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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飛雪]生男熟女【現代愛情神話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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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4:41
標題:
[單飛雪]生男熟女【現代愛情神話之一】[全文完]
生男熟女
(現代愛情神話之一)作者:單飛雪
這位嚴守御先生莫非是隻走錯時代的史前怪獸?
沒見過規矩這麼多的男人,個性古板,光是聽見「哇靠」耳朵就不舒服,
相約不能遲到,說話力求精準,這不能、那不能……她快瘋了!
最恐怖的是他還很愛教訓人,很愛多管閒事,連她心裡的事都要過問。
她是新新人類,他則是八股的教授,不對盤怎能在一起?
但沒他在身邊嘮叨又覺得很寂寞,他真的把她搞瘋了……
葛小兵這位小姐的人生為什麼可以亂成這樣?
說話很愛夾帶不文雅的發語詞,做事情狀況百出;
他說一,她一定說二;他覺得對的,她卻不以為然。
遇見她,他平靜的生活立刻刺激到不行。
而她的每件事都令他看不過去,非出手幫忙不可!
他不由地想,兩人有緣相遇,肯定是上帝的指引,
他有責任解救她的人生,有必要讓她獲得幸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5:08
Live Forever Oasis/Oasis Definitely Maybe
MaybeIdon'treallywanttoknow,Howyourgardengrows.
也許我對你家花園的樣子,根本不感興趣
CozIjustwanttofly
因為我只想要盡情地飛翔
Latelydidyoueverfeelthepain?
最近你曾感到痛嗎?
Inthemorningrain,Asitsoaksittothebone.
當清晨的雨,落在身上,冰冷刺骨……
MaybeIjustwanttofly
也許,我只想要盡情飛翔
IwanttoliveIdon'twanttodie
只想生氣盎然的活著,不想死氣沉沉
MaybeIjustwanttobreath
也許我只想要大口呼吸
MaybeIjustdon'tbelieve
也許,我只是不想去相信
Maybeyou'rethesameasme
也許你和我一樣
Weseethingsthey'llneversee
我們看到了別人沒看到的事
YouandIaregonnaliveforever
你和我將永遠的活著
MaybeIwillneverbe.AllthethingsthatIwanttobe
也許我永遠都沒辦法,成為那些我想成為的
Butnowisnotthetimetocry
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Now'sthetimetofindoutwhy
現在是要去找答案的時候
Ithinkyou'rethesameasme
我想你和我一樣
Weseethingsthey'llneversee
我們看見別人看不到的
YouandIaregonnaliveforever
你與我活著
We'regonnaliveforever
我們必須真實的活著
Gonnaliveforever
永遠地活著
Credits
WrittenByNoelGallagher
PublishedbyCreationSongsLtd./
SonyMusicPublishing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5:48
第一章
西雅圖咖啡店,中午時分,櫃檯排著長長人龍,工讀美眉忙著服務客人。嚴守御跟好友湯雅頓,排在一位戴著貝雷帽的女子身後。
這一天是三月一日,中午十二點三十五分。
為什麼嚴守御記得這麼清楚?這跟前一天是二二八、朝野兩黨激情衝突無關,而是因為他對數字敏感。
嚴守御,三十三歲,是台大化工系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教授。
化工系常做研究,須心思縝密,一點小錯誤就會引來爆炸。小錯誤頂多害自己死蹺蹺,大錯誤會毀滅校園,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大大錯誤可不是開玩笑的,可能炸掉整條羅斯福路。羅斯福路附近有好吃的台一湯圓、小李豬血糕、藍家割包……校園百里大眾口福,全繫在嚴守御身上,他怎能不隨時謹慎小心?
因為從事高危險性工作,造成他做事一絲不苟,喜怒不形於色,感情太內斂,嚴謹到麻木,不像好友湯雅頓,聒噪又常闖禍。
大家等著點餐時,排在嚴守御面前的女人,接到電話,突然發飆。她拿著手機辟哩啪啦罵起來,那中氣十足的吼叫聲,吸引眾人目光。這位外表看來聰明幹練,不吭聲時蹙著眉,好似很成熟世故的女子,一罵起人,卻很小孩子氣。
「有沒有搞錯?要我去『好時光』經紀公司找模特兒?人死光了是不是?戴奧新咧,叫他去!他要弄髮型?好,攝影師咧?賈維斯咧……調機器?OK!你去,你現在沒事……什麼?應酬廠商?你應酬個頭!」大概氣得忘了自己身處公共場所,她怒罵的聲音,大得嚴守御耳朵痛。
四周客人或低頭或裝忙,暗暗拔尖耳朵偷聽。
嚴守御皺眉,不悅地打量面前纖瘦的女子。她戴黑色貝雷帽,一頭雜亂蓬鬆的長髮披散著,穿黑夾克、條紋長褲、尖頭馬靴。中性衣著打扮,看來就是很強勢,誰都別想惹她的樣子。最令嚴守御驚奇的是,這女子力氣奇大,右肩背著各色沉甸甸的紙袋,紙袋外全印上名牌標誌——SISLEY、GURBERRY、GUCCI、PRADA……看樣子她剛剛血拼完,以她的年齡能夠買這些名牌,不是被包養就是靠家裡,再不就是現金卡幫忙。嗯……莫非是個愛慕虛榮的女孩,這一想,嚴守御就有些輕視她了。
除了輕視,還避之唯恐不及,因為她咆哮時,握著咖啡的手揮來揮去,咖啡都濺出來,她還沒感覺。嚴守御退一步,閃躲濺來的咖啡漬。
她歇斯底里地臭罵,罵這麼久又這麼使勁,他真擔心這瘦扁扁的女人下一秒會心臟病發。
