,他是多麼希望她說一聲不是,可是她不但沒有,還默認了。
  
  「我……如果犧牲我可以讓梅家過著平安順遂的日子,我不怕別人怎麼說,就算你說我嫌貧愛富.我也認了。」說這些話的同時,洛蓁也覺得自己的心彷彿在淌血。
  
  「你知道那歐陽濂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嗎?」
  
  洛蓁疲憊地搖搖頭,她終日在繡樓中,太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會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目為他是個行將就木的活死人,離棺材只差半步,所以歐陽家才想盡辦法要娶一房媳婦兒來沖喜,可是開封城上下,有誰願意讓自己的女兒一嫁過去就守活寡呢?因此他才找上經商失敗、己陷入困頓之境的梅家,只要姑丈肯把你嫁過去,歐陽家就會出面解決一切的困難,甚至可以幫助梅家東山再起。蓁兒,你等於是被姑丈賣過去的.你知道嗎?」
  
  「休說什麼?」洛蓁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的父親竟會做出這種如同販賣親生女的事情來。「不會的,我爹他為是這種人.你胡說!」
  
  「你不相信?那你去問翠墨好了!這件事除了你自己不知道以外,全開封城上下早己傳遍,包括傭人丫鬟、路上行乞的乞丐,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不會的!不會的!」過度的震驚讓洛蓁頻頻搖頭.最後她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一定是你在騙我,對不對?」
  
  「蓁兒,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如果對方是個身體健康、品行端正的人,我游彥文也就認了,甚至還會默默祝福你;但事實真相並非如此,那歐陽濂不知何時會斷氣,而你,卻注定一嫁過去就是要守活寡,我……我怎麼忍心?與其這樣錦衣玉食過一生,不如我們兩個清清苦苦地過日子,雖然生活艱難,但總比那種了無生趣的生活好吧?」彥文蹲下身子.握住洛蓁的雙手,「蓁兒,我已經托人找好地方,打點好一切,就等我們過去,不要再猶豫了。」
  
  「可是……」洛蓁依然無法相信她所聽到的。
  
  「不要再可是了,遲了就米不及!來,我們現在就離開。」彥文半抱半扶起洛蓁,走出廂房大門,往後門方向走,當他一推開門,門後站立的兩個人卻讓他大驚失色。「姑姑,姑丈!」
  
  「彥文,我梅家待你不薄,為什麼你要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竟想誘拐我梅聖堯的女兒,倘若傳了出去,梅家還能在開封立足嗎?」梅聖堯氣急敗壞、滿臉怒容地指責著錯愕的彥文與女兒。「還有你,蓁兒,剩沒兩開就要出閣,竟然還和男人摟摟抱抱,你還有一點羞恥心沒有?我從小是怎麼教你的!」
  
  「爹!娘!」洛蓁神色慘然地雙膝一軟,跪倒在父母親的面前,面對父親的責罵,她是既羞又愧,長這麼大別說是打,就連一聲重話也沒有讓父母親說過,加上得知真相的心慌意亂,讓洛蓁倍感委屈,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滑落雙頰。「爹,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為什麼?」
  
  「姑姑,姑丈,求求你們成全我和洛蓁,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一旁的彥文也跟著跪下,並牽著洛蓁的手哀求著。
  
  「我成全了你,那誰來成全我們梅家上下百來口人?況且以你現在的狀況,養得起我們洛蓁嗎?」
  
  「可是你不覺得將重振梅家聲望的重責大任托付在蓁兒身上,太過沉重了嗎?她畢竟只是一個弱女子,如何擔負得起?這根本就是賣女兒,不是結親家……」彥文的話還沒說完.梅聖堯的一巴掌便將他打得偏過頭去。
  
  「爹!」
  
  「老爺!」
  
  洛蓁和梅夫人齊聲尖叫著。梅夫人萬分不捨地蹲下身婦.撫著外甥紅腫的臉頰,洛蓁則讓女親的舉動給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從小到大第一次見父親發這麼大的脾氣。
  
  梅聖堯怒不可遏地吼著:「這是我梅家的事,不勞你這外人操心!嫁過去歐陽家一輩子不愁吃穿有什麼不好?再說女兒是我生我養的,要她盡盡孝心難道也有錯嗎?」
  
  「穿金戴銀、過好日子誰不想要,可是對一個心靈空虛痛苦的人來說有什麼用呢?縱有滿桌的山珍海味,也是味如嚼蠟;即使有滿室的金銀珠寶也買不回蓁兒一個真心的微笑,這樣的日子,比路上行乞的乞丐還不如!甚至讓全開封的人說梅家賣女兒才換來榮華富貴,這種萬世自名值得嗎?」這話說得聲色懼厲、義正辭嚴,讓梅聖堯聽了連退幾步,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姑丈,這就是休要蓁兒過的日子嗎?」
  
  『住口!住口!」梅聖堯氣得身子直發抖,他一手指著後門說:「給我滾出梅家、滾回江寧去,我們梅家從此沒有你這種親戚!」
  
  「走就走!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除非我死,否則我一定會回來帶蓁兒離開,即使她嫁入歐陽家,成為歐陽家的媳婦也一樣,我絕不死心!」
  
  「滾!滾!來人啊!把這個畜生給我打出去!打出去!」
  
  「彥文!」洛蓁急急站起身想留住彥文的腳步,卻讓一旁的奴僕給拉住了。
  
  匆促中,游彥文遞給她一條手絹,口中還不斷喊著:「蓁兒!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等我!」
  
  「把他給我拖出出!永遠不准他靠近梅家一步!」梅聖堯怒罵著,一面轉向啼泣不已的女兒,「至於你,好好的給我待在房裡,等著當新娘子!來人啊!扶小姐回房,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她離開房門一步!」
  
  「爹!您不能這麼做,爹!」洛蓁極力掙扎著,她想去看看游彥文,想看他是否無恙,更想跟著他離去。她不希罕做什麼歐陽家的少奶奶,更不要過什麼榮華富貴的日子,她不要,全都不要!
  
  「小姐,回房吧!」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架者洛蓁往繡樓走去。
  
  梅夫人則擔心地跟在身後,因為她最瞭解女兒的個性,如果不好好疏導疏導,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到時候怎麼跟歐陽家交代哪!
  
  「我不要回去!彥文!彥文!」悲慼的哭聲劃破寂靜的午後,驚散了枝頭上棲息的小鳥,彷彿連它們不忍聽見這令人心碎、教人斷腸的哭聲。
  
  ※※※
  
  夜晚,梅夫人披著外衣來到洛蓁居住的繡樓,才推門而入,便看到翠墨正苦口婆心的勸著洛蓁。「小姐.喝點湯嘛!再這樣不吃為喝下去,會生病的。」
  
  洛蓁側坐在窗前,手中握著那條手絹,呆呆地望著窗外,既不哭也不鬧,好似木頭娃娃般,所有的知覺、感情全離她遠去。
  
  「我來吧!翠墨。」梅夫人走上前接過那碗參湯,靠近女兒身旁,「蓁兒,你這樣不吃不喝,娘會心疼的。乖,把湯喝掉,好不好?」
  
  但是洛蓁還是一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外,好像如此就可以看見彥文的笑、彥文的憨、彥文為她仗義直言的真情。
  
  梅夫人見女兒仍舊無動於衷,只好長長歎了口氣」唉!你以為娘不知道你和彥文的感情嗎?娘也很希望能把你嫁給彥文,讓他成為我們梅家的女婿,只恨造化弄人哪!誰教你爹遇上了吃人肉不吐骨頭的騙子,冒用梅家的名號四處招搖撞騙不說,還將你祖父留下來的祖產變賣一空,幸好歐陽老爺出面,收拾了那個你爹視為知己的大騙子.將被變賣的租產重新買回來.還為我們到各個受害的商號去道歉、賠償,這份恩情,你說我們能不報嗎?起先,歐陽老爺也不敢提起婚事,是你爹自己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什報答的方法,才會想把你嫁過去。蓁兒,你要原諒你爹,他也是逼為得已的。」
  
  「可是他也不能把我嫁給一個打將就木、離死不遠的病人啊!」洛蓁收回視線,望著母親哀怨地說著。
  
  「我也知道這樣不對,可是除此之外,不有什麼辦法可想呢?況且那歐陽公於的病情是不是真像外面傳的一樣,就不得而知了。」
  
  「娘見過他嗎?」
  
  「沒有,但根據見過他的人說,這歐陽濂長得其實一表人才,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練了一身的好武藝,可惜他從娘胎就帶來一種怪病,每隔一陣子就會發作.一發作的時候,神智全無,像個活死人,怎麼叫他、灌他什麼藥都沒有效。聽說最近病得更嚴重,一躺就是十天半個月起不來,歐陽老爺擔心這樣下去還得了,所以才想幫他娶房媳婦沖沖喜,看會不捨好轉些。」
  
  「而我就是那個將被送去沖喜的新娘了?」洛蓁帶有三分譏諷地說著。
  
  「蓁兒!你應該知道這是逼不得已的下下之策,娘也捨不得,可是你教娘如何眼睜睜看你跟著彥文受苦,你說娘忍心嗎?」說者說者,梅夫人也紅了眼眶,頻頻以手絹拭淚。
  
  洛蓁沉默了好一陣子.她默默看著自己的母親,突然發現母親原本秀麗的一頭黑髮,不知何時開始,竟也有了一絲絲的銀白。是啊!娘都如此,爹就更不必提了。難道自己真的忍心讓一家子因為她而淪落街頭?讓年邁的父母親還得為生活奔波?更眼睜睜地看著在梅家待了幾十年的老嬤嬤、老管家、老長工無處可去嗎?不!她不能!如果真的有人必須犧牲,那就讓她來吧!
  
  「娘!您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到時候歐陽家一定能如願娶得新娘子過門。」洛蓁輕聲對母親保證著,秀美溫柔的大眼中多了一絲的堅毅,而雙手則緊緊握著手絹,心中默默念著手絹中所題的詩。「知有前期在,難分此夜中。無將故人酒,不及石尤風。」表哥,你就當作我死了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27 18:49:54

  第二章
  
  這天的開封城鑼鼓喧天,熱鬧極了!一隊又一隊的迎親人馬護送著新娘轎子朝城東歐陽家前進。
  
  城東歐陽家可算是開封的首富,因此歐陽家娶媳婦兒還能不成為轟動全開封的大事嗎?但怪就怪在,這浩浩蕩蕩的迎親車隊,抬著豐厚的妝奩,而一路隨行的丫鬟嬤嬤、奴僕、家丁少說也不下百人,卻獨獨不見那新郎官歐陽濂的蹤影。而頭戴禮冠、身著禮服,騎著駿馬領著花轎前進的,竟是位男裝打扮的女子。難不成歐陽家獨子病重的傳聞是真的?那這新娘子一嫁過去,豈不注定要守活寡?真可憐喲,聽說新娘於是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哪!怎麼這麼年輕就得守寡呢?可憐,可憐!
  
  旁觀的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的人責怪新娘子的父親不該為了財富硬是送女兒去守活寡;有的人瞧不起歐陽家的財大勢大、仗勢欺人;有人則感吧新娘子命不好,因為這歐陽公子可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論人才、家世,都是上上之選,怎麼她就是沒這福分呢?
  
  這些殘酷的話語,每一句都像銳利的箭刺人落蓁脆弱的心靈。她低垂著頭,任憑身子跟著花轎搖搖晃晃,臉上卻面無表情,直到轎子停住,她才驀地驚醒過來。
  
  陪嫁的翠墨掀起轎簾,小心翼翼地扶著洛蓁的手,讓她跨出轎門,就在洛蓁低頭下轎時,一顆晶瑩的水珠滴在翠墨的手背上,翠墨一見也不禁紅了眼眶。如果可以,她真想帶著小姐逃離這裡,就算到路上當乞丐,也總比過著這種日子好吧!但擺在跟前的事實,豈是她一個小小的丫鬟所能獨力改變的?方才在人群中,她彷彿看見了表少爺,原本還祈禱他會有所動作的,誰知竟也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心上人坐上花轎,什麼山盟海誓根本都是騙人的!
  
  翠墨扶著洛蓁,和扮新郎官的女子站成一排,看著陰陽師灑殼米、豆了等東西去邪避煞然後幫助洛蓁踢開門限內的草擱,又在一名奴僕捧鏡的的引下,踏著毯席,跨過鞍、草、秤三樣東西,才跟著拜天地、祖先,送入洞房。
  
  一入洞房,翠墨便讓人支了開去,偌開的洞房,除了一對紅燭外.就是洛蓁伶伶地坐著,她彷彿木頭人般沒有知覺、感情地一直等,連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麼,直到敲門聲起,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那人一進門,便直接走上前揭起洛蓁罩在頭上的紅巾:「大嫂,我叫玉娟,是你的小姑,我代替大哥來看看大嫂。」
  
  歐陽玉娟帶著許的的謹慎開口道,當她面對乍抬起頭的洛蓁,不覺倒抽一口氣,真是好個秀麗人物,若非親眼所見,還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美人呢!只見眼前的新娘子頭戴鳳冠,身著霞帔,一張玉臉雖有著掩不去的輕愁,卻是桂葉雙眉、雙瞳翦水,淡淡的胭脂襯得她如畫中仙子般不食人間煙火,直教歐陽玉娟想起大哥歐陽濂曾這麼形容過曹植筆下的美人洛神----靡顏膩理,仙姿玉質,他所指的大美人,大概就是眼前的新娘子吧!
  
  洛蓁木然地抬起頭,只見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子,生得杏眼桃腮,唇紅齒白.卻穿得一身不合宜的新郎禮服,正笑吟吟地望著她。洛蓁心下明白了一切,原來傳聞是真的,她的「丈夫」竟然病得連娶親拜堂都得要妹妹代勞。
  
  「你代你大哥娶我過門是嗎?」洛蓁柔聲問道。
  
  「大哥不太方便自己過來,不過明天你們就可以見面了。」歐陽玉娟有些尷尬地解釋著。
  
  「我要丫鬟帶了些東西給大嫂吃,大嫂一定很累了.吃過東西後。可先休息。」她示意門外端著托盤的丫鬟進來.把些一吃的以及幾碗菜飯置放在八仙桌上後,便退了出去。
  
  「等等!」
  
  「大嫂有何吩咐?」
  
  「我要翠墨來陪我。」
  
  「進裡有很多丫鬟供大嫂差遣,有什麼吩咐喊一聲就是,不必勞煩翠墨了。而且她忙一天,也很累了,所以
  
  ……」
  
  「除了翠墨我誰都不要!她是陪嫁過來的丫頭,待在我房裡有什麼不可以呢?」洛蓁振振有辭地說著。她在歐陽家已經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了,她不要連貼身丫鬟都是自己不熟悉的。
  
  「大嫂,我娘她有些事想麻煩翠墨,所以今晚她不能來陪你。明天好了,明天我就要娘讓翠墨過來好不好?」歐陽玉娟好脾氣地解釋著.對於洛蓁的心情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畢竟有哪一個女子願意在洞房花燭夜遇上這種冷清的狀況?所以她極盡有禮地說著,並對在一旁呆立的丫鬟使眼色,要她們過去服侍剛入門的少奶奶。
  
  洛蓁莫可奈何地接受這種結果,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於是她任由丫鬟七手八腳地為她除去頭上的鳳冠與身上的禮服,換上輕便的衣裙後.就讓她們全退了下去。她寧可己一人度過漫漫長夜,也不要面對別人同情、可憐的目光。
  
  她獨自坐在桌前.看著滿滿一桌的菜餚,沒有空杯酒,沒有新郎官的陪伴,也沒有貼己侍女的相隨。洛蓁無聲啜泣著,淚水一顆顆滴在她雪白的手臂上,這就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嗎?天老爺,她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所以這輩子得接受如此的懲罰,不但無法和相愛的人結合,連自己的丈夫長什麼模樣,是怎樣的一個人都無從知曉,她真的要這樣過下半輩子嗎?
  
  桌子上擺著的,全都是她最喜歡吃的食物,可見歐陽家也算是有心的了。只是這樣做就能彌補缺憾嗎?洛蓁想起未出嫁前,有一次和表哥游彥文在花園裡彈琴對賦、吟詩連句,對不上的就罰喝酒,結果游彥文大醉而歸,為了這事還讓爹發了好陣牢騷,現在想想,這輩子自己還能像那樣的快東嗎?還是從踏上花轎的那一剎那,快樂就已經離她遠去?
  
  洛蓁想著哭著,想著以前在梅家的無憂無慮日子.想和彥文一起遊樂玩賞的甜蜜往事,又想起彥文那開所說的話。這樣活著究竟有什麼意義?為什麼她一個弱女子得面對這樣的命運?思及至此,淚水掉得更凶了。也罷!就算為她梅洛蓁的不幸與薄命哭一場吧!反正以後也沒有機會這樣哭了。
  
  最後.洛蓁用衣袖擦擦紅腫的眼睛,抬起頭控尋著屋頂樑柱,然後起身解開自己的腰帶,站在椅子上用力往上一拋,喃喃自語道:「爹!娘!恕孩兒不孝,以死來尋求解脫,孩兒實在不想t樣孤獨寂寞的過完一生,卻又不知該如何幫爹娘解決問題,為了不讓兩家為難,只有出此下策,請爹娘保重,別為孩兒傷心。」說著,便將脖子往腰帶結成的圈中一套。
  
  說出奇怪,當洛蓁脖子套在腰帶上,想蹋開椅子自縊時.也不知是眼花還是幻影,她竟然看見那名時常出現在她夢中的女子在她眼前邊跑邊喊:「不要,不要!」
  
  洛蓁驚訝地眨眨眼,眼前仍是一片冰冷的新房,並沒有什麼夢中女子,大概是有些跟花了吧!於是她又一次頭穿過腰帶,可是那奇異的景象又再度出現,這次不僅是那名女子,還有一名男子跟著。」不要,你放開我!」女子喊著。
  
  洛蓁張大眼睛看著,奇怪,四周明明安靜得很.為何自己竟可「聽到、也可以瞭解他們在說什麼,難不成她瘋了?產生幻聽幻覺了?
  
  「你為何不肯跟我走?難道你裡有有別人?」男子緊摟著女子的腰,兩人幾乎臉貼著臉。
  
  『你知道我人是你的,心也是你的,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既然這樣就跟我離開琉璃谷!」
  
  「不,娘好不容易把我扶養長大,我不能丟下她老人家跟你離開.何況琉璃谷的一旦離開這裡.也無法活下去,難道你不知道嗎?淵哥哥,你留下來好不好?雖然琉璃各比不上外面的花花世界,卻是十安全、無憂無慮的地方,留下來有什麼不好?」
  
  「雲兒,我知道琉璃谷是個人間仙境、世外桃源.查是我身負師命,必須完成才行,而且你有娘要照顧,我也有父母親得孝順,於情於埋,我都不可能留下來。」男子雙臂緊緊箍著女子的腰.霸道且蠻橫地說「而你注定是我的,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永生永世,你都是我的,所以我一定要帶你離開,不論用什麼手段!」他緩緩用火熱的唇去堵住那欲言又止的櫻桃小口,不想聽她拒絕自己的任何理由。
  
  兩人忘情地吻著,交纏的身子倒向一片長滿花草的綠地,當男子想伸手解開女子的衣襟時。一個憤怒的聲音從兩人頭頂上傳來。「好啊!夏侯淵,我好心好意救你.目你下來當貴客,沒想到你竟然忘恩負義,勾引起我唯一的女兒來了。」
  
  「娘!」
  
  「谷主!」
  
  震驚的兩人立時分了開來,女子滿臉紅雲的站起身整理著凌亂的衣衫,低著頭不敢看憤怒的母親,而那個叫夏侯淵的男人則沉著臉,整整衣衫,一言不發的站著。
  
  「雲兒,你是一個未出嫁的姑娘,怎麼可以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來?」中年美婦鐵青著臉,轉向夏侯淵。「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忘恩負義的畜生唆使的,對不對?」
  
  「不是的,娘,是我自……」女子焦急地想為情人辨解,不意憤怒的中年美婦一句話都不待說完,劈頭便賞了女兒一巴掌。
  
  「谷主.要打就打我好了,不干雲兒的事!」夏侯淵上前一步擋在愛人身前。
  
  我正想找你算帳呢!」中年美婦說完雙手往前一推,一道無形的掌力直往夏侯淵襲去。
  
  「不要!」洛蓁看得有些入神了,不知為何,她對那名男子有著說不出的熟悉與好感,彷彿已認識多年似的,目此眼見他即將被攻擊,一顆心隨之抽緊,竟也跟著大喊起來,但這一喊,眼前那如夢似幻的景象竟倏地消失無蹤。
  
  守候在門外的幾名丫鬟聽見喊叫聲,連忙推開門衝進來,當瞧見洛蓁站在椅子上,脖子套進腰帶口,一副準備上吊自殺的模樣,便緊張地嚷嚷起來,「啊——」
  
  這一聲尖叫,讓原本有些失神的洛蓁嚇得魂都飛了,一不小心竟踢倒椅子,腰帶一拉緊。頓時讓她痛得眼冒金星,然後眼前隨即呈現一片黑暗。她一口氣喘不過來,兩條腿在半空中掙扎的亂踢著,隨之暈死了過去。
  
  ※※※
  
  當洛蓁醒過來時。映入眼簾的,是個坐在床頭,年約五十的中年慈祥婦人。她臉心儘是擔心憂慮,一看見洛蓁睜開眼睛時,立即連連稱頌感謝上天。
  
  「啊彌陀佛!菩薩保佑!你可醒過來了。」
  
  「小姐,你可醒了,真是嚇死翠墨了!好好的,怎麼會想不開呢?」
  
  「是啊!好好的怎麼會做這種傻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要我怎麼向親家母交代呢?幸好丫鬟們警覺,倘若遲
  
  進來,說不定……說不定……」中年婦人一手握緊手絹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娘!大嫂沒事就好,您這一哭,豈不又要惹人傷心了?」
  
  說話的人是歐陽玉娟,這樣看來,眼前這位中年婦人就是自己的婆婆了?瞧她那傷心擔憂的摸樣。洛蓁心中不覺升起絲絲歉意。想開口解釋,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因為擺在眼前的事實證明,她這個歐陽家剛過門的少奶奶寧願選擇尋短也不想面對自己的命運。
  
  若這樣死了倒也罷,但今日獲救,一旦傳了出去,對於兩家的傷害會有多大呢?自己原本想自縊以求解脫的,最扣卻變成因受到意外驚嚇而失足踢翻椅子,差點喪命。為何上天要如此捉弄人呢?讓她連選擇是生是死的權利都沒有?伸手摸摸仍舊有些紅腫、疼痛的頸子,洛蓁心頭一陣委屈,淚水再一次滑落臉頰。她別過身子,不願與一干圍在床邊的人相對,這場面實在難堪極了。
  
  「你們都下去吧!」歐陽老夫人看出洛蓁的為難,於是吩咐著,等其他人都離開後.她才輕聲說:「委屈你了,孩子!」
  
  這溫柔的話語,讓洛蓁撒底瓦解心防。打從昨天開始,她就一直忍著,告訴自己不要哭,直到上了花轎、拜過堂後,仍只是偷偷啜泣著,現在卻因為歐陽老夫人這句話而將一切的委屈、傷心完全釋放出來,洛蓁開始像個孩子般放聲大哭。
  
  為什麼是我呢?她哭得哽咽難耐,不斷滑落的淚珠將枕頭弄濕了一大片。
  
  歐陽老夫人見狀十分不捨,上前扶起梨花帶淚的洛蓁,用溫暖的雙臂緊圈住她,一面輕拍著,「我知道,我都知道,真是可憐的孩子!」
  
  過了好一陣子,洛蓁才慢慢止住哭勢,抽抽噎噎地說:「對不起,蓁兒……失禮了!」
  
  『唉!瞧你這討人喜歡的模樣,任誰也捨不得讓你受半點兒委屈,可是嫁過來歐陽家就是洽注定要受委屈的,誰教我家濂兒得了怪病呢!」歐陽老夫人邊幫洛蓁拭淚邊說著。
  
  「他生的是什麼病?」洛幕問。即使入了歐陽家門,到現在她依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究竟得的是什麼病。
  
  這教我從何說起呢?這樣吧,我帶你看看他去.再慢慢告訴你。」
  
  擦乾猶存的淚痕,洛蓁跟著歐陽老夫人離開了新房。在丫鬟的掌燈引導下,她們來到後院一座極雅致、幽靜的院落,沿著粒粒光滑圓潤的鵝卵石小徑走。小徑兩旁尚種著迎風搖擺,不時發出沙沙聲的翠竹,以及在月光照射下垂著一大片陰影的花和芭蕉樹,此時在黑夜中看來,不免透著絲絲森冷。
  
  「把屋內的燈點上。」剛踏進門,歐陽老夫人便吩咐著,瞬間昏暗的屋子整個亮了起來,但見屋內布幔低垂,打掃得一塵不染.除了打造的桌椅床具外,倒也沒有什麼擺設。只有西邊的牆上掛上柄劍及一管蕭。
  
  「蓁兒,你過來。」歐陽老夫人親自揭起床幔,招呼洛蓁過去。
  
  洛蓁踏上前幾步,順著地所指的方向看,不覺倒抽一口冷氣,怎麼這個男人如此面熟呢?彷彿曾在哪兒見過似的?瞧他劍眉飛跋、鼻樑挺直、雙唇豐潤,可以想見醒著時是如何吸引人了。而這人閉著眼,臉上不僅沒有一絲病容,看上去倒像是在熟悉睡,簡直讓洛蓁看傻了,這是病人膏肓的病人嗎?
  
  「他……睡多久了?」之所以用「睡」是因為她覺得這男人根本就是在睡覺,而非生病。
  
  「你也認為濂兒在睡覺?」
  
  「也?難道不只我這樣想?」
  
  「沒錯,不只是你,所有來看過濂兒的大夫都說他是在睡覺,根本沒有病,卻不知怎地叫也叫不醒.所有可以用的方法都試過了,就是沒有效。」
  
  「他醒過嗎?」
  
  「當然,就像他突然昏睡不醒一樣,他會突然醒來,休息個兩三天,又活蹦亂跳沒事了,可是我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又會突然昏睡不醒。」
  
  「好奇怪.這現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第一次發病是在十四歲那年,一躺就是三天,我和他爹急得到處找大夫,好不容易等到他清醒,以為沒事了,沒想到這才是惡夢的開始。從此一年裡他總會犯個兩三回,直到上個月,他睡著就沒有醒來過,大夫說再不把他喚醒,只怕會凶多吉少,因為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所以我們才想到沖喜這法子。」
  
  洛蓁目不轉睛地盯著床上一動也不動的歐陽濂,一種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為什麼自己會對這第一次見面的男人覺得面善?就像前世已認識般,有說不上來的喜悅與
  
  ……悲傷。
  
  奇怪,為什麼會想想哭呢?剛剛不是才哭過一場嗎?不,不對,剛才哭只是覺得委屈,現在卻彷彿是從靈魂深處所發出的悲傷,那麼古老、那麼久遠、那麼深沉,深沉到讓人無法承受。她雙眼一紅,淚水不知不覺中又佈滿雙頰。
  
  「怎麼又難過了?」見洛蓁掉淚,歐陽老夫人立刻遞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手絹。
  
  「不,我沒有哭,可是不知怎地,眼淚就是不聽話地一直往下掉,好像無法控制似的。」
  
  「沒關係,你大概累了,好好睡上一覺會沒事的。翠墨,送你們小姐回房。」
  
  「不!」洛蓁脫口說出連自己也沒想到的話,「我想留下來照顧他,可以嗎?」
  
  所有的人,包括歐陽老夫人及翠墨.都張大眼睛盯視著她,彷彿她說了什麼奇怪的話。這是方才想不開的人嗎?怎麼現在竟有如此大的轉變?
  
  掩著口的洛蓁,更是詫異不知如何是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想留下來他的話,只覺冥冥中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拉扯著她和歐陽濂,自從父親訂下這門親事開始,到現在見了臥病在床昏睡不醒的他,那種毫無理由、揮不去的熟悉和傷感.甚至心碎的椎心之痛,都是前所未有的。奇怪,自己真的不認識他啊!
  
  見洛蓁掩著口呆立的模樣,歐陽老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過了門他倆就是夫妻了,妻子照顧丈夫本是天經地義的事。相信也沒有人會說閒話,只是這轉變委實太突然、太奇怪了。於是她留下洛蓁和翠墨照顧兒子,便帶著一行人離開了房間。
  
  「小姐,你為什麼會想留下來?剛剮不是還……」翠墨見老夫人離去後,便扶著洛蓁坐下,一面不解地問著。
  
  她搖搖頭,滿臉困惑。「我也不知道,從一看見他,我便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認為了似的,還莫名其妙地想哭,他……難道我見過他?」洛蓁黛眉微蹙,幽幽凝視動也不動的歐陽濂。
  
  「不可能!小姐長這麼大,根本投出過幾次門,唯一
  
  認識的一個梅家以外的男人就是表少爺,你怎麼會有機會
  
  去認識他?況且瞧他的樣子,別說認識,只要見過一次,
  
  就令令人終生難忘。」翠墨偏著頭俏皮地說:「小姐該不
  
  是在夢中見過他吧?」
  
  「你這丫頭就愛瞎猜,什麼作夢夢過他.所謂日有所
  
  思,夜才會有所夢嘛,我既然沒見過他,怎麼會夢見他
  
  呢?瞧瞧你,沒出嫁的丫頭,說出什麼見過一次就忘不了
  
  的害臊話,幸好他昏睡著,否則不讓人笑死了?」
  
  翠墨低著頭,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小姐終於會說教
  
  了,這下大概可以放心了。原來翠墨怕洛蓁又胡思亂想,
  
  才胡謅些話來逗她。不過說真的,這位姑爺還真是個罕見
  
  的美男子呢!如果他沒這病,和小姐一定是天造地設的一
  
  對,只可惜,怎麼會是個一覺不起、中看不中用的空殼子
  
  呢?
  
  「翠墨,今晚我們倆就一起在碧紗櫥裡擠擠,反正好
  
  久沒有一起睡了。」洛蓁起身為歐陽濂放下床幔後.轉身
  
  對翠墨說。
  
  「好啊,不過,有點委屈小姐就是。」
  
  洛蓁知道她的意思,嘴角微微苦笑.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她梅洛蓁的洞房花燭夜,沒有鬧洞房的客人,沒有疼愛她的丈夫,有的就是一個自幼陪地到大的貼身婢女,但總比一個人孤伶伶的好多了。「別說傻話,快上床睡覺!」
  
  話是這樣說,但她睡得著嗎?當身旁的翠墨傳來穩定的呼吸聲時,她卻仍睜著一對大跟,腦海中不斷閃過昔日與游彥文快樂嬉耍的景象,這輩子他倆是否還有見面的機會,可以重溫舊夢呢?洛蓁不去想也不願去想,也許她只能一天過一天,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就這樣終老一生吧!
  
  就這樣,一晃眼十天過去了,歐陽濂依然沒有起色,這結果讓歐陽老爺歐陽老夫人從希望到失望。原本想藉著成親的大喜使兒子的病能有起色,不過顯然沒有效。對此兩位老人家倒是很明理,絲毫沒有怪罪媳婦兒的意思,歐陽老夫人甚至說,如果一年後歐陽濂的病沒有好轉,或者不幸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歐陽家願意送她回娘家,畢竟不能就此耽誤她的終身幸福,更何況他們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對此.洛蓁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自己的終身不必盡耗在無此盡的等待中;憂的是,就算回到梅家,她還能過著以往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嗎?她和彥文會有結果嗎?
  
  ※※※
  
  這天夜裡,洛蓁獨自一人坐在涼亭想著心事,一面靜靜欣賞夜色。
  
  今晚的月兒特別明亮,彎彎的月牙兒掛在樹梢,好似女兒家耳朵上亮晃晃的耳墜子,銀光閃閃,好不動人。偶爾飄過的幾朵淡雲則像煞仙女的綵帶,輕掛在枝頭,彷彿隨時會迎風起舞似的!
  
  這時遠處傳來清脆的打更聲,已經三更了,洛蓁這進才驚覺自己竟然在這裡坐了這麼久.再不回房,翠墨醒來見不著自己怕又要擔心了。
  
  於是她拉拉披在肩上的外衣,起身走出涼亭,忽地.眼前一條白影晃過,洛蓁眨眨眼,想是自己太累眼花了。當她轉身面對那條幾天來走了不下數十次的鵝卵石小徑時,又看到一閃而逝的白影,這次她確認不是自己眼花,真的有人從她面前閃過,而且是以極快的速度竄過。
  
  這歐陽家上下會武功的人雖不在少數,但深庭後院是不准男丁進入的。而那唯一會武功、可以自由進出的歐陽濂卻又躺在床上,叫也叫不醒。難道是…
  
  想到這裡,一股沒來由的寒意從洛蓁的腳底直往上冒,順著腰際爬上脊背,全身也開始不聽話地顫抖著。她想移動腳步快速回房,無奈雙腳彷彿釘住似的,一步也無法移動。這時那白影子好像知道有人在看,竟輕飄飄地飄往這方向。
  
  「誰』是…誰在那裡?」洛蓁語不成句地說著,聲音因為極度緊張害怕而顯得尖銳刺耳。
  
  「你看得見我?」不知從哪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誰?到底……是誰?」她驚駭地釘在原地,連動也不敢動,更別提抬頭了。
  
  「別怕,我不是鬼,也沒有惡意,我不會傷害你的。」那男人輕聲說著,「我只是好奇,為什麼你看得見我?一般人是看不見我的。」他緩緩地在洛蓁身後站定,身子輕飄飄地。不是鬼?那麼是仙還是妖?為什麼他說別人看不見他?自己明明看見個白影飄來飄去的呀!對方這樣說,並沒有減輕洛蓁的懼意,相反的,她極力移動雙腳想往房間的方向走,不斷那男人竟飄往洛蓁前面阻止她。
  
  「別走!我走伯沒有惡意,我只是在找一個人。」
  
  「不要!走開!走開!」洛蓁害怕地大喊大叫,猛一抬頭,一個看似熟悉又陌生的臉孔正緊盯著她。
  
  「雲兒!」男人怔怔地瞧著她,驚喜地叫喚:「你是雲兒!」
  
  「走開!走開!」過度的恐懼讓洛蓁哭了出來,她雙手亂揮,排拒著那男人的接近。
  
  「別哭!雲兒.我是淵哥哥啊!你不認得我了?」男人有些激動地伸出手想為洛蓁拭淚,「我找你找得好苦,雲兒,原來你在這裡。」
  
  「不要!」男人的手並沒有碰著洛蓁的臉,而是穿了過去。洛蓁見狀,身子一軟,整個人昏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27 18:50:43

  第三章
  
  迷瀠中,洛蓁彷彿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頭好重好痛,身體熱得像要爆炸般。她極力想睜開眼睛,無奈眼皮卻像有千斤重似的根本睜不開。此時一個男人溫柔的聲音在耳際響起。「來,雲兒,喝口水。」
  
  然後是兩片濕潤灼熱的唇貼上地的唇.緩緩將水傳進她口中。洛蓁如獲甘霖般地吸吮著,那人也一口一口地餵著她。
  
  「雲兒,快醒過來!我們已經離開琉璃谷了,雲兒!」
  
  洛蓁渾渾噩噩中覺得自己閉著眼,卻又好像可以很清楚的看見週遭的一切。她看見自己躺在一個男人的懷中,不!應該說有一個女人,就是那個時常出現在她夢中的女人躺在一個男人懷中,可是為什麼這女人長得和自己如此相像?而男人既溫柔又憐惜地說:「雲兒,告訴我你哪裡不舒服?我們好不容易才離開琉璃谷,你可不能病倒了。」
  
  洛蓁聽到自己……不!應該說是那個叫雲兒的女子回道:「淵哥哥,我好像聽到娘在叫我,你有沒有聽到?」
  
  「這裡離琉璃谷有十來里路,不可能聽得見的,你別胡思亂想。」
  
  「可是我真的聽見娘在叫我,又來了,淵哥哥,你聽聽。」
  
  這次男人靜下心來聆聽,但寂靜的山林中,除了蟲嗚鳥叫外,根本沒有別的聲音,他搖搖頭說:「你大概聽錯了,這裡除了我和你,沒有其他人啊!」他無限憐惜地擁緊懷中裡面昏睡裡剛清醒的愛人,顯然雲兒是生病了。
  
  「娘!不要生雲兒的氣,娘!」
  
  「雲兒,鎮靜些,別胡思亂想!」男人雙手緊緊摟住雲兒,好聲好語地勸著。
  
  神智有些混亂的洛蓁,不!該說是雲兒,她感覺到母親憤怒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
  
  雲兒,娘兒,娘不是反對你和夏候淵在一起,只是娘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和他離開琉璃谷,如果你執意要跟著他去.那我就當作從沒生養過你這女兒。
  
  雲兒!相信娘,他會傷害你的,娘實在不忍心見你受苦啊!
  
  雲兒,你想,一樁不受父母祝福的婚姻,能得到幸福嗎?
  
  你只要踏出琉璃谷一步,就別想再踏進來,我藍織英沒有你這樣不識大體又不聽勸的女兒,我永遠都不想再看見你。
  
  「娘!不要,不要!」
  
  洛蓁猛地坐起身,涔涔的汗水將衣服全弄濕了,而她兩眼無神地打量著週遭的環境。這是個她不熟悉的房間,沒有蟲嗚鳥叫,沒有男人溫柔的擁抱,也沒有母親絕望、傷心、憤怒的呼喊,一切只是一場夢,原來又只是一場夢。
  
  「小姐!你怎麼啦?又作惡夢了?」翠墨見到她大喊大叫地醒過來,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上前關心道。
  
  「我沒事,只不過有點累。現在是什麼時辰?我怎麼會在這裡?」洛蓁邊說著就想下床。
  
  翠墨將洛蓁按回床上阻止道;「小姐,現在已經是未時了,體身子不好,再歇一會兒吧!」ˍ「未時?」自己竟然一覺睡到未時?在這裡不比在家裡.怎麼說都是嫁過來的媳女,哪有睡到未時的道理?於是她再一次掀起被褥,準備下床,「不成,睡到未時,會讓人說話的,快過來幫我更衣。」
  
  「小姐,你不知道自己病了嗎?你已經睡三天了,今天是第四天,老夫人擔心得不得了,叫我照顧你呢!」
  
  「三天了?怎麼會這樣?」洛蓁驚愕地坐著,腦中極力回想自己入睡前的最後印象。
  
  「四天前的夜裡.小姐昏倒在小徑上,全身發燙,對了,你怎麼會昏倒在那裡呢?」
  
  「我……」隨著記憶的逐漸清晰,洛蓁原本就慘白的瞼更加沒有血色,她想起在鵝卵石小徑上那個飄來蕩去的白影,那個阻攔她去路的男人。天老爺,她……是不是撞鬼了?否則那個人的手為什麼會穿過自己的臉,呈現半透明狀態?
  
