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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單飛雪]我愛香奈兒[全文完] [列印本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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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18:48     標題: [單飛雪]我愛香奈兒[全文完]

我愛香奈兒 作者：單飛雪

如果能夠控制喜歡的感覺，他才不會自討苦吃挑戰高難度的戀情，
但是情難控制，明知機會渺茫，他還是好喜歡好喜歡藍麗。
儘管她冷漠到懶得對他有好臉色，儘管她總是在拒絕接受他的好意……
明知自不量力，明知自己在她眼中只是個沒品的台客，
他還是對她告白了，他的確是衝動，但卻一點也不後悔，
只要她願意讓他照顧、讓他保護，只做朋友也沒有關係……
花襯衫、藍白拖鞋、加上好粗一條金項鏈，
渾身散發濃濃台味的馬駿克，竟然跟她告白！
他是哪來的膽子？是腦袋太單純還是太糊塗？
她根本不可能會喜歡他這款大老粗好嗎？！
是，用腦子想是絕對不可能，但是──
當他用身體替她擋去危險，當她需要時他總是在，
於是她失去冷靜、不能控制地親吻他，一次兩次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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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19:17

第一章

　　午夜，內湖楓城社區，黑暗中，中庭裡的花草吐露著芬芳。Ｂ棟一樓住戶的臥房中，陳設的桌椅傢俱是從大賣場買來的，洗淨的廉價Ｔ恤、牛仔褲，通通被隨便地堆在椅上。靠窗的書桌上，散置著暢銷的DVD，有無間道、暗戰、功夫、少林足球、黑社會……

　　床上，馬駿克趴睡著。都這個年代了，他還理著日本舊時代黑社會老大流行的山本頭。上身打著赤膊，薄被褪到腰間，露出精壯背脊。那體魄強壯結實，看得出常常勞動，膚色略深，肯定常被陽光親吻，彷彿一親近，就能聞到陽光味。

　　牆上掛鐘，顯示著時間是凌晨一點多。

　　馬駿克酣睡著，忽然，黑眸睜開，瞪視著窗外。他聽見鄰居庭院裡傳來窸窣聲，那是拉動抽屜的聲響。從落地窗看出去，鄰家的客廳沒亮燈，但隱約看見有人影鬼祟走動。

　　是小偷嗎？！馬駿克驀地掀被下床，倚在窗邊看。

　　鄰居住著一位單身的藍小姐，如果是小偷，她一個弱女子怎麼應付？

　　馬駿克擔心了，為了安全起見，他注意著鄰家動靜，同時拿起電話報警。

　　這時，落地窗拉開，走出一個中年男子，虎背熊腰，衣著邋遢，背著裝得鼓鼓的旅行袋，右手像拽著什麼——馬駿克仔細一瞧，驚詫地發現竟然是一把刀。

　　「警察局嗎？我要報案……是、快過來，地址是內湖……」正當馬駿克報警時，外邊響起了腳步聲，糟了，該不會是……

　　藍家大門，門匙轉動，正要離開的小偷駭住了，握緊刀子，盯著門警戒著。

　　馬駿克扔下電話，渾身肌肉繃緊，也準備伺機行動，必要時，他會越過窗挺身搭救藍小姐。

　　大門推開，夜歸的藍小姐和小偷打了照面。

　　小偷舉起刀子，用眼神示意她噤聲。

　　馬駿克雙手往窗沿一撐，就要英雄救美，但一個嚴厲的聲音頓住他的勢子——

　　「把刀放下！」

　　藍小姐這聲斥喝，同時震住兩個男人。歹徒嚇住，準備搭救的馬駿克，也頓住動作。

　　藍麗盯著歹徒，冷靜道：「你聽好，如果你真動了刀，性質就變了，那就是搶劫，少說也得判個三年五年的！要是你放下刀，我給你個投案的機會。告訴你，我男朋友在外面停車，他馬上就進來了，現在把刀貼地扔過來！」

　　歹徒膽戰心驚，沒了主意，斷了逃跑的希望。

　　馬駿克意識到藍小姐有多聰明。她先是大喝一聲，嚇住歹徒，再告訴對方男友在外面逃不掉的。接著暗示既然逃不掉，如果動武傷害她，就是搶劫，刑期加倍。然後當歹徒心慌意亂時，她下了準確的命令，要歹徒把刀貼地扔過來。這「貼地扔刀」，限定了扔刀的方式及力度，斷絕對方藉刀行兇的可能。

　　了不起！馬駿克永生難忘這一幕，看高纖瘦的藍小姐，幾句話便壓制了彪形大漢；而歹徒真的乖乖蹲下來，將刀貼地扔過去。

　　藍小姐踩住刀，同時，外面響起警笛聲，警察趕來了，歹徒絕望地跌坐在地，束手就縛。

　　此時，社區住戶都被警笛聲驚醒，跑出來觀望，議論紛紛。

　　馬駿克聽見老媽在外頭奔走，朝他房間喊：「有小偷啊，警察都來了，快起來……」

　　不久，歹徒被警察帶走，圍觀的鄰居散去，社區恢復平靜，馬太太也去睡了。危機解除，馬駿克卻比方才更不平靜，他仍隱身在窗簾後，目光熱切地注意著藍小姐。

　　月光，將植物鑲上銀邊。藍小姐蹲在地上，檢視袋子裡的物品。一支銀髮夾，在她盤起的黑髮堆間閃耀，她身著白套裝，及膝裙下，是一雙纖細白晰的小腿，穿著鑲水鑽的銀色高跟鞋。此情景，教馬駿克聯想到夜空裡的銀月亮。那麼女性化，纖弱柔美。馬俊克瞧得入迷，藍小姐像月亮，美麗冷漠，高貴得遙不可及。

　　藏在這如此女性化的外表下，她的心志卻是極冷靜強悍，在遭遇危險時，能鎮定地威嚇歹徒。馬駿克貪看她秀麗的臉龐，被強烈地吸引了，像貪看一株自戀的水仙。望著她，如置身夢裡，捨不得移開視線。

　　馬駿克是各大夜市火紅的小吃攤老闆，他經營的馬駿小吃攤，靠著賣大腸麵線、麻辣臭豆腐聞名，密集散佈北縣市各大夜市，連市政府職訓中心都聘他授課。過去靠勞力發達，他的雙手長著粗厚的繭，而藍小姐呢，她手指柔白乾淨，漂亮極了。

　　馬駿克看她將袋裡東西撈出來——相機、項鏈、首飾、耳環……摸了摸，一一確定有無損壞。他羨慕起那些玩意，想像被那雙柔美手指撫觸，感覺多麼柔膩幸福。

　　「把刀放下！」

　　回想起藍小姐強悍的口吻，馬駿克一陣心悸。當她鎮住竊賊時，也一併收服了他的心。

　　馬駿克心動了，從這天起，暗戀著鄰居藍小姐。

　　※※　　※※　　※※

　　內湖楓城社區，由三棟大廈組成，有花園、圖書館、視聽室、健身房。社區外觀氣派，設施健全，住這裡的，都是生活優渥人士。五十三歲的寡婦吳鳳蘭真驕傲，含辛茹苦養大的寶貝兒子馬駿克，雖只有高中畢業，但憑著烹飪天分，跟勤力工作，終於在這買了房子住。

　　吳鳳蘭常和朋友旅遊，為人熱心公益，樂善好施，還當上楓城社區主委。她好愛這裡喔，鳥語花香，活動中心又贊，還結交很多志同道合的太太們，住戶們友善合群熱情……等等，除了那位——藍小姐。

　　大清早，當吳鳳蘭正帶領一群太太做晨運時，她們聞到香水味，忽有志一同地緩了抬腿的動作，慢了揮手的勢子，同時將眼角飄向香水來處……她們一個個眼色驟亮，閃爍著好奇的光采，但嘴角都帶點不屑，虛假的笑，朝香水來處揮手。

　　「藍小姐，上班啊？」吳鳳蘭打招呼。

　　「呦，每天都穿得這麼漂亮。」陳太太冷笑。

　　「昨天送你回來的帥哥是男朋友嗎？」李太太笑得很三八。

　　藍麗今日穿黑白兩色交錯的香奈兒套裝，拎著公事包，目不斜視，一派優雅地走過她們面前，不理她們的招呼，兀自走出社區大門。

　　「跩什麼跩！」陳太太嗤之以鼻。

　　「瞧見沒？每天上班都穿名牌……」吳鳳蘭嘖嘖道：「這種女人，一個月沒十多萬養不起的，哪個男人娶了她就完蛋了。」

　　陳太太神秘兮兮地猜測：「我看得出來喔，她穿的套裝是香奈兒的牌子，超貴的！我還研究過她的穿著，除了香奈兒，她下班常穿的洋裝也不知道是去哪買的，樣式都跟市面上的不一樣，很特別，一定也很貴……你們想想看，一般上班族哪有錢買這麼多名牌，後來我才知道——」陳太太戲劇化地壓低聲音說：「原來她被包養。」

　　「沒錯！」李太太忙加油添醋。「那個常送她回來的男人，開賓士轎車還有司機，那麼大派頭，他一定就是包養藍麗的男人。」

　　「被包養的女人還跩成這樣，可恥。」

　　「唉，這個社會笑貧不笑娼啊……」吳鳳蘭搖頭歎道：「可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兒子馬駿克腳踏實地的，辛辛苦苦賺錢……還有，我兒子的衣服都我買的，全身加起來不會超過三百塊……」

　　「好省喔，那他常穿的花襯衫你去哪買的？」

　　「跟菜市場阿給買的，一件一百，下次帶你們去。」

　　「唉呦，吳鳳蘭，你真好命欸，兒子賺那麼多，難怪你能常常跟旅遊團出去玩……」

　　煩！藍麗臭著臉上車，發動引擎，拿出手機，撥到警衛室。

　　「田先生？」

　　「是！」一聽見這聲音，管理員田伯伯差點起立敬禮。

　　「我是Ｂ棟一樓的藍麗。」

　　聽也知道是她！田伯伯問：「藍小姐有什麼事嗎？」又來了，常接到藍小姐的投訴，田伯伯好驚恐。

　　「請你跟馬太太說一聲，早上六點就放音樂做體操，很沒公德心。」

　　「但是……只有你抗議……」電話那頭一陣沈默，田伯伯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是說，因為馬太太是社區主委，而且……」

　　藍麗嘗試將車子開出去，前面的紅色喜美停得太近，後邊福特休旅車又緊挨著，她的車子動彈不得，耳機那邊，警衛還在惶恐地解釋著——

　　「怎麼不說話了？你生氣了嗎？別氣啊，俺沒別的意思……」完蛋，惹毛藍小姐，萬一她告到保全公司去就慘了。「好，我去說，我這就去跟馬太太說噢。」

　　「謝謝。」藍麗拔掉耳機，下車，雙手盤在胸前，怒瞪著前車的車牌號碼，又掏出手機，打到管理室。

　　「田先生？」

　　「我要去了，我正走過去——」

　　「請等一下，先幫我廣播車號，我的車被擋住了，車號是……」

　　社區響起廣播。「車號ＸＸＸＸＸＸ的車主，您的車子擋住藍小姐的愛車，請趕快過來處理。」

　　正當藍麗束手無策時，耳邊響起個醇厚低沈的聲音——

　　「車子出不去嗎？」

　　看見來人，藍麗的臉色更差了。「是你的車？」藍麗對這個馬駿克沒好感，天氣很熱嗎？一大早光著上身是在炫耀肌肉噢？他脖子上掛著大條金項鏈，陽光下閃啊閃，真俗氣。腳下一雙俗斃的藍白拖鞋，真是台到極致。更過分是他一天到晚在家教授廚藝，搞得社區瀰漫著大腸麵線或臭豆腐的氣味。

　　「請你快點把車子移開。」藍麗冷著臉催促。

　　「噢。」

　　「請快點，我上班要遲到了。」言語禮貌，但聽得出火氣。

　　「但是……這不是我的車。」

　　「不是你的車？那麼你過來幹麼？」

　　「我幫你。」馬駿克本來在慢跑，一聽藍小姐有難，立刻奔來搭救。哼哼，表現的機會來了！他大展身手旋了旋身子，準備在愛慕的女人面前，好好表現男子氣概。

　　藍麗茫然地看他伸展雙臂，暖身準備，然後，藍麗驚呼：「幹什麼～～」沒等她授意，馬駿克竟然鑽入她的車內坐定。

　　「開不出來我試過了，別碰我的車！出來！」

　　「阿駿你幹麼啊～～」吳鳳蘭帶著晨運的太太們，跟管理員奔來湊熱鬧。

　　「立刻請你兒子出來。」藍麗跟馬太太抗議。

　　「你幹麼開藍小姐的車啊？」馬太太敲敲車窗。

　　「不要拍我的車。」藍麗警告，可惡，一群野蠻人。

　　「讓開讓開～～我幫她移車！」馬駿克握住方向盤，目光篤定，架勢十足，將車往前移幾分，往後移幾分，前後移一些，左右試一下，然後……沒成功，但他繼續試。

　　藍麗越看越心驚，氣得渾身發抖。「我說過了不可能，你出來，我要報警了。」她拿出手機威脅，但吳鳳蘭一把搶走手機。

　　「喂，講不講理？我兒子好心幫你移車，你還報警？有沒有搞錯？」

　　「我沒叫他幫！」藍麗搶回手機。

　　眾太太群起攻之——

　　「怎麼有這種人？好心被雷親喔！」

　　「對啊，這麼不講理，以後哪個男人敢娶你喔？」

　　「是咩，好心幫你移車，不道謝還這麼凶……」

　　瞪著這群媽媽桑，藍麗面色鐵青。真是秀才遇到兵，說也說不清，她轉頭瞪向禍首。「你快～～」幹什麼！藍麗瞠目，眾太太們駭住。怎、怎麼回事？

　　眼前，高大威猛的馬駿克，早已走出藍小姐愛車，雙臂頂住前車車尾，他目光一凜，手臂肌肉僨張，咬牙，一個使勁，「綠巨人」現身，前車硬被往前推了一公尺。

　　太太們鼓掌歡呼，吳鳳蘭大笑，以兒子為榮。

　　「看見沒？我兒子好厲害～～」

　　「力氣好大啊！」

　　「竟然移得動我的車欸。」陳太太不可置信地說。

　　咦？陳太太說什麼？她的車？大家瞪向陳太太。

　　陳太太忙解釋：「因為……因為剛剛藍小姐那麼生氣，我不好意思說嘛。」

　　會氣死！藍麗坐入車內，看也不看車旁等著被讚美的「綠巨人」，咻地飆離現場。

　　望著轎車消失的方向，馬駿克好失落，還以為會被讚美說，藍小姐就是這麼酷啊！

　　※※　　※※　　※※

　　八點三十一分。

　　「遲到了。」一條紅線，狠狠畫下去，將簽到簿分割成天堂與地獄的兩邊。

　　「才一分鐘。」藍麗冰冷冷地抗議。

　　「一分鐘也是遲到，一分鐘全勤獎金就沒了，我很同情你，但是我拿的是總監的薪水，要效忠總監，我不能放水，請你諒解。」

　　「廢話真多，一千塊的全勤獎金有什麼好希罕？」藍麗贈上兩枚冷笑，笑得負責簽到的孔蓉阿姊面色發青。

　　她一雙冷眸，將孔大姊從頭瞄到腳，再很受不了地搖頭歎：「穿涼鞋時，又穿白襪子，這種畫面非常不雅，這是我良心的建議。」藍麗是商標設計師，最重視美感，偏偏公司裡淨是一堆殘害美感的天兵。

　　「哈哈哈哈～～」那邊爆笑的，是剛從香港唸書回來，擔任藍麗設計助理的崔美芝。「唉呦～～藍麗，這樣穿也是一種風格嘛。」

　　藍麗問美芝：「五年內的女鞋參考圖，都找齊了嗎？」

　　「找到天亮欸。」美芝抱起一迭資料，走向藍麗座位。「來了，大設計師，請過目。」她放到桌上，候在一邊，等藍麗過目。美芝是總監的女友，不過聯想設計公司很要求員工的倫理，就算美芝有設計證書，總監是她男朋友，她仍得乖乖從設助幹起。

　　藍麗坐下，翻閱圖片，忽地掐住眉心，閉上眼，表情隱忍。

　　哪不對勁？美芝問：「怎麼了？不喜歡嗎？」

　　「圖不對。」

　　「欸？我已經挑出你說的那種冷色系鞋款，客群也鎖定在二十到三十歲，這麼多張還不行？五十八張欸！」

　　藍麗還是掐著眉心，面色陰鬱。

　　「到底哪裡不對了？」美芝很困惑。

　　藍麗的手機響了。「喂……嗯……中午不能跟你吃飯了，我負責的CASE出問題，OK，BYE～～」

　　「男朋友嗎？」美芝笑咪咪地問。「是不是中午要跟他吃飯啊？欸，要是問題不大你跟我說啊，我馬上處理，別因為這樣就讓男朋友一個人去吃飯嘛。」綽號小美的崔美芝好心地建議，在她眼中，戀愛的人最大。她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過錯，耽誤人家的午餐約會。

　　藍麗拽起圖片，啪，全扔進垃圾桶。

　　「嗄？」美芝抱頭驚呼。「幹麼丟掉？！」一整晚的心血欸。

　　「我要的是運動鞋參考圖，不是高跟鞋！崔美芝，你不知道昨天來的廠商想發表的是運動鞋嗎？」

　　啊？可是……美芝轉頭，朝負責行銷的包堅兵吼：「包堅兵，你過來！你為什麼叫我找高跟鞋？」昨天傳話的是他。

　　包堅兵嚇得差點從椅子跌下來。「我叫妳找高跟鞋？我……我以為我說的是運動鞋啊！」

　　「你說高跟鞋。」

　　「不是運動鞋嗎？」

　　「是高跟鞋。」

　　「你確定嗎？」

　　美芝朝另一邊吼：「孔蓉，那時你也在啊，你也聽見了吧？包堅兵叫我找高跟鞋！」

　　「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噢。」孔蓉滑動心愛的辦公椅往茶水間前進，辦公室生存法則就是——絕對不要介入同事的爭執。

　　「不要跑，過來作證。」馬的，黑鍋背大了。

　　包堅兵表演起揪頭髮的戲碼。「我不可能說錯，我真的有講清楚啊……」糟，一定是因為昨天他在忙高跟鞋的CASE，一時說錯了，但千錯萬錯絕對不能說是自己的錯，他用力地表演，捶心捶肺，務必讓大家相信他沒錯。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孔蓉加速逃竄中。

　　可惡，美芝回頭跟藍麗說：「昨天包堅兵……耶？」她看藍麗打開蘋果電腦，奇了，不是還在討論問題嗎？「你幹麼？」

　　「找參考圖，你以為呢？」藍麗頭也沒抬，看也不看她，等他們吵完，事情都不用做了。

　　「呃……對不起……」美芝道歉。

　　藍麗面若冰霜，不理她的道歉。

　　之前，總監硬要她帶美芝做設計，她就強烈反對過了，她不需要助理，什麼事自己來，才最可靠。

　　大設計師不爽嘍，辦公室裡，眾人埋頭苦幹，沒事的趕快裝忙，氣氛降到冰點。

　　※※　　※※　　※※

　　夜晚，鶄銘會館，水晶燈璀璨著，紅色絨布沙發柔軟舒適，寶藍色綴著流蘇的窗簾阻隔了外邊霓虹閃爍的街景。

　　這裡采會員制，暈黃光影中，三名社交名媛不時將眼光瞅向角落那一對正在用餐的情侶，男的英俊挺拔，西裝筆挺；女的穿黑色絲質洋裝，高貴典雅。服務生候在桌旁倒酒侍候，畢恭畢敬地布菜。

　　「他就是金川瀨。看清楚了，金鏵銀行總裁的大公子。」名媛們又妒又羨，熱絡地交換情報。

　　「那個是女朋友嗎？聽說他正在跟一個商標設計師交往。」

　　「就是她，藍悅家飾聽過沒？專門代理歐洲傢俱，負責人藍凱就是她父親。」

　　「是不是娶了畫家鄭妍娜的那個藍凱？」

　　「唉，他們看起來還真登對。」

　　「聽說金鏵總裁急著要抱孫子，我看他們應該很快就會結婚。」

　　眾女哀歎，社交界的黃金單身漢又要少一名了。



　　「1997的Elisabeth Salmon Brut Rose，怎麼樣？喜不喜歡？」為了滿足嗜飲葡萄酒的女友，金川瀨特地點了這款葡萄酒。

　　藍麗淺酌一口，微微笑了。

　　「50% Chardonnay、50% Pinot Noir，以釀白酒的方式釀製再加上Pino Noir。Elisabeth Salmon Brut Rose年產不會超過兩萬瓶，我沒什麼可以挑剔的了。」

　　聽她品酒，是金川瀨至大的享受。她氣質高貴，舉止優雅，衣著品味一流，帶她出門，很有面子。

　　藍麗挑選侍者端來佐酒的乳酪，金川瀨慫恿道：「再多說一點，口感怎麼樣？」

　　「像這種年份的香檳，質地厚實，銅粉紅色澤，氣泡優雅細膩，充滿花球香氣，口感飽滿。還想知道什麼？」藍麗睞他一眼，微笑地說：「這個酒1988年才出現，採用的是夫人家族的名字。講完了，滿意嗎？老師？」

　　金川瀨哈哈笑。「都說對了，我女朋友真了不起啊。」金川瀨對葡萄酒也頗有研究，兩人興趣相同，最愛結伴到處品酒。他們還有個共同嗜好，喜歡欣賞藝術品，一到假日最愛到處看展覽。

　　金川瀨舉杯敬她。「今天是我們交往一週年的日子，我要敬世上最美的女人，又聰明又有才華，敬我最愛的女人。」

　　「謝謝。」乾杯。

　　「只有謝謝？」他誇張地捧住心口。「我心碎了，還以為這麼棒的葡萄酒，可以讓我的女朋友嘴巴甜一點。」

　　藍麗挑眉，多講一句：「好吧，我很開心。」

　　「我愛你。」

　　「噢。」她仍是這麼雲淡風輕的反應。

　　「你好像從沒說過你愛我。」他抗議。

　　「我不是已經坐在這裡嗎？」不愛怎麼會跟他約會？

　　「坐在這裡不代表什麼，別用這種話打發我，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你心裡明白，如果還不明白，這一年多的交往就是白費了。」肉麻兮兮的幹什麼？越逼她講，她越不想說。

　　金川瀨好氣餒。「奇怪，我的魅力失常了嗎？以前女朋友們對我百依百順，以前追問我愛不愛的都是她們啊，現在竟然淪落到要追問你愛不愛我……」他苦笑。

　　藍麗以手中的銀叉指指他。「這叫報應。」

　　金川瀨哈哈笑。「是，算我活該。」不只活該，還犯賤。藍麗對他越冷淡，他越迷；藍麗從不讓他進家門，他就越想追著她到處跑。這美麗女人，金錢名車禮物都不能動搖她的個性。她獨立自主，靠商標設計抽成，每個月收入足以過很好的生活。大概因為這樣，她不像以前那些交往過的女人會看他臉色。

　　晚餐進行一個多小時，和往常一樣，又是藍麗主動說掰掰。

　　「我想回去了。」

　　「才九點半……」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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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19:57

第二章

　　晚上十點，馬家燈火通明，跟客廳打通的廚房正熱鬧。

　　「上次不是教過你們要怎麼配料了，怎麼動作還這麼慢？」五個爐具火燒得正旺，馬駿克忙著指導六位學員。

　　這些學員全是中年二度就業人士，有夫婦、有道上兄弟，看起來都是收入不高、經濟困頓的人士。此刻他們興致高昂，遵從馬老師的指示，手忙腳亂的烹煮麻辣臭豆腐。這些大男人大概太緊張了，從六點耗到現在九點多還沒煮好。

　　「馬老師，等一下啦，很難欸！」游勇馳嚷嚷，他是詐欺假釋犯，過去靠詐欺度日，現在洗心革面，準備開小吃店營生。

　　「馬老輸，偶練了很久捏，你一催偶，偶就緊張就為忘東忘西咧～～」鍾杉曉邊嚼檳榔邊說。

　　「陳大旺，煮東西的時候你他媽的抽什麼煙？！」馬駿克踹六人組組長陳大旺。

　　「X！」大旺一緊張，飆粗話。「不抽煙我不能思考啦，老輸你包涵啦！」

　　這些道上經歷過風雨的兄弟們，對馬老師倒是很尊敬。在他們眼中馬老師是神啊！

　　馬老師發跡於龍蛇雜處的萬華夜市，先以賣肉圓跟大腸麵線起家，沒想到生意越做越大，名聲越來越響，每天五萬塊現金入袋，做久了沒意思，他又跑去跟隔壁巷的阿伯學做燒臘飯、筒仔米糕、臭豆腐。改良後，將原來的攤位傳給學徒去做，自己又跑到三重去賣臭豆腐。沒想到，馬駿臭豆腐被電視台報導，明星也爭相跑來吃。生意越做越大，連百貨公司美食街經理都遞企劃案來，搶著招攬馬駿克到他們商場開分店。

　　馬駿克的存款越來越多，但他不滿於現狀，又陸續學了各種台灣小吃發揚光大，目前全台已有二十攤的馬駿小吃攤。馬駿克學歷不高，也不懂做生意的商場技巧，一切都靠實力拚出來。賺大錢，買高級住宅，現在生活重心全放在管理小吃攤，跟培訓困苦人士轉業。他目標高尚，理想偉大，然而這條培育之路，最大阻礙，竟是——

　　當門外響起答答答的高跟鞋聲，馬駿克腎上腺素急遽飆升。完了，完了啊～～眾人哀嚎，扔鏟子，收廚具，老師的剋星出現了啊！

　　「噓、噓！」馬駿克示意要學員暫停動作，不准說話。

　　大家瞭然地摀住嘴巴，也跟著馬駿克緊張地聽著屋外動靜。

　　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馬駿克暗暗祈禱，那鞋聲越來越近，停在隔壁。然後，響起轉動鑰匙的聲音。呼，回去了！馬駿克拍拍胸口，大鬆口氣。等等，鞋聲再次響起，往這邊逼近。

　　「來了～～來了喔！」陳大旺嚷。

　　「怎麼辦？」游勇馳哀叫。

　　門鈴尖叫，大家嚇得扔杓子瓢子筷子閃到牆角，讓老師去應付。

　　馬駿克咒罵一聲，硬著頭皮開門，跟一屋子烏煙瘴氣比起來，門外風景真美麗。佳人穿著黑洋裝，膚白若雪，頓時教馬駿克三魂丟七魄，炯炯的目光變得深情款款。

　　「馬先生。」藍麗手上拎著一件白襯衫，神情冷冰冰。

　　「嗐。」

　　「這是第幾次？」

　　「嘿……」他傻笑，等著挨罵。

　　「你小時候，有沒有掉進過臭水溝？」

　　「呃，沒有。」

　　「很好，我也沒有。」

　　「為什麼這樣問？」

　　「上禮拜四，我掉進臭水溝。」

　　「啊？有沒有受傷？哪裡的臭水溝？要不要緊？」

　　「你製造的臭水溝。你聞不到嗎？這地方充滿臭水溝的味道。」這裡充斥臭豆腐的氣味，惡夢哪！

　　馬駿克尷尬苦笑，同時，聽見身後徒兒們都在竊笑。唉，可憐他孤軍奮戰，其他人都在看好戲，沒良心。

　　他歎息道：「就知道你是來抗議的。」

　　難不成來敦親睦鄰？藍麗說：「洗好的衣服，曬過太陽應該是陽光的味道，結果呢？我穿了像泡在臭水溝裡！你們大量烹飪臭豆腐，把乾淨的衣服都熏臭了。」

　　摳了摳發達的胸肌，馬駿克回頭看看身後學員，大家聳聳肩膀傻呼呼地笑，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可惡，都這群笨蛋害的，煮個臭豆腐煮到現在。馬的，害他被罵，結果他們只會笑。

　　藍麗拎高襯衫。「之前跟你建議過了，請你將烹飪教室遷出住宅區，我不想再穿著有臭水溝味的衣服。」

　　後面學員們你看我我看你，全在偷笑。他們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馬老師，被纖瘦的藍小姐教訓。馬老師困窘的表情，活像小學生在聽老師訓話咧。

　　馬駿克低聲解釋：「是這樣的……因為一時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上課……」

　　「那麼請你不要烹飪臭豆腐。」

　　「因為課程是之前跟社會局訂好的，所以必須上完這學期，不能更動，所以……」

　　「OK，那麼關於這個問題，你有什麼解決辦法？」她懶得聽解釋。

　　「不然……不然這個衣服……」馬駿克很小媳婦地拿下她的襯衫。「這個我幫你重洗……」

　　幫她洗衣服？徒弟們爆笑。「老師要幫她洗衣服喔？！」

　　「襯衫是沒關係啦，阿其他的衣服老師也要洗嗎？很怪咧～～」

　　「媽的給我安靜！」馬駿克吼徒弟們，沒水準啊！對著高貴的藍小姐亂說什麼？嗟！

　　藍麗搶回襯衫。「不能換課程，可以換上課時間吧？要煮臭豆腐就固定星期一煮，這一天我不晾衣服，這樣你同意嗎？」

　　「呃，如果這件事真的讓藍小姐這麼困擾——」

　　「很困擾。」

　　「那就照你說的，但是我有時也會煮大腸麵線——」

　　「大腸麵線也在這天煮。行嗎？」藍麗冷覷他，敢說不行試試看。

　　他咧嘴笑，健康的白牙閃著光。「好好好，我想辦法安排，你不要生氣。」

　　解決了，藍麗轉身就走。

　　「藍小姐！」馬駿克喊住她。

　　藍小姐回身，盯著他。

　　馬駿克回頭看看學員們，再看看藍麗，鼓起勇氣邀請：「雖然麻辣臭豆腐味道不好聞，但是我的臭豆腐很好吃，要不要吃看看？順便給我們意見？」

　　藍麗挑起一眉。「臭豆腐是發酵製品，製作過程會產生腐敗物質，容易受細菌污染，根本不能吃。」

　　馬駿克哈哈笑。「哪有那麼嚴重，聽誰亂說的？」

　　亂說？很好，藍麗凜容，用專業名詞告誡他。「豆製品在發酵過程中，會產生甲胺、腐胺、色胺等胺類物質以及硫化氫，它們具有一股特殊的臭味和很強的揮發性，胺類存放時間長了，還可能與亞硝酸鹽作用，產生致癌物亞硝胺。馬先生，它可以吃嗎？」

　　一片寂靜，男人們瞪著藍麗，一下子被她的專業名詞唬住，全聽不懂。

　　馬駿克勉強找話反駁：「照你說的，雞也有可能打抗生素，牛有可能有狂牛症，魚肉可能藏有環境污染的毒素，擔心根本擔心不完，難道你全部都不吃？」

　　「對，我不吃肉，頂多喝點牛奶吃吃雞蛋，這回答你滿意嗎？」

　　啊？是噢。馬駿克無話可說。

　　藍麗轉身離開。

　　馬駿克頹喪地看她走掉，不吃肉，那他還有什麼戲唱？麻辣臭豆腐可是他的招牌絕技欸。忽然，藍麗停步，轉身走回來。咦？她反悔了嗎？馬駿克一臉欣喜。

　　藍麗走回來，站定他面前，指指他的脖子。

　　「怎麼了？」馬駿克摸摸脖子，摸住金項鏈。「這個？」

　　「戴這麼粗的金項鏈，很醜。」她終於忍不住開口糾正，每次看見那條恐怖俗氣的金項鏈，她就渾身不舒服。不美啊～～

　　「什麼？！」陳大旺飆出來吼，台腔好重地嚷：「X！批評老子送的項鏈，查某人懂什麼，那是偶打給他的，感謝老輸教偶們的禮物，你這種女人喔，偶最討厭了，自以為了不起噢，你——」

　　「給我閉嘴。」馬駿克制止陳大旺，將他拉回屋裡，速速關門。

　　丟臉噢，嗚～～可憐的馬駿克，心中女神好像越離越遠了。

　　「好了，放到餐桌上，我要評分了。」混亂過後，馬駿克驗收成品。

　　大家忙去將煮好的麻辣臭豆腐，一鍋鍋捧出來給老師看。

　　這時，門鈴又響了，又是她嗎？馬駿克衝去開門。

　　「我們回來嘍！」吳鳳蘭挽著社工鄒美和進來，她們剛去拜訪獨居老人。

　　美和笑盈盈，長得像林志玲，人隨和，跟大家的關係好極了，一進來就衝去看大家烹飪的成果。

　　「哇，今天教麻辣臭豆腐啊，我吃吃看～～」剛舉筷，前後左右殺出人馬將她團團圍住。

　　「先吃我的！」

　　「為什麼，我的最好吃，美和來～～」

　　「我的啦，我的已經弄好了，美和要不要辣？」

　　大家搶成一團，鄒美和享受著眾星拱月的滋味，笑嘻嘻安撫他們。「好，每個都吃，每個都吃喔。」

　　「太明顯了吧，沒人要請我吃嗎？」吳鳳蘭抗議。

　　「馬媽媽怎麼這麼說，我們的給你吃。」

　　「對啊，馬媽媽吃看看我的……」

　　馬駿克逮住空檔，留媽媽跟學員們抬槓，他溜去院子抽煙。

　　馬藍兩家庭院，只隔著一道矮牆。馬駿克點燃香煙，才剛悠哉地深吸一口——

　　咳咳！

　　呃，殺風景的響起咳嗽聲，馬駿克頓住吸煙的勢子，往右邊矮牆看去——嚇！冰山美人正不悅地瞅著他。

　　「嘿。」他傻笑，彈熄香煙。看她收下曬衣繩上披掛的衣服，將它們以淺色跟深色分放兩個水盆。接著她拿了淺色那盆放在洗衣台，扭開水龍頭，從旁邊堆著各種專業洗劑的瓶瓶罐罐中，選出要用的洗衣精，添進水盆，準備手洗衣服。