她深吸口氣,卯足全勁朝手機嚷:「全公司我最閒是不是?我告訴你,我忙到現在才吃東西,剛要點餐你就要我去『好時光』?幹麼我去!來不及就來不及,大家等著被罵……譚美黛,你有沒有良心?你們捅的樓子別想叫我去擦屁股、喂,喂!」
看樣子對方掛電話了,嚴守御鬆了口氣,這女人再罵下去,會罵光他的食慾。沒想到,下一秒女人對手機按幾個鍵,更大聲地罵——
「你這個愛劈腿的死八爪魚~~」
站在嚴守御身旁的湯雅頓笑了,旁邊的人一個個撇過頭也都笑了,只有嚴守御不動如山,不苟言笑。瞅著前方罵聲隆隆的女子,嚴守御覺得她很蠢,氣壞身體多划不來,有事好好講就行了嘛。
如果她再吼下去,嚴守御擔心她可能血壓驟升,腦袋充血,然後中風,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厥死過去。
她吼:「你不要跟我『揮』了?負責發通告不是我的工作,你閉嘴,我不管,你不准再說,我要答應你我以後不叫葛小兵,我改叫葛卒啦~~」
大家又一陣訕笑,嚴守御卻心驚膽跳。
瞧,瞧,她已經氣到手在顫抖了,萬一休克,那麼……嚴守御擬訂計劃,打算在她倒下時,馬上在她手指扎一針,幫她放血,舒緩血壓,免得她成為植物人……嚴守御就是這麼個嚴謹、懂得未雨綢繆的人。
葛小兵朝手機吼:「譚美黛,你還笑?掛我電話你找死啊……我不要,我不管,我真的不菅,真的啦~~喂~~」對方又掛電話了。
顯然她的威脅不具任何效果,但很有「笑果」。除了嚴守御以外,大家都在笑,笑最厲害的就是湯雅頓。他難忍地笑出聲來,嚴守御以眼色制止好友失禮的行為。
「搞什麼!莫名其妙……」葛小兵殺氣騰騰將手機摔在櫃檯上,接著呆了一會兒,看看左右,猝地臉紅,像是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心虛地朝大家笑了又笑。「對不起、對不起……」然後她匆忙地點完餐,風似地跑了。莽莽撞撞,還在門前滑了一跤。
「Shit~~」葛小兵慘叫,一屁股跌在地上,紙袋飛出去,咖啡杯也飛出去。就在那千分之一秒,咖啡杯打中剛進門的上班族女士。
「對不起、對不起……」闖禍精手忙腳亂地道歉,擦拭對方衣服,撿拾紙袋,爆糗地快速逃跑。
嚴守御莞爾,這女的外貌看似精明,實則是個迷糊蛋,從剛剛到現在——他低頭看表,不過十分鐘又二十七秒,她的情緒起伏之劇烈,已經可以寫半小時狗血俗辣連續劇,衝突衝突大衝突,一波未平一波起,精彩。
她走後,咖啡廳恢復平靜。
「兩位先生,想吃點什麼?」工讀美眉對嚴守御和湯雅頓綻露燦爛的笑容,面對兩位高大英俊的男子,她笑得特別甜。
嚴守御不疾不徐地點餐。「熱的義大利美式咖啡中杯一杯,不用給我奶油糖包。熱拿鐵大杯一杯,三個奶球兩個糖包。燻肉貝果堡一份,請不要放洋蔥,奶油抹二分之一的量就好。咖哩牛肉彩卷餅一份,沾醬請多給三分之一。」
對嚴守御份量精準的點餐方式,工讀美眉傻眼,一臉呆滯,嘴角微微顫抖地說:「可不可以請你再重複一次?」
「別理他。」湯雅頓推開好友,對美眉笑。「義大利咖啡中杯,熱拿鐵大杯,燻肉貝果堡不放洋蔥,咖哩牛肉彩卷餅一個,沾醬請多給一點,完。」雅頓露出一口白牙對美眉笑。
這才是人話嘛。「好的。」工讀生美眉還以燦爛的笑容,兩個人笑來笑去,眼睛電來電去。
嚴守御冷冷覷著他們,這湯雅頓笑得口水快流下來了。這傢伙一天不把妹會死,兩天不上床會瘋,跟他出門就要有丟臉的心理準備,以及隨時被放鴿子的心理建設,還要有幫他收拾殘局的勇氣。
工讀美眉說:「總共四百四十九元。」
嚴守御打開皮夾要付,平時一到付帳就裝死的湯雅頓,這回竟搶著付,順便遞上名片。「這是我的名片。幾點下班?隨時打電話給我,帶你參觀我的辦公室。」
「台大哲學系助理教授?」美眉被他的頭銜吸引。
「有空歡迎來我的研究室,我們聊聊夢的解析。你作夢嗎?我很會解夢,你有電話嗎?幾點下班?今天下雨,你有沒有帶傘?」
夠了!嚴守御拉著湯雅頓走人。
鈴~~鈴~~鈴~~
電話鈴聲打住他們的腳步。手機鈴聲和守御的設定鈴聲一樣,他檢查手機,不是他的。鈴聲持續,其他人紛紛檢查,也不是他們的。鈴聲越來越響,來自櫃檯桌面上的銀色手機——是剛剛那位葛小姐的。來電面板閃著粉紅光,嚴守御瞟見來電顯示上的匿稱是「臭雞蛋」。
臭雞蛋?葛小姐竟然設定此刻來電的人叫「臭雞蛋」?!鈴聲一直響,大家觀望,鈴聲頗有天長地久響下去的氣魄。離手機最近的嚴守御拿起來,他還來不及跟「臭雞蛋」解釋葛小姐忘了手機,對方劈頭就罵——
「Shit!響那麼久,故意不接對不對?」一把粗魯響亮的女聲。
「這不是……」
「我姊呢?」
「她剛剛……」
「叫她聽,我有事問她。」
「請你先讓我把話說完,你姊不在,大約在十五分前,她——」
「少騙我,告訴她如果不接,她會後悔一輩子!」
湯雅頓狐疑地看著嚴守御,嚴守御退到一旁,讓其他人點餐。
嚴守御解釋:「你姊忘了把手機帶走。」
「忘了把手機帶走?有意思,跟真的一樣。」
「這樣吧,你有什麼事,等一下我把手機交給店裡的服務生,請他們轉告她。」
「好極了,我要問我姊,燒炭自殺好還是跳捷運軌道好,還是跳高架橋,還是自焚?叫她幫我想!」
「誰要自殺?」茲事體大,難得嚴守御還能冷靜回話。
「我!」
「為什麼?」
「你管我!」
「什麼時候要自殺?」
「等一下!」
「一下是多久?有沒有更精準的時間表?」
「哇靠!我想想……大約再過五分三十七秒吧,又或者是七分四十一秒的時候我要自殺……這樣你爽了嗎?」
嚴守御沉默兩秒後問:「開玩笑的?」
「對,開玩笑的,反正我的死活對任何人來說沒意義,我現在就去死~~」
「等一下。」嚴守御說:「我跟你姊在忠孝東路附近的『西雅圖咖啡廳』,她正忙著跟朋友談事,你方便過來嗎?」
「我都快死了,她連話都不跟我說?」
「如果你真的要死,見過你姊姊最後一面再死也不遲,我覺得你是個很有趣的人,想跟你做朋友。」
「哦~~想跟我做朋友……我人就在附近,馬上過去!」
「好,等會兒見。」嚴守御關機。
湯雅頓瞠目結舌,什麼什麼?他沒聽錯吧?真是見鬼了,嚴守御幾時這麼愛把妹?隨便就約人見面?湯雅頓抓住他的手臂問:「誰要來?誰?是不是女生?你講什麼死不死的,你認識噢?」
嚴守御將剛剛的情況說給雅頓聽,交代:「我叫她過來,你念哲學的,等一下開導她,就說一些你常說的什麼存在主義……開導開導她。」
湯雅頓聳肩道:「我只開導我有興趣的女人。」
嚴守御狠瞪他一眼,湯雅頓立刻閉上嘴。
「這不是開玩笑的,你勸勸她,順便讓她把手機還給她姊姊。」一舉兩得,聰明的嚴守御。
☆☆☆☆☆☆☆☆☆
雨一直下,一直下,下得葛小兵火大,覺得眼前的一切都煩透了,為了保護右肩借來的衣服,只好一直將傘往右邊移,左側臉頰發腳跟肩膀都濕透,迎面冷風挾帶雨絲撲來,鑽進衣領,凍得她牙齒打顫,煩死了!