  「小姐?你怎麼全身抖個不停呢?是不是會冷?」
  
  翠墨急著從衣櫃裡取出外衣想為她披上,但洛蓁冰冷的手抓住翠墨,猛搖著頭,聲音又急又怕地說:「我我看見……不,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可是我真的看見了!」說話的同時,還轉頭望著四周及窗戶,彷彿那個白影隨時會出現般。
  
  「小姐,你到底看見什麼了?為什麼嚇成這樣?」
  
  洛蓁搖著頭,不停地喘著氣,一顆心怦怦跳著,一面想著,應不應該告訴翠墨?還是不要告訴她好了,免得她擔心害怕,以後只要自己夜裡少出去看月色便是。
  
  「沒事,大概是眼花,我該起來了。」雖這樣說,但她心裡不免餘悸猶存。
  
  翠墨對洛蓁的話不但沒有反應,甚至走上前將門關好,回身沉著臉說:「姑爺醒了!」
  
  「姑爺?什麼姑爺?」對翠墨反常的行為、言語,她完全摸不著頭緒,也聽不懂,這丫頭今天怎麼神神秘秘的?
  
  「就是歐陽家的少爺歐陽濂,咱們梅家的新姑爺,他醒了!」
  
  「你是說……」錯愕讓洛蓁的反應慢了半拍,「那個一直叫不醒的歐陽濂醒了?」
  
  「是啊!就在小姐昏倒的那天夜裡,他醒了。而且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歐陽家上下所有的丫環、奴婢,說要找一個人。」
  
  「他……他知道我的事嗎?」
  
  「知道,不但知道還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把老爺氣跑,把老夫人氣哭了呢!」
  
  「為什麼!」
  
  「好像是他說自己根本不該娶親,也不想娶親,更不想因為這樣而耽誤小姐的終身,所以他直要老爺夫人把小姐送回梅家呢!」
  
  是這樣嗎?看來,這個歐陽濂倒也是個明理之人,不過,歐陽老夫人會答應嗎?尤其他這次醒來,恰好自己剛過門,在哪些巧合的機緣下,她會答應讓自己回家嗎?洛蓁懷疑著。
  
  ※※※
  
  這天下午,洛蓁在房裡吃著她四天來的第一餐,由於向來食量不大,因此也只是草草喝了一碗半的雞粥,隨意夾了幾口菜便算了事。接著便漱口、洗手,才剛抬起頭來,只見一名年約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站在門口怯生生地不敢開口。
  
  「什麼事?進來說吧!」洛蓁柔聲招呼著。
  
  「老夫人要我過來看看少夫人醒了沒,如果醒了,請少夫人到書房見她。」
  
  「好,你帶路,我馬上就去。」
  
  洛蓁擦乾雙手,跟著小丫環踏出房門,穿梭在迂迴曲折的長廊中,當經過一處廣大的空地時,洛蓁瞧見一群丫環站在那兒,吱吱喳喳好不興奮,似乎在等著什麼人的樣子。
  
  「她們在做什麼?」洛蓁問帶路的小丫環。
  
  小丫環瞧瞧那群人,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彷彿也感染到那絲興奮,「是少爺要見她們。」
  
  小丫環的回答讓她想起翠墨曾說過,歐陽濂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歐陽家的女眷、丫環,說是要找一個人,也不顧自己才大病初癒,身於還弱著呢!洛蓁笑了笑.要小丫環繼續帶路。
  
  一進入書房行完禮,歐陽老夫人便拉著洛蓁的手坐在自己身邊。「蓁兒,多虧了你,否則濂兒也不會醒來.你真是我的好媳婦兒。」
  
  「不,只是湊巧而已,蓁兒沒有做什麼」
  
  「走,我帶你去見濂兒,你們兩個還沒正式見過面呢!」
  
  「不,我……」洛蓁根本來不及拒絕,就讓左右的人簇擁著來到剛剛她經過的那片空地,現在這裡已不復方纔的喧攏,所有的女眷、丫環大膽幾乎目不轉睛又帶著幾分羞澀地望著她們的少爺歐陽濂。
  
  歐陽濂披著外衣,身材高大挺拔,一旁跟著的是妹妹歐陽玉娟。他專注地在一個又一個的女眷、丫環面前打量著,每看一個就搖一次頭,末了他垂頭喪氣道:「小娟,還有其他人嗎?」顯然這裡面沒有他要找的人。
  
  「府裡所有的女人你都看過了,這是最後一批。」歐陽玉娟納悶地盯著病體未癒卻依然俊美得令人不敢逼視的哥哥,他到底想找誰?「你到底要找誰啊?哥。」
  
  「沒有了嗎?怎麼可能?我那天晚上明明親眼看見她的,怎麼會找不到?」歐陽濂喃喃自語的說著。一抬起頭,看見母親正領著一群人過來,心知母親一定帶著那剛
  
  過門的梅小姐來見自己,頓時整張臉冷了下來。
  
  「濂兒,過來瞧瞧你的媳婦兒。」歐陽老夫人笑逐顏開地喊著。但歐陽濂不僅沒有回應,竟然掉頭就走,理都不理母親的話,氣得歐陽老夫人一身發顫,怒喊:「濂兒.你去哪兒?給我站住!」
  
  「娘.我不是要您派人將她進回去嗎?」
  
  「既然拜過堂,就是你的媳婦兒,豈有隨隨便便就送回娘家的道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蓁兒犯了七出的哪一條,被休了呢!」
  
  「跟她拜堂的人又不是我,怎能算是我的妻子呢?更何況這種為了錢不惜委屈自身幸福下嫁的女人,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不看也罷!」歐陽濂背著身子冷冷說著,好像連轉個身都覺得多餘。
  
  「你這不孝子,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真不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教你的?你以為人家蓁兒喜歡嫁給你嗎?告訴你,她為了不想守著你這沒未來的丈夫,在洞房花燭夜曾經上吊,幸好發現得早教了回來,否則我們怎麼對得起親家。」
  
  「什麼?」歐用濂聽到這話不由得一顫,竟有此事?想來這梅家小姐也是不得已才上花轎的,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麼她又願意留下來照顧自己呢?不!說什麼都得送她回去,他不可能娶別的女人為妻,也不可能將心分結其他女人,除了雲兒,他誰都不要!可是雲兒,你在哪裡?為什麼我找不到你?他灰心地往前走,將一干人全丟在空地上。沒有雲兒,他醒不醒又有什麼意義呢?
  
  「站住!」一個女子嬌斥道。那聲音是陌生卻又動人的,歐陽濂不由得停住腳步,想聽聽她要說什麼。
  
  「人謂知恩不圖報,是為禽獸。我梅家承受歐陽家的再造之恩,因深感無以回報,所以才出此下策,絕非像你所說的是為了錢財下嫁。想我梅家雖不是什麼書香門第、官宦世家,但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再怎麼落魄也不會淪落到賣女兒的地步。如你真要我回去,那就把休書寫來,我梅洛蓁立刻走人,絕無怨言!」
  
  這話說昨鏗鏘有力、不卑不亢,讓歐陽濂聽了心中暗暗叫好,好個梅家小姐,有志氣!這等奇女子,不見見還真有些可惜。心念一轉,他立即轉過身尋找聲音的主人.當他看見洛蓁時不覺一愣,繼而大喊了聲:「雲兒!」
  
  洛蓁在瞧見歐陽濂的長相時,一張臉霎時血色全無,方纔那種如虹的氣勢頓時消失無蹤,柔弱的身子抖個不停,一隻手指著他,久久說不出話。
  
  「雲兒!」歐陽濂不敢置信地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想過多少回夢過多少夜.卻始終不得見的愛人。他澈動地伸出手想碰她,但尚未碰到洛蓁,便聽到一聲尖叫傳出。
  
  「不要!」
  
  歐陽濂眼明手快地接住她往下滑的身子,著急地喊:「雲兒!雲兒!」
  
  再一次飽受驚嚇的洛蓁,早已不省人事地倒在歐陽濂懷中,這可急壞了所有的人。歐陽濂更是顧不得自己身體仍虛弱,一把抱起洛蓁就往回走,將所有愣在當場的人全置之腦後。他只是心疼不已地盯著洛蓁那美麗卻蒼白的小臉.一面自責又嚇著她了。那天夜裡在小徑中把她嚇昏的教訓還歷歷在目呢,怎麼偏偏就忘了?
  
  將洛蓁放在床上安頓好後,歐陽濂自己也有些頭暈目眩,但還是強撐著精神,照顧他尋找已久的夢中人.一雙眼炯炯有神緊盯著她,片刻也不願離開。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一百年了,在一百年數不盡的痛苦悔恨失望與相思的煎熬下,他終於找到他的妻子——藍纖雲!這一百年來,他不惜違反天地的運常之理,放棄無數次投胎轉世的機會,上窮碧落下黃泉,吃盡苦頭
  
  嘗遍寂寞,用盡所有可以用的方法,求了他所認識知道,甚至不認識的神仙、高人幫忙,為的只是尋找一百年前飲恨自盡的妻於。但是茫茫人海、悠悠天界、冥冥黃泉,竟然遍尋不著愛妻的下落,藍纖雲就像人作雨的雲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最後,他決定投抬到人間來尋找她。一百年了,雲兒,我終於找到你了,這一百年來,休究竟在哪裡?你還記昨那個教你痛徹心扉的丈夫夏侯淵嗎?
  
  歐陽濂無法自己地伸手輕撫著洛蓁那粉嫩姣好的臉龐.滑過她脖子上已淡去的勒痕,忍不住心疼與悸動儘管她的容貌略有不同,名字也不一樣,甚至連記憶都不復存在.但在他的靈魂深處,在那潛藏的意識中,她還是他的妻子、他最愛的女人——藍纖雲。不論她化作什麼模樣,他都有辦法一眼認出來,只是雲兒,你還記得我嗎?你又為什麼會想不開上吊自殺呢?天可憐見,讓我找到你,讓你又次成為我的妻子。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雲兒,這次,我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我要愛你疼你、護你,雲兒,我的雲兒!
  
  「雲兒——」歐陽濂喃喃念著,動也不動地盯著洛蓁,絲毫沒有察覺翠墨的接近。
  
  端著熱薑湯的翠墨,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他竟然坐在床邊照顧他第一次見面的妻子,那份溫柔、深情,實在教人動容,可是剛剛說要送小姐回娘家的.不也是他?翠墨納悶不已,又有些尷尬,不知為何,她不太願意開口去破壞這令人看了臉紅,又止不住感動的一幕,於是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出聲.沒想到歐陽濂自己先開口了。
  
  「端上來給我吧!」他回過頭輕聲說著,投給翠墨一記鼓勵的笑,那笑容幾乎教人喘不過氣來。這歐陽濂實在好看得有點過分,哪像病還沒好的人!
  
  翠墨愣了愣,呆呆地呈過薑湯,直到手中托盤空了.仍未回過神。等她好不容易回過神,眼前的一幕卻教她臉紅到耳根,因為這位新姑爺正嘴對嘴,一口一口餵著小姐喝薑湯呢!
  
  處於迷瀠狀態的洛蓁,完全不明所以,她不自覺地吸吮著從他雙唇不斷送人的汁液.耳旁彷彿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聲喊著:「雲兒,快醒來!」以為自己在作夢的洛蓁,微啟雙唇,想開口說話,但迎接她的卻是個足以教人銷魂的熱吻,那感覺太真實了,真實得不像在作夢,好像真有人在親著她似的。
  
  會是表哥彥文嗎?不,彥文表哥雖然很喜歡她,卻只敢輕輕碰她的額頭、臉頰,偶爾抱抱她、牽牽手。絕不敢這麼放肆的。從來沒有人曾這麼火辣辣地與她糾纏,除了夢中那個叫夏侯淵的男人。當夏侯淵吻著夢中女子時不也哪些熱情、肆無忌憚嗎?可是那畢竟只是夢,現在這一切卻如此真實啊!
  
  「雲兒!雲兒!」歐陽濂低聲呼喚,一手輕拍她的臉龐,「快醒醒,雲兒!」
  
  洛蓁雖然緊閉著眼,意識卻慢慢清楚過來。這一切太真實了,如果只是夢,為何她會覺得雙唇仍是一陣滾燙,而那撫著她臉龐的手竟是如此溫柔、熟悉?這不是夢,這不是一場夢!
  
  洛蓁猛地睜開眼睛,映人眼簾的是張似曾相識的男人面孔,而這男人一對深邃的服正眨也不眨地緊盯著她,他的唇離她不到一寸,兩人間的距離近到可以感覺彼此的心跳與氣息,洛蓁驚訝地張開嘴就要呼叫。
  
  「你不認得我了?」那男人一手摀住她的嘴,低聲說道,言下之意好像他們認識似的。
  
  「你……」洛蓁有些迷惑了。她搖搖頭,她彷彿曾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但為何現在卻想不起來?是在梅家還是在歐陽家?到底是什麼時候見過他呢」突然,記憶像流水般湧來。她想起來了,他不正是自己照顧了好幾天的丈夫歐陽濂,也是那夜在小徑上所遇上的白影嗎?
  
  「放開我,你……你究竟是人還是鬼?為什麼你會在這裡?」恐懼沒來由的襲上洛蓁的心,她開始有些無法控制地發著抖,顯然那夜的記憶令她餘悸猶存。
  
  「我?」歐陽濂有些無可奈何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她不記得他,她真的不記得他了,甚至將他當成鬼。天老爺,他該怎麼辦?
  
  「翠墨!你在哪裡?」洛蓁驚懼地呼喊著.同時抓緊被子,兩眼無助地向她求救。:站立在門邊的翠墨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一個是服侍了近十年的小姐,一個是姑爺,她向著哪邊都不對,於是她低聲說:「小姐,這位是姑爺。」
  
  「你……」翠墨的解釋並無法讓洛蓁釋懷,更不能解除那份恐懼之意,她往牆角蜷縮著,柔弱的嬌軀不住顫抖。
  
  「我是你丈夫,叫歐陽濂。」見到尋尋覓覓這麼多年的妻子竟如此畏懼自己,歐陽濂臉上有著說不出的痛苦與失望。她竟然怕他?他該怎麼解釋才能讓她不再怕自己、不再拒他於千里之外?「這是我的手,你摸摸看!」
  
  洛蓁喘著氣,頻頻搖頭閃躲著他的接近,「不要,你走.我不要見你!」
  
  「雲兒.我可以解釋那天晚上的事,只求你不要拒絕我,好不好?」歐陽濂再次靠近她。
  
  但這次她的頭搖得更厲害了,淚水也滑落臉頰,「不要,你走,你走!」
  
  「雲兒!求求你,摸摸我的手,我是人,不是鬼,你摸摸看便知道。」
  
  「不要,我不要……」洛蓁退縮著,淚水像斷線的珍珠般滾落,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會有這麼多淚水可流。
  
  歐陽濂沉著臉,一言不發,他的心隨著那不住滾落的晶瑩淚珠抽痛著,他的雲兒怕他,雲兒竟然怕他?不,不會的!猛地,歐陽濂一把將啼泣不已的洛蓁擁入懷中,霸道的雙唇立時堵住那來不及驚呼的小嘴,深深地、重重地吻著,繼而又吻去殘存在她臉上的淚珠。
  
  「別哭,看到你哭,我的心都碎了。」
  
  「你……是你…」原來剛才真的不是夢,真的有人親她,而這人現在又親了她一次。撫著微微腫脹的雙唇,唇上還留著熱吻後的餘溫,舌頭更有一絲絲糾纏後的微醺,這人是如此放肆、無理呵,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這麼說來,他真是人不是鬼?
  
  「現在相信我是人不是鬼了吧?」歐陽濂戀戀不捨地瞅著那美好的櫻唇。
  
  「那你……不,我是說你…」紅暈慢慢在她姣好的臉蛋上蔓延著,洛蓁垂著眼,雙手絞著被褥,支支吾吾著。
  
  「你想同那天晚上怎麼會看見我是嗎?」他偏著頭,無限愛憐的凝視她嬌羞的模樣,心裡考慮著該不該將實情全說出來。但以她剛才那激烈的反應,就算現在說了,只怕她會以為自己在胡說八道。與其如此,不如先將她留在身邊,待時機適當,再慢慢解釋也不遲。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再一次取得美人心,其他的反倒不那麼急切。於是他回過頭想叫翠墨出去,卻發現這丫頭早不知在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還善解人意地把門掩上。一抹微笑不覺浮上歐陽濂的嘴角,好個翠墨,真不枉你家小姐疼你一場。
  
  「如果說我學過仙術,你相不相信?」他試探的同。
  
  她搖搖頭,而這反應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如果你真的學過仙術,那麼歐陽家一家太小也不必為你的事擔心不已,甚至……甚至還……」原本想說甚至還花銀子娶新娘來沖喜,可是這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畢竟這個沖喜的新娘子就是她自己,再怎麼樣她也說不出口。
  
  「你說得對!我確實沒學過什麼仙術,可也沒有生病。」他點頭讚許道,深邃的雙眸閃過一絲光芒。
  
  「沒有病?那為什麼你會昏睡不醒?」洛蓁忽地抬起頭.但一接觸到他炯炯有神的雙眼,又閃避著忙低下頭去。她怕他,完全沒有理由地所他,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該知道人有三魂七魄吧?」見她點頭,他才又繼續道:「我十四歲那年,突然發現有兩個自己,一個在床上睡覺,一個則浮在半空中可以自由行動,於是我就趁著這個機會四處走看看,沒想到一醒過來,居然過了三天。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常常利用這咱天賦異稟讓魂魄脫離肉體無所不去,就像有人可以在睡夢中遊歷地府一樣,那天晚上你所看到的就是我的魂魄。」
  
  「不會有後遺症嗎?」
  
  「當然會有,魂魄每脫離肉體一次,身體狀況就一次比一次差,如果不小心,可能會回不來,或者有其他的什麼東西佔據住身體的話,我也會回不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常常這樣做?」
  
  為了找你,雲兒!不過這句話是在心裡說的,他還是搖搖頭,輕鬆地說:「有些事情必須這樣才能辦妥,不過我可以跟你保證,沒有下一次了。」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找到你了!歐陽濂緊緊瞅著她,心裡止不住興奮地吶喊著,但嘴上仍若無其事地說:「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會一命嗚呼哀哉,到時候歐陽家就要絕後,為人子女者,豈能背著無後的不孝罪名?」他伸出手碰碰她白玉無瑕的臉,這次,她沒有閃躲。「還怕我嗎?」
  
  「現在不怕,但你那時候真的嚇著我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雲兒。」
  
  「我叫梅洛蓁.不是什麼雲兒,請你以後不要再叫我雲兒。」
  
  歐陽濂對著她虛弱地一笑,身子慢慢地往前倒下。不論叫什麼,雲兒也好,蓁兒也好,你都是我的妻子.是我的愛人,這是他昏倒前最後一個念頭。
  
  「喂!你怎麼啦?醒醒啊!」洛蓁手足無措地看著緩緩倒在她身旁的歐陽濂,他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又不省從事了?難道他的毛病又犯了?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擔憂、驚疑的心情霎時填滿心海.她慌張地下床呼喊著,只盼望他別又再一次昏睡不醒。
  
  ※※※
  
  清晨的竹林中,猶籠罩著薄霧,天色雖已大亮,陽光也露出臉來,但在這妝秋的時節中,卻已透著微微寒意。
  
  洛蓁披著外衣,一個人沿著竹林小道散步著,絲絲涼風吹拂在臉上,不由得救人感到一陣心曠神怡。
  
  打從那天夜裡被歐陽濂嚇過一次後,洛蓁就不在晚上出來看夜色。自小,她就喜歡一個人看夜色,特別是在有月亮的晚上。薄江的月光透過枝頭照射在地上.在一片靜謐中.彷彿可以聽見大地的呼吸似的,如果再點起一炷香、沏一壺茶,彈上一首好曲,可真是一大享受。
  
  可是那夜飄忽的白影著實嚇壞了她,雖然歐陽濂已解釋過,但自此她就放棄了星夜下賞月彈琴的興致,而改在清晨時出來看看剛甦醒的大地,呼吸新鮮空氣。
  
  歐陽家的人都起得很早,除去一干必須清早起來做灑掃工作的奴僕不說,一班負責守護宅第安全的護衛更是一大早就在空地上練功,整齊有致的呼喝聲,在清晨裡聽來格外響亮耳。
  
  這工作在歐陽濂身子好的時候是由他來負責訓練的,但因為目前身體狀況的不穩定,所以現在訓練護衛的工作改由他們自行練習.歐陽濂只在必要時前去指點指點。
  
  洛蓁避開人多的地方,專找那些羊腸小徑花從樹間鑽,欣賞仍沾著露珠的綠草.摘幾朵初綻放的花朵放置在花瓶裡聞香。
  
  當洛蓁鑽出開滿花朵的花從時,遠遠地就看到翠墨領著兩名手捧內呈食物的托盤錦盒的丫環,準備送早膳去。
  
  翠墨一瞧見洛蓁,遠遠地就揮著手中的錦帕喊道:「小姐,早飯還熱著呢,快來用膳吧!」
  
  洛蓁等她來到自己跟前喘口氣後,才拒絕道:「我還不餓.先給少爺送過去吧!他大概快醒了。」
  
  少爺是洛蓁對歐陽濂的稱呼,雖然他是自己的丈夫,兩人也在歐陽老夫人的安排下同房,但卻始終沒有同床。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歐陽濂的身體還需要休養,但真正的原因卻是洛蓁心中對他那不知名的恐懼感,阻撓了兩人間的接近.所以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對夫妻不過是掛名罷了,還沒圓房呢!
  
  而歐陽濂倒也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對於洛蓁的排拒雖然失望與焦急,但只要想起歐陽家是在什麼情況下娶她進門後,便不好再說什麼,唯一的要求便是洛蓁必須負起照顧他的責任,以堵人口實。所以歐陽濂的一日三餐及湯藥,都是她親手負責。兩人同桌而食,同房而住,看上去倒也是一對和和氣氣的小夫妻,讓急著抱孫子的歐陽老夫人也不好說什麼。畢竟兒子的身子骨還未完全痊癒.能急嗎?
  
  可是讓洛蓁納悶的是.自從兩人見過第一次面後,接下來幾乎天天見面朝夕相處的日子裡,歐用濂根本很少開口說話,往往不是一言不發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瞧,要不就問一些像她的興趣嗜好,讀過什麼書,去過哪些地方等切身小問題:那神情認真、嚴肅、神秘到讓她每每想到要和這樣的一位男子相處,就不由著一顆心怦怦跳,連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擺。
  
  起初.洛蓁對這樣的狀況感到非常尷尬與一些些的委屈.但或許是因為時間久了,慢慢習慣了.她竟然漸漸開始期待起每日與歐陽濂這樣面對面的相聚時刻,腦海裡開始會不自主地想著他問她喜歡些什麼時的溫柔神態。怎麼會這樣呢?自己應該是很討厭他的,如果不是他,說不定現在她仍在梅家過著大小姐的日子呢!但不知為何,對他總有一股莫名的熟悉與好感,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就相識似的。
  
  奇怪的是.有些她心湖深處也會泛起絲絲退縮與怯意,因為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會傷害自己,而她總讓這種情緒掩蓋過對他的好感,以至於兩人雖天天見面。但一個拚命逃避著對方的凝視與那有意無意中所傳遞的感情,一個卻不死心,也十分有耐心地等著她的回應。她不是不懂他的用心,而是怕,沒來由的怕。
  
  洛蓁低著頭想著,身旁的翠墨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好開口,於是轉過身和兩名捧著食物的丫問先行離去。
  
  見到翠墨走後,洛蓁歎了口氣,回頭往林子的更深處走去。她知道翠墨想說什麼,也曉得這些天自己疏遠了翠墨,只是遇見歐陽濂後所產生的奇妙反應與心情,實在複雜到連她自己都不懂,又該如何說給翠墨聽呢?她知道她的心正在轉變,卻懼怕於這種變化,因為對象是歐陽濂嗎?為何在和彥文表哥相處時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
  
  想著想著,她不知不覺走人一個從未到過的地方。這地方種滿樹,但原本應該青綠的樹葉卻散落地;一旁的花從裡光禿無色彩,只見地上處處落英繽紛,彷彿被什麼強勁的風吹過似地,七零八落。洛蓁心疼地拾起地上殘缺的花瓣,是誰如此狠心將這盛開的花打落的呢?
  
  沿著滿地的殘花落葉走著,遠處一條不斷起落跳躍的藍色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人手中持著一把亮得照人的寶劍獨自武練著,動作乾淨瀟灑,起落間不沾染絲毫的塵土。自幼長在閨中的洛蓁從未看過人比武練劍,因此滿懷驚異與好奇地睜大眼睛瞧著,整個人也不自覺慢慢接近。
  
  突然,一抹無法形容的熟悉感再次莫名地襲上心頭,彷彿她並不是第一次瞧見這人練劍,恍惚中好像有一個含笑的高大身影與跟前的人重疊,那影像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讓洛蓁眼□眨都不眨的直看著他,只見那高大的身影面對著她笑喊:「雲兒,別光看,要不要試試?」
  
  不.一定是自己眼花了,洛蓁甩甩頭,再定睛一瞧,果然樹林裡還是只有一條人影.只有一個人在練劍,哪來的另一個人?為什麼打從到歐陽家來以後,她就常常看到一些莫史其妙的影像,聽到奇怪的話語,連睡夢中也滿是那對奇異的男女,難不成他們和自己有什麼關係?還是自己的腦袋有問題.產生了幻聽幻覺?
  
  這種想法讓洛蓁頭痛欲裂,心裡也為之一悶,正想轉身離去時.猛地,林中的練劍人劍鋒橫掃,一陣風從前方迎面吹來,風中夾雜著片片落葉及斷裂樹枝,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氣勢。直讓人睜不開眼。
  
  洛蓁沒有多想.很自然地背過身子閃躲著風沙樹葉.但背後傳來的刺痛感與衣物撕裂聲讓她不由自主地驚叫出聲:「好痛!」
  
  「誰?」練劍的男子乍然收手,他大步向前,當瞧見滿臉莫名不解的洛蓁時頓時愣住。
  
  「雲兒,體怎麼會在這裡?投事吧?」那是歐陽濂溫柔又帶著幾分著急的聲音。
  
  洛蓁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他,想不透原本這時候應該還躺在床上休養的他怎會在此出現。
  
  歐陽濂無暇多作解釋,便很自然地伸出手細細檢查著洛蓁的衣物,所幸風吹過來時她背過身子,因此那些枝葉只刮破衣服,而唯一一處傷痕在背後,其他地方倒都沒有受傷。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你會走到這裡來。疼不疼?」顯然他剛才所發出的劍氣傷了她,心中不禁為自己的分神面懊惱著。他通常都可以清楚的察覺分辨方圓幾里內的聲響、動靜,但剛剛他正心神不寧的想關眼前這令他又愛又惱的小東西時,竟然沒有聽見她接近的聲音,才會不小心讓隨著劍氣四處飛散的樹葉傷了她。
  
  「不礙事,你不是應該還在床上休養嗎?怎麼會在這裡練劍?」洛蓁不明所以地問。
  
  歐陽濂懊惱地望望四周,臉色一沒,久久才低聲說:「抓緊我!」
  
  洛蓁還來不及反應,只見他雙手打橫拖起她,身子宛如鷹般攫起,幾個起落便來到他休養的院落.一腳踢開房門進入後又一腳將門蹋上。
  
  「放我下來!」洛蓁掙扎地亟欲下地,一張俏臉因著這突來的接觸而漲得通紅,雖然他抱過她、親過她,但她仍然不習慣兩人間的過度親密。
  
  歐陽濂將她放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則翻箱倒櫃地尋找著藥箱,當他好不容易打到藥箱,正想拿藥替她敷上時,她卻搖頭拒絕了,一方面是因為女孩家的矜持。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她發現了歐陽濂根本已經痊癒的事實。否則他怎能臉不紅氣不喘地練劍、施展輕功?
  
  這結教她有些生氣,想起這些日子來的親侍湯藥。心中就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於是她豎著柳眉怒氣沖沖地問道:「你病巳經好了,對不對?」
  
  歐陽濂抬起頭,睜著一對黑得有如潭水般的眼睛直直瞅著她,「沒錯,剛才你就是被我練劍時的劍氣所傷,幸好你離我尚有一段距離,否則……」他頓了頓,言下之意十分明白。
  
  「既然這樣,你為什妻裝病?還要我每天來服侍你?」怒氣讓她的臉頰發紅一雙眼發亮,那模樣美得令人想一口將她吞下。
  
  歐陽濂聽到這話大步上前,雙手握住椅子的把手,將她圈在座椅間,同時低下頭緊盯著她,「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傻?」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娘早說過等我身子一好,就要讓我們圓房的。」他一手托起她的臉逼視道:「你真的不知道?」
  
  洛蓁迴避著他凝視的眼,但那從雙頰一直蔓延到耳根的紅霞卻洩漏了她的心事,顯然她也想起來了,歐了老夫人確實說過等歐陽濂身子一好就讓他們圓房的話。
  
  「你應該知道我很樂意和你做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而且不管身體狀況怎麼樣,不是嗎?」
  
  「可是你說過要送我回娘家的,而且和我拜堂的,也不是你……」那吹拂在她臉上的溫暖氣息實在教人分神.讓她的臉更紅了。
  
  「我確實說過那樣的話,不過那是在沒有見過你之前,現在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歐陽家,即使要重新再拜一次堂也無所謂。」
  
  「為什麼?」」洛蓁抬頭看他,當發現彼此幾乎貼在一起的近距離後,又羞澀地低下頭。
  
  「為什麼?」他的頭越來越低,又一次托起她的臉,使她無法迴避他的凝視。「因為我愛上你了!」濕潤灼熱的唇堵住那錯愕得來不及閉上的櫻桃小口,將舌頭深入那熱烘烘的小嘴內與她糾纏,直到兩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時,他才鬆開她。
  
  「不,不會的!」洛蓁無法置信地搖著頭,他怎麼可能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愛上自己?他們根本還不認識對方哪!
  
  「相信我,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不要你心不甘情不願地成為我的妻子,除非你願意,否則沒有人可以強迫我們倆圓房。」
  
  「那你裝病……」
  
  「是為了掩人耳目,否則難道有其他更好的方法?還是你願意現在就圓房?」他抱起她靠在自己身上,雙手緊緊箍住那不盈一握的纖腰。
  
  「不,我不能接受你……我已經……已經有……」洛蓁的雙手推拒著,極力想讓自己脫離他的懷抱。
  
  「已經有什麼?為什麼不能接受我?我哪一點不好?你告訴我,我一定改!」歐陽濂將她抱得更緊,臉輕輕摩挲著她的粉頰。
  
  「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不配當你的妻子,求求你,讓我回家好嗎?」
  
  「如果你不能當我的妻子,那麼全天下也沒有其他女人可以做我的妻子,況且我說過不會讓你離開的,除非……」他將臉湊近她,溫暖的氣息吹拂在她粉雕玉琢的小臉上,「除非你心中的已經有人!」
  
  他說這話原本只是想試探她,但懷中人那羞澀、欲言又止的模樣卻讓他的俊臉霎時變得鐵青,莫非她真的有心上人?所以才不肯接受他?甚至在新婚當夜不惜上吊自盡.以示對愛情的忠貞?
  
  「說!你是不是另有心上人?」錯愕、憤怒、嫉妒,加上無法置信,讓向來風度翩翩的歐陽濂有些失控。他費盡心血,冒著生命危險才找到的妻子竟然另有心上人?老天,這教他情何以堪?
  
  「好痛,你弄疼我了。放開我!」歐陽濂的反應讓洛蓁嚇了一跳,因而更加想掙脫他的掌控,但這卻激怒了妒火攻心的歐陽濂。
  
  他一把抱起洛蓁丟在床上,緊接著將地壓在身下,如雨點般的吻不斷落在她臉上,而那驚慌欲呼救的小嘴則被堵個正著,教她硬生生地吞回已經到口的話。
  
  止不住的愛戀和慾望像火一樣迅速地燃燒著歐陽濂,這些日子見著她卻強自忍耐不去碰她的自我訓誡,此刻全數決堤,他霸道又熾烈地吻著那甜蜜的櫻唇,雙手也不規矩地在那玲瓏有致的曲線上遊走,甚至動手解開兩人的衣衫,讓彼此袒裎相對。
  
  洛蓁的雙手推阻著歐陽濂的貼近,這樣的親密接觸著實嚇壞了她,沒想到在他溫文有禮外表下所蘊藏的,竟是如火般的熱情。「不要!」量這話又一次淹沒在他狂熾的熱吻中。而隨著衣物一件件的除去,洛蓁心中更滿是慌亂與恐懼,委屈與羞憤也一起襲了上來,她不要,不要就這麼與他成為夫妻,她不要被妒火沖昏頭的他,不要滿懷怒氣的他,更不要自己的自尊就這麼被丟在地上踩著,他說過愛她的,難不成只是在騙人?
  
  「放開我!」洛蓁掙扎著想脫離歐陽濂的掌握,可是不論她再怎麼努力,卻總無法掙扎脫他的箝制與不斷落下的吻,反而使得兩人更加緊緊相貼。她死心了,既然躲不過就認命吧!淚水如斷線的珍珠順著臉龐滑下,她幽怨地說:「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嗎?」
  
  讓妒火沖昏頭的歐陽濂一聽到這話,頓時抬起頭,離開那片雪白豐滿又誘人的胸脯,雙手撐起身子,凝視著已放棄抵抗靜靜垂淚的洛蓁。天啊!他在做什麼?非禮他的妻子嗎?這和他一向痛恨的採花賊有何不同?「雲兒,我……」「你說你愛我,不願勉強我,可是你所表現出來的卻是這樣的強人所難。我雖然不很願意嫁到歐陽家,可是再怎麼說總是明媒正娶進門的,你怎麼能像對待娼妓一樣的對待我?」又羞又憤的複雜感覺使得洛蓁偏過頭去不願正視他,因為她怕白己一接觸他那對著火般的眼睛,理智就會崩潰。
  
  這話讓歐陽濂臉上一陣白一陣青,看看那衣衫不整、鬢髮凌成又哭得梨花帶淚的洛蓁,他心疼了,也後悔了。自己不是下定決心要好好疼她、噩她的嗎?怎麼竟然因為一點小事就喪失理智,難道他忘了前世的前車之鑒了?既然愛她,就該好好待她努力爭取她的芳心,俗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她既然在自己身邊,又朝夕相處,難道還怕沒有機會讓她重新愛上自己?
  
  想到這裡,歐陽濂滿臉歉意地坐起身,雙手扶起洛蓁靠在懷中柔聲道:「對不起,一想到你心裡有其他男人,就讓我嫉妒得快要發狂,但我要你的事實絕對不會改變,雲兒,你是我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說什麼都不會讓你離開我的。」他一手接著她,眼睛卻在那雪白無瑕的背上看見一道刮痕,自責之情再次油然而生,他心疼地低下頭親親她光滑的臂膀,低聲說:「別動,我替你上藥。」
  
  「不要,我叫翠墨來便是。」洛蓁抬起迷瀠的淚眼拒絕了他,她並非不懂得歐陽濂的心意,也不討厭他,只是今天這樣不被尊重、被強迫的場面委實教人難堪,因此她推開他輕聲道:「我想穿衣服,請你避避。」
  
  歐陽濂張載嘴巴想說什麼,不過又吞了回去。他不願勉強她,只是默默下床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遞給洛蓁,再替她拉上床幔,然後自己整整衣服,一語不發地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27 18:51:17

  第四章
  
  這天晚上,歐陽家出現了長久以來難得一見的團圓畫面。老爺、夫人連同少爺、小姐還有才入門沒多久的少奶奶一都在膳堂用飯,這是自從十二年歐陽濂生病後就沒有出現過的。
  
  飯後,僕人呈上一個個好上好機術做成的盒子。歐陽老夫人接過盒子後打開,從中取出一個碧綠的翡翠玉鐲。「來,蓁兒,這是歐陽家給長媳的傳家信物,從現在開始,我把這個家交給你掌理,由你來當家,盼了這麼多年,我和德成終於可以鬆口氣,等著抱孫子,享享清福了。」說完,她把翡翠玉鐲遞給歐陽濂示意他為洛蓁戴上。
  
  歐陽濂目光如電的緊瞅著的紅粉佳人,一手牽起洛蓁纖長秀美的玉手握著,另一手將鐲子套入她手上。碧綠的玉鐲襯托著雪白的肌膚.看上去是如此地耀眼奪目,彷彿這鐲子天生就要套在她手上似的,也像是歐陽濂用一個無形的金箍將她箍緊,讓洛蓁心中有一種似乎注定要與他糾纏不清的預感,因而增添了幾許不安,卻不好表示什麼。
  
  「對了,今天碰巧是黃道吉日,濂兒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和你爹商量著,想讓你們倆圓房。」歐陽老夫人笑著對洛蓁說。
  
  聽到這話,洛蓁一張玉臉從耳根紅到脖了,心想,怎麼讓歐陽濂給猜中了,看來自己今晚是躲不過了。她抬眼偷瞄他,原以為他會滿臉得意的,不意竟是嚴肅到令人生畏的表情,這倒讓她意外。
  
  退出飯廳.洛蓁低著頭一步移不了三寸的慢慢走,歐陽濂倒是有耐性,既不催也不趕地跟在後頭。到了兩人的臥房,洛蓁像只待宰的羔羊坐在床間等著,一顆心怦怦跳.臉更是紅得發燙。幾天來她和歐陽濂雖是同房卻不同床,因為他睡外床,而洛蓁睡在內室,但今晚恐怕得局勢變了.自己該接受他嗎?
  
  以目前的情熱來看,絲毫沒有理由可以拒絕他,何況她是他的妻子,只是一旦接受他,這輩子就投有任何希望可以回梅家了.就這麼決定了自己的命運嗎?再者,經歷過早上那驚心動令人臉紅的一場接觸洛蓁不知道自己現在有沒有勇氣接受歐陽濂?
  
  至於這廂的歐陽濂則跨步上前,雙手放在身體兩側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似乎也在考慮著,因而久久不發一語。最後,他長長的歎了口氣說:「不早了,你睡吧!」
  
  他說完轉身便要離擊,這樣的情況讓洛蓁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為什麼會這樣?今天早上他不是還……想起今天早上那狂烈的親吻與愛撫,洛蓁彷彿還感覺得到嘴唇上殘留的餘溫與腫脹。她搖搖頭.甩掉心中的遐想,卻仍無法置信他這麼容易就放過自己。
  
  「我說過我愛你,所以不想傷害你,在你沒有接受我以前,我不會碰你的。」他苦笑著,邊說邊退往門邊。
  
  「那你要睡哪兒?」
  
  他一手指著碧紗櫥說:「先在那裡窩著,免得娘起疑心。你睡吧!明天我陪你回娘家一趟,讓岳父岳母大人放心。
  
  洛蓁幾乎是喜出望外地瞅著他,連謝謝都忘記說。歐陽濂見著她驚喜的表情卻迷濛著眼,他沙啞著聲音說:「別那樣看我,我會無法克制自己的。」一朵失魂的笑在他俊美的臉上開來,那笑容教洛蓁看了不禁之一震。她熟悉的感覺!彷彿曾在哪裡看過似地,但卻想不起來。歐陽濂因著她困惑的表情而停住腳步,「怎麼呢?」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曾經見過你,剛才你的笑容又讓我覺得曾在哪裡見過,實在好奇怪,我應該不認識你才對啊!」
  
  「說不定你的直覺是對或許我們前輩子認識呢!」歐陽濂將身子倚在門柱上,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的高深莫測。
  
  「你是說……」洛蓁疑惑地抬起頭,眼前有歐陽濂身上如有一層薄霧籠罩著,看上去顯得有幾分神秘與淡謨。那神情她並不陌生,夢中那個叫夏侯淵的男子不也常出現這種表情嗎?為什麼歐陽濂會給這種感覺,好像他們同一個人似的。同一個人?莫非那不是夢?這想法教洛蓁不由得心頭一緊,連呼吸也滯悶起來,臉色蒼白得嚇人。
  
  「雲兒,哪裡不舒服?你的臉色好難看。」歐陽濂跨步上前,關心地說。
  
  又來了,他為什麼一直叫她雲兒呢?夢裡那個夏侯淵也叫那名女子「雲兒」,莫非歐陽濂真的和夏侯淵有關係嗎?若是這樣,那個叫「雲兒」的女子又和自己有關連?思及此,洛蓁再次感到頭痛欲裂,記得在樹林中也是這樣,只要想到夏侯淵的關係就頭痛,這真的不只是夢嗎?不,一定是夢.一定是夢!
  