　　馬駿克走到牆前關心。「那些不是都洗乾淨的嗎？怎麼又洗一遍？」他話才說完，立刻被賞了大白眼。

　　「因為都臭掉了。」難不成要掛到衣櫃裡，繼續臭其他衣服？

　　「呃，是噢，對不起啦，不然我幫你？」

　　「不需要。」

　　「我幫你晾？」

　　「不必。」

　　「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請你吃飯？」講得好，講得好啊，馬駿克真想給自己頒獎，瞧，接得多順，逮住機會約藍小姐了。

　　「……」藍麗懶得回應，清洗衣物，不理他。

　　哇，洗衣工具真多，馬駿克看她穿上日本婦女常穿的連身圍裙，再拿一塊白色的膏狀物，抹在領口，拿洗衣精倒衣上，又添加漂白劑，戴上手套，這才很優雅地清洗起來。簡單地洗衣服，就耗去十分鐘做準備。馬駿克大開眼界，看得興味盎然。

　　藍麗扔了皂子，轉頭瞪他。「看夠沒？」那麼大一隻，從剛剛就杵到現在，是吃飽太閒嗎？

　　「不要生氣，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我長這麼大還沒看過這麼多洗衣服的道具。洗衣服不就是丟到洗衣機，倒洗衣粉，按下開關就好了嗎？」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笨傢伙！藍麗瞄他一眼，懶得解釋。

　　拜託，衣服是她的寶貝欸，套裝要送專業洗衣店清洗，休閒穿的洋裝是從「後紅」那兒買來的手工衣，每件都是設計師心血，獨一無二，媲美藝術品，怎麼可以用洗衣機攪來攪去亂糟蹋？正是這麼用心寶貝衣物，它們每一件才永遠明亮如新。像他每天衣服隨便穿，哪會懂？蠢問題，不回答。

　　馬駿克還傻傻站著，想再跟藍麗聊聊，身後，鄒美和拿著啤酒跑出來。

　　「馬駿克，大旺說你又被那個女人罵了，她是不是——」啊，美和閉嘴。尷尬，臉爆紅，那女人也在外面。她將啤酒遞給馬駿克。「要進去了嗎？大旺他們還在等你試吃打分數。」

　　馬駿克隨美和進屋，跨入落地窗前，還回頭看了藍麗一眼。

　　是那依戀的一眼，目光充滿感情，讓愛慕馬駿克的鄒美和，意識到他心有所屬。她暗暗驚訝著，懷疑直覺錯誤，這怎麼可能？藍麗是社區公敵，高傲冷漠，常找馬駿克麻煩，和伯母不對盤，連馬駿克的學生都討厭她，馬駿克怎麼可能喜歡這麼討厭他的女人？！

　　「陳大旺你加太多鹽了！」

　　「鍾杉曉你再吃檳榔嘛，嗄，味道都試不准了，太辣了你知道嗎？」馬駿克試吃後，糾正學生們的錯誤。

　　結束後，學生們或坐在沙發，或坐地板，他們看電視，聊天嗑瓜子，客廳鬧烘烘的，吳鳳蘭愛熱鬧，慇勤地招呼他們，聊得很開心。美和跟馬駿克討論學員的學習狀況，回去後要做成評量報告。

　　「太好了，你把他們教得很好，這個月都沒有人缺課，我覺得你好厲害喔。」美和崇拜地望著馬駿克。「再壞的CASE，到你這裡後都被教得乖乖的。」

　　「你有沒有聞到臭水溝的味道？」馬駿克忽然問。

　　「哪裡？」

　　「我身上有沒有臭水溝味？」他在意著藍麗的話。

　　「沒有啊。」美和哈哈笑。「幹麼這樣問？怎麼會有臭水溝味？」

　　陳大旺聽見了，嚷嚷：「因為隔壁的藍小姐剛剛說我們這裡都是臭水溝味啦！」

　　陳大旺將剛剛藍小姐對臭豆腐的評論轉述給鄒美和聽，大家笑嘻嘻地學藍小姐傲慢的說話樣。

　　吳鳳蘭聽了好氣。「是啦是啦她最香啦，真受不了，怎麼有那麼跩的女人。」

　　原來如此，美和牽牽嘴角，心裡一陣酸。馬駿克幹麼在乎她的感受？

　　「竟然敢嫌我兒子臭？莫名其妙，臭豆腐本來就這個味道，什麼臭水溝味？可惡。」吳鳳蘭越想越氣。「我每次看到她跩兮兮的樣子，就很想掐死她。」想她堂堂一個社區主委，早上帶隊練體操，這麼讚的事，都被藍麗抗議過。

　　陳大旺火大地說：「那麼高貴的小姐瞧不起我們這種粗人啦，她眼睛長頭上啦，我們做什麼她都看不爽啦～～」

　　眼看大家圍剿他愛慕的藍小姐，馬駿克臉色一沈。「別說得那麼誇張好嗎？她只是不喜歡臭豆腐的味道，你們把東西收好，個人的廚具歸好啊，沒事就回家，不要賴在這裡。」每次都把他家當交誼廳。

　　「才十一點欸，幹麼急著趕我們走？」游勇馳抗議。

　　「就是啊，剛上完課，休息一下嘛，哈幾根煙咩。」鍾杉曉還不想回去。

　　他們都喜歡賴在這裡，有吃有喝，無拘無束，一團和氣。

　　「沒事不回家混什麼混，半個小時內通通給我回去！」馬駿克下逐客令。

　　美和幫他們求情：「別這樣嘛，我也想多坐一會，你看，我的臭豆腐才吃了一半。」

　　「我現在去洗澡……」馬駿克看表。「到十一點半，如果看到誰還在這裡，就罰他以後上完課負責洗爐具。」

　　眾人呻吟，美和臉一沈，勉強笑了笑。「好像迫不及待趕我們走。」

　　「別管他，你愛坐多久就多久。」吳鳳蘭趕快打圓場，她好喜歡鄒美和，巴不得她能跟兒子湊一對。

　　馬駿克對她笑了笑。「我今天很累了，下次再招待妳。」

　　終於，全都走光光了。

　　馬駿克將上課用過的食材分類冰好。這時，十二點多了，媽媽也睡了，客廳恢復安靜，這裡平日總擠滿了人，不是坐滿母親的朋友，就是塞滿上課的徒兒。從早到晚，充斥講話聲、烹飪聲、電視聲，人都走了，聲音都消失了，馬駿克才有種真正休息的感覺。

　　他吁口氣，在睡前習慣一個人靜靜地抽根煙。

　　他走出客廳，站在庭院，掏出煙盒，且慢，趕快又將煙盒放回口袋，瞧著隔壁，天啊，藍小姐怎麼還在洗、衣、服？

　　「你還沒洗完？！」都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她還在晾衣服。

　　誰害的？藍麗瞪他一眼，冷冰冰地說：「因為剛剛空氣裡還有臭豆腐的味道，所以我到現在才晾衣服。」

　　嗚，藍小姐果真是馬老師的剋星。

　　簡單幾句話，就讓馬駿克今晚失眠，被罪惡感折磨，在床上翻來覆去，感覺罪該萬死。他竟讓愛慕的女人熬夜洗衣晾衣，明知被唾棄，可是回想藍麗穿圍裙，親手洗衣的模樣，那畫面超美的，他夢裡都會笑。

　　可憐的馬駿克，享受暗戀的哀愁。對藍麗做的每一件事，都好奇，都心動，也讚歎不止。明知這女人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他還是一股腦地喜歡下去。

　　如果能控制喜歡的感覺，他才不會自找苦吃挑戰高難度的戀情。可是情難自控，明知機會渺茫，還是好喜歡好喜歡藍麗。

　　※※　　※※　　※※

　　剛下班，藍麗就被父親叫出來吃飯。

　　藍麗本來胃口很好，但席間聽母親三句話離不開在美國念博士的哥哥，把她當空氣，她食不知味，只想快結束飯局回家休息。不管哥哥到哪裡，母親思思唸唸的都是他，真無力，他一人獨佔母親所有關愛，從小到大都這樣。

　　「詠明在就好了，他最愛吃這裡的牛肉燉飯。都怪你爸把他送去紐約唸書，現在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多困難啊……」

　　藍凱感覺到女兒的失落，笑笑地勸老婆：「詠明不在，還有阿麗陪我們啊，女兒平時那麼忙，難得陪我們吃飯，你別一直唉聲歎氣的。」

　　「我想兒子嘛。」鄭妍娜使性子，努努嘴。「他還要多久才能拿到博士學位啊？」

　　藍凱尷尬地笑了笑，試圖轉移老婆的注意。「你看，阿麗今天的洋裝多好看，這件也是在『後紅』買的嗎？」他知道女兒最愛這個怪牌子。

　　「對啊，爸，下次我帶你過去參觀，那間服裝店佈置很特別，一般人找不到的。」

　　「最近公司忙不忙？有什麼新的設計？」

　　「我們在標飲料公司的案子，統一的，他——」

　　「老公，叫吳嬸寄給詠明的衣服，他收到了沒？你有沒有打電話問兒子？聽說美國那邊最近鬧水災，一直下大雨，天氣很不穩定啊，那孩子根本不知道怎麼買衣服，他的衣服都是我在買的，他……」

　　結果，話題又繞回哥哥身上，真誇張，彷彿她是隱形人。藍麗苦笑，父親也很尷尬，趕快讚美女兒。

　　「你一定標得到統一的案子，你最厲害嘛！」

　　「盡力嘍，我也沒有把握。」曾經她不平，氣惱又傷心，覺得媽媽太偏心，後來認了。總有些事，努力不來，媽媽的心肝寶貝就是哥哥。不管她表現再好都沒用。

　　鄭妍娜問女兒：「你有沒有常打電話關心你哥？」

　　「最近通過電話。」

　　「最近？什麼時候？」

　　「嗯……」藍麗抹抹嘴，啜一口紅酒。「上個月二十八號。」

　　「上個月？那麼久了，真是的，都不關心你哥。他一個人在紐約，孤單單的，你要常跟他聯絡啊。你是他唯一的妹妹，要多關心他，你也知道你哥比較依賴你……」

　　「老婆——」藍凱按住老婆的手。「兒子已經三十歲了，好嗎？！」

　　「好好好，不說不說～～」

　　「爸，最近店裡的生意怎麼樣？」

　　「還可以。」

　　「你爸爸他最厲害了，聽說又做了一筆大案子。」鄭妍娜笑得好燦爛。「他每天忙到三更半夜，就今天有空陪我。每天忙著處理訂單，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大家都在裁員，你爸的生意反而越做越大。」

　　「是嗎，爸真的很厲害，聽做裝潢的朋友說，生意都被大型連鎖家飾店搶走了，經濟不景氣，大家都跑去買大量平價的傢俱，走精緻路線的家飾店，生意越來越難做，很多都倒了。」

　　「所以我說你爸爸很厲害嘛。」鄭妍娜望著老公，像看著英雄，但這英雄臉上有藏不住的疲態。

　　藍麗忽然有些感傷。燈下，爸臉上的皺紋藏不住，她覺得父親瘦了很多，才多久沒見？一個月？爸好像又老了些，雙目布著血絲，看樣子，生意好也有壞處，連微笑都透著疲憊。

　　離開餐廳，司機開車過來，接夫人上車。藍麗跟父親在騎樓下話別。

　　藍凱拍拍女兒肩膀。「你媽被我寵壞了，講話都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你別跟她計較，她很疼你的，只是……」

　　「沒關係啦，哥本來就跟媽比較親。」

　　「唉，寵得太過分了，連我都受不了。」

　　「會嗎？爸吃醋啊？」藍麗笑了。

　　「不然你以為我幹麼把那臭小子送去那麼遠的地方唸書？」藍凱手插口袋，仰望夜空中的星子。「爸心裡很清楚，你哥是個廢物，除了唸書，哈都不會。」他凝視藍麗。「你才是爸爸的驕傲，爸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栽培出像你這麼出色的女兒。」

　　「不用為了讓我高興，就一直誇我啊，爸當我是小孩子啊？」

　　被看穿了，藍凱怪尷尬地搔搔頭。「這給你。」他摘下西裝別著的鋼筆。「我最近買了新的，舊的給你。成立『藍悅』的那天起，這枝鋼筆一直陪著我到現在。」

　　收下鋼筆，藍麗目送他們離開。看汽車消失在蒼茫夜色中，手中鋼筆，還殘留父親體溫，是錯覺嗎？今晚，爸爸特別多愁善感，莫非更年期到了？方才望著她的神情，彷彿有很多心事說不出口。

　　爸一定很寂寞吧？媽不是個好太太，大概是藝術家個性使然，不食人間煙火，只在乎自己的感覺，一派單純天真，近乎自私。父親工作上的辛苦，媽媽不能幫他分擔，媽只關心她想關心的。

　　回家後，藍麗將鋼筆，珍重地收進抽屜。沐浴更衣，躺在床，將明日開會的設計稿檢視一遍，再拾起床頭每月必讀的藝術家雜誌，看得入迷，凌晨二時，撥好鬧鐘，這才就寢。

　　累極，一夜無夢，感覺才瞇了一會，鬧鐘就響了。

　　藍麗掙扎著，伸手按掉鬧鐘，鬧鈴卻沒停，傻了會，失笑，睡糊塗了，原來是電話在響。

　　「喂？」

　　電話彼端，一陣淒厲哭聲，藍麗毛骨悚然，皮膚起疙瘩。

　　「找誰？！」

　　「妳爸……妳爸死了。」

　　心臟像被誰重擊，血液瞬間凍結。

　　藍麗望向床邊電子鐘，五點四十三分，時間彷彿同在這刻停了，從沒聽過母親這麼淒厲的哭聲，霎時，藍麗分不清是夢是真？她僵在昏暗中，失去行動能力。

　　「你快來，快……你爸死了！他自殺死了……」

　　自殺？藍麗說：「我現在過去。」

　　半夢半醒間，忽然被父親死訊襲擊，藍麗錯愕震驚，反而異常冷靜。她開燈下床，拿皮包，取車鑰匙，開門出去。冷風迎面，打個哆嗦，差點撞上正要去慢跑的馬駿克。

　　馬駿克笑著打招呼。「這麼早？」忽然笑容斂住，神情古怪地看著她。

　　藍麗對他視若無睹，疾步走出社區。

　　「藍小姐、藍小姐！」馬駿克追來，攔下她。「你沒事吧？」

　　藍麗摔開他的手，到路邊取車。

　　「藍小姐！」他又追過去。

　　「請讓開，我有急事。」馬駿克擋住她去路，藍麗光火。「你——」

　　「穿上。」馬駿克脫下外套，披到她身上。

　　「幹什麼？！」藍麗火大地扯開外套，驀地驚愕了，她身上竟然穿著半透明紗質睡衣……

　　馬駿克攏緊藍麗身上的外套。問她：「要去哪？」他看藍麗雙眸氤氳，眼色迷濛，神情恍惚。

　　「醫院……」

　　「我送你過去。」他搶走鑰匙，不等她反應，就開車門推她進去。再繞過車頭，坐入車內。發動汽車，馬駿克問：「哪家醫院？」

　　清晨五點多，車窗外，天色黑藍，藍麗恍惚著，看路樹枝丫在晦暗中橫亙交錯，她內心淒惶，六神無主。爸為什麼自殺？腦袋混亂地回想昨夜父親的舉止，她遺漏了什麼線索？

　　馬駿克喊她：「藍小姐？藍麗？哪家醫院？」

　　她彷彿聽不見他的輕喚，她想著昨晚爸爸都說了什麼？送鋼筆時，她就應該要感覺到不尋常，她為什麼沒發現？！

　　一隻大掌握住她左肩，藍麗怔住，回頭，看見一張溫厚的面容。

　　「哪家醫院？」他用一種哄小孩的溫柔口氣問。

　　「市立醫院。」馬駿克臉上擔心的表情，讓藍麗意識到自己的失常，趕緊收攏心神，逞強地鎮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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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0:14

第三章

　　醫院急診室，玻璃窗上氤氳著白茫霧氣，慘白的天花板大燈下，警察轉述著藍凱死因——

　　藍凱將汽車廢氣接至車內自殺，路過巡警發現時，為時已晚，急救無效。

　　鄭妍娜聽得雙腿發軟，讓護士攙扶著。

　　藍麗則是面無表情，身旁的馬駿克聽得背脊寒透，他陪著藍麗，擔心她的狀況。聽她冷靜回答警察問題，又陪她進急診室認屍，簽署醫生開立的死亡證明。他看藍麗簽字時筆跡歪斜，小手顫抖，意識到她有多惶恐，然而她表情木然，過程中一滴淚也沒流。

　　「兩年投資失利，客戶拖欠尾款，大陸那邊貨款老追不到。本來想拓展加盟店撐過去，沒想到缺口更大……」周秘書紅著眼，跟藍麗陳述公司困境。「員工薪水拖欠六個多月，醞釀要罷工抗議，還要告到勞委會去。董事長很擔心事情爆發，會讓家人很丟臉，所以一直瞞到現在，直到再也瞞不住了……」

　　藍麗木然地聽著，當她事業有成，鎮日和客戶斡旋，光鮮亮麗之際，沒想到父親卻在破產邊緣掙扎。

　　「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老公，老公……」鄭妍娜哭嚎，醫生趕來給她打鎮定劑，安置到病房休息。殯葬業者圍過來找藍麗洽談生意，他們吵吵鬧鬧搶著爭取辦理藍凱的後事，甚至彼此叫罵起來。

　　太過分了！馬駿克護住藍麗，粗暴地叱走他們。「通通滾開！」

　　稍後，藍麗打電話通知在紐約的哥哥，藍詠明在電話那邊痛哭。

　　「我不相信，爸為什麼自殺？！爸的生意不是做得很好嗎～～」他先是吼，接著大哭，跟著又怪罪藍麗。「爸的公司變成這樣你跟媽都不知道？怎麼可能？太誇張了……」

　　「反正你立刻回來。」她關上手機。

　　護士過來，交代藍麗：「已經給你媽打過鎮定劑，她有高血壓的毛病，情緒不能波動得太厲害，現在睡著了，你們可以過去看她。」

　　該應付的人應付完，該簽的文件簽好，再跟秘書瞭解父親的財務狀況，探望過母親，請了臨時看護。一陣混亂下來，已是早上八點，藍麗身心俱疲，離開病房時，門外，馬駿克還在。

　　「你還沒走？」

　　「我送妳回去。」沒等藍麗回答，拉了她就走。

　　在車上，馬駿克思索著要怎麼安慰藍麗，不斷從後視鏡注意著後座的藍麗。她面色慘白，失神地凝視著窗外，毫無生氣地斜靠車門，纖瘦肩膀披著他的外套，她脆弱得彷彿一不留神，就會化作輕煙消散。

　　馬駿克心裡乾著急，卻不知說什麼安慰她，煎熬了三十多分鐘，都快到家了，他竟然一句話也沒說出口。真笨哪！

　　他緊握方向盤，氣自己口拙，他想安慰她，想化成裹著她的外套，給她安慰的擁抱，還想伸手去撥開她額前垂落的髮絲，想抹去她臉上的哀傷……

　　結果，窗外風景一幕幕飛逝，他只是更用力地握緊方向盤，什麼也沒做。因為想到自己沒那個資格安慰她，或給她溫情擁抱，她現在最需要的應該是男朋友，他只能將她平安送回家，然後，她就會找她的男友痛哭，會有另一個男人可以真正安慰到她，給她溫暖，提供寬厚的肩膀，讓她痛哭發洩。想到這，心坎一陣酸澀。

　　停妥車子，他將鑰匙還給藍麗。

　　「妳……好好休息。」結果他只說了這麼一句。

　　「嗯。」藍麗點點頭，接過鑰匙，回家。

　　馬駿克看她走開，懊惱地摸摸頭，踹一下身旁屋牆。唉……

　　馬駿克猜錯了，回家後，藍麗沒打電話跟男朋友哭訴，而是打去公司，說臨時有事晚點到，她甚至沒請假。

　　她走進房間，拉開抽屜，拿出父親的鋼筆，拋進垃圾桶。接著她走進浴室，脫光衣服，站在銀色蓮蓬頭下，旋轉把手，沖冷水澡。她將水流開到最大，痛快地淋浴，仰著臉，強勁的水柱擊痛臉龐。

　　爸，你太自私了。可以狠心地拋下我們，一死百了。那麼，我也不要在乎你的離開，不為你哭。不願面對失敗，選擇自殺，為什麼？為了最後一點自尊嗎？為了永遠當個英雄嗎？好，你就痛快地去。

　　藍麗關掉水龍頭，擦乾身體，走出浴室。

　　今天，她如同往常精心地挑選套裝，化上無懈可擊的美麗妝容，收拾開會資料，今天下午一點，要跟總監去客戶處提案。十一點整，她提起公事包，光鮮亮麗地出門上班。然而甫踏出社區大門，一群人圍上來，爭相採訪她——

　　「藍小姐，你爸爸有沒有說為什麼自殺？」

　　「藍小姐，請你說一下你爸的財務狀況。」

　　「聽說你爸爸掏空資產，惡性倒閉是真的嗎？」

　　鎂光燈急閃，記者團團圍住，鄰居也跑來湊熱鬧，有的一早就接受記者採訪，有的在外圍看熱鬧。

　　藍麗推開麥克風，走向汽車，記者們立刻追來，擋住她。

　　「能不能跟我們說明一下藍悅的財務狀況？」

　　「藍悅的員工要向勞工局求助，凍結你們家的不動產，你有什麼看法？」

　　喀，一支麥克風撞到她的額頭，藍麗摀著頭，同時聽見熟悉的粗吼聲——

　　「給我滾開！通通滾開！！」一隻大手握住她，拉她穿過人群。前頭那個剽悍的男人，誰也擋他不住，他為她隔開人群，邊拉著她走，一邊吼記者——

　　「馬的！你家沒死人就可以這樣嗎？」

　　「給我讓開，信不信我揍你？」

　　「拍什麼拍？還拍？」

　　唰，藍麗看他扯落某家電視台的攝影機。砰，藍麗又看他揣開衝來的男記者。鏗，藍麗看他扯飛麥克風。

　　記者們火大了，驚呼咆哮朝馬駿克嚷嚷——

　　「你弄壞我們的器材，你打人，我告你！」

　　「不能讓他走！」

　　「我們有採訪的權利，先生你損毀我們的東西，我們要索賠！」

　　馬駿克掏出名片，擲向記者。「拿去拿去，馬駿臭豆腐、馬駿大腸麵線，來啊，你們告啊，可以滾了吧！混蛋！沒人性！」

　　沒遇過這樣的狀況，記者們一時都傻住了。

　　馬駿克像抱娃娃那樣，將藍麗整個人抱起來，走到他的吉普車前，開車門，輕放進去，關車門，回頭狠瞪追來的記者們，那些人駭住，退開幾步，怯於那高大的身型，不敢衝上前。

　　「不怕死就給我過來！」咆完，上車，落鎖，發動汽車。驀地憤慨的表情一變，回頭，很溫柔地跟藍麗說：「別怕噢，那些人不敢怎樣的。」他穩握住方向盤，問：「來，去哪？跟我說。是不是去醫院？」

　　「去上班。」藍麗打量著他。

　　「上班？」這時候還上班？「你沒請假嗎？」

　　「新生南路一段……」藍麗告訴他地址。「請開快一點，我一點要開會。」

　　「呃，噢……好。」這種情況她還有辦法開會？馬駿克納悶著，到了目的地，車子駛入地下室停妥。

　　「謝謝。」藍麗丟下這句下車，走向電梯。

　　馬駿克趕快下車追過去，電梯門打開，他按住門。終於，在煎熬了整個早上，想破頭之後，想出自以為能貼切地安慰她的話。

　　「我爸也是……他得癌症後來受不了痛……也是自殺死的……」他支支吾吾地。「一開始我跟媽都很自責，很有罪惡感……但是其實一個人如果真的想死，我們怎麼防也防不了，所以你千萬不要內疚，知道嗎？」

　　藍麗靜了兩秒，抬頭看他，目光冰冷。「關我什麼事。」她走進電梯，轉身，按下樓層鍵，淡漠地看著他說：「誰需要你安慰？我根本不在乎，也不難過，所以拜託你，省省你的同情心，剛剛我甚至把父親臨死前送的鋼筆扔掉。」

　　電梯門關上，馬駿克呆在電梯外。唉，搞砸了，不但沒安慰到她，還惹她生氣。但是……她真的把父親送的遺物扔掉？！

　　電梯內，藍麗雙手抱胸，看燈號一層樓一層樓亮起。

　　她生氣，最氣的是他同情的眼光，令她感到難堪；他的憐憫，讓她更真切地意識到父親死亡的事實……她實在不能接受，昨晚，是最後一次相聚。

　　提案結束，聯想總監季藏鋒請大家到北平小館吃東西。他點了滿滿一桌菜犒賞員工，席間，美芝和孔蓉為了細故吵起來，包堅兵忙著打圓場，季藏鋒一貫地靜靜用餐。客人進進出出，一桌桌熱食冒著煙氣，架在牆上的老電視，主播報導清晨一起自殺案。

　　「國內著名的『藍悅家飾』負責人藍凱，今晨被人發現陳屍車內，警方初步排除他殺的可能。經調查藍凱應該是投資失利才走上自殺一途……藍凱的妻子，是藝術界知名女畫家鄭妍娜，兩人結婚多年，相當恩愛，育有一女一子。女兒藍麗是國內傑出的商標設計師，獲獎無數……」電視台畫面跳到楓城社區，一群記者圍堵藍麗，吵雜地採訪。

　　「藍麗？！」包堅兵驚呼，眾人覷向藍麗。

　　藍麗慢條斯理地吃麵，對於同事驚異的眼光，以及主播的報導置身事外，顯得無動於衷。

　　氣氛頓時尷尬，大家沒心情用餐，憐憫同情地打量著藍麗，同時又震驚於藍麗淡漠的表現。

　　怎麼可能？父親自殺還能若無其事地來開會？還能稀鬆平常地吃麵？家裡都破產了，她竟還能坐在這裡一臉無所謂？

　　季藏鋒對藍麗說：「你回去處理家裡的事，反正案子已經通過，剩下的部分我會交代別人處理。」

　　大家停止用餐的動作，只有藍麗還一口一口地吃麵。

　　「客戶代表還有細節要跟我確認，他們下午過來，等圖樣都確認好，我再回去。」這家面不錯，素炸醬麵，醬汁甜稠，她一下就吃掉半碗，攔住經過的店員。「再給我一碗。」

　　來了，熱騰騰的面上桌。藍麗繼續進攻，優雅地品嚐著，幾近神經質地在內心分析起這麵條用的是哪一種麵粉做的？這醬料是不是有加番茄醬？這搾菜是四川搾菜嗎？好吃……

　　藍麗細細地在腦袋裡分析解構這一碗麵，彷彿注意力全凝聚在這一碗麵上。

　　同事們的反應全比她激動，他們驚訝納悶，那死的真是藍麗的爸爸？如果是，她怎麼還能坐在這裡，若無其事地吃麵？方纔還和大家去提案，太恐怖了吧？這還是人嗎？平日冷漠高傲那也就算了，可是，死的是親人耶？

　　「呃……」美芝跟藍麗說：「你回去吧，不要擔心啦，如果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的，我再問你。」說完，還體貼地摟一下她的肩。

　　藍麗僵住，怒了。「我說等事情交接好就回去，你沒聽見嗎？」

　　大家不敢吭聲，尷尬地看藍麗把面吃光。

　　※※　　※※　　※※

　　藍麗的事傳遍楓城社區，這幾天，她早出晚歸，處理父親的後事。

　　馬駿克雖然惦掛她的狀況，但也不敢上門叨擾，尤其上次送她上班，他講那些愚蠢的安慰話，惹來藍麗冰冷的回應，這可讓馬駿克寒了好久，懊惱自己太笨拙。他是多做多錯，現在，只能從旁默默關心。

　　午後，馬家聚集了一堆歐巴桑。

　　「媽，你們在忙什麼啊？」馬駿克問。

　　「你看不出來嗎？我跟陳阿姨劉太太趙婆婆王太太在烘焙餅乾啊。」她們忙碌的處理滿桌子材料。

　　馬駿克以指挑了麵糊嘗。「太稀了。」

　　「是嗎？」馬太太馬上指揮大家。「我兒子說太稀了，加麵粉。」

　　幾位女士立刻動手，馬太太問兒子：「我照你之前教我的步驟做喔，你覺得這個杏仁脆餅藍小姐會喜歡嗎？」

　　「藍小姐？」

　　「對呀，隔壁藍小姐啊！」

　　「你要做給她吃？」她是老媽的仇人欸。

　　「對啊！」陳阿姨插嘴。「阿駿，你媽人真好欸。」

　　「就是！」趙婆婆搶白。「她雖然平常跟那位小姐處得不大好，可是前幾天一聽說藍小姐父親的事，就決定要做餅乾送她，還寫了一張慰問卡要給她。」

　　「這也沒什麼，大家是鄰居嘛，關心一下人家也是應該的。」馬太太擦擦眼角。「可憐的孩子，爸爸忽然就這麼沒了，阿駿，你也有看到新聞吧？她家破產了啊，她一定很難過，這時候正需要人家關心。」

　　「呃……」馬駿克忐忑了。「媽，你跟她不是一直處得很差嗎？忽然送餅乾給她，很怪吧？」

　　「有什麼好怪的，是我們的心意嘛。」

　　一群太太猛點頭，七嘴八舌道——

　　「是啊是啊，我們都很擔心她。」

　　「希望她感受到這個社區的溫暖。」

　　「是啊，萬一她也想不開就糟了。」

　　「對啊，這種事打擊很大，像我姨婆的大姑的小孩，因為跟女朋友分手就跳樓自殺了。」

　　「什麼？為什麼分手？」

　　「那他女朋友知道了怎麼樣？」

　　「從幾樓跳的？」

　　馬駿克的頭隱隱抽痛，趕快離開聒噪的媽媽團。

　　他拿了條毛巾掛在頸上，出去慢跑，保持運動好習慣，才能擁有強壯體魄從事烹飪教學。燥熱的廚房工作，可不是一般人待得住的。

　　人剛走出屋外，便看見個男人拿紙條在藍家門口徘徊，他中氣十足地問：「找誰？」

　　模樣斯文的男子嚇一跳，退了好幾步，慌慌張張地解釋：「別誤會噢，我不是小偷……」男子膽怯地看著馬駿克。哇，眼前這個人好壯，花襯衫牛仔褲，隱約看得出肌肉發達，大腿粗壯結實，要是被誤會是小偷，一定會被揍死。

　　「嗟，又沒說你是小偷，我只是嗓門比較大。你怕什麼？」馬駿克瞧他畏畏縮縮的，更覺可疑了。

　　「啊，我……我……我剛剛跟管理員說了，我是藍麗的哥哥。15號是這裡嗎？」

　　「你是藍麗的哥哥？」馬駿克緩了臉色，打量著他。他身材高瘦，蒼白瘦弱，神情膽怯，穿著深藍色西裝。「我是她鄰居，馬駿克。」

　　「我是藍詠明——」

　　一陣鈴聲打斷對話，藍詠明的手機響起，馬駿克看他掏著上衣口袋，沒有。又摸褲子口袋，沒有。再打開行李袋找，翻翻找找，鈴聲持續，越來越大聲。

　　「奇怪，手機咧……」藍詠明將袋子放在地上，蹲下，卯起來翻找，裡頭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丟地上，從外袋找到內袋。

　　馬駿克忍不住了，提醒：「在你後面。」

　　「嗄？」

　　「在你褲子後面的口袋！」馬駿克大聲道。

　　藍詠明瑟縮了一下，搜出手機。「哈囉……嗯，我到了啊，你還在路上……還半小時？那我怎麼辦……在哪裡等……噢，快點喔。」按掉電話，藍詠明瞪著一地散亂的物品，囉囉嗦嗦地抱怨：「怎麼這樣，還半個多小時……」抬頭望著馬駿克說：「我妹要我去管理室等……」

　　「管理室在你剛剛進來那裡。」馬駿克比給他看。

　　「唉，煩死了，我真的快崩潰了……」藍詠明慢吞吞地收拾東西，哽咽了。「我剛從紐約回來，你聽說我爸的事嗎？我爸自殺了，他怎麼可以自殺……」藍詠明哭了，他抹抹鼻涕。「What shall I do？我跟我妹怎麼辦？我光想就覺得可怕……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抱住行李，他縮著肩膀哭泣。

　　呃……馬駿克站在那裡，驚愕地瞪著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的男人賴地上痛哭，那激動樣，真難相信他跟冷靜過分的藍麗有血緣關係。

　　「要不要去我家等？」在這裡哭也太難看了吧？！

　　「可以嗎？」

　　「唔。」馬駿克點頭。

　　藍詠明動手，將散落的衣服鞋襪書本浴巾等等等，一件件塞進行李箱。「你人真好……完了，東西怎麼這麼多？怎麼收進去？」行李箱滿了，還有六本書落在外頭。

　　這很難嗎？馬駿克抓抓頭。「你之前怎麼收的，就照樣放啊！」

　　「之前是傭人幫我收的……對了……我妹的傭人呢？叫她出來幫忙。」

　　「你妹妹好像沒請傭人噢。」

　　「我知道，她討厭家裡多個人住。她請的是鐘點女傭吧？」

　　「就我知道的，她打掃洗衣服都自己來……」洗衣服不用洗衣機要親手洗，說真的，要不是他親眼見過，憑藍麗高貴的外表，舉手投足流露的貴氣，真的會誤會她是家裡有人伺候，出入有司機接送的好命女，之前，老媽還揣測她被包養，是誰的情婦。馬駿克聽了覺得好笑，打死都不信藍麗會讓人包養，她高傲好強，怎可能願意讓人包養？

　　馬駿克不耐煩地看藍詠明搞半天，還搞不定行李。將書都塞進去，衣服就沒辦法收進去；衣服全收進去了，書就放不進去。馬駿克失去耐性，蹲下，動手，以蠻力將東西全塞進去，拉拉煉，搞定。