葛小兵大步走在雨中,皮靴在紅磚道激起憤怒的響音,一下下濺起水花,透露鞋子主人煩躁的情緒。
對她而言,今天和之前每天都一樣,一樣的不快樂,一樣緊張得要命,活得神經兮兮。台北這個資訊爆炸的城市令小兵厭煩,而最令她焦躁的卻是她的工作。
身為「O」雜誌的服裝編輯,她每天要將名牌服飾扛來扛去、借來借去、還來還去,要命!搞丟一件,就要賠幾個月薪水。靠!她怎能不緊張、不歇斯底里?加上待在沒人性沒血淚的馬軻達總監大人旗下,她從有淚做到沒淚,從心思細膩做到性情大變、行為粗魯、罵人不留餘地。
剛剛電話中葛小兵罵的是主編譚美黛,她是個風騷、愛劈腿的死八爪魚~~「八爪魚」是同事們給譚美黛取的綽號,她最高紀錄可以同時劈腿八個男人。葛小兵想,也許再過幾年,譚美黛的劈腿功練得更好時,他們要改叫她蜘蛛精了,那時的她也許可以同時劈腿三十個男人,一天一位。
才在電話中吵不過譚美黛,她只好對美黛人身攻擊——
這不是葛小兵的作風,卻是在O雜誌工作的必要作風。在「O」你要是不懂人身攻擊,就會被看扁、利用、剝削、糟蹋。
這個時尚界頂尖的O雜誌,念起來要將嘴圈成O形,音同海鷗的鷗。如果叫譚美黛示範,她可以用八種不同語氣,姿態撩人地演繹「O」的念法。O雜誌在業界小有名氣,除正統流行時裝報導,還常有另類觀點,是OL女士們的時尚聖經。
月月搞出這本時尚聖經的,是沒基督徒和藹、也沒慈濟師兄姊大愛的怪┘ㄚ們。這群怪ㄎ丫怪到讓業界合作過的菁英們全咬牙切齒、又愛又恨。O雜誌的評價很極端,有人愛得要命,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月月掏腰包奉獻,有人不層一顧,撕來包油條。
葛小兵進O時尚雜誌學得最好的就是罵人。沒辦法啊,一開始她也很矬、很老實、很厚道,到後來發現不會反擊不懂罵人,就會被同事當白癡,壓搾到死,最後不但不會贏得感激,還會被大家在背後笑笨,反而是懂得發脾氣會被尊重,被看得起,你說嘔不嘔?氣死人!怪不得出來做事,大家都愛板個面孔裝酷。
唉,好累啊!早上為了借這些衣服她花足足一小時跟店長哭天,哭爹喊娘、好說歹說、千辛萬苦、嘔心瀝血、肝腸寸斷,差點沒死在當場的求了好久,終於成功將衣服借來,結果現在又要趕去「好時光」經紀公司。
小兵站在淒風苦雨中攔計程車,將肩上沉重的幾袋衣服小心翼翼地放入車內,坐進去,收傘,報地址。
「麻煩你,到基隆路。」說完後她癱在後座,看看表,才兩點呢!她已經筋疲力竭,渴望倒地不醒。因為原本敲定的模特兒臨時接了別的案子,譚美黛拜託她到「好時光」挑選男模特兒,情況緊急,攝影棚大隊人馬全等著開工。今天如果沒拍,不只延誤出刊日,租藉機器、聘僱人員……零零總總支出,O雜誌得白白損失好多錢。
小兵拿出蛋糕啃,全忘了剛剛跟美黛撂下的狠話,她這人就是心軟。就在車子快到製作公司時,小兵打算拿出手機打給美黛——
「啊!」她大叫。
「怎麼了?」司機嚇得可不輕。
小兵打開袋子找,倒出袋內物品找,又搜索外套口袋找。
「Shit!手機!」她對司機嚷:「麻煩你,回忠孝東路!」
盡可能快地,車子在忠孝東路旁停住,司機從後視鏡看她推開車門,撈起一個個袋子扛到肩上,又挪身去撐傘,很狼狽。
司機建議:「東西先放車裡,我會等你。」
「沒關係,我馬上出來!」小兵不放心,堅持將所有袋子扛走。
一進咖啡廳,她衝到櫃檯問工讀生:「有沒有看到一支銀色的手機?」
工讀生朝樓梯一指。「撿到你手機的先生,還在上面用餐,穿黑色西裝……」
小兵蹦蹦蹦地衝上樓去,咦?咦?!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穿著皮夾克,正在笑的女孩……是妹妹葛飄飄哇!