  「雲兒!」歐陽濂見她默不作聲,似乎心事重重,於是又喚了聲。
  
  「沒事。」洛蓁急忙搖頭,並轉過身子放下床幔,藉此迴避歐陽濂。「我只是有點累,睡個覺,明天起來就沒事了。
  
  難以言喻的失望之色浮現在歐陽濂臉上,原本以為她會想什麼的,至少不是像現在這樣迴避著他、躲著他.帶著幾分失意,他默默吹熄燈火,靜靜躺在碧紗櫥裡.張大了眼凝視黑暗,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注意閣床上洛蓁的動靜,直到更鼓敲了三下,他依然絲毫沒有睡意,神智也清楚得很。反正前段日子也睡夠了,一夜無眠又算什麼。
  
  於是他翻身下碧紗櫥,走近洛蓁床邊,無聲無息地揭起床幔。藉著從窗戶透射斜照進來的月光,動也動地凝望熟睡的伊人。睡夢中的她美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畫中仙子,情難自禁地坐在床沿,細細瞧,深遂的眸中滿是愛戀。
  
  當年她傷重,舉刀自盡後,哀痛欲絕的歐陽濂,不!該叫做夏侯淵,便也想跟著折斷經脈而亡,但一種必須弄清事實真相的執著讓他痛苦地活了下來。埋葬好妻子後,他帶著愛妻的一縷青絲與與那把匕首行走天涯,四處尋找使他們夫妻天人永隔的兇手何慕笙與令狐雪,直告訴他這一切悲劇必定和他們兩人有關。
  
  果然,事實真相往往是代辦處人的,何慕笙坦承與令狐雪設下圈套,因為何笙愛的是他的妻子雲兒,而令狐雪卻愛上他夏侯淵!不料這兩人的一念之差卻鑄成無法挽回的悲劇,他們雖痛苦後悔,但哪比得上夏侯淵心中的痛呢?懷著無限悔恨,夏侯淵回到墓前,以當時藍織雲自盡的匕首結束自己的生命追隨而去。
  
  這一縷幽魂,懷著令人哀戚動容的眷戀與執著,想在另一個世界尋找愛妻,向她賠罪。但茫茫世界,無窮宇宙,不論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就是遍尋不著愛妻的下落,藍織雲就消失在這個天地間般了無訊息。
  
  雲兒,她究竟是到哪裡?為什麼我會找不到你?難道你真的如絕誓所言,永不和我相見嗎?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你,而你卻不認得我,甚至怕我,天老爺,我該怎麼做才能挽回當年所犯的錯誤呢?到底該如何才能讓雲兒接受我?
  
  歐陽濂胸口劇烈的起伏著,有些不穩定,對這一百來年受的苦,他絲毫不以為意,但求能找到她。可是一想到深愛的妻子心中早有別人,就令他胸口如有大石頭住般,連呼吸也覺得痛,真的沒有挽回的機會了吧?當年一時不察.誤中小人奸計,使得他妻兒皆亡,自己也飄蕩在天地間無以為家,而今再世為人,卻仍逃不過命運的捉弄,上天果真認為給他的懲罰還不夠嗎?還要他嘗遍多少椎心的痛苦才夠?
  
  雲兒,雲兒,我到底該怎麼辦?我該怎麼爭分奪秒地篤睨?兩行清淚靜靜地順著他的臉頰流下,歐陽濂無聲地凝望熟睡的妻子,一手撫弄她散落在枕邊的長髮。
  
  末了,他悄悄地躺在洛蓁身旁,不敢驚動她,也不敢碰地。只是很小心地側躺著,眼睛片刻也不移地看著她,彷彿唯有如此才能將她的模樣深印在腦少中,也只有此刻,她仍是過去那個美麗、驕縱又烈性的藍織雲,而他是有她的夏侯淵!
  
  ※※※
  
  
  第二天用過午膳,洛蓁和翠墨上了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在歐陽濂以及歐陽家僕的陪伴下,浩浩蕩蕩地往梅家出發。這樣一個車隊原本就引人注意.加上一箱又一箱的禮品,更加令人指指點點,但真正引人注目的卻是騎在高大難馬上的歐陽濂。
  
  只見他身著錦衣,面如冠玨,一對寒星似的眼睛閃閃發亮,那模樣瀟灑中帶著幾份懦雅,斯文中又不失英挺之氣。認識他的人或揮手致意或點頭打招呼,不認識他的人心著探問,使得好奇圍觀的民眾越來越多,為午後的街道注人一絲熱鬧的氣氛。
  
  馬車裡的洛蓁微微揭起車簾觀察著路上的狀況,看著歐陽濂頻頻頷首致首,由此看來他認識的人也算不少了。
  
  突然,歐陽濂作了個手勢,示意車隊停下來。
  
  車內的洛蓁感覺到車子不走,於是詫異地回頭問翠墨:「怎麼回事?還沒到呢?」
  
  翠墨點點頭說:「我問車伕看看,這裡人多,小姐還別是別露面的好。」
  
  翠墨探頭想詢問車伕,卻見馬上的歐陽濂皺著眉頭望向路旁一對拉扯的男女。那女子約莫二十歲,雖衣著寒酸.倒也生得眉清目秀、亭亭玉立,只是那名與她拉扯的男幾一見便是獐頭鼠目、絕非善類的模樣。但見那女子哭哭啼啼,嘴裡直讓著:「不要,張大爺,求求你放過我,我這輩子為婢為奴都會想報答你的恩惠,求求你……」
  
  路旁圍了不少旁觀的群眾,卻沒有人出面為女子解圍。
  
  「那時要不是我好心出錢替你埋了你父親,恐怕你現在還跪在待上給人磕頭呢!各位你們評評理,當初是她自己說好了只要我替她埋了父親就任憑我處置的,結果卻反悔不認帳,我這不是好心沒好報嗎?」
  
  人群中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約莫四十左右的婦人拉著姓張的男子,以眾人都昕得到的聲音說:「老張,你欠我的債今天無論如何我是一定得要回來,你可別想跑。」
  
  「花四姐,不是我不還你,是這丫頭不肯跟你回去,我也沒有辦法!」
  
  眾所皆知那花四姐可是開封城裡煙花樓的當家才鴇哪!看來當初這姓張的漢子出錢替女子埋葬父親時便不安好心,已打算將她賣到妓女院撈一筆,可憐這女子隻身一人在異鄉,既無親戚無好友,不認識的人又哪肯為她得罪人呢?況且那一大筆錢哪!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愛惜。
  
  「這麼吧!人我帶走了,至於你欠我的錢就改天再算,看這丫頭能為我掐得多少銀兩,接得多少客人!」花四姐使使眼色,示意一旁幾個高頭大馬的漢子動手抓人,其見那名女子哭得梨花帶淚好不可憐。
  
  「各位.求求你們救救我,就算要我做牛做馬我都願意,求求你們,求求你……」
  
  「這哪由得了你,除非你拿錢來,帶走!」花四姐一甩頭扭腰便要走人,但一個冷冷的聲音阻止了她
  
  「站住!」
  
  「是誰好大膽子?敢情想強出頭?」花四姐回頭,尋找說話的人,卻見週遭群眾面面相覷,你看我看你,沒有人要承認。
  
  「是哪位朋友開口說話的?請出來一見。」
  
  「是我!」歐陽濂再次應聲,同時冷冷望向頤指氣使的花四姐,「花大姐不認得我了?」
  
  花四姐一個轉向,猛地瞧見英姿勃發、瀟灑的歐陽濂,頓時氣勢矮了一截,連忙收拾起那不可一世的高傲神情,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公子怎麼有空出來呢?聽說您大喜呢!四姐還投向您道喜,實在很失禮。」
  
  「花大姐,看在歐陽某人的薄面上,放過這位姑娘吧!她所欠的錢算在我身上。」
  
  「這……」花四姐斜眼瞧瞧哭得不成樣的周憐月,心中難覺得有些可惜,但又不想得罪歐陽濂,再說有他一句話,還怕收不到錢嗎?
  
  「怎麼?大姐不肯給臉?」
  
  「怎麼會呢?只是這丫頭前前後後欠我和老張的錢實在也不少。我怕公子您吃虧啊!」
  
  「我家小姐說這錦囊裡的銀子就算替這位姑娘還債,的,你拿去吧!」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響起。
  
  歐陽濂低頭一看,只見翠墨拿了個繡得十分精緻的囊遞給花四姐.趕在歐陽濂開口前搶先一步說話,看來是洛蓁要她這麼做的。
  
  歐陽濂接過錦囊倒出銀子,算算那一錠錠的銀子少說也有四、五十兩,他把銀子全數給了花四姐,錦囊自己收入懷中。
  
  「大姐,這銀子夠不夠?」
  
  「夠!夠!夠!還多了呢!」花四姐微微發顫的接過銀子.心知是歐陽家剛過門的少夫人拿出的錢,當下不敢再多說什麼。
  
  「多了就算給你的補貼,你和他把帳算清楚,從今以後,不准再為難這位姑娘!」這「他」自然是指那假好心的老梅了。歐陽濂說罷,又略略對翠墨說:「翠墨,回馬車上陪著少夫人,別讓好受驚。」這話一改先前的威嚇之色,說得溫柔體貼、情意纏綿,甚至還回頭望了洛蓁一眼,臉上儘是掩不住的讚賞。
  
  探頭張望的洛幕被歐陽濂這一輩子呢!洛幕在心裡想著,也坐直身子,恰好翠墨也回到車上,在歐陽濂一聲令下,大隊人馬又緩緩前進。
  
  街上看熱鬧的人眼見事情圓滿解決,也就慢慢散,只剩下驚魂甫定的周憐月愣愣地瞧著漸行漸遠的歐陽濂,那將是個僅她難忘的身影,她知道自己的心遺失了,遺失在一個初見面的男子身上。
  
  ★★★
  
  這廂的車隊尚未到達梅家,遠遠地就有人將消息通報給梅夫爺和梅夫人知道。二老的驚喜之情可想而知,當初將女兒嫁過去,完全出於報恩之心,雖知委屈了女兒,卻也莫可奈何。
  
  一個月多來,女兒音訊全無,該幫的七天洗頭禮是絕對不敢奢望,但連新婚月得宴客時也沒確任何消息,這下可急了,心中更是不免有些許後悔,莫非這番決定錯了嗎?但是這些焦急、不安在此時消失無蹤,因為女兒不僅將歸來,連婦婿也病癒陪同前來。想到此,顧不得外面的烈陽是如何地毒辣,二位老人家趕忙整整衣裝,站到大門外等待。這雖然不合禮數,可是看在一片父母心的情分上,旁人也不好說什麼。
  
  站了好一陣子,引頸企盼的梅夫人望得脖子都酸了,好不容易遠處的街道上出現了一隊了馬,待走近一瞧,只見俊馬上的歐陽濂儀表堂堂、氣度不凡。
  
  他,看到梅家二老竟然親自開門迎接,當下立即跳下馬.雙手抱拳,恭恭敬敬行個了禮,口中說道:「小婿來遲,還讓岳父岳母大人如此重禮相待,真是愧不敢當。」
  
  梅家二老一見女婿竟是這等人中龍風,又溫又有禮,心中不禁大樂,連忙笑道:「快別這麼說,一路上辛苦了,快進來,外面太陽大著呢!」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這話果然不假。且說這梅家老夫人瞧著俊雅出眾的歐陽濂,突然想起自己除了洛蓁一個寶貝女兒外,並未能替梅家留下一脈香火,也因此對外甥游彥文格外疼愛,總得將女兒嫁給外甥,可天未如人願,直到今日一見女婿才貌出眾,總算放下心上的一聲大石頭,那份遺憾至此也完全消失。唉!彥文,只能說你和蓁兒無緣。
  
  「蓁兒?」二位老人家最關心的當然還是自己的女兒。歐陽濂聞言,輕輕一個轉身,走向才剛停下來不久的馬車,親自揭起車簾,迎下洛蓁。下,即沒有繼續推卻,而是讓他握著。
  
  宴席上,梅家二老頻頻為女婿夾萊添酒,而歐陽濂則細心地幫著洛蓁吃掉她吃不下的菜飯。
  
  酒守三巡,梅聖堯開口道:「蓁兒,我和濂兒商量好了,雖然時間有點晚,不過我們還得依照禮俗回請賓客,所以下午已經請濂兒派人按妥貼子送了出去,東西也都勉強趕了出來,打算明天作滿月禮,今晚你就和濂兒留下來過夜吧!」
  
  「可是……」梅夫人猶豫著,她並不反對明天補請賓客,只是由女方來宴請賓客似乎有些不合禮儀,因為這本是男方應該做的事,女方只要負責送禮就成了,況且讓嫁出去的女兒留在家裡過夜似乎也不太好。
  
  梅聖堯擺擺手,他知道妻子在想什麼。這顧慮他不是沒想過,只是女兒嫁出門一個多月來音訊全無,該有的禮數全錯過了。如今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他心中不免想多留女兒住一晚;再者,今日一番長談、幾局對弈下來,他實在非常欣賞歐陽濂,對於女婿提出想從南方買進茶葉,再混以西域果的喝茶新構想也很感興趣,所以方出此下策。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新婚滿月一過,他日想再見女兒,除了過年過節外,機會客寥可數,梅家就這麼一個掌上明珠,能捨得嗎?
  
  反正禮教是人制訂的,一些窮苦人家連什麼「媛女」、「洗頭」的基本禮都沒得到的,由女方聯合男方一起宴請賓客又算什麼。於是徵得女婿和親家的同意,他決定不理會世俗的陋規,多留女兒、女婿住一天,第二天在開封最大的酒樓會仙僂擺席宴請賓客。
  
  當夜,歐陽濂陪著岳父梅聖痛快暢飲。自從梅家出事以來,梅老爺還未曾像今夜這般開懷,加上岳婿兩人頗投緣,席間所談上從生意買賣,下至治國齊家、養生練氣,真無所不論,引得一班服待的僕人家丁紛紛站在廊台、窗下聆聽,好撿拾人生瑰寶。
  
  一旁的洛蓁也詫異不已,這是那個溫文有禮卻不多話的歐陽濂嗎?瞧那侃侃而談、意氣風發、凌霄聳壑的模樣,直教人想起太史公筆下的擊劍任俠,是如此地一脈瀟灑、恣意江湖,這是她所不認識的歐陽濂,卻更教人欣賞。難怪爹會那麼喜歡他,和他比,彥文表哥就只是個窮書生了,除了書本還是書本。爹向來和表哥說話不會超過三句,而和歐陽濂,幾乎快要促膝秉燭夜淡了。自己是否該慶幸嫁了這麼個丈夫呢?
  
  這一夜,直到洛蓁上床就寐.歐陽濂仍舊沒有回房。
  
  睡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心中自然應該很高興才是,但洛蓁沒有,相反地,她卻忐忑不安、輾轉難眠的直盯門口,想那歐陽濂什麼會進來,到時自己又該和他說什麼?梅家雖富有,卻比不上歐陽家的奢華,院落屋子並沒有碧紗櫥,沒了碧紗櫥,他要睡哪兒好呢?總不能讓他睡外面,如此一來他們未圓房之事不就全露餡了?不過洛蓁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因為到她迷迷糊糊入睡前,歐陽濂仍在大廳裡陪著梅聖堯。
  
  當洛蓁醒過來時,窗外仍是一片漆黑,屋內殘火將盡,根本照不清眼前物。在花了好一段時間適應後。她終於看見離自己不遠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那人微低著頭,從胸口的起伏來判斷,似乎已入睡,但顯然睡得很不舒服,頻頻挪動身軀想找個最舒服的姿勢,那人正是遲歸的歐陽濂。
  
  洛蓁瞧著歐陽濂有些凌亂的衣衫,以及勉強擠在椅子上打盹的修長身軀,心中頓時升起一絲不忍,是為了信守對自己的承諾,以他堂堂太少爺的身份,又何段如此委屈自己呢?夜已經很深了,夜裡露水重,他就那單衣入睡,容易著涼的。
  
  洛蓁悄悄起身,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從床的一旁拿起丫環早準備好給他的蓋的一條暖被替他蓋上,正想再回床睡覺時,一雙溫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謝謝!」
  
  「吵醒了你了?」洛蓁羞赧一笑,不想自己再怎麼小心還是吵醒他了。
  
  「沒有,我本來就沒有完全睡著。」伊人在旁,卻無法一遂心願,他睡得著嗎?」我可以抱抱你嗎?我保證不亂來。」
  
  不等洛蓁答應,他已經一把將她擁人懷中,隔著薄被,讓她坐在自己腿上,輕嗅著她的芳香。
  
  從沒有讓表哥以外的男人這麼抱著的洛蓁起先還習慣掙扎了下,接著瞧他真的只是抱著自己,卻沒有任何更進一步的行動時,也就順著他,緊靠他溫暖的胸前。他的氣息不斷吹拂著她的頸子,刺激著她的嗅覺與神經,隨著他胸口的起伏,洛纂也緊張得一顆心猛跳。
  
  半響,歐陽濂抱著她站起身,往床上走去,將她放好又為她蓋上被子,臉上有著許滿足又有些免不去的失意。
  
  「你……」見他一副要走回椅子睡覺的樣子,洛蓁忍不住開口:「你就在……就床邊靠著吧!不然天亮後,丫環們進來看見你睡椅子上會說話的。」
  
  歐陽濂眼睛一瞇,心也跟著狂喜起來,他坐在床沿一對雙眼看黑得發亮,「雲兒,你……」
  
  「別瞎猜,快躺上來,一會兒天就亮了!」洛蓁背守身子用被子蓋過自己的頭,羞怯得不敢看他。
  
  歐陽濂緊盯著她,一面脫去外衣,身子緩緩躺下,心中那份複雜之情是可想而知的。原來她一人睡在床上已經讓他夠難受了,現在佳人就躺在身旁,聞著她的髮香,感覺她的溫暖,卻更加可望不可及,這豈不是要他的命?雲兒.你太高估你淵哥哥的定力了。
  
  一旁的洛蓁原來緊張的心隨著床鋪的下陷麗更慌亂了,他離自己那麼近,真的會信守嗎?耳朵裡聽到的是他平穩的呼吸,空氣裡傳播的是他微帶著酒味的氣息.洛蓁覺得自己都忍不住會迷失,更何況是他!她就這麼帶著滿心的狐疑入睡。
  
  這邊的歐陽濂確定洛蓁已經入睡後,才悄悄湊上前,將她柔軟的身軀擁入自己懷中,睡夢中的洛蓁微微動了下身子,隨即在他身上找到個最舒服的地方窩著,然後沉沉著睡去。寵溺的微笑浮在他嘴角,他低下頭,火熱的唇印著深深的情,烙在那雪白的頸項上,這才心滿意足地合上雙眼。
  
  
  第二天,開封兩大富豪梅家和歐陽家聯合在會仙樓宴請親朋好友,一方面是祝賀兩這家結成秦晉之好,另一方面也有粉碎流言的意味。因為前一陣子歐陽家的獨子歐陽濂莫名病倒,請了各地各醫都無法醫治,使得城內紛紛傳說有人對歐陽家的富有感到眼紅,於是從中作法,讓歐陽濂病倒;還有人說是因為歐陽濂生得太俊俏,教狐狸精看上了,把他的魂魄勾去作丈夫;更甚者說,因為歐陽家墳葬得不好,無法傳丁,所以歐陽濂注定要英年早逝,連房媳婦兒都沒有。
  
  如今,這些傳言全在歐陽濂領著頭罩紅巾的新娘子現身時,粉碎得無影無蹤。
  
  歐陽濂和洛蓁一人端起一杯酒,在父母親的帶領下向眾賓客敬酒,承後歐陽家就托辭新娘子不善飲酒,將洛蓁以花轎接回,留新郎官和梅聖堯、歐陽德二位老人家獨撐大局,在會仙樓奉陪賓客到底。
  
  且說洛蓁上轎後,在眾丫環、家丁的族擁下離開會仙樓,一路上倒也平安無事,直到快接近家門口時,花轎突然頓了下,只聽得一家丁喊道:「哪裡業的髒乞丐!還不滾一旁去,別擋著我們少夫人的路!」
  
  「我已經餓三天沒吃飯了,求求大爺好心賞點飯吃。」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昕上去彷彿故意捏著鼻子在說話似的,好不奇怪。
  
  「要飯吃到後門去,那裡有看守的嬤嬤會賞你飯吃。別在這兒著礙眼。」
  
  家丁指指另一方向,示意乞丐往後門廚房要東西去,然後才吆喝一聲,花轎繼續前時,直到進了大門,換上小轎,搖搖晃晃來到新房,其實就是歐陽濂聽居住的院落絳萼樓。
  
  一干人退下後,翠墨上前替洛蓁重新更衣梳頭,先褪一身厚重的禮服,換上一悠揚黃綠相間的間色裙,身後寬鬆的大袖,兩肩佐以白色的薄紗披帛,然後梳個髮髻、插上銀釵,再累細為洛蓁畫眉。
  
  「小姐天生麗質,唇不點而紅,而且肌膚賽雪,不根本需要那繁瑣的胭脂,只是還得畫個眉才行。」翠墨邊畫邊說著。
  
  洛蓁聽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低聲喝叱道:「你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畫眉就畫眉,哪來那麼多話?你明知我向來不喜歡在臉上點唇抹粉的,好好個人塗成戲子樣,成何體統?」、「可是現在小姐身份不同了,是開封首富歐陽家的少夫人哪!總得體面些,免得旁人說我們沒見過世面,不懂得禮數。」
  
  「禮數是從打扮看得出來的吧」洛蓁推開椅子站起身.輕聲責備著:「孔老夫子說文制裁相符,這道理我告訴過你幾次?別盡從外表去判斷一個人的好壞。」
  
  翠墨噘著嘴無奈地點頭。她只是很單純地希望打扮得漂亮一點,甚至戴上珠寶首飾什麼。沒想到卻換來一頓責罵。她沒好氣地跟在洛蓁身後怯怯地說:「帳房的劉伯派人來請小姐過去核帳,說要發月例了,得向小姐領對牌才能做事啊!」
  
  洛蓁點點頭,帶著幾個丫環,便往帳房的方向走去,現在她是歐陽家的媳婦兒,不論願不願意,這一切都得經手,都得學習過一遍。因此這一天下午她就這麼在帳本及一堆大小名目中度過,當踏出帳房時天色早已近黃昏。
  
  「寒香,你去問問老夫人,今晚要在哪裡用膳,想吃些什麼,好吩咐廚房做去。」說完轉身面對翠墨,「翠墨,去大小姐裡請她來我這兒一趟.我有事請教她呢!」
  
  洛蓁又吩咐了其他丫環一些事後,才姍姍地走往絳萼樓,只見丫環正忙出的打理著,洛蓁見狀,以為歐陽濂回來了,於是找了個岔路鑽進一條花叢小徑.因為她不想和歐陽濂碰面,而且就算見了面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在今天早上當她發現自己竟然是在他懷中醒過來時,不僅尷尬、意外,還帶有一絲說不出的感覺。
  
  自己明明躺得很裡面的,怎麼會變成在他懷中?莫不是翻身時不自覺地滾到他那裡去了?但真正教她驚訝的不是歐陽濂臉上所浮現的笑意與愛憐,而是她並不排除這種狀況,甚至有些沒來由的熟悉感,彷彿這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般。怎麼會這樣?莫非在這短短兩天的時間裡,她已經喜歡上他?不!不會的,自己喜歡的不是表哥嗎?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又喜歡上另一個人?這問題教洛蓁想愣了,但不論她怎麼想,除了不解還是不解,仍舊尋找不出答案。看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也該是吩咐開飯的時候了,她轉身欲走,不意一條人意條地從樹叢鑽出擋住她的去路。
  
  「蓁兒!」
  
  「誰?是誰在哪裡?」洛蓁詫異地後退一步。
  
  「是我啊.蓁兒,你不認得我了?」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熟悉.但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不對!這歐陽家除了公公和婆婆外,沒有人會叫她蓁兒,而歐陽濂向來是喊她雲兒的,那會是誰這樣叫她?難不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27 18:52:04

  第五章
  
  「是不是你,彥文表哥?」洛蓁猶疑地問著。
  
  「是我,蓁兒。」
  
  那人跨前一步,藉著將晚天色的微弱殘餘光線,洛蓁瞪視許久,終於認出跟前這個憔悴不堪的男子,正是那日被父親趕出家門的表哥游彥文。
  
  「表哥.體怎麼會瘦成這樣?」她無法相信眼前這個衣衫檻褸、披頭散髮的人會是昔日文質彬彬的游彥文!?他這摸樣就算是大白天的在街上碰見,恐怕也教人認不出。
  
  「表哥,你怎麼進來的?」
  
  「我這模樣,不必說就知道一個窮要飯的,蓁兒,你還想不出來嗎?」說話的同時,游彥文眼中閃過絲絲痛苦.特別是當他看見一身綾羅綢緞,充滿高貴氣息的洛蓁,那痛苦更是不言而喻。
  
  「你是說你成了……」
  
  「對,我成了乞丐。」游彥文半嘲諷地說出「乞丐」兩個字。「我從街上昕說你今天要做滿月禮,所以就到門口等,看能不能見到你,沒想到歐陽家的人見我就要我去廚房分一碗飯吃,哈哈哈,沒想到我游彥文竟落魄到向人要飯的地步,而賞我一碗飯的,就是當初我要你別嫁進來的歐陽家…哈哈……」
  
  「表哥,你不要這樣。」游彥文路上那痛苦、自嘲,又夾雜著無奈與瘋狂的神情令洛蓁驚駭,這是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表哥嗎?
  
  「對不起,嚇著你了。」他收起滿眼傷痛輕聲問:
  
  「你對你好不好?」
  
  「先別問這個,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爹難道沒有……」
  
  「不,姑姑和姑丈曾經派人來找過我,要我回梅家好好讀書,準備明年參加京式,是我自己覺得對不起姑姑和姑丈,所以婉拒了他們的好意。」
  
  「你好傻啊!娘的娘家這一邊就剩你這麼一個親人,她一向當你是親生兒子的,你回梅家也沒什麼不對啊!」
  
  「不,我會留在梅家是因為有你,你既然嫁人了,那裡也就沒有我留下來的理由,況且當實我還想帶著你私奔呢!現在想起來,真是覺得自不量力。」說話的同時,他緊盯著洛蓁瞧,「我只想知道你現在好不好?他對你好不好?」
  
  洛蓁知道他指的是歐陽濂,但過要教她從何說起呢?自己與他那混沌未明的狀況,連局中人都弄不清了,又要如何向第三者陳述。
  
  但游彥文可不這麼想,他把洛蓁的猶豫當成怯懦,以為她被歐陽濂欺負了卻不敢說,想到此,他顯得有些激動,「他對你不好嗎?」
  
  「沒有!」這句否認來得又快又急,連洛蓁自己也嚇了一跳,隨即一張俏臉映滿紅霞。支支吾吾地說:「他很體貼,很…很溫柔,對我…很好。」
  
  其實不待她說,從那又羞又喜的模樣,他就已經猜出一二,看來自己當初真的差點犯下大錯,如果她真的跟自己走了,還會有今日的幸福與喜悅嗎?瞧她明艷動人的嬌美,游彥文幾乎失去看她的勇氣。半晌之後,他垂頭喪氣地歎了口氣。轉身就想離開,但洛蓁喊住他。
  
  「表哥.你要去哪裡?」
  
  「我只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既然他對你很好.我就放心了。」
  
  「你身上有沒有銀兩?你一個讀書人,又無一技之長,怎麼謀生呢?」
  
  「這你就不必替我擔心了,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表哥,你等一等……」
  
  「少夫人,少夫人!」。聲聲的呼喚由遠而近,看樣
  
  子有人來了。
  
  洛蓁緊張地望望花叢外,對游彥文說:「表哥,今晚三更,你到這地方等我,我拿銀兩給你,好讓你專心讀書。記得喔,三更!」
  
  「少夫人!少夫人!」
  
  「你快找地方躲起來,讓人瞧見了就不好。」洛蓁急急丟下一句話後就移動腳步,一面撥開樹叢回道:「我在這裡。」
  
  看見洛蓁離去,游彥文張嘴欲說什麼,卻又吞了回去。他冒險進入歐陽家,為的不是一頓飯,而是想知道過得好不好。雖然他已經山窮水盡,卻仍有著那一點點讀書人的骨氣,特別是昨天在街上瞧見病癒後氣宇軒昂的歐陽濂,他不得不肯定當初姑丈梅聖堯堅持讓洛蓁嫁給歐陽濂是對的,也因此死了心中最後一絲渴望。
  
  不過洛蓁對他仍像以前一樣,不嫌棄已是窮困潦倒的他,反倒伸出搖手,只見自己該接受她的好意嗎?畢竟她已嫁為人妻,無論如何都不該和他有所往來,即使他們是表兄妹。但自己真的能捨棄從小到大的那份感情嗎?他們一直都是那麼好,如果不是那場大火,現在陪著自己挑燈夜讀的,應該是心愛的她,而不是數不盡度不完的長夜與寂寞。唉!蓁兒,為何上天要如此對待你我?如果注定我倆無緣,當初就不該相遇的,老天爺,
  
  為什麼……
  
  這邊的洛蓁心神不安地陪著婆婆用晚膳,可她滿腦子儘是游彥文落魄的模樣。再怎麼說,他都是和自己從小起長大的表哥,也是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她怎麼忍心見他如此自暴自棄呢?況且他會有今天,還不都因為她梅洛蓁?因此洛蓁心中不免些許的歉疚,想盡可能的幫助表哥,好讓他一舉中第,光耀游家門楣。雖知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實在不適合這麼做,而且一旦讓人知道,也將會引發閒言閒語,但她實在顧不得那麼多。想到此,她覺得一刻也坐不住,便想了個理由匆匆告退,直往絳萼樓走去。
  
  絳萼樓裡一片黑暗,門窗都掩得好好的,一干打掃服侍的丫鬟全不知跑哪兒去了。洛蓁乍見下雖覺得奇怪,卻也沒多想不推門而入,拿起火摺子點火,不意燈火剛亮,一個悶悶的聲音從床上傳來,彷彿有人躲在被窩裡說話似的。
  
  「別點燈!」
  
  「誰?」
  
  床上的被子動了動,不一會兒,一個人坐了起來,望得洛蓁站的方向,當看清來人是洛蓁時,便揭開床幔露出一張俊臉,「你回來了?」話中有著掩不住的歡喜。
  
  「你……」現在她滿滿子都是如何幫助表哥的事,根本就把自己與歐陽濂間既暖昧又混沌的情況給忘了一乾二淨,所以乍見顯然才睡醒的他,心中的驚訝是可想而知的。「你又病了嗎?否則怎麼會……」
  
  「沒有,下午喝多了酒,所以他們扶我上床休息,沒想到就這麼睡著了。」歐陽濂身上僅著單衣,瞧他臉上仍殘存酒意,顯見下午真的喝了不少。
  
  「我……」糟了!她竟然忘了歐陽濂就睡在離自己不遠的碧紗櫥裡,而現在更躺在床上呢!有他在,夜裡怎麼出去?不成,得想個辦法才行。
  
  看見她猶豫的表情,歐陽濂的心簡直沉到谷底了,笑容也勉強浮在嘴角。本以為昨夜以及早上的事會對他們兩人間的僵局有所幫助,看來又是自己一廂情願了。想起早上.絲絲甜蜜漾在他黑亮的眼眸,沉睡中的她是如此美麗,也只有那時候,她才不會拒絕他,才屬於他。雲兒,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接受我?
  
  歐陽濂默默地下床,拿起放置在椅子上的衣服就要穿上,但或許真的喝多了,他竟然一個踉蹌,腳步也跟著搖晃起來。洛蓁見狀立劉伸出手扶著他回到床邊坐了。「小心,你真的喝多了,到現在酒都沒退呢!」
  
  「雲兒!」她的衣袖輕拂過他的臉頰,傳來陣陣幽香,歐陽濂有些心旌神搖,不知是借酒發揮還是無意,他身子一軟,雙手環著洛蓁的腰順往後躺下,將牢牢擁在自己的懷中。
  
  「別趕我好不好?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心?」他半哀求地說著。
  
  「不要這樣,你喝醉了!」
  
  「我是醉了,不過是為你醉、為你瘋狂,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嗎?」他呢喃著,雙唇輕咬她小巧的耳垂。
  
  感覺著他的心跳和他那幾乎快令人迷失神智的溫暖氣息.洛蓁覺得自己的心意不知為何地緊張起來,既期盼他的熱情又害怕他的靠近,那種心情極為矛盾,直到現在她仍然無法理清心中那種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因此她撐起身子硬將兩人間的距離拉遠。
  
  「找我?我不是在這裡嗎?」洛蓁的跟神四處躲避飄蕩,就是不敢直視他.她怕自己會不自覺地沉溺在他的溫柔裡,因而忘了今晚的大事。
  
  「我不,我找你,帶著你剪下的頭髮到處找你,卻怎麼樣都找不到人。」他的低語如夢似幻,跟神也有些飄忽迷離,雖然看著她,卻又像穿過她看著另一個人似的。「現在你在這裡,我終於找到了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絕對不會!」
  
  一個翻身,他將洛蓁壓在身下,灼熱的唇狠狠堵住她的,釋放心中壓抑許久的熱情與愛戀。但他的吻來得急卻也去得快,他倏地放開洛蓁坐起身,懊惱地揪著衣襟,皎牙道:「雲兒,你知道看著你卻不能擁有你,是多麼折磨人嗎?而抱著你卻猜不透你心的痛苦,也無時無刻地啃食著我。」他回頭苦笑又說:「我小知道這樣的情形我還能撐多久?如果……」他的胸膛猛烈的起伏著,由此可以想見他心中是如何的激情澎湃,甚至連話都說不下去。
  
  歐陽濂站起身,不發一語地拾起地上的衣服轉身離去。
  
  這樣的結果,教洛蓁驚訝,也教她猜不透,為什麼他突然放棄?撫著微微腫脹的唇,一種莫名的感覺正一點一滴侵蝕她的心,她還有勇氣繼續拒絕他嗎?她知道他的告白、他的真情、他的影子已經慢慢佔滿她的心房,如果剛才他沒有停止,如果他不是……
  
  洛蓁不敢再想下去.連忙起身的打開自己從娘家帶來的櫃子,取出存了許久的脂粉錢,倒出來一數,雖不多.可也有二、三十兩。這二、三十兩夠表哥維持好一陣子的生活了,可惜昨天把錢都拿去為那個賣身葬父的可憐女子贖身,不然應該有更多才是。
  
  是夜.洛蓁一直等到打了三更鼓,才躡手躡腳地溜出門,其實她犯不著如此,因為歐陽濂根本就沒回房,自然也不在碧紗櫥裡。而洛蓁會這樣,一方面固然是怕人發現,一方面想在開封立足,所以她能不謹慎嗎?
  
  今夜是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連星星也躲得不見蹤影,只有沉沉的雲、黑黑的樹影。涼風吹過,教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四周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唯一的聲音來自洛蓁腳下,她焦急又有些慌張地走著,心中不停勸自己別胡思亂想,可越是這樣越是想起那夜在鵝卵石小徑遇上歐陽濂時的驚駭。雖然他解釋過,但那飄忽的白影、冷冽的空氣,卻在她心裡構成一幅永遠無法抹滅的恐怖意象;白天時還好,但一到晚上那種幾欲停止心跳的經驗又會像潮水般湧現,特別是今夜這種相似的情況,他會不會又出現呢?
  
  想到此,洛蓁不覺有些氣惱,那歐陽濂不是好好的活蹦亂跳的人嗎?為什麼怕她?只是因為那一夜嗎?不,她知道不是這樣,也明白她的畏懼來自於深沉的心底、遙遠的記憶。但她卻總拒絕去揭開它,難道她在怕什麼?怕他會傷害她?他不是說了不勉強自己,也真的信守承諾這樣做了,你還擔心什麼?
  
  踩著細細的碎步,她來到白天與游彥文相的地方。偌大的歐陽家,白天是花木扶疏、柳翠葉青,而一到晚上那叢叢樹影就變得好不嚇人。如此的景象連男人都不免驚疑三分,更何況是她呢?她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但想到從小起長大的表哥失意落魄的模樣,心中的不安又稍稍減輕。
  
  站在花叢邊,洛蓁東張西望著,希望能找到游彥文的身影,但她失望了。他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是被歐陽家的人發現了。從三更四更,一直到五更,不論洛蓁怎麼等、怎麼擔心,游彥文始終沒有出現。眼看東方逐漸出現魚肚白的雲彩,洛蓁知道表哥不會來了。等不到他,心中不免有些帳然,更多的卻是愧疚,畢竟對不起他的是梅家,是她梅洛蓁。
  
  再說這廂的游彥文.經過幾番掙扎後,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離開。雖然他愛她,卻不願意接受她的施捨,更何況她現在可是歐陽濂的妻子呢!自己絕對不能為她增添麻煩。
  
  思及此,他踉踉蹌蹌踩著不穩的步伐,穿梭在偌大的園子罩.但這園子走來看去,不是庭台樓閣,就是曲折迴廊與滿眼的花紅柳綠,連尋常出入的丫鬟家丁都會弄不清身在何方,更何況是第一次進來的游彥文呢?加上他存心躲著人專挑小路走,因此完全失去方向,這一路亂走,竟不知不覺中來到一處養著一缸缸荷花的院落。
  
  看著那缸裡養荷花的水.他的視線不禁有些模糊,水!?他多久沒有喝水?
  
  游彥文走上前,伸手想舀水喝,不意卻碰到一旁閒置不用的花瓶,那花瓶應聲倒地,發出了清脆的破裂聲。
  
  「誰?是誰在那裡?」
  
  沒多久,一個女子窈窕的身影循著聲音出現,當她瞧見一臉落寞失意、茫然不知所措的游彥文時,不禁驚呼一聲:「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我叫游彥文……我……」話未說完,他就覺得腦中一片混沌,接著眼前黑,整個人昏倒在地。
  
  ※※※
  
  
  第二天洛蓁勉強打起精神,跟著婆婆歐陽老夫人學習如何處理家務。這歐陽家是地方首富,先撇開所從事的生意不談.光是在園子裡走動打掃的主僕丫鬟就有百餘人,因此每天大大小小的雜事多如牛毛,真要一個人全數擔了下來治理,只怕不把人搞累瘋才怪!
  