　　「謝啦。」藍詠明拎起行李箱。「你家是哪一間啊？呼，好重……」

　　這傢伙真沒用欸，馬駿克大手一抓，行李扛上肩，邁步領藍詠明回家。

　　哇，藍詠明跟在那剽悍的身形後，讚歎這虎背熊腰，力氣超大的男人。

　　※※　　※※　　※※

　　金川瀨撥空去給藍伯父上香，出發前，在電話中跟藍麗說——

　　「你還好嗎？我取消了晚上金管會的飯局，下午跟大信銀行的會派了別人過去，所以四點到五點之間，應該可以去給伯父上香。不過，還不是很確定……」他的口氣，顯得生疏有禮。

　　「如果很忙，不用特地趕過來。」藍麗隱約感覺到什麼。

　　「我盡量趕過去。」

　　天空陰灰，細雨綿綿。

　　給伯父上過香，金川瀨送藍麗返家，司機開著賓士轎車，在雨中馳騁。

　　金川瀨教導藍麗：「要趕快拋棄繼承權，不然你爸留下的債務會變成你要概括承受。這個嚴重性你知道嗎？按照法律的規定，要一個月內提出拋棄繼承權的聲請。」

　　「我知道。」

　　「唉，你爸真是的，生意做不起來，幹麼硬撐兩年？搞到問題這麼大，結果自己跑去自殺，留爛攤子給別人收。」

　　「你不瞭解，我爸爸自尊心強，跟我一樣，我們都不允許自己失敗。」她也埋怨過父親，但聽見別人批評，又忍不住幫父親說話。

　　「話不能這麼說，能力不夠就要跟人求助啊，自尊心能當飯吃嗎？尤其是做生意這種事，如果資金不夠，姿態就要放軟。我見過太多像你爸那樣愛面子自尊又強，但是偏偏能力不好的。說真的，有時就算我想出手幫他們也會擔心，像那種人做起事來很難溝通……」

　　藍麗臉色一沈，緘默了。

　　金川瀨歎息道：「本來我爸媽都很喜歡你，還打算今年就給我們辦婚禮，現在發生這種事，他們很擔心，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安撫他們。」

　　他到底說夠了沒？藍麗撇開臉，望著窗上雨痕。

　　「我想幫你，可是四千多萬的債務，就算借你一、兩百萬也沒用，只是把錢浪費掉而已。我跟會計討論後，決定先協助你拋棄繼承權，免得你被牽累。」身為男友，他必須做點事，表現他的關心。

　　然而他說得越多，藍麗臉色越冰冷。

　　「要是不知道怎麼處理法律程序，我會叫我的律師提供協助。」他拿名片給女友。「費用我出，你不用擔心。對了——」他又說：「你爸那邊帳目的缺洞，要是有不清楚的地方，我請我的會計去協助。還有，明天我會叫秘書訂花送去，還請了議員過去協助後事，那些債權人只要看見議員的輓聯，又看見議員在場，應該會對你比較客氣。我最近比較忙，不方便天天過去陪你，你不要太傷心了，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我，我可以調人過去幫忙。需不需要派幾個傭人去你家？」

　　藍麗冷笑。你的律師、你的會計、你的秘書、你找的議員、你的傭人……好奇怪，做的事挺多，看起來也面面俱到，她卻不感動，還覺得心寒？這個出身名流，家世顯赫的男朋友，臨到困難時，最厲害的竟然就是出那張嘴，盤算的都是錢，還緊張被牽累，要她快跟父親撇清關係……

　　要是繼續交往下去，哪天，出事的是她呢？他也會趕快詢問他的會計律師們意見，然後明快地跟她撇清關係嗎？

　　曾經的甜言蜜語，鮮花禮物，這時想來多微不足道，為什麼不給她大大的擁抱，簡單說聲「別怕，我陪你」，這才是此刻她最需要的，要他支持，而不是這些盤算。

　　藍麗越想越心寒，約會時慇勤體貼，時而聊到他捐多少錢助養貧童，關懷弱勢團體，可是臨到有利害關係，嘴臉一變，計較勢利，藍麗心寒。

　　過去那大方慷慨，善良體貼的金川瀨，全是表演出來的嗎？藍麗感覺得出金川瀨對她態度上的改變。

　　金川瀨也確實很苦惱，當事情一發生，爸媽就不斷暗示他要跟藍麗撇清關係。藍麗在一夕間，從他們認定的好媳婦人選，變成父親自殺又破產的灰姑娘，他們不能接受這樣的媳婦。

　　「唉，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他還在歎氣，好像破產自殺的是他爸爸。他想跟藍麗分手，但這時候分，又怕被說閒話。

　　「前面停一下。」藍麗說道。

　　「阿德，路邊停。」金川瀨命令司機，問藍麗：「怎麼了？你要買東西嗎？」

　　車子在路旁停住，藍麗拎起皮包開車門，金川瀨趕快吩咐司機：「幫小姐撐傘。」

　　司機拿傘下車，奔過來撐開傘。

　　真貼心啊！藍麗自嘲地笑了笑。他這位人人羨慕的黃金單身漢，最厲害的真的就那張嘴了。

　　「你要買什麼？叫阿德買吧，你在車裡等就好。」

　　藍麗從司機手中拿過傘，跨出車外。轉身，隔著車窗對他說：「這把傘送我可以嗎？」

　　「什麼意思？」金川瀨不解地望著藍麗。

　　她笑道：「情人最忌諱送傘。」代表感情會散，這就是她的意思。

　　「我不懂妳的意思。」金川瀨推了推鏡框。

　　「你剛剛說錯了……」藍麗糾正他：「不是一個月，是兩個月。按法律規定，遺產小於負債，要在兩個月內聲請拋棄繼承。若不確定遺產及負債金額，可在三個月內聲請限定繼承。我知道得比你清楚，所以不需要你教我。還有……」藍麗冷著臉問：「從我爸出事到現在，我有請你幫忙嗎？」

　　「我是好意。」金川瀨面色一沈。

　　彷彿她很不識好歹，藍麗冷笑。好意？他是怕被牽累吧？從上車開始，他的話不斷透露出他爸媽多介意她家破產，又說什麼不是不想借錢給她而是怎樣怎樣的，跟著又不斷告誡她快點聲請放棄繼承，然後又不停責備她爸爸的作法。這就是身為男友的好意？

　　「金川瀨，我藍麗不是那麼沒用的人。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我沒有要拜託你的念頭，也不會因為家裡破產了就巴著——你這個金鏵銀行的大公子。你不用這麼緊張。」藍麗嘲諷道：「再說，你們身家上億，這點狀況就把律師會計師全請出來處理，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

　　「妳想太多了。」心思被看穿，金川瀨惱羞成怒。

　　「因為你表現得很明顯。」

　　「是妳太敏感了。」

　　「呵。」懶得爭辯，她相信自己的直覺。「我要跟你分手。」這麼勢利的男人，不要也罷。

　　他呆住了，要分手的是他欸，她竟敢先提出分手？

　　金川瀨鐵青著臉說：「既然這是你的意思，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隔著車窗，他們冷冷對望。藍麗退身，關上車門，神情高傲，撐著傘立在雨中。

　　金川瀨朝司機使個眼色，司機上車，汽車駛離。

　　藍麗轉身，攔計程車離開。

　　在車上，她覷著腳邊濕漉漉的雨傘，心中無限唏噓。

　　她被甩了……

　　沒錯，先說分手的是她，但先改變態度的是金川瀨。感覺到他想分手，為了面子，更為了自尊，她搶一步先提分手。

　　手機響起。

　　「喂？」

　　「怎麼還沒到？我在你鄰居馬駿克他家。」

　　「你幹麼去那裡？」

　　「有什麼關係……」

　　藍麗火大，這個智商198的天才哥哥，媽媽的心肝寶貝，除了唸書，就是生活大白癡。一聽他跑去叨擾鄰居，最怕欠人情的藍麗好生氣，尤其他去的還是平日跟她最不對盤的馬太太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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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0:44

第四章

　　當藍麗現身馬家，眾人錯愕的模樣，讓她意識到自己看起來多糟糕。

　　這些天為了父親後事，藍麗沒睡好，該主持大局的母親這時發揮藝術家任性的毛病，賴在大阿姨家，動不動就鬧自殺，她只好扛起所有事。才幾天，她的衣服全鬆了一號。

　　面對那些訝異又同情的眼光，藍麗尷尬又難堪，只好端出招牌的冷漠表情，掩飾內心的沮喪。

　　「你還好嗎？」馬駿克好心疼，目測她至少瘦了四公斤。洋裝鬆垮垮的，臉瘦得快凹進去，完美無瑕的妝容也遮不住她的憔悴。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哥，我們走吧。」她只想快快離開，眼前狀況真可笑——藍詠明紅著眼可憐兮兮坐沙發，左右兩側一群太太搶著遞點心、遞紙巾，安慰他的喪父之痛。

　　藍詠明說：「伯母留我們吃晚餐，她們真好心，還做餅乾要送我們……」

　　「哥！」

　　「唉，可憐的孩子……」吳鳳蘭握緊詠明的手。「你愛吃什麼儘管說，伯母的兒子很會做吃的，什麼都會，我叫他做給你吃。」

　　「伯母你心地真好，我覺得好溫暖……」藍詠明又想哭了。

　　眾太太們搶著安慰——

　　「要堅強啊……」

　　「是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要看開啊……」

　　「這又不是你的錯，你別哭啊！」

　　呃……會不會太誇張了？馬駿克楞在一旁。

　　藍麗冷睇著。「哥，可以走了嗎？我還有很多事。」

　　「你留下來吃飯好嗎？」馬駿克邀請道，管那個藍詠明哭到死，他擔心的是憔悴的藍小姐。

　　「是啊，吃完飯再走啦。」藍詠明擤鼻涕。

　　「就留下來吃吧，你看你瘦得跟鬼一樣……」吳鳳蘭招呼藍麗。「是不是都沒吃？來，坐下，吃一點餅乾，快過來坐……」

　　雖然是好意，但吳鳳蘭強勢的口氣令藍麗好反感。她對哥哥說：「我先回去，你想留到幾點就幾點。」轉身就走。

　　「喂——」藍詠明喊她，她也不理。

　　馬駿克追了出去。「藍小姐？藍小姐……你愛吃什麼？我弄給你吃好嗎？」

　　藍麗開門，進屋，要關門了，馬駿克擋住門扉。

　　「你喜歡吃蔥油雞嗎？啊，不對，我想起來了，你不吃肉，沒關係，我來煮素菜。素紅燒面我學過，要不要吃？材料都有——」

　　「我不想吃。」砰！關門。

　　好冷漠！馬駿克呆站門外。

　　吳鳳蘭追過來問：「怎樣？要不要過來吃？」

　　「大概是沒胃口……好慘，她瘦好多，這樣下去一定會生病……」

　　「欸，本來我還猜她跟她爸關係不好，不然老爸自殺怎麼還能沒事的樣子？可是她瘦那麼多，應該也是很難過的哦。」

　　馬駿克瞪老媽一眼。「廢話噢！你忘了啊，那時候老爸生病自殺，連我這麼愛吃的人都瘦了八公斤，想也知道，那個打擊有多大……」當時年紀小，每天都跟媽媽哭著要爸爸。

　　「所以啊，如果她再這樣下去，會生病的噢。」吳鳳蘭瞅著緊閉的銀色門扉。

　　「就是啊……」所以才想煮東西給她吃，身為夜市發跡的老闆，很衝動地想把藍小姐喂胖。

　　「所以嘍，所以嘍，這時候就是我們鄰居發揮互助精神的時候，也是我這個社區主委表現的時候了。」吳鳳蘭掄起拳頭，一副很有決心的樣子。

　　馬駿克大驚。「你要幹麼？」

　　拳頭擊向門扉，砰砰砰。吳鳳蘭喊：「藍小姐藍小姐，開門開門！」

　　「不要敲了！」天啊～～看老媽將藍家大門敲得砰砰響，馬駿克嚇死了。

　　「我要叫她過來吃飯。」

　　「她說不吃，而且已經進去了，等一下她生氣——」

　　「我們是好意，怕什麼。現代人就是都怕事，社會才會那麼冷漠。」砰砰砰，馬太太更用力地敲，還大聲嚷嚷：「藍小姐！藍小姐！」

　　馬駿克頭皮發麻。「媽，我們走啦，不要敲不要敲我叫你不要敲了！」

　　吳鳳蘭不聽。「藍小姐？藍小姐！！」這孩子需要她拯救，她是同安裡的好人好事代表，要善盡自己的義務，砰砰砰，砰砰砰。「藍小姐你不用客氣嘛，過來一起吃啊……」

　　馬駿克心驚膽戰，閃先，正要落跑時，門打開了。藍麗瞪著他們，目光寒颼颼，馬駿克打個寒顫——完了，藍小姐生氣了。

　　不懂察言觀色，吳鳳蘭還說：「真是的，敲到我的手都酸了。」

　　趕快道歉，馬駿克很識相地拉媽媽走。「對不起，我媽她——」啊，失手，老媽掙脫控制，奔到藍麗面前。

　　「藍小姐，你知道你看起來有多糟嗎？你要好好的吃東西你知不知道？你是不是都沒吃？瘦那麼多，身體會垮掉的，你知不知道？再傷心都不要拿身體開玩笑，事情已經發生就要勇敢面對，好好處理，像馬媽媽的老公死的時候，馬媽媽也很傷心啊，可是飯還是要吃身體還是要顧是不是……」

　　「你家裡死了人嗎？」真是，快被氣死。

　　「嗄？」吳鳳蘭呆住。

　　「我問你，你家死了人嗎？」再問一次。

　　馬太太回神，跳腳。「呸呸呸，什麼我家死人，你講話怎麼這樣啊？！」

　　「既然死的不是你家的人，你雞婆什麼？」煩死了，想清靜一下都不行。

　　「啊？我是關心欸。」

　　「關你什麼事？」

　　「我們是鄰居啊，我沒別的意思，我是好意……我是社區主委，有義務要敦親睦鄰。」

　　「我們的交情沒那麼好吧？」

　　「欸，話不是這麼說，我是以長輩的立場關心晚輩，你講話怎麼這麼沒有禮貌啊？」

　　明明來關心，卻罵起人來了。馬駿克頭好痛，蒙住臉，聽老媽咆哮——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把我們這些太太看在眼裡，而且還臭屁得要命。現在發生事情了，除了我這個好心的吳鳳蘭，你說，這幾天還有誰幫你？連你哥哥來，我兒子還熱情地讓他去我家等你，上次呢？上次我們駿克幫你移車時，你什麼態度？前幾天誰載你去醫院的？誰一大清早幫你擋記者送你去上班的？嘖嘖嘖，不是我在說，你這個女孩子真的很不懂得感激，妳……」

　　天啊，地啊，聽老媽越罵越起勁，馬駿克真想摀住老媽的嘴，看老媽失控地對藍麗吼叫，連他幫忙藍麗的事都拿出來講，馬駿克感覺他的愛情越來越遠了。再會了，女神～～嗚嗚嗚嗚，果然，女神臉色越來越難看。

　　「不要生氣，不好意思，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媽沒惡意。」可憐的馬駿克，夾在戰火間，不斷道歉。而不愧是他欽佩的女人，老媽罵了一大串，女神祇做一個動作，就堵住老媽的嘴。

　　「一千塊拿去。」是地，女神拿出皮夾，抽出一千塊，遞給吳鳳蘭。

　　「幹麼給我錢？」

　　「車費。」

　　「車費？」

　　「你兒子載過我兩趟，就當是搭計程車，我付車錢給你。還有，我沒開口要他幫我，是他自己要幫的。」所以最討厭欠人情，就是預料到會被人家N次的拿出來講來講去。

　　「是這樣沒錯，是我自己要幫的。」馬駿克發出正義之聲。

　　阿匝～～老媽的拳頭K中馬駿克的頭。「你給我閉嘴！」沒用的笨蛋！現在，這位偉大的母親、熱心的社區主委，火山爆發，怒火狂飆。「藍麗，你的意思是說，我兒子很不要臉地『硬要』載你去，所以你是很『賞臉』地讓我兒子幫你，是這個意思嗎？現在付錢給我，是把我兒子當司機的意思嗎？」

　　藍麗斜倚向門，雙手盤胸，好整以暇地說：「我只是陳述事實，不要臉這句形容詞是你自己加的。」

　　「喔天啊天啊……」吳鳳蘭罵兒子：「聽見她說的嗎？嗄？你說你無不無聊？以後不准幫她，聽聽她講的，不覺得自己很丟臉很不值得嗎？」馬太太氣到頭暈，做母親的氣得要死，當兒子的卻努力地憋著笑。

　　馬駿克竊笑，藍麗真是老媽的剋星啊！

　　馬太太捶兒子。「還笑，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讓人家講我們硬要幫，我們這麼犯賤？」

　　「不要這樣好不好？一點小事，提它幹麼啦？」馬駿克向藍麗道歉：「對不起，藍小姐，我媽個性比較急，她沒有惡意。」

　　「不准跟她道歉！」馬太太捶兒子，又悲憤道：「喔我的天我的天，怎麼有人講話這麼可惡？我快氣死了，我頭好昏……」

　　「你請回。」藍麗關門。

　　吳鳳蘭踹大門。「什麼態度，沒家教……」

　　馬駿克唉聲歎氣。「你幹麼說我幫她的事啦，好像我們幫人家就要人家記一輩子，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媽，你就是太強勢了，你這樣人家當然會生氣，你——」

　　「你給我閉嘴！」

　　※※　　※※　　※※

　　深夜，藍麗拿著小剪子，捻發，修剪髮腳分叉。她耐心地裁去一根根不滿意的分叉。月色盈盈亮著桌面，她靜靜修剪著，不想吃飯，也不覺得餓，想的都是下午在車上，男友金川瀨講話的表情。

　　分手了，除了傷心，還很氣、很失望。想不到拚命追她的男人，將她高高捧手上，也可以一夕間放下。真現實，她又沒開口求助，他倒先急著要撇清關係，那現實的表情真醜……

　　藍麗更氣的卻是自己，怎麼會愛上這樣勢利的男人？她對自己的眼睛，失去信心。如果沒發生父親的事，和金川瀨交往到最後，很可能就順理成章地嫁他為妻。想到這，想到金川瀨現實的父母，藍麗心寒，竟慶幸父親的事讓她清醒，這種男人根本不值得托付終身。

　　「我回來了。」混到十一點多，藍詠明在馬家吃飽喝足，才大搖大擺地滾回來，大少爺扔了行李箱。「噢，好累，我不能動了……你幫我泡杯茶好不好，口好渴。」他澡也不洗，就癱在沙發。

　　「要睡去客房睡。」藍麗冷覷他一眼。

　　「喂，你到底做了什麼？馬媽媽好氣，一直跟我說你講什麼死人的……唉，我好想爸喔，你猜爸現在在哪？」藍詠明喃喃說著，拍拍肚子，昏沉沉，很快地就打起呼，睡了。

　　藍麗打量著哥哥的睡容，感到荒謬可笑。這傢伙真的沒神經，能哭能睡也能吃，羨慕起這種直率的情緒表現。

　　她的情緒卻找不到出口，她哭不出來，也吃不下，就覺得體內被一股黑暗的力量拉扯著，身體好沉重，心好累，很多心事積累著，但不知怎麼訴苦。

　　叮～～門鈴響起。

　　穿過庭院，藍麗開門。外面空蕩蕩，銀色月光映著綠樹，樹影在地上婆娑。門檻外邊，地上，一隻銀便當盒，藍麗蹲下，撕下便當蓋的紙條——

　　不要生氣，不想吃也沒關係。

　　她掀開便當蓋，裡邊堆著色彩繽紛的蔬菜，捧起便當，熱著，暖著雙手，還冒著煙氣，現做的素菜便當，散發一股清甜的香氣。有翠綠芹菜、鮮黃南瓜、滷汁稠亮的豆乾。藍麗往左看，沒人，但隔壁馬家門前，地上落著龐大黑影，洩漏某人的形跡。

　　蓋上便當蓋，起身，走過去，果然看見馬駿克脹紅著臉，呆立在屋簷下。因為怕她生氣，送出便當後，他就躲在屋簷下不敢現身。

　　「嘿。」他傻笑，一聞到她的香水味，他就緊張惶恐；對上貓般精靈的眼，便心慌意亂。唉，虧他長這麼大個，一碰上藍小姐就口拙，因為是單方面的暗戀她，不管做什麼，都要承受更大壓力，怕被討厭，更何況對象是難度頗高的藍女王。

　　「你做的？」她拎高便當。

　　「欸。」

　　「奇怪，之前跟你媽說的，你沒聽見嗎？還是你們母子有被虐待狂，喜歡討罵？」

　　「妳吃吃看，很好吃，真的。」努力對她的嘲諷免疫。欸，嘿嘿，被冷箭射久了，好像比較挺得住了。

　　藍麗瞅著他，打量他朗笑的模樣，忽然傷心了。馬駿克真摯的關懷，教藍麗更覺得金川瀨多麼不堪，如果便當是男友親自做的，而不是個不相干的人，她會開心……但此刻，這便當，害她心酸。

　　他只是鄰居，還常被她罵，平日讓她很不屑，穿著打扮很台的鄰居，可是卻三番兩次幫助她。因為平日對他很壞，接受他的好意就更覺得尷尬。她故意冷漠，擺出不希罕的高傲姿態，結果他非但沒被冷跑，還持續來關懷……

　　藍麗捧著便當，緘默了。為什麼呢？危難時給她最多溫暖的竟然是這傢伙？

　　馬駿克以為她擔心便當不乾淨，趕快解釋：「你放心，不會有臭豆腐味，因為鍋子、還有炒飯的鏟子、還有便當盒，都是我剛剛跑去超市買的，都是新的。蔬菜也是現買的，很新鮮……」

　　藍麗眼睛刺刺的，心裡感動，嘴巴卻逞強，故作嫌惡地說：「又沒筷子。」

　　「我去拿。」馬駿克立刻奔回家，很快地又跑出來，遞出筷子。「喏，筷子。」

　　「光是吃飯會很渴。」她還在ㄍㄧㄥ。

　　「要湯嗎？我有煮蘿蔔湯，等一下——」他馬上衝進去。奔啊，一眨眼又奔出來，端一鍋湯。「還很熱。」捧給心中的女神，只要女神肯吃他的便當，就是莫大榮幸。他可不是對每個人都這麼侍候，誰叫藍麗是他的煞星，就是想為她服務。

　　冷瞅著他，看他這麼熱情，藍麗再也裝不下去了。

　　馬駿克瞠目，失神，看見高高在上的藍小姐，對他笑了。

　　瞬間，馬駿克暈陶陶，好像天上的星星，同時都眨了眼睛。他的心震盪得太厲害了，莫非產生錯覺了？第一次，藍麗對他微笑，而且不是平日那種冷冷的笑，而是笑得很溫柔。

　　她歎氣，望向他處。「真是敗給你了。」她抬頭，望著滿天星子。「我想在院子裡吃。」

　　「我陪妳。」馬駿克搶白，而且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肯定會聽見「不用了、不需要、不必」等等等的拒絕。一直以來，釋出的好意，藍小姐給的就是這類回應。但是這次，藍麗沒說什麼，拿著便當往她家庭院走。

　　這……這算是答應吧？

　　追啊～～馬駿克趕緊跑上去，跟著她進藍家庭院，心裡充塞著幸福感。贊啦，她的沈默，已經是給他的最大鼓勵！

　　坐在門前板凳，藍麗將便當擱在膝上，安靜地吃著。

　　在露天場所，她的吃相一派高雅，像在高級餐廳，馬駿克看得入迷，女神！他的女神真是美麗，連吃便當都那麼美麗，連挾菜都那麼美麗，連坐著木板凳都能坐得那麼優雅美麗。嗚，他怎能不愛上這集所有美麗於一身的女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膚淺？只要是藍麗做的事、用的東西、穿的衣服，在他看來都美呆了。

　　馬駿克沒有板凳坐，無妨，就坐板凳邊的地上，安坐在那甜美的香氣裡。他坐地上，還比坐在板凳上的藍麗高。他龐大的黑影，恰恰籠罩住藍麗嬌小的影子，這也給馬駿克一陣幸福的感動。

　　當藍小姐慢慢品嚐著馬駿克烹飪的便當時，馬駿克只管呆坐，一下偷看她，一下假裝研究地上影子，一下看漆黑天空，有點手足無措，很多的坐立難安，因為心頭漲滿暖暖感受，所以不時低頭，側首，偷偷地傻笑。

　　好高興，總是高不可攀，遙如星子的藍麗，在吃他親手做的便當呢！這教愛慕她的馬駿克，陶醉極了。

　　蟲聲唧唧，呼應他慌亂的心情，因為高興，還流了一額的汗。他詞窮，不知該對伊人說什麼，只忙著傻笑。

　　「幹麼一直傻笑？」藍麗橫他一眼。

　　啊，被發現了，糟，真糗。他就是不懂得藏情緒。「就……心情不錯。」馬駿克笨拙地摸摸頭。

　　「不錯什麼？」

　　「啊？呃……」他撇過臉，耳根紅透。「這個……看你吃東西，很高興。」

　　「這有什麼好高興。」她嗤之以鼻。同時好奇，是什麼支持著他，讓他熱情到在乎她有沒有吃飯，就算出自同情，敦親睦鄰，也做得太過了。

　　「嗯……」馬駿克低頭研究腳下的藍白拖鞋。「因為……」

　　「別告訴我你喜歡我。」看他困窘的模樣，藍麗心知肚明。

　　嗄？馬駿克猛地抬頭，面孔爆紅。「我知道、我知道啦，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他還沒告白欸，就被識穿了？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他又緊張地摸摸頭。「你不要覺得困擾，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我。」她男朋友多帥啊，他又不是沒看過，他知道自己跟藍小姐是兩個世界的人，任誰看到他這高大黝黑的粗俗樣，就知道跟精緻如模特兒的藍小姐多不相襯，他還有這點自知之明啦，只是……知道歸知道，卻管不住喜歡，就是忍不住要去關心她。

　　「誰跟你說我有男朋友？」藍麗打量他困窘的模樣。

　　「我看過，他常送你回來，長得很帥。」和他這大老粗不同，打扮超有品味，總是一身正式西裝。

　　「沒有，我沒男朋友。」

　　「啊？那他……」

　　「結束了。」

　　「啊？」

　　「下午在車上分手了。」

　　「啊？」霎時馬駿克超爽，但忽然又心疼。呆望藍麗，看她若無其事地吃便當，她面色憔悴，這陣子一定很不好過。爸爸剛去世，家裡出事，正需要男朋友在旁安慰啊，怎麼這種時候分手？他鼓起勇氣，也做好遭她白眼的心理準備，很忐忑地問：「為什麼分手？」

　　藍麗聳聳肩，沒回答。奇怪，將分手的事說出來，心裡舒坦些，比較不那麼鬱悶了。忽然聽見喀喀聲，她轉過頭，看見馬駿克正凶狠地在扳手關節，扳得喀喀作響。

　　馬駿克一副江湖老大的模樣，他問藍麗：「你告訴我，他是不是劈腿？馬的，你條件這麼好，他竟然還敢劈腿？別難過，我去教訓他，我最恨那種讓女人傷心的壞男人，你說，他住哪在哪工作，我扁得他哀哀叫！」

　　藍麗笑出來。「誰說他劈腿？是我說要分的。」他怒什麼啊？瞎熱心。

　　馬駿克糊塗了。「可是……我看你們感情好像很好啊？」這時候正需要男朋友陪吧？怎麼會想分手？

　　藍麗笑笑地說：「因為……我不愛他了。」

　　「是噢。」馬駿克楞住。

　　存心逗他，她裝狠地說：「沒看過壞女人嗎？在你面前就是個壞女人。告訴你，我甩男朋友就像扔衣服那麼容易，沒感覺馬上掰掰。那位先生，現在可能在家哭得要死。」感覺到馬駿克對她有好感，她警告道：「所以，千萬千萬不要喜歡我，嗯？」尤其是當她家裡破產，負債纍纍，只有笨蛋才會選這時候愛她。

　　要命！瞧她這狠勁，沒嚇跑馬先生，在馬駿克眼中反而超性感的。

　　他搖頭說：「你別亂說，你才不壞，你心地善良，個性又好，將來誰娶到你，就是誰的福氣。你又賢慧又漂亮，一定很會持家。還會親手洗衣服，將來一定是好老婆……」

　　藍麗傻眼，驀地哈哈大笑。

　　她笑得忘記要優雅，瞧他說的，那真是她嗎？哈哈哈，馬駿克絕對是愛上她了，才會這麼盲目，有這麼嚴重的錯覺。

　　有這麼好笑嗎？馬駿克瞪著她，認真道：「我說真的，你是比較不喜歡跟人家哈啦，不像我媽她們每天在一起講東講西的，其實你的個性很好的，不會東家長西家短，這是優點。」

　　「是噢……」她還在笑，他怎麼這麼寶啊？「那是因為我只喜歡跟有用的人哈啦，譬如客戶啊，譬如上司啊，譬如經理大老闆啊……」幻滅是成長的開始，馬先生你快醒醒。

　　「你不是那麼勢利的人。」

　　「哦？其實我一見到大老闆，就會馬上撲過去笑咪咪地跟前跟後，是你沒看見而已。」她開他玩笑。

　　「你不會，我不信。」他舉證：「因為隔壁的王新同也喜歡你。」

　　「王新同？誰？」不認識。

　　「王太太的兒子。」

　　「啊？我認識他嗎？」

　　「他有一次玩風箏掛在樹上，是你幫他爬到樹上拿的。」馬駿克好認真地陳述當時狀況。「那時我經過，我看到了。王新同掉了風箏一直哭，你罵他男孩子哭什麼哭，然後爬到樹上摘風箏給他，你的裙子都割破了，還差點從樹上摔下來，那時王新同拿到風箏，高興得抱著你一直笑，你還摸摸他的頭，微笑著說了一句『好可愛』。」

　　有這回事？嗯，好像有。她想起來了，當時割破了香奈兒長裙，心痛哪！

　　「原來你有躲起來偷看別人的嗜好。」

　　「我說了，我是剛好經過，本來要跑去幫他拿的，結果你先幫他了。王新同那小子跟我是好朋友，常來我家討東西吃。那個小男生從那天起就愛上你，老是跟我說長大要娶你。」

　　「呵，還真榮幸。」原來有個十歲男孩喜歡她哩！

　　「會幫小孩子爬樹拿風箏的，怎麼可能是壞女人。我想……你會跟你男朋友分手一定有什麼原因，他一定做了什麼讓你很失望很傷心的事，對吧？」

　　她懶得解釋，但心坎酸澀，眼眶潮濕了。是，確實很失望，確實很傷心，但是——「又怎樣？分都分了。」

　　「好！」馬駿克跳起來，壯膽衝著她說：「既然跟他分手了，那好，藍小姐，我告訴你，我慎重地告訴你！」

　　呃……藍麗仰望他。「告訴我什麼啊？」幹麼這麼激動？

　　馬駿克強作鎮定，講得很有魄力，其實緊張死了。「我、要、追、妳！」他指著藍麗，那手勢還有些顫抖。

　　此話一出，天地變色，日月無光，鳥兒驚驚飛，花兒暗彫謝。這般粗魯的告白，聽在藍麗耳裡，真是太「聳」了，以至於她驚得瞠目結舌，腦袋當機。追？追她？這是哪門子的求愛宣言？太遜了吧？

　　以前別人是怎麼追她的？要嘛先送花示愛，要嘛寫信迂迴婉轉曖昧個一陣，要嘛拜託她身邊朋友轉達愛意，要嘛等在她公司門口或家門前先徘徊一陣，假裝巧遇約喝咖啡約看電影約看美術展約去各種浪漫場所。

　　但，瞧瞧這位老兄——

　　瞧他脖子上金光閃閃好粗一條粗金項鏈，瞧他身上花襯衫，還有那驚悚到爆的卡其短褲，以及他足下那台到不行的廉價藍白拖鞋，這老兄黝黑粗獷，渾身散發濃濃台味，竟向她愛的大告白。

　　說真的，藍麗感動不起來。

　　儘管便當很好吃，院裡茶花盛放，天上有星星，空氣有花香，花好月也圓，但這老兄離她的標準值太遠太遠。這男人怎可能是她的那杯茶？

　　眼看藍小姐驚呆的模樣，馬先生表現出＋足的男子氣概，以及台客的熱情，豪氣萬千，胸脯拍得砰砰響。

　　「沒關係，我知道你現在家裡很多事要處理，心情不好，你不用急著回應沒關係，我只是先跟你說一聲，禮貌地跟你預告一下，我要追你，追定了，還有，你放心，我會照顧你保護你，我這個人說到做到，等你願意了再接受我，要是你不喜歡，只做朋友也行，你自在就好！」

　　他瞎熱情什麼？他只差沒說出一句「我要把你」！

　　馬駿克還沒熱情完畢，他看藍麗沒反應，只好更激動地追加幾句：「相信我，我會對你很好，絕不會讓你傷心。」感動沒？感動了，因為——

　　「啊～～」藍小姐尖叫了。

　　馬駿克駭退一步，有這麼感動嗎？

　　藍麗比他更激動，她跳起來指著他。「蟑螂！」從不驚慌，永遠鎮定的藍小姐，拔腿就逃，奔到牆邊不敢走動。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嗎？

　　馬駿克看見一隻飛蟑，自以為是螢火蟲耍浪漫地跳出來在他身旁飛啊飛地。太好了！狂喜啊，這一定是老天爺要幫他，馬駿克大樂，表演英雄救美的機會到了，贊贊贊！

　　「不怕，我打死牠！」火速抬右腳，摘下秘密武器——藍白拖鞋，姿勢很帥地拋擲出去。「阿咂！」拖鞋擊中飛蟑。「死了吧！」追贈狠話一句，命中目標。謝謝，謝謝上天的安排，讓他有表現機會，馬上實現保護藍小姐的諾言。