飄飄和個雅痞打扮的壯碩男子聊天,而工讀生說的穿黑西裝的先生,正在講電話的男人——等等!小兵震驚,那男人正用她的手機講電話?搞什麼?小兵衝過去,停在他們面前,瞪著他們。
正在跟葛飄飄談生命奧妙的湯雅頓,看見葛小兵,打住話。葛飄飄注意到湯雅頓的神情,一抬頭,看見凜著臉的姊姊,也閉上嘴,只剩背對著他們的嚴守御還在講話,他透過手機正在教訓人——
「先生,先生!我覺得你對女孩子罵粗話太失禮了。」嚴守御罵的是小兵的同事賈維斯。
賈維斯是O雜誌的攝影師,剛剛他打電話催小兵快快拿衣服過去時,因為事情緊急,他劈口就一句:「幹!你是到月球拿衣服噢!」
嚴守御對「幹」這個字很感冒,所以不厭其煩指正:「OK,就算你很急,也不需要用這麼沖的口氣,有話可以慢慢說……」
從方才好心保管小兵的手機起,到葛小兵趕到為止,嚴守御已經接到四通開口就罵「幹」的電話,詫異這些人怎麼對女人這麼粗魯?沒水準!他沒注意到葛小兵就站在面前,還繼續開導對方。「你吼也沒用,她忘了帶手機。還有,不要對我發脾氣,我不是手機的主人……」
湯雅頓戳戳嚴守御的手臂,嚴守御抬頭,看見小兵。小兵虎地截走手機,和電話那端的賈維斯罵起來——
「哇靠是怎樣?對啦!在幫你們找模特兒叫什麼叫?手機忘在咖啡店啊,你催個屁啊,又不是我捅的樓子……不跟你說!你才去死咧!」
這葛小姐比起她朋友也優雅不到哪去……嚴守御傻眼。
葛小兵關手機,看著他們,好,開始問,她問妹妹:「你為什麼在這裡?」
飄飄撒嬌著軟綿綿地說:「本來我在家裡洗頭,洗到一半突然跳電了,我覺得好冷,我很氣又很憂鬱,為什麼你不裝好一點的電表,害我洗澡都會跳電,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後來我只好去逛街,可是越逛心情越差……」
「閉嘴閉嘴閉嘴!」一聽她講話小兵就頭痛,這傢伙腦袋秀逗,問也是白問,她改問嚴守御:「是你撿到我的手機?」
「你放在櫃檯忘記帶走。」
「謝謝。」嘴上這麼說,但她的表情一點也不感謝。
「不客氣。」
「可不可以請問一下。」小兵瞇起眼。
嚴守御點點頭。「你說。」
「很感謝你撿到我的手機,但你怎麼可以擅自接我的電話?」小兵略帶火氣地糾正他。「這樣很沒禮貌!」
葛飄飄噗地笑出來,三八地拍拍嚴守御肩膀。「好心沒好報噢,大叔~~」說完整個人黏過去,嚴守御按住她的臉,將她按回座位上。
他冷冷地瞅著葛小兵。「我一向很有禮貌。」沒禮貌的是她,幾分鐘前是誰在櫃檯大罵特罵,耽誤大家點餐?他撿到她的手機,又幫她安撫想自殺的妹妹,這麼好心她還抱怨?真失禮。
嚴守御和葛小兵互瞪著對方,他的眼色冷冽,她的目中有火,氣氛僵持著……
湯雅頓傻笑,不知如何打圓場。
葛飄飄拿出香煙。「姊,你坐嘛,坐著慢慢講。」
啪,小兵搶走香煙,摔在妹妹臉上,罵她:「打電話給我幹麼?不是要上班嗎?為什麼坐在這?曠職?又被開除?」反正不是好事。
「她想自殺!」湯雅頓插嘴。「我想……你妹妹對人生有很多困惑,也許你可以多關心她。我剛剛花了一點時間開導她,她好像過得非常不快樂……」
葛飄飄剛對雅頓和嚴守御說了關於她悲慘的人生——葛家窮困潦倒,爸爸生前常常毆打她,媽媽也唾棄她。姊姊也欺負她,她簡直是全世界最可憐的受虐兒……以上都是葛飄飄杜撰的。
事實上父親早逝,母親溺愛飄飄,葛小兵沒轍,免費供妹妹吃住,還要三不五十替她收爛攤子,幫她找工作。正是這樣,小兵將妹妹的匿稱設定成「臭雞蛋」,每次一看見來電顯示是臭雞蛋,她就心情差。
小兵揪住飄飄的領子。「想自殺是不是?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是租來的,你知道吧?要死,拜託,不要死在人家家裡,死遠一點~~」
「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妹妹這樣說?」湯雅頓仗義執言。
葛飄飄哭了起來。
嚴守御建議葛小兵:「葛小姐,你妹妹情緒不大穩定,我建議你暫時不要刺激她,光生氣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小兵橫橫地說:「這是我的家務事。」
嚴守御分析道:「也許你妹妹做了很多讓人生氣的事,但是——」
「這、不、關、你、的、事。」他知道個屁!飄飄豈止做了讓人生氣的事,她是做很多讓人崩潰的事好不好!
「我就跟你們說吧?我姊不關心我……沒有人關心我……」飄飄抽抽噎噎地哭著。
「還哭?你馬上給我回去。你是不是工作到一半跑出來的?嗄?」小兵一直戳飄飄的頭。「你要讓我氣死是不是?我告訴你,你要是自殺,我是不會為你掉一滴淚的!」
聽下下去了,嚴守御插嘴。「葛小姐,有時候我們會因氣頭上說的話,造成很嚴重的後果,遺憾一輩子,很划不來,我剛剛說過了,生氣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所以——」
「你很愛說教嘛。」小兵哼一聲,雙手抱胸,挑釁地瞪著嚴守御。她最討厭這種道貌岸然、淨會說風涼話的傢伙了。他知道什麼?他知道這些年她被妹妹害得多慘嗎?男朋友因為她有個愛嗑藥又有前科的妹妹,都不敢娶她。
手機鈴聲響了,小兵接起。
那邊譚美黛大叫:「小兵~~救命~~找到模特兒沒?來不及了啦~~再耗下去要拍到半夜了!」
「我不管,誰叫馬軻達要跟那麼爛的經紀公司合作,他活該。」
「你還沒去『好時光』嗎?」
「剛剛忘了帶手機,所以……」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故意讓雜誌開天窗,讓我們O雜誌解散~~好陰險啊你,你知道馬軻達是不會給我們遣散費的~~」
有這麼嚴重嗎?騙肖!「就算我現在臨時去找也很難找到滿意的。」
「只要是男的,型不錯就行了,我相信你的眼光啊,妹妹~~」
「就會出一張嘴,到時候效果不好,全怪我,你以為我不知道啊……」這些同事最會的就是推卸責任。
「真的,你隨便找,我相信你!」美黛保證。
「戴奧新很挑的。」他是史上最機車的造型師。
「別管他,我逼他拍,你快帶人來,只要你帶的我們就拍!」
小兵靈機一動,按住電話,瞪著嚴守御——嗯嗯嗯,這個戴復古眼鏡的男人,眼睛深邃,輪廓深刻,身材結實,身高也夠,也許……她忽地問嚴守御:「想不想賺外快?」
嚴守御挑起一眉。
「什麼外快?」湯雅頓靠過來。
小兵拿下嚴守御眼鏡,霎時有閃光又嚴重近視的他,視界一片朦朧,只聽見她說——
「你要不要幫我們拍照?」贊!這傢伙長得還挺性格,很適合這次的企劃。
嚴守御搶回眼鏡戴上。「謝謝,承蒙你看得起,但我不喜歡——」
「我願意!」湯雅頓覺得自己有當明星的本錢。「是拍什麼?你是在哪工作?拍廣告還是拍連續劇?」
小兵搖搖頭。「你不行~~」長得很帥,但不合這期的服裝風格。
「我不行?我會比這傢伙差?」湯雅頓很崩潰,拜託,很多人都認為他長得像黃仲昆好不好?