  所幸歐陽老夫人持家有道,訓練出一批既能幹又忠心的幫手.協助內外雜務;包括帳房的劉伯,管家的丁原,廚心的張嬤嬤,負責管園子的周叔。洛蓁有這些人幫忙,倒也輕鬆不少,只是她剛接手,諸事不熟,待學的事極多,大小事又靠她作主,所以也夠她忙的了。
  
  這麼一天下來,除了吃飯以外,洛蓁竟然找不到一點兒可以休息的時間。直到她進房門,都已經是幕垂了。一連門,翠墨就迎上前說:「姑爺出遠門了。」
  
  「什麼?」正在卸耳墜子的洛蓁聽到這話不覺一愣,繼而問道:「什麼時候的事了?去哪裡?怎麼沒人告訴我?」
  
  這連珠炮似的問題讓翠墨一時間也不知何回答起,她張著詫異的大眼問:「小姐好像不太高興?是因為姑爺沒有事先告訴你呢?」
  
  「沒有,我只是覺得奇怪而已。」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一絲絲的不悅與失落感仍悄悄爬上她美麗的雙眼。他不在不正合你意,為什麼心中反倒覺得不舒服?難道自己真的喜歡上他了?還是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他的溫柔與擁抱?
  
  「姑爺來找過你.一聽到你和老夫人正忙著,才吩咐我告訴你。你看,他還留了東西給你。」翠墨遞過一個精美的小木盒。
  
  洛蓁接過木盒打開一看,只見一朵細緻、鑲滿粒粒飽滿珍珠的珠花正躺在其中。翠墨替洛蓁取出來插在發上,「姑爺說你的首飾太少了,所以他特別去挑的。」
  
  「他有沒有說要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撫著發上的珠花,她的心湖漾起朵朵漣漪。
  
  「說是去洛陽,少則十天,多則一個月也說不定。」
  
  洛蓁點點頭,取下珠花放好,正想解開髮髻準備休息時,一陣暈眩猛地襲了上來。
  
  「怎麼啦?」翠墨察覺不對,趕忙問道。
  
  「沒事,大概太累了,躺一會兒就好。」洛蓁強打起精神說著,但眼前的景物卻像在旋轉似地動了起來,身子也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她知道必定是因為夜裡吹風著涼,加上白天忙碌,待現在的精神一鬆便支撐不住了。
  
  「真的不要緊?」翠墨舉起燈火湊近瞧著,「小姐的臉色好蒼白,該不是著涼了吧!我去請大夫來。」
  
  「別急,這麼晚了上哪兒請大夫?明兒個再說吧!也許我睡一會兒就沒事了。」
  
  然而到了夜裡,翠墨卻讓洛蓁的囈語給驚醒,她急忙進門來探視,才發現洛蓁滿臉通紅髮著高燒呢!這下又驚擾了整個歐陽家。原本個小小的風寒根本沒什麼,吃過藥就會沒事,但這病來得相當突然也相當奇怪,大夫所開的藥不但不見效,反倒加重病情,讓洛蓁一直處於燒了退、退了又燒的半昏迷狀態,急得歐陽老夫人連夜派快馬要人找回歐陽濂。
  
  而此刻在洛陽的歐陽濂接獲消息後.也顧不得正談到一半的生意,馬上連夜起程趕回。
  
  當他踏入家門已是接獲消息的第三天後,走進屋內,雖然燈火昏黃.他還是一眼瞧見床上病得不省人事的妻子。
  
  「雲兒!雲兒!」伸手摸摸她那滾燙的額頭,歐陽濂不禁皺起眉頭,「翠墨,少夫人是什麼時候病的?」
  
  一旁幾乎是衣不解帶照顧著洛蓁的翠墨聞言,站起身,揉著疲憊的雙眼,勉強打起精神道:「姑爺走的當天晚上,小姐就病倒了。」
  
  「沒有讓大夫來看嗎?」輕撫著妻子因發燒而滾燙的臉頰,歐陽濂真恨不得病的是自己,而不是他的雲兒。
  
  「大夫看了,也吃過藥,可是時好時壞,這兩天甚至發冷發熱地,好不嚇人!」
  
  「你去休息!我來照顧她就行了。」
  
  遣走翠墨後,歐陽濂端過原本就準備好的冷水,拉過凳子坐在床邊,聚精會神地為洛蓁更換額頭的濕布。但這樣並沒有降低洛蓁身上的溫度,相反的,她仍不安地囈語著。
  
  見妻子如此難過,歐陽濂心疼極了,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為何當初自己不習醫呢?這樣不是馬上就解決問題了嗎?
  
  熱度讓洛蓁的臉頰通紅,她輕喘著,不時發出微弱的呢喃:「別走……求求你……」
  
  歐陽濂幾乎是束手無策的坐著,半晌,他咬著牙脫去她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用沾著冷水的濕布擦拭著她發燙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直到洛蓁身上的溫度稍降才停歇。
  
  不過事情似乎沒有過麼簡單,只見床上的洛蓁又極不安地動著,嘴裡喃喃說:「娘!我好冷!我好冷!」
  
  「雲兒!」歐陽濂的兩道劍眉幾乎全皺在一塊,眼看她柔弱的嬌軀簡直快縮成一團,他連忙找出所有找得到的被子、外衣,一件件蓋在洛蓁身上,但不論他怎麼樣,就是見她冷得直打哆嗉,貝齒緊緊咬著自己發白的嘴唇,彷彿身在終年積雪不化的雪山山頂似的。
  
  「不成,這樣蓋下去,她不被悶壞也會被壓死。」
  
  他突然想起那時剛離開琉璃谷時,雲兒不也是因著身上的禁制來解而大病一場嗎?那時自己是怎麼做的?對,就這樣吧!雖然她醒過來後可能會不高興,但與其冒著失去她的危險,不如讓她生生自己的氣。
  
  他歎口氣,然後脫去自己身上的衣服,鑽入被中將她不停發抖的冰冷身軀擁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為心上人取暖,兩具赤裸的身子相接觸,令歐陽濂不禁有些發抖。撫著她那光精細緻的肌膚,腦海裡不由得閃過以生兩人恩愛的旖旎畫面,呼吸也跟著急促了起來。
  
  不,鎮定些,你忘了你對她許下的承諾嗎?況且她現在病著,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真這樣做,不是趁人之危嗎?雖然花丁好大功夫說服自己不能衝動,但他還是忍不住香了香她那滑膩的肩頭,吻吻她緊閉的櫻唇,隨後合上眼睛,極力忍受著心上人抱滿懷,卻什麼不能做的折磨。
  
  這麼匆冷忽熱地一夜下來,歐陽說簡直是精疲力竭,當他數不清第幾次鑽入被窩抱著洛蓁時,沉重的眼皮也不爭氣地往下墜。擔心及疲憊,外加連夜趕路、徹夜不眠,即使體力再好精神再佳的人,也要當場躺下。但內心的一股執著,讓歐陽濂直到天色微亮,看見懷中的妻子略有好轉,身子不再忽冷忽熱,也不再囈語時才放心地跟著沉沉睡去。
  
  ※※※
  
  迷濛沉睡中的洛蓁以為自己置身在雲端,身體輕飄飄地往上浮、往上飄,浮到雲探不知處,飄到八荒九垓之外。一朵朵的白雲從身邊飄過,從手上溜過,她伸手想去抓,白雲像滑過指尖的流水般一朵也抓不住。忽然,她看見自己的雙腳踩著朵朵白雲,不自主地生前移動,直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際響起:「雲兒,你回去吧!快回去,遲了就來不及!」
  
  洛蓁四處張望,尋找著聲音的來源。突然她發現有個龍眉皓髮、神情莊嚴、身著白衣且手中拄著枴杖的老婆婆站在眼前,臉上帶著一絲微笑。
  
  「您是……」
  
  「傻丫頭,連我都不記得了?」老人家走上前,炯炯有神的眼緊盯著茫然無措的洛蓁。
  
  「您是……您是……」洛蓁皺著眉,怎樣也想不起來這位認識自己的老人家是誰。
  
  「丫頭,你想忘了他的心情,姥姥可以體會,可是怎麼連我都不起忘了呢?虧我還用藏魂大法收留了你那麼多年哪!」
  
  「藏魂大法?」
  
  「是啊!你看我手上拿的是什麼?」
  
  老人家手掌中心射出一道光芒,洛蓁定睛細看.是顆晶瑩剔透,比人手掌還大的水晶球。
  
  「水晶球?」
  
  「對,這是水晶球,你在這裡面待了好多年,這就是那小子的魂魄三番兩次上門來找,卻找不到你的原因所在。」
  
  「那小子?水晶球?」洛蓁腦袋裡彷彿有無數面鼓在敲著般疼了起來,她抱著頭,身子痛苦地轉著,想甩開這令人筋骨幾欲爆裂的疼。突然,疼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胸口的悶、心裡的痛,那種痛是從靈魂深處,從遙遠的識覺所傳來的。迷濛的,她看見一個修長身影跪著,臉上面無表情,雪,不斷穿過他身上落在地上,化為天地間的一片銀白。她知道,自己的痛來自於這個男人,更因他以為頭深沉的痛而滴血,他是誰?為什他要跪著?為什麼自己看到他會忍不住想哭呢?
  
  「他在姥姥居住的洞口長跪了七七四十九天,只求能找到你,雖然靈魂不會感受到人世間的冷熱苦痛,但他心中的懊悔、痛苦,卻比外在所加諸的還要深上千倍萬倍,丫頭,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我……我……」淚水像珍珠一顆顆滑下臉龐,她想起來了,她知道這個男人是誰,卻情願自己永遠不曾想起。
  
  「丫頭,他為了找你而放棄無數次的機會,吃盡不少苦頭,而你所下的詛咒讓你們倆百年不聚首,難道還不夠?你還要繼續折磨他嗎?」
  
  「我……我沒有……」
  
  「你和他有宿世姻緣,回去吧!」
  
  「可是……」
  
  「別可是了,好好珍惜這次機會,錯過了,這一次你和他真的就要天上地下永不相見了。姥姥不希望見到這種狀況出現。」
  
  「他……他還會負我嗎?」
  
  「他未曾負過你,你也沒有騙他,只是因為你們太在乎彼此,卻反而傷了對方。丫頭,愛是信任、是包容、是相互尊重,你們深愛對方。卻沒有學習到這點,才會吃了這麼多苦,姥姥不要你們重蹈覆轍,也不想再見你傷心欲絕的樣子,那會讓我心疼的。」
  
  「姥姥!別走,不要走,雲兒還有事問您哪!」
  
  老人家身形直往後退,距離洛蓁越來越遠,雖然這樣她還是可以聽到那慈祥的聲音。
  
  「丫頭,你終於承認你是雲兒了,當年姥姥不忍見你懷著滿腹悲慼,漂泊在天地問地間無以為家,所以用藏魂大法將你收留在水晶球中,讓他找不到你。現在你和他既然都再世為人,重新結成夫妻,丫頭,再給他一次機會,這一百年來,對他的懲罰也夠了!夠了!」
  
  「別走!不要,別走!」
  
  「雲兒,怎麼啦?」
  
  洛蓁猛地睜開眼睛,周圍沒有白雲,也沒有老人家,沒有跪在雪地的男子,更沒有痛徹心扉的絕望。迎接她的,是個溫暖寬闊的胸膛,和滿眼的著急與憂慮。
  
  「哪裡不舒服?還是又發燒了?」他用另一隻手去摸她的額頭。
  
  「我……」洛蓁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上來,眼裡充迷惘不解,姥姥呢?姥姥怎麼走了?這裡又是哪裡?望著眼前俊美、溫柔、對她呵護備至的男子,她不由自主地出手輕撫著他的臉頰,如夢如幻地說:「我做了好長的夢,到了一個從沒去過的地方,看到姥姥,還有你,姥姥告訴我好多好多事,然後她就走了,不論我怎麼喊怎麼叫,姥姥都不理我……」
  
  「雲兒!」歐陽濂錯愕地瞪著洛蓁,她的眼神迷亂沒有焦點,看似在望著他,實則穿過他落在不知名的遠處,她根本沒有醒,她還在作夢。
  
  「淵哥哥,我好怕,怕你會再傷害我,怕我會再一次心碎,我不知道應不應該重新來過,我好怕,好怕……」洛蓁嘴裡胡亂低語著,雙手摟住他反而子將臉埋入他肩窩,「你會傷害我嗎,淵哥哥?」
  
  「雲兒,我愛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傷害你?乖,先別說話,你還病著暱!」歐陽濂擔心地撫著她微微發燙的臉,心裡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她的記憶似乎回來了,但她會原諒自己嗎?尤其在自己那樣傷害她之後,她會原諒他嗎?曾經,他希望她能想起過去的事,畢竟他們有過那麼美好的過去;可是現在,他反而不想了.讓他們重新來過,重新編織一段美麗的記憶,不也很好嗎?
  
  歐陽濂蹙起雙眉,千頭萬緒閃過腦海,心中矛盾極了。究竟該如何才能兩全其美?如何才能撫平她心中的創傷?原來她會那麼怕他,那麼排拒他,是為了不想再受傷害。雲兒,對不起,我愛你.可是卻那樣傷害你,對不起!
  
  低頭瞧著那已然又入睡,有若仙子般的無邪面容.一股信念慢慢在他心中湧現。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不會再讓你掉一滴淚,即使必須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他默默許諾,默默這樣告訴自已!
  
  ※※※
  
  時序漸漸邁入秋末,一個涼爽的午後,翠墨領著名小丫鬟從廚房端著剛煎的藥,準備給洛蓁送去,才剛踏出廚房走沒兩步,大老遠便瞧見歐陽濂斜倚著欄杆,雙手抱胸,含笑等著她們。
  
  「姑爺!」翠墨微微欠身.她知道歐陽濂等在這裡所為的就是洛蓁的病情。
  
  打從那日他兼程自洛陽趕回,徹夜守候照顧她們小姐至今。這位歐陽家的少爺更天天在廚房口等她,為的就是問問洛蓁的病情,以及恢復的狀況。翠墨實在不懂,為什麼他不親自去看小姐呢?明明很關心很在乎她的,卻總要透過第三人來得知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
  
  而小姐更奇怪,知道歐陽濂曾經那樣不眠不休地照顧她,非但沒有一個謝字,反倒總是避著他,連名字都鮮少提起,彷彿和他根本就不是夫妻似的。翠墨看不懂,也不敢問,個中三昧,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把藥紿我。」歐陽濂伸出手,指著依然冒著煙的藥說。
  
  「姑爺?」翠墨詫異極了,他要親自送藥去?這可是幾天來第一次呢!
  
  「不礙事,我來就好,你們都下去休息吧!沒有我的吩咐都不准進房,知道嗎?」收拾起笑容,歐陽濂交代著。
  
  接過藥後,他臉上不帶一絲笑容舉步便走,那嚴肅的神情,請翠墨為之一凜,大氣都不敢喘地退到旁邊去。
  
  至於這廂的洛蓁則將自己浸泡在浴池中,這是她生病這麼多天來第一次下床,女孩子終歸是女孩子,雖然期間曾用擦潔淨身子,卻仍舊撩不住心中的彆扭,所以在可以下床的第一天,就吩咐燒熱水沐浴。
  
  氤氳的水氣瀰漫在偌大的澡間,凝視著陣陣往上飄的煙霧,洛蓁不禁有些茫然。
  
  她躲著歐陽濂有幾天了?七天?還是十天?打從那日醒來,發現他為自己擦拭身邊退燒,用身子為自己取暖,兩人還相擁而眠後,驚慌與不確定就在心裡糾纏著她知道自己的驚慌並不是來自對歐陽濂所存有的恐懼,而是她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他,她竟然愛上這個當初根本不不想嫁的男人。
  
  她究竟是什麼時候愛上他的?是圓房那夜他貼心的退讓?還是在梅家看到他那意氣風發、侃侃而談的模樣?亦或是得知他為了自己連夜趕回,徹夜守候照顧的用心?或是因為病中那一場似真似假、懸疑難解的夢?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每當看到他就多不了的心慌意亂,見不到他卻又忍不住滿腔思念,想他的溫柔,想他的熱情,想他寬闊溫暖的胸膛,更想那修長瀟灑的身影以及如旭日東昇般耀眼的笑容,這就是愛嗎?為什麼對游彥文表哥就不會這樣?她與游彥文表哥是人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卻從來投有這處感覺、這種渴望!
  
  洛蓁不由得又想起那一場夢,即使記憶已經有幾分模糊,但那晚跪在雪中男子的影像卻仍歷歷在目,那位老婆婆所說的一些話也還清晰地印在腦海:「你和他有宿世姻緣,回去吧!」宿世姻緣!?宿世姻緣……如果這是真的,不就代表著過去他們也曾是一對戀人?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總無法擺脫對他的牽掛,也明白當日他前往洛陽時,心中的不悅從何而來,天老爺,怎麼會這樣呢?
  
  這份認知讓她徹徹底底慌了手腳,也完全失去面對他的勇氣,怕看見他眼中的關懷之情,怕自己會忍不住投入他懷中。所以,當第二天歐濂來看她時,她冷漠以對、不理不睬,怕的就是自己會忍不住洩漏心中的情感。她知道這麼做令他很傷心,也辜負他連夜趕回、徹夜不眠的照顧之情,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水慢慢涼了,她泡得也夠久了,再不出去,只怕自己又要二度受涼。
  
  於是她踏出浴池,披上翠墨事先準備好的白色外衣,低著頭回到房裡。只見桌上如她所預期原已經擺好藥,但桌旁卻坐地盯著她,那外衣雖不是薄如蟬翼,但她那曲線玲瓏的身軀仍是顯得若隱若現,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與視線.而她身上的淡淡幽香更讓他的呼吸禁不住地急促起來,天老爺!他只想來送藥,只想來看看她不好,作夢也沒有想到會遇上這如此活色生香、誘人的一幕。我的出水洛神,我美麗的雲兒!
  
  難怪,難怪唐玄宗見了剛出浴的揚玉環會愛之如狂,從此不肯早朝。
  
  「我替你送藥來。」他啞著嗓子說,身子微微發抖地站了起來,端起藥,細心地吹涼後,走到她面前,「來,把藥喝了!」
  
  洛蓁怔怔地開口,就著碗一口一口地喝。他灼熱得彷彿會燒人的眼神教她不知所措,心底更是無法壓抑的緊張,就這樣,就這樣,她竟然一口氣上來而噎著了。
  
  她咳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歐陽濂見狀連忙上前接著她,輕拍她的背,柔聲說:「好些沒?」
  
  他一手托起她的臉,抹去她臉上因咳嗽而咳出的淚水.心中卻不由自主的憂慮、害怕著,怕會看到她眼裡因記起前世而有的恨意,憂慮她會再度出現的心碎與絕望,所以當第二天被她以冷淡的態度拒絕後,他也就避著她。但是沒有!那對翦翦雙瞳裡有的只是迷惘與亮得動人的異樣神采,顯然他是多慮了。
  
  難道她根本就沒有想起來?還是那天晚上只是他的南柯一夢?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洛蓁仰著頭,瞅著他發愣的表情問。
  
  「我……」歐陽濂收回遠揚的思緒,將注意力拉回到懷中這個令他又愛又憐的小妖精身上.當接觸到她朦朧的雙眸時,他迷失了!
  
  「我一直都對你冷冷淡淡,你為什麼還對我這麼好?」彷彿非得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似的,洛蓁再問了一次。
  
  「我說過我愛你,而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嗎?」這次他全神貫注凝視她回道。
  
  「個男人會愛上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女人嗎?」她記起在歐陽家第一次見面時,他就說愛她的那件事,現在她想再確認一次。
  
  「會!當男人第一眼以他尋尋覓覓已久的女人時.就知道他將與這女人共度白首,怎能不愛上她?」
  
  「那你怎麼知道我……」她想問她是不是他尋覓已久的女人,可是歐陽濂低笑著打斷她的問話。
  
  「噓!別說話,先把剩下的藥喝掉。」他一手再度端過碗,先自己飲了一口,然後低下頭將藥汁緩緩送入她口中。「雲兒,別再拒絕我,你知道我想你想得快發狂了嗎?」他依依不捨地親著她甜蜜的櫻唇,連頭都不想抬起來。
  
  「我…」洛蓁欲言又止。她知道,她當然知道,但女孩子的矜持教她即使知道也只能默默領受。更何況兩人之間的關係是如此複雜糾葛,對他的感情又像洪水般既兇猛又令人難以招架,然後再回到那嬌艷欲滴的雙唇上,深
  
  「雲兒,你準備好接受我了嗎?」他說過絕不勉強她的話,但在這滿腔愛戀與放縱的情感即將傾洩而出的時刻裡,他不知道如果她再次拒絕,自己會怎麼樣?
  
  洛蓁睜著一對明眸瞅著他,微微踮起腳尖,用一記羞澀的輕吻回答了他的問題。歐陽濂低吼一聲,狂放地攫住她因羞赧而閃躲的唇。她願意!她願意將冰清玉潔的身子交給他!她終於不再拒絕他了!
  
  歐陽濂深情的凝望著她,屏住呼吸揭開她身上唯一的一件遮蔽物,當那晶瑩剔透、粉嫩白皙的肌膚呈現在眼前時.他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眼前一片朦朧。「雲兒,你好美,和我記憶中的你一樣美。」
  
  歐陽濂讚歎著,一把抱起洛蓁放在床上,隨手扯下床幔,讓床幔遮去滿室的旖旎春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27 18:52:49

  第六章
  
  華葆樓裡,歐陽玉娟趁所有的、丫鬟忙著打掃整理之際,一個人提著她早準備好的竹籃子走上一向人跡罕至的小閣樓。她機警地左右瞧瞧。確定沒有人後,舉手先在門上敲三下,然後頓了頓敲三下
  
  沒多久,門「嘎」一聲開了。門後站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他面容斯文俊秀,但眉宇間卻有抹不去的淡淡憂愁,見到歐陽玉娟,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命向後退一步讓她進來。
  
  這男人正是那夜未赴梅洛蓁之約的游彥文。那夜他決意要離開洛蓁,不接受她的幫助。沒想到東走西竄,竟然在園子裡迷了路,加上多日來的飢寒交迫.使得他昏倒在歐陽玉娟面前。幸而她一時心軟救了他,將他安頓在這小閣樓中,否則今日游彥文不知得漂泊何方。
  
  「你餓不餓?看看我為你帶了什麼東西來!」歐陽玉娟興高采烈的揭起竹籃子上的蓋布,取出一碟又一碟精緻可口的菜餚,以及一副碗筷。
  
  「我想喝酒!」
  
  「可是我沒有準備酒,這樣好了,我去拿!」歐陽玉娟詫異地回道,心裡奇怪他怎麼會突然想喝酒,他看起來並非酒之徒,莫非想起了什麼傷心事?
  
  當酒拿上來時,游彥文仍舊動也不動地坐著。
  
  「酒給我!」游彥文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酒,連杯子都懶得拿,便就著瓶口將酒往口中送,但畢竟他不擅飲酒這般的牛飲讓他沒喝兩口便嗆到了。
  
  「小心點,我大哥說這酒非常的烈,他向來有千杯不醉的本事,但對這酒也只敢淺酌,你這樣子喝會醉的。」
  
  沒想到她不說還好,但一說到她大哥歐陽濂,游彥文便像中邪般紅了眼,腦海中不住浮現那天他從閣樓往下所看到的一幕----歐陽濂和他的洛蓁表妹兩個手牽著手在花園裡散步的親暱景象。雖然他已經決定要忘記她,可是一看到洛蓁和別的男人親暱談笑的模樣,仍讓他心裡不舒服。想到此,他不自覺地又大口大口的喝著酒,存心要讓自己醉。
  
  果不其然,沒多久功夫,見他開始覺得口齒纏綿,連站都站不穩了。
  
  「彥文,你怎麼不聽勸呢?瞧你醉的。」
  
  歐陽玉娟手忙腳亂地想扶他躺下,不料游彥文竟然一把將她推開,嘴裡胡亂喊著:「走開……我……討厭你們這姓歐陽的……」
  
  「彥文,你醉了!」
  
  歐陽玉娟絲毫不以為忤,再次上前想扶他躺下,這次游彥文沒有推開她,反倒拉她躺在自己身邊。「蓁兒,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為什麼?」
  
  「彥文,你醉了,我是小娟哪!」歐陽玉娟有不是滋味地糾正道。那個小蓁兒的女子是誰?竟讓他念念不忘,連喝醉了酒嘴裡念的都是這個名字。
  
  「蓁兒,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不管!」
  
  游彥文的手緊緊抓住歐陽玉娟,所呼出的酒氣醺得她幾乎快無法呼吸,但她仍舊舍不得丟下他不管,誰叫她的心不知何時就已經遺失在他身上。
  
  「我不走,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裡嗎?」歐陽玉娟安慰地說著。
  
  但是神智早已進入恍惚狀態的游彥文根本聽不進她的話,他努力睜開雙眼整個身子一翻,將歐陽玉娟壓在底下,兩片火熱的唇爭切地堵住她的。
  
  歐陽玉娟知道自己應該阻止他,也知道他將自己當成那個名叫蓁兒的女人了。但是她卻沒有拒絕,她心甘情願地接受這一切,誰教她愛他呢?
  
  ※※※
  
  一清早,洛蓁就在歐陽濂的輕吻中醒來,她閉著眼想都不想就推開他湊近的下巴,一隻手還頻頻抓住大半被佔據的被子。
  
  「小懶蟲,再不起床就看不到我了。」他邊偷香邊提醒道。
  
  經他這麼一說,記憶迅速回到洛蓁尚未清醒的腦子。她想起今天正是他要出遠門前往洛陽的日子。
  
  歐陽濂坐起身,也順便將依然賴著床不起來的妻子拉起身,撫著她雪白光滑的背脊,無限寵愛地說:「雲兒.我知道你還想睡,但是我想在出發前好好看看你,把眼睛睜開行不行?」
  
  洛蓁微微了臉睜開眼,即使這段日子來兩人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不仙的甜蜜生活,依然不習慣如此親密的關係。
  
  「你這不是在看了吧?」她彆扭地說著,一面閃躲他的毛手毛腳,同時下床準備穿衣服。
  
  歐陽濂滿臉帶笑地盯著她穿衣,心中卻仍對如此神仙般的日子有著幾分不敢置信。這幾個月來他們幾乎可用形影不離來形容,不論是清晨的林間亦可是黃昏時的池塘邊,都可以看到他們手牽著手散步談心的儷影,有時還可以看到歐陽濂教洛蓁學劍。還有人瞧見兩人互為對方整理衣服儀容,那份親呢的模樣,真是教人羨慕極了,這是當初一個嚷著說要送對方回娘家,一個說要對方下休書的兩人嗎?
  
  別說是旁人,連歐陽濂自己也覺得像在作夢,但世上真有如此甜蜜、如此讓人不願意醒來的夢嗎?從過去到現在,他一直在尋尋覓覓,一直盼望的,不正是現在這樣的生活嗎?為什麼美夢成真後,心中反而有一種不忠實感,彷彿他們的幸福是建立在雲端似的那麼不實際,問題究竟出在哪裡?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探究答案,怕會破壞了這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如果這是夢,就讓他永遠不要醒來吧!
  
  「你不穿衣服,會著涼的。」
  
  洛蓁體貼地為他拿過衣服.歐陽濂則怔怔地瞅著她,一言不發。
  
  「怎麼啦?瞧你傻傻的,想什麼想成造樣?」
  
  「想你!」他倏地拉過她倒在床上,將她壓在身下低聲說:「我捨不得離開你!」
  
  「才過一個月,又不是永遠見不著面了。」她嬌嗔,一面欲推開他站起來。
  
  「我知道,可我就是捨不得。」他不想說出心中的疑慮,更不想理會其他的事,只想珍惜此時此刻,好好愛她。
  
  「不成.現在是大白天……」洛蓁的話消失在他的熱吻中。
  
  當兩人終於手牽著手出現在大門前時,太陽幾乎都快爬上屋頂了。幾名輕裝打扮的家丁早已備妥一切在外面等著,只等歐陽濂出來,他們就可以出發。
  
  「路上小心!」洛蓁抖開手中的披風,邊為丈夫繫上邊叮嚀著。
  
  「你也是,要小心身子,別再受涼了。」低下頭,他用披風圍住兩人,在眾目睽睽下,依依不捨地又一次啄了啄那櫻唇。
  
  所有送行的人全睜大了眼,視線不知往哪兒放才好,這簡直……簡直就是……唉!沒想到這小倆口感情會這麼好!
  
  待歐陽濂騎馬的身影遠去,洛蓁仍站在大門口眺望著,一旁的歐陽玉娟打趣道:「不過一個月時間嘛,怎麼?大嫂捨不得啊?」
  
  洛蓁頓時漲紅臉.轉過向沒好氣地輕擰了她一下「你這丫頭,什麼好的不學,盡跟你大哥學些不三不四的!」
  
  「我瞧大嫂可很喜歡大哥那些不三不四的哦!」歐陽玉娟意有所指地說。
  
  這下洛蓁的臉更紅了,她知道這丫頭指的是剛才歐陽濂親她的事,也知道她存心取笑,於是一咬唇,拉下臉說:「小娟,你是一個還未出閣的女孩家,怎麼學起大男人說話呢?瞧我怎麼同娘說去!」
  
  她說完轉身就欲離開,這次換歐陽玉娟緊張了,連忙位住洛蓁,又是謝罪又是賠禮的。
  
  「好嫂子,我最敬愛的大嫂,別和我這小孩子計較,如果娘知道了,不罰我才怪!」
  
  洛蓁輕歎一口氣回過身,卻看見歐陽玉娟滿臉紅暈,眼中閃著奇異的光彩,她只當作她是看錯了,一時也沒想到其他。「改天你出閣時,看我怎麼整治你!」
  
  提到出閣,歐陽玉娟的眼中閃過一絲快得令人來不及捕捉的喜悅神色,但瞬間又消失無蹤。只是這一切皆瞞不過洛蓁的細心觀察,她心裡震了一下,卻強自按捺住那份感覺。
  
  .「好嫂子,求求你大人大量,不和小娟計較。對了,有件正事要同你說呢,差點忘了!」
  
  「什麼事?」
  
  「家裡來了個新丫鬟,娘看著她手腳俐落,長得也過得去,想派給大嫂差遣,怕你忙壞身子,回頭要是大哥知道了,又心疼老半天,萬一吹到風,搞不好他又要兼程趕回哪!」這丫頭真是逮到機會就損人。
  
  洛蓁點點頭,只見歐陽玉娟手一拍,不多久,寒香領著名衣著樸素的丫鬟走過來。
  
  「見過少夫人。」
  
  洛蓁狐疑地盯著眼前的女子瞧,但見她眉清目秀、儀靜體閒,也算是個美人胚子,可不知怎地,她總覺得這名女子好生面善,曾在哪兒見過。「我們見過嗎?」她忍不住問。
  
  女子喜得點頭,連忙跪下道:「少夫人好記性,那日在街頭,若非少爺與少夫人路見不平,施以援手,只怕憐月已經淪落到風塵。」
  
  「你是說……」
  
  一旁的翠墨頓時想起,數個月前他們曾在街上救過一名賣身葬父,卻差點因還不出賣身錢而被賣入煙花樓的女子.敢情這位女子就是當日的……
  
  翠墨上前,俯在洛蓁耳邊將此事說過一遍。經翠墨這麼一提醒,洛蓁才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那不過是一時的路見不平,沒什麼大不了,只是他怎麼會進來歐陽家當丫鬟的?
  
  「快起來,那沒什麼好謝的。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來這兒呢?」
  
  「小女子名叫憐月,是客棧的老闆娘介紹我來的,她說這兒剛嫁出去一個丫鬟,所以要我來試試。」
  
  這周憐月左看右看,怎麼也不像當人家丫鬟的,如果生在好人家,也應該是讓人捧在手掌心疼愛的千金小姐吧!上天怎麼會如此捉弄人,讓這麼一個女子遭遇到如此多舛的命運?也罷!與其被買入煙花巷,不如在這兒當丫鬟,反正歐陽家對待下人一向寬厚有加,她進來這兒,相信也不會受到虧待才是。
  
  「憐月,你就跟著翠墨、寒香學學,翠墨,你好好帶著她。」洛蓁轉向歐陽玉娟,「小娟,我有事跟你談。」
  
  「大嫂.什麼事?」歐陽玉娟有些不安地問。
  
  「我們到一旁去說。」洛蓁拉著歐陽玉娟往前走。一千隨人見主子走了,也趕緊追上去,家又恢復以往原有的秩序。
  
  就在一行人走過後,一個僕人打扮,手執掃帚、頭戴帽子的年輕男子從他站了很久的大樹後走出來,直盯著洛蓁逐漸遠去的姣好背景發呆。
  
  洛蓁和歐陽玉娟兩人來到太湖石旁,站在水畔放跟望去,儘是楊柳絲絲隨風飄曳,伴隨著是早夭的落英,平添無限蕭颯之意。
  
  洛蓁用手絹鋪一塊小石頭上,拉著歐陽玉娟一起坐下。
  
  「大嫂,什麼事這麼神秘?不能當著眾人面前說?」歐陽玉娟幾許扭捏幾許不安地說著,說話的同時,卻迴避著洛蓁的視線。
  
  洛蓁柔柔一笑,拍拍她的手,「其實沒什麼不了的,不過有點小事想問問你而已。」
  
  歐陽玉娟抬起頭狐疑地望了洛蓁一眼,又急忙低下頭,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
  
  「劉伯告訴我,最近你的月錢領得凶。屋裡也特別會消耗一些吃的用的,按照常理,你一個姑娘家,配上幾名服侍的丫鬟,怎麼用怎麼吃也不會這麼嚴重才是,他覺得不太對,又不好意思說,只好告訴我。小娟,能告訴我是什麼原因嗎?」
  
  「哪有什麼原因,還不是買些胭脂花粉,偶爾托人上街買點小玩意兒。」
  
  「是選樣嗎?」我們府裡照例每個月都會集體買些胭脂花粉發給眾位姑娘,難不成那些還不夠用?」
  
  「大嫂,你是個大美人,根本不需要什麼胭脂花粉的,所以不知道,家裡買的那結東西啊,色澤既不美,香味又不夠,擦了挺不舒服的,所以才托人上街另外去買。」
  
  「是這樣嗎?」洛蓁皺起秀眉,她並不相信歐陽玉娟所說的話,畢竟有哪個女人不受美的?只是為何總覺得他有事瞞著自己呢?瞧那眼角含春、嘴角帶笑、一副睜著說謊的模樣,任誰都不會相信的。
  
  「既然是這樣,那等你哥回來,我請他替我們另外買好一點兒的胭脂花粉,省得你老是麻煩別人。」
  
  「大嫂,還有事嗎?」歐陽玉娟急急地拍打裙子欲站起身。她一站起身,洛蓁立即眼尖地看出不對勁。
  
  「小娟.我知道你最近為什麼那會吃的原因了。」
  
  歐陽玉娟霎時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她扶著身旁的一棵柳樹,抖著聲音問:「大嫂,你知道了?」
  
  「嗯!瞧瞧你,身材益發豐滿了,再不注意,當心變成揚貴妃哦!」洛蓁打趣地站起身,卻忘記拿起放在石頭上的手絹。
  
  歐陽玉娟鬆了一口氣,但又微微紅了臉。「我會節制的,謝謝大嫂關心。我先走了!」
  
  送走歐陽玉娟,洛蓁緩緩走圓議事廳,秀麗的身影行在深秋的林園中,直教人看得捨不得將視線移開,難怪那歐陽濂臨走前會那樣地戀戀不捨。
  
  洛蓁一走,立即有人走上前抬起那條手絹,那正是剛才在門口緊盯著洛蓁瞧的年輕僕人。只見他手握絲絹,雙眼緊緊凝著上頭的題詩——
  
  知有前期在。
  
  難分此夜中。
  
  無將故人酒,
  
  不及石尤風。
  
  她可還對自己有情?不然怎麼會留著這塊當初自己送給她的手絹呢?蓁兒,你是不是仍對我有一絲絲的情意呢?年輕男子心中喃喃念著。
  
  這廂的洛蓁走回議事廳,一群等在廳內的丫鬟、婆子,看到她,紛紛垂首問安,待洛蓁坐定才一個接一個上前秉告,好領了對牌去辦事。
  
  到了用用膳時間,洛蓁好不容易忙完告一段落.才剛走至易牙軒,卻看到婆婆歐陽老走人皺著眉頭,表情頗為憂慮。
  
  「娘,您哪裡不舒服了?還是這些菜不合您胃口?」歐陽老夫人待洛蓁簡直比親生女兒還疼,所對對於這位婆婆,洛蓁也當作親娘一樣來孝順,既是哪些,自然老人家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細心的雙眼。
  
  「沒事,可以開飯了。」她動於夾了一隻既肥又鮮嫩的雞退給洛蓁說:「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多吃些菜.瞧你瘦得像風一吹就會倒的似的」。
  
  洛蓁瞧瞧桌上的菜餚,除了雞鴨魚肉外,似乎少些清淡的菜,所以又轉身吩咐丫鬟多準備道青菜,此時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不對。「小娟呢?怎麼沒見來用膳?」
  
  「唉!我正為這件事擔心呢!這丫頭說了不舒服,想在房裡休息,要丫鬟把菜端過去給她。」
  
  「大概是吃壞肚子,沒關係,叫廚房準備幾道清淡的菜給她進去。」洛蓁不以為意,隨口安慰道,不料歐陽老夫人搖頭,拍拍她的手。
  
  「起初我也是這樣想,可是丫鬟說小娟有一段時間都是這樣,該吃飯時不吃飯,專挑別人休息的吵肚子餓.蓁兒,我想現在去看她。」
  
  「娘,您別擔心,先用膳,我這就去看小娟。」洛蓁說完後起身親自挑了幾樣小菜,外帶一條兩熟紫蘇魚、一碗石肚羹,便親自往歐陽玉娟所住的翠葆樓。
  
  歐陽玉娟聽到大嫂親自給她進飯來,連忙迎了出來,「大嫂,這種事怎麼好麻煩你呢?」
  
  「聽說你身子不太舒服?」
  
  「就吃壞肚子罷了,上過茅房就好了。」
  
  「來,我特地挑的萊呢!你試試看。」說罷,洛蓁要丫鬟把菜一一端上來。
  
  起初歐陽玉娟還笑容滿面的看著一盤盤的萊,不料當她看見那條兩條紫蘇魚時卻臉色大變,跟著掩嘴跑往一邊的談盂,只見她一口一口地吐個不停.委實嚇壞了洛蓁。
  
  「小娟,你不要緊吧?要不要找大夫來瞧瞧?」
  
  一聽到「大夫」,歐陽玉娟的臉更蒼白了,她搖頭,「不打緊,不過是肚子不舒服,見不得油膩和魚腥味,所以才不敢去易牙軒吃飯。」
  
  「真的不要緊?」洛蓁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要緊,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
  
  洛蓁點點頭,示意丫鬟撤去那道兩熟紫蘇魚,又親眼瞧著歐陽玉娟吃飯了,才悠悠離去。
  
  ※※※
  
  連著十幾天,歐陽玉娟都沒有出來用膳,連端進房裡的菜,也都清一色沒有鴨魚等油膩腥臭的菜,歐陽老夫人只道女兒真的只是吃壞肚子,倒也不再說什麼,只是洛蓁心裡不免犯嘀咕,壞肚子有壞這麼久的嗎?
  