　　藍小姐目瞪口呆，看馬駿克追過去，蹲下，研究掙扎的蟑螂。

　　「好，還沒死。」拾回秘密武器，再出動，啪一下，藍白拖鞋彈力驚人，打死蟑螂。馬駿克驕傲地舉著藍白拖鞋，一臉勝利，得意洋洋地跟躲在牆角的藍麗炫耀。

　　「看，我打死牠了。這種拖鞋打蟑螂最贊，打起來效果最好，蟑螂還不會爆漿——」翻過拖鞋，秀鞋底給她看。「你看，乾乾淨淨，不留痕跡。」他起身，朗笑，走向她。「沒事，不要怕噢，蟑螂被我打死了。」

　　「別過來！」好惡啊～～藍麗驚恐，轉身，奔回屋內，直接衝去浴室，她想吐。太可怕，不可能，不可能會喜歡他，噁心死了！

　　可憐的馬駿克，傻握著藍白拖鞋，站在陣亡的蟑螂邊。他望著藍家門扉，不明白為什麼藍小姐逃走了，還一副見鬼樣。

　　有做錯什麼嗎？嗚……不是已經好賣力地幫她打死蟑螂了嗎？怎麼都不誇獎一下就跑了？

　　這一晚，藍麗躺在床上睡不著，身體疲憊，大腦卻不肯休息。一閉上眼，就會浮現馬駿克很台很氣魄的告白。

　　怎麼回事？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為了馬駿克的告白失眠。

　　奇怪了，她哪裡吸引到那位大台客？像馬駿克那種類型的，愛的不都是鋼管辣妹或檳榔西施嗎？OK，不是她歧視，也不是她自視太高，只是阿貓阿狗隨便誰來看，應該都很了，她跟馬駿克根本兩個世界的人，那傢伙怎麼有膽告白？他不是腦袋太單純，就是太糊塗，他是從哪裡看出一絲絲她有可能喜歡他的跡象？

　　又不是小毛頭，就算要追求女人，也會先衡量一下勝算有多少吧！她週遭的台北人都是這樣的啊，年歲越長就越愛護自己的羽毛，越重視面皮，馬駿克怎麼這麼魯莽？但是……見鬼的，不可能答應，那她又為何一直想著他的告白？

　　不理他，不回應，不管他。她拉高棉被，蒙住臉。睡，快睡，快忘了馬駿克那個大老粗，他們不可能！

　　不行，還是睡不著，還是會想起他傻氣的笑容。

　　「啊～～」藍麗扯下被，大口呼吸，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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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1:09

第五章

　　翌日早晨，藍麗出門前，先從大門防盜孔看出去，外頭，馬駿克拿著灑水器，正在幫管理員伯伯澆社區的草皮。

　　馬駿克今日穿著花襯衫，卡其短褲，藍白拖鞋，依然是很有個性地散發台味，最經典的要算是他右耳還夾著一根香煙。連跟外省老伯伯田先生的對話，也脫不了濃濃的台味。

　　「北杯，你一直說那個天邊一朵雲不好看，可是我學生都說好看。」

　　「俺看不懂捏。」

　　「聽說脫的很多差點不能上映。」

　　「俺有看到光屁股。」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我也要借來看。」馬駿克大笑。

　　「俺是看不懂演什麼啦，但是歌很好聽溜，我哼一段給你聽。」

　　藍麗顫抖，掀白眼掀到眼睛都快抽筋了。被馬駿克追，她應該高興？不，她想哭。

　　「你幹麼啊？」老哥頂著亂糟糟的頭髮，站在藍麗身後打哈欠。

　　藍麗馬上恢復鎮定，若無其事地佯裝摳著門上的掉漆。「沒什麼，我要去阿姨那裡接媽過來。」

　　「有什麼吃的？」

　　「冰箱有素粽，微波一下就可以吃。」

　　「喔，微波爐怎麼用？」

　　她緩轉過身，盯著他。「你不會嗎？」

　　「在美國我都吃外面的。」

　　「OK，不會用微波爐，那你就把素粽放進電鍋加水蒸也行。」

　　「什麼是電鍋？瓦斯爐上那個嗎？」

　　「……」她大步進屋，開冰箱，抓了素粽扔進微波爐，按下二。「會了吧？」

　　「嗄？我沒在記，要學嗎？你會就好了啊。」

　　廢人，腦殘！「我出去了。」唉……

　　「等一下，我不想吃素粽，我想吃牛排，你買牛排回來給我吃，我要七分熟的，最好是霜降牛排。」

　　藍麗停步。「沒有牛排，只有素粽，你不愛吃就餓肚子。」再待下去會發瘋，她拿了包包快走。她很刻意地輕輕推開門，很故意地矮身閃到牆邊，非常低調地隱身在濃蔭裡，快速往大門走去，可怕的是——

　　「藍麗！」

　　恨哪，台歸台，馬駿克眼力真好，馬上鎖定目標跑來。

　　「去哪？我送妳。」

　　「不用。」

　　「我今天做了凱撒沙拉要給你。」

　　「謝謝，不想吃。」

　　「我以為你會愛吃說。」

　　「我是愛吃沙拉，但不想吃你做的。」

　　「為什麼？」

　　「我昨天說得很清楚，馬駿克，我不可能喜歡你。」她快步疾走，推開大門。

　　馬駿克怔了怔，又不怕死地追過去。「那沒關係，我們當朋友。」

　　「夠了喔，你這樣我會很困擾。」一定要被罵才高興嗎？藍麗拿鑰匙，開車門。忽然馬駿克整個人撲向她，抱住她，藍麗驚呼。「走開！」

　　不走！馬駿克緊抱她，摟在懷裡。

　　「你幹什麼，放開我。」藍麗怒吼，用力地掙扎。

　　啪！啪啪啪！忽然四面八方擲來好幾顆雞蛋，全擲到馬駿克身上，破碎在他衣褲上。然後一群人從四面八方飆過來，抓著抗議布條，吼吼吼地殺來。

　　「還我們錢！」

　　「欠我們的薪水還給我們！」

　　「你以為申請破產就沒事了嗎？不要臉，我們房貸都繳不出來了。」

　　「你們看，她還有車開，扔她，扔她雞蛋。」

　　藍麗呆在馬駿克懷裡，眼前一片混亂，人影幢幢，那些人嘴臉兇惡，甚至拖著他們的小孩怒吼著，藍麗在馬駿克鐵臂間，在那熱燙的胸懷間，震驚著，那些人咆哮著擲出雞蛋，全砸在馬駿克臉上發上，瞬間，他的手臂衣服全沾上粘膩骯髒的蛋液，空氣飄著雞蛋的腥味。

　　藍麗腦袋一片空白，在高雅的會議廳，在那些美麗大廈公司裡，她跟客戶的戰場再激烈都沒這麼血腥暴力，那些人的吼叫像槍一樣打進耳朵，那些人扭曲暴怒的臉色像要置她於死地。

　　當藍麗駭得忘記反應，她聽見馬駿克咆哮他們：「X，不要丟了，有話用講的！」

　　可是那些盛怒的人們哪裡聽得進去，圍住他們，推擠著，想打藍麗，可是那些手啊腳啊全打到馬駿克身上，踢到他身上，甚至還有小孩咬他大腿。

　　「啊，可惡！」馬駿克怒吼一聲，雙掌插入藍麗腋下，藍麗眼前一花，整個人被他橫抱起來。

　　馬駿克抱住她就跑，一邊朝奔來幫忙的田伯伯吼：「擋住他們！」

　　從馬駿克的肩上看去，藍麗看著那嘶吼著追來的債主，有中年男人，有婦女，有被媽媽拽著哭的小孩，他們舉著的白色布條上，寫著抗議藍悅拖欠薪資惡性倒閉的字樣。

　　馬駿克衝進社區，管理員拉上鐵門，阻止追來的人們。他一路將藍麗抱到她家門前，放下她，焦急地檢視她的狀況——

　　「有沒有怎樣？有沒有事？別怕，有我在，不要怕。有沒有砸到你？」

　　她沒事，她也沒怕，她只是定望著他，看著他被蛋液弄髒的臉龐，他好狼狽，可是那雙眼焦慮地盯著她，關切她的狀況……

　　「我沒事，你蹲下。」藍麗從口袋摸出紙巾，擦去他眉角蛋液。

　　馬駿克蹲下，藍麗以指尖抬起他的下巴，他感覺那紙巾好溫柔地擦拭著，他覺得好溫暖。「沒關係，我去洗個澡就好了。」

　　藍麗目光閃動，清理他髮梢的蛋液。她最討厭骯髒，最討厭腥味，最討厭台客，但是……藍麗凜著臉，直視他一雙黑眸。她的眼眶發熱，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失去冷靜，捧住馬駿克的臉，彎身，一個溫柔的親吻，印在馬駿克的嘴唇。

　　馬駿克太震驚，熱情瞬間點燃，摟住她，激動回吻，炙熱嘴唇佔有她的柔軟唇瓣，輾轉親吻，那雙鐵臂將她緊緊護在懷中，那麼熱情的深吻，急切，需索，親密地撬開她嘴唇，侵入，掠奪她的呼息。

　　從沒被這樣深吻過，她膝蓋發軟，被一種陌生又熱烈的情緒襲擊，在他的親吻中，感覺失去控制，像被拋入熱燙火爐裡，體內有什麼在騷動著，她慌了，急忙推開他。

　　「對不起……」藍麗輕喘，神情迷惘，被陌生的熱情驚嚇。過去交往的男人，沒有誰像馬駿克，讓她有這種失控慌亂感，像快要失去心智……

　　「幹麼對不起？」

　　「你不要誤會了……」她懊惱地揉揉太陽穴。「一定是這幾天太累才會……你不要亂想，那個……不代表什麼……」她好矛盾，好混亂。為什麼吻他？明明不喜歡他啊？一定是衝動，對，被剛剛那混亂嚇壞所以衝動地吻他，是一時感動，就是這樣。

　　「噢。」馬駿克好失望，不代表什麼，幾句話，就毀了他的好心情，還以為……沒關係，趕快振作精神。「你不要出去，那些人應該還堵在外面。你剛剛想去哪？」

　　「我要接我媽過來。」她約了爸的律師和會計要討論債務問題。

　　「你媽在哪？我去接她。」馬駿克自告奮勇。

　　「不用了，她可以搭計程車。」

　　「好，我叫計程車接她。」要拗到她願意接受幫忙，不知要浪費多少口水，索性順她的意思。「就叫計程車。」

　　「你做什麼？」藍麗看他拿出手機撥。

　　馬駿克瞅她一眼。「安啦，包我身上。」

　　電話接通，藍麗看他頓時從面對她的憨厚小生，變身成江湖兄弟，還一副老大樣的對那邊交代——

　　「祥仔，馬老師啦！你在哪？中和喔，開到那裡去喔，你馬上空下車子……」他轉頭，微笑，又變回那憨厚傻氣，又帶點害羞的模樣問藍麗：「你媽媽住哪啊？」呦，口氣像小綿羊喔。沒辦法，他不放低姿態，不調整表情，不擺出笑容，不好聲好氣，怕又會被女神拒絕。

　　「你是找開計程車的過去接我媽？」

　　「是啊，你不是說要伯母搭計程車？我開計程車的學生好幾個，台灣大車隊就有三個是我學生，叫他去載，大家有認識，可以保護伯母啊。」

　　「不用這麼麻煩，我媽她——」

　　「不要浪費時間，快，快說地址，人家還在等咧。」馬駿克指著手機。「快啦！」

　　「呃，金華街。」

　　「OK，了。」他低頭，朝電話那邊吼：「金華街金華街，祥仔，啊你聽見沒？往金華街出發！」

　　他可以更台一點。藍麗眼角抽搐。

　　馬駿克吼完，又轉頭，笑笑地望著女神。「放心，祥仔已經往金華街去，是金華街幾號咧？可以跟我說嗎？」

　　藍麗啼笑皆非，告訴他地址。

　　「你看，你真好心，祥仔最近客人很少，都快得憂鬱症了，讓他跑一跑，他比較不會那麼郁卒。他反正欠我很多學費，幫我載一下人，他心裡會比較舒服。」居然還很感激地，好像願意讓他幫有多榮幸。

　　「噢，好。」這傢伙……藍麗笑了。

　　「馬大哥！」那邊，鄒美和喊著，興沖沖跑過來，打斷他們的對話。「快，幫我看鳳梨酥成功了沒？」看見藍麗，她微笑招呼：「嗨，藍小姐。」跟著挨近馬駿克，有點故意地示威。「聽管理伯伯說了，你幫藍小姐擋雞蛋，你就是這麼好心……」她纏著他說話，刻意將藍麗晾一邊。「快吃看看，照你上次說的，糖減半了，也注意烤的時間，來，咬看看。」鄒美和動手餵他。

　　真明顯，這女的喜歡馬駿克。藍麗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鳳梨酥遞到了馬駿克嘴邊，馬駿克瞪著它，沒有張口。

　　「吃看看啊。」鄒美和將鳳梨酥更激情地往前湊。

　　鄒美和是在發什麼神經？要死了，在他喜歡的女人面前這樣動手動腳，會害他被誤會欸！馬駿克心好慌，聽藍小姐撇下一句——

　　「你慢慢吃。」

　　「等一下。」馬駿克喊住她。

　　藍麗回身，看他拔去美和手中的鳳梨酥，遞給她。

　　「你吃，給我朋友一點意見。」

　　藍麗驚訝，啊，一陣狂喜，且慢，狂喜什麼？幹麼有種勝利的快感？矛盾啊！

　　「是啊，藍小姐吃吃看，告訴我好不好吃。」鄒美和笑得勉強。

　　藍麗看看鄒美和，再看看馬駿克。「我不喜歡鳳梨酥。」她說完轉身就走。

　　失望哪，馬駿克轉頭跟鄒美和抗議：「美和，你幹麼要餵我吃鳳梨酥？」

　　「啊？你身上都是蛋汁，手也髒兮兮的，這有什麼啊……」鄒美和裝無辜地笑嘻嘻說：「幹麼？你會不好意思喔？拜託。」

　　「這樣會被誤會啊！」

　　「誤會什麼？」

　　「萬一她以為我們是男女朋友……」

　　鄒美和臉一沈。「噢，對不起。」沒錯，以前她只是懷疑，現在，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好明顯，馬駿克喜歡藍麗！嗚嗚，她失戀了。

　　※※　　※※　　※※

　　喔，感謝天花板的荷花吊燈，感謝五盞燈泡壞了兩盞！

　　當祥仔將藍媽媽接來，馬駿克陪伯母進家門時，吊燈閃了幾下，然後，五盞壞了兩盞，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馬駿克略嫌亢奮地說：「我會修！」

　　人家都還沒開口哩，他老兄已擺出工人架勢，很台的壓壓指關節，一副打算大展身手的模樣。

　　藍麗瞄著他，眼神似笑非笑，彷彿在問——你高興什麼？

　　當藍家人跟律師會計開會時，馬駿克好忙，他搬來梯型鐵椅，登高修吊燈，順便間接參與藍家的家庭會議，他與有榮焉，過乾癮，想像自己也是藍家的一份子，跟她裝親近。喔，雖然藍家遭巨變，但他還是好希望變成她身邊要角。

　　馬駿克修燈，東摸西摸，慢慢修，沈浸在香奈兒的氣味中，偷偷高興。

　　而屋內氣氛，暗潮洶湧，很不愉快。

　　「我爸爸會有保險理賠金嗎？他好像保了很多險。」藍詠明問沈會計。「不是我想要錢喔，可是我再一年就可以拿到博士學位，現在放棄的話很可惜，沒有錢怎麼回去唸書。」

　　X！你爸都死了，還想什麼博士學位？馬駿克暗罵粗話。

　　「因為是自殺，所以保險公司不會理賠。」沈會計說。

　　「嗄，那我怎麼辦？怎麼辦啊？」藍詠明捧著頭，揪著發，好憂慮。

　　鄭妍娜憤憤不平地說：「我們每年繳那麼多保險金是為什麼？自殺也是身故啊。」

　　「就是啊，媽，這太奇怪了，爸到底在保什麼險？他被騙了吧？像這種時候最需要錢，為什麼自殺不理賠？哪有這種道理，那是什麼爛保險公司？」

　　鄭妍娜拜託律師：「你要幫我們爭取，這是我們的權利吧？繳那麼多年的保險，怎麼可能一毛都領不到？」

　　律師苦笑，這對母子好沒常識。他耐心地解釋：「事實上，每家保險公司都有這種規定，自殺一律是不理賠的。」

　　沈會計也說：「確實是這樣，張律師說得沒錯。」

　　鄭妍娜還想議論，藍麗打斷母親的話。「先討論積欠的薪資，周先生，請問結算後薪資還欠多少？」

　　「藍先生總共負債四千零一十五萬，員工薪資部分是八百三十五萬，其他都是應付貨款。」

　　「有這麼多嗎？你確定！」鄭妍娜揉揉太陽穴，很頭痛。「怎麼辦？」

　　「我們家連八百多萬都沒有嗎？」藍詠明還在狀況外。

　　張律師說：「夫人別擔心，我已經跟小姐提過了，會聲請拋棄繼承權，債務部分你們不用清償，這點絕對沒問題。」

　　藍詠明說：「當然不用還啊，欠他們錢的是我爸爸啊，張律師，那些人很野蠻，下午還來找我妹妹麻煩，他們都不講道理的，還對我妹妹扔雞蛋，好過分！他們要是再來怎麼辦？」

　　「既然不用還錢，他們要是再來，我可以報警嗎？」鄭妍娜問。「不然萬一他們下次扔汽油桶呢？」

　　「天啊，太可怕了！」藍詠明摟了摟妹子。「你嚇壞了呴，怎麼會有這麼沒水準的人？」

　　藍麗撥開哥哥的手。「沈會計，我打算賣掉房子，我算過這區的房價，三十坪應該可以賣到七百多萬，加上手邊存款，湊得出八百萬。」她想好了，剛剛已作好決定。藍麗從皮包拿出房契影本，遞給會計。「請幫我委託仲介公司托售，越快越好，房款結清後，將拖欠員工的薪水結清。」

　　「什麼？」

　　「你說什麼？」

　　藍詠明跟鄭妍娜同時驚呼，會計跟律師傻眼。頂上，拿著螺絲起子的馬駿克，也驚駭不已。大家都瞪著藍麗，不相信所聽見的。

　　鄭妍娜拽住藍麗的手。「沒聽見嗎？律師說我們不用還錢，幹麼還賣房子？」

　　「就是啊，房子是你辛辛苦苦買的，不可以，不能賣掉它，那是你的心血。」藍詠明反對。

　　果然是一家人，捨不得藍麗吃苦。馬駿克好感動，自己也在那邊跟著熱血沸騰。沒錯，不能賣，賣了他就沒藍麗這可愛鄰居，他會心碎。藍詠明反對得好，但藍詠明還有下文——

　　「這房子是不是可以拿去貸款？貸八百萬出來，我就可以回紐約唸書，多的錢還可以讓大家過一陣子，這樣不是剛剛好嗎？」果然智商高，面面俱到。

　　鏗！

　　空中掉下一把螺絲起子，差點擊中藍詠明的頭，他嚇得閃身，往上看。「小心點啊……」

　　「不好意思噢。」馬駿克道歉。唉，聽了藍詠明的話，他瞬間血壓急飆，失手，沒拿好起子。不過，也許是有那麼點存心想砸那顆自私的大腦。臭小子，這是人話嗎？自己不去想辦法，還要妹妹抵押房屋供他唸書？

　　「沈會計，這事就這麼決定，請馬上幫我處理。」藍麗靠向沙發背，雙手抱胸，交叉長腿，一臉漠然，彷彿在討論的是晚餐吃什麼，飲料喝什麼，咖啡要不要加糖。

　　「藍小姐，你大概是被那些人嚇到了，這種事我處理很多了。」律師安撫她：「其實不用害怕，當然，債權人一時很難接受錢要不回來的事實，不過那些員工也不是什麼地痞流氓，還算是文明人，只要時間久了，他們知道抗議無效，最後會接受事實，自認倒楣，不可能一直來找你們麻煩，只要熬過這段時間就行了。必要時，你可以找警察保護你們。薪資部分跟積欠的貨款，只要是你父親欠下的債務，不需要由你們來清償。」

　　說得對，說得好，鄭妍娜跟藍詠明猛點頭。

　　「就照我的方式處理。」藍麗清醒得很。「商務上的欠債，我沒辦法也沒能力代父親清償，但是員工薪水，只要我有能力，就要還掉。那些人也有房貸要繳，有孩子要養，他們為我父親做事，我們有責任付給他們薪水。這是我父親最後的一點尊嚴，我不希望他的名字被人詛咒唾棄一輩子。」

　　「藍小姐說得是。」張律師對這年輕的藍小姐，產生莫名的敬意。

　　「藍董有你這麼明理的女兒，死也瞑目了。」沈會計感動。

　　「可是，你賣掉房子以後，我們怎麼辦？」藍詠明忐忑。

　　「是你哥重要，還是那些人重要？都這種地步了，你還想那些尊嚴什麼的有用嗎？妳爸都已經死了。」鄭妍娜哭了。「你不為我們著想嗎？我跟你哥連外人都不如，媽現在也不可能去外面賺錢了，你要我以後怎麼辦？」

　　「對啊，媽，我也不知道怎麼辦，難道要我放棄學業去工作？」藍詠明急了。

　　「我的房子，我有權決定怎麼做。」藍麗堅持己見。

　　「你怎麼搞的？你太不孝了，難道要我求你？」

　　「你是不是我親妹妹？難道也要哥哥跪下來求你嗎？」

　　藍家內訌，律師跟會計不好發表意見，只能尷尬地袖手旁觀。

　　藍麗凜著臉，任母親跟哥哥哀求抨擊，就是無動於衷。到最後鄭妍娜氣得連斷絕母女關係都說出來，藍詠明惱得連妹妹都不想認了，藍麗仍一臉沈靜地當他們的叫囂是耳邊風。

　　有人說話了。

　　那聲音來自上方，他講了一句不得了的話，大家便駭住了，抬頭看他。他手上還抓著一顆燈泡，俯瞰他們。

　　馬駿克說：「我買，房子賣給我，我要。一口價，一千二，跟你買！」好氣魄，台客最大方，台客真多金，台客有情又有義。一千兩百萬，八百還掉欠薪，剩下還能勉強助他們活一陣。好完美，是不？好棒，是不？好幸運，對吧？而這幸運兒怎麼說？

　　她說：「我會考慮。」

　　「你還考慮？！」除了藍麗，大家都吼。

　　※※　　※※　　※※

　　清早，馬家傳來吳鳳蘭的吼叫聲，左鄰右舍都聽見了。

　　「這裡不夠住嗎？為什麼還要買房子？」

　　客廳裡，馬駿克翻箱倒櫃。「奇怪，我記得存折放這裡啊？」將抽屜一個個拉出來，翻翻找找，老媽追著他吼。

　　「一千多萬，那房子值一千多萬？要是你嫌現在的房子不夠大，把它賣掉，加一千多萬可以買獨棟房子了，上次我跟王阿姨想買南投的地蓋房子，你這麼有錢，我們去那裡蓋別墅啊！」

　　「別吵啦，我要找東西。銀行存折咧？你有沒有拿？」

　　「我反對，你以為你很有錢嗎？一千多？她開的價嗎？她要是急著脫手，砍三成都會賣，你別被騙了好不好。」

　　「啊，找到了！」平日開銷少，很少動用存折，放到都忘了。他打開存折檢視。「嗯嗯嗯，你兒子真厲害，買了房子還有兩百多萬存款，沒問題啦，啊！」

　　「你有沒有在聽！」吳鳳蘭K他的頭，搶走存折。「我不能讓你辛辛苦苦賺的錢被人家騙，當初我們買這間也不過六百多萬，現在房價不景氣，她家又急著用錢，你被當凱子削了你知不知道？一千多，真虧她敢開口。」

　　「人家沒騙我，是我想要用一千二跟她買。」

　　「你你你……」她瞠目結舌。「腦袋裝大便嗎？」

　　「裝大便的話能賺這麼多錢喔？哈哈哈哈哈哈……」

　　「你給我正經一點，我現在很嚴肅。」吳鳳蘭用力掐他的手臂。「這是錢，不是買青菜蘿蔔。你賣一碗麵線三十塊，最貴的排骨湯也不過六十塊，阿駿，這些年你是賣了多少麵線、排骨湯，教過多少學生，才存到這些錢？你病了嗎？嗄？是一千多萬不是一千多塊欸！」

　　「媽，你不要再吼了好不好？」馬駿克被吼到煩了。「你不是常說這個社會太冷漠，做人要互相幫忙？你不是常說助人為快樂之本？你不是常說好心有好報？現在藍小姐有困難，我們用多一點的錢跟她買，幫她度過難關，這不是很好嗎？」

　　「放屁！」

　　「買了她的房子，她就不用搬家流落到外面受苦，她跟她家人可以繼續住在那房子裡。而且……」他搭住老媽的肩膀，搧著存折，遙望遠方。「媽，我真的很感動你知道嗎？」

　　「感動什麼？」

　　「當我看到藍小姐明明可以不用理她爸的債務，卻堅持要清償她爸爸公司欠的員工薪水，甚至願意把房子賣掉，媽，你想想看，想想看藍小姐高貴的外表，平日那傲慢的樣子，可是，誰想得到呢？她這麼為員工著想，還說那些人也要繳房貸養孩子，有責任照顧他們。媽——」馬駿克大手往前一揮，讚歎：「妳知道嗎？藍小姐除了美，心地也這麼好，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我一定要幫她！」

　　虧馬駿克講那麼多，他老媽想的都是之前的那幾句，震驚莫名。「等一下，你剛剛說什麼？前面那幾句，你是說什麼？你買了她的房子，還要讓他們住？你要租給他們？」

　　「不是，我是這樣想的，買了房子以後，免費讓他們住，就好像借他們錢，將來他們想買回去，也OK啊，反正我也沒什麼花費，這些錢留在銀行也沒什麼搞頭，不如——」

　　「你放屁！」

　　又放屁喔？「媽，你幹麼那麼生氣，你平時也是這麼教我的，要我做好事說好話。」

　　「我被你氣死！」踹他一腳，吳鳳蘭拽著存折落跑。

　　「喂，存折還我，媽！媽！」

　　吳鳳蘭一衝出門外，就跟鄒美和撞一團，存折飛出去。

　　馬駿克吼：「我的存折～～」

　　鄒美和想也沒想，救下存折，馬駿克搶來，護在胸前。

　　「怎麼回事？」美和驚魂甫定。

　　「這笨蛋要花一千兩百萬買藍家的房子！」吳鳳蘭吼。

　　忽然三人楞住，藍麗就在門外，將這一幕全看進眼裡，也聽進耳裡。

　　吳鳳蘭吼叫得太大聲了，藍麗全都聽見了，她打量著他們，對馬駿克說：「有空嗎？我想跟你談談。」

　　「好，我們去喝咖啡，走！」馬駿克拽緊存折，跟著藍小姐離開，留下錯愕的吳鳳蘭跟鄒美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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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1:41

第六章

　　這是他們第一次喝咖啡，馬駿克整個人暈陶陶地。

　　「我不會把房子賣給你。」藍麗說道。

　　「呵呵呵……」他沒聽見喔。

　　馬駿克忙著欣賞美麗高雅的藍麗。她今天也好美，長髮黑亮亮柔軟地散在肩側，瓜子臉，眉眼秀麗，五官精緻，小小唇瓣粉潤著光澤，藏青色雪紡洋裝，領口用金線繡著花樣，襯著她雪白的肩頸。落地窗外艷陽高照，他坐在這兒如沐春風，就算看上一輩子，他也不會倦，自己也不明白，何故如此迷戀她。

　　這是第一次他們坐在浪漫咖啡館喝咖啡，他想著，別人會不會以為他們是對戀人，正在約會……這麼想，讓他感覺很幸福。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嗄？」馬駿克趕緊否認：「我沒想什麼。」他尷尬地傻笑。

　　想到之前他媽媽的咆哮，藍麗覺得有必要講清楚。

　　「你同情我們，所以才用高價買我的房子，還想免費讓我住。馬駿克，我不需要你同情，我可以自己解決問題，而且，我最討厭欠人情……」這麼大的恩情，將來不知道怎麼還，更不知要被講得多難聽。好像她在詐欺這個老實人的感情，她的自尊，不允許被人誤解跟污蔑。就算親人不諒解，壓力大到失眠，她也不要接受施捨。尤其在知道他喜歡自己時，更不能利用這份喜歡，接受他的好意。

　　他摸摸頭，笑笑地說：「幹麼講這麼嚴重，什麼同情不同情的，是我自己想要買，你不要有壓力。」

　　「就算你這麼做，我還是不會接受你的感情，你最好死心。馬駿克，我們的個性差太多了，你看不出來嗎？你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拜託不要浪費心力了。」她講得擲地有聲，非常篤定。

　　好傷心，馬駿克聽完，低頭，沈默，想了想，說：「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你。」

　　「你說你喜歡我，請問，你瞭解我嗎？我愛穿哪個牌子的衣服？哪個牌子的套裝？我常用的香水是哪一家的？最愛哪個作者寫的書？假日最喜歡的活動是什麼？還有，我的嗜好是什麼？」

　　馬駿克逞強道：「又怎樣？你上班常穿的套裝……好像是什麼名牌，我聽我媽說過，但是要想一下，這個查一下就行了。至於你愛穿的洋裝，風格都很一致，我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你跟我說，我不就知道了？書跟嗜好那些的，只要大家多相處，漸漸地都會明白啊。」

　　「我講這些，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你根本不瞭解我，就算我接受你，你有自信我們能相處得很好？喜歡是盲目的，談戀愛需要相處，個性嗜好差太多，是不可能幸福的，因為我們的對話不會有交集，心靈沒辦法溝通。這樣說，你懂了嗎？」

　　不懂。馬駿克駑鈍道：「你沒給我機會，我當然沒辦法瞭解你，要是有機會，我會努力知道你的喜好。」

　　他怎麼還是說不聽？藍麗楞了楞，苦笑。「魚很努力，就可以跟鳥在天上飛嗎？」

　　「怎麼講到魚跟鳥？！」

　　這是譬喻啊，唉！「你看，連我說的都聽不懂，這不是努力就有用的，我不是嫌你不好，說真的，我確實有點被你感動，但是我不想讓你感覺有希望，最後卻失望。你是好人，你會找到真正適合你的女孩，而那個人，不會是我。」

　　「我覺得就是你！」他握緊咖啡杯，盯著藍麗。「你不喜歡我沒關係，只要讓我對你好。尤其在你這麼辛苦的時候，更需要有人在旁邊照顧你，就算是只能在一旁幫你，我就覺得很快樂。」

　　「不需要，我對自己有信心，不管多辛苦，我都能靠自己解決。」

　　「我又不要求你回報什麼，你不要太頑固，我們人是群體動物啊，不可能一個人解決所有事情，有時候讓別人幫一下有什麼關係？」

　　「那是能力不夠的人才會這麼想，我靠自己就行了。」

　　「……」真倔強，馬駿克僵著臉，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我想我說得夠明白了，以後你把我當鄰居就好，這樣大家比較不會困擾，你媽也不用再擔心你。」說完，走人。

　　「等一下。」馬駿刻苦笑，低頭，握住她的手。「只當朋友，也不行嗎？」

　　聽他那沮喪的口氣，藍麗心緊。

　　她狠心地抽回手，轉身離開。別浪費這個老實人的感情了，把話說清楚，輕鬆了？不，心情更糟。她推開咖啡廳大門，心情志忑不安，擔心自己會不會講得太絕了？馬駿克那頹喪的模樣竟讓她有罪惡感，很內疚，而拒絕他，她真的不後悔嗎？這樣做對嗎？

　　藍麗恍惚地走著，跟行人穿越馬路，一輛汽車闖黃燈，急速左轉，行人走避尖叫，衝撞中，汽車擦撞藍麗。

　　一切就像慢動作，馬駿克目送藍麗離開，卻驚見這一幕，頓時只覺得血液全往腦門沖，耳朵嗡嗡作響，他發瘋似地跑出咖啡廳，推開人群，趴到地上檢視藍麗的狀況。

　　藍麗躺在地上，睜大著眼，望著一張張陌生面孔。她呼吸不過來，用力喘息，胸腔劇烈起伏，忽有人推開那些陌生人，撲到面前，這個人神情焦急地喊她，喊什麼呢？她聽不見，只看見他面無血色，目眶殷紅，護著她。

　　※※　　※※　　※※

　　「是腦髓液，醫生說你頭骨裂了一個縫，雖然不用開刀，但是必須躺一個星期讓腦髓液流出，頭骨自己會癒合。」

　　折騰半天，藍麗醒來後，馬駿克跟她解釋腦部掃瞄結果，她迷迷糊糊地聽著。

　　平躺在床，她左臂吊著點滴，不知昏迷多久了，窗外天色昏暗，看樣子已經深夜了。真荒謬，在咖啡廳跟馬駿克嗆聲，要人家別理她，現在呢？又讓他照顧，這是報應嗎？她轉頭，好暈，乾嘔一聲。

　　「不能動，醫生說你只能平躺喔。」馬駿克趕快叮囑。

　　藍麗尷尬地瞪著慘白的天花板，她說什麼事都能自己解決，結果呢？現在不能動，只能讓人服侍，太可笑了，太糗了。

　　「你回去。」藍麗好氣，竟然會被車撞，要是當時注意一點，就不會發生這種事。那時她一直在想馬駿克……唉！而那個害她分心的「大個子」，一直杵在旁邊，令她更氣惱。「還不回去？」出事到現在，他寸步不離，都深夜了。

　　「幹麼叫我回去？」馬駿克火大了，之前擔心得要死，好不容易等到她清醒，竟然趕他走，可惡。這種情況，他能回去嗎？「不然我叫你媽過來顧，等他們過來我再走。」

　　「不行，他們去我阿姨家了，你別跟他們說。」氣她硬要還員工薪資，一大早，老媽就帶著哥哥去大阿姨家，跟她冷戰。現在出事，她才不想找媽媽過來。何況以媽媽那種神經質個性，她來，只會讓自己更難受。