小兵不理湯雅頓,問嚴守御:「有沒有興趣?」
「謝謝,沒興趣。」嚴守御起身,對湯雅頓使個眼色。「走了。」他還要回學校做研究。
「等一下啦!」雅頓將他按回座位,問小兵:「要他拍什麼?」
「幫O雜誌拍這一季新款男裝。從這期開始,我們想做男裝介紹……」
湯雅頓尖叫。「是O時尚雜誌嗎?新款男裝嗎?」他摟住嚴守御,對小兵說:「要他幫可以,條件是我也要拍!」
「你的型不合這期的風格。」
「我的可塑性很強,你要什麼風格我都可以配合,而且這是要他幫忙的條件。」
賣友求榮,好個湯雅頓!嚴守御冷冷覷著他。
「好。」小兵答應。拍一個也是拍,兩個也是拍,這問題交給美黛去解決。
「我沒答應。」嚴守御動手整理湯雅頓桌上亂擺的杯盤。
飄飄吹了聲口啃,自暴自棄道:「沒關係,繼續忽略我啊,反正我不重要,我死也沒人理……」
是沒空理!湯雅頓為了輝煌的明星前途,急著拜託好友。「兄弟,兄弟啊,你也知道的,我的夢想就是哪天可以當男模特兒,跟著接觸演藝事業,我小的時候大家都說我是天生的藝人,現在機會來了,你——」
「你的夢想不是娶八個老婆嗎?」嚴守御冷冷問他一句。
噗~~葛小兵笑出來。
「八個老婆嗎?」飄飄三八兮兮地挽住雅頓手臂,嬌滴滴地問他:「那我可以先預訂一個位置嗎?」
紼聞會影響他的演藝事業,湯雅頓趕快將飄飄推開。
「嚴守御?嚴守御~~」他又摟住好友的手臂,孩子氣地用小鹿般的眼睛瞅著好友。「上個月你過生日,誰送iPod給你的?」
唉!拿人手短。嚴守御只好問葛小兵:「酬勞怎麼算?」
「因為你不是專業模特兒,我們出一塊。」
「一塊是?」
「一萬。」
「多久一萬?」
「就這個CASE一萬。」
「這個CASE得拍多久?」
「快的話三小時,慢的話五小時。」他很囉唆喔!小兵捺下性子。
「超過五小時有沒有加班費?」
「有便當,看你要雞腿、排骨、還是要吃素!如果你堅持也可以加鹵蛋!」小兵急急地說,時間緊迫啊。
「一萬是現金還是開支票?」嚴守御還沒問完。
「支票。」
「即期的支票?多久可以兌現?」
「是不是嫌少?明講嘛,不然兩塊好了!」小兵生氣了。問問問,等他問完就收工,甭拍了!
她怎麼這麼浮躁啊?嚴守御正經地說:「我喜歡事情清清楚楚。」
「你誤會他了啦~」湯雅頓打圓場。「他不是在跟你講價,他的個性就是這樣。」
葛飄飄忽然起身,高舉右手,指著天花板,駭笑。「我看見彩虹~~」
大家一起轉頭,看著葛飄飄,葛飄飄眼色恍惚,癡癡地笑。
嚴守御問葛小兵:「她怎麼了?」
「喂?喂……」湯雅頓搖晃葛飄飄。
「你又嗑藥啊!」葛小兵直接甩她一巴掌。
☆☆☆☆☆☆☆☆☆
萍水相逢的一夥人,忽然間在命運的奇妙安排下,共乘計程車,挨在狹小車廂。
葛飄飄嗑了搖頭丸,邊搖身體邊唱歌。湯雅頓坐前頭,葛小兵拎著大包小包坐後座左側,飄飄坐中間,嚴守御坐最右邊。
車子駛了一會兒,飄飄又開始發顛。她唱:「假如流水能回頭……請你……帶我走,假如我是清流水……我也……不回頭,假如我……」她傻笑,轉頭望著姊姊,姊姊也防備地瞪著她。她笑著笑著忽然動手搶袋子,把袋子裡的衣服挖出來。「嘩~~我要這件!這件漂亮,好漂亮~~我要~」
「葛飄飄!」小兵崩潰地看妹妹將一件件裝袋的衣服拆開來欣賞。
湯雅頓注意到司機不悅的表情,回頭向她們使眼色,示意她們別吵。
「不要亂動~~」小兵扣住妹妹右手,嚴守御幫小兵將衣服一件件塞回袋子。
「我要~~」葛飄飄左手緊抓一件外套。
「不行!」小兵用力打她的手,葛飄飄開始尖叫。
「啊~~痛啊~~」
「噓!」湯雅頓又噓她們,司機臉色更難看了。
葛飄飄死抓著外套不放,小兵更用力打她的手。
葛飄飄大叫:「我不放啊~~好痛~~我不放啊~~痛~~」
「不要這麼粗暴,用講的。」嚴守御制止小兵。
小兵一時失守,妹妹拿起毛外套就穿。小兵大抽口氣,這下子換她尖叫了——
「那件要五萬!你給我脫下來!」
「小聲一點。」嚴守御警告。
「脫下來、脫下來~~」小兵撲過去掐住妹妹脖子。
「冷靜。」嚴守御抓住小兵雙手。
飄飄揪緊身上外套,張嘴說:「我想吐~~」
「脫下來~~」小兵更用力掐飄飄。
「你放手,冷靜點!」嚴守御更大聲地制止。
「我要吐了~~」飄飄嘴張得更大,啊啊地叫。
後座兵荒馬亂。
終於,有人崩潰了。不是小兵,不是嚴守御,不是葛飄飄,更不是湯雅頓,是司機。
司機咻地一個超車,往右疾馳,再猛地煞住,停在路旁。
好樣的,原來他們有眼不識泰山,有眼無珠,這位陰天還戴著墨鏡的老兄,不是普通的司機,他的車是改造的,只要三秒就能從時速一軋到三百。司機摘下墨鏡,瀟灑地一個甩頭,望著後座乘客——
酷!原來……他就是主演法國電影盧貝松那部TAXI的男主角!以上是嗑藥後,葛飄飄眼中的幻覺。飄飄朝司機笑道:「你好帥喔~~」
司機指著飄飄說:「下車!我看得出來,她嗑藥。」司機留著長髮,很油膩又都是頭皮層,眼角有眼屎,鼻毛外露,脖子有黑垢,體重九十五公斤,全身上下最性感的就是他充滿磁性、略帶沙啞的嗓音,但他說的話卻很無情——竟然叫他們下車,在雨這麼大的時候?