  直到有一天,她無意間看到一外媳婦兒後,才恍然太怔.但為時已晚。
  
  話說這句媳婦兒姓賴,丈夫也在歐陽家當工,小夫妻倆平平淡淡過日子,倒也愜意舒適。
  
  「賴家姐姐,翠墨說你很會編些花花草草的,我正好需要些來擺桌面,不知你有沒有空幫我?」正在檢查帳本的洛蓁抬起頭說。
  
  這賴媳婦兒見到少夫人有求於已,自是受寵若驚.連忙屈身行禮,「少夫人儘管吩咐。」
  
  「好,你先說說看你會編什麼?」
  
  「像籃子,花鳥,頭冠……」說著說著,這句媳婦兒竟然捂著嘴偏過頭,彷彿快吐出來似的,看來身子似乎很不舒服。
  
  「賴家姐蛆,你怎麼啦?是不是吃壞肚子了?」洛蓁見狀,急忙趕緊關心地問。
  
  不意這賴家媳婦兒聽這話噗哧一笑,「少夫人,這哪是吃壞肚子?您別說笑。」
  
  「不是?」洛蓁秀眉一皺,小娟的情況不正和她一樣,她怎麼說不是壞肚子?
  
  賴家媳婦驚覺自己失禮,連忙跪下說:「少夫人,您別介意.我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快起來。」洛蓁扶起她問:「你倒說說是怎麼回事。」
  
  「少夫人是位千金大小姐,又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人可以問,加上才過門不久,難怪不知道。少夫人,我不過是害喜,一陣子就會好的。」
  
  洛蓁聞言猶如五雷轟頂,她愣了好一會兒才訥訥道:「害喜?你是說你有喜了?」
  
  「是啊!幾乎所有有身孕的女人都會害喜,只是情形狀況和輕重不太一樣。」
  
  「什麼樣的情形狀況?」
  
  「譬如說,我是每天早晨起床時會想吐,有時候說話到一半也會,有的女人呢,聞到油膩或魚腥就會想吐,有的人會特別喜歡吃某一樣食物……」
  
  油膩?魚腥昧?這不是和玉娟的狀況一樣嗎?難不成她有喜了?不!不可能,她是個未出嫁的姑娘家,終日在閨房繡樓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可能會有喜?
  
  「你說會特別想吃某樣東西?是什麼東西?」
  
  「不一定,不過很多人都是愛吃酸梅。」
  
  酸梅?沒聽說小娟愛吃酸梅啊?不!她連飯都不出來吃,怎麼知道她喜歡吃什麼?看來,得花點工夫求證了。
  
  洛蓁當下要人準備了一些雪梨、風梨、獅子糖、溫州乾等蜜餞,外加兩小碟烏李和蜜櫻桃,趁著眾人都在午休之際,再一閃來到翠葆樓。
  
  到了門口,洛蓁遣退一千隨行的、丫鬟,親自端著這盤蜜餞往內室走擊。屋於裡一片靜悄悄,不遠的床中只見歐陽玉娟正有一搭沒一地做著女紅。
  
  「小娟,沒休息嗎?」
  
  「大嫂.你怎麼來了?」
  
  「你看這是什麼?我知道害喜的人特別喜歡吃梅子蜜餞.所以吩咐他們準備了些好給你吃。」洛蓁神色自若地說著,一面拿出一碟碟美味可口的蜜餞。
  
  「謝謝大嫂!」歐陽玉娟喜得想下床,但隨即變了臉色,大嫂怎麼知道自己在害喜?
  
  「小娟,你真的……」洛蓁幾乎難以置信地看著絲毫沒有任何作假,就承以自己害喜的歐陽玉娟,原來她真的有喜了。
  
  「大嫂!」歐陽玉娟臉色蒼白得嚇人,她知道自己無意中露出馬腳,這可怎麼辦?
  
  「你……這孩子……」
  
  「大嫂!求求你救救小娟!」歐陽玉娟頓時淚流滿面,整個身子一軟,跪在洛蓁面前。
  
  洛蓁搖搖頭,上前牽起歐陽玉娟,又仔細關好房門窗戶,然後姑嫂兩人挨著床沿坐下。
  
  「多久了?孩子的爹又是誰?」
  
  歐陽玉娟搖搖頭.「不知道。」
  
  「你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誰?」
  
  「不是,我當然知道他是誰,我是說,我不知道……」
  
  「你月信多久沒來了?」
  
  「兩個月吧!」
  
  「那麼……他是府裡的人嗎?」
  
  歐陽玉娟搖頭又點頭,「是,但也可以說不是。」
  
  「什麼是又不是的?你倒是清楚。」」他起先不是府裡的人,後來我拜託劉伯弄了個工作給他,所以說他現在是府裡的人也不為過。」
  
  「好,你先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家裡做什麼?怎麼會到咱們這兒呢?」
  
  「他沒有說,只告訴我他叫游彥文。」
  
  「你說他叫什麼!?」
  
  「游彥文。」
  
  「游彥文?」這下換洛蓁的臉色慘白,而不知情的歐陽玉娟則帶著幾分羞澀。
  
  「對.他叫游彥文,雖然他衣衫檻褸,一副落魄不堪的樣子,可是看得出來是個讀書人,而且他的言行舉止不卑不亢,知書達禮,應該是出自書香世家,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而家道中落,才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他長得什麼樣子?有沒有什麼特徵?」有些心慌意亂的洛蓁急於想證實心中的疑慮。
  
  「他……我也說不上來,只覺得他很斯文、很溫和.講話不疾不徐,聽口音不像外地人,雖然沒有大哥那麼好看,但對我來說……對我來說……」少女的矜持讓歐陽玉娟說不出口。
  
  這等於沒有說一樣,洛蓁於是又問:「他到底長得什麼樣子?」
  
  「比大哥稍矮些,臉瘦瘦長長。兩道眉毛挺濃的,眼睛很漂亮、很有神,像會說話似的,不過就是憂鬱了些。對了,他口中常常念著一道詩呢!」
  
  「詩?什麼詩?」
  
  「好像是什麼…知有前期在,難分此夜中。無將故人酒,不及尤石風。」歐陽玉娟不確定地念著,還念錯了最後一句。
  
  而洛蓁則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棒似的,整個人頓時暈眩起來,眼前也一陣迷濛,那不是自己出閣前,表哥寫給她的詩嗎?
  
  「知有前期在,難分此夜中。無將故人酒,不及尤石風。」她喃喃念著,記憶不知不覺中回到出嫁的前天,想起表哥怎麼樣來見她,又怎麼樣把手絹交給她,說要帶她走。這一切前塵舊事,如今回想起來仿如昨日,只是人事已非,而自己卻已經成為歐陽家的媳婦,往日種種就像一場夢。不過有點她百思不解,表哥為什麼沒有離開歐陽家,甚至留下來,還認識了歐陽玉娟?
  
  「大嫂,你知道這首詩?」歐陽玉娟好奇地看著洛蓁。
  
  「嗯.這是唐朝司空文明寫給朋友的詩,我恰巧讀過。小娟,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游彥文的?」
  
  歐陽玉娟的臉更紅了,先仔細東瞧西看了一會兒,確定沒有別人,才以輕柔的聲調緩緩將她如何在夜半的花園中救了游彥文,如何將他藏在閣樓裡,以及游彥文在酒後與她發生肌膚之親的經過全說了出來。
  
  聽完她的陳述,洛蓁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荒唐至極的事,簡直比那些傳奇、說書說的還要離奇。一個大姑娘屋裡藏了一個男人,竟然沒有被發現!真不知她身邊那些服侍的丫鬟是養來做什麼的?
  
  再說,表哥為什麼這麼做?他那夜沒有赴約,竟然是因為遇上歐陽玉娟,難道他真的喜歡她,所以才留在這裡這麼久?既然表哥在這裡,為什麼自己一次也沒有看見過他?難道他留下是別有目的?是表哥只是在報復?報復歐陽濂娶了自己,所以他便找小娟出氣?天哪!若真如此.那麼對根本未出嫁,而且全心全意待她的玉娟來說,又將情何以堪?
  
  洛蓁不敢再想下去,此時她心中五味雜陳,加上歐陽玉娟在一旁瞪著一對大眼猛瞧,她若表現得太過奇怪,豈不是啟人疑竇?
  
  「這事情還有誰知道?」
  
  「除了奶娘和我的貼身丫鬟鵲兒外,沒有其他人知道,現在又多了大嫂你。」
  
  果然不出所料,這種事若非有人占從中相助,怎麼可能瞞過其他人?以她一個終日大門不出一步的姑娘家,要如何為個大男人安排差事當然是透過奶娘了。那個奶娘洛蓁見過,年約五十,挺忠厚溫和的,從小將歐陽玉娟奶大,兩人間感情親同母女,有時連歐陽老夫人都自歎她親娘比不上奶娘呢!
  
  「小娟我可以見見他嗎?」洛蓁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雖然從玉娟的話中已經可能確定表哥就在歐陽家,但她還是想親自見他,其中的理由何在,恐怕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大嫂想見他?」玉娟似乎有些驚訝。
  
  「嗯!你肚子裡的孩子只會越來越大,如果不及早解決,恐怕到時候爹、娘還有你大哥知道了,就不好處理,所以大嫂想先看看他的人品如何,說不定可以幫你出出主意。」
  
  毆用玉娟點點頭,想想也有理,如果想由大嫂出面,說不定事情會有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圓滿結局呢!畢竟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有了身孕,實在是敗壞門風,爹和娘知道的話,一定會大發雷霆的,到時自己和彥文會怎麼樣就難說了。想到此她不免得笑逐顏開,當下便和幕約定時間,準備帶她對見游彥文。
  
  夜裡,洛蓁來到後花園的太湖石旁,心裡了面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見了表哥該說什麼,也不知道他心裡到底怎麼想、怎麼會看待玉娟?若是真心真意,事情倒也簡單,只要請爹和娘出面與歐陽家談談,相信又可以成就一樁美事。怕只怕表哥他……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洛蓁心頭,畢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游彥文的個性和脾氣,如果他當真是為了自己,才留下來的,那麼一旦玉娟知道後,不是會傷心欲絕嗎?
  
  想著想著,洛蓁不自覺起了一陣寒顫。這時一陣細碎的腳步傳來,她知道玉娟來了,於是趕忙收拾起零亂的思緒,轉身面對來人。
  
  不遠處有一男一女兩條人影,提著燈籠緩緩朝這個方向走來,等到來人走近,她仔細一看,那文質彬彬、從容爾雅,伴隨在歐陽玉娟身旁的,不正是從小起長大、一起讀書的表哥——游彥文嗎?雖然他現在穿著一身粗布衣裳。但那氣質、神采,還是讓洛蓁一眼就認了出來。
  
  「表哥,真的是你?」
  
  游彥文靜靜垂著手,兩道眉幾乎全皺在一起。他專注地盯著朝思暮想的佳人,久久才說:「蓁兒,好久不見。」
  
  一旁等著介紹的歐陽玉娟聽到兩人的對話,頓時愣在當場,隨即喜形於色,「大嫂,你認識彥文?」
  
  「嗯!彥文是我表哥只是我們很久沒有見面了。」洛蓁逃避著他的凝視,心裡默默地說:「對不起,表哥,我不能讓小娟知道我們過去的事,對不起!
  
  游彥文聽到她的話,眼中閃過一絲落寞,雖然早就預想到會這樣的結果,但真的聽到她親口這樣說,心中仍有掩不住的失望。
  
  他目光炯然有神的低聲道:「蓁兒,恭喜你嫁了個好丈夫。」
  
  這兩人的表情實在太不自然、太奇怪了!一個說話時眼睛不敢看著對方.一個卻拼了命地緊盯著對方瞧,仿倒只要一眨眼人就會不見似的,這哪像表兄妹?
  
  「可是你來這裡那麼久了,為什麼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歐陽玉娟有些懷疑。
  
  「小娟,你不知道男女有別嗎?別說是現在,就算是以前,姑丈也不隨便讓蓁兒和我見面.更何況如今她已嫁為人婦,縱使是表兄妹,但於情於理我都沒有立場,也不能去找她。再說,我游彥文只是一個窮酸書生,又有什資格告訴你,說你大嫂,歐陽家的少夫人是我表妹,那不是讓人以為我在沾親帶故?你我是這樣的人?」
  
  「表哥!」對這合情合理、擲地有聲的一席話,洛蓁聽了本應該感到高興才是,但不知為何,她心中卻充滿痛苦,因為聽起來好似的矛盾情緒,怎麼會這樣?
  
  洛蓁的反應一一落人游彥文眼中.他報以一記無奈的笑,好像在說:事情已經發展到這步田地,不這樣說,能瞞得過歐陽玉娟嗎?況且以他又能說什麼?
  
  「大嫂.你看我怎麼辦?」歐陽玉娟著急地問,顯然是相信了游彥文的說辭。
  
  ※※※
  
  深夜,洛蓁拿著筆的手又放了下去。這幾天來,她就這麼拿起放下,放下拿起,始終無法行諸文字。將答應歐陽玉娟的事告訴梅家二老,畢竟是這是件敗壞門風的事,而還是梅家的親戚所引起的,爹娘如果知道了,一定會痛責表哥一頓的。
  
  如果那天晚上自己沒有約表哥見面就好了,如是那天晚上表哥如期赴約,進而離開這裡專心苦讀,那麼就沒有這麼多事情發生,如果……唉!再多的如果也抵不過已經發生的事實。洛蓁不知道為自己心中會充滿矛盾,她應該要祝福表哥能夠找到一位真心相待的女子,應該是為高興,應該是立刻提筆寫信告訴爹娘才對,但是沒有。猶豫、猜疑和不確定的感情讓洛蓁遲遲沒有動笑,莫不是自己心中還是對表哥念念不忘,以至於花了一段時間才接受歐陽濂?還是她私心認定表哥就是喜歡自己,一旦他覓得真愛,反而若有所失?
  
  好傻啊!你已經有一個疼你、愛你,對你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好丈夫了,為何心裡還想著表哥?現在你是歐陽濂的妻子,是歐陽家的媳婦,公婆疼愛、一家子上下人人敬重,誰不喊你一聲少夫人,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想到此,洛蓁終於重新提筆,一字一句將經過交代清楚,並請父親梅聖堯快帶著媒人前來歐陽家提親,以免誤了姑娘的名節。
  
  寫罷.封好封口.才想著連夜要翠墨讓人進去,不料窗外竟發出奇怪的聲響,好似有人拿石子來丟窗欞。洛蓁起先不以為意,接著同樣的聲音又出現好幾次,顯然窗外真的有人在,到底是誰會在這種時候這麼做?
  
  洛蓁突然想起,從前游彥文不也常常以這種試傳遞消息嗎?難不成是他?
  
  這下地燈也顧不得吹熄,便推開而出。果不其然,月光下那條頎長的影正是游彥文。只見他雙手背在後,雙眉緊蹙.不安地走來走去。
  
  「表哥,你找我嗎?」
  
  游彥文見到洛幕,喜得迎上前,但洛蓁地往後退一步,將兩人的距離保證二尺外。了然之色出現他斯文俊秀的臉上,他輕歎一口氣,也退後一步。
  
  「我知道我不該來找你,這樣可能會惹來麻煩,只是我實在忍不住想見你。」
  
  洛蓁搖搖頭,背過身子,「我已經寫好信,天一亮就送去,爹一接到消息,應該很快就會來的。」
  
  「你希望我娶她?」
  
  「事已至此,由不得你,否則你教小娟日後怎麼做人?」
  
  「該負的責任我絕不逃避,只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希望我娶她?」
  
  「我的想法會影響你的決定嗎?」
  
  「不會,但至少可以讓我知道你對我是不是……」他本想說是不是還有那麼一點情意存在,但當他看見轉身自的洛蓁眼時奇怪透露的堅毅時,這些已經到了喉間的話又全收同去。
  
  「表哥,難道我做得還不夠清楚明白嗎?」洛蓁伸手撫著歐陽濂親手為她挑選、為她戴劍健身、幫我掌理一家子的家務,告訴我一些他在外做生意行走江湖的所見所聞,空閒時還會和我一起煮酒品茶,談論天下大事,交換人生意見。對我而言,他不但是我丈夫,有時候更像是朋友,甚至是師生,我……我愛他!」
  
  洛蓁走上前一步,定定地說:「我這輩子注定是他的人,表哥,忘了我吧!你應該珍惜現在所有的,想想小娟,想想她為你所付出的一切,好嗎?」
  
  說話同時,浩蓁才赫發現原來歐陽濂在自己心中竟有如此重的地位,她甚至不知不覺中已習慣依靠他,需要他,更是真心真意的愛他。
  
  游彥文臉上浮起一抹苦笑,他幾乎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聽到的一切。
  
  怎麼可能?才多久的時間,怎麼蓁兒全變了一個人?難道她不知道他心裡一直只有她嗎?若不是她,他游彥文怎麼會成為今天的狼狽模樣?又哪會和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發生肌膚之親?
  
  他不由得想起歐陽濂離家的那天早上,是怎麼和她難分難捨,兩人之間又是如何令人艷羨地親吻告別,她那又嬌羞又甜美的模樣,是他未曾見過的,難道真的所謂的日久生情?
  
  「表哥,對不起。」
  
  洛蓁說完後便打算離開,不料游彥文竟拉住她靠向自己.又恨又愛地說:「你騙人!如果你不在乎我,你早就寫信給姑丈了。」他伸手進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洛蓁,「你看這是什麼?」
  
  洛蓁接過一看,那不是當日表哥留給自己、還題了詩的手絹嗎?「這東西怎麼會在你手上?」
  
  「你如果不在乎我,又怎麼會留著東西?如果你不在乎我,又哪會為我徹夜在風中守候,甚至因此而大病一場?」
  
  「你怎麼知道我生病的事?」
  
  「我剛遇上歐陽玉娟不久,她便告訴我你生病的事,我算算時間,剛好是你我相約在那個晚上,蓁兒,你忘了我們之間一向是不見不散的嗎?如果不是等我,你怎麼會剛好在第二天就病了?蓁兒,不要騙我!」游彥文情難自禁地擁她入懷中。
  
  一時仍無法白驚訝中恢復過來的洛摹,竟然投有推卻,直到他低頭想尋找她的唇時,洛蓁才猛地回過神來,當下立即用力推開他,同時退後幾步,不停地搖頭說:「不可以,你不能一錯再錯,不可以!」
  
  洛蓁邊說著邊後退,卻在不該撞到東西的地方撞上東西.待她回過頭一看,她所撞到的不是東西,而是捂著嘴、瞪大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歐陽玉娟!
  
  「你……你們……」歐用玉娟沒想到跟著游彥文老半天所看到的會是這麼令人心碎的一幕,她敬愛的大嫂竟然和游彥文兩人深夜在此私會,這教她情何以堪?她是那麼相信大嫂會替自己作主的!
  
  「小娟,別誤會,我只是來和他談你們的婚事……」洛蓁急得想解釋,但一旁的游彥文卻沉著臉,一句話也不想說,似乎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出現。
  
  「婚事!你還記得婚事?」沖昏頭的嫉妒與痛苦.讓歐陽玉娟口不擇言,她步步逼近,指著洛蓁的鼻子說:「談婚事需要在三更半夜的時候談?淡婚事需要談到抱在一起?那天我就覺得你們兩人怪怪的,沒想到……我最敬愛的大嫂竟是這種人!」說到最後,歐陽玉娟早已忍不住熱淚盈眶。
  
  「小娟,你別胡說八道,我和蓁兒之間的清清白白的!」一直默不作聲的游彥文終於出聲喝叱道,她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最心愛的表妹,即使是歐陽玉娟。
  
  「蓁兒?瞧你叫得倒親熱的………」倏地,歐陽正娟的臉色在片慘白,身於也搖搖欲墜,原來游彥文那一次夢中口裡喊個不停、念念不忘的「蓁兒」竟是大嫂?
  
  老天!她一直沒有將這兩個人的名字連在一起,雖然早知道游彥文心中有別的女人存在,她卻天真的以為可以用感情來打動他,卻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佔據他心扉.教他神魂顛倒的女人竟然會是大嫂!難怪大嫂要見彥文,難怪一向出入管制甚嚴的歐陽府會有陌生男子出現,難怪自己會在花園中救了他。看來這一切都是經過安排的.這二人不知背地裡暗通款曲多久了,而可憐的大哥卻還被蒙在鼓裡,戴了大半年的綠帽子。但更可憐的是自己,糊里糊塗地成就他們好事不打緊,連自己的心、自己的身子也斷送在這兩人手上,還莫名其妙有了孩子。老天!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小娟,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可以把一切經過都告訴你。」洛蓁上前牽起歐陽玉娟的手想解釋,卻被她一把甩開了。
  
  「你沒有資格碰我,我也不想聽你解釋!」
  
  說罷,歐陽玉娟轉身便走,心急的洛蓁急忙跟上前,卻讓地上叢結的綠草給絆倒在地。
  
  「蓁兒.有沒有傷到哪裡?」游彥文見狀趕嚷上前扶起地。
  
  「先別管我,你快把小娟追回來,她誤會了!」
  
  「可是你……」
  
  兩人的舉動又一次落入歐陽玉娟眼中,本以為他會追上來的,沒想他心裡想的、眼睛看的,還是梅洛蓁!
  
  哼!歐陽玉娟冷哼一聲,怨懟出現在那清麗的臉上;而不詳的烏雲就像黑夜般已經籠罩住偌大的歐陽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27 18:53:42

  第七章
  
  時序的變換非常快,前後沒向天,天氣就忽然變冷了。
  
  天氣一轉冷,園子裡原本翠綠嫣紅的花木也瞬間變得光向可憐.而幾株殘楓一夜間幾乎全染上了紅霜.夾雜著迎風搖曳的黃菊,在蕭颯中平添點詩意。
  
  站在紅楓樹下的洛蓁,看著眼前的滿地落葉和蕭瑟蒼涼的景致,她的一顆心跟著沉到了谷底。
  
  奇怪,為什麼爹那麼久都沒有任何消息呢?自己所寫的信早就送出去多日,再怎麼慢,怎麼耽擱,也該有個回音,難不成中途有什麼意外發生嗎?不對,送信的人早就回來稟報過,說這是親手交給娘的,既然信是娘收的,爹也應該看到了才對,莫不是他還人家還在生彥文表哥的氣,所以按兵不動。
  
  自從那夜歐陽玉娟見她與游彥文的相會之後.洛蓁便數度前華葆樓要向歐陽玉娟解釋整個事情的經過,卻總是吃了閉門羹,到後來連看門的丫環都對她有些不耐煩。即使兩人好不容易見面,歐陽玉娟又顧左右而言它,根本不讓涪蓁有任何開口的機會。
  
  洛蓁自認為行得正坐得直,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歐陽濂的事,而且一切不過是誤會所引起的,只要解清楚,仍可以成就一段佳緣,可是歐陽玉娟對她的誤會也實在太深了!眼看同為女人.洛蓁很能體會歐陽玉娟的心情,所以也不怪她,只不過她何時才肯聽自己的解釋呢?
  
  正想著,一陣花香由遠而近,由淡而地傳來,有個不認識的丫環正捧著一大把桂花走過來。「少夫人,這是老夫人交代要放在佛堂裡的供花,說是怕丫環手拙弄壞了,特地吩咐我抱來,請少夫人插上。」
  
  「這時節還有桂花嗎?」時序已經進人初冬,桂花早該謝了才是。
  
  「就是因為沒有,所以這桂花才珍貴,聽說是種在暖房裡的,老夫人喜歡得緊,特地托人要來的。
  
  心事重重的洛蓁聽了這話.不疑有他,立刻接過手,那桂花的香味立刻灑了她一頭一身。她捧著花,轉身準備往佛堂去時,另一個溫和的聲音乍然想響:「少夫人,這種事我來就好了。」
  
  洛蓁回身一看,是那剛來歐陽家沒多久的周憐月,她笑容滿面接過桂花。
  
  「憐月,這花是老夫人特別吩咐地的,交給你我雖然放心,不過還是得跟去看看。」
  
  「憐月在家鄉看過一些老人家插花,也學了一兩招,不曉得管不管用呢!」
  
  「是這樣嗎?那真是太好了,我倒要跟你學學。」
  
  兩人邊走邊談,很快來到佛堂,周憐月不愧學過插花.只見她三兩下撫撫弄弄,一大把的桂花配上幾枝綠
  
  葉,果然將佛堂點綴得既莊嚴又馨香滿堂。她還還順手以自己的手絹將供桌拭過一遍,將拜墊捧正,這才問道「少夫人這樣可以嗎?」
  
  「好極了,經你這麼一弄,相信娘會高興的,你等等,我去請她過來瞧瞧。」
  
  「少夫人,佛堂裡供的可是桂花?」
  
  「是啊!對了,你去請老夫人過來瞧瞧,看這樣弄可好?」洛蓁歡喜說,不料懷湘卻搖頭了。
  
  「少夫人,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老夫人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桂花,特別是桂花的香味,所以咱們園子裡沒有這種桂花.連廚房也不做桂花糕。」
  
  「可是一個丫鬟捧了花來,說是娘交代的……」洛蓁驚訝的說不出話來,怎娘最討厭桂花?難道望遍整座園子,秋天的花中有菊,有木芙蓉,就是沒有桂花。
  
  「真的?那一定是有人惡作劇,現存管不了那麼多,先拿下再說,如果讓老夫人知道那可不得了……」
  
  懷湘的話尚未說完,歐陽老夫人憤怒的聲音遠遠就了過來:「是誰那麼大膽,敢在屋子裡給我放桂花?」
  
  「不好了,老夫人來了!」懷湘臉色發自地說「少夫人,趕快叫憐月把掛花拿下來。」
  
  洛蓁還來不及讓憐月把花拿下來,歐陽老夫人已一手以手絹摀住鼻子,在歐陽玉娟的挽扶下,顫顫巍巍地來到門口,正巧看到憐月手心腳亂地急著從供桌上取下桂花。
  
  「好大膽的丫頭!你不知道我最討厭桂花嗎」還是存心氣死我?懷湘,把花給我拿下來扔了!這丫頭拖下去打一頓,才剛來就這麼沒規矩。」
  
  「娘!」沒看過婆婆發這麼大的脾氣的洛蓁頓時也慌了手腳,只見兩名丫環真的就要上前架憐月.洛蓁連忙跪下求情,「是我不好,我不知道娘最討厭桂花,所以才要憐月來插花,娘如果要罰,就罰我好了!」「我說嫂子.你嫁過來也大半年了,掌家也掌了不少時日,怎麼連我娘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都不知道?」歐陽玉娟眼帶寒光,口中帶刺地說著,一面扯扯母親的袖子,努努嘴。
  
  「蓁兒,你怎麼會…」
  
  「娘,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打死我也不會做這種事的。」
  
  「那可難說,不做這個.會做什麼呢?」歐陽玉娟話中有話地諷刺著。
  
  洛蓁霎時明白這是她故意的,歐陽玉娟故意利用自已在一些小事的死角來整她,讓自己無法在婆婆面前抬起頭來,老天她當真對自己誤會這樣深?
  
  「罷了!快叫人把佛堂打掃乾淨!」
  
  歐陽老夫人搖搖頭,神色不悅和女兒一起離開.留下洛蓁和憐月兩個人收拾殘局。兩人又是掃又是抹又是熏香,好不容易才去桂花的香味。
  
  可是沒幾天.又發生了另一件事,這件事著實讓歐陽家二老對洛蓁起了極大的誤會。
  
  話說這歐陽德成一直都有咳嗽的毛病,看過許多大夫,也吃了不少藥,雖稍有起色,卻決難根治,所以他斷斷續續換過幾個大夫,最近他改吃封邱門的近山水李家的藥,成效如何還不知道。
  
  侍奉公婆至孝的洛蓁每一帖藥都親自看過藥方子後,才命人前去抓藥,藥抓回來又盯著廚煎,等藥煎好,又親自吹涼端給公公送去。
  
  這天,山水李家派李大夫來看過診後,交給洛蓁一張方子.她才剛想叫人去抓藥,一名丫卻拿著另一張方子走過來說:「少夫人,李大夫交代你看的。」
  
  洛蓁接過方子一看,隨即皺著眉,怎麼會這樣?這張方子和先前所開的幾乎一模一樣,所差的就是御火彀,於是問:「大夫怎說?」
  
  「他說這兩張方子都可以用,但是後一張好些,藥性比較強,老爺好得快。」
  
  於是洛蓁便不再懷疑,吩咐人拿著第二張方子去抓藥,夜裡就將煎好的藥給歐陽德成送去。
  
  到了半夜,整個歐陽家忽然騷動起來,已經入睡的洛蓁被翠墨叫醒,說是老爺子上吐下瀉,好不嚇人。
  
  聽到這話,洛蓁急忙穿上衣服,便匆匆趕往公婆所住的屋子。果不其然,一入內就看到屋內的燈火通明,床邊圍滿丫環奴僕手忙腳亂的扶看來臉色蒼白、已經吐得有氣無力的歐陽德成。
  
  歐陽老夫從一見到洛蓁,便紅著眼,焦急的間:「請大夫了嗎?」
  
  「已經請了,大概正在路上,好好的怎麼會這樣?」
  
  「不知道,夜裡吃過藥沒多久就聽他喊吐想吐一會又說上茅房,他年紀那麼大,怎麼經得起這番折騰呢?」
  
  半晌,當大夫來到把脈後,便蹙起眉頭問:「這藥是今天開的嗎?」
  
  「是啊!下午李大夫開的。」洛蓁莫名其妙的回答,她不明白這和藥有什麼關係。
  
  王大夫聞言眉頭皺得更深丁,他雖也是山水李家的人,卻不姓李,姓王。
  
  「那更不可能,他怎麼會犯這種錯?我可否看看藥方子?」
  
  洛蓁立刻遞上藥方子,ˍ王大夫接過一看,當下頻頻點頭,「果真如此,同我所料。」
  
  「大夫,我們家老爺子不要緊吧?」歐陽老夫人急著同。
  
  「不要緊,我更動一下子這藥方就沒事了。」
  
  「藥方有問題嗎?」這次換歐陽玉娟說話了.她聽說父親夜裡不舒服,連忙趕著過來看。
  
  「你們瞧,上頭有一味御米彀,這御米彀雖是治久咳的洩痢,卻一定要炮製,如果不炮製就會出現今天這種上吐下瀉的狀況,不過不礙事,休息兩天就好。」
  
  洛蓁聽到王大夫的話,當場有些頭暈目眩,怎麼會這樣?這藥方不是李大夫交代過才改過來的嗎?
  
  「娘,我聽丫環說下午李大夫本來就開出兩張方子.只是不知怎地,大嫂竟然用了不能吃的那一張。」歐陽玉娟親眼所見般說出她本就知道的事。
  
  「什麼?蓁兒,小娟說的是真的?」
  
  「娘,李大確實給了兩張處方,那時我不知道哪一張好,還特別問過,他說這張好,我才去抓藥的。」
  
  「是李大夫親口說的嘛?」歐陽玉娟有些陰冷補上這句。
  
  「是啊!是他親口說的嗎?」老夫人也問道。
  
  「不.是名丫環說的。」「娘,你瞧瞧大嫂,事關爹他老人家的性命安全,大嫂她竟然隨隨便便聽個丫環的話,這不是太草率了?」
  
  「蓁兒,你……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怎麼會相信一個丫環的話?那丫環呢?去把她給我找來!」說到這裡,歐陽老夫人已經帶著幾分怒氣,同時揮手要其他不相關的人下去。
  
  「我……」洛蓁張著嘴,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丫環的樣子,但地隨即看見一旁歐陽玉娟眼中射過來的恨意,才又明白過來.這又是一場故意她難堪的佈局。
  
  「說啊!你不敢說?還是根本就是你自作主張想毒死我爹,省得每天麻煩你照顧,對不對?」
  
  「不是這樣的,你不要亂講。」
  
  「不是嗎?大哥一不在,你就事事不聽娘的話,處處忤逆爹的意思,現在想害死他老人家,誰知道你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這些話狠毒至極,聽得洛蓁身子搖搖晃晃,差點站不穩,歐陽老夫人不明白媳婦兒怎麼會做出如此錯誤的決定,但倒也不到地於聽信女兒的話,只是她心中未免多了幾許不悅。
  
  「蓁兒,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不過那丫環我倒要整整她!」
  
  「娘,我…」她能說嗎?她能說這是你女兒因嫉妒故意找人做的嗎?就算她說了,婆婆會相信嗎?況且,歐陽玉娟既是有心這樣做,必定早已將那丫環藏了起來,此時此刻,要上哪兒找人?
  
  「說不出來不是?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完全是你自作主張,想害死我爹!」
  
  「不是,是……」、
  
  「是我,老夫人!」個女子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洛蓁和歐陽老夫人詫異地回頭一看,卻見憐月不知何時進來站在門邊。
  
  「是你?」
  
  「是!」周憐月屈跪在地上說:「我見李大夫開了兩張藥方,就問他有什麼差別,他說其中一張藥性較強,吃了病會好得快,不過要小心可能會拉肚子。我想既然過張藥方比較好,所以就告訴少夫人用這張藥方,沒想到老爺吃了竟然會上吐下瀉……?
  
  「你這丫頭竟敢自作主張,萬一老爺出了什麼差錯,你擔待得起嘛?」歐陽老夫人怒斥道。
  
  一旁尷尬得不敢說話的王大夫,此時見事情益發不可收拾,如果自己再不開口,只怕這丫頭會倒大楣,於是他拱拱手說:「老夫人,她說得倒沒錯,這張藥方確實藥性比較強,只是得小心服用,現在我重新再開一張,老爺子吃兩貼也就沒事了。」
  
  歐陽老夫人聞言怒氣梢緩,卻仍然沒有完全息怒。她指著周憐月說:「本想趕你出讓的,不過看在王大夫的面子上就饒過你,只是該有的責罰還是不可免。來人啊!拉下去打二十個板子!」
  
  洛蓁咬緊唇,看著周憐月硬生生地被拉了下去,她要不是為了自己,又哪需要忍受辱罵和疼痛呢?憐月,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要承認是你做的,你從頭到頭到這件事無關啊!
  
  洛蓁抬頭看著沉默不語的歐陽玉娟,玉娟,你恨我.我可以理解,但你真的恨到連自己父親的性都可以拿來開玩笑嗎?
  
  彷彿感到她的凝視般,歐陽玉娟也抬起眼迎視,但那裡依舊佈滿不解與怨恨。
  
  洛蓁無奈的歎口氣,輕步上前。「小娟,我可以和你說說話嗎?」
  
  「當然.有什麼事在這裡說好了。」
  
  「不.我想私底下和你談談。」
  
  歐陽玉娟想了下.隨即點頭,於是兩人走出屋子,來到一個無人的靜謐之處,她轉身冷冷地開口:「有什話。說吧!」
  
  「小娟,你真的誤會了,聽我解釋好嗎?」
  
  「誤會?哼!彥文親口跟我承認他愛你,所以才跟著你來到歐陽家,你還有什麼話說?」
  
  「那只是個人的想法,我並不……」
  
  「個人想法?如果是個人想法,為何你會他在半夜幽會?為何你答應我的事情遲遲沒有下落?自從那天起,彥文見了我好像見了鬼一樣,處處躲著我,避著我,梅洛蓁,你嘗試過這種被人冷落的滋味嗎?你嘗過被人奪去所愛的滋味嗎?」
  
  「小娟,你不要這樣……」
  
  「沒有!對不對,告訴你,事情還沒完,我要讓你嘗嘗公婆不愛,丈夫不疼的滋味,我要讓你嘗嘗在人前抬不起頭來的感受,你等好了!」
  
  「小娟,小娟!」
  
  歐陽玉娟已經遠離,任憑洛蓁在身後怎麼叫喊,她都充耳不聞,偌大的園子裡只剩下洛幕一人孤伶伶,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
  
  ※※※
  
  「姑爺回來了,姑爺回來了!」喜孜孜的翠墨以及寒香人還沒踏進門,聲音便已先傳到。
  
  正在賬房中和劉伯一起核對這個帳本的洛蓁聽到這消息,起先愣了下,接著一股欣喜,由衷而生。他回來了!等了一個多月,他終地回來了!
  
  洛蓁站起身,咬著唇,儘是掩不住羞與喜,笑容又回到這一個月來幾乎沒有笑過的臉龐上。天知道她有多想他,天知道她有多少話想對他說,有多少委曲投人他懷中好好大哭一場,他終於回來了!
  
  回想起這一個月裡所發生的事,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小姑對她的誤解,刻意地製造糾紛引起公婆的不悅還有表哥游彥文……些像蛛網般糾結的事端.讓洛蓁心中彷彿一直有塊有大石頭壓住,那種窒悶的委屈和孤立感,到現在仍然未去,濂哥哥,你可回來了。現在我不再孤獨一人了。她心中低語著,禁不住問:「他什麼時候到的?進門了嗎?」
  
  寒香和翠墨聞言,兩人相互對望了一眼,臉色頓時一黯,翠墨回答:「姑爺是傍晚回來的,一進門就去向老爺夫人請安,到現在還沒出來。」
  
  傍晚?現在已經是戌時了,請個安要這麼久的時間嗎?原本就存在的不安逐漸擴大,如她所料,一定是為了那兩件事。那兩件事,簡直讓洛蓁有口難言,她能說什麼,作何解釋?說是因為游彥文才讓歐陽玉娟妒生嫁禍於她?說表哥追來這裡,卻讓小姑懷了孩子?雖然周憐月為她擔下錯誤,但婆婆卻對自己不再像以前那麼熱終.心中似乎有嫌隙。洛蓁,不論怎麼解釋,所有的錯誤似乎都在她一個人身上,如今公公和婆婆把話先說過,丈夫會相信的解釋嗎?
  