　　「又要趕我走，又不讓我找人來……」馬駿克霍地從椅子站起，居高臨下，瞪著床上頑固好強的女人。終於，他的耐性用盡，可惡，他也是有脾氣的。他咆哮：「你知道你的頭骨裂了縫嗎？現在只能躺著漏腦髓液，要這樣躺一個星期，讓頭骨自動癒合。這麼嚴重，還不讓我通知你的家人，那就算了，還趕我走？我走了誰照顧你？」

　　「護士……」真是，吼得她頭又痛了。

　　馬駿克氣結。「寧願讓護士幫你，也不讓我顧？」見外到這種程度，真傷他的心。「萬一點滴吊完，護士沒過來換，你一個人怎麼辦？」

　　藍麗指了指頭上的牆壁，那裡有呼叫鈴。「我會拉這個。」

　　「好，你很聰明、很獨立、了不起，你不需要任何人，我走！」馬駿克氣得走了。

　　藍麗卻鬆了口氣，真正放鬆了，覺得自在多了，雖然寂寞點，但比被他照顧有尊嚴。瞧，大醫院有呼叫鈴，有任何需要勞駕護士是天經地義，她喜歡這種乾脆的關係，不欠人情，最自在，心安理得。

　　半小時後，點滴袋快空了。因為壓力的關係，點滴滴完需立刻補充，避免病人血液外流，萬一空氣打入血管，會造成生命危險，也因為這樣，之前馬駿克才會堅持要留下來。

　　藍麗伸手，去拉呼叫鈴，沒響；再拉，還是沒響。她掙扎著，更用力拉扯，這大動作害得她頭昏目眩，但呼叫鈴靜悄悄，依舊沒響，莫非故障了？！

　　藍麗心頭一驚，凝視手背點滴注射處，看見鮮紅血液開始外流到透明軟管，不斷自體內流失，她慌了。

　　「護士？護士！！」她忘記醫生提醒，急著下床，一陣眩暈，摔倒在地，扯落點滴架，血流出更多。她聽見自己淒厲的呼叫：「有沒有人？！護士！」

　　砰，門猛地推開。

　　馬駿克衝進來，一名護士緊跟著闖入。馬駿克一把抱住藍麗，她立刻回擁，面無血色，身體發顫，護士忙更換點滴，馬駿克將藍麗平放在床，轉頭就對護士咆哮——

　　「有沒有搞錯？不是都會巡房嗎？怎麼點滴沒了都不知道？」他也嚇壞了，跟護士吼叫。

　　「好了好了，沒事，已經沒事了。」護士安撫他的情緒。「你是她家屬嗎？發現點滴沒了，要快通知我們啊。」

　　「你們沒記錄時間嗎？」

　　「那麼多病人，我們哪有辦法每個都記住？」

　　「萬一沒人發現她死了怎麼辦？」

　　「沒那麼嚴重好嗎？先生。」護士苦笑。

　　馬駿克氣煞了，還想發飆，藍麗拍拍他的手，要他冷靜。

　　護士離開，馬駿克看著殘存在透明軟管裡，一大截的鮮紅血液，他看得怵目驚心。

　　「你還好吧？」一改先前跟護士咆哮的口氣，馬駿克焦慮的詢問藍麗。

　　「沒事。」驚魂甫定，她睜著眼，凝視著他。「你不是回去了？」

　　「我在樓下抽煙……」本來是真的要走，但是抽完三根煙，氣也消了，不放心，想再上樓看看她的狀況再離開，誰知道會看見她倒在地呼救，他面色鐵青，心跳飛快，還沒平靜下來。萬一他沒回來呢？她怎麼辦？

　　「有煙味。」她皺眉道。

　　他嗅聞自己，尷尬道：「我去洗個手。」才轉身，他怔住了，低頭看著，她正握住他的右手腕。

　　「對不起。」

　　馬駿克回身，看見晶瑩的淚珠，從她眼眶滑落。

　　「沒關係啦……」他抽面紙，坐在床邊椅子，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的淚痕。

　　藍麗淚汪汪地，凝視那張粗獷的臉，還有那雙炯亮正直的眼睛，忽然領悟到自己有多傲慢自大。原以為都可以自己搞定，不屑旁人幫忙，還驕傲得不懂感激……她的倔強，差點害慘自己；而他的寬容，讓她慚愧。

　　這樣看著他，她感覺到自己原來很脆弱，也需要保護……這時候，他們之間的差異，那些偏見全消失了，她被一種幸福感俘虜。

　　「謝謝。」她微微笑了，由衷感激。

　　「嗯。那，我要留下來。」他清清喉嚨，笨拙地摸摸頭。他壯壯膽，強勢地說：「現在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吧，不可以任性，這幾天要聽我的，讓我顧，懂嗎？就這樣。」嗯，狠話撂完，轉頭盯著牆看，背脊寒颼颼，頭皮發麻中，等著被罵。

　　「好。」

　　咦？好驚！馬駿克望向藍麗，她乖得像小白兔，柔順地望著他。她臉上傲慢冷漠的表情不見了，像個小女孩乖乖地聽他安排。

　　馬駿克說：「我明天早上再回去，順便幫你帶東西過來。你想好需要什麼，明天告訴我。」

　　「嗯。」她眨眨眼，同意。

　　欸？馬駿克傻了，這麼乖？「你答應了喔，不要明天又反悔。」

　　「不會太麻煩你嗎？」

　　「我喜歡被麻煩。」

　　「噢。」她笑了。

　　馬駿克也笑，笑得比她更開心。

　　「其實，你根本不用覺得欠我人情，也不用擔心麻煩我。」他好真誠地說：「剛剛你把我趕走，我才真的很難過。如果你需要我，我會很高興。」能為喜歡的人付出，很幸福。被喜歡的女人依賴，那感覺棒透了，那是身為男人的驕傲。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她交出掌控權，聽任他安排。遭遇這些風波，藍麗似有領悟，過去她認為對的，未必正確。她自滿，以為自己很堅強，值得驕傲，但其實是太倔強。答應讓他照顧，他高興的模樣，讓她瞭解到，他是真的很享受能照顧她。

　　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他們同房睡，一個睡病床，一個睡在攤開的床架上。藍麗放下歧見，這才發現他們很有話聊，卸下驕傲跟防備，才明白自己多膚淺，他比她想像的還博學。

　　「所以我就想我不愛唸書，一定要有一技之長啊，就跑去夜市打工……賣大腸麵線的時候，我想大家都賣一樣的，怎麼跟別人拚？所以我在我的麵線還加了自己做的魚羹，平平都是麵線，我的看起來料就是特別多，反正自己做魚漿，累一點，但是成本又不高……」馬駿克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的經歷。

　　藍麗聽得津津有味，也說起自己的過去。「我很會唸書，高中念北一女，大學每一科都拿最高分。」

　　「我知道啦，你是那種念A段班，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對不對？而且還常常收到情書，很多人追對不對？」

　　「不對，很多人都以為我一定很多人追，其實我只交過兩個男朋友。」

　　「怎麼可能？你那麼漂亮！」

　　「誰說漂亮就一定很多人追？」更多時候，能力太好的女人，反而會教男人卻步。倒是馬駿克真坦率，之前還大咧咧嚷著要追她。

　　「還有，漂亮的女生也是會被甩的，之前我的男朋友就是。」

　　「欸？不是你說要分手的嗎？」

　　「就算我不分手，過不了多久，他也會跟我分。我知道，所以乾脆先說分手，其實我是愛面子……」難得她坦白地說出她的失敗。「我爸的事你也知道吧，他們家很怕被連累，那天他送我回家時，他說……」藍麗把事情經過跟他說，馬駿克聽完罵粗話。

　　「馬的，你甩得好！哪有人在女朋友爸爸出事時，一直講要怎麼處理債務，怎麼撇清關係？莫名其妙！如果是我，絕不會這樣。如果是我，我會說，不用怕，還有我。馬的，窩囊廢，這麼怕事，還算男人嗎？廢物！」

　　如果是我？他接得真自然啊。藍麗微笑，把最難堪的都說了，心裡很舒坦。

　　「你一定很傷心……」

　　「說真的，也不是傷心。也許我沒那麼喜歡他，看到他那種想趕快撇清的嘴臉，有種幻滅的感覺，很後悔跟這麼現實的人交往。」

　　「真難得。」

　　「嗯。」

　　「你願意跟我說這麼多。」

　　「嗯。」是，連她都感到不可思議。

　　「你可以再說一次嗎？」

　　「什麼？」

　　「之前你在咖啡廳說的，你喜歡的那些，那個先生都懂嗎？」

　　「我們有共同嗜好，喜歡到處品酒，我喜歡喝紅酒。」

　　「噢……」果然不是他能懂的，他愛喝台啤。

　　「你們……真的分手了？」

　　「嗯，有點可惜。」

　　「可惜？」

　　「難得遇到跟我一樣懂得品酒的人。」

　　「以後想品酒，可以找我。」

　　「嗯，好啊。」她微笑著，快睡著了，意識迷迷糊糊。

　　趁現在，她這麼乖，馬駿克趕快建議：「那房子不可以賣給別人，我買了喔。」

　　藍麗睜眼，瞄著他。「你媽不是反對嗎？」

　　「喂，我三十幾了，不用聽我媽的，她反對也沒用。帳號給我，我可以馬上匯錢到你戶頭。」

　　「我要糾正一下你，馬駿克，買房子要先看房子，議好價，付訂金，交屋後，再付尾款。沒有人連房子都沒看，價錢沒談好，就要匯錢。」

　　「你當我沒出過社會啊？！我跟人家談生意當然是這樣啊，但是跟你不用吧，我信得過你。」

　　我信得過你！藍麗聽了暈飄飄，沈入夢裡。有他在，好安心。

　　「你答應了厚？答應了喔，不說話就是答應了……」他還在焦急地確認著。

　　她微笑，笑進夢裡。她答應將房子賣給他，她還暗暗答應，將自己交給他。馬駿克，唉，喜歡他，真的喜歡上了。

　　翌日清早，醫生巡房後，馬駿克回藍麗住處，幫她打包衣物。

　　想到藍麗在咖啡廳說的那些話，馬駿克打開衣櫃，特地注意藍麗下班後，常穿的洋裝，它們的衣領，都有個很別緻的商標，一隻側坐的紅企鵝，圖下有「後紅」兩個小字。

　　馬駿克找來便條紙，畫下商標圖，很珍重地收進褲子口袋。

　　這，就是藍麗最愛的服飾品牌。

　　嗯，他記住了。

　　※※　　※※　　※※

　　藍麗接受馬駿克的好意，但堅持以八百萬賣掉房子，不肯多收馬駿克的錢。

　　結清「藍悅」積欠的員工薪資，大阿姨招待妹妹出國散心，追逐新聞的媒體也不再騷擾藍麗，畢竟父親只是個小商人，不值得嗜血的媒體天天追。

　　藍麗恢復工作，回聯想上班。照理說，生活應該逐漸恢復平靜……但是，新任屋主馬駿克，自從買下藍麗的房子後，就克盡屋主之責，三天兩頭往這裡跑。

　　來收租？不不不，來關心。關心什麼？關心的可多著咧！關心做給藍麗吃的沙拉還有沒有，關心身體剛剛康復的藍麗有沒有需要幫忙的，還關心家裡大小瑣事。燈壞了，他要修；馬桶故障，他要修；甚至是藍麗想在廁所安個架子，他都要自告奮勇。

　　然後，每一次關心都會看見某種很礙眼的生物，在連看過七次後，馬駿克終於受不了，對那個生物問：「你不出去找工作嗎？」

　　「嗄？」藍詠明癱在沙發，盯著電視，看得入迷。

　　媽媽跟大阿姨出國後，他就跑來妹妹家住。馬駿克每次看到他，他不是在看電視，就是在上網，不然就是在睡覺。太扯了！而且十次有九次，他都躺著的，不是躺地上，就是躺沙發，不然就躺在床上。

　　「我說你不用出去找工作嗎？！」馬駿克再吼一次。

　　「工作？」藍詠明茫然地轉過頭，彷彿馬駿克講的是外星話。「幹麼工作？」

　　「賺錢啊！」馬駿克穿著汗衫，脖子掛著毛巾，剛給學員上完課，就跑來藍麗這裡，躲避家裡一大堆人，還有那個因為他硬買下房子而跟他冷戰的老媽。「你不出去賺錢，怎麼生活？」

　　「嗄？」藍詠明睜著茫然的大眼睛。「我不能出去工作，我過陣子要回紐約念完博士。」

　　「沒錢怎麼回紐約念博士？」

　　「就是啊，所以那個時候，我媽才叫我妹不要還錢。唉，被她氣死。對了，你可以借我錢嗎？大概三百萬，省一點，應該就夠了。」藍詠明將這巨人兄從上打量到下，從左橫看到右。「雖然你看起來不像有錢人，不過，你有辦法一下子拿八百萬買我妹的房子，再借個三百萬應該沒問題吧。上次你不是說要花一千二買我妹的房子，結果聽我妹說她賣你八百萬，所以扣下來，你手邊應該還有三、四百萬，借我的話我就能——」

　　「他不會借你。」一個冷冷的聲音說。

　　藍麗走進屋裡，就看到那個沒用的哥哥哀求馬駿克。

　　「沒三百萬嗎？兩百也可以……」藍詠明可憐兮兮地望著馬駿克。

　　馬駿克不敢相信地瞪著這位大少爺。「兩百萬我是有，但是……」

　　「但是他不會借你。」藍麗插嘴。

　　「為什麼？」

　　藍麗說：「因為我不准。」

　　藍詠明白她一眼。「幹麼你准？我自己跟他借。」

　　「你妹妹不准，我絕對不會借。」馬駿克雙手環抱胸前，目光閃著怒意。「你要念博士，就自己去賺錢。」他大步走到藍少爺面前。「你差不多一點，整天在家裡不是看電視就是睡懶覺，你這樣算男人嗎？你爸爸出事，你應該要分擔妹妹的壓力，結果還叫妹妹借錢讓你念博士，莫名其妙！不覺得丟臉嗎？身為男人，要有擔當，是不是？怎麼可以好吃懶做？」

　　「噢。」聽不懂，藍詠明仍躺在沙發，朝妹子招招手。「晚上要吃什麼？」

　　「馬駿克要煮素三鮮面。」

　　「又是素的！」藍詠明跳起來。「我受不了又吃素的，我要吃別的。我要吃肉，牛肉或羊肉！」

　　藍麗將外套掛好。「OK，自己去吃。」

　　藍詠明抓抓褲頭。「給我錢。」

　　馬駿克瞠目結舌，看藍麗打開皮夾，掏出一百塊給哥哥。

　　「一百不夠啦，我想吃好一點的，三百差不多。」

　　「五百，你吃完再喝杯咖啡，越晚回來越好。」五百大鈔給他，藍詠明收下，從口袋掏出一張折好的紙，交給妹妹。「這個要寄回紐約給教授的，暫時不能回去，所以要跟他講一下我的狀況。」

　　受不了啊！馬駿克吼：「這種事你可以自己——」

　　藍麗說：「你自己寄。」

　　「我都交給ANNIE，她就會幫我寄。」

　　馬駿克問：「誰是ANNIE？」

　　「我在那邊的傭人。」藍詠明交代妹妹：「好啦，記得幫我寄噢。」

　　馬駿克上前，黝黑的臉龐盛滿怒氣。「你把妹妹當成女傭嗎？」可惡！

　　藍詠明唉歎道：「不是啦，是我不知道怎麼寄到國外去。」

　　馬駿克快昏倒了。「就扔進郵筒啊！」大少爺～～

　　「喔，哪裡有郵筒？」

　　藍麗正要回答，馬駿克搶白。「社區大門外就有一個，郵筒上面寫著航空的那一個投進去會嗎？！」

　　藍麗興味盎然地看馬駿克發飄。嘿，有快感。過去老是被媽媽捧在手心，老是被媽媽叮嚀，要她奉獻犧牲的藍大少爺，這一刻被教訓了，她看了真痛快。

　　「好吧，那我就扔進去。」

　　「對，你每天在家閒閒沒事幹，就自己走去寄信。你妹妹每天早上七點要去上班，這種事你應該要自己做，對不對？」

　　「噢。好餓，我走了喔。」鈍到聽不出人家在發飆。

　　「哥。」

　　「嗄？」

　　「信要先用航空信封裝起來，再貼上郵票，才能寄到紐約。」

　　「什麼航空信封？你有嗎？對喔，我忘了，怎麼這麼麻煩？！那我要去哪裡才買得到航空信封？郵票咧？」

　　馬駿克去角落吐血，真的想吐血。

　　看馬駿克那因為太無力而呆掉的表情，藍麗哈哈笑了。「拿來，我幫你寄。」與其教他，不如自己來。藍詠明除了學術上的成就，在生活上根本就是個廢人，這，全拜她那個過分溺愛兒子的母親所賜。

　　「那太好啦，給你，要快點寄喔。」藍詠明高高興興地出門，還一臉天真地嚷嚷著：「餓死了、餓死了……」

　　藍麗坐下，長吁口氣，發現馬駿克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她。「怎麼了？覺得奇怪？」

　　馬駿克搖搖頭，感到不可思議。「他真的是妳哥？太誇張了，幹麼給他錢？他是米蟲。」

　　「是啊。」

　　「那你還……」

　　「不給他錢讓他出去吃飯，我要怎麼跟你喝酒？」

　　「欸？」喝酒？

　　「上次在醫院，你不是叫我以後想品酒就找你嗎？」她拍拍右邊空位。「坐下，陪我喝幾杯。」這陣子心力交瘁，出院後就一直想好好喝一杯。

　　※※　　※※　　※※

　　坐在沙發品酒，配上藍麗買的乳酩。她擺出鬱金香形酒杯，手勢優雅，姿態神聖地介紹三瓶紅酒，一邊開封，一邊檢視跟嗅聞軟木塞氣味，透過這個動作確認酒的鮮度。

　　「今晚，我們喝TIGNANELLO 2001，馬其頓BOVIN Alexandar 2002，還有到現在我都捨不得開封的義大利SOLAIA 2001……」

　　光聽酒名，馬駿克已墜入五里霧中。

　　藍麗傾斜酒瓶，將葡萄酒注入杯中。「盛酒時，倒一半即可，因為留下的空間可以聚集酒香，提高品酒時的口感。」

　　馬駿克忙傻笑，他聽不懂！

　　藍麗舉杯，與他相敬，指尖撫了撫杯沿，凝視他。「很多人以為酒杯越貴越好，但是……你看，好的酒杯只要有雅致杯腳、清晰豐滿的杯身就很適合品酒，更重要的是，杯口要薄，因為杯口的形狀會影響酒到你口裡的味感。」

　　馬駿克繼續傻笑，他有聽沒有懂。他都拿玻璃杯喝台啤，哪那麼多學問？完蛋，他開始冒汗，如坐針氈，惶恐著即將要出醜。

　　遞酒杯給他，藍麗鼓勵道：「來，TIGNANELLO 2001，告訴我它喝起來口感如何。」

　　馬駿克咕嚕嚕乾了，不愧是標準大老粗，先乾先贏。

　　藍麗眼睛閃爍著笑意，唉，瞧他喝酒的粗魯樣，就知道不能有太高期待。「現在，跟我說，TIGANANELLO 2001口感如何？香氣如何？」

　　「啊？」他呆若木雞。「嗯……不錯。」

　　「你看看我——」她示範給馬駿克看，舉杯，先檢視顏色。「深紫色澤，代表酒的品質很好。」接著旋晃酒杯。「明顯成形的legs，沿著杯壁緩緩流下，這就是品質保證……」把鼻子貼近杯中嗅一下，她閉眼，柔聲道：「體驗一下它的氣味，想像它們曾在陽光下成長的美好歲月……」淺酌一口，緩緩吞下。「喝一口，用口腔每一部位享受誘人的黑色果實及辛香滋味。記得，要讓酒在口中逗留一段時間，再緩緩嚥下，才能充分體會濃郁的酒體……」

　　四大皆空，色香味覺都空空，可憐的馬駿克，呈現半昏迷狀態。媽呀，這是喝酒嗎？除了喝酒的美人賞心悅目，飲酒的過程還真夠機車。

　　看他一臉茫然，藍麗瞪他。「你有認真地聽嗎？」

　　「呃……有。」回神，快回神！馬駿克跟自己信心喊話——振作啊，她前男友可以跟她品酒，你絕不能輸啊。

　　藍麗凝視酒杯，馬駿克聽她柔聲道：「顏色深紫亮麗，橡木及黑莓漿味從進杯起便悠悠逸出，丹寧幼滑如絲，酒體溫文細膩，果糖平均，味蕾有花生米及麥芽的芳香，收結悠長，這就是TIGNANELLO……」

　　聽、聽……天籟啊！老實說，馬駿克不覺得這個酒跟台啤比有好到哪裡去，但是，凝視藍麗品酒的模樣，聽完她的陳述，他覺得慵懶昏沈，快要醉倒在這情趣浪漫的氣氛裡。

　　輕撥開垂落的髮絲，藍麗倒開水，要馬駿克漱口。

　　「再來——」她興致真好啊，馬上又斟上新一款酒。「BOVIN Alexandar 2002……」

　　這次馬駿克乖乖將藍麗示範的動作全套做完，然後，藍老師雙臂抱胸，挑眉，聽他陳述。

　　馬駿克握著杯腳，面色凝重，低頭思索，沈吟片刻，很專業地緩緩說道：「很不一樣，嗯……比台啤甜，還是酸？還是……有種香味……」

　　台啤？藍麗瞠目，哈哈大笑。喔老天！她曾迷上跟金川瀨到處品酒的好時光，認為找到同好最快樂，可全想不到，跟截然不同的人，也會激發出火花，大笑不止的火花。「馬駿克，我服了你。」藍麗笑到眼淚都流下來了。

　　「我說的是實話，不要笑了。」真糗！

　　「真是，我嘗嘗。」她微笑，嘗一口，講給他聽。「中石榴紅顏色，有成熟的黑莓及李樹味，嗯……略帶煙熏及胡椒味，丹寧柔和，酒體中度乾爽平衡，後味和暖適中……」

　　「太誇張了，哪那麼多味道？」馬駿克抗議。「我喝不出來。」

　　「我這叫專業啊，你根本都不懂嘛。」

　　「噢……」氣餒。

　　「什麼台啤？什麼甜又酸，嘖嘖嘖，跟你品酒一點都不好玩。」嫌棄了。

　　「別這樣說，很傷人欸。」

　　「你這種人，讓你喝接下來的義大利SOLAIA 2001，簡直是浪費。」

　　越講越毒了喔！「你喝那麼多年，我第一次這樣喝紅酒，不要要求太高行嗎？」他生氣了。

　　藍麗呵呵笑。「雖然是有點可惜，不過，這瓶酒一定要給你喝，SOLAIA 2001，我一直想保留到跟重要的人一起喝。」

　　馬駿克本來愁眉苦臉，這下眉開眼笑了。啊，這意義多重大，這代表她將他當成很重要的人哪！

　　藍麗凜容道：「因為這瓶酒對我深具意義。來，乾杯。」

　　他們共飲SOLAIA，藍麗淺嘗後，凝視酒杯，眼色憂鬱，輕聲訴說：「酒體結實強而有力，深寶石色非常結固，成熟葡萄和辛辣味芳香無比，酒身豐厚粘稠，帶有無量醇化的丹寧，後味悠長，是經典之作，當時產量為七千箱，釀酒師用了75％ Cabernet Sauvignon，20％ Sangiovese Cabernet Franc三種葡萄合制而成？這瓶酒，市面上已經很難找到。」

　　馬駿克訝然無語，他看見藍麗眼色矇矓了，她的聲音哽咽了。

　　「這是我爸爸，慶祝我成為商標設計師的禮物……」忽然，她淒惶地掩住嘴，轉頭望著他，淚光閃爍了。「我竟然……把他送我的鋼筆扔了……」當喝下這珍貴禮物，父親對她的愛，好自然地發酵了，淚兇猛，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可怕的事，將父親贈的遺物扔棄，跟骯髒垃圾丟棄一起。她竟然因為嘔氣，就拋棄了父親最後跟她的連結。

　　好後悔，她哭了，泣不成聲。「我真的……真的是很可惡……」

　　馬駿克凜住目光，伸手，將她攬入懷裡。

　　在她淚水氾濫時，銜住了她濕潤的嘴，封住她的傷心，他溫柔而充滿感情地輾轉親吻著，探入軟唇裡，親暱舔舐她柔軟的嘴巴內部，摟緊她，感覺她身體輕顫，感覺柔潤濕滑的溫暖觸感。

　　這一吻，帶著濃烈的保護欲。

　　他不知道TIGNANELLO，BOVIN Alexandar，還是SOLAIA。他分辨不出它們的氣味有何不同，他也嘗不出黑莓或是李樹味，更不知道什麼是丹寧……他用心地品嚐著，這唯一能分辨的，是他深愛女子的嘴唇，他熱愛的芬芳，這芬芳勝過世上任何名酒，比釀製千百年的葡萄還珍貴，還令他陶醉。

　　馬駿克充滿熱情的親吻，將她的傷心吻走。他的雙臂厚實溫暖，將她的脆弱無助都抱緊了。令她安心，昏沉沉，迷醉了。他們吻得難捨難分，心跳快了，身體都熱了，軟倒在地，情難自禁，愛撫彼此……

　　馬駿克伏在她身上，熱切地注視心愛的女子，迷戀那雙迷濛的美麗眼睛，他撥開她額前黑髮，身體因慾望而繃緊，聲音粗啞，真誠道：「我現在……快樂得……要死掉了……」

　　「既然我妹讓你快樂得要死掉，那你是不是可以贊助她哥去紐約唸書？讓她哥也快樂得要死掉？」

　　瞬間，藍麗跟馬駿克彈開，猛地坐起，強裝無事，繼續乾杯品酒。可惡，殺風景的藍詠明回來了，一出現，便將浪漫終結，毀滅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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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2:05

第七章

　　他們的關係，曖昧不明，卻越來越親密。

　　每天，藍麗下班回家，不消五分鐘，門鈴響起，馬駿克現身。接著，她會享受豐盛的晚餐，這時，討厭吃素的藍詠明會抗議，馬駿克就會瞪瞪瞪，瞪到他出去覓食。

　　藍麗吃完飯，看電視，馬駿克就會跟她一起看。如果要加班畫設計圖，馬駿克就會去泡茶。藍麗愛喝酒也愛喝花草茶，她教會馬駿克怎麼泡花草茶，從此，泡茶這工作換他來。

　　畫設計圖，需全神貫注，她趴在桌上，一坐四、五個小時，當她腰酸背痛，掐揉肩膀時，不管馬駿克在做什麼，總會即時殺到身邊。

　　「我來！」他咚咚咚，捶背；按按按，按軟僵硬肩膀；揉揉揉，揉松繃緊的上臂。

　　「太重了。」藍麗皺眉。

　　「我輕一點。」

　　「右邊一點。」

　　「右邊？好，這裡嗎？」

　　「太右邊了。」

　　「噢，這裡？這裡嗎？」

　　「嗯。」

　　瞧，瞧他是怎麼伺候藍女王。站她身後，他像個專職按摩師，做得好盡興，一點也不覺累，甚至面帶微笑，感謝女王願意讓他效勞。今夜，女王播放他從沒聽過的歌曲，很輕快，是個老黑人在唱歌。

　　「Buena Vista Social Club，聽過嗎？有沒有看過電影，樂士浮生錄？」

　　藍麗告訴他，這是一支古巴著名的樂隊，藍麗說了這樂隊的事跡，馬駿克聽得津津有味。他最愛聽伍佰的歌，要不就是陳升啦、李宗盛啊，可是今晚藍麗告訴他，這世上還有Buena Vista Social Club，於是他也愛上這輕快奇趣的黑人爵士音樂。馬駿克心滿意足地伺候女王，心悅誠服地聽著女王告訴他很多他從未聽過的事。

　　偶爾，假日，他們一起結伴活動，不過，會同行通常是因為某人像粘皮糖那樣追緊緊。

　　當藍麗想看電影——

　　「我想去光點看『極地重生』這部片榮獲十項國際大獎，還得到米蘭電影節的最佳男主角。」

　　「我陪妳去。」馬駿克也要跟。

　　「史詩片喔，你確定？」藍麗冷覷著他。

　　「死屍片？死很多人嗎？」

　　「對，死一堆。」藍麗笑到流淚。

　　當藍麗說：「我想去當代藝術，看義大利經典時尚五十年展。」

　　「我跟妳去。」馬駿克硬要追隨。

　　藍麗瞄著他。「你對義大利時尚熟嗎？」

　　「就是不熟才要看！」他答得理直氣壯。

　　「對，說得對。」藍麗笑呵呵。

　　算不算一對戀人？算，他們在交往。馬駿克這麼認為。

　　可是，藍麗不確定，她還在猶豫，畢竟馬駿克跟她以往交往對象都不同，可是竟不知不覺喜歡上他的陪伴。因為這傢伙總有辦法做一些那些菁英份子絕不幹的事，教藍麗跌破眼鏡的同時，忍不住哈哈大笑。

　　而在外人眼中好嚴肅的藍女王，在馬駿克眼中卻是很可愛的，只要和她熟了，就會愛上她的真實、有個性。

　　馬駿克太常出入藍家，楓城社區已開始傳各種流言，吳鳳蘭忙著滅火——

　　「我兒子只是同情藍小姐，他太好心了，常過去關心他們藍家兄妹的狀況，你們千萬不要亂想。」每當有人好奇詢問，吳鳳蘭就會這麼辯駁。可憐她極力想撇清，兒子卻是努力要跟藍家糾纏不清。

　　「這麼喜歡過來這裡啊？」藍麗好奇。「當然，這是你的房子，你隨時可以過來，但是，待在這裡的時間也太久了點。」

　　嫌他煩嗎？馬駿克不安了。「吵到你了嗎？」看看他這個房東多卑微。

　　「不是，我只是覺得奇怪，你怎麼都不喜歡待在自己家裡。」

　　「我喜歡你這裡。」馬駿克說：「你看你的書桌。」

　　「我的書桌怎樣了？」

　　「好漂亮。」原諒他看的書不多，溢美之詞總是「好漂亮、好美麗、真好吃、贊贊贊、棒棒棒」這幾句。

　　「怎樣漂亮？」

　　「東西很多，但是看起來很整齊、很舒服。」他指著書桌上的白書櫃。「每件東西都清清楚楚地收好。」

　　「不然呢，你那邊是怎樣？」

　　「呵呵呵。」不好意思說。

　　「你的桌子該不會亂七八糟的吧？房間呢？也是亂亂的嗎？」

　　「呵呵呵。」臉龐紅了。

　　「該不會連衣櫃裡也是一團亂吧？」

　　「呵呵呵呵呵……」耳根子紅了。

　　「把東西收得整整齊齊很難嗎？」

　　「很難！」他脹紅臉，尷尬承認：「我跟你說，東西不能收，一收我就找不到。」

　　「怎麼會找不到？」

　　「真的，我試過了，我收得越仔細，到最後就越找不到。所以我都嘛把東西擺出來放著，不然會找到死。」

　　「沒這回事。」藍麗說：「改天我幫你收，保證東西都會乖乖地放在該放的地方。」

　　哦～～哦～～正在掐揉女王背脊的馬駿克，因為她這句話陶醉得快死掉了，聽，聽啊，剛剛女王說的那句話，怎麼聽都像是女朋友跟男朋友的對話。

　　改天我幫你收。唉，好甜蜜。怎麼辦，他聽了真感動。

　　「這麼開心啊？」藍麗笑了，糟糕，這樣下去，好像真的是戀愛。

　　她跟馬駿克？可能嗎？

　　馬駿克一股腦地，投入這愛情深淵，將心愛女子當國王般服侍，忠誠，奉獻，報效美麗國王，不疑有他，更義無反顧，一味地為這愛情燃燒。

　　藍麗仍猶豫著。

　　「SABRINA，怎樣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下符，還是下降頭？」藍麗打電話問在電視台上班的好友SABRINA。

　　因為從沒像這樣為一個男人混亂著，她懷疑自己這麼失常事出有因，失常到連自己都不信，好像漸漸不只是喜歡馬駿克，甚至會每天期待見到他，一看見他就好高興，一日不見就會感到失落。好失常啊，她求助好友意見。

　　SABRINA曾製作過玫瑰銅靈緣，台灣妙妙廟，這種事問她準沒錯。

　　「幹麼？誰被下符？」SARBRINA問得急促，那邊不停傳來此起彼落的手機聲，看樣子凌晨一點SABRINA還在忙。

　　「我有個朋友，她最近很反常，被以前她不可能會喜歡的人纏上了，而我那個朋友本來還信誓旦旦說他們不可能，但是最近居然在考慮和對方交往，我越想越不對勁……」

　　「所以你認為是被下降頭嗎？」SARBRINA哈哈笑。「我以為你們這種念設計的學歷又高，不會相信這種事。」

　　「因為實在太奇怪了，所以……會不會是飲料被下符，或是頭髮被拿去作法，還是……」

　　「聽起來你在戀愛。幹麼，跟金川瀨分手，馬上找到新對像啦？」

　　「SABRINA，我說的是我朋友。」口氣很心虛。

　　「呵呵呵，老實跟你說，我製作過的神鬼節目、什麼作法算命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叫編劇掰的，都假的，你放心吧，全世界愛上不可能會愛上的人多的是，之前新聞不是報過嗎？檢察官還愛上犯人勒，這有什麼好稀奇？你就放膽去愛吧，跟不對的人戀愛最刺激，有什麼心得記得跟我說，搞不好可以拿去寫成偶像劇，我們——」