「她沒嗑藥,她是低能!」小兵急中生智。
湯雅頓噗地笑出來。
司機板著臉說:「請下車。」
「我們來不及了,拜託~~」小兵哀求。
「好,下車。」飄飄率先行動,她穿著五萬塊的毛外套越過嚴守御,砰地推開車門,就要往外去。好樣的,原來葛飄飄也不是省油的燈,嗑藥只是她的障眼法,她真正的身份是鏟惡除奸的女飛俠黃鶯——以上是葛飄飄嗑藥後的幻覺。
「女飛俠黃鶯!外面危險,快進來!」飄飄聽見身後姊姊喊著,然而真實的聲是——
「不要出去,衣服淋濕要賠啊~~」小兵吶喊。
「那不是你的衣服嗎?」湯雅頓納悶。
「是借來拍照的啦~~」小兵揪住飄飄的頭髮。「回來!」
「啊~~」雖然很痛,飄飄還是硬要往外去。「我聽見有人需要我~~」她還在迷幻狀態。「我要去為民除害……」看來她「迷幻」得很厲害。
司機罵三字經了,湯雅頓不知怎麼辦才好,又在傻笑了。在情況一團混亂時,嚴守御終於發威了——
一、他先將葛飄飄揪回車上。
二、他把右手一橫,擋她身前。
三、他關上車門,按下安全鎖。
四、他拿出皮夾,朝司機亮證件。
五、他說了一大串中肯中帶有威脅,威脅裡又帶著請求,請求中不忘合乎邏輯的話——
「我是台大化工系副教授嚴守御,這女孩只是喝酒喝多了沒問題,有事我負責。你說她嗑藥,這是沒證據的指控,我可以告你誹謗,現在請你將我們載到目的地,謝謝。對於造成你的不便,我們會付你雙倍車資做賠償。要是待會兒她因為酒醉嘔吐了,我會另外負擔洗車費用。我這麼講,如果還有不清楚的,你可以問。」
不慌不忙地說完,他還微笑有禮貌地問:「還有問題嗎?」
司機傻了三秒,搖搖頭。
「可以開車了?」嚴守御推推眼鏡。
司機點頭,發動車子,往目標地邁進。
小兵捂著胸,鬆口氣,感激地望向嚴守御。
嚴守御問她:「衣服全是借的?」
「嗯,我是服裝編輯。」
「這些衣服總共多少?」
「十五萬跑不掉。」
「一個人背這麼貴的衣服跑來跑去啊?」湯雅頓驚呼。
「有時還借珠寶手飾,那個才可怕,幾十萬咧~~」
嚴守御問:「弄丟的話,你賠還是公司賠?」
「我賠。」
瞭解!嚴守御忽然將葛飄飄整個人往上一提。
「哇~~我會飛!」飄飄大樂。
嚴守御將她挪到最右邊,換他坐在兩姊妹中間,這下飄飄想動衣服就不容易了。而且嚴守御右手右腳越過她身前,將她擋在右後方,讓她動彈不得。
嚴守御對小兵說:「這樣她就不能亂動了。」
「謝謝!」小兵由衷感激。
「不客氣。」
小兵不好意思地說:「那……可不可以再幫個忙……」
「你說。」
小兵指著飄飄身上的外套。「幫我把那件外套脫下來。」萬一勾到毀損會賠死!
嚴守御轉頭望飄飄,飄飄身子一縮,雙手護在胸前。
湯雅頓傻眼,這輩子沒遇過這麼荒謬的狀況。
小兵訴苦:「上次她弄壞一件BURBERY的衣服,我賠了兩個月薪水。這些都是跟人家借來的,如果是我自己的還沒關係……」
嚴守御盯著飄飄。「脫下來還姊姊。」
「快脫,聽見沒?」湯雅頓幫腔。
「別欺負我……都欺負我……」她飄飄癟嘴,打算要哭了。
突然嚴守御大喝:「快脫!」
司機嚇一跳,差點撞上旁邊的車子,小兵也嚇一跳,閃到一邊,葛飄飄哭哭啼啼慢慢脫,鼻涕眼淚往下墜,小兵歇斯底里大叫:「你的鼻涕~~」
千鈞一髮,嚴守御出手,接住鼻涕——好惡!