  「那……他…」猜疑和忐忑的情緒溢滿胸口,讓洛蓁根本不曉得如何面對兩個帖身的丫環,「沒關係.反正我也走不開,你們兩個先去看著憐月,別讓她起來走動,她的傷還沒好呢!」
  
  那天周憐月擔下所有抓錯藥的錯誤,歐陽老夫人叫人狠狠打了她二十個板子,可周憐月雖自幼窮家,卻也沒受過這等待遇,當下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休養半個多月總算可以下床,但想要完全好還有得等,自此之後洛蓁處處護著她,畢竟她是因為自己才受傷的,更因此而將她視為好朋友,打從心底就不認為兩人是主僕關係。夜漸漸深了,從帳房出來的洛蓁不知揚以地走著,還沒走進轉角處,便看到一條修長挺拔的身影斜倚在廊柱下。」忙完了?」歐陽濂低聲問,臉上儘是關心與溫暖的笑意。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看到他等在這裡,洛蓁心中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看到他等在退裡』冶帶「『有高興也不不安。知藍你在心。所以沒有去找你。」他走
  
  「早回來了!知道你在心,所以沒有去找你。」他走上前張開手臂,認真地瞅著她。
  
  「過來讓我抱抱,好不好?」
  
  不等他話說完,洛蓁早已撲進他懷中,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我好想你,你為什麼這麼久才回來?」
  
  「我也好想你,恨不得背上長翅膀飛回來。」嗅著想過千百回的芳香,懷抱著魂索夢鎖的軟玉溫香,歐陽濂有急切地低下頭親吻那夢中吻不不知幾遍的紅唇。
  
  兩人幾乎是難分難離,結結實實親熱了好一陣子,洛蓁才微喘著氣輕聲說:「累不累?你好像瘦了?」
  
  「不累,倒是想你想得厲害,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能不瘦嗎?」
  
  兩個手牽著手緩緩走回絳萼樓,正要進門,洛蓁卻突然拉住他問:「娘都把事情告訴你了,是嗎?」
  
  「沒錯。」歐陽濂邊進門邊說:「她要我幫幫你,別儘是往外跑,讓你做錯事不打緊,還挨了罵,累得不成人形」
  
  「你…你不怪我?也不生氣?」洛蓁的驚訝之情溢於言表。
  
  「你又沒有錯,而且這事有什麼好生氣的,如果是我也會放在心上,別放在心上,嗯?」他捏捏她水嫩的肌膚,一把擁她入懷中,雙手開始不老實的遊走著。
  
  「可是小娟……」
  
  「小娟那丫頭從小就怪裡怪氣,得理不饒人,有時連我都說不過她,何況是你?」
  
  「可是……」
  
  「別可是了,讓我好好看看你。」
  
  「等等,我有話說,」洛蓁閃躲著他那乎令人無法抗拒的攻勢,硬是推開他。
  
  歐陽濂眨眨跟,又欺上前摟住她微笑道:「有話不能明天再說吧?我現在只想愛你。」
  
  「不,這件事很重要.一定要現在說。」
  
  他莫可奈何的聳聳肩,「你說吧!』』
  
  「你曾說你愛我,這句話還算數嗎?」
  
  「雲兒,看著兒。」歐陽濂托起她的小臉面對自己.
  
  「看著我的眼睛,我的眼裡只有你一人,不是?不管現在還是以後,甚至來生來世,我的心裡眼裡都只有你一人!」
  
  「那……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你都會相信我嗎?」她必須得到他的承諾,因為天亮後的日子有著太多的不可知的變數。
  
  「我當然相信你,我不相信你還相信誰呢?」他動手解開妻子的衣裳,但這時敲門聲竟然響起。
  
  「姑爺,小姐!」
  
  「不理他,一會兒就走了。」歐陽濂說完低頭又想妻子的唇。可是敲門的人顯然很不識相。
  
  「姑爺.小姐,事情不好了!」這次是翠墨焦急的聲音響起。
  
  「是翠墨,去看看怎麼回事吧!」洛蓁聽出是翠墨的聲音,連忙掙脫歐陽濂的懷去開門。
  
  當門一打開,站在門口不只是翠墨。還是寒香,周憐月以及一千服侍的、丫環。歐陽濂看到這麼多人,心下直覺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不然小會這樣的,於是他走到妻子身邊開口問:「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大小姐上吊自盡了!」
  
  「什麼?」洛蓁和歐陽濂霎時愣住,兩人不約而同的瞪大了跟睛。
  
  「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樣?」洛蓁急得抓住翠墨的手問。
  
  「剛剛的事,已經救下來了.現在大夫正在看呢!」
  
  聽到人已救下來,洛蓁鬆了口氣.但一顆心隨即又抽緊。大夫正在看?那不表示說大家很快的便會知道她有孩子的事?天啊!難道……不!小娟,你不會這樣做的,不會的!你不會真的想要利用肚子裡的孩子和你大哥回家的機會來報復我!不會的,你只是一時想不開,對不對?
  
  「我去看小娟。」
  
  無心再想下去的洛蓁匆匆離開眾人前往華葆樓,歐陽濂見狀忙追上去,一群丫環也跟在身後,最後只留下周憐月一個人原處,呆望著歐陽濂離去的背影,我終於見到你,終於又見到你了!無聲的吶喊在她的心中響起。
  
  ※※※
  
  華葆樓內外燈火通明,屋裡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丁點兒聲響,所有的人都在等大夫出來。
  
  在歐陽玉娟的身邊.歐陽家二老,歐陽濂和洛蓁一共四個人也屏氣凝神地等著大夫的答案。經過把脈,這名上回來過的王大夫站起身,笑容滿面的說:「恭喜老爺,老夫人!」
  
  「我女兒沒事吧?」老夫人愁著一張臉。
  
  「大小姐沒事,休息幾天就可以了,不過我還是要恭喜老夫人。」
  
  「這有什麼好恭喜的?好好一個人,怎麼會想不開呢?」
  
  「晚生恭喜老夫人要當祖母了!」「祖母?你是說我……」她一眼望向洛蓁,難道媳婦有喜了?
  
  「不是少夫人,是大小姐.」
  
  這句話像是青天霹靂般打在所有的身上,歐陽老夫人更以為自己耳背,聽得不清楚,於是又問:「你是說小姐有喜了?」
  
  「是啊,照脈象診斷.大概已是有三、四個月的身孕.我開張方子讓定定神,安安胎,讓她多休息,別亂想。」王大夫畢竟是個聰明人,他一見在場所有的人臉色不對,就立刻明白一二,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於是他提筆迅速開出一張方然後提起藥箱,匆匆告辭而去。
  
  「怎麼會這樣?她是個還未出閣的姑娘啊!怎麼會可能會有身孕?」歐陽老爺無法置信地跌坐在椅子上。歐陽濂趕忙上前扶著父親,臉上亦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娘!娘!」甦醒過來的歐陽玉娟,一見房裡這麼多人,怎會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她又是心酸又是難過氣恨的流下傷心淚,「娘!女兒不孝,你就死我吧!」
  
  「小娟.你真的有身孕了?」老夫人握著女兒的手問道。
  
  「嗯!」她的淚水沿著臉頰滑落在枕,「女兒不孝。」」孩子的爹……孩子的爹是誰?」老夫人的聲音在顫抖。
  
  「是哪個畜生竟最敢誘拐我歐陽德成的女兒!我非得打斷他的拘腿!小娟,說,是哪個畜生做的好事?」歐陽德成氣敗壞的拿著枴杖亂揮,若非歐陽濂扶著他,恐怕早摔倒在地。
  
  「小娟.告訴大哥,大哥替你去把那個人抓來!」這份怒氣也感染了歐陽濂,他面色沉重的說著,卻沒有注意到一旁臉色發白,洛蓁搖搖欲墜的身子。
  
  「是……是……」歐陽玉娟猶豫著,雙眼望向床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洛蓁。
  
  「快說,究竟是誰?」歐陽老夫人不放鬆地追問。
  
  「是……」她又一次的看著洛蓁,在心中掙扎著,如果說不出來,也許自己和彥文能有一個圓滿的結果,但也許……她實在不願去想第二種結果,但這種情形下,由得了她不說嗎
  
  「到底是誰?是府裡的哪個畜生做的!」歐陽老爺怒問。
  
  「是……」
  
  「是我!」突然有一個男子應道。
  
  洛蓁詫異地轉過身,果不其然,走進門的正是大半個月不見人影的游彥文.只見他一身粗布衣裳,卻依然不減那翩翩的斯文風采。
  
  「你是誰?」歐陽德成上上下下瞧著眼前這個寒酸卻帶著幾分傲氣的年輕男於。
  
  「我叫游彥文,大小姐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游彥文坦然承認,臉上毫無懼色,但是當他看向不遠處的臉色蒼白的洛蓁時,心疼與不忍卻溢於言表,這情形讓歐陽玉娟頓時又打翻一缸醋。
  
  「你剛剛說什麼?」歐陽老爺一步步走上前問道。
  
  「我說……」
  
  「他是我孩子的爹,也是大嫂的表哥。」歐陽玉娟咬著牙說出。
  
  這話又一次讓眾人大吃一驚,特別是後面那一句。
  
  「小娟,你說他是…」歐陽老夫人瞪大了眼睛。
  
  「對!他是大嫂的表哥,是我孩子的爹!」
  
  「小娟!」洛蓁忍不住低呼著;「別再說了!」
  
  「怎麼?怕人知道?」歐陽玉娟備力坐起,指著洛蓁說:「既然怕人為什麼還把人帶進來?既然怕人知道為什麼你不遵守承諾?」
  
  「你到底在說什麼!」游彥文寒著臉上前,卻阻止她再繼續說下去。
  
  知道為什麼去兒會被牽扯進來,他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有雲兒許了小娟什承諾!
  
  「游彥文是跟著大嫂來的,起先我不知道他是大嫂的表哥,以為只是一個落魄的乞丐,所以好心收留他,沒想到他……」歐陽玉娟說這裡。淚水又一次滑落臉龐.「他有我還不夠,夜裡趁大哥不在時和……和……」
  
  「和什麼?」歐陽濂臉色發青的吼著。
  
  「和大嫂私會!」歐陽玉娟抬起頭一口氣說完,但當她看見大哥那難看到極的臉色時,畏懼之意霎時充滿心中,可是她並不後悔,誰教梅洛蓁要先做出這種對不起人的事來。
  
  「小娟,你說的話可有證據?」歐陽濂咬著牙問。
  
  「當然有,你們看!」歐陽玉娟從枕頭下拿出一條錦帕遞給他,「這就是證據,上面還有他們的定情詩呢!」
  
  洛蓁慘白著臉,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條錦帕怎會在她手中?而游彥文則瞇起眼眼,咬緊唇。難怪他怎麼找都找不到那條手絹,原來竟不知何時被她拿走了。
  
  「雲兒,你……」接過錦帕的歐陽濂回過頭,心痛地塑著洛蓁,不敢相信心愛的妻子竟然會背判他,甚至把男人帶進家裡。
  
  「我沒有!我沒有!」洛蓁搖浪鼓似地搖著間,拚命地否認,伸手想去抓丈夫的胳臂。
  
  「那小娟為什麼……」他反手抓住她,手勁大到弄疼她還渾然不覺,而他自己更是激動到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我親眼看見大嫂和他抱在一起……」歐陽玉娟火上加油地又補了一句。
  
  「別說了!」這句話讓歐陽濂強忍的怒氣完全爆發,他大吼一聲,像頭憤怒的衝向游彥文,「我要殺了你!」
  
  他撲向游彥文,一拳又一拳,既准又狠地打在游彥文的臉上,身上,未曾學過武功,手無縛雞之力的游彥文怎打得過他?沒三兩下便倒在地上,雙手抱著頭,絲毫沒有招架之力。
  
  「別打了!別打了!」大夥兒嚇了一大跳,連忙上前想拉開歐陽濂,但歐陽濂學過武功的,豈是這麼容易拉開的。
  
  「表哥,表哥!」
  
  「彥文,彥文!」
  
  兩人女人不約而同的喊著,但心思卻是不一樣的。一個擔心著情人的安危,一個卻是為表哥而擔心,再怎麼說他都是游家唯一的血脈,也是自己的表哥。
  
  於是洛蓁上前想阻止歐陽濂,不過越是這樣,越使歐陽濂怒急功心,拳頭下得更快。洛蓁眼看這樣下去都快出人命了,情急之下只好撲上前,用自己的身體擋在游彥文的面前。
  
  歐陽濂沒想到她會出這招,一時無法收手,竟然一拳打在洛蓁的身上,疼得她立刻昏了過去。
  
  ※※※
  
  「表哥,表哥!」
  
  從昏厥中醒過來的洛蓁第一句話便是喊游彥文,這讓歐陽濂的臉色難看極了。他坐在床邊,眼睛動也不動盯住妻子一臉黯沉。
  
  「表哥他怎麼了?」洛蓁絲毫沒有察覺到丈夫的異樣,心裡所想的只有表哥的傷勢,表哥的處境。
  
  原來是真的!原來小娟說的是真的!落寞與痛苦佈滿了歐陽濂俊美的臉上,他一手握住妻子手,沉聲道:「他不要緊,小娟在照顧他。」
  
  一聽到小娟,尚處於茫然狀態的洛蓁整個人突然清醒了過來。是了!表哥已經和自已沒有關係,現在有資格照顧他的,只有歐陽玉娟,她抬頭望著臉色陰晴不定的丈夫,心中猛地湧起一股不安。
  
  「你……你有沒有受傷?」雖然受傷的鐵定是游彥文但洛蓁仍舊不放心的問。
  
  歐陽濂苦笑地搖頭,她剛才寧可自己受傷也要護著游彥文舉動,還有她醒來的第一句話,已經徹底粉碎他原本還存在的點點希望,他是那麼希望妹妹說的不是真的,希望一切只是自已的一場惡夢。
  
  從他的表情,聰明如洛蓁立刻知道連他也不相信自己,於是抖著聲音問:「你相信我嗎?」
  
  「說相信違背自己的心,而擺在眼前的事實,又要我如何不相信?」
  
  「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你會相信我,還是相信小娟的話。」
  
  歐陽濂沒有回答,不過他眼裡的猶疑卻說明了他的不信任,畢竟有哪個丈夫面對這種狀況,還能冷靜客觀地說相信呢?
  
  洛蓁的心冷了!已經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她拉起棉被將自己緊緊蓋住,不願面對丈走的不信任,也不想看到他眼裡的猶豫和痛苦。
  
  歐陽濂的視線穿過窗欞落在不知名的遠方,心卻在過去與現在之間擺盪。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波折橫在兩人中間?他只想愛她、疼她,給她幸福,只想彌補過去的錯誤與傷害,卻怎麼也沒有算計到她的心竟不在自己身上!難怪她會拒絕自己,原來的心早被另一個男人所佔據,任憑他怎麼努力也取代不了,他不怪她,要怪也只能怪命運的捉弄!
  
  這廂的歐陽玉娟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游彥文,看他被大哥打得鼻青臉腫的,實在好不心疼,但誰都他要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既然有了自己,還和大嫂不乾不淨,會挨打是活該!
  
  「你要不要緊?疼不疼?」拿著上好的傷藥,她細心地為他上藥。
  
  從身上各處傳來的疼痛,讓游彥文忍不住呻呤出聲,但越是疼痛.他的心裡越是清醒。現在他知道因著自己的執著為洛蓁帶來多少麻煩,如果不是自己對她念念不忘,又哪會有這麼多事發生呢?雖然他們兩人是清清白白的,但如今又有誰會相信?
  
  回憶起洛蓁在形容歐陽濂時那種既羞又嬌的模樣,哪惹人憐愛的神情.在在都顯示著歐陽濂在她心中的份量。今日再見歐陽濂。他真的服輸了!唯有歐陽濂這種偉岸的男子才配得上她,為什麼他不早點想這點?在歐陽玉娟這麼一鬧之後,今後要蓁兒要如何面對丈夫與公婆的質疑?要如何在歐陽家立足?游彥文心中懊悔極了!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會選擇離她遠遠的,他會-站在遠處默默祝福她,只有現在還來得及嗎?
  
  抬頭望著眼前這照顧自己的女子,游彥文心中可諳五味雜陳,他依然不敢相信,如此娟秀的人怎麼會有如火似的情愛?這兩敗俱傷的結局是她所想要的嗎?
  
  「你高興了嗎?」他冷冷地開口。
  
  「你怪我?」毆陽玉娟哀怨地瞅著他,但這是早料到的一句話。
  
  「我不怪你,我只恨我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看清楚這一切。
  
  「你心裡還是只有她,對嗎?」
  
  「我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直以為她終究會是我的新娘,所以雖然她已嫁作人婦,我卻仍自私地認為只有我才能給她幸福。她不只一次告訴我你大哥有多好,對她有多疼愛,我卻都不願相信今天看到你大哥後,我才瞭解,只有他能給她幸福。」
  
  「可是她把你帶進來……」
  
  「是我自已扮成叫化子混進來的,和蓁兒無關,我原本只想看看她好不好,沒想到卻遇上了你。」
  
  「那麼,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是我找她出來的,她告訴我寫了信,要我一起和姑丈來提親,她說無論如何不能辜負你的一番情意。」他睜著一對腫得幾乎睜不開的眼睛,「而你給了她什麼回報?」
  
  「我……我……」歐陽玉娟被游彥文所說的一話而羞得無地自容,原來從頭到尾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高興了嗎?」
  
  「我不知道是這樣的,我以為……」
  
  「你想過今後蓁兒在你們歐陽家要如何立足嗎?」看她滿面愧色,游彥文輕歎口氣,背過身子似乎不願再與她說話。
  
  「爹說她已經挑好黃道吉日要讓我們完婚,所以……」歐陽玉娟的話說到一半便又吞了回去,因為游彥文根本就不想看她,老天,難道她真的錯了嗎?
  
  ※※※
  
  「對不起,少夫人,老爺和老夫人出去散步了。」懷湘帶著歉意,無限同情地凝視洛蓁道。
  
  「沒關係,我晚上再來請安了。」落寞之情溢滿胸口的洛蓁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轉身就要離開,記不清楚這是我幾次了,打從那夜小娟想不開而上吊,進而說出她和游彥文的事情後,歐陽家二老將洛蓁拒於門外,每次她來請安總推托有事,洛蓁知道公婆對自己已經不單是誤解二字可以形容了。
  
  「少夫人!」懷湘神情有些奇異地叫住洛蓁。
  
  「什麼事』」
  
  「老夫人說她最近要忙大小姐的婚事,少夫人身子弱.事情又多,以後就不必過來請安了。」
  
  「是嗎?」洛蓁點點頭,一抹無力的笑浮上嘴角,渾渾噩噩地走回自己住的絳萼樓,雖然早已知道會這樣,但一旦真的如此,她心中依然有著近不去的委屈。
  
  現在歐陽家一家大小還喊他一聲少夫人,可是心細如她,怎會不知道那背後地裡所流傳的流言蠻語,怎會感受不到人們異樣的眼光?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也漸漸學著告訴自己不要在乎,因為她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但她卻無法忍受歐陽濂眼裡的心痛與懷疑,他嘴裡雖沒有一句責難話.可是態度上卻過分地客氣有禮,夜夜在書房過夜,難道這還表示得不夠嗎?
  
  手撫著依然平坦的小腹,心酸一點一點地爬滿洛蓁的心房.淚水也在不知不覺中滑下雙頰,孩子啊!你來的真不是時候,為什麼你不早點來,偏偏在這時候來?你這時候糟糕,不僅你爹不疼你,連爺爺奶奶也不要你,你知道嗎?
  
  洛蓁是在這兩天才發覺到自己已經有喜了。過去一兩個月的忙碌,讓她無暇顧及身體狀,加上歐陽玉娟和表哥的事,要是弄得好疲累不堪,直到兩天前出現了晨吐的現象後,她才驚覺月信已經兩個多月沒有消息了。
  
  有喜奉是個讓人興奮的事情,特別是在僅有歐陽濂一人單傳的歐陽家,更應該是件了不得大事,只是如今還有誰會為這孩子的到來感到喜悅?丈夫會相信這是他的骨肉嗎?婆婆會相信嗎?為什麼這孩子早不來晚不來,卻在這節骨眼來?
  
  憂愁之情讓洛蓁夜不成眠,食不下嚥,她以驚人的速度消瘦著,雖然知道要吃點東西,否則對孩子不好,無奈面對著滿桌子的佳餚,她就是沒有任何胃口。
  
  「少爺!」寒香招呼的聲音讓洛蓁精神一振,他來了。
  
  「少夫人呢?」
  
  「在用膳。」
  
  歐陽濂一揮手,示意她們下去,自己則站在門口。癡癡望著端坐在桌邊,卻連筷子都沒動一下的妻子。
  
  「你瘦了!」當看見她驚訝的表情時,他這才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脫口而出。幾天的思考,幾夜輾轉難眠,歐陽濂還是難以抵擋心中對她的感情。不論他做了什麼事。不管她心中有沒有自己,也不在乎旁人怎麼說,他都決定要伴著她,護著她,不再讓她一個人獨自面對一切。
  
  「你還在乎我嗎?洛蓁幽幽地說。
  
  「我不是已經在這裡了?」他微笑著,夾起一塊紅燒豬肉就餵她,「來,把嘴巴張開!」
  
  洛蓁歎了一口氣,張開嘴,但當她一聞到原本美味無比的豬肉香時,喉頭忍不住一陣酸水湧出,「不要!」
  
  歐陽濂詫異地看妻子站在痰盂邊又是吐又是嘔的.起先還沒有想到什麼,繼而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難不成她有喜了!
  
  「雲兒,你是不是有喜了?」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更害怕聽見答案是肯定的。
  
  顯然上天沒有聽見他的祈禱,只見洛幕以手絹擦試嘴角,一面微笑著點頭,她不知道原來自已還笑得出來。「是,我的確有喜了。」
  
  歐陽濂覺得胸口一陣窒悶,一瞬間似乎天地都在旋轉,怎麼會這樣!他不在這一個多月,妻子竟然有喜了?怎麼會這樣湊巧。
  
  「你不相信對不對?」洛蓁溫柔地走上前,善解人意地說出他心中的疑慮。
  
  「不,我怎麼會不相信?只是太湊巧了!」歐陽濂緩緩地回道,當他抬起頭看見她眼裡的絕望時,立刻知道自己已經傷害了她,「你聽我說……」
  
  他急著想要解釋,但洛蓁卻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臉上露出一朵如夢似幻的笑容。
  
  「不必了!你的懷疑很合理,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雲兒!」歐陽濂上前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裡?」
  
  「我能去哪裡?」擺脫他的掌控,洛蓁冷冷丟下這麼一句話。
  
  「雲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27 18:54:35

  第八章
  
  開封首富歐陽家又辦喜事了!不過和上一次大開宴席的盛況相比,這回嫁女兒是寒酸了些,不僅沒有宴請賓客。事實上連知道的親友都很少呢!
  
  主人歐陽德成只是象徵性地在宴客廳擺了一桌酒席,除了自己夫妻外,大概就是歐陽濂夫婦,以及梅家二老,因為游彥文在世上唯一親人就是洛蓁的父母親,不請他們還能請誰來?況且女兒末出閣便挺了個肚子,這實在太過驚世駭俗了,所以雖是富可敵國,也只有草草讓他們拜堂完婚,先求個名分,其他的日後再說。
  
  「老爺,吉時已到,該拜堂了!」管家在一旁提醒著。
  
  看看逐漸暗下來的天色,也確定不宜再等,只是這親家公和親家母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出現?莫不是已經知道外甥所做下的醜事,礙於顏面,所以不來啦?但即使不來也得派人通知才是啊!
  
  按接著滿腹的疑問,歐陽德成不得已宣佈:「既然吉時已到,那就拜堂吧!」
  
  於是一夥人手忙腳亂的擁著游彥文和歐陽玉娟這對新人拜堂,好不容易忙過選最重要的一刻,所有人都坐定之際.僕人又匆匆忙忙進來稟告:「老爺,親家老爺來了!」
  
  聽到父親來到,洛蓁又驚又喜.驚的是父親怎麼拖到這時候才來?喜的是終於見到自己的親人了。想起這些渾渾噩噩、孤孤單單.不知所以的日子,她不禁有些悲從中來。淚水幾乎就要決堤,但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在這時候掉眼淚,否則豈不是又讓人說話了?
  
  可是洛蓁雖然極力掩飾,但她的一舉一動全看在歐陽濂眼中,她的傷感,以及她紅著的眼眶,教他看了心如刀割。雲兒,你還是捨不得表哥是嗎?如果這淚是為自己所流,那麼就算要他死了他也願意,不過會有那麼一天嗎?
  
  歐陽德成聞訊,連忙站起身,果不其然,進來的正是梅聖堯。只見他風塵僕僕,連腳都沒站定便開口:
  
  「親家翁,真是對不起,這天剛巧到南方做買賣去了,剛剛到家知道這消息後就匆匆忙忙趕來,什麼禮都沒有帶。只好把我在南方買的一些珍奇古玩帶來,望親家包涵」
  
  「客氣!客氣!」歐陽德成臉上堆滿笑容,客套地說著。他自己也是個生意人,因此從梅聖堯那一身打扮,也相信這親家翁應該是尚未休息就忙著趕過來了。
  
  梅聖堯剛坐定,隨即從衣服裡掏出兩封信,對著大家說:「蓁兒她娘剛剛交給我兩封信,說是蓁兒寫回來的,一封在一個月前送到,另一封在半個月前,可我人在外地,沒能回來處理,有勞親家翁之處尚請海涵!」說著又轉身對游彥文說:「彥文,我在浚儀橋街幫你買了間屋子,過些日子你就搬過去。娶了妻就是有家室的人了,現在加上孩子,你要多爭氣,別再讓你姑姑和蓁兒為你擔心。」
  
  游彥文一言不發地點點頭,眼光落在自己雙手上,對於身旁知嬌百媚的新娘子則視若無睹。
  
  「親愛翁,你說什麼信來著?」歐陽老夫人不解地問道,為什麼小娟和洛蓁都沒有提到寫信的事。
  
  「蓁兒一個月前寫了封信回家,就是這封。」梅聖堯將信遞給歐陽德成一面說:「當初彥文賭氣離家流落在外,我就想過他會來找蓁兒幫助,因為他們表兄妹從小感情就比親兄妹還親,沒想到蓁兒沒給他幫助,倒是大小姐伸出援手。」
  
  這封信的內容甚為簡明,將游彥文怎麼來到歐陽家.怎麼認識歐陽玉娟的經過交代得一清二楚,信末還殷殷交代父親要早早帶人來提親,因為歐陽玉娟已有身孕,一旦延誤恐傷兩家清譽;至於第二封信的內容也差不多.不外要父親快點來提親。
  
  看到信,歐陽玉娟的手不禁發抖,原來大嫂說的是真的,她真的寫了信,那天晚上他們真的是在談婚事,可是這信卻陰錯陽差沒能及時送到,才衍生出這麼多的事情來,老天!她該怎麼辦?她怎麼會做出傷害自己大嫂的事來?
  
  「雲兒。」歐陽濂伸出手去握妻子的手,但她的手冰冷得嚇人,瘦弱的肩膀抖動著。
  
  「雲兒,對不起。」
  
  洛蓁搖搖頭,這次她不顧眾人詫異的跟光,站了起來,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匆忙離開,宴會廳中一片鴉雀無聲,除了梅聖堯外,所有的人都瞭然於心。
  
  「蓁兒,你去哪裡?」不明就裡的梅聖堯站起身叫喚著,怎麼女兒一見面就要離開呢?
  
  「投事,沒事,這小倆口昨兒個吵架了,現在還在生悶氣。你瞧,這濂兒不是趕過去了嗎?」歐陽德成陪著笑臉攔住梅聖堯,「我們好久不見,可該好好喝兩杯才是!」
  
  梅聖堯雖知有異.但這裡畢竟是女兒的婆家,再怎麼樣,也無法有什麼表示,況且女婿也真的隨後追了上去.唉!年輕人的事就交給他們自己去處理吧!
  
  「爹,你為什不早點兒來,您知道您這一耽誤.女兒受了多少委屈啊!」洛蓁跑著、想、怨著,不聽話的淚不模糊了視線。
  
  「雲兒,雲兒!」從後面追上來的歐陽濂一把抱住她,又急又悔,又是擔心又是難過地說:「雲兒,別這樣,體會動到胎氣的。」
  
  他的話讓滿臉淚痕的洛蓁猛地停止哭泣,抬起頭來,「胎氣?你肯認這孩子了?」
  
  「我從來沒有不認他啊!」
  
  「可是你也沒相信過我不是嗎?」
  
  歐陽濂沮喪地亂揮著雙手,心中頓失主張,只要是和她有關的事都能教他思緒大亂,情緒大受影響。「雲兒,我…是!我承認我懷疑過你,但那是因為我一直抓不住你的心,我直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要你什麼,我其至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你知道我有多焦慮、著急嗎?」
  
  「所以當你看見我那樣護著表哥,就猶豫、不相信了?」
  
  「雲兒,公平點,如果你是我,我會作何感想?當你千里迢迢趕著回來看心愛的妻子,卻發現她和別的男人牽扯不清,甚至護著那個男人時,你會有什麼反應?」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義,寧可相信別人所說的話!難道我的表現,以及我肚子裡的孩子,還不夠證明嗎?我可以不在乎小娟和爹娘怎麼不瞭解我,怎麼誤會我,可是我無法忍受你也這樣看我……」她捂著嘴,潸然淚下。
  
  歐陽濂為之語塞,難怪她會問他,是不是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相信她,原來她早就知道會有今天的事發生,而自己雖給了她承諾,卻是一個無法兌現的承諾。
  
  「雲兒,對不起,是莪不好……」
  
  「別碰我!」洛蓁一把甩開他的手,既傷心又絕望地瞅著他.「別碰我!」
  
  望著遠去的妻子,歐陽濂懊悔地用手不停捶著牆壁,為什麼會讓舊事重演!會重蹈覆轍!難道你忘了她有多倔強嗎?難道你忘了她那寧可眾人負我,也不願負眾人的個性嗎?所以她默默吞下大家對她的鄙視,靜靜忍受公婆和小姑的不諒解,為的就是相信你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以為你會瞭解她、支持她,沒想到你卻和大家一樣懷疑她、不相信她,也難怪她會傷心欲絕了!
  
  雲兒!對不起!他在心中不知第幾遍說著,身子搖搖晃晃地來到他睡了半個多月的書房,章起搖鈴呼喚下人送酒來。
  
  夜已經很深了,歐陽濂幾乎是爛醉如泥地斜躺在椅子上,手中還握著一隻酒杯,嘴裡喃喃地念:「雲兒,對不起,對不起……」
  
  他抬起頭,醉意朦朧的眼在恍惚中好像看到一個女子輕聲地推門進來;那女子一頭長髮披在肩上,一身綠衣,有點像他的雲兒,雲兒…
  
  「雲兒,是你嗎?」歐陽濂掙扎地想站起來,無奈手腳虛浮無力,連坐好都很勉強,何況是站起來。
  
  「別起來,你喝醉了。」那名女子低聲溫柔的說著,並努力想扶隊到一旁的香妃榻躺好。但是以她一個弱女子,如何扶起歐陽濂這麼一個已經意識不清的大男人?於是腳步一個踉蹌。兩人一同躺在地上,歐陽濂沉重的壓住了她。
  
  「雲兒,對不起,原諒我好嗎?對不起!」
  
  「好.我原諒你,我原諒你。」女子低呼著。如果可以,她願意當他的雲兒,即使只有一個晚上都好。
  
  「雲兒!我好愛你,你知道嗎?」歐陽濂尋找著女子的唇.但卻立刻感覺什麼地方不對似地移開了。「你不是雲兒,你不是雲兒!」
  
  「我是雲兒.我真的是雲兒!」女子拉下他的頭,送上自己的唇,但歐陽濂卻把頭一歪,身子往旁邊一倒,整個人進入沉沉的夢鄉,絲毫不理會那名女子如泣如訴的話語。
  
  「為什麼你連喝醉酒都那麼惦念著她?難道我不能取代她嗎?我真的願意當你的雲兒,真的!」
  
  女子低泣著,久久,她在心裡做了一個決定。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也知道梅洛蓁對自己情深意重,可是她實在無法克制心中對歐陽濂的愛意,自從在街上被他解救後.她就深深愛上了他.所以她想盡辦法拜託人好進入歐陽家,為的只是能再見到他!她知道他們夫妻倆最近正鬧意見,如果不利用這機會,恐怕等到他們復和後,自己就永遠沒有機會了。是的,只要一次,只要一次就夠了!即使會因此下地獄,她都不後悔……
  
  天亮,本該是一個新的開始,但這天清晨卻傳來一聲驚呼,而引起騷動,然後有人急忙到絳萼樓向翠墨秉告,翠墨聞言整個人也愣住了,
  
  「你說什麼!?」
  
  那名老嬤嬤氣急敗壞的又說了一遍:「今天早上有人在書房看到少爺和那個新來沒多久的周憐月睡在一起呢!」
  
  「小聲點,這事不能讓少夫人聽薊,叫他們別張揚,知道嗎?」翠墨隨手給這名嬤嬤一點錢後,便急急地打發她走,才想著該怎麼處理時,一回頭卻發現洛蓁已經白著一張臉站在她身後。」小姐!」
  
  「走,帶我去看!」
  
  「小姐!」
  
  不等翠墨回答。洛蓁已如一道遊魂似地顛顛晃晃走向書房。書房外她的幾名貼身丫鬟正守著,將所有不相干的好事之人全阻隔在外:一看到主子來到,她們主動讓出一條路。洛蓁並沒有進去,她和正要奪門而出的歐陽濂撞個正著。只見歐陽濂衣衫不整、一臉頹喪,當見到站在門口的妻子時,他驚訝地愣在原地。
  
  「雲兒!」
  
  「不要叫我!」洛蓁崩潰似地大喊大叫,隨即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少爺!」
  
  歐陽濂像尊雕像似地堵在門口,對丫鬟們的行禮視若無睹,只是動也不動地看著洛蓁打理自身的衣物,準備搬到另一個房間去。
  
  「你在做什麼?」他開口,赫然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沙啞至此,連日來的夜不成眠,教他幾乎得天天依靠酒來麻痺感覺與思想。
  
  聽到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洛蓁不禁一愣,但立刻恢復鎮定,手裡忙著整理衣物,連頭也投有抬便回答:「將房間空出來當新房啊!」
  
  「我說過我不會娶她的!」他一步步走進房間,也將危險的氣氛帶了進來,隨侍的丫鬟識相地避開,將空間留給他們兩個。
  
  「你不娶她,教她以後怎麼做人呢?」選話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感情。
  
  「我根本就沒有碰過她,教我負責什麼?」
  
  「你沒有碰她!?那為何憐月會衣衫不整地和你一起躺在榻上?」
  
  「我不知道,我那天根本醉得不省人事,就算想,也什麼事情都辦不成。」
  
  他上前一大步,抓住洛蓁的肩頭.「雲兒,你要我怎麼做才肯原諒我?」
  
  「我要你娶她!」
  
  「娶她?『難道你一點也不在乎自已的丈夫……」
  
  「我當然在乎,正因為我在乎,所以不想讓人家說我是個心胸狹窄的悍婦,不准丈夫納妾,何況憐月有什麼地方配不上你!」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那是什麼?」
  
  「雲兒,你真的要我娶她?」歐陽濂托起她的臉認真地問。
  
  「當然.我不要你是個敢做不敢當的人。」洛蓁別開臉.心口不一地撒謊,其實她只是想試探他的心意罷了!
  
  「我娶了她,你就會高興了嗎?」
  
  「是,而且我會親自辦理你們兩個的婚事。」
  
  「好!既然你這麼說,為了讓你高興,我會娶她,但是我不會承認她和我有任何關係!」說完這話,歐陽濂臉色倏地轉白。從胸口的起伏不定可以看出他內心的交戰。
  
  突然,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帶著無限的落寞轉身離去,留下洛蓁一個人呆望著他的背影久久,兩行清淚沿著臉龐滑下。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難道他看不出她只是在賭氣嗎?還是他心中早就有周憐月的存在?憐月,為什麼會是你?我是那麼相信你啊!
  
  心中的痛,讓洛蓁連哭都哭不出聲,天老爺!她該怎麼辦?為什麼會是憐月?她一直視憐月為至友,甚至將一些平時不敢輕易告訴別人的事都告訴她,沒想到她竟然會和自己搶丈夫!她該怪她嗎?或者她心裡面根本就是怪歐陽濂定性不足,才會出言試探,要他在兩人中選一個,沒想到弄巧成拙。她只想懲罰他的不忠,誰知到頭來吃苦的卻還是自己。
  
  ※※※
  
  幾天後,一場婚禮靜靜地在歐陽家舉行,除了新娘子周憐月外,大概沒有一個人臉上是帶著笑容的。洛蓁更是成天躲在房裡不出門,她不想也不願面對那令她心碎尷尬的場面。真是應了「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這句話。
  
  在歐陽老夫人堅持下,歐陽濂娶妾這事,並沒有讓任何外人知道,既沒有敲鑼打鼓的迎娶儀式,也沒有昭告親友、大宴賓客,因為周憐月只是個丫鬟,連侍妾都說不上,因此拜個祖先填個名,就算完成。其次,全家大小上上下下都知道少夫人有喜了。先前大家對洛蓁的誤解,在那天梅聖堯出面說明過後,算是已經冰釋,所以歐陽家為迎接第一個孫子,自然事事以洛蓁的身子為要,這娶妾的事也就擱在一旁。加上當事人歐陽濂意興闌珊,所以這麼一件娶妾的事,最後只落得燒香祭祖,算是取得公婆的承認。
  
  洞房花燭夜,兩支紅蠟燭燒得蠟淚都成灰了,仍然不見新郎的蹤影,最後周憐月只得自己過衣裳,形單影隻地上床,一對眼睛卻絲毫不敢放鬆地望著門口,耳朵仔仔細細的,一點兒聲音也不放過,生怕錯過了歐陽濂進來的腳步聲,但是歐陽濂根本就投有出現。
  
  而這廂的歐陽濂,又是獨自一人坐在書房的書桌前飲酒。一個月來,他簡直是以書房為家,幾乎都快忘記躺在床上睡覺的感覺是什麼了。
  
  他心裡喊著「雲兒」這個令他魂縈夢繫的名字.左手握住酒杯,右手拿著筆,連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麼就提筆。待他清醒過來,才發現桌子上竟是~張栩栩如生的美人圖,那畫中美人眉黛青翠、明眸善睞,活脫脫就是洛蓁的翻版。瞧他想她想得一揮而就,連絲毫都沒有就下筆了。
  
  雲兒.體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恨我娶了別的女人進門?看著畫中巧笑倩兮的妻子,歐陽濂心裡無奈地歎息。即使是恨也可以,因為那總算還有一點感情吧!難道你對我是是否根本就沒有任何感情,否則怎麼會把我推給別的女人?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他幾乎是想愣了,雖然如此,卻還是又提起筆,想在留白上題詩,筆正要落,一個男子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大少爺好興致,放著如花美眷獨守新房,自已在這兒題詩作畫。」
  
  歐陽濂抬起有些迷濛的眼,當看清來人後,腦海靈光一現--何慕笙!游彥文竟是何慕笙轉世的!?難怪他會對雲兒戀戀不捨,寧可斯文掃地屈身為乞丐,只為見佳人一面。
  
  歐陽濂放下筆,帶著三分威脅七分不客氣地說:「你來做什!」
  
  「來看看歐陽家的大少爺是如何度過良宵,怎麼坐享齊人之福。」雖然上一次曾被痛打過,但游彥文還是無所畏懼地譏諷著。
  
  「我在這裡你很意外嗎?」
  
  游彥文點頭,繼而走上前看著那幅墨水仍未全乾透的人畫。「這是……」很明顯的,那是他最心愛的表妹洛蓁。
  
  「這不關你的事!」歐陽濂說著就要卷畫。
  
  「既然你有這份心,為什麼還要做出傷害她的事?」
  
  「陰錯陽差!我只能說陰錯陽差,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反正她也不在乎我做什麼!」
  
  「蓁兒不在乎你!?我不相信,她親口對我說……」
  
  「她親口對你說什麼』」提到洛集,歐陽濂的情緒又激動了起來.他揪住游彥文的衣領逼問著。
  
  「她告訴我她愛你!」
  
  「什麼?」歐陽濂如遭雷殛般愣在當場,根本不必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她告訴我你對她有多好,有多疼她,她說今生今世注定是你的妻子,但是你卻這樣對待她!」說著,游彥文趁勢給了歐陽濂一拳,他必須給這個負心漢一點兒教訓才是。
  
  錯愕的歐陽濂,本可以躲過這一拳,但是他沒有。他連閃都沒有閃,腦海中儘是游彥文則才怕說的話。她愛你!老天,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親自替自己和周憐月辦婚事?她是以什樣的心情來面對丈夫的背叛?而他竟然還賭氣的真娶了周憐月!
  