　　「SARBRINA、SABRINA……我說的不是我。」

　　「我認識你五年了，你這傢伙從來就懶得管別人的是非，是你就說是你，什麼我朋友，講我朋友的都是本尊啦，唉呀少來了，好了我要去盯棚了，掰～～」

　　「啊……」果然是電視圈中人，思緒敏捷，幾句話就把藍麗堵得死死。

　　藍麗呆瞪著手中電話，歎氣，倒在床上，瞪著天花板。

　　馬駿克，穿藍白拖的馬駿克，講話俗俗的馬駿克，媽媽是雞婆八卦的社區主委，不喜歡葡萄酒愛喝台啤的馬駿克，還有抽煙的壞習慣……光是想像他們手牽手，那畫面就是很不搭，但是……她翻身，趴睡，又想起這段時日，跟馬駿克相處的點點滴滴。

　　為她擋住扔雞蛋的群眾，為她修電燈修馬桶做得興致高昂的馬駿克，她微笑了，在醫院因護士粗心吼護士，看她哥哥太墮落吼她哥哥，說來荒謬，馬駿克種種表現超有男子氣概，可私下來往，面對她時，又會因為緊張，手足無措的似個大孩子……想到他，心裡滿滿感動，心坎好溫暖。

　　這是愛吧？

　　我愛他，是，我愛他。

　　※※　　※※　　※※

　　是這樣嗎？

　　翌日上班時，總機通報藍麗有訪客，當藍麗看見訪客時，她震驚憤怒，跟著莫名惱火起來。他怎麼可以不說一聲，找到她的公司來？

　　馬駿克待在會客室，同事們圍著他瞧，孔蓉跟總機小妹好奇地正在問他跟藍麗的關係，藍麗困窘難堪。

　　他們驚奇，吃吃笑地打量馬駿克那身很台的穿著，他竟穿著藍白拖鞋就來了，俗氣的金項鏈，花襯衫，卡其短褲，不修邊幅，像混黑社會的。

　　孔蓉問他：「哦，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

　　助理小妹問他：「你們很熟嗎？」

　　「請你們出去。」藍麗冷著臉，請出同事，關門。她瞪著馬駿克質問：「你來幹什麼？」

　　「我……」聽見她火大的口吻，教馬駿克楞了一下。

　　「要找我為什麼不先打電話？」

　　「喔，因為……」

　　「誰允許你直接到我公司來？你不懂禮貌嗎？你這樣會讓我很困擾，萬一大家誤會我們的關係……」

　　誤會我們的關係？馬駿克凜容，下顎繃緊，冷眼面對她一連串氣急敗壞的質問。

　　「就算是朋友，也不可以不說一聲就跑到人家的公司，這裡是辦公的地方，你看你，竟然穿著拖鞋就跑來了？你——」藍麗怔住，看馬駿克從背包拿出文件夾。那是早上她在餐桌看的文件，當時馬駿克跑來張羅早餐，還做了她最愛吃的鮮果沙拉。那時馬駿克問她在看什麼，她說是今天的開會資料……

　　「我想這個可能很重要，所以趕快送來給你。」因為急著來，他衣服沒換，也沒想到鞋子的問題。

　　「我知道了。」藍麗抽走文件，又窘又氣。「謝謝。」

　　馬駿克面色鐵青，口氣緊繃：「不客氣。」

　　一陣令人尷尬的沈默，他們靜靜對立，藍麗不知還要說什麼，她率先離開會客室，馬駿克也識相地迅速離開，他沒理會沿途招呼他的聯想員工，大步離開公司。

　　藍麗回到座位，扔了文件，楞在電腦前。

　　「你鄰居是教烹飪的欸！」孔蓉跑來問：「我最近也想學煮東西，他收不收新學生啊？」

　　「他跟你說我們是鄰居？」不是說男朋友？

　　「對啊，我問他說你的文件怎麼在他那裡，他說在門口撿到的，喂，十方的合約很重要欸，你也會弄丟？讓總監知道你就慘了，商業機密欸！」

　　包堅兵湊過來瞎聊：「你鄰居還真熱心，特地幫你送來，喂，他脖子上那條項鏈還有金牌欸，你們有沒有發現？什麼宮的，笑死我，保安宮嗎？好『聳』啊！我還以為這個年代已經沒有人會掛那個出來了。」

　　孔蓉駭笑。「就是啊，那麼粗一條，真矬啊，不過他長得還滿正的。」

　　包堅兵講得起勁。「他腳上那個藍白拖鞋就是台客的最愛，我今天終於見識到了，孔蓉，他跟你有得拚喔，你不是也很愛穿白襪配涼鞋，你們搞不好是天生一對。」

　　咚咚咚，孔蓉搥他。「亂說什麼，白癡！」

　　「說夠了沒？說夠了沒有！」藍麗咆他們：「金項鏈怎樣？藍白拖鞋又怎樣！他心地好穿什麼都好看！」

　　喉？孔蓉跟包堅兵呆住。奇怪，幹麼發飆？啊平常最重視外表美感的不是她嗎？嗟～～同事悻悻然散去。

　　藍麗坐下，心好慌，被詭異的恐懼感攫住。方才斥責馬駿克時，他眼色憤怒，那受傷的表情，盤據在她腦海……藍麗恍惚了，她做了什麼？

　　瞥見手機，拿過來檢視，原來沒電了，更換電池，有八通留言，九通未接來電。打開檢視，全是馬駿克打的，大概因為很急，簡訊錯字連篇——

　　你的文件妄寄拿……你已經在開會了嗎？回電話給我。

　　要不要邦你送過去？

　　我八點教烹飪到下午，三點幫你拿過去來得急嗎？

　　算了我現在過去，可以的話回電話給我。你的手機是不是收不到訊號？

　　我到你公司樓下了，你要下來拿嗎？

　　藍麗怔怔看著，誤會他了，還罵他一頓。忽地手機藍光急閃，嗶一聲，接收新簡訊，是馬駿克發出的——

　　對不起，讓你困擾。跟你相處時，我真的很快樂，但是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就像你說過的，我們不可能。你不會喜歡我，所以以後我不會再去打擾你，你也不用因為我幫過你，就不好意思，硬跟我當朋友……馬駿克。

　　馬駿克要離開她了……

　　藍麗呆住，失去鎮定，瞬間，好像被人偷走很珍貴的東西，身體像破了個大洞，空蕩蕩，冷颼颼。

　　她握緊手機，急急回訊——其實我……

　　「開會了。」總監喊。

　　客戶跟企劃部員工陸續走進會議室，藍麗只好擱下手機，匆匆忙忙地整理資料，奔入會議室。

　　藍麗表現失常，第一次，因為私事，影響工作。在跟客戶陳述設計概念時，她站在白板前，卻不知所云，頻頻分神，想著馬駿克的簡訊——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就像你說過的，我們不可能。你不會喜歡我，

　　不是這樣的，那不是她的意思！

　　以後我不會再去打擾你，你也不用因為我封不過你，就不好意思，硬跟我當朋友……

　　對不起，你生氣了嗎？

　　「藍麗！」總監喊她。

　　她怔住，看見客戶們神情怪異，這才發現自己竟握著白板筆發呆。

　　「對不起……關於十方這次新系列的商標，我們是以古時的，的……」糟，腦袋一片空白，冷汗直淌。

　　「我們以乾坤圖騰來延伸……請各位翻到第三頁……」美芝跳出來幫腔。「陳總你平常不是很愛研究易經嗎？我們特別以你的喜好去設計的捏……你看你看，這商標很有古代的意境吧？」美芝跟客戶哈啦斡旋，及時挽回頹勢。

　　提案有驚無險地通過了，總監將藍麗叫進辦公室訓話。

　　「這不是你負責的設計嗎？為什麼提案亂七八糟？」

　　「很抱歉。」

　　「這不是抱歉就行的，十方每年的行銷企劃都交給我們負責。我們怎麼可以有這麼不專業的表現？你是聯想的首席設計師，怎麼可以有這麼不專業的表現？」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如果是別人就算了……」總監凜著臉。「沒想到一向最讓我信任的你，會犯這種錯誤……」

　　聽完訓後，藍麗走出總監辦公室，那邊，有著一頭蓬蓬鬈發的崔美芝，又壞習慣地蹺著腿，坐在桌上，跟孔蓉和包堅兵聊天。

　　開完會，輕鬆了，他們一人一盒蛋卷，邊聊邊嗑，胡亂瞎扯著。

　　「你是說真的嗎？那你有沒有會員卡？」美芝笑咪咪問：「是打到幾折啊？我要去買。」

　　「這次會打到下禮拜噢！」包堅兵掏百貨公司會員卡。「我有會員卡，你們去買的話要幫我集點。」

　　「百貨公司的衣服貴得要死，打再多也沒用啦。」孔蓉嫌棄。

　　藍麗經過他們，回座位，他們立刻緘默，互使眼色，中斷沒營養的話題，這個大牌設計師，每次看見他們聊閒話，都會不屑地冷他們幾句。

　　「屑屑掉到我桌上了。」藍麗抽紙巾，擦拭桌面。

　　「是嗎？」美芝抹抹嘴，放下蛋卷盒，跳下桌子。「對不起喔……」

　　「沒關係。」藍麗深吸口氣，抬頭，凝視美芝。「剛剛……謝謝你。」

　　受寵若驚啊，崔美芝瞪著藍麗。「好驚嚇，你這麼客氣。」

　　藍麗白她一眼，檢查手機，沒有來電，也沒有簡訊。他不再理她了嗎？

　　「要不要吃蛋卷？」美芝遞來蛋卷盒。「這我去網路上標的噢，我跟包堅兵合購二十五盒才五百欸，你吃吃看。」

　　「我不想吃。」

　　「是噢，很好吃說。」美芝嚼著蛋卷，又坐到桌上，打量著藍麗，看藍麗剛放下手機，又拾起來看。「你是不是在等誰的電話？」

　　「沒有啊。」

　　「這是一種病。」美芝笑盈盈道：「是一種強迫症，一直檢查手機來電，不是檢查電池還有沒有電，就是檢查訊號有沒有正常，像這種一直檢查手機狀態的，就是戀愛中的人會出現的症狀。」

　　「妳想太多了。」藍麗不承認。

　　「剛剛開會你一直恍神，是想到喜歡的人對吧？而且你看起來很悲傷，失魂落魄的，注意力也不集中，一定是那個人讓你傷心，還是你們的關係出了問題，還是你們之間有誤會……嘿，別瞪我；我說中了吧？哈哈哈，像戀愛這種事，你問我就對了，我幫你想辦法，我啊經驗超多的，幹麼？又瞪我？還瞪？不用不好意思嘛！我都可以去當戀愛顧問了。」

　　頂上，飄來冷冷一句：「那麼，請問顧問，愛上一個戀愛經驗很多的女人，身為她的男朋友，該怎麼調適自己的心情？」

　　「啊？」美芝抬頭，嚇得面色慘白，看見正宗男友總監季藏鋒。

　　藍麗駭笑，看美芝右手抓著一根蛋卷，張大嘴，像抽煙被導師逮到的小太妹。

　　一聽這聲音，美芝面青青，傻笑著跟總監扯爛。「你什麼時候來的？拜託，都沒聲音的喔，欸，我買那種給小孩子穿的啪啪鞋送你好不好？就是那種小孩子穿了走路會啪啪響的鞋子。」

　　季藏鋒臉色一凜。「把屁股從桌上移開，OK？」講多少次了，壞習慣。

　　「OK、OK。」美芝呵呵笑。「在公司你最大嘛。」

　　藍麗笑看他們鬥嘴，忽然笑容隱去，又打開手機蓋，進入電話簿，搜尋馬駿克，按下通話鍵——

　　嘟……您撥的電話現在沒有回應，您要留言請……

　　連電話都不接了嗎？藍麗關上手機。

　　※※　　※※　　※※

　　下班後，天色幽暗，路燈都亮了。

　　藍麗在街上遊蕩，經過服飾店櫥窗，經過裝潢雅致的餐廳，經過成群結伴的學生們，和陌生人們擦身而過，走了很久，卻無法平復心中焦慮，隱約感覺到自己犯了個很大的錯誤，卻不知該如何彌補。

　　她搭上車，到天母士東路，在路口下車，沿小徑行走，昏黃路燈中，看見熟悉的桃紅色門扉。她推開門，走進最愛的後紅服飾店，想買很多美衣，穿在身上，好忘記因為寂寞產生的焦慮。她喜愛這裡的衣服，因為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的手工製衣裳。

　　「嘿，我今天有事，等一下就要打烊了喔。」設計師王逸飛酷酷地倒杯茶迎上來，她看看手錶。「不過，還可以給你二十分鐘。」

　　連衣服都排擠她，藍麗苦笑，歎氣。「最近生意好嗎？」她坐下來，喝杯茶。

　　「你那麼捧場，當然好嘍。」王逸飛收拾散在沙發的衣裳。

　　「哪有，我很久沒來了。」藍麗把玩沙發的兩隻貓玩偶，表情倔強的布玩偶，也是王逸飛獨一無二的手工作品，藍麗愛上這設計師的特色。「欸？那只白兔呢，賣掉了嗎？」記得還有一隻白色怪兔子，她最喜歡那一隻。

　　「失蹤嘍！」

　　藍麗笑道：「拜託，又不是真的兔子，還會搞失蹤啊？」

　　「我做的兔子有靈性，你不知道嗎？」

　　「嗟！」

　　王逸飛看她一眼，將衣裳一一掛上木桿。「托你的福，昨天小賺一筆。」

　　「托我的福？」藍麗楞住，抬頭望她。

　　「是呵……」王逸飛坐下，雙手抱胸，交叉雙腿。「我想想，嗯，總共三件，鵝黃色、粉橘色，還有白色，三件洋裝，一萬五，謝謝你的惠顧。」

　　「我沒有買衣服。」

　　「是喜歡你的男人買的。」

　　「誰？」是誰找到這裡？這偏僻獨特的服飾店，根本沒幾個人知曉。

　　王逸飛抬頭，望著燈下瞎闖亂飛的白蛾。「嗯，我再想想，理山本頭，穿花襯衫，戴著一條好粗的金項鏈……」

　　「我知道了。」是馬駿克，他怎麼會尋到這裡？

　　「他喜歡你？」王逸飛看著前方。

　　「對。」

　　「他不是妳的型。」

　　「對。」

　　「唔……」王逸飛點點頭，轉頭，望著藍麗。「要不要抽煙？」拿出香煙，點燃。

　　「我最討厭煙味……」藍麗蒙住臉，呻吟。

　　「呵……那你出去啊。」

　　「唉，我快煩死了。」

　　「噢。」王逸飛酷酷地噴出一口煙圈。「會煩就是有喜歡喔。」

　　是，沒錯。為他心煩意亂，表現失常，因為在乎了。藍麗雙手蒙臉，往旁一倒，靠在王逸飛的左肩膀。「那……你有沒有算他便宜一點？」

　　「嗟。是你男朋友嗎？是的話，以後來買，打八折。」

　　「是啊。」

　　「是妳男朋友？」

　　「嗯。」放下雙手，藍麗臉紅紅。她認了，也想清楚了，不再猶豫不決，也不再傷馬駿克的心。她微笑地說：「那位理山本頭，穿花襯衫的就是我男朋友，馬駿克，我們在交往。」

　　「喔。」王逸飛點點頭，看看手錶。「二十分到了，慢走，不送。」

　　藍麗失笑，這個阿飛姊，這麼酷，是要怎麼做生意？奇怪的是，和她談過話，心情好多了。

　　既然決定去愛馬駿克，現在，只好硬著頭皮，換她厚顏去求他，求他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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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2:40

第八章

　　藍麗來到馬駿克家，前門沒關，她穿過庭院，站在門口。

　　唉，時機不對，他正在罵人。跟廚房打通的客廳，看得見他跟學生在烹飪，他揮汗如雨，提著鍋具，邊示範邊罵陳大旺。

　　「講三次了，火候很重要，炒太慢菜都黃了！」馬駿克扔下鍋鏟，又糾正旁邊正在鏟菜的學生。「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勾芡的時候要快速攪拌，馬的，你看全糾成一團了，怎麼吃？！還有這個，你不能——」他楞住，瞥見藍麗。

　　藍麗對他微笑，但他沒像平常還以微笑，反而冷峻地看著她，對身旁學生說：「剩下的時間自己練習，結束後把東西收好再回去。」

　　馬駿克走到門口，看著藍麗，看著這個教他迷戀的女人，他聽見自己用異常冷漠的嗓音問：「有事嗎？」就是再喜歡她，也無法將自尊都丟棄。早上的事，她令他太傷心。

　　感覺到他的冷漠，藍麗僵住，勉強擠出笑容，故作輕鬆問：「我是想問問你……你常做的水果沙拉很好吃，那種沙拉醬是怎麼做的？」

　　「橘子片、黃色芥末醬、洋蔥、白煮蛋，用果汁機打。」

　　「噢。」她低頭，凝視他的藍白拖鞋，他的腳趾甲圓圓扁扁，趾頭方方的，乾淨整齊。她佯裝鎮定，卻有種想哭的衝動。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被溫柔相待時，竟錯覺那些關懷都理所當然，直到被他的冷漠刺傷，才明白，早已習慣他的呵護。太遲了嗎？

　　「問沙拉醬做什麼？」

　　「怕以後吃不到，想學著自己做。」彆扭的口氣，像是在跟他撒嬌。這已是藍麗的極限，從小，母親偏愛哥哥，於是她早熟獨立，學會故作冷漠，因為得不到注意跟關愛，就假裝矜貴，假裝不希罕。直至傷到馬駿克，才意識到這樣的自己多討人厭。想挽回，卻笨拙地不知怎麼示好，她不習慣搖尾乞憐，她做不到苦苦哀求，結果只是尷尬地跟他僵持著。

　　「還有事嗎？」他問。

　　「沒有了。」她目眶泛紅，聲音哽咽。「謝謝……」轉身，走出他家，眼淚潸潸落下，一隻大手拉住她的手。

　　「幫我整理房間，就繼續做你愛吃的水果沙拉給妳吃。」

　　藍麗笑了，回身，似孩子般，好需要他地，張手抱住他，將臉，埋進溫暖胸膛。「對不起……」

　　學生們擠在廚房通道前，他們目瞪口呆，表情錯愕。

　　陳大旺問：「你看見的，跟我看見的，是一樣的嗎？」

　　鍾杉曉點頭。「是一樣的。」

　　「我沒看錯吧？」

　　游勇馳說：「我也沒看錯吧？」

　　陳大旺嚴肅地點點頭。「我想我們都沒看錯，確實是住在隔壁跩兮兮的藍麗，跟我們的馬老師，手挽著手，進房間了。」

　　而且在他們進房間前，馬老師還凶狠地瞪學生們一眼，暗示他們沒事就快閃人。

　　「你想……他們在裡面做什麼？」陳大旺叼著香煙，刷洗鍋子。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在房裡當然在辦事，啊！」

　　「x！」陳大旺踹鍾杉曉。「你的大腦能不能裝一些正經的東西？」

　　「不然咧？」

　　「我說他們不是在辦事情……」游勇馳一手撫著下巴，一手還捉著掃把，露出福爾摩斯辦案的神情，凝視那扇關起的門。他講起台灣國語：「偶們老輸是教烹飪的，所以他們應該是在……炒飯。哈哈哈哈哈哈～～」自以為幽默狂笑起來，遭同學們白眼，好冷的笑話啊！

　　「走吧，回去了。」陳大旺收拾包包。

　　「回去？」鍾杉曉兩眼散發邪惡的光芒。「不等他們出來嗎？不好奇嗎？藍小姐不是很討厭我們老師，結果竟然跟老師待在房間欸，我要等到他們出來。」

　　陳大旺罵：「你白癡喔，沒看到剛剛老師的眼神喔，你想被揍你就繼續待著吧。」

　　眾人將廚房清理好，懷著好奇的一顆心，悻悻然離去。

　　一夥人邊走邊議論著老師跟藍小姐的關係。

　　「我不喜歡那個姓藍的，她上次還批評我送老師的金項鏈咧。」陳大旺叼著香煙，越想越嘔。「如果老師跟她交往，我會很看不起老師，人家以前對他那麼壞。」

　　「是啊，我也討厭姓藍的！」鍾杉曉附議，他嚼著檳榔。「鄒美和不是很喜歡老師嗎？老師眼睛瞎了噢，鄒美和比姓藍的好幾萬倍。」

　　「講得很爽呴，剛剛怎麼都不敢吭聲？」游勇馳張臂搭在陳大旺跟鍾杉曉肩膀。「不要靠腰了啦，如果老師真的跟姓藍的在一起，我們能怎麼辦？只有等著叫姓藍的師母——」

　　此話一出，陳大旺跟鍾杉曉哀號。

　　「我不要叫她師母！」

　　「我也不要！」

　　※※　　※※　　※※

　　房間裡，處處是驚奇。

　　藍麗指著桌上一堆堆紙張問馬駿克：「這堆是什麼？」

　　「喔，右邊那堆是我印給學生上課用的食譜。」

　　「左邊呢？」

　　「左邊那堆是我每次上課發給學生的課程內容。」

　　「上面那堆？」

　　「平常影印搜集的報紙美食版文章，有時候要拿來研究。」

　　「就這樣一堆堆放？」

　　「……」沒反應。

　　「我說你就這樣一堆堆放？」

　　「……」沒回話。

　　怎麼不說話？藍麗轉頭看著他。「你——」發現他恍惚著，正盯著她看。「看什麼啊？」

　　他楞住，朗笑，摸摸頭。「有點不敢相信……我以為你不會再來找我。早上你的反應，我以為你……你覺得跟我在一起很丟臉。你以為我跟你同事亂說什麼嗎？沒有，我其實跟他們說我們只是鄰居，他們不會誤會……」

　　「我知道……」走向衣櫥，藍麗小聲補一句：「我們不只是鄰居。」

　　馬駿克震住，大感動！不只是鄰居，有這句，他精神大振，又再重燃愛她的動力。

　　藍麗打開衣櫥，嚇退兩步。「你的衣櫥，還真是……真是……真是很活潑……」裡頭掛滿滿五彩繽紛的花襯衫，乍見到這麼多俗艷的花襯衫，藍麗有爆血管的衝動。「怎麼全都是這種花襯衫？」

　　「我媽買的，她去菜市場，看到喜歡的就買，我無所謂啦，反正衣服能穿就好。」

　　不，不能這樣。「你難道沒自己的喜好？你知道自己適合什麼顏色的衣服嗎？你知道哪種質料的衣服穿起來會讓你覺得最舒服嗎？衣服就代表人的第二張臉，穿上適合的衣服，別人看了賞心悅目，自己也會自信又愉快。與其穿十件不適合的衣服，還不如穿十次同一件適合的衣服。買十件質感差的衣服，還不如只買一件好穿有質感的衣服。馬駿克，你對自己太隨便了，你應該多愛自己，多瞭解自己適合什麼。」

　　沒想到他說：「我沒想那麼多啦，像明明知道你不適合我，還不是喜歡你。」

　　藍麗瞪他，他馬上更正——

　　「是，說得對。沒錯，有道理，你就很會穿衣服，難怪每次看到你，都那麼漂亮……」說到這個，他嘿嘿笑。「而且，我已經知道了——」從書桌底，撈出紙盒，小心翼翼捧來，獻給女王。「這個給你。」

　　「謝謝。」

　　馬駿克得意地故作神秘問：「知道裡面是什麼嗎？」

　　「是後紅的衣服。」她很不識趣地揭秘。

　　「啊？」怎麼知道的？

　　看見馬駿克驚愕的表情，藍麗哈哈笑，掀開盒蓋，果然是後紅的洋裝。

　　藍麗往床沿坐下，撫摸柔軟的洋裝，翻開衣領看，是紅企鵝圖騰，她鍾愛的商標。

　　「你怎麼找到那裡的？怎麼知道我愛穿他們的衣服？」這間店，專做獨一無二的手工衣，會去的多是藝文圈或演藝人士，沒熟人介紹，很難找到偏僻的後紅。

　　啊，想到這個，馬駿克就心酸，這中間的曲折，真可寫成一本浪漫言情小說，或嘔心瀝血的偵探小說。嘿，為了藍麗，為了心愛女人，馬駿克的尋衣之旅超坎坷。

　　「我告訴你，我馬駿克能開到二十家小吃攤，可不是隨隨便便辦到的，我這個人雖然不是很聰明，但是，有的是毅力跟恆心。」

　　「喔。」藍麗笑望他。

　　他站在面前，挑釁地，跟她炫耀。「記得那時跟你告白，你嗆我什麼嗎？」他學一遍給她看。「說我根本就不瞭解你，還問我知道你愛穿哪一牌的衣服嗎？嫌棄我，說我不瞭解，還敢追你……」

　　「是，沒錯。」藍麗呵呵笑，雙手往後撐在床，交叉雙腿。

　　「你上班穿的套裝很好認，那個商標跟包包是香奈兒，香水也是香奈兒五號！香水是問鄒美和的，香奈兒包包是以前賣假貨被關過的陳大旺說的，至於你下班後常穿的洋裝，我是在你住院，幫你打包衣服時注意到的，後紅，哼哼哼，果然是詭異的牌子，我花好大工夫，才找到這家店。」

　　「等一下，你是看到商標去找的嗎？」

　　「我把商標畫起來，到處跟人問，從大服裝店問到小服裝店，從五分埔問到職訓所的服設老師，後來後來終於有人認出這個怪牌子，它在天母士東路，設計師王逸飛小姐開的，每件衣服只做一件，大小姐，你腦袋到底裝什麼，怎麼跑到那麼偏僻的地方買衣服？還買到那個設計師一聽說是要送你的，竟然知道你會中意哪一款的，馬上幫我挑好。」

　　藍麗笑盈盈，從她眉開眼笑的神情看來，馬駿克知道她真的很喜歡這些衣服。

　　藍麗將盒子內的洋裝拿出來，在身上比對。「一開始是朋友穿的，我被它的商標吸引，覺得很特別，朋友說設計商標的也是這服裝師，因為好奇，就到後紅參觀，喜歡設計師的風格，漸漸只穿她的衣服，而且每一款世上只有一件，你不覺得很棒嗎？好像獨佔設計師的心血……穿上它，就覺得自己變得很珍貴。」小時候不能獨佔媽媽的愛，長大後就戀上獨佔衣服的快感。唉，這算不算一種心理補償呢？「欸？」當第三件洋裝拎出來，藍麗發現盒底的驚喜。她開心，笑盈盈撈出驚喜。

　　「原來你在這裡啊！」她握住白兔兔右手，朝馬駿克揮了揮，好難得地裝可愛，用娃娃聲跟他講話：「大叔～～它怎麼會在這裡？」

　　「我偷的。」馬駿克笑了。

　　「嗄？」

　　「你不覺得這個白兔很像你嗎？」

　　「你真的偷了？」好大膽啊你。

　　「緊張什麼，嗟，我買完衣服，發現這隻兔子實在太像你了，就說要買。沒想到那個設計師很阿莎力，送我。」

　　「那麼，這兔子也要給我嗎？」藍麗抱著兔子，歡喜得像個孩子。

　　「本來是的，現在要考慮。」

　　「為什麼？」

　　「你早上對我那麼壞，我越想越嘔。」他故意學她跩兮兮。

　　「唉呦……」藍麗歉然地笑了笑。「你可不可恥，挾持兔子，跟我嘔氣？」她湊身，抓住他手臂，用力一拉，馬駿克跌坐身旁。「不然，這兔子，算我們兩個共有的，行嗎？」

　　「給你啦。」他脹紅臉，發現自己的確幼稚，看著窗戶，摸摸頭。

　　「大叔～～」藍麗抓著兔子湊到他面前，跟他揮揮手，他笑了。藍麗裝娃娃聲說：「大叔啊，那個藍大小姐說，她喜歡你，要追你，你給不給追呢？」

　　馬駿克怔住，轉頭看她，她微笑著，那笑容真美。他心悸，目光暗下，忽湊身握住她雙肩，推倒在床，俯身便覆住她，堵住那笑盈盈的嘴……

　　小兔子從藍麗的手中滑落，歪倒在地。

　　月光透窗，映著床上交迭的人影，藍麗回應著他的熱吻，手捉住被角，奮力一掀，被張如帆，覆蓋兩人，頓時，四處闇然，被裡，黑墨墨，連月光都被摒棄。他們親暱交抱一起，呼吸醺熱空氣，兩人身體，都因慾望和這熱的呼氣烘暖了。

　　帶著一股眩暈，馬駿克瘋狂地吮著柔唇，想更深入，雙手插入柔細發中，托高伊人的臉，舌頭放肆探索她的嘴巴內部，他內心震盪，感覺著她的芬芳，同時那柔滑綿密的髮絲糾纏在指間，摩挲掌心，他的身體因慾望繃緊，擠迫她軟熱的嬌軀，馬駿克一遍遍輾轉熱吻，芳唇濕潤，承受他粗暴野蠻的親吻，任他蠻橫掠奪，與她唇舌交纏。

　　他血脈沸騰，感覺如夢，唯有更瘋狂以熱吻跟雙手來確認她的存在。

　　從漫漫無望的求愛之旅到被伊人接受，這一路累積的熱情，因為怕被拒絕而壓抑的想望，這刻，都因她的回應振奮了，壓覆著這柔軟身體，馬駿克血脈沸騰，大手隔著柔滑衣料，愛撫她小巧飽滿的胸脯，興奮地聽著她因愉悅而急促的呼吸。

　　藍麗眩暈著，游移在身上他指頭的熱度，以及壓著她如鋼鐵般沉重熱燙的身軀，似帶有脅迫的巨大力量，令她忐忑不安，既慌亂又矛盾地期待著……

　　她任他褪去衣物，在令人尷尬的窸窣聲中，他亦褪盡自己的，然後重新覆住她赤裸的身體，她屏息地感覺到他的企圖，為了更貼近，他以膝蓋頂開她的雙腿。她緊張起來，大腿感覺到熱硬勃發的慾望，當它抵近私處，它的存在，令她神經繃緊，惶恐了起來，不確定該不該繼續，他是那麼……

　　「等等……等一下……」藍麗斷斷續續喊停。

　　然而他的慾望正高漲，他煞不住了，意識到她的緊張，他強抑住焦躁的慾望，埋在她胸脯間喘息，這幾乎要了他的命，他差點就克制不住硬是埋入她身體裡。

　　她的抗拒，教他身體更強硬勃發，忍耐無處宣洩的慾望，他嘗試以親暱的吮吻，柔軟她僵硬的身體。他親暱地舔舐那片柔嫩皮膚，性感堅挺的蓓蕾，再一路往下，佔有地吮吻啃咬她的每一寸皮膚……

　　藍麗低吟，感覺到牙齒輕咬在皮膚的刺痛，刺痛後又被他熱滑的舌頭安撫。從乳尖到腹部，他一路密密地啃吻下去……

　　這太刺激了，藍麗全身一陣酥麻，她呻吟出聲，腳趾蜷起，感覺他正失禮做著的事，令她難堪羞恥的事，諷刺卻引出至大的快感，令她下腹繃緊，失去理智。

　　他舌腹滑膩的觸感，熱情地深入探索，輾轉撫觸，那刺激的快感，教藍麗陷入瘋狂，腹部如火熱燙，她從抗拒顫抖變成失控的興奮顫慄，皮膚滲出熱汗，意志也被摧毀，理智也蒸發了。

　　她的身體騷動，飢餓地渴望著，甚至下意識地雙腿去夾緊他，雙手亦狂亂地抓抱他，掌心摸索那光滑結實的背脊，身體空虛的弓起，迎著他……

　　知道她準備好了，馬駿克湊身，咬住她左邊白嫩的肩頭，同時置身她雙腿間，他亢奮著，感覺到她的濕熱，以及她因慾望而輕顫著。他貼近，親暱地摩擦著，害她氣息混亂，嬌喘連連，然後一個蠻勁，埋入那片濕潤緊窒，她抽緊，便如花盛放，任他佔領，緊膩地包覆他……

　　情慾在被裡偷偷芬芳，他一次次埋入深愛的女人體內，瘋狂又熱情的移動著，以他的身體確認她屬於他，他全部都佔有……

　　※※　　※※　　※※

　　晚上八點，吳鳳蘭和要好的歐巴桑們，從大潤發賣場回來。她們氣喘吁吁，拎著大包小包，走進客廳，分配累計的抽獎券。這群媽媽們，一邊拆分添購的大包裝日用品，一邊瞎聊。

　　「所以沒有嘍？」陳太太問吳鳳蘭。

　　「拜託，想也知道不可能，我多討厭藍麗啊，你們會不知道嗎？」吳鳳蘭煩躁地扒梳頭髮。「都跟你們說了，我兒子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啦！」最最親愛的寶貝兒子不可能背叛她。

　　吳太太說：「但是我最近常看他去藍小姐家欸，有時一大早就去，有時很晚也去，我問他去藍小姐那裡做什麼，他說煮飯給她吃，欸，特地跑去煮飯欸？太奇怪了……」

　　吳鳳蘭還在自圓其說：「唉呦，你們也知道，藍小姐之前發生那麼慘的事，我兒子就是善良，想關懷她也是正常的啊，我從小就教阿駿要有愛心，他最聽我的話了，所以……」

　　胡媽媽問：「可是我還看到他們一起出去欸，很像在約會喔。」

　　吳鳳蘭繼續屹立不搖。「拜託，如果一起出去就是約會，那全世界都亂倫了好不好？我兒子是跟她出去談事，不可能有什麼曖昧的啦！」

　　蕭婆婆瞇眼揣測：「但是，我看你兒子每次跟藍小姐在一起都笑得傻呼呼的，好像很高興喔。」

　　「我兒子人好又善良，不管碰到再討厭的人都會笑。」吳鳳蘭越講越大聲了。「你們再亂猜我要生氣了。」

　　「說得對，我們也覺得不可能，馬駿克跟藍小姐，怎麼看都很難想像會在一起。」

　　「也對啦，馬太太跟藍小姐那麼不對盤，她兒子怎麼可能還去喜歡藍小姐？對她好，真的是因為同情。」

　　「但是，萬一，如果，他們在一起呢？」胡太太問。

　　大家望向吳鳳蘭，吳鳳蘭哼一聲：「除非天塌了！」

　　「除非天塌了。」藍麗重複這句。

　　房間裡，在激情歡愛後，藍麗跟馬駿克並躺在床上，外面婆婆媽媽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同情心？」藍麗覷向馬駿克。