好險!小兵鬆了口氣。「謝謝、謝謝!」
嚴守御單手推開飄飄,將脫了一半的外套扯下,扔給小兵。「有沒有衛生紙?」
嚴守御看小兵打開包包找,再打開包包裡的化妝包找,找完又關上包包,伸手到外套口袋找,再探進袋內夾層找,再撇下袋子,從上衣外套的口袋找到褲子的口袋……
嚴守御終於受不了,指了指她的身後。「上面就有一盒面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6:24
第二章
利用廢棄大樓臨時搭建成的攝影場地,佈置成50年代復古風情,天頂吊著巨型風扇,處處擺放古董,老式雕花桌椅,仿清朝傢俱,拍照用的大燈架。
葛小兵帶著一夥人趕到,一群裝扮時髦的工作人員立刻衝來包圍他們。
「您好、您好……」湯雅頓推開嚴守御,站到最前面,熱情地和大家握手。他想當男模的企圖心太明顯,把妹的企圖心更明顯,忽然他傻住了,目光緊盯著眼前的這名女子。
女子朝湯雅頓伸手,然後輕輕握住,湯雅頓身體某處立刻起反應。
女子穿一襲紫色洋裝,留長髮,睫毛好翹,大眼睛滴溜溜轉,像藏有千言萬語,鼻子尖挺,嘴唇豐潤,胸部很大,襯著小蠻腰更纖細,一雙腿長得嚇死人,亮粉紅色高跟鞋尖得可以踢死人。站在這麼女性化,性感嫵媚的女子身旁,戴著貝雷帽、穿牛仔褲的葛小兵活像個男人。這名女子正是葛小兵罵的那只八爪魚,O雜誌的主編!譚美黛。
八爪魚鬆開雅頓的手,笑問小兵:「他就是要幫我們拍照的模特兒?」她不大滿意咧。
八爪魚身邊,長得白淨瘦小,衣著時髦的男人問小兵:「你覺得他適合我們這次的主題?」他是造型師戴奧新,他翹起尾指,食指戳了戳湯雅頓的胸膛,然後歇斯底里嘖嘖叫:「NO、NO、NO~~」接著像碰上了多棘手的事似的,掩面埋進一旁愛人賈維斯的懷裡。「斯~~我要暈倒了。」
「我才快要暈倒咧!」小兵不爽地瞇起眼罵戴奧新:「你一天不三八會死是不是?」
負責攝影的賈維斯搖頭歎道:「他不行,肌肉太大,長得像熊,缺乏內涵,我們又不是要拍健身教練,我們是要——」
「譚姊、戴哥、賈大叔~~」葛飄飄推開小兵,從她身後鑽出來。「嗨~~」
看見這只出名的毒蟲,眾人紛紛後退一步。譚美黛手腳俐落,第一時間將飄飄挾持到一旁,指著牆角說:「飄飄看見沒?那裡有很多吃的,去那裡玩喔~~」譚美黛示意旁邊的工作人員將飄飄帶過去。
譚美黛問小兵:「她怎麼又來了?你不是幫她介紹工作了,怎麼又吹了?」
小兵苦笑,轉頭問戴奧新:「我找了兩個模特兒,這個不喜歡嗎?」
不喜歡!戴奧新跟賈維斯大力搖頭。
「是不是衣服的關係?要不要我換件衣服?」湯雅頓信心受挫。
小兵將湯雅頓輕推到一旁,讓他們看見嚴守御。「那他呢?他怎樣?」
「哇~~」戴奧新、賈維斯眼睛一亮,手牽手,滿意極了,用力點頭。
譚美黛朝嚴守御伸出友誼的手,急欲染指。「您好,我是O~~雜誌的主編,譚、美、黛,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Meg,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美黛,也有人叫我的小名黛兒~」
「也可以叫她的綽號,八爪魚。」小兵此言一出,招來譚美黛白眼。
湯雅頓推開嚴守御,怕鋒頭被搶,熱情地問大家:「要從哪裡開始呢?要怎麼跟大家配合啊?我先換衣服嗎?」
譚美黛玉手一伸,將湯雅頓挾到旁,指著前方三點鐘方向,甜滋滋地跟他講:「湯先生,湯哥,看到沒?那邊是我們準備的餐區,你看葛飄飄吃得多高興啊,有香檳、美酒、蛋糕和西式餐點,麻煩到那裡等一下好嗎?我們要拍照時會通知你。」她將湯雅頓往那推,召來工作人員帶走他。湯雅頓很不甘願地被帶向餐區。
支走湯雅頓,譚美黛轉身,朝嚴守御露出迷惘的眼神。「您是……」迷惘的眼神是她的獵男秘技。
小兵沒好氣地說:「他是台大化工系副教授。」八爪魚又開始放電了。
譚美黛笑著說:「怪不得感覺很有氣質。」
嚴守御惜字如金,靜靜打量他們。
戴奧新說:「我看看他不戴眼鏡的樣子。」
小兵摘下嚴守御的眼鏡,嚴守御視界一片朦朧,他有嚴重近視和閃光。
「請把眼鏡還我。」嚴守御不高興了。
小兵又幫嚴守御戴上,但譚美黛出聲制止。「我覺得他不戴比較好看。」
於是戴奧新又搶走小兵手中的眼鏡。「先別戴,我們先試拍幾張。」他朝那邊的助理嚷:「髮型化妝師過來,準備拍了!」一行人將嚴守御帶走,跟那邊等著的女模待兒會合。
小兵把借來的衣服交給戴奧新的助手。「你點一下,這裡還有一袋配件……」交接好工作,小兵終於可以喘口氣了,正想去餐區吃東西,譚美黛攔住她。
「真厲害,竟然找得到這麼帥的教授當模特兒。他叫什麼名字?為了將來合作方便,等一下把他的私人電話抄下來給我。」
「我要跟馬軻達說,每次你都騷擾模特兒。」
「講這樣~~」譚美黛哈哈笑。「他是教授,又不是模特兒。」
小兵睇看著她。「我知道你想幹麼,你最好安分一點,上次『好時光」的模特兒為了你鬧自焚。「
「唉呦~~不要老說過去的事好不好?那不關我的事,我不能阻止人家喜歡我。」美黛撩撩發腳。
「不關你的事?不關你的事?!」小兵叫:「你約人家去普吉島玩三天,害他跟未婚妻分手,然後又把他甩了,害他不想活,我告訴你,你這個道德淪喪的壞女人,你會遭到報應~~」
「拜託~~」瞧她這麼嚴肅,譚美黛笑得下巴疼了。「你不要大驚小怪好不好?我帶他去普吉島,教他關於男模在這圈子發展要注意的事情,是他自己愛上我的。」
「那你有沒有跟他上床?」
「這個時代上床已經不能代表什麼。」
「有沒有?」
「上床有時跟Say哈囉沒有兩樣。」
「有沒有?」
「有,平均三小時搞一次,怎樣?你要不要算算三天搞了幾次?我想你不會這麼無聊吧?你真的這麼無聊?我不敢相信,葛小兵?!」
葛小兵真的伸出食指認真算。「三小時一次,一天二十四小時,三天七十二小時,平均……二十六次?」
「是二十四次。」有個聲音更正。
喝!小兵、譚美黛同時被身後聲音嚇到,齊轉身,看見換了鐵灰色西裝的嚴守御。
譚美黛堆起笑容問:「怎麼啦?有什麼問題?」
嚴守御對小兵說:「等一下請你跟剛剛那位瘦小的先生說,請他不要一直用食指戳我的胸膛,感覺很差。」這是戴奧新的招牌動作。
「喔、喔,好的。」小兵點頭。
嚴守御回去拍照,走前不忘又更正小兵——「不是二十六,是二十四。」
「糗了!」譚美黛捶小兵的頭。「這下高興了?你害我被人家誤會是淫蕩的女人。」
「我等一下去幫你解釋,告訴他,你是時尚圈最後一位處女,冰清玉潔,不可褻玩——」
「葛小兵,你不要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你其實非常羨慕我的人生,你超想跟我一樣,對不對?對不對?承認吧~~」
「誰想跟你一樣?臭美!」
「我這樣總好過某人白白和人家交往三年,人家還不承認她是女朋友,可悲喔!」
小兵驀地煞白臉色,找不到話反擊。
譚美黛笑咪咪,拍拍小兵的臉。「葛小兵,你什麼時候才會清醒?常博森不是值得托付的男人。」
「別提他。」小兵氣餒。
「死心眼。」美黛冷笑。
小兵歎息,常博森是她的罩門。苦戀多年好幾次想分手,每次分手又分不乾淨,繼續戀愛又愛得不甘心,總歸一句——跟常博森是孽緣啦!