  是了!這是背叛,他又再次背叛了摯愛的妻於,又一次傷害她脆弱的心。他還記得她曾經怎樣哭著在他面前說:「難道我的表現,以及我肚子裡的孩子,還不夠證明嗎?」而他給了她什!讓她一人獨自承受爹娘的不諒解與眾人羞辱的眼光,甚至不信任她的清白,還懷疑她肚子裡的孩子不是隊的,天!他怎麼會又一次犯下這種呢?
  
  「雲兒!雲兒!」深沉的痛楚,讓歐陽濂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著。他拔腿狂奔,縱身飛越,為的只是想盡速趕到妻子身邊向她賠罪、求她原諒!
  
  但歐陽濂還沒到達後院的小廂房時,遠遠地就聽到一聲驚呼:「少夫人,你振作些,少夫人!」
  
  聽到這聲呼喚,歐陽濂簡直是魂飛魄散、肝膽俱裂.他一個箭步上前,踢開房門,只見格蓁躺在床上痛苦地滾動著,絲絲鮮血沿著她雙腿間流下,漸漸將被褥染成殷紅。「老天爺,求求你,不要奪走我的孩子,求求你!」
  
  「快找大夫,快!」
  
  今夜的天空沒有半點星光,陰暗深沉的大地,似乎隨時會有野獸從地面蹦出來咬人似的。洛蓁光著腳踉踉蹌蹌的走著,不時驚慌地注視著黑暗杏無人煙的四周.為什麼她看不到人影呢?那些時時刻刻跟隨在身旁的丫鬟即僕以及貼身侍婢翠墨和寒香呢?甚至教她又愛又恨的歐陽濂,還有既牽掛又放不下的表哥游彥文也都不見蹤影,他們人呢?為什麼有自己個人在這裡?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濂哥哥,你在哪裡?我不跟你嘔氣,也不生你的氣了,你快出來好不好?不要躲起來,濂哥哥!」
  
  可是任憑洛蓁怎麼叫、怎麼喊,回應她的仍然只有空洞陰沉的黑暗,彷彿這世界已經遺棄她似的,不會的!他們不會這麼做的,不會的!
  
  「濂哥哥,表哥,爹,娘,你們在哪裡?快出來,不要嚇我,快出來啊!」
  
  恐懼讓洛蓁在不知不覺中跑了起來,她用盡所有的氣力喊著所有認識人的名字,卻依然沒有人理她。難道他們真的全走了?還是…還是自己已經死了,這裡正是人家所說的陰曹地府?不要!我不要死,我還想見濂哥哥一面,我還想替他生孩子啊!我不要死!她掙扎地喊著。
  
  倏地,一道微弱的光芒從前方射過來。驚慌不已的洛蓁見到這道光,頓時像溺水的人抓住浮術般緊緊靠過去。在光芒照射下,她看到二女一男,面貌雖略有不同,她仍舊一眼看出正是自己、歐陽濂以及周憐月三人,不對!自己不是在這裡嗎?怎麼那裡還有一個?這是怎麼回事?
  
  洛蓁聽到另一個自己身子搖搖晃晃地對歐陽濂說:「你……你仍舊不相信這孩子是你的?」
  
  「自從那天我們吵架到現在,我根本就沒有碰過你,怎麼會有孩子?不要自欺欺人了!」
  
  「你嫌棄我也就算了,為何不相信慕笙的為人呢?」
  
  「慕笙親口告訴我他愛你!」
  
  「是這樣嗎?所以你認為這孩子是他的,甚至用這種手段來報復我的不貞?」她轉向周憐月,痛心地指責著:「而你,竟不惜與有婦之夫通姦,甚至不管那人是好朋友的丈夫?」
  
  「那不關兒的事,別牽扯到她身上!」
  
  那不是周憐月嗎?為何濂哥哥叫她兒?為什麼他要這樣護著她?還有,那個叫慕笙的又是誰?
  
  下一刻,洛蓁竟然看見另一個她滿身鮮血、滿臉淚痕地躺在歐陽濂懷中,只聽到歐陽濂著急地說:「雲兒,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另一個她苦笑,輕輕扯動身子,想脫離歐陽濂的懷抱,但這一動,又吐了好幾口鮮血。
  
  她斷斷續續說,氣息已經極弱,「我娘她……不肯原諒我,除了你…我無可依靠,但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又哪會顧得了我………的死活?既然你………不承認這孩子,我們母子倆一塊……死了倒乾脆,而且,死在你手中……我了無遺憾,從今以後………我和你兩不相欠……」說話的同時,她感覺到一股熱流自她雙腿間不斷流下。
  
  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洛蓁吶喊著,卻發現自己叫不出聲。她想起來自己怎麼會來這裡了,她想起那椎心的刺痛,刀割的痛苦,她不正是因為承受不起歐陽濂另娶的背叛,而失去孩子的!天啊!他為什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淚水無聲無息地滑下臉頰,她看著歐陽濂手足無措地想為另一個她止血,但根本就止不住那如水般流出的鮮血。
  
  「放……放開我!」另一個她滿身得血地想掙扎起身,「去找你的…雪兒,你的……妻子是她才對,我藍織雲和你……已沒有任何關係。
  
  「不要,雲兒,求求你,讓我為你療傷,否則你會死的!」
  
  「放開我……否則……我立刻自盡!」她不知從哪裡拿到一柄匕首指著自己胸口,接著匕首一閃而過,一頭青絲跟著齊肩落下。
  
  「發情滅……恩義兩絕……天上地下……永不相見……」光芒中的洛蓁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不自覺喃喃念著這幾句如此熟悉又讓人痛撤心扉的話。
  
  「不!這不是事實,這不是事實!」體悟到自己看見什麼的洛蓁絕望地吶喊,「他不可能一再背叛,不可能!」
  
  突然,另一個她不見了,洛蓁愕然發現自己站在同憐月和歐陽濂面前,而周憐月狂做地摟著歐陽濂,親吻他的唇,雙手遊走在他結實修長的身軀上,還示威似地解開他的衣服,將整個身子貼在他身上。
  
  「不!濂哥哥,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雲兒,是你先背叛我的,不能怪我無情。」他低下頭狂吻著周憐月,雙手抱起她,兩人親密的相依,歐陽濂甚至扭曲著臉狂笑說:「大家各自尋樂,我們誰也不欠誰,對不對?」
  
  「不對!不對!這不是真的,這只是一場夢,這只是一場夢!」洛蓁發瘋似的叫喊,整個人衝向前想分開那兩人,但是眼前的歐陽濂與周憐月卻像空氣般消失無蹤,哪有什麼人呢?
  
  「濂哥哥,你在那裡?濂哥哥?」
  
  「雲兒,我在這裡,我在這裡!」趴在床邊打盹的歐陽濂聽見妻子的喊叫聲,立刻驚醒過來,他握住她在空中亂揮的手,身子俯上前低喚:「雲兒,濂哥哥在這裡,雲兒!
  
  「濂哥哥!」洛蓁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眼前是她在後院的小廂房,沒有鮮血,沒有淚水,沒有驚慌.也沒有周憐月;所有的只是床邊那關懷溢於言表的丈夫,以及仍舊所歷在目的惡夢、無法揮去的心痛!
  
  「發惡夢了!」歐陽濂溫柔地為她拭去滿頭大汗,拿枕頭墊在她腰間,好讓她可以地靠著。
  
  「我夢見體還有周憐月,你們兩個人好親熱,而任憑我怎麼叫,你都不理我,我還夢見我流了好多血,失去孩子……」孩子!?對了,我的孩子呢?頓時記憶全回來了,洛蓁抓著歐陽濂的手,顫抖地問:「孩子呢?」
  
  歐陽濂痛苦地搖頭,他恨不得現在躺在床上的是他.而不是雲兒,可是他替不了她。見她哭,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見她痛,他宛如刀割,但他什麼事都無法做!
  
  「你的意思是說孩子……沒了?」洛蓁不悸相信地又問。
  
  這次歐陽濂點頭了。
  
  沒了?她的孩子沒了?她唯一的寄托、唯一的希望沒了?抬起無神的雙眼,洛蓁眼神渙散地看著他,像是瞪視著陌生人般,既不鬧也不哭。
  
  「雲兒,求球你不要這樣,你可以打我、罵我.甚至恨我都可以,但是我求求你不要這樣不說話好不好?」歐陽濂心疼地擁她入懷,不住輕搖著。失去孩子他比誰都痛,可是看到妻子這樣,他的心更痛!
  
  洛蓁茫然地抬頭,無意識地說著:「是你,都是你
  
  「是!這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對不起,我對不起你,雲兒!」
  
  「對不起?」她原本無神的眼裡突然透著怒意,「一句對不起就能換回我的孩子嗎?你走,我不要見你,你走!
  
  洛蓁使勁一推,已經筋疲力竭、數日未眠的歐陽濂險險因此跌下床,但他還是低聲說:
  
  「對不起,是我不好!」
  
  「你走,我不要見你,走!」洛蓁指門要他出去,她不要看見這個讓她失去孩子的劊子手
  
  「你不走我走!」眼見歐陽濂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於是她顫顫巍巍地下床,可是腳一碰著地,頭卻暈得站都站不穩。
  
  歐陽濂見狀伸手想扶她,可是已經伸到一半的手還是收了回來,「好,我走,你回床上躺著,別下來!」走到門口,他仔細吩咐翠墨以及寒香好生照顧,自己剛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
  
  接下來歐陽家的氣氛簡直像冰窖中一樣的寒冷,幾乎每個人都愁著臉過日子。二位老人家先是為自己誤解媳婦兒而心存愧疚,跟著又為失去孫子而難過,之後更為兒子、媳婦以及小妾間的僵持不下而操心。他們想不通,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怎麼自己家裡卻有這麼多麻煩?
  
  至於歐陽玉娟則終日為自己所惹出的麻煩而內疚著,如果不是她,又哪會有今天這麼多波折呢?看著大哥大嫂兩個原本相愛的人,卻困著莫須有的原因而來相互折磨,從而牽扯出第三者周憐月,最後失去一條寶貴的小生命。老天!如果知道嫉妒心會引發這麼大的一場風波,她寧願自己從來就投有認識游彥文。
  
  「你自己做過什麼事你最清楚,如果你不當著大家的面向蓁兒道歉,別想我會認你做妻子!」洞房花燭夜時,游彥文那冰冷、義正辭嚴的一番話猶言在耳。一想起那個她又愛又怨的冤家,歐陽玉娟的臉上浮起一抹哀愁。
  
  從那天起,游彥文對自己就是冷冷淡淡的,即使兩人拜過堂,他仍舊睡他的小書房,讀他的書,說他們是夫妻也沒人會相信。雖然她知道自己在眾人面前讓大嫂難堪.理當也該在眾人面前道歉,但從小就被父母親捧在掌心呵護的她,怎麼拉得下臉去道歉呢?所以她和游彥文之間也就這麼僵持著。
  
  但是真正難過的,卻是歐陽濂,他日日去探望洛蓁,夜夜守在房門口,卻始終無法得到妻子的諒解,甚至連個面都見不到。他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挽回她的心?獨坐在書房中,歐陽濂又拿了那幅美人畫,現在他只能對著威想美人、看美人了!
  
  畫中的落蓁仙姿玉貌、眉目含情,歐陽濂看著.眼中不覺浮起一層霧氣。他長歎一口氣,想起自己由前世追到今生,卻還是犯下相同的錯誤,屢屢得而復失、重蹈覆轍,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定數不可轉?一抹苦笑泛上嘴角,他自己倒水磨墨.提筆便在面上題寫:
  
  翩若騖鴻,婉若游龍。
  
  追這不得,輾轉反側.
  
  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相公,我想你一定沒有吃東西,所以差人做了些小菜,外加一壺酒,你試試可好?」
  
  周憐月不知道端著酒菜在書房站了多久,直至見歐陽濂停筆,才怯生生地開口。
  
  歐陽濂抬起頭一見是她,起初好一陣子面無表情,久久後才終於說:「你過來看看我的畫。」
  
  周憐月聞言喜出上,這是成親以來歐陽濂第一次正眼看她,同她說話。於是她走上前,先放好酒萊,然後走到書桌前。當瞧見畫上栩栩如生的美人以及那纏綿悱惻的題詞時,她整個人頓時愣住,耳朵裡嗡嗡作響,只聽得他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追她追了一百年,即使要再用上一百年、千年的時間,才能贏得她的心,我還是會去做,絕不後悔!」
  
  「你……」周憐月捂著嘴,轉身奔了出去。為什麼?為什麼無論自己怎麼做,都比不上她的一顰一笑一抬眉?為什麼他要這麼傷害自己?這樣愛一個難道也有錯嗎?
  
  唉!他早該認出她是令狐雪轉世,如果早點認出,當時也就不會救她了,那麼是不是也不捨有今天的悲劇發生?他們三人間加上一個游彥文,究竟要糾纏到何時才能了結?他不知道,相信也沒有人會知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27 18:59:04

  第九章
  
  自小產後好久沒有理的洛蓁終於出房間了,這期間雖有老夫人照管著,但老夫人終究沒有洛蒂來得溫和寬厚,所以洛蓁一出門,整個歐陽家又動了起來,上上下下面帶喜色爭相走告,大家都以為從此大概雨過天晴,一切都恢復正常了吧!
  
  歐陽老夫人聽到媳婦兒可以掌理家務了,於是下令廚房燒一桌好菜,先在祖先面前焚香祈福祝謝,然後一家子一起團圓吃個飯。
  
  這頓飯,所有歐陽家的人全到齊了,除開正在苦讀準備科考試的游彥文外,上從歐陽老爺、老夫人,下至歐陽濂、洛蓁,到剛進門的周憐月,全都依序坐定。飯桌上,洛蓁突然站起身,摒退所有的傭人。
  
  待他們全離去後,她面色平和地開口說:「爹、娘,蓁兒,有事要請你們兩位老人家答應。」她雙膝一屈,跪倒在歐陽老爺和歐陽夫人面前。這一跪讓所有的人都嚇一大跳.歐陽濂皺起濃眉,不解地望著妻子,連帶周憐月也瞪大了眼靜瞧著。
  
  「蓁兒.有什麼話起來說,何必跪在地上!」歐陽老夫人趕忙扶起跪著的洛蓁,但洛蓁搖搖頭拒絕了。
  
  「蓁兒嫁入歐陽家後,沒能盡到一位做媳婦兒的責任。深感有愧,因此請爹娘准許蓁兒的請托,寫一紙休書.讓蓁兒回梅家吧!」
  
  「這……」兩位老人四目相望,好不為難,對這樣的局面他們並不驚訝,因為在發生女兒那件事以及娶周憐月進門時就曾想過,只是沒有想到事情會來得這麼快,而且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前提出的。
  
  歐陽濂緊緊瞅著妻子,胸口一陣起伏不定。不!說什麼他都不會讓她離開的!
  
  「你又沒做錯什麼,誰敢說要休你了?」歐陽老夫人對這一切瞭然於心,雖曾對洛蓁有過誤解,但在心中她仍十分喜愛洛蓁,說要寫休書,就算兒子肯寫她也不准。
  
  「不,我有三不對。其一,入門近一年沒能未歐陽家添丁承歡公婆膝下;其二,為妻不賢,理家不當,讓小姑一個清白姑娘家險些蒙羞,還讓丈夫流連於外,從而再娶;其三,未能保住歐陽家的血脈,有失為人媳之責,因此蓁兒不賢不孝,羞愧難當,懇請爹娘成全,讓蓁兒回娘家,以免有辱歐陽家門風。」
  
  這三個原因說得鏗鏘有力、冠冕堂皇.讓人毫無反駁的餘地,歐陽老爺和歐陽老夫人更是啞口無言。偌大的飯廳中靜得沒有一點聲響,沒有人敢開口說話。
  
  洛蓁見無人表示意見,於是在機不可失的前提下,她取出早先預藏在身上的剪刀,斜著頭抓起一撮長髮說:「我梅洛蓁心意已決,如同此發。斷難再復!」
  
  話聲剛畢,她舉起剪刀便往頭髮鉸,但一條人影以快得令人不及反應的速度伸手護住那撮長髮,洛蓁沒想到有人會伸手阻止,因此那剪刀便硬生生地往那人手背剪去.頓時那人血流哪注,只聽得一個聲音低聲求道:「不要,雲兒,不要!」
  
  「你……這是何苦?」洛蓁瞪視著歐陽濂。他臉上儘是哀求之意,絲毫沒有想到自己的手正在流著血。
  
  「不要,不要鉸頭髮!」歐陽濂腦海中所想的都是她曾經如何絕望心碎,舉刀斷髮滿身鮮血的模樣。不!他不要再見她斷髮明志,更不要他們的今生重演前世的悲劇,如果真必須賠上性命才能阻止她的離開,那麼他也在所不惜。
  
  「你流血了,得快止血.不然傷口感染了就好!」周憐月看到歐陽濂的右手被剪刀弄得鮮血直流,連忙上前以自己的手絹為他止血,同時示意丫鬟趕緊去取出箱。
  
  洛蓁見周憐月關心他的模樣,而歐陽濂也似乎並無拒絕之意,於是那原本存在的一絲絲不忍與心疼,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殊不知他是因為一顆心全在她身上.根本對周憐月的關心視若無睹,又何來反應呢?但是人說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子,此刻的洛蓁,失去孩子的傷心仍未止、丈夫短時間內娶妾的難堪依然難忘,又哪會將歐陽濂的反應看在眼裡呢?
  
  洛蓁整個臉沉下來,她靜靜起身向歐陽老夫人,脫下一直戴在手上的翡翠玉鐲,雙手遞給歐陽老夫人,「娘,請恕蓁兒不孝,有辱娘的托付.請娘收回玉鐲.他日再傳予有緣人。」
  
  歐陽老夫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旁已經懷有身孕的歐陽玉娟倏地跪下,「大嫂,小娟知道錯了!求求你不要離開好不好?」
  
  「小娟,體這是何苦?快起來!你是有身孕的人,這樣跪著不好。」她說著就要扶起歐陽玉娟。
  
  但歐陽玉娟只是搖頭,不肯起身。「爹、娘.還有大哥,今天你們都在,我要把一切事情的真相都告訴你們。」
  
  於是歐陽玉娟將怎樣派人買桂花以及換藥嫁禍的兩件事全說出來,她流著淚說道:「娘,女兒實在是因愛生妒,誤以為大嫂不肯為我作媒,才會說她和彥文間有不乾不淨的事。大嫂,請你原諒我,我如果知道會引起這麼大的風波,我寧可自己死了也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兩位老人家昕了這話氣得直發抖,簡直不敢相信一手帶大的女兒竟會為了男人,而如此捉弄、嫁禍親嫂子.甚至拿自己父親的生命開玩笑。幸好沒鑄成大錯,如果當初歐陽德成有個三長兩短,那麼今天洛蓁的處境可就難以想像了!
  
  「小娟,你實在是太胡鬧了!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爹一吃了那藥有個什麼意外,教你嫂子怎麼做人!」
  
  「女兒那時候問過李大夫,確定爹吃過只會拉拉肚子,並不礙事,才敢要丫把藥單給大嫂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嫂,請你原諒小娟,不要回去好不好?你這一走,彥文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的。」
  
  「小娟,你起來,我怎麼會怪你呢?傻丫頭,我走不是因為你。」洛蓁扶起歐陽玉娟,仍舊遞上玉鐲給老夫人說:「娘,您收回玉鐲吧!」
  
  「你這是什麼話?小倆口難免會有嘔氣的時候,你若心裡不舒服,回娘家住兩天便是,再不然,我替你說說濂兒,別動不動就吵著要下堂,讓人聽了說笑話呢!」這話有安慰、有責難,也有些許的勸阻。
  
  她拍拍洛蓁的手說「聽話,先回去住兩天。這鐲子我先替你保管,等你回來再戴上,除了你,我可不認其他人做媳婦兒。」這話說得漂亮、明白,不論歐陽濂娶了幾房妾,東宮娘娘的位子、歐陽家的當家女主人,就是非她梅洛蓁莫屬。
  
  一席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也讓周憐月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望著仍跪在地上的歐陽濂,根本不敢奢望會說什麼,畢竟他對洛蓁的感情她最清楚,不是嗎?當初若非趁著他酒醉不省人事之便,自己又要如何利用機會進得了歐陽家的門呢?只是用盡心機真的如願後,又哪像自己一廂情願所想的那樣呢?面對歐陽濂的冷落,她心裡雖有數,但心中總免不了有一絲絲酸楚。她愛他難道錯了嗎?如果她早那梅洛蓁認識他,今天是否得以擁有他的款款深情與全部的愛呢?
  
  「娘!我……」洛蓁開口想反駁,但是歐陽老爺卻一揚手,止住了她的話。
  
  「好了!你就聽你娘的話暫時回娘家住幾天至於濂兒……」他望著低頭不語、狼狽不堪的兒子,「你也趁這個機會好好反省,好不容易幫你找了個門當戶對、才貌兼得的妻子,還不知足,才會搞出這麼多麻煩來。」此話明顯的意有所指,任何腦筋稍稍清楚的人都不難明白他在說什麼。
  
  「別再說了,這件事情就這麼辦,翠墨,幫著少奶奶收拾東西,趕明兒個派人和親家公親家母說去!」
  
  一夥人散去後,洛蓁也不想多留,悄然轉身欲離去,歐陽濂卻猛地跳起來抓住她。
  
  「別走,聽我解釋好不好?」
  
  洛蓁躲著他那熾熱、哀求的跟光,一對翦水雙瞳不知要望向何方,她邊走邊退地以手阻擋他的接近,沒想到卻反而碰到他受傷的右手,上頭裹著周憐月的錦帕呢!嫉妒不知不覺得中浮上她美麗的眼眸,從而流露在臉上,這一切毫不差地落在歐陽濂和依然逗留在大廳的周憐月眼中。
  
  瞧見洛蓁臉上所浮現的複雜情緒嫉妒,歐陽濂頓時明白過來,他想都不想地扯下周憐月為他包札得好好的錦帕丟棄在一旁,而傷口也因著這番拉扯又一次流出血來。兩個女人的臉同時變了色,周憐月的羞怨交集自是不在話下,洛蓁卻心疼又不忍地取出自己的手絹為他重新包札。
  
  「你這是何必?白白辜負人家一番好意。」這人家指的自然是周憐月。
  
  「我無福消受!」顯然歐陽濂並不領情,他話中有話地丟下這麼一句讓人肝腸寸斷的話後,也顧不得受傷的手,便緊緊抓住妻子嬌弱的身軀急切道:「雲兒,再給我一次補嘗的機會好不好?不要這樣就把我打入地獄。」
  
  「地獄?我已經在地獄中了。放開我!」
  
  「不.我說過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但你也說過不勉強我的話不是嗎?還是你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我沒有忘,可是雲兒……我愛你啊!教我怎麼捨得讓你離開!」
  
  「你愛我?你說你愛我?看看你用什麼方式來表達你的愛!你不相信我也就罷了,為什麼要傷害那尚未出世的無辜孩子呢?甚至拈花惹草,連家裡的侍婢都不放過,然後再替自己娶,這就是你所說的愛我嗎?」昔日的傷害、今日的心碎一併存上心中,淚水霎時佈滿了她的雙頰。
  
  「雲兒,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對她如此介意的話,我可以寫休書請她離開。」
  
  「不必了!也許別的女人可以接受丈夫娶個三妻四妾,但我梅洛蓁絕對不和別人一起分享丈夫,更不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你在做件事情前應該想清楚,而非事後想辦法補救,如今傷害既已造成,再說什麼都於事無補,更何況現在做什麼都無法挽回我已經失去的孩子。」她轉身欲走。
  
  「別走!」歐陽濂的手緊緊抓住洛蓁不放。
  
  「心意已決,無庸再論,你忘了我吧!當初小娟代你娶我過門過,就已經注定了今天的結局,反正你還有一個善解人意的憐月,也沒什麼損失,不是嗎?」
  
  「不,你不能這麼做……」
  
  洛蓁狠狠的甩開歐陽濂的手步出廳門,沒入層層暮色中,留下歐陽濂痛苦地面對心碎與自責。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他們會重蹈前世的覆轍呢?為什麼一個周憐月竟然能讓她萌生求去之心,甚至不願這些日子來的共處情分?難道他的付出全都付諸流水,他苦心全都白費了?還是從前的恩愛不復記憶。連今生的愛意也一併被抹煞!雲兒啊雲兒,你怎能如此狠心?亦或是你的心真的全給了那游彥文,絲毫不顧夫妻情義?
  
  對於周憐月,他自認為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娶她,是迫於時勢的無奈,也是一時的負氣。在他內心深處,根本從來就沒有她駐足之地,過去的令狐雪沒有,現在的周憐月也不會有。但是,他和雲兒卻兩次活生生的為了她而被拆散,莫非這就是所謂的天意。果真如此,那上天也太捉弄人了!
  
  歐陽濂口中妻發出淒涼的笑,那笑聲裡的蒼涼、無奈和痛苦,令人聽得毛骨悚然。一直沒有離開的周憐月被這笑弄得有些心驚膽跳,她沒有見過這樣的歐陽濂,這樣的他讓人覺得有如隔了千重山嶽般的遙遠.她不瞭解他,她真的不瞭解他!
  
  難道她錯了?她不該計逼他娶她?可是她真的只想留在他身邊,即使只能看看他,也就心滿意足,為何他不接受她呢?比起那梅洛蓁,周憐月認為或許自己還愛得比她深,可悲的是無論如何總無法換得歐陽濂的一個微笑。是啊!一個微笑,只要一個微笑,那麼即使是為他死了也甘心。但他卻連一個微笑也吝於給她,這是為什麼!她不懂,除了家世比不上人外,她究竟哪裡比不上梅洛蓁?究竟哪裡比不上?
  
  她回頭側望著歐陽濂,他已經靜下來了,又恢復到之前的那個冷淡、有禮而疏遠的歐陽濂。如果當初出面解救自己的不是他,今天是不是就沒有這麼多紛爭?但她又能對既定的命運做什麼努力,才能換取他的認同?她真的不知道。
  
  「相公…--ˍ」她開口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麼。
  
  歐陽濂苦笑地轉身看她,眼神是遙遠有焦聚的,彷彿穿過她落在一個不知名的角落。他開口了,平靜得出乎她意料之外。「你就繼續留著,反正她心意已決,任何人都改變不了,況且她認為你該留下來,那你就留下來吧!」
  
  「相公……」
  
  「至於我……就算會犧牲生命,我也會跟著她,天涯海角,跟著她,保護她……」
  
  他的話像是呢喃,又像是說給周憐月聽的。隨著腳步的移動,他慢慢的離開,在他轉身的一剎耶,她好像看見一顆晶瑩的淚珠自他的眼角滑落,瞬時,她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取代洛蓁在他心中的地位,永遠都沒有辦法!
  
  ※※※
  
  一大清早,一頂軟轎從歐陽家宏偉的的朱色大門出來,抬轎的四名壯碩的大漢,轎旁跟著身穿藕色短襖的翠墨以及一身翠綠衣裙的寒香,此外還有幾名負責揮護洛蓁安全的家丁。行人雖只有數十人,倒也浩浩蕩蕩地出發去。
  
  轎子裡,洛蓁的身子隨著轎子搖搖晃晃,臉上的表情卻沉得不起波瀾。不笑不怒,不悲不喜,平靜得猶如老僧入定,一直到轎子停下來,翠墨掀起轎簾時,她才勉強露出一絲絲喜悅這色。回家了,終於回家了,可是為什麼心中一點喜悅之情也沒有呢?其實任誰在這種情況下回娘這都不會高興的,雖然洛蓁是主動求去,但一想起箇中原由,她又哪會高興呢?
  
  洛蓁才一踏出轎子,梅夫人那張慈愛的臉便出現在眼前,她張開溫暖的雙臂環著女兒,萬分憐愛地說:「回來就好,親家母派人跟我說了,可憐的孩子,讓你受委屈了,先進屋裡再說吧!」
  
  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流淚的洛蓁,禁不住母親和藹慈愛的撫慰,這些日子以來的鬱悶、委屈和傷心全數湧現,瞬間沮如斷線的珍珠滾滾般落,她緊緊抱著母親哭了起來。「娘!娘!你當初為什麼要把我嫁過去,為什麼?」
  
  「傻孩子,濂兒對你不是很好嗎?上次你回來,娘看你和他很恩愛的樣子,如今怎麼鬧到種地步?來,先擦擦眼淚,告訴娘他怎麼期負你了?瞧你傷心的,娘和你爹會心疼的。」
  
  洛蓁搖搖頭,不願告訴母親和歐陽濂之間那一層扯不清的風月情事,因為她不願再去回想。
  
  可是一旁的翠墨和寒香可忍不住了,翠墨首先發難:「夫人.姑爺他生個半月前娶妾了!」
  
  「是啊!少夫人過門才沒多久,少爺立刻又娶了那女人做妾。」寒香也跟著說道。她是個心地極好極單純的女孩兒,跟著歐陽老夫人時心眼只有歐陽老夫人一人,後來跟了洛蓁,自然是全心全意地服侍著,所以她對歐陽濂再娶的事比誰都氣憤。因為她想不通,以少夫人的容貌、才氣和個性都遠遠勝過那叫周憐月的女人,為何少爺竟會捨嬌妻不愛,夜半與那女人私會,到頭來甚至娶她入門,還讓少夫人因此流掉孩子。真是太可惡了!枉費大家都那麼崇拜、愛慕他!
  
  「你們兩個少在那兒嚼舌根!」洛蓁不願意去回想,更不要母親為她擔心。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原來如此。蓁兒,不是娘說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他娶妾也沒什麼不大不了,你仍舊是大房,誰敢動你?」
  
  「娘!您一向曉得女兒的,從小我就討厭男人娶三妻四妾,天下男女一樣多,憑什麼一個男人可以娶好幾個女人為妻,而女人只能好幾個共同服侍一個丈夫?到頭來你爭我奪,平添多少倫理悲劇?況且他說反正他根本就是用情不專!」話是這樣說的,但只有洛蓁心裡知道,周憐月的事不過是個導因,真正的原因來自於兩人間那不成熟的感情基礎與脆弱的互信關係。
  
  「真不知道從小讓你讀那麼多書是對還是不對!」梅老夫人以過來人的眼光瞧著女兒臉上那愛恨交織的模樣,心知道丫頭八成對那歐陽濂產生了感情,因此才無法承受他感情上的背叛。倘若她仍舊排斥著當歐陽濂家的媳婦兒.那對於歐陽濂轉移目標娶妾,必定是再高興不過了,怎麼會有今天的反應呢?於是她轉向翠墨問:「翠墨,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仔仔細細地告訴我,不准有隱瞞。」
  
  當下,翠墨和寒香把整件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至此梅夫人才知道,女兒在歐陽家因著游彥文與歐陽玉娟的關係受盡委屈,更因此導致他們夫妻同產生誤會,使得周憐月趁虛而入,從而當上歐陽家的二少夫人。
  
  沒想到當初女兒一片好心救了周憐月,她不思圖報便罷,沒想到竟恩將仇報,難怪蓁兒會傷心過度,無法承受丈夫另娶的打擊而失去孩子,並且心灰意冷,興起下堂求去的念頭。畢竟有哪個女人能受得起這種雙重的打擊呢?一個被視為閨中密友的人,竟然要與自己共同配一夫,想來自己都受不了,何況是個性倔強的洛蓁呢?梅夫人本來以為只是小倆口鬧撇扭、吵吵嘴,想不到其中竟也隱藏了如此多的糾結在其中。此番歐陽家說只是讓蓁兒來暫住,那麼將來他們來接人時,要不要讓蓁兒回去呢?以這孩子的個性.恐怕是不可能了!
  
  「那……你還要不要回去?」她試探地問。
  
  如她所料,洛蓁搖頭了。「我既已出歐陽家門,豈有進之理?」
  
  「唉!也罷!翠墨,你留下來,至於寒香,你先扶著小姐回房休息,好生照顧。」
  
  過度的傷心讓洛蓁在短時間內彷彿變了個人。一場感情的歷練教溫蜿嫻靜的洛蓁變得沉默而封閉,像朵枯萎的牡丹花般逐漸失去應綻放的美面與笑容,彷彿風一吹就會飄散似地令人擔憂。
  
  瞧著女兒那香消玉減的瘦弱模樣及終日深鎖的眉頭,梅夫人真是心疼極了。她極盡所能地張羅所以最好的萊餚補藥,想為女兒補補小產後的虛弱身子,但古人雖說食谷者生,不想梅夫人平日為洛蓁所準備的佳餚補品,竟然都不能為她增添精神養血氣,看來情之一字,動人之深!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除了歐陽濂,只怕再最有人能讓她再度展笑靨了。只是,這歐陽濂為何不來接蓁兒回去呢?
  
  梅夫人心裡納悶著,以歐陽家的門第禮數,再怎麼說都早該派人來接洛蓁了才是,難不成歐陽濂真的有了新人忘舊人?
  
  梅夫人心裡嘀咕著,殊不知歐陽濂在洛蓁離開後,終日鬱鬱寡寡歡、恍若失神,沒幾天便又舊病復發倒臥在床。真是一個臨風灑淚一個對月長歎,兩地相思一樣情,徒教旁人看了心急。
  
  「寒香.把這碗參茶端紿蓁兒補補元氣。」梅夫人囑咐著。
  
  寒香點頭,轉而吩咐小丫鬟用托盤托起盛著參湯的碗.就往洛蓁房裡去。才走到到迴廊,寒香遠遠地便聽見陣陣如泣如訴、哀怨淒絕的琴聲,當下心頭一凜、鼻一酸,險些垂下淚來。她知又是少夫人藉著彈琴,以抒發心頭的情思與鬱悶之氣。
  
  這幾天寒香天天聽見洛幕夜夜用琴聲來訴說心中那風起雲蒸、無法抵擋的傷與痛。她不懂,為什麼原本一對羨煞人神的愛侶,竟會彼此傷害,終至法收抬的地步?寒香靜靜站在一旁,勉強自己裝出笑容後才推門走進去。
  
  洛蓁瞧見她來,悠揚的琴聲頓時嘎然而止。
  
  「放著就好,我現在還不想喝。」
  
  「不成.你不喝掉,老夫人又要罵我了。」
  
  洛蓁面無表情地瞪著那依然溫熱的參湯,久久才端起碗,低歎口氣一飲而盡。「可以交差了吧?」她示意寒香出去,然後雙手撫著琴悵然一歎,隨即玉指飛揚,聲聲悠遠綿長的琴音破月而出,直穿雲霄,聽得令人為這鼻酸,彷彿也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哀愁。
  
  洛蓁閉著眼,讓雙手順著自己的感覺遊走在琴弦上,心中思緒奔騰。事到如今,她又能說什麼、做何表示呢?她知道週遭所有的人都關心自己,但她就是提不出勇氣,也不想面對旁人那既明瞭、關心又可憐的眼神。
  
  洛蓁想著自己的景象,想他床第間溫柔的對待、熾熱的愛憐,這些為什麼會因為游彥文與周憐月的介入而破碎?難道他們的感情那麼經不起考驗?還是他一直都是這樣對待女人的?所以他才會和周憐月在一起!
  
  想起周憐月,洛蓁心中升起一股尤法言喻的窒悶,她可以怪歐陽濂.但她可以怪周憐月嗎?憐月是怎麼真心真意陪伴她度過那段眾人都不信任且鄙視的日子啊!甚至為她被打得皮開肉綻,這份知遇之情梅洛蓁終生無以回報,所以當知道憐月愛上歐陽濂時,她心中的掙扎與痛苦,實非常人所能理解。
  
  在情理上,洛蓁知道自己應該成全他們,畢竟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而且有這麼一個得力知心的姐妹,於情於義她都應該高興才是;可是在情感上,她卻不願意和其他人起分享所愛的男人。所以她猜疑、嫉妒,將這個難題丟給歐陽濂,甚至考驗他、為難他、逼他做一個選擇。可是沒想到這杯自己所釀的酒,卻是一杯難以下嚥的苦酒.她算是自嘗苦果了!
  
  如果當初自己肯聽歐陽濂解釋,如果自己堅持不讓憐月進門,那麼今天又會是一番如何的情境呢?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心頭那份難以減輕的痛要何時才會消除?
  
  洛蓁心中這樣想著,不知不覺中琴音也跟著急轉;曲調直轉,似乎要將心中的積鬱之氣全發洩在琴聲中,那蒼茫淒慘愴之勢,直連草木都要同聲涕下。
  
  突然『蹦』一聲,琴弦應聲而斷,斷裂的琴弦上揚,割傷她的手指,頓時她心頭浮起一種不祥之感,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奠不是他出了什麼事?不,不會的,他應該好好的在家裡才對,不會出什麼事的。
  
  洛蓁惶惶不安地把琴放在几上,想著明天再叫人來看看,卻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呼喚。
  
  「雲兒!雲兒!」
  
  「誰?」洛蓁驚慌地四處張望,但這個房間除了她,沒有第二個人!
  
  「雲兒!雲兒!」這次聲音再近了,彷彿就在她身旁似的。
  
  「雲兒,是我!」
  
  「到底是誰?是誰在叫我?」為什麼這聲音聽起來如此熟悉,好像是…不!不可能是他,他遠在幾十條街外的歐陽家.不可能是他!可是洛蓁一抬頭,卻見歐陽濂正在她面前懷著滿腹郁思瞅著她。
  
  「你什麼時候來的?」
  
  洛蓁隨即發現不對,眼前的歐陽濂竟然是透明的,她竟然可以穿過他身體看到人後面的桌椅、窗戶,他……
  
  「雲兒,別怕,我不是鬼,我還活著,我只是忍不住想來看你。」
  
  「你為什麼……」洛蓁猛地住口,她想起自己當初不就是為了他這病而嫁入歐陽家的,如今他的魂在這兒,那他的人不就……」
  
  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歐陽濂徽微點頭,淺淺一笑,笑容裡卻滿是無奈和憂鬱。
  
  「可是你說過如果再脫離肉體一次的話,就會有生命危險,而且可能會無法回去。」
  
  歐陽濂伸出手想摸她,但他的手指卻穿過洛蓁的臉頰。他倏地收回手,落寞地說:「沒有你,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而且你根本不願見我,也不聽我解釋,為了能見到你。我只好這麼做了。」他飄近她身邊,定定的望若她:「雲兒,為了你,我情願這樣於看著你、守著你、護著你,即使你不肯原諒我、不肯相信我也無所謂,我只求休不要趕我走,讓我陪在你身邊好嗎?」
  
  洛蓁張大嘴、瞪著眼,久久一句話也說不上來,淚水緩緩滴落。沒想到他竟然對她用情這麼深,寧可自己死了也要守護著她!
  