　　「呵呵呵……」馬駿克傻笑。「我媽就是愛亂講話，別管她。」

　　「OK。」反正是跟他戀愛，又不是跟吳鳳蘭，藍麗不介意，倒是馬駿克緊張了。

　　「別生氣喔，不用擔心啦，我不會因為我媽不喜歡你，就不跟你在一起。」好不容易走到這步，他要努力捍衛自己的愛情。

　　「噢。」

　　「我媽的話，不要放在心上。」

　　「嗯。」

　　「可能需要一點時間讓她接受我們戀愛的事，只要時間久了，她就能適應了。」

　　「恐怕不能給她時間適應。」

　　「啊？」馬駿克坐起，瞪著藍麗。「你要分手嗎？就因媽這樣？生氣了噢？」

　　「我想出去上廁所。」藍麗臉紅。「憋不住了。」尿急啊，可是一走出這門，騷動可想而知。

　　「我帶你去上廁所。」憋尿會生病的，馬駿克當機立斷，跳下床，速穿衣褲。「來，我帶你出去，你直接去上廁所，剩下的我來處理。」有魄力啊，他將洋裝拾給藍麗。

　　唉，也只能這樣嘍。藍麗掀被坐起，努力維持優雅地穿上內衣褲。

　　砰！房門被推開。啪，電燈被點亮。

　　「啊？」吳鳳蘭進來，拎著剛買的新襯衫，駭在門口，她的表情像被閃電劈中。

　　來不及讓吳鳳蘭慢慢適應，她自己先闖進來晴天霹靂。她以為兒子不在家才擅自進來，沒想到，撞見藍麗半裸著正套上洋裝……

　　事出突然，馬駿克跟藍麗都呆住了，吳鳳蘭反應也真夠快，她馬上選擇去相信自己相信的。吳鳳蘭對藍麗說：「我知道，你來我家，打翻飲料，衣服髒了、我兒子帶你進來換衣服。對吧？好，趕快換好出去……」對，就是這樣。雖然床鋪凌亂，擺明剛發生什麼事，但愛子心切，拒絕接受事實。

　　「媽，你進來怎麼不先敲門，真是的。」這種非常時刻，馬駿克倒是表現得很鎮定，他將藍麗拉到身後，讓她好好穿衣服。

　　「你是我兒子，我進來幾時需要敲門了？」

　　「以後最好先敲一下啦，因為你兒子現在起有女朋友了。」

　　「什麼女朋友？」吳鳳蘭先下手為強。「我警告你，你千萬千萬別告訴我，這個女人是你女朋友，我是不會接受的。」

　　「媽，這個女人是我女朋友，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很震撼，你坐下來慢慢喘口氣，順一下呼吸喔，我先送她出去，晚一點再跟你喬。」

　　「喬什麼喬，不可以！」吳鳳蘭跺腳。

　　馬駿克轉頭看著藍麗。「不是要上廁所嗎？走吧。」他環住藍麗的腰，帶她出去。

　　吳鳳蘭想到外面的姊妹們，大叫：「等一下！不要出去～～」來不及攔阻了，他的寶貝兒子已經摟著她的敵人出去了。嗚嗚嗚嗚，可憐的吳鳳蘭，可想見接下來日子多坎坷，會被眾姊妹笑死啦！

　　房外，響起眾歐巴桑的驚呼聲，她們看藍麗從馬駿克房間走出來，贊贊贊，楓城的熱門八卦新聞再添一樁。

　　就在她們目瞪口也呆之際，馬駿克拉著藍麗的手，穿過客廳，經過一群震驚的歐巴桑，沿途不忘挑釁那群歐巴桑好奇的目光。

　　「盡量看盡量看，沒錯，我們在交往！」早知道晚知道，不如一次讓大家全部都知道。

　　嗄？歐巴桑們駭得忘了言語。

　　噗～～被拉著走的藍麗，被馬駿克那種豁出去的口吻逗笑了。這時候，馬駿克大咧咧的處理方式，讓她覺得他好有男子氣概噢。

　　上完廁所，馬駿克送藍麗返家。

　　送到家門口，怕她亂想，馬駿克按住她雙肩，目光篤定，再一次向她保證。「千萬千萬不要被我媽影響！」好怕她因為這樣，就不要他了。

　　「喔。」藍麗忍住笑意，這傢伙會不會太緊張了？她不介意好嗎？

　　「我媽的事我會去解決，而且……」馬駿克猛地抱緊她，護在懷裡。「而且我們已經『那樣』了，我絕對會對你負責，你放心。」

　　什麼已經那樣？藍麗啼笑皆非，下巴擱在他肩膀，拍拍他的背。「好好好，我知道你會處理。」回擁他，臉枕在他頸彎，藏不住笑意。之前看見他跟學生上課，那些長相凶狠混過黑道的學生們，屈服馬駿克師威下，個個乖得像小綿羊。對照之下，馬駿克面對她時，溫柔小心地像個小綿羊，嘿，他真的很在乎她，她怎可能無動於衷？

　　「我跟她們說我們在交往，你會不會生氣？」早上在聯想的事，馬駿克擔心藍麗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們的關係。

　　「幹麼生氣？」她緊緊回擁，圈抱這強壯高大的男人，心裡的小女人，被他喚出來了。「本來就是，你是我男朋友啊。」

　　感動啊！「我愛你。」

　　知道啦！「我也是。」

　　「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依依不捨，想抱到天荒地老。

　　「噢，我可能也是。」即使彼此差異大，也可以不在乎了，可見真的是愛上他了。

　　兩人在月下擁抱，卿卿我我，耳鬢廝磨，大男人講起肉麻兮兮的情話，冷酷女也還以甜滋滋情話，你情我願，濃情蜜意之際——

　　「既然你們在戀愛都抱在一起了，我姑且稱你妹夫，妹夫送大舅去念博士天經地義，妹夫，就這麼說定了噢！」

　　一聽見這聲音，擁抱中的兩人同時僵住，馬駿克揪住眉頭，抬起右腳，往旁一踹。

　　「啊！」將殺風景的藍詠明踹走。

　　※※　　※※　　※※

　　「鄒美和很不錯，她一直很喜歡你。」馬駿克一回家，發現老媽已將鄰居們趕走，老媽鬥志旺盛，一副急欲矯正兒子偏差行為的模樣。「我希望鄒美和當我的媳婦，我跟她合得來。」

　　「是噢，可是我不喜歡她。」

　　「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懂嗎？我太瞭解你了，乖兒子，相信我，鄒美和溫柔善良親切賢慧，她才適合你，真的。」

　　「我覺得我跟藍麗也很適合。」

　　「哪裡適合？外型適合？個性適合？還是你們氣質接近？你拜託點。」吳鳳蘭提醒兒子：「那你忘了嗎？那個女人多傲慢，有多少次上門抗議你的臭豆腐熏臭她的衣服？以前是怎麼對你的？要不是她爸爸破產自殺，她會看上你？怎麼，現在覺得我兒子有錢又好騙，就趕快巴上來嗎？嘖嘖嘖，她還真是懂得把握機會欸……」

　　馬駿克吹著口哨，東摸摸，西摸摸，收拾茶几上報紙，撿拾散落地上的雜誌。可憐吳鳳蘭連珠炮地叫那麼久，他老兄悠哉悠哉地，無動於衷。唉，習慣了，老媽就是嗓門大愛囉嗦。

　　「不孝的兒子，媽講的話你有沒有在聽？」吳鳳蘭追著他，跟進跟出。「媽不是只為自己想，你能想像跟藍小姐一輩子？她那麼高貴你那麼隨便，你跟她生活一定會很辛苦——」

　　「媽！」馬駿克握住老媽雙肩，鄭重道：「我現在要跟你講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話。」

　　「什麼？」

　　「我要脫衣服洗澡了，所以不要跟到廁所裡，Ｏ～～Ｋ？」將老媽推出廁所。

　　吳鳳蘭擋在門口。「可是……我還……」

　　「兒孫自有兒孫福，相信媽也聽過這句話吧？兒子我以前努力賺錢讓媽現在過好日子，每天都很快樂。現在換你兒子想快樂，藍小姐能讓你兒子快樂，你要是愛我這個兒子，幫幫忙，不要阻止我，好嗎？」

　　「你——」砰，門關上了。「好，隨便你，你以後吃到苦頭就知道了，不聽媽的話，你以後被藍小姐欺負了不要找我哭！」因為束手無策，吳鳳蘭只好亂撂狠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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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3:10

第九章

　　沒錯，兒孫自有兒孫福，但兒子的選擇會牽累到老母。

　　吳鳳蘭的寶貝兒子覺得幸福，但她這做媽的往後要受苦。想像藍麗變成媳婦，她就心律不整，夜夜失眠。眼看兒子跟藍小姐越走越近，出雙入對，偶爾藍小姐甚至會登堂入室，幫兒子整理房間，然後他們窩在房裡好幾個小時不出來。

　　吳鳳蘭快瘋了！再這樣下去，搞不好弄出人命，在她還來不及做些什麼阻止時，藍小姐就會生下個壞小孩喊她阿嬤，嗚～～

　　太恐怖了！

　　想她以前最大的娛樂，就是跟鄰居太太們一起批判藍麗的種種惡行，結果呢？結果呢？兒子投奔敵營，先是把存款拿去買敵人的房子，後來連人都賠上去了，藍小姐心機真重啊，將她兒子佔為己有，想坑阿駿一輩子嗎？

　　「我們一定要快點想辦法！」趁還來得及前，趁他們剛剛開始交往，趕快掐熄愛苗。「我們來想辦法拆散他們！」

　　「伯母，要是馬駿克喜歡她，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鄒美和被吳鳳蘭約出來喝咖啡，共商大計。眼看心愛的馬駿克跟藍小姐交往，她也很受打擊，不過都這樣了，又能如何？她只能接受失戀的事實。

　　一把握住美和雙手，吳鳳蘭雙目燃燒旺盛鬥志。「我知道我知道，你別否認喔，伯母看得很清楚，你不是一直很喜歡我們駿克嗎？怎麼可以輕易放棄，讓給姓藍的？你要有鬥志啊！我兒子一時被鬼迷了，那不是真愛啊！那是同情，而且他是被藍小姐利用，藍小姐也不是真的愛他，你要救救我兒子，再遲就來不及了……」當馬駿克倘佯在愛情海時，他老媽卻覺得他是在跳火坑。

　　美和苦笑。「伯母，你應該比我瞭解他的個性，他看起來雖然隨隨便便的，但是他對想認真的事，任憑誰也勸不了的，我們阻止他只會被討厭。」

　　「妳看！」打開皮包，吳鳳蘭拿出個小塑膠袋，小心翼翼掏出來。「看見沒？」

　　「呃……」是一根長髮。「這是誰的頭髮？」

　　「藍小姐的，我在馬駿克房間撿的，我兒子中了爛桃花，我要請大師作法，讓爛桃花遠離我兒子，把你的八字給我，我讓大師把你跟我兒子的姻緣做在一起。」

　　呃……美和眼角抽動，臉色一沈。「我不喜歡這樣……伯母，你也不應該這麼做。」這不只是迷信，還很不道德。

　　「唉……」扔掉頭髮，吳鳳蘭愁眉苦臉。「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樣很不明理，我也知道兒子要是喜歡，我這個做媽的又能怎樣？只能接受啊，可是，除非真的沒辦法了，不然我實在不希望接受那個藍小姐。」

　　「那也不能用這種方法，要是讓馬駿克知道，他會跟伯母翻臉的。」

　　「不然還有什麼辦法？啊、啊、啊！」吳鳳蘭桌子一拍。「美和，我想到個辦法了！」吳鳳蘭拽住美和的手，激動道：「下個週末馬駿克要辦員工旅遊，要跟他員工還有學生們去阿里山露營，你也去，當是去玩，三天兩夜，我拜託他那幾個學生幫你，盡量製造機會讓你們獨處，要是整趟旅行下來，你們真的一點火花也沒有，伯母就死心，接受藍麗，好嗎？」

　　「我不認為一趟旅行能改變什麼。」

　　「有點鬥志行不行？你就是太消極了，才會輸給藍麗。在阿里山三天兩夜，環境浪漫氣氛好，只要有心，你怎麼知道不會有火花？」

　　美和被講得有點心動了。

　　吳鳳蘭鬥志旺盛。「嗯，就這麼決定。」

　　吳鳳蘭布下天羅地網，她真是行動派的，陸續跟和兒子最親近的陳大旺、鍾杉曉、游勇馳溝通。

　　聽見伯母的計劃，也紛紛發表藍麗跟老師交往的意見。這陣子他們也忿忿不平，覺得老師太沒用了，怎麼可以跟個當初對他那麼壞的女人交往？

　　「那個藍麗有什麼好？連我送老師的金鏈子都要批評，我早就看她不爽。」陳大旺怨道：「說真的，我也很難接受。」

　　「就是啊，我也不能接受，難道以後我要喊她師母嗎？拜託。」鍾杉曉嚼著檳榔埋怨：「老師太沒骨氣了，那個姓藍的以前怎麼對他的？說什麼我們的臭豆腐味道像臭水溝，老師有沒有自尊心？還去喜歡她？呸～～」豪邁地將檳榔汁穩穩吐進免洗杯。

　　「說得對、說得對。」吳鳳蘭如遇知音，點頭不止。

　　游勇馳也說：「我也討厭那個姓藍的，伯母，我們都支持你。我們都討厭姓藍的，要我們選，我們都希望美和當我們師母。」

　　「很好很好，果然有共識，那麼這次員工旅遊，就拜託你們跟阿駿的員工們說好，這趟旅行千萬要製造機會，幫忙湊合美和跟我兒子，要是事情成功，伯母一定重重感謝你們。」

　　這群密謀者，信心滿滿，鬥志旺盛地磋商大計，有了共識，期待週末旅遊來臨，大展身手。

　　陳大旺已經想好幾個賤招。「我看電視上演的，我們就讓美和假裝跌倒，腳扭到了，然後拱老師背她，背著背著就背出感情，呵呵呵……」

　　游勇馳說：「我也有一招，我們跟其他學生串通好，到山上時，故意在自由活動要集合時，講錯集合地點，讓老師跟美和在別的地方等我們，孤男寡女，在深山裡，電視演到這裡就會有愛的火花滋滋滋～～」

　　鍾杉曉點燃香煙，哼，他怎能輸？他也跟電視玫瑰銅靈緣學了不少。「我知道更厲害的，有一招我覺得一定成功！」

　　「哦？」

　　「哪一招？」

　　「快說！」大家對他抱以極高期待。

　　他說：「下迷藥，我們在他們兩個人的飲料下迷藥，等他們昏過去，把他們的衣服扒光光然後丟在一起，等老師醒來，我們假裝發現，逼老師對鄒小姐負責。」好，講完，怪了，大家都不吭聲，好安靜。咦？怎麼全用殺人的眼光瞪他，還紛紛掄起拳頭。

　　陳大旺咬牙道：「這麼卑鄙下流無恥低賤的招數，你竟然講得出來，扁！」

　　「啊！」

　　可憐的鍾杉曉，被大家唾棄。「我開玩笑的、我真的開玩笑的啦……」

　　※※　　※※　　※※

　　不知山雨欲來，危機四伏，馬駿克跟藍小姐還在濃情蜜意，天天都想膩在一起，約會個沒完沒了。

　　這天黃昏，藍麗下班後，他們去逛街。

　　「你看，你真的很適合咖啡色衣服。」在市區的高級男裝店，藍麗興致勃勃打算改造馬駿克的品味，立志要讓親愛男朋友煥然一新，重新做人，遠離菜市場風格，投入時尚圈。

　　「這樣……真的好嗎？」馬駿克站在鏡前，換上高級襯衫，換上西裝褲。身邊圍著衣著高雅，笑盈盈的女店員。馬駿克很不自在，表情尷尬，唉，懷念在夜市路邊攤買衣服，還是比較喜歡那種看看就好不需試穿的「阿莎力」購物方式，而且……瞄一下吊牌，馬的，是搶劫嗎？光襯衫就要兩千八？不是買不起，但是男生穿的衣服，不用到這麼貴吧？

　　「真適合你啊，先生，簡直就像大明星呢！」女店員賣力促銷。「這襯衫一穿上去，氣質就完全不一樣了，你的體格好，根本是衣架子嘛，好英俊呢！」

　　另一女店員諂媚藍麗：「你女朋友眼光真好，她挑的都很適合你喔。」

　　「還有領帶……」藍麗挑一條幾何圖形的領帶。「你搭這條領帶看看。」

　　馬駿克接過領帶，上心忑了，他硬著頭皮，望著鏡子，憑記憶裡，老爸生前打領帶的方式去打。唉，真窘，他很少打領帶啊！

　　在店員跟心愛的女友注目下，馬駿克打了足足五分鐘，領帶打成一團，丑不拉嘰，信心重挫，腦袋當機，深恐有損高貴女友的顏面。

　　正當心慌意亂，手指打到快打結時，一雙小手湊近，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沁入鼻間，他沒挨藍麗罵，也沒被她唾棄。

　　「我來。」藍麗接手，很快地幫他理好領帶。「你看，這就行了。」換做別人，連領帶都打不好，還在眾人面前亂打一通，這麼出醜，她大概會賞白眼。是啊，以為自己會這樣的，但當這笨拙的、六神無主的是馬駿克，她不覺得討厭，還覺得他好可愛呢！

　　唉，愛情果然力量大。一次比一次更明白到，馬駿克打破她多少偏見。透過跟馬駿克的交往，藍麗重新認識自己，也發現自己一點點地改變了，變得比較體貼、比較寬容，也更明白到以前的自己多傲慢，多目中無人，多麼自以為是。想到這些，就覺得很不可思議，愛情讓她變成一個好人。

　　看馬駿克穿上她挑選的衣褲，她滿意極了，感覺好驕傲啊！

　　「嗯！真的很好看。」她讚美。

　　馬駿克不大確定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對穿著西裝的自己感覺很陌生，襯衫像會咬皮膚，不舒服；西裝褲太拘束，不舒服；領帶箍著脖子，不舒服。這英挺帥氣的儀表，帶給馬駿克太多不舒服。可是，看見鏡子裡，身邊的藍麗笑得很得意，他便隱藏了這些不舒服，聽她安排。

　　藍麗笑道：「等一下吃飯就穿這樣。」

　　今晚，藍麗請客，謝謝馬駿克這陣子為她做的一切，訂了六星級飯店餐廳。

　　燭光熠熠，出入的都是紳士名媛，連服務生都穿得好體面。上餐分三階段，前菜主菜點心一樣都不少，盤子旁擺放刀叉湯匙。

　　藍麗為馬駿克點了招牌菜，法式田螺，茴香羊排。吃田螺的器具馬駿克不會使用，吃沙拉的叉子，他用排餐的叉子吃，藍麗精心安排的晚餐，變成馬駿克的災難。他壓力大，頻拭汗。

　　藍麗靜靜觀察，看他因為不知該用那個餐具，手足無措。又看他因為服務生貼身侍候，顯得尷尬。再看他頻頻拉扯領帶，拉拉襯衫，侷促的模樣，惹來旁桌客人嘲笑的眼光。

　　「我不想吃了。」藍麗放下刀叉。

　　「為什麼？」因為他表現太矬嗎？馬駿克忐忑，面孔脹紅，好自責。

　　「走吧。」藍麗起身。

　　「可是……等一下……」馬駿克趕緊追上去。

　　離開飯店，兩人並肩走在街上，兩邊霓虹閃爍，馬駿克心情低落。

　　「對不起，我好像讓你出醜了，這種大餐廳我沒來吃過，連刀叉都……」

　　「我們去夜市——」藍麗勾住他的手。「去吃馬駿臭豆腐。」

　　馬駿克一臉驚訝。

　　她笑咪咪地說：「你不是在夜市發跡的嗎？臭豆腐？大腸麵線？我想參觀你的小吃攤，走，我們去。」

　　「你不是討厭臭豆腐味？」

　　「沒關係，你剛剛沒吃什麼，走，我陪你去吃臭豆腐。」就這樣，換她遷就他，偶爾一起「台」一下。

　　※※　　※※　　※※

　　老闆殺過來了，馬駿臭豆腐攤的員工是幾個少年郎，他們小心翼翼油炸臭豆腐，端給老闆跟老闆女友享用。

　　「妳怪怪的。」馬駿克忐忑不安吃著臭豆腐，坐在對面，是穿著香奈兒套裝，笑盈盈的大美女，很難相信她安坐在夜市小吃攤，坐在廉價桌椅前，還笑咪咪的。這麼高興？這裡充斥她痛惡的臭豆腐味啊！

　　她左手托著臉，揀他盤裡的泡菜吃。「我現在很確定了……」看見他對西裝侷促，看見他享用高級餐廳的辛苦。看見這些，明白這男人一直隱忍自己的不適，來遷就她取悅她，她好感動。

　　「確定什麼？」

　　「能讓我願意坐在臭豆腐攤的，只有你。」她愛笑地瞋他一眼。「你真的很了不起欸，可以讓我這麼喜歡，而且每天都想跟你約會。」

　　馬駿克朗笑著，心花怒放，她一句話，肯定了他的價值。她一個笑臉，就將這不浪漫又俗氣的地方，變得美麗超夢幻。既然她這麼說了，那——

　　「本來不想問你的，我想你一定不肯……」馬駿克乘勝追擊。「下禮拜要不要跟我去員工旅行？我們要去阿里山露營，三天兩夜，還要爬山，我想你一定不喜歡這種活動，還要在戶外過夜，但是三天不看見你，我會很想你。」

　　「好啊。」

　　「真的？可是，要爬山噢。」沒想到她立刻答應，太棒了，但，又怕她是沒想清楚。

　　「爬山？OK吧。」當健身嘍！她很有誠意，也想盡力取悅他。

　　「還有，有兩天不能洗澡，因為我們要在戶外露營，所以……」馬駿克欲言又止，怕藍麗反悔，更怕不說實話，藍麗去了會不爽。畢竟實在很難想像，白白淨淨的藍麗，願意跟他們這群野人在山林露營。

　　「嗯，兩天而已，應該可以忍耐吧……」好像有點恐怖，但她努力安撫自己，沒關係，就遷就一下，她才不是那種不能吃苦的嬌嬌女，沒問題的。

　　「太好了。」馬駿克拍胸脯保證：「放心，我會照顧你，你人來就好，其他交給我。」

　　「嗯，也好。」去散散心也不錯。「要是放假兩天，都對著我那個廢人哥哥，我會很悶。」白天無所謂，反正去上班了，但放假就慘了。

　　想她每天早出晚歸，應付難纏的客戶，對付要求完美的上司，還要跟同事周旋，累得半死，就為了每個月能驕傲地領到薪水，自食其力，哥哥藍詠明呢？

　　這位從小被老媽寵到大的大少爺，賴在家，無所事事全靠她養。那個親手創造出這個廢物的罪魁禍首，聲稱憂鬱，和大阿姨出國散心，把禍害留給她負責。真不公平，但又不能將哥哥趕出去。

　　提到藍詠明，馬駿克就有氣。他筷子指向藍麗，罕見地以命令的口吻說：「你把他寵壞了，我已經看不下去，以前我不是你男朋友就算了，現在不一樣，我看不慣他賴皮的死樣子，以後你不要給他錢，看他要不要去工作。」

　　藍麗苦笑。「不給他錢，他靠什麼生活？」

　　「拜託，我爸死了以後，我十幾歲就開始每天放學到夜市洗碗賺錢。」馬駿克呼嚕嚕地喝著豬血湯。「那時候我去賺錢才不是為了什麼孝順老媽，也不是為了將來發達什麼的……」他看藍麗一眼，笑道：「會去賺錢，原因很簡單，就是沒飯吃，家裡一毛都不剩了，房東找上門，將我家的東西都扔到外面，逼我們搬家。我跟我媽總要活下去吧？既然我媽去電子工廠賺的錢不夠用，我只好想辦法啊，這叫什麼？欸，天無絕人之路！對，生活出問題了，要活下去自然就會想辦法解決啦，所以，你哥就是沒有這個危機意識，你讓他過得太舒服了。」

　　藍麗靜靜聽著，在他平凡俗氣的外表下，看見偉大，就算不穿西裝不打領帶，吃著臭豆腐，大嗓門說話，不懂禮儀，但是她打從心裡佩服馬駿克，同時也對他那個愛八卦講是非的母親，產生敬意。原來他們曾經度過那麼辛酸的歲月，吳鳳蘭還挺了不起的嘛，換作她老媽，大概只會哭哭啼啼耍賴吧，哪還可能去電子工廠當女工。

　　「後來你是怎麼賺到那麼多錢？」

　　「我靠著在夜市洗碗，老闆就教我怎麼做小吃。後來沒錢上大學，高中畢業就在夜市賣小吃，後來生意好，開了連鎖店，然後政府找我幫他們職訓。有時想想，唔，我還真他媽的了不起。」馬駿克呵呵笑，又叫了一盤臭豆腐。

　　他越是對過去的辛苦表現得無所謂，藍麗聽得就越心疼。跟他比，她覺得自己好渺小。雖然她的父親破產自殺，但是最起碼，她曾享受過美好生活，儘管母親溺愛哥哥，讓她很不平衡，但跟從小喪父，家裡又窮的馬駿克比，那些又算得了什麼？相較下，她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馬駿克說：「反正我告訴你，你要是繼續給你哥錢，讓他白吃白住，他這個人就完蛋了，變成社會的寄生蟲。」

　　「我也知道，但總不能趕他出去吧？」

　　「你媽咧？」

　　「去我阿姨溫哥華的家住了。」

　　「贊！」馬駿克撇下筷子，挽高袖子，像個軍師那樣給藍麗出意見。「你聽我說，現在就是除了你，你哥沒地方住了對不對？首先，你回家後，把他的東西收一收，扔到門外，告訴他想繼續住就每個月分攤家裡的開銷，他願意了，再讓他進屋。然後——」馬駿克抹抹嘴。「告訴他，一，去我的馬駿小吃攤打工，有錢賺還包三餐。二，叫他到公園去跟街友作朋友。記住喔，不准給他錢，他要是想回美國完成博士學位，就乖乖去賺錢存學費。」

　　「萬一他想不開……」

　　「他會想不開？」馬駿克啼笑皆非。「我跟你保證，像這種從小被寵到大，吃好住好，討厭工作，怕辛苦的，這麼愛自己的人啊，才不會有勇氣去自殺，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反而是像你這種有苦不說，愛面子又逞強的，還要求完美的，你這種才有可能把自己逼瘋了跑去自殺。」

　　「我媽要是知道會怪我。」藍麗搖頭苦笑。

　　「你媽要是心疼，就讓他去投靠你媽，你沒必要收這種爛攤子，你是為他好，讓他自食其力。奇怪，你這麼負責的人，不覺得你哥哥的行為很糟糕嗎？你懶得糾正他的行為，寧願給他錢讓他住，這根本不能解決問題。而且，要是我猜得沒錯，像你這種個性的人，應該是更不能忍受他的生活態度吧？每天看見他無所事事會生氣的吧？為什麼要讓自己受氣？」

　　藍麗思索著。「好，就照你說的，我跟你去阿里山露營，我哥，就趕他去你的小吃攤工作。」

　　「對，讓我的手下訓練他，先讓他學洗碗，再學怎麼招呼客人。」

　　「我哥一定會很恨你。」想像養尊處優的哥哥洗碗的樣子，藍麗笑出來。

　　馬駿克也笑。「我無所謂啦。」

　　藍麗斂住笑容，好溫柔地傾身過來，動手解開勒他脖子的領帶，扔在桌上。「西裝領帶襯衫好像真的不適合你，以後別穿了。」

　　「你不是喜歡我穿這樣？」

　　「現在好像沒差了。」

　　「什麼沒差了？」

　　「你穿什麼在我看起來都沒差了。」

　　「欸？」

　　藍麗瞇起眼睛，笑著，覷著他。「現在看久了，你脖子上的金項鏈還挺不賴的。」她深吸口氣，看看左右。「其實聞久了也沒想像中那麼臭嘛！」

　　「那妳吃一口。」挾一塊遞給她，被她瞪回去。馬駿克哈哈笑，自己吃了。「我知道我知道啦，我吃，我自己吃。對了，等一下我買糖葫蘆給你吃，前面有一家我麻吉開的，讚得不得了，相信我，你一定愛吃。」

　　「好。但是……」藍麗笑盈盈。「不好吃你就完蛋了！」

　　馬駿克好快樂啊，能這樣跟藍麗抬槓鬥嘴，稍後，他們親親密密地手牽手去逛夜市，馬駿克叫好友蔡世長做了個巨無霸草莓糖葫蘆給藍麗，走在鬧嚷的夜市，經過廟前垂掛著俗艷的黃燈泡，藍麗穿著高貴套裝，卻露出小孩般的饞樣，舔舐糖葫蘆，真可愛，馬駿克看得入迷，到現在還是覺得很超現實，這美麗女子真是他的女朋友嗎？能贏得藍小姐的愛，馬駿克的男人心，甜得似棉花糖。

　　※※　　※※　　※※

　　藍麗返家後，看見哥哥倒在沙發上看足球賽，桌上又是爆米花，又是鹹酥雞，還有兩瓶她珍藏的紅酒，杯盤狼藉。

　　「又跟馬駿克約會了呴。」藍詠明瞥她一眼。「我看你們好像滿認真的，他好像非常愛你喔，你有沒有幫我說一下，他可以贊助你哥哥我回紐約唸書嗎？」

　　藍麗微笑。

　　「他答應了？」藍詠明眼睛一亮。

　　很好，她決定立刻實行男友指令。

　　藍詠明震驚莫名，看妹妹迅速打包他的物品，塞進行李箱，更驚駭的是聽到妹妹要他去小吃攤洗碗。

　　「要我去洗碗？噢，你越來越有幽默感了噢。」以為藍麗講好玩的，可是當藍麗將行李箱扔出屋外，藍詠明追出去，同時開始感到恐怖。

　　「你不是說真的吧？」

　　砰，藍麗關門。

　　「藍麗！喂！」藍詠明急按門鈴。

　　藍麗開門。「怎樣？」

　　「你知道你哥哥是台大資優生，當年托福最高分去留學的，我就快拿到理工大學的電機博士——」

　　「要不要去洗碗？」

　　「如果是嫌我跟你拿錢，好，我打電話叫媽匯給我。」

　　「媽的生活費現在是我在負責，你要幫忙分攤嗎？」可憐的哥哥，真是狀況外兼太天真。老爸都破產了，他以為媽還有花不完的錢嗎？

　　「沒想到你跟哥哥這麼計較？」藍詠明垂頭喪氣。

　　「想住下來就要一起分擔開銷。」

　　「可是我不會洗碗。」

　　「學就會了。」

　　「我不能洗碗過一輩子，這樣是糟蹋你哥哥的天分。」

　　「等你找到別的工作你就不用去洗碗，你要想清楚，家裡已經沒有能力養你了，哥，你總不能靠我養你一輩子吧？如果念完博士是你的夢想，你就去賺錢存學費過去啊，怎麼可以一天到晚指望著馬駿克幫你？人家已經將房子借給我們住了，你怎麼還有臉叫他出學費？」

　　藍詠明凜著臉。「要我去洗碗，做那種丟臉的工作，我寧願去死。」他啜泣了，搓著雙手求妹妹。「你不要這樣對哥哥嘛，我住在這裡，吃個三餐花不了你多少錢啊，爸死了，媽又去溫哥華跟阿姨住，現在就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我們要互相照顧啊！」

　　有一剎，藍麗心軟，想讓哥哥進門，可是——

　　砰！隔壁，被吵醒的馬駿克，開門出來了。他穿著汗衫，七分褲，雙手插腰，瞪著藍麗。

　　藍麗知道他的意思，硬下心，關門，將哥哥擋在屋外。

　　藍詠明頹坐在行李箱上，看著馬駿克。

　　「你相信嗎？我被趕出來了，你說有這種事嗎？是你跟她說的嗎？她竟然要我去你的小吃攤洗碗，我是電機碩士欸，你不覺得讓個碩士去洗碗太過分了嗎？」

　　馬駿克打呵欠。「好睏，我去睡了。」

　　「喂？」

　　砰！馬駿克也關門了。

　　藍詠明孤苦無依，在社區花園坐了一個多小時，越坐越彷徨，抬頭望明月，低頭想爸爸。

　　「爸……」可憐這大男人，竟然委屈的哭起來。「媽……你看阿麗啦……過分……」又過了一個小時，拖著行李箱，按下藍家門鈴。

　　藍麗開門，揚眉，詢問地望著哥哥。

　　「好啦。」藍詠明哽咽：「我去啦，我洗碗啦，我可以進去了吧？我很睏，我想睡覺！」

　　藍麗側身，讓路，藍詠明垂頭喪氣走進屋裡。

　　「等一下。」藍麗喊住他。

　　藍詠明回頭，望著妹子。

　　「你忘了——」藍麗指著門外的行李箱。

　　「厚，就不會幫我拉進來嗎？我累死了妳知不知道？」大少爺吼叫。

　　藍麗揚眉道：「懶得拿就放那裡，隨便你。」

　　可惡，可惡啊！藍詠明窩囊地吠罵，不得不高抬尊手去撈起行李箱，嘿咻嘿咻，氣喘喘地拖入房裡。可憐的藍詠明，大少爺的時代正式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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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3:32