  朦朧的眼、起伏激盪的情緒,讓洛蓁不自覺地站起來便要撲歐陽濂懷抱,但此時的他畢竟只是一縷出竊而沒有實體的魂魄,既沒有辦法為淚流滿面的妻子拭淚,更別提抱她了,於是洛蓁的身子就順著那往沖的衝力撲倒在地。
  
  「雲兒,跌著哪兒啦?疼不疼?」歐陽濂飄到她眼前,著急地扶起她,無奈卻無能為力。
  
  洛蓁頻頻搖著頭,幾乎是泣不成聲地哭喊著:「我不值得你這樣子愛我,更不值得你犧牲生命來守護我。」
  
  「別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對不起,濂哥哥,我既任性又驕縱,心眼狹小又善妒,從不替你著想,甚至只會試探你,自私地要你在憐月和我之間做選擇,而我……我自己做了什麼!」是啊!她做了什麼?處於表哥和丈夫間三心二意、猶豫不決.使得歐陽濂在面對眾人譏諷的眼光之際,能不心生疑慮嗎,但她卻把這一切的錯全推給他一個人去承擔。想想他是怎麼深情相待、真愛以對的,而她竟忍心一走了之。
  
  「雲兒,你是我的妻啊!我所做的任何事,不外是要你快樂,卻沒有想到反而帶給你痛苦,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不,該道歉的是我,濂哥哥,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我不會再和你嘔氣了!我也不和憐兒計較,只要你……」
  
  「雲兒,我真的沒有碰過她,我可以對天發誓!」歐陽濂舉手就要發誓。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洛蓁連忙阻止,現在不管他告訴她任何事,她都台相信的!
  
  「雲兒,我記得以前的事嗎?」歐陽濂謹慎的問,他覺得還是有讓妻子知道的必要。
  
  「以前的事?」
  
  「正確有說,應該是前世的事!」
  
  「前世?」
  
  「對!前世你也是我的妻子,你叫藍織雲,我叫夏候淵。」
  
  「藍織雲?夏候淵的?」這兩個名字不正是自己在夢中常常夢見的嗎?
  
  「嗯!」歐陽濂微微一笑,「不記得也沒關係,我慢慢告訴你。我們倆上一輩子原本是對恩愛夫妻……」
  
  說到這兒,歐陽濂的話突然中斷,他瞪著眼,不肯相信的說:「不可能,不可能這麼快,不可能……」
  
  「濂哥哥,你怎麼啦?」洛蓁發現眼前的歐陽濂竟然正在慢慢消失,她驚慌地喊道:「濂哥哥,你不要嚇我,你……」
  
  「我也不知道,可惡!」歐陽濂焦急的轉來轉去,好不容易才取得妻子的諒解,他不願意就這樣離開她,他不甘心!但是看著消逝在空氣中的自己,歐陽濂終究不捨地流下淚。
  
  「雲兒.我可能要離開你了!」
  
  「不!你說要看著我、守著我,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還沒有告訴你我愛你啊!」洛蓁雙手在空中亂揮、亂抓,想抓住他的一點點什麼,但是沒有,歐陽濂仍在繼續消失著……雲兒!你記著,不管時間怎麼流逝,這人世間怎麼轉換,我都永遠愛你!記得,我愛你!」
  
  「濂哥哥,你回來!你在嚇我對不對?你回來啊!」
  
  望著已經杳無蹤影的歐陽濂,偌大的房間裡只剩洛蓁悲痛地啼泣、呼喊著,這哭淒涼至極,在深夜中聽來格外清晰,驚動了已經休息的梅夫人、梅老爺、以及所有的丫鬟僕人。
  
  「蓁兒,你怎麼啦?怎麼趴在地上哭呢?發生什麼事了?」
  
  梅夫人上前欲扶起女兒,不料洛蓁卻抓她的手激動的說:「娘!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看他!」
  
  「蓁兒,你說要回去哪兒?」
  
  「我要回去看濂哥哥,我要回去!」洛蓁說著便起身往門外走。
  
  「要回去也得等開亮,天亮再要人送你回去好不好?」梅夫人急忙攔住她。
  
  「不!我現在就回去,我現在就要回去!」
  
  「小姐,現在外面又黑又冷,等天亮了我們再回去好嗎』」翠墨也跟著勸道.她不明白,小姐不是說過不再回去的嗎?
  
  可是洛蓁彷彿中了邪般,嘴裡喃喃地說:「我要回去,再不回去就來不急了!」她邊走邊說說,轉瞬間人已來到大門口,任何大家怎麼動都無法阻止。
  
  「可是…」
  
  「算了!瞧她這麼模樣,八成感覺到那邊出事了,也罷,我親自送她回去。」梅聖堯突然奠名其妙地開口,這話著實嚇壞了不少人。
  
  「那邊出事?你是說歐陽家出了什麼事?」梅夫人慌張地問。
  
  「唉!前些日子我聽說我們女婿病了,而且恐怕……」梅聖堯歎著氣。他話雖沒有說完,但眾人卻都已經知道他的意思,當下大家慌慌張張地分別照著主人的吩咐去辦事,待一切準備妥當後,馬車便在星夜中揚長而去,載著心急的梅洛蓁直奔歐陽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1-27 18:59:23

  第十章
  
  彷彿事先就知道少夫人要回來似的,歐陽家的守門人大老遠看到馬車便打開大門迎接,等馬車一停妥,心急如焚的洛蓁就自已跳下馬車直奔絳萼樓而來。
  
  絳萼樓內外燈光通明,幾乎所有歐陽家的人都擠在小小的廳中。「少夫人回來了!」當他們看到洛蓁時,不自覺地讓出一條路,好讓她可以過去。
  
  洛蓁戰戰兢兢地穿過人群入內室,來到床邊。床上的歐陽濂雙跟緊閉、雙唇緊抿,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若非他的胸膛尚有些微的起伏,簡直讓人以為他已經斷氣了。
  
  「濂哥哥,雲兒回來,,你聽見了嗎?」洛蓁坐在床沿.握住他冰冷的手,將臉貼著他的頰,一面喃喃地說.「你快醒過來,快起來看看我,我是雲兒!」
  
  守候在歐陽濂身旁多日的周憐月一見洛蓁回來,心下不免有趣黯然。她默默起身站到一旁,將這方小小天地讓給這對有情人,畢竟闖入她們感情世界的人是她,而她原本就是不應該存在的第三者。
  
  「濂哥哥,你說要一輩子看著我、守著我,現在我回來了!我不再和體生氣,我也不會再躲你,你快醒過來好不好?你說要帶著我去五湖四海行走,要和我一起觀日賞月的,還要生生世世作恩愛夫妻,難道你全忘了?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對不起,我發誓我不會再犯了!從今以後.我一定會乖乖做你的妻子,替你持家照顧爹娘,還有.我會替你生一窩小壯丁,你趕快醒來,好不好?」洛萋哽咽地說著,淚水滴在歐陽濂的瞼龐,但他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濂哥哥,你不是說愛我嗎?既然愛我,你怎麼捨得丟下我一個人自己先走?沒有你,雲兒一個人活著有什麼意義!濂哥哥,你起來,你快起來啊!」她搖著、叫著歐陽廉,拚命訴說著心中原奉不敢說的情感,只希望他能睜開眼睛,再叫她一聲雲兒。
  
  但是沒有,歐陽濂仍舊沒有任何反應.他彷彿進入了一沒有人可以進入的世界,任憑旁人怎麼哭怎麼,他都聽不見。
  
  「濂哥哥,我是雲兒,我快起來,我是你最愛的雲兒!」洛蓁哭到嗓子啞了、淚水乾了,卻依然無法喚醒歐陽濂,難道他就真的這樣去了?她伏在歐陽濂床邊痛哭失聲,為什麼?為什麼他不醒過來?為什麼他聽不見她所說的話?他不是說過只要想回來就可以回來嗎?為什麼這次卻不能同來?天老爺,誰可以救救他,誰可以救救他?我愛他啊!
  
  所有人都紅著眼眶別開了臉,不敢看這生離死別的一幕,也不敢相信那瀟灑俊逸、待人廉恭有禮的大少爺真的就這樣撒手而擊!可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又讓人不得不相信他們的大少爺就真的這樣走了!
  
  「雲丫頭.別再哭了!當心哭壞眼睛,這小子看了會心疼的。」一個蒼老的聲音破空傳來,當一班人還愣在原地弄不清楚狀況時,絳萼樓外不知何時站了一位白髮蒼蒼、老態龍鍾,但卻慈眉善目的老婆婆。
  
  「誰?」洛蓁抬起哭腫的眼,看見那白髮婆婆拄著枴杖走進門。
  
  這老婆婆看起來似乎很老很老,頭髮很白很白,甚至邊眉毛都是白的,不知為何,洛蓁一看到她,心中便升起一陣沒來由的熟悉。「您是……」
  
  「雲丫頭,記不得姥姥了?」老婆婆走上前,露出和藹的笑容,指著床上的歐陽濂,「原諒他了嗎?」
  
  「您可以救救他嗎?」洛蓁怔怔地問,心底對著這位突然冒出來的老人有著說不出的好感,總覺得她可以救她的濂哥哥。
  
  「先告訴我,你還怪不怪他?恨不恨他?」
  
  「我……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他也不恨他,我只恨自己,為什麼到現在才看清自己的感情,害他白白受這麼多的苦!」她回頭又一次握住歐陽濂的手,真心的回答、如果可以重來,她再不會為了不知名的恐懼而拒絕他。
  
  「你們這兩個年輕人從前生糾纏到今世,只怕來生又是一筆數不清的帳,教我老人家不知該怎麼勸才好!丫頭,姥姥只問你一句話,你原不原諒他,只怕他這條小命真的要一命歸西了。」
  
  「姥姥,我求求您救救他!」洛蓁「咚」的一聲跪下。
  
  「唉!丫頭,我如果不救他,還有誰能救他?不過在救他之前,我有事情要先告訴你!」
  
  「什麼事?」
  
  「那是你和他還有她,以及他之間一筆糾纏不清的風月情債。」老人家邊說邊指著床上不省人事的歐陽濂,以及退至一邊站立的周憐月,還有陪著歐陽玉娟守候在門口的游彥文。
  
  「你是說我和濂哥哥、表哥還有憐月?」洛蓁詫異地抬起頭,望向一臉奠測高深的老婆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她和歐陽濂的事會扯上周憐月和表哥?
  
  「唉!這事說來話長,可是如果不說,你們四個人恐怕就會這樣茫然痛苦,始終不知身在何方,而且也苦了這個癡心的小伙。算起來,那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老人家以著枴杖在地上輕輕一點,頓時所有的華宅奴僕人全都消失無蹤,放眼望去,四周只是一片荒煙蔓草,還有一地黃土、一座墓碑。墓碑上寫著:
  
  愛妻藍織雲之墓
  
  那是什麼?藍織雲?濂哥哥不是曾提過她前世的名字就叫藍織雲嗎?這是怎麼一回事?
  
  「丫頭.還想不起來嗎?姥姥就幫幫休吧!」
  
  老人家站在洛蓁面前,舉起枴杖碰了碰她的額頭,梅洛葦頓時彷彿有一扇已經封閉已久的門被打了開來一樣。回憶排山倒海似地向她襲來,一幕幕的前塵往事一一浮在跟前。
  
  是的,她想起來了!她想起自己是怎麼拋家棄母跟隨夏侯淵而去,兩個人又是怎麼度過一段艱苦但又甜蜜的日子。可是這段甜蜜的日子,卻被何慕笙和令狐雪所造成的誤會硬生生打斷,讓她失去丈夫,也失去她不容導得來的孩子!她想起自己生病時,丈夫是怎麼為她奔渡找大夫,又怎麼牽扯上何慕笙和令狐雪,若不是為了治病,他們不會認識何慕笙,也不會認識誇狐雪,丈夫更不會因令狐雪而背叛自己,她也不會含恨自盡,更不會在天地間無以為家,無處棲身。天啊!這是怎麼樣的因果所造成的?
  
  她知道自己謝謝何慕笙曾經那麼盡心盡力為她治病,也該謝謝令孤雪為她盜寶,才讓她得以延續生命,但是感謝的代價竟是如此沉重,竟然是他們夫妻以勞燕分飛來回報。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想起來!她永遠忘不了自己最信任的丈夫與好友糾纏在一起的情景,也忘不了他是怎麼為令孤雪辯護、怎麼保護她,那是令她何等的傷心欲絕!在這世間,除了夏侯淵她別無所靠。母親因著她私自離家而不肯原諒她,更不認她這個女兒,但是後來連夏侯淵也背叛了她,她能有什麼選擇,又能做什麼選擇?死,大概就是唯一的路吧!所以她選擇帶著那個不該被承認的孩子,留下悲痛的絕誓飄然遠去!只是耶隔世的痛,到現在都還深深刺痛著她,她寧可永遠不要想起,永遠當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梅洛蓁,她不要是梅織雲,也情願自己永遠沒有當過藍織雲!
  
  「姥姥,您好殘忍,為什麼要讓我想起這一切呢?為什麼!」洛蓁哭喊著,因為回憶與真相是如此的讓人難以承受。
  
  「雲丫頭.我知道這很痛苦,不過那只是屬於你的記憶部分,事實上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呢!」老婆婆神秘地笑著。.
  
  「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你瞧瞧這段!」老婆婆伸手指了指周憐月和游彥文。倏地,三個人一同墜入前世的漩渦中。洛蓁看到周憐月,不!應該說是令孤雪捧著一壺酒自廚房走出來。
  
  「對不起,雲兒,我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是找真的好愛他,只要一次,只要讓我能和他做一夜夫妻我就滿足了,然後我會悄悄地離開,永遠不再打擾你們!」
  
  原來令狐雪自從第一眼見到夏侯淵便無法援地愛上他,可是夏侯淵心裡只有妻子一人,根本不將其他女人放在眼裡。飽受感情折磨想思之苦的令狐雪,眼見感情無法得到回報,於是決定,只要能和夏侯淵做一夜夫妻,就算只有一夜,她也就心滿意足了。因此她偷偷在酒裡面下了春藥,再藉幫請他喝酒。但就在夏侯淵喝下酒而藥效即將發作之際,雲兒正好進來了,令狐雪風狀只好托詞離開。因此喝了雲雨散的夏候淵就這麼和妻子一番巫山雲雨,讓妻子懷了孩子,而他自己卻渾然不知,甚至毫無記憶,種下日後夫妻兩人決裂的前因!
  
  原來如此!她沒想到竟會這這樣!難怪淵哥哥矢口否認,難怪他不承認孩子是他的.他認為自己和何慕笙有染,先背叛了他,所以轉而向令孤雪求慰藉,並報復她的背叛。
  
  「他知道嗎?」洛蓁身子小住發抖地問。
  
  「起先不知道,但是那天你撞見他和令狐雪的事而憤恨自盡後,他才恍然大悟,可是又有什麼用呢?你已經死了。而且留下永不相見的絕誓。你們兩個因著你臨終前所立下的絕誓注定了永無相見之日。」
  
  永無相見之日?既是如此,為何她和他今生得以再見?
  
  「丫頭,他為了你這句話,吃盡苦頭受盡折磨,上天下地,幾番放棄投胎轉世的機會,嘗追所有的冷暖艱辛,為的就是找你,希望你能給他一個補償的機會。」
  
  在老人家的指引下,洛蓁看到早化作一縷幽魂的夏候淵,怎麼上窮碧落下黃泉,怎麼在天地人世問尋找她,又是怎麼地受到其他鬼魅的譏諷、恥笑甚至欺侮,為了得到妻子的下落,他不惜在姥姥修行的洞口外長跑長長四十九天,他知道這位年歲已經很大,卻擁有不為人知本領的姥姥,應該會知道雲兒的下落,可是他失望了!姥姥沒有告訴他,而他也始終沒有找到心愛的雲兒。
  
  「他後來怎麼找到我的?」已經哭乾的淚水一次流滿面,沒想到因著自己臨終前的一句話,竟然讓他吃了這麼多的苦,現在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他會叫她雲兒,也明白他怎麼會第一眼見到地就說愛她,說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她,更知道當日求去時,他寧可自己的手鮮血淋漓,卻怎麼也不願她絞頭髮,畢竟那曾是如此傷痛的段回憶啊!
  
  「還是因為你那句話。」老婆婆語帶玄機的回答
  
  「我那句話?」
  
  「對,你還記得嗎?」
  
  洛蓁低下頭望著依然不省人事的丈夫,緩緩說出那句令她痛徹心扉的話:「發斷情滅,恩義兩絕;天上地下,永小相見!」
  
  「沒錯,就是造句話。丫頭,你要知道,有願就有力,凡起心動念無不是業,你既然起這麼一個決絕的念頭.自然也就形成一股無法敵擋的力量,將你們兩人隔絕開來。不過你們兩人心中仍舊存有愛意卻替你們自己找到出路,製造了因緣。所謂緣起緣滅,到那間的意念,時刻都在種因,只待因緣俱足後就能開花結果,所以就算天上地下無法相見,你們有可以在人間做夫妻,再次接受考驗,學習怎麼相愛信任。丫頭,好好把握機會,你給他的懲罰已經夠了!瞧他這輩子為了你,幾次冒著生命危臉靈魂出竅,這份情意癡心,難道還不足以彌補你心中的創傷?」
  
  洛蓁猶如五雷轟頂般愣在當場,他竟是為了找她才不惜讓魂魄脫離肉體?那麼這次他會病,也是因為這樣?老天,不值得,不值得啊!她是這麼任性、這麼自私,只想到自己,最有想過要他信任他,沒有想過多給彼此一點時間去解釋、去化解誤會,否則又哪會演變到今天這不可收拾的地步呢?上輩子這樣,這輩子也是這樣,竟然一錯再錯,她該怎麼辦呢?
  
  「姥姥,您救救他,雲兒求您教救他,好不好?」洛蓁泣不成聲地哀求著,只要他能醒來,不管叫她做什麼她都願意,即使他要和憐月在一起也投有關係,畢竟那是她欠他的!
  
  「姥姥,我也求您救救他!」周憐月忽地也跪下哀求著,「都是我,如果沒有我,他們就不會有今天這局面了.求求您!」
  
  「雪兒,你愛他並沒有錯,錯只錯在你的愛傷害了其他人.所以才得不到祝福,甚至兩次釀成無法收拾的結果」
  
  「姥姥.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讓感情蒙蔽心智,更不該明知他心中只有雲兒,還妄想我和他之間的可能性,畢竟感情是無法勉強的。」周憐月轉向洛蓁幽幽地說:「雲兒,我想我該告訴你實話了。他從來就多看過我一眼,即使後來他為了報復你而和我在一起,他仍舊只把我當作你的替身,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不論我是令狐雪還是周憐月。」
  
  「那天地書房……」
  
  「那天地書房中,他醉得不省人事,什麼事都沒有辦法做,但嘴裡喊的依然是你。我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怎麼地。竟然嫉妒心大發,所以脫了他衣服,裝作我和他已經作成夫妻。雲兒,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廂情願的,是我不好,如果沒有我,你也不會又一次失去孩子,而他,更不會為了你的離開病倒。請你原諒我,我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不但沒能報答你的解救之恩,還妄想著能取代你。其實這輩子能和他拜堂成掛名夫妻,我就該心滿意足了。」
  
  「雲兒.不,我該叫你憐月,感情的事沒有誰對誰錯,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現在我只求濂哥哥能醒過來。」
  
  洛蓁望向老婆婆,睜大眼懇求道:「姥姥,您一向是最疼我,雲兒求求您救救他,好不好?」
  
  「唉!丫頭,命是早在你落地前就已經注定的,現在姥姥能做的,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你就別埋怨了。雪兒,你和他緣已盡、情已了,你就和我走吧!」
  
  「不,你是說……你是說……」
  
  老婆婆搖搖頭,拄著枴杖示意周憐月跟她一起走。洛蓁不敢置信地奔上前伏在歐陽濂床邊,輕撫著他蒼白的臉。
  
  「濂哥哥.我都想起來了,我想起我們過去的事,也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現在雲兒求你,求你快點醒過來,你不是說要一輩子陪著我,要生生世世做永遠的夫妻嗎?這些我都答應你,而且我再也不會離家了,你快起來,快起來啊,濂哥哥!」
  
  洛蓁傍徨無助地趴在歐陽濂床邊,原本以為姥姥可以救他的,誰知道姥姥竟然也無法可施。老天,如果他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教好一個人怎麼洛下去?地已經孤孤單單一個人度過一百年的光陰,她不要再一個人過日子,不要沒看歐陽濂的日子。濂哥哥,你快醒來!
  
  淚水乾了又濕,濕了又於,最後洛蓁伏在歐陽濂胸膛前,低低傾訴著她一直不敢說出口的話,只希望他能醒過來。但是,他仍舊沒有反應。
  
  「濂哥哥,你為什麼不醒來?為什麼?」已經哭得喘不過氣來的洛蓁啞著嗓子呼喊.雙手緊緊抱住歐陽濂。
  
  「雲兒,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突然,一個無力的聲音在洛幕耳邊響起,那聲音竟是如此的熟悉。洛蓁忽地抬起頭,她發現原本一直閉著眼的歐陽濂竟然不知何時已張開眼睛,滿是心疼不忍地瞅著她,還努力地想伸手為她拭淚。
  
  「你醒了?」
  
  「你哭成這樣,我就算想走也走不了,更何況我根本就捨不得離開你。」他抬起手輕輕撫著妻子的長髮,心裡又心疼又是喜,喜的是她這淚是為他而流,心疼的卻是她那對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
  
  「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了!」洛蓁再一次熱淚盈眶,不過這次是高興的淚.她緊緊將身軀貼著丈夫,心想:姥姥,您騙得我好慘……
  
  ※※※
  
  輾難眠的歐陽濂睜著一對大眼,望向窗外的閃閃星光。打從雲兒自梅家回來也有一段時日了.雖然她每日親侍湯藥,甚至親自動手為他下廚做菜,那溫婉可人的模樣直教人終人心坎,但他總是覺得少了那麼些什麼。不是他不知足,而他實在想她想得快瘋了,難道她全無感覺』還足她仍在生氣?不,不會的,若她仍在生自己的氣,就不會為他回來,也不會在他床著哭成那樣,那麼到底有什麼原因讓她躲著自己,遲遲不肯搬回絳萼樓呢」
  
  他醒過來後,傭人便告訴他那天所發現的事,包括洛蓁連夜趕回以及周憐月跟著一名老婆婆離開,雖然他心中已猜到幾分,卻不願意去證實,他怕答案的結果會證實長久以來一直存在的疑慮,一旦雲兒想起過去的事.她會原諒自己嗎?可是除了這點,他實在想不道為何她仍不接受自己?
  
  正想著時,一條人影悄悄地接近他的房門。歐陽濂拉上被子蓋住自己的身體,並閉上發睛假裝正在睡覺,好觀察到底是誰敢這麼大膽夜裡來探他的門。
  
  門緩緩推開了,從門所發出的嘎嘎聲來判斷,來人似乎完全不在乎會吵醒他,而且這人步伐輕盈細碎,倒像是個女子。女子?難不成?
  
  剛一轉念,歐陽濂立刻推開被子坐起身。果不其然,來人果真是名女子,那窈窕的身材、令他神魂顛倒的香氣,不正是他想了又想,想得幾乎快要發狂的妻子梅洛蓁嗎?她深夜不睡到這裡來做什麼?「雲兒,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歐陽濂揭起床幔,關心地起身問道。
  
  洛蓁搖搖頭,螓首低垂,一語不發地站著,久久才輕輕抬起手來,解開自己上衣的扣子。
  
  「雲兒.你在做什麼?」歐陽濂的眼睛幾乎要發直了,月光下的她美得令人瞠目。而隨著她衣物一件件的落下,露出曲線玲瓏的胴體,他的表情只能用「呆若木雞」四個字來形容。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歐陽濂不禁有些啞了嗓子,他站起身走近她,伸出手想抱她又不敢。
  
  「濂哥哥,我……我什麼都不懂,你可以教我嗎?」說這些話的同時,洛纂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紅到脖子上去了。她顫抖著,強忍著女孩子的矜持,等著丈夫前來抱她,可是她左等右等,歐陽濂就是沒有動靜.難道是她會錯意了?
  
  「對不起,我以為你……」洛蓁羞得頭都抬不起了,原來他不要她。天知道她是鼓了多大的勇氣才敢到他房裡來「誘惑」他,沒想到……洛蓁抖著手,想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但此時歐陽濂卻突然一把擁她人懷,待回過神時.她早被他壓在身下,欲言又止的櫻唇也被狠狠堵住,他吻得她幾乎快要窒息。
  
  「不許你走,你是我的……」歐陽濂放開她,起身點著燈火,雙眼滿是異樣神采地瞅著她,「讓我好好看看你……」
  
  「不要!」洛蓁以雙手遮住那雪白豐滿的胸脯,頻頻搖頭不敢看他。
  
  「雲兒,別怕羞,我們是夫妻,何況這裡又沒有別人。」
  
  「不…」洛蓁尚不及拒絕,歐陽濂已經一個跨步上前將她雙手壓住,兩眼炯炯有神地瞧著她,人說燈下看美人,方得見真章,果真如此,只見眼前的麗人滿臉紅暈,那吹彈可破的肌膚、凹凸有致的身材,直可用秀色可餐、玉軟花柔來形容。
  
  「你好美!」歐陽濂低下身子緩緩壓住她,他的唇溫柔地吻著,從那嬌艷欲滴的紅唇到她身上每一處肌膚,貪婪地,憐惜地,寵愛地親著,雙手還不規矩地四處遊走。
  
  洛蓁被這如雨般的攻勢給弄得嬌喘不已,玉臂不白禁地環住他的脖子。「濂哥哥,我好熱,我的心跳得好快……」
  
  「來,雲兒,幫我解開衣服!」歐陽濂握住洛蓁的手放在腰際的衣帶上,鼓勵她動手為自己脫衣服。
  
  洛蓁宛如喝醉酒的美人,顫抖、猶豫又羞赧地拒絕了,「不行,我……」
  
  「別怕羞,你忘了以前的事了嗎?」他低哄著,輕吻她的肩。
  
  歐陽濂這麼一提醒,洛蓁猛地想起從前他倆在花前月下、在臥房中是如何溫存親熱的,頓時一陣甜蜜與酥麻如海水般注人心湖,於是她顫抖著手去解開丈夫繫在腰上的帶子,原本準備就寢的歐陽濂就只穿著一件中衣、一條長褲,因此脫去中表後,他根本已經半裸,露出寬闊結實的胸膛。
  
  歐陽濂又一次握住妻子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同時低聲說:「雲兒,做你想做的!」
  
  洛蓁的手青澀地撫著他滾燙的肌膚,這讓歐陽濂幾乎到進臨界點和情慾面臨了崩潰,但他強自忍著,要自己不能衝動,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做,但還是不能嚇壞她。
  
  洛蓁抬頭看著歐陽濂,發現他閉著眼,胸口起伏不定,表情帶著幾分痛苦。
  
  「濂哥哥,你不喜歡是嗎?」她不知所措的輕輕縮回手.殊不知他的痛苦表情實則源自於正勉強忍耐著觸即發的熾烈情慾。
  
  歐陽濂倏地睜開眼,那深邃的雙眸此刻更是黑得發亮,「不,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一百年,怎麼會不喜歡?」
  
  他除去身上最後的束縛,隨後將妻子壓在身下,溫柔耐心地教她愛她,帶她飛上彩虹的頂端,領略那男女間最赤裸、最原始的愉悅之情、喜樂之心,此刻只願天地間唯有他倆的存在,願時間能為他們停留。
  
  一番雲雨過後,歐陽濂移開自己的身軀平躺著喘氣。激情使他有些疲累,但心中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他略略側過身子.伸手替妻子抹去額頭上及臉上的細小汗珠,然而洛蓁臉上的冰涼使他原有的喜樂之心頓時一掃而空,那是不知何時已流滿面的淚水。
  
  「怎麼哭了?我弄疼你了嗎?對不起,一定是我太粗魯……」歐陽濂手忙腳亂,又是親又是吻地道歉。
  
  但洛蓁搖搖頭,將手環住他的脖子,臉緊緊地貼住他溫暖的胸膛。「不是,只是我想起從前的事來了!
  
  歐陽濂頓時臉色一凜,坐起身子,一言不發地盯住地,她果然想起來了!是姥姥告訴她的嗎?難怪這些日子她都不肯理自己,她心裡還會怪他嗎?
  
  「我沒有怪你,也不恨你,我只是覺得自己好傻、好任性,讓你吃了那麼多苦,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你不會怪我吧?」
  
  「怎麼會怪你?我愛你都來不不及了!何況比起你所受的委屈,那點點不如意又算得了什麼!告訴我,是不是姥姥讓你想起來的?」
  
  「嗯!姥姥說她不忍心見你再繼續為我受罪,所以決定把一切的事都說出來,同時還帶走丁憐月。」洛蓁將那天所發生的事全說出來。
  
  歐陽濂一聽,濃眉緊蹙,低聲說:「聽我說,我真的沒有碰她,我根本不知道怎會和她……」
  
  「噓!」她摀住他的嘴,「憐月都告訴我了!你那天晚上醉得不省人事,即使我在你身旁,恐怕我也是什麼都不能做。她還把以前的事也告訴我,對不起,是我錯怪了你,我一直以為你變了心不再愛我,也不認孩子,才會做出那麼決絕的事,立下那麼無情的絕誓!沒想到你為了我竟然吃了那麼多的苦,對不起!」
  
  「那是我心甘情願,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只是我不懂,為什麼那段日子裡我會找不到你?你到底到哪裡去了?」
  
  「我在姥姥那裡,她用藏魂大法把我收在水晶球中,所以你才會找不到我。」
  
  「藏魂大法?」
  
  「對!藏魂大法。你忘了藍家是巫女的後裔,而姥姥自幼便被奉為女神的化身,她修行有成,已經達到地仙的境界,這小小的藏魂大法是難不倒她的。」
  
  「那不是違背天地的運行之理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因為我自盡夭折,加上原本陽壽未盡,所以即使死了也無處可去,只能漂泊在天地問。姥姥收留我不過是順勢而行,之後便對我講經說法開導我。我知道你在姥姥修行的洞口跪丁七七四十九天,可是她還是不讓你見我。濂哥哥,你不要生姥姥的氣,她會這樣做是因為我在臨終前立下絕誓,那絕誓注定我們必須經歷百年的渡折與分離。」她仰起臉瞅著他.「讓你受苦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這幾天還是不理我?」他緊緊摟著她,彷彿要把她揉進身體裡似的。「或者你還在為我打了彥文的事在生氣?你願意告訴我你和他之間的事嗎?」
  
  洛蓁點點頭,徐徐道出她和彥文從小一起長大,以及後來所發生的一切。「不可否認,我確實猶豫過,畢竟我和表哥從小一起長大,說沒有感情是騙人的,只是誰教遇上你,又偏偏讓你偷了心。濂哥哥,你別再多心,我不是不理,你只是覺得……覺得還沒有臉見你,覺得我配不上你,我那麼任性,又那麼固執,根本不值得休這樣愛我,這樣為我犧牲…」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歐陽濂便一把堵住她的小嘴,重重地吻著她,他不許她這樣貶低自己。「不許你這樣說,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最好的、最美的!」他托起她的臉面對自己,「告訴我,你愛我嗎?」
  
  洛蓁不知不覺地紅了臉,她輕輕推開歐陽濂起身欲穿衣服,但他哪這麼容易就放過她的道理。他一手環著她的纖腰笑問:「去哪裡?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洛蓁幾乎酥軟在他的懷中,她羞赧不已地點頭.可是歐陽濂卻得寸進尺緊追不捨地又問:「點頭是什麼意思,是或不是?」那嬌美的模樣讓他興起逗弄之意。
  
  洛蓁這下完全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夫婿不再問這些問題.她不依地推推他,帶著三羞澀七分嬌嗔地說:「你好壞,明知道人家的心意還蒜!」
  
  歐陽濂嘴角浮起一朵笑容,瞧著妻子含羞帶怯的誘人模樣,他收拾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認真地問:「雲兒,我真的知道.告訴我,你愛不愛我?」
  
  「你知道嗎?打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後,我就不停地作夢,夢見你,還有我們過去的事,那時我一直不懂.為什麼會做那些夢.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因為我愛你。所以即使再怎麼告訴自己要忘了你,卻總在午夜夢迴時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來。」她雙頰映滿紅霞,眼波含情。
  
  「濂哥哥,我愛你!」
  
  歐陽濂瞪大眼睛,之情溢於言表。他終於等到這句話了,經過如此多的被折,他終究重新贏回妻子的心,取得她的諒解。「告訴我,是什麼原因讓你到我房裡來?」他寵愛地親親她的紅唇,仍舊不滿意,似乎非得把一肚子的問題全問完才甘心。
  
  洛蓁臉上泛起一抹如夢似幻的笑,她把臉藏在丈夫懷中,不一會兒,又抬起把嘴湊近他耳朵旁吐氣如蘭地說:「我想你,而且我想替你生個孩子。」
  
  歐陽濂愣住了,霧氣不知不覺中襲上他清澄的黑眸。孩子…他曾經有過孩子,那是他們倆愛情的結晶,但陰錯陽差下的種種誤會,不僅讓他不承認那是他的孩子,還親手毀了所愛女人的生命,連孩子也一併失去。這苦、這悔,這恨,讓他足足品嚐了百年,當她不容易得到彌補的機會時,他卻又粗心地再一次失去孩子。自責已不足足以說明他的心情,正因如此,在內心深處他根本不敢奢想她肯再為他生孩子,因為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原諒他。
  
  「我……」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別說了,我都知道,我現在只想知道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娘教我一些可以一舉得男方法,我們試試好不好?」
  
  「只要你喜歡就好,不過我想要一個和你一樣美麗的女兒,聽她喊我一聲爹。」他以手撥弄著她烏黑柔亮的秀髮。淺淺笑著,滿足地說:「雲兒,我想,我們挑個好日子再拜一次堂好不好?」
  
  「為什麼?現在這樣也不錯啊!」
  
  「我知道,可是前世沒能和你在父母的祝福下成親已是我無法挽回的遺憾,這一世,又讓你孤伶伶一個人上花轎入洞房.我捨不得!」
  
  「那也是萬不得已的。何必……」
  
  「我一定要親自和你拜堂,還要重新來個洞房花燭夜。」他像個孩子般執拗地說著。
  
  洛蓁溫柔笑笑,起身穿衣服,,但歐陽濂摟住了她不讓她走,「穿衣服千什麼?」
  
  「我有東西要給你看我等我一下。」
  
  「什麼東西這麼重要?」歐陽濂戀戀不捨地放開她,微笑地凝視著她穿上衣服,並趁機欣賞妻子姣好的身材。洛蓁要走出房門時,他忍不住也跳下床,撿起地上的衣服胡亂穿上。
  
  「我和你一起去!」
  
  於是兩人在月色中手牽著手,往洛蓁住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邊走邊聊,好不愜意。
  
  「雲兒,等天一亮就把東西搬回來好不好?我要看著你入睡,擁著你醒來!」歐陽濂突然駐足不動說。
  
  「嗯!」洛蓁不假思索地點頭,同時指指明亮的月亮:「你要陪我看夜色,補賞我的損失。」想起初次相見時的驚慌,洛蓁不禁啞然先笑,那是恍如隔世般的遙遠,卻又近在眼前。「為了你,我可是犧牲大了!」
  
  「沒有問題,我還可以每天為你梳妝畫眉,伺侯你著裝穿衣,如何?」歐陽濂寵愛地回應,為了妻子,即使要他上天摘月,他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
  
  談笑間,兩人來到洛蓁房門口。推開門.歐陽濂點上燈火,好讓她可以找東西。沒多久洛蔫拿出一本油黃封面的小冊於遞給他,未語臉先紅,結結巴巴地說:「我回來時……娘給……我的,我想我一個人……也作不成……所以……」
  
  毆陽濂狐疑地瞧著紅雲滿面、羞答答的妻子,「什麼書這麼神秘?瞧你臉紅成這樣!」他納悶地接過小冊子,坐在椅子上湊近燈火看了起來,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他立刻瞪大眼、張大了嘴,一句放都說不出來,「這……」
  
  「濂哥哥,你不要緊吧?」歐陽濂目瞪口呆的模樣實在出乎她意料之外.但更令她訝異的卻是那種接踵而來的朗朗笑聲。「你笑什麼?這書這麼好笑嗎?」洛蓁莫名其妙地看著丈夫,對他的反應錯愕不已。
  
  「雲兒……」歐陽濂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他指著她,滿眼的不敢置信。
  
  「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又羞又急的洛蓁踩著腳,想搶回書,「還我!」
  
  「不行,你說得對.這事得兩個人才能辦得成。」他把書放進懷中,一把抱起妻子大步回房,「咱們這就回房依樣畫葫蘆一番好不好?」
  
  不等她回答,他低頭就是重重一吻,然後帶有三分意猶未盡、七分玩笑意味地說:「娘給你的?怎麼現在才拿出來?」
  
  「你明知故問!」她將臉埋進丈夫懷中,嬌羞地逃避著他的問話。
  
  歐陽濂瀟灑一笑,幸福感溢滿胸口,他迫不急待的想回房了!
  
  那到底是什麼書?歐陽濂看了樂不可支的?其實那是一本畫了各種男女歡好姿勢的春宮畫冊,上頭還有教戰守則哪!這可是古代母親女兒出嫁時交會的嫁妝之一呢!梅夫人早在女兒歸寧時就拿出來,但是洛蓁卻直到今天才想起這件事。
  
  ※※※
  
  開封的首富歐陽家又辦喜事了,不過這次的新郎官還真奇怪,仍舊地那個瀟灑倜儻的大少爺歐陽濂,難不成他又娶妾了嗎?非也非也,新娘子乃是他的原配夫人,開封第一美人梅洛蓁。這兩人不是已經拜過堂了嗎?怎麼一年後又拜堂?
  
  所有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全都不清楚為何兩個已經拜過天地的人還要再拜次堂,箇中原由大概只有梅家以及歐陽家的人才知道了。
  
  只見新娘子前一晚上先回到梅家過夜,然後第二天傍晚時分坐上八人大轎,由新郎官親自騎馬迎接,一路上熱熱鬧鬧敲鑼打鼓來到歐陽家。這歐陽家中張燈結綵.雖沒有邀請賓,但人人臉上掛滿笑容,倒也是喜氣洋洋,連已經搬出歐陽家的歐陽玉娟,也挺著即將臨盤的大肚子,和丈夫一同前來祝賀.從兩人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們內心深切的祝福之意。
  
  新娘子下轎子後依著禮俗撒豆、踢草、地氈毯、跨鞍草秤一樣也不少。接著拜天地、祭祖,在所有人的祝福下,一對新人進入洞房,一場婚禮也就這麼莊嚴隆重地完成。
  
  歐陽濂扶著洛蓁坐在床沿,他揭起覆在她額前的紅布,取下那沉重的鳳冠,又從擺滿食物的桌上倒了兩杯酒。「這是我們的交杯酒!」
  
  洛蓁接過酒,兩人交又著手一口飲盡,歐陽濂捧著她惹人疼愛的美麗小臉低語著:
  
  「久違了,夫人!」
  
  「久違了,相公!」
  
  -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