第十章
  
　　陽光明媚，氣候宜人，星期六早晨，小鳥啾啾叫，花香一陣陣。楓城社區，馬駿克的員工及學生共二十名，加上社工鄒美和，大家集合，準備旅遊去。

　　吳鳳蘭跑來發點心，歡送大家，順便嘀嘀咕咕提醒陳大旺謹記這趟任務，千萬要幫她搞定兒子跟鄒小姐的事。

　　集合點名，檢查裝備，陳大旺負責領隊，他的背包除了有登山用品、急救藥箱，還偷放一盒保險套——照計劃，在他跟隊友的推波助瀾下，萬一親愛的馬老師跟可愛的鄒美和社工天雷勾動地火，在海拔約兩千多公尺高山上，他可以提供應急物品。呵呵呵呵呵……

　　游勇馳沒忘記自己的任務，他的背包除了露營配備，霹靂腰包內還放著一盒藍色小藥丸。別怪他邪惡，有備無患，萬一馬老師需要，他馬上可以提供。多麼貼心哪～～

　　「我帶了那個喔……」游勇馳打開腰包給鍾杉曉看，兩個大男人心照不宣，吃吃笑。

　　其他學員們則包圍住鄒美和，一下使眼色，一下講曖昧話，有志一同地要鄒美和放心，相信他們這個求愛大隊，一定幫她跟馬老師湊合在一起，拯救馬老師遠離傲慢的藍小姐魔爪。

　　鄒美和很尷尬，可是心裡也抱一點點希望。瞧，瞧，所有人都幫她呢！還不成嗎？也許行得通呢！

　　想她之前大意輕敵，讓住隔壁的藍小姐近水樓台先得馬！現在有三天兩夜的朝夕相處，也許危機變轉機，轉機就達陣，她跟馬駿克可以激盪出愛的火花，就在那海拔兩千多公尺高山上！

　　主角出現了，馬駿克戴墨鏡，背上背登山包，T恤牛仔褲，這普通裝扮，在愛慕者鄒美和眼中，比湯姆克魯斯更帥氣啊！

　　「可以出發了、可以出發了，點心我都發好了。」吳鳳蘭攬住兒子手臂。「一路順風喔，好好玩啊。」

　　陳大旺吹哨子。「好，遊覽車已經在外面；大家排好隊陸續上車。這是座位表，大家按照分配的坐喔。」不用多說，除馬駿克外大家都知曉，馬駿克跟鄒美和當然是被安排在車廂最後愛的兩人小座位。

　　大家整理行囊，準備出發了。

　　「等一下——」馬駿克喊道：「時間還沒到，還有五分鐘喔。」

　　欸？眾人呆住。

　　領隊陳大旺左看右看，一個都沒少。吳鳳蘭牽著鄒美和的手，也前看，後看，每個都到了啊。

　　陳大旺問老師：「全都到了啊！為什麼還要等？」

　　「喔，因為我女朋友也要去。」

　　「嗄？！」求愛部隊同時發出慘號，慘號最大聲的是吳鳳蘭。

　　伴隨大家的慘號望過去，藍家大門打開，瞬間，天光化日中，陽光彷彿只亮著藍家門口，神秘參與者現身了！頓時間，每個人都看到了，看到他們的大老闆，他們的馬老師，他們最敬佩敬重的馬駿克飛撲過去，慇勤伺候，小心攙扶。

　　「我來我來，我拿我拿，小心走小心，還有時間，不急不急……」馬駿克牽住女友小手，接過女友背包，將那穿著靴子，一身卡其色美麗登山裝的藍麗，帶到大家面前。

　　「哇！」求愛部隊嚇得往後退幾步，望著藍麗。這美麗魔鬼，竟要隨行，他們表情心虛，神情尷尬，冷汗涔涔。

　　「早啊。」藍麗難得的，先露出笑容示好，跟前仇頗多的馬家大軍問好。

　　中間，是楚漢河界，吳鳳蘭抓著鄒美和的手，她顫抖，驚駭，面色發青。「妳也去？」怎麼可能，這女人出門打傘，出入搭車，每天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怎麼可能要去登山露營？

　　「我叫她去的，好了，跟各位介紹一下。」馬駿克面色一凜，握著女友小手，朗聲宣佈：「藍麗，我女朋友，在聯想當設計師，希望大家好好相處，多多照顧。」

　　宣佈完，一陣沈默。沒有人歡迎，氣氛降到冰點。

　　藍麗頗能自娛自樂。「你們好啊。」

　　馬駿克朝眾員工眾徒孫狠狠一瞪，大家瞬間回神，敷衍地跟藍麗問候。

　　「呵呵呵你好啊……」

　　「穿得很漂亮啊，妳好。」

　　「沒想到你會來，歡迎歡迎。」

　　「怎麼會……怎麼……」吳鳳蘭內心哀嚎。

　　「那……我還要去嗎？」鄒美和小聲問。

　　「要，拚了！」馬太太丟給美和一個眼色，將她推出去。上吧，美和，勇敢啊，去爭取你的真愛啊！

　　「老大——」陳大旺拿著座位表過來。「那個，之前我已經安排好了，你是跟鄒小姐一起坐，那現在……」

　　「喔，我跟藍麗坐，美和可以跟你或游勇馳坐，這麼簡單也要問，笨。」難不成要讓他的親親女友和別人坐？懂不懂體察上意啊？

　　陳大旺握著苦心編排的座位表，微微顫抖，嗚呼～～出師未捷通通死！

　　這一團，只見馬駿克顧前顧後，興致高昂摟著女友上車。其餘團員你看我我看他，大家眼色丟來丟去，憐憫後頭跟隨的鄒美和，求愛計劃，胎死腹中。

　　可憐吳鳳蘭一番好意，變成了鄒美和惡夢。原本，她只需要躲在角落裡，暗暗舔舐失戀的痛，這下搞大了吧？三天兩夜，要親眼目睹馬駿克跟藍小姐卿卿我我。嗚嗚嗚嗚，好慘！莫非這是老天的啟示，要她徹底死心？

　　遊覽車上，鄒美和坐在馬駿克跟藍小姐前面座位。整趟旅程，鄒美和聽見的都是馬駿克關懷藍小姐的聲音——

　　「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蛋糕？」、「蛋卷？」、「腰會不會酸？空調會不會太冷？」、「想睡覺嗎？來，靠在我肩膀。要不要外套？要不要眼罩？要不要幫你把頭髮綁起來？」

　　嗚呼，鄒美和心痛啊，幾時聽過這粗魯不文的馬駿克用這麼溫柔口氣說話？而酷酷的藍小姐講最多的就是：「好」、「不要」、「嗯」、「餓了」、「渴」這麼幾句，輕輕鬆鬆，就讓馬駿克忙得樂不可支。唉，輸了。

　　鄒美和心情慘淡，眼眶紅紅，身旁的陳大旺尷尬死了。

　　※※　　※※　　※※

　　一夥人捱到目的地，稍作休息，開始登山林健行。同伴體諒美和的心情，挨在她身旁搞笑耍寶，美和頻頻回顧，看著最後頭的馬駿克，看他牽著藍麗的手，他們走在煙霧迷濛的林間，馬駿克的目光全在藍麗身上，望著他快樂的表情，鄒美和知道，他心裡已沒有空位再給誰。

　　「好像要下雨了……」陳大旺歎息。「馬的，真不順。」

　　「美和，你看起來精神好差，你還好吧？」鍾杉曉關懷道。

　　「她怎麼會好？」游勇馳瞄向後頭的馬駿克跟藍麗。「拜託，看見這種畫面，心情要怎麼好？奇怪了，他們感情真的這麼好啊？」

　　確實感情很好，好到拉拉扯扯，一直講悄悄話。

　　「我的腳快斷了，還有多久？」藍麗苦著臉，靴子沾滿泥巴，汗水粘著皮膚，登山比她想像的還可怕啊！

　　「快到了快到了，再忍耐一下下噢。」馬駿克趕快安撫佳人。「我背你。」說著就要拽藍麗到背上。

　　「不要不要不要……」藍麗推開他。「拜託，很多人在看，我才不要讓人家覺得我沒用。」就算很累，也要撐到最後。

　　「可是我看你臉色發白了欸，真的沒關係嗎？」知道她好強，他不敢勉強。

　　但是親愛的藍小姐臉色發青，表情越來越痛苦，咬牙問：「到底還要多久？從剛剛你就說快到了，一個小時前也說快到了……」

　　哦，不妙，有火氣了噢。「真的，我想，應該再半個多小時就到營地了。」馬駿克內心皮皮挫。

　　「最好是真的！」瞪他一眼。

　　「我教你，不要想著還多遠，要轉移注意力，才不會覺得很累，你抬頭看看風景，多美啊，深呼吸，山林的空氣多新鮮啊，你看看，那邊有鳥在飛，好可愛對不對？」

　　藍麗抬頭，面上一涼，忽然，豆大雨點潑下。

　　「下大雨了！」前頭陳大旺嚷嚷。

　　藍麗楞住，啊！暴雨來了，怎麼會？！

　　「快快快！」馬駿克動作真快，開背包，拿雨衣，咻地就把女友包得密不透風，只露出一張小臉。那張小臉上寫滿不爽的情緒。

　　前頭，陳大旺又嚷了：「大家走快點，快一點，趕快到營地休息。」

　　藍麗覷著馬駿克，馬駿克膽戰心驚。「唉，怎麼會下雨？來，我扶你。對不起噢，讓你這麼辛苦。」

　　「算了……」不能生氣，藍麗凜著臉，大步往前走，天氣不好，不能怪他。但是現在真的後悔，幹麼來這鳥地方，踩在爛泥裡。一向最受不了骯髒，可是衣服濕濕粘粘，靴子浸水。呼，雨水一直濺到眼睛，刺痛著，快睜不開了。

　　「我背你。」恐懼被唾棄，馬駿克頻頻討好。

　　「不用。」

　　「沒關係啦，反正大家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啊，背你有什麼關係。」

　　「不要，我說不要。」那個鄒美和也是女的，她都不用人背，就她讓馬駿克背，這不是顯得她很嬌嗎？不不不，死也要撐住。

　　馬駿克緊張她的狀況。「你臉色好差，你不要逞強，乖，不要愛面子，讓我背你。」

　　「我說不用啊！」

　　趴匝！

　　由於藍麗這聲驚呼，實在太淒厲，大家止步，轉身，全都看見了，馬老師的漂亮女友，整個人往前跌倒在地，馬老師身手矯健，第一時間出手要拉，但只來得及拉住雨衣，雨衣很滑，所以可憐愛漂亮永遠優雅的藍麗，就這麼整個人趴進爛泥裡。

　　沒有人敢笑，大家努力地憋住笑。

　　「有沒有怎樣？嗄？痛不痛？」馬駿克當場下跪，望著心愛的女神。

　　女神坐起，抹著滿是泥巴的臉，呸掉沾到嘴巴的爛泥。

　　藍麗滿臉髒兮兮的望著馬駿克。「我想去廁所一下……」嗚嗚，她現在看起來一定很糟糕，她要快去整理儀容。

　　「啊……好，我帶你去。」馬駿克吼前面隊員。「你們先趕路，我們等一下就追上去。」

　　大家繼續前行，馬駿克趕快帶女友去解決生理需要。

　　暴雨中，雜草堆——

　　「廁所呢？」藍麗問。

　　「這個芭蕉很大片，你放心，不會有人看見，而且大家都往前走了。我在這裡把風，你安心上。」

　　「嗄？」藍麗揪住發，不，不可能～～絕不可能！他開玩笑的，一定是在講笑話。藍麗左看右看，成片山林，綠意盎然，暴雨嘩啦啦，打在身上。

　　藍麗抹去打在眼眶的雨水，吼馬駿克：「在這裡上廁所？」

　　「在山裡都是這樣的，放心，我不會偷看。」馬駿克轉身背對她。「不用不好意思噢，雨聲這麼大，我什麼都聽不見、聽不見。」

　　「……」沒反應。

　　上完了嗎？他問：「好了嗎？」

　　「……」還是沒回應。

　　再問：「可以了嗎？」

　　「……」

　　「藍麗？親愛的？」

　　回應他的是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怎麼了？！馬駿克猛地轉身，看見藍麗蹲在地，身上穿著過大的黑雨衣，抱著膝蓋，嚶嚶啜泣。

　　「嗚……我快瘋了……嗚……幹麼要來……嗚嗚嗚嗚嗚嗚嗚，我想回家，嗚嗚……」

　　馬駿克超震撼，瞪著崩潰啜泣的女友。媽呀，他親愛的女人，矜貴美麗的藍麗，不怕扔雞蛋的群眾，不怕棘手難題，總是表現鎮定、胸有成竹，可這會，竟被泥濘山路，狂暴大雨，野外露天廁所打敗？！原來這是她的死穴也。

　　「藍麗……」

　　她抬起臉，可憐兮兮地問：「我現在很難看對不對？」又髒又臭，還披頭散髮，妝一定都花了……

　　馬駿克瞪著那張小花臉，混著爛泥跟淚水，精緻妝容盡毀，還哭哭啼啼，鼻子紅透，眼眶蓄滿淚，看她蹲在地上像迷路的孩子，眼神無助，神情那麼無辜。

　　喔，馬駿克傻了一秒，忽然很找死地哈哈笑。

　　「你還笑？！」藍麗抓一把泥土扔他。

　　「你這樣真口愛欸。」他大笑。

　　「我快瘋了，你還笑得出來？」又抓泥土K他。

　　他大笑走來，彎身，雙手一撈，將她撈起，打橫抱住。不顧髒，低頭，鼻子磨蹭她鼻子。「好好好，都我的錯，忘了要先告訴你，山裡沒廁所，只能在草地尿尿。」

　　「我不是要尿尿，我是想洗臉！」她脹紅臉。

　　「好好好，等一下到營地，一定想辦法讓你漂漂亮亮地休息。」

　　藍麗遷怒，掐住他臉吼：「都你害的，都是想讓你高興我才來，都是你！」可擰了半天，自己也笑了。「你看我你看我，我從沒這麼髒過，我全身都濕的。」

　　「不髒不髒，還是很漂亮。」他諂媚地哄著：「淋雨也漂亮，跌倒也漂亮，從沒看人跌倒跌得那麼美的……」

　　藍麗又氣又笑。放棄堅持，放棄逞強，她認輸，很丟臉地讓馬駿克一路抱著爬山。她靠著那強壯胸膛，聽著穩定的心跳，將自己穩當地賴他身上，讓那雙有力臂膀承載她的全部重量。

　　她哭過，她示弱，她耍賴，她也撒嬌了。大雨中，水氣朦朧，空氣漫著花草氣味，她跟他都濕透了，可是相依偎的感覺好甜蜜。馬駿克好棒啊，抱她爬山，體力好到大氣不喘一下。

　　「等快到營地時我再放你下來，讓你自己走，這樣他們就不會看到你讓我抱過來，你就不會覺得沒面子了，對不對？」

　　「真沒用，爬一下山就這樣，丟臉死了。」藍麗靠在他懷裡笑著。

　　「哪是，不會爬山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的強項又不是爬山。」他哄著：「你會設計商標啊，還很會整理房間，還非常會打扮，我女朋友每天都香噴噴漂漂亮亮的，我最愛我女朋友了……」

　　大雨淅瀝，藍麗一直笑一直笑。

　　都不是什麼花俏的甜言蜜語，都不是什麼文謅謅的情話，可是她心融化。摟住他脖子，湊身，吻吻他的脖子。

　　她也卯起來諂媚：「我男朋友也好厲害，力氣大，而且很會做菜，而且很帥很帥。」

　　「真的嗎？不是一直嫌我『聳』？」

　　「唔～～」頑皮地以食指勾他下顎，嬌俏地嗲道：「不會，你最棒最棒！」

　　兩人笑成一團，肉麻當有趣。

　　忘了這壞天氣，戀人自有本事，將壞場景設計成最美情境。鹹鹹的淚水，在戀人愛哄下變成甜甜的笑容。愛情，讓藍麗最狼狽的一天，變成最難忘的美麗好時光。

　　她想，她這輩子永遠會記得，在又醜又髒又累又煩躁時，有個男人，怎樣讓她破涕為笑，讓倔強的她，變成笑咪咪的小女人，不停對他咩咩撒嬌。

　　窩在馬駿克懷裡，仰望他被雨水打濕的面容，真的，他好帥。藍麗心悸，他真的好英俊。愛情，讓情人眼裡出潘安了。

　　※※　　※※　　※※

　　回到營地，天色昏暗，壞天氣打亂大伙安排的營火節目。難得出來玩，又碰上這麼糟的天氣，大家的沮喪是可想而知的，搭妥帳棚，每個人都累壞了，各自回蓬內休息。

　　陳大旺則是在帳棚內開小型聯誼會，跟游勇馳鍾杉曉聊天打牌，大家都意興闌珊的，只有馬駿克樂不可支。

　　他打著黑傘，忙裡忙外，到小溪邊舀水回來，給藍麗梳洗臉龐清潔手腳，遞毛巾遞梳子，等候藍麗差遣。

　　藍麗驚訝連連，看馬駿克像變魔術似的變出一樣樣好吃好喝的。

　　「我煮麵給你吃，素食麵。」

　　「在下雨啊，怎麼生火？」

　　「嗟，這你就不懂了，交給我。」打開登山包，馬駿克拿出銀色爐子。「超輕便日式紅外線休閒爐！」他獻寶那樣炫耀著：「陳大旺他們都在吃罐頭食物，但是……嘿，放心，我馬駿克的女人怎麼可以委屈到？就算在這麼高的山上，還下著大雨，我還是能為你煮熱呼呼的晚餐，這就是本大廚的厲害！」在這荒山野嶺，藍麗無處投靠時，正是他馬駿克表現的時候。

　　「這個安全嗎？」藍麗問。

　　馬駿克迅速架爐點火，表現專業。「紅外線陶瓷爐心安全又好用，燃燒溫度可達1000℃，卡上瓦斯罐一秒鐘就可以使用，超輕薄機體只有750g，放進包包輕便又好帶，上山下海都很贊，我試驗過了，這款到哪裡煮東西都方便。」

　　「滿先進的嘛。」藍麗笑咪咪。

　　吃完素食麵，馬駿克開始煮熱水，準備泡茶。

　　「想喝茉莉花茶？玫瑰花茶？還是熏衣草茶？我通通有準備。而且——」又獻寶地從包包撈出一大袋手工餅乾。「我一大早起來烤的，就是為了要讓你在山上吃。」

　　啪啪啪啪啪啪，了不起。藍麗大笑，用力鼓掌。「好厲害、好厲害！」

　　「我早就說過了，你只要人來就好，其他交給我。」他可真迫不及待要表現，將女友侍候得舒舒服服後，托藍麗的福，他帶泡好的茶和餅乾去跟員工徒弟們哈啦。

　　「來來來，吃零食啊。」馬駿克分送餅乾給學生們。

　　「老師還會想到我們噢？！」陳大旺酸道。

　　「混蛋！」馬駿克踢他。「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來，臭小子你在諷刺什麼？嗄？」

　　陳大旺瞄著馬老師。「跟我們就這麼粗暴，對藍小姐就龜得跟什麼一樣。」

　　「你是不是皮癢啊？不想活了你。來，打牌。」馬駿克坐下，加入戰局。

　　他一來，愁眉苦臉的鄒美和精神大振，心情大好，好不容易愛慕的馬駿克過來跟大伙聊天打屁，但是，他屁股還沒坐熱呢，已經心急地頻頻看表。

　　「你們聊，我回去休息了。」他拍拍陳大旺的背，朗笑著說：「點心我那邊還有，你們盡量吃。」一心只想回帳棚看顧心愛的藍麗。

　　馬駿克一走，陳大旺、鍾杉曉唧唧叫。

　　「油～～我們老大真沒用欸，平常上課對我們那麼凶，一碰到藍小姐就窩囊得跟耗子一樣。」

　　「就是啊，每次老大來巡店的時候，一看到哪裡沒做好，就吼來吼去。今天我真不敢相信欸，他對藍小姐講話簡直是在喵喵叫。幹麼那麼怕她啊？」

　　「就是嘛！」

　　「看了真不順眼……」

　　「老大不覺得很丟臉嗎？」

　　「太沒用了。」

　　大夥人批判，鄒美和歎息，頹喪道：「我覺得很好啊，換作我，也希望有這樣的男朋友。你們老師不是怕藍麗，是很愛她才會這樣……」

　　「鄒小姐，你放心——」陳大旺安慰她：「我看他們維持不了多久，他們根本就不配。」

　　「就是嘛！」

　　「沒錯。」

　　「那個藍麗很嬌欸，我們老大不適合那麼嬌的女生啦！」

　　鄒美和苦笑。「你們不必為了我這樣說。你們看不出來嗎？他們感情很好，就算個性外型不相配，但是他們真的在戀愛，所以你們不要跟伯母瞎起哄了，也不要想著把我跟馬駿克湊在一起，你們這樣只會讓我更難過。」

　　這會，大家都不敢吭聲了。

　　唉，可憐的鄒美和，這真是她的心碎之旅啊！

　　天昏地暗，夜蟲唧唧。大家聊累玩累，都睡去了，馬駿克的帳棚，蠟燭還亮著。

　　藍麗警告馬駿克：「我絕不會讓你在我臉上貼那個。」

　　馬駿克拿著個黑藥布，在打火機上烤。「聽話，你鼻頭那裡腫起來了，一定是碰到什麼髒東西發炎了，只要貼這個，明天就能把毒拔出來，這是超級神奇的東西。」

　　「你開什麼玩笑！」黑墨墨的藥布？還在火上烤？藍麗拾起藥袋包裝，上頭寫著三個大字。「火箭膏？什麼鬼！」她驚驚吼，藥袋上還畫個火箭升空的標誌。

　　「好了。」馬駿克笑笑地拿著貼布靠近。「來，乖，相信我，火箭膏很神的。」

　　「是狗皮藥膏嗎？這是不是人家說的狗皮藥膏！」藍麗哇哇叫。

　　駿克一把將她拽來，啪匝，往鼻頭腫塊貼住。

　　「燙欸！」藍麗踹他。

　　「燙才好，幫你拔毒噢。」

　　「拜託，都什麼時代，還用什麼火箭膏，我不要，好醜！」她動手拔。

　　「不准拔，相信我，天亮就好了，醜一點沒關係，在帳棚裡沒人會看見。」

　　「你不是人嗎？」藍麗摀著鼻，嗚嗚，貼著狗皮藥膏？太可笑了，她可是最重視美感的商標設計師，鼻子貼著狗皮藥膏太傷自尊了。

　　「是火箭膏，不要一直想成是狗皮藥膏啊。」馬駿克拉開她摀著鼻的雙手。「沒關係啦，我又不會笑你。」但是將她雙手拉開後，他很沒禮貌地狂笑起來，喘著氣，硬拗道：「你你你你貼著狗皮藥膏也很美啦～～」

　　藍麗把蠟燭吹熄，躺下。「明天要是沒消腫，你就死定了。」最好是醜得很值得。

　　「放心，火箭膏不會讓你失望的。小時候，每次長膿包，我媽都用這個治欸。」馬駿克朗笑著躺下，手一拉，將藍麗拽過來，摟著佳人。

　　「這個藥膏很臭。」

　　「中藥味，不臭啦，乖乖貼著，回去後有獎品。」

　　「嗟。」當她小孩子啊。「什麼獎品？太空膠嗎？」

　　「什麼是太空膠？」

　　藍麗吃吃笑。「我隨便掰的啦！」火箭膏跟馬駿克真相配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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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3:56

尾聲

　　第二天早晨，照以往跟荒野協會活動的規矩，會有個抱樹的活動，每個人都要去找一棵樹摟抱，聽聽樹的聲音。

　　要以前，藍麗不屑這種濫情的活動，這回她沒批評，很配合地，也濫情地去找了顆大樹擁抱。耳朵貼在樹身，她沒聽見老樹說了什麼，倒是貼住那粗糙的老樹皮，忽然想起父親。

　　當她睜開眼，鄒美和站在面前，對她說：「我很羨慕你，你知道嗎？」

　　藍麗不語。

　　她又說：「馬駿克很好，你知道自己多幸運嗎？」

　　「我知道。」

　　「我也很喜歡他，不過……我會祝你們幸福。」美和哽咽道。「雖然不甘心，但是我會祝福你們。希望你也對馬駿克很好，畢竟他是那麼好心又善良的男人。」

　　「好的。」薄霧中，望著鄒美和，她由衷感激道：「謝謝你的祝福，我知道自己很幸運，謝謝你。」

　　三天兩夜的員工旅遊結束了，離開前，司機載他們去買紀念品，藍麗挑了一頂花色繽紛的遮陽帽。

　　舟車勞頓，從白日坐到天黑，終於返回楓城社區。

　　吳鳳蘭奔出來招呼大家進屋裡用晚餐。「來，進來吃飯，都累了吧？快進來。」

　　眾人喧嘩著陸續進馬家用餐，吳鳳蘭看見一臉落寞的鄒美和，唉，莫非大勢已去，這趟旅行，什麼也沒改變。再看兒子興高采烈地拉藍麗進來，吳鳳蘭臉色一沈。

　　馬駿克笑著跟老媽招呼：「煮什麼啊？這麼香？」

　　「蹄膀、油雞，都是肉，一桌子都是肉。」她故意講給不吃肉的藍麗聽。「不好意思……」酸溜溜地跟藍麗說：「我想你應該不會愛我煮的菜，所以沒準備你的，大魚大肉的，沒可以招待你的。」

　　「媽！」馬駿克尷尬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要嘔氣到什麼時候啊？

　　「我說錯了嗎？高貴的藍小姐怎麼可能會想吃我這個歐巴桑煮的東西，你們高興就進來，不高興就去外面吃。」吳鳳蘭轉身進屋，消極抵抗。

　　「伯母。」

　　吳鳳蘭頓住腳步，回身，望著藍麗，心裡有點吃驚，第一次聽見藍麗用這麼溫柔的口氣喊她。

　　藍麗微笑地說：「這個送你。」

　　黑影罩下，一頂帽子落在頭上。吳鳳蘭震驚地問：「這個……給我的？」真是嚇死人，這麼突然示好，反而害她手足無措。

　　「我想伯母可能喜歡花一點的顏色，希望你喜歡。」講和，講和，為了取悅心愛的男人，為了談一場認真的戀愛，藍麗放下驕傲跟倔強，主動向吳鳳蘭釋出善意。

　　「原來是買給我媽的啊？」別說老媽受寵若驚，連馬駿克也嚇一大跳。「原來挑那麼久是挑給我媽的？我才在想，你幾時喜歡這麼花的顏色。」

　　「伯母戴起來很好看噢。」藍麗破天荒地露出親切又可愛的笑容，嚇得吳鳳蘭張口結舌。

　　吳鳳蘭可以對抗冷漠高傲的藍小姐，反而不知怎麼應付乖巧溫順的藍小姐。她面孔微紅，尷尬了，不好意思再擺臭臉，摸摸帽子，清清喉嚨。「呃……謝謝……」怪了，這女人不是很高傲嗎？幹麼忽然對她這麼低姿態？不習慣。「吃……吃飯，不吃肉的話……有筍湯。」

　　吳鳳蘭撂下話，進去忙了。窩囊啊，這三天原本她已經想好八、九招用來對付藍麗，比如反對兒子跟她交往，所以要裝病逼他們分手；又比如她可以包袱款款，離家出走抗議兒子跟藍麗談戀愛；又假如萬不得已，還有最下流的狠招，像電視裡演的那樣鬧自殺。

　　結果藍麗這一招化敵為友，以柔克剛，害她一時半刻，什麼招都使不出來了。

　　「你轉性了喔。」馬駿克驚訝地覷著藍麗。

　　藍麗用手肘頂他。「胡說什麼，我在幫你欸。」聽過馬駿克跟他媽媽相依為命的過往，藍麗可不希望因為自己，害他們母子失和。為馬駿克著想，她決心跟伯母打好關係，不鬧脾氣了。

　　一看見馬媽媽最討厭的藍麗也進來一起用餐，眾人本以為氣氛會很恐怖，也預計這頓飯將會食不下嚥，暗潮洶湧，沒想到——

　　「謝謝伯母，前陣子因為我爸的事，我心情很不好，如果有得罪伯母的地方，希望您別介意，真的很對不起。」

　　「呃……沒關係……沒關係，也對了發生那麼嚴重的事……竹筍湯好喝嗎？」

　　「很好喝，很清爽，謝謝伯母。」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情況詭異噢，大家看得傻眼。

　　可憐馬駿克的徒弟們，以及馬駿克的員工們，大伙三天兩夜以來看著他們威風凜凜的老闆，虎虎生風的老師，變成藍小姐的階下囚，那就算啦，現在呢？假期結束，連晚餐都要跟他們耗在一起。簡直令陳大旺幾呼要唱起那首當我們同在一起，而游勇馳一看見坐姿用餐禮儀跟他們截然不同，氣質也完全不搭軋的藍小姐，又一起坐上桌子吃飯時，他感覺到有一條命運的鎖煉，似乎正難以抗拒地要將他們全部拴在一起。

　　唉，事到如今，大家只能認了吧！

　　晚餐吃完，大家殺到客廳唱卡拉OK，馬駿克先送藍麗回去，他們人一離開，眾人開始跟馬媽媽抱怨。

　　「嗟，身為男人，我真是以老師為恥喔。」鍾杉曉率先發難。

　　「伯母，你都不知道，這一趟旅行我們快悶死了，就看老師一遇上藍麗就變了，慇勤得跟什麼一樣！」

　　「所以你們就知道我有多悶，所以我之前才會不希望他們在一起啊……」吳鳳蘭唉聲歎氣。「可是我能怎麼辦？我喜歡美和，偏偏我兒子愛藍麗。」

　　美和尷尬地笑了笑，眾人同仇敵愾，對聲不止。

　　「就是啊就是啊，真奇怪，馬老師平常很豪氣的好不好？為什麼一遇到藍小姐就失常？」

　　「難道這就是一物克一物嗎？」

　　這些局外人興致盎然地討論馬駿克跟藍麗的戀情，這對論外型論氣質，明明是天差地別欸，為何偏偏愛在一起？他們跌破眼鏡，哀歎愛情真沒道理。

　　※※　　※※　　※※

　　管別人跌破眼鏡，熱戀中人懶得理會。

　　馬駿克送藍麗回到家，藍大少爺一聽見開門聲，馬上從房間飆出來，一路嚷：「你終於回來了，你知道我這三天洗了多少碗嗎？那是人做的工作嗎？你～～」乍見高大威猛的馬駿克，藍少爺畏縮一下，話都梗住了。

　　馬駿克撂下話。「放心，洗洗碗不會讓你變成豬狗牛，那是人做的工作，因為我以前就是洗碗出身的。」

　　「但是我的手都破皮了，還有我的腰快斷了，我——」

　　「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妹妹說。」馬駿克摟著藍麗進房間，回頭又再交代幾句：「還有，我們剛從阿里山回來，你妹妹很累了，你看不出來嗎？手痛就去搽藥，腰痛就用熱毛巾敷，這麼簡單的事不用來煩她吧？晚安。」

　　噗！藍麗笑出來。

　　馬駿克將她拉入房裡，砰，關門，阻擋藍大少爺可笑的抱怨。

　　「來，我檢查看看。」拽著藍麗，馬駿克坐到床沿，讓藍麗面對他坐在大腿上，手指撫著藍麗鼻頭。「你看，消腫了吧？我就說火箭膏最厲害。」

　　「你猜你媽媽到底接受我了沒有？我剛剛姿態擺得多低啊，跟客戶講話都沒那麼諂媚。」

　　「我知道我知道，那我等一下幫你按摩，獎勵你噢。」

　　藍麗笑了，覷著他。「獎品呢？」

　　「什麼？」

　　「貼狗皮藥膏的獎品啊！」

　　他哈哈笑。

　　她賞他一記白眼。「就知道你隨便哄的。」

　　「獎品在我褲子右邊口袋。」以為他忘了嗎？哼哼哼，那就錯了，他最講信用了，剛剛吃飯時，就溜進房間，把獎品準備好了。

　　「那還不拿出來送我？」

　　「你自己動手拿啊。」他咧嘴笑。「快點。」

　　藍麗瞇起眼睛。「你很色喔。」一副等她摸的樣子。

　　「沒有啦，你想到哪裡去了？要讓你有驚喜的感覺嘛。」

　　「好好好。」藍麗動手，伸進口袋，摸到禮物。她驚愕，難道……拿出禮物，驚駭至極。「怎麼可能？！」

　　房間沒開燈，就著月光，藍麗瞪視手中禮物，不敢相信，爸爸的遺物，老舊的銀色鋼筆，重新回到手中。筆身歲月積累的傷痕，證明它的身份。

　　馬駿克好開心地欣賞藍麗驚喜的表情。「本來怕被你罵，一直不敢說。你記得嗎？那時送你去公司，搭電梯時，你跟我說你把爸爸送的遺物丟掉，你說你不在乎，我想你只是嘔氣，將來一定會後悔，所以回去後就……」

　　「你去地下室垃圾堆撿？！」社區地下一樓，收集住戶垃圾，他去那裡找的嗎？藍麗好震驚，馬駿克朗笑著，笑得像個大男孩。

　　「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可以因為生氣就丟掉？以後，你不要亂丟東西了，好像我，多希望當時我爸自殺前，能留下什麼給我，至少那表示他當時還有想到我，是不是？你爸還是很愛你的，不要跟他生氣噢！」

　　淚水不斷地從眼睛湧出，藍麗握著鋼筆，猛地抱住馬駿克，在他肩頭，哭到不能自已。

　　馬駿克抱著藍麗，輕拍著她，笑著，哄著：「不要哭啊，不要哭啦，不哭喔……」

　　圈抱著馬駿克的頸項，她哭到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世上，有多少男人，會為了愛慕的女人，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垃圾堆，一包包拆開臭烘烘的垃圾袋，不怕髒的翻找被她丟失的物品？而她差一點就因為自己的偏見，太傲慢地推開他，錯過這麼好的男人……

　　賴在馬駿克溫暖懷抱裡，心悅誠服地，好愛好愛他。

　　到最後，他的輪廓，他的表相，全消失了。戀上他的氣味，戀上他高貴的品行，藍麗找到最珍貴，找到她該一世追隨的男人——

　　馬駿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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