☆☆☆☆☆☆☆☆☆
將嚴守御改造完畢,開始進行拍照。戴奧新跟賈維斯是一對同志戀人,兩個大男人合作無間,工作人員退到攝影器材後。
小兵本以為嚴守御不是專業模特兒,會害怕面對鏡頭,但沒想到他不怯場,還一直跟人高馬大的賈維斯起爭執。小兵見了,蹲在地上一直笑。
「你現在坐在椅子上,想像你在冬天的夜晚,給我一個寂寞的表情,但在寂寞中還要帶有一點點自得其樂……」賈維斯指導著嚴守御。
嚴守御問:「是要寂寞,還是要自得其樂?」
賈維斯感性地解釋:「就是淒涼中帶有一絲絲喜悅。」
「是淒涼還是喜悅?」嚴守御一臉認真,問個仔細。
賈維斯不耐煩了。「我說了,就是淒涼中帶有喜悅,就是又淒涼又有點高興的意思。」很盧ㄟ。
嚴守御臉色一凜。「兩種情緒,怎麼混為一談?請你講清楚。」
賈維斯面色鐵青。「我意思是淒涼得很有美感!」
嚴守御點頭,慢條斯理說:「那你演一次給我看。」
葛小兵已經笑得眼淚都飄出來了。
賈維斯氣結。「好——」他遙望遠方,凝起眉,瞇著眼,大號不順的樣子,但嘴角又帶笑意。「就是這樣。」
演完,一陣沉默,接著,眾人哄堂大笑,小兵笑得都快趴在地上了。
拍照結束,小兵問嚴守御:「你怎麼不會怯場?」
「看不見怎麼怯場?」
「近視這麼深啊?」小兵湊身在他面前。「看得到我嗎?」
「很模糊……」但感覺得到小兵呼出的熱氣,拂過臉龐。
「近視這麼深,要是沒戴眼鏡怎麼辦?」
「所以沒有眼鏡,我絕不出門。」
「喔。」
「我的眼鏡呢?」
「你的眼鏡在……」小兵摸摸口袋,沒有。她想起來——「在造型師那裡!」
戴奧新剛好經過,小兵喊住他。「眼鏡咧?」
「什麼眼鏡?」戴奧新一臉莫名。
「他的眼鏡。」小兵指著嚴守御。
「幹麼問我?問他啊。」戴奧新一臉迷糊。
「你不是把他的眼鏡拿走了嗎?」
「是你摘下他的眼鏡吧?」
「但後來我要戴回去,卻被你搶走了。」
「有嗎?我幹麼搶他的眼鏡?」
兩人爭論不休,戴奧新語氣肯定,原本滿篤定的小兵越聽越迷糊,口氣也漸漸心虛。
「奇怪……我記得最後你有搶他的眼鏡啊?」
嚴守御不發一語地聽著。
「什麼好像?」看小兵心虛了,戴奧新更理直氣壯了。「葛小兵你這個人就是糊塗,我確定不是我拿的,你拿去了,不要亂誣賴我。」
「是這樣嗎?」小兵搔著頭髮很苦惱。
「就是這樣!」戴奧新理直氣壯。
「不是這樣。」嚴守御突然發言。
沒了眼鏡,有閃光又大近視的嚴守御視線模糊不清,但腦袋可不迷糊,他有條不紊地說起當時的狀況——
「大約四小時前,譚小姐問起我的職業,葛小姐向大家介紹我是台大化工系副教授,就在這時戴先生希望看看我沒戴眼鏡的樣子,葛小姐摘下眼鏡,可是當她又要幫我戴上時,被譚小姐制止,然後戴先生拿走眼鏡要求先不要戴,並且喊另一邊的髮型化妝師過來……所以最後一個拿眼鏡的人是戴先生不是葛小姐。」完。嚴守御緩緩啜一口咖啡,問他們兩位:「這樣清楚了嗎?」
葛小兵和戴奧新傻一陣,然後小兵揪住戴奧新罵:「哇靠,每次都誣賴我。」
「靠夭,我真的不記得。」
嚴守御板起臉說:「請你們不要一直講髒話,我聽了很不舒服。」
小兵瞠目,戴奧新驚訝。
「哇靠是髒話?」小兵完全不覺得。
嚴守御皺眉,不悅地點點頭。
「那靠夭呢?」戴奧新很有求知精神。
嚴守御一絲不苟地說:「這兩個字也算。」
「為什麼哇靠跟靠夭是粗話?」小兵更有求知精神。
「因為……」嚴守御被小兵問倒。「因為發音不好聽。」
「有嗎?」小兵認真道:「哇靠跟靠夭哪裡難聽?我一直很困惑,這只是語助詞,為什麼被歸成髒話?靠這個字是告跟非的組合,它哪裡髒?」
「嘿呀!」戴奧新也卯起來問:「這樣一說我也覺得很納悶,為什麼算髒話呢?哪裡不好聽呢?哇靠跟靠夭念起來很順啊,教授可不可以跟我們解釋一下?」
嚴守御足足想了三分三十七秒,才慢條斯理說:「我的眼鏡呢?」他轉移話題,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膚淺的問題。
小兵嚷:「戴奧新快去找他的眼鏡!」
戴奧新去找了一圈,回來跟嚴先生道歉。「不好意思,我都找過了,就是沒看見您的眼鏡……」戴奧新滑稽地在嚴守御臉前揮了揮手。「你現在看得清楚嗎?」
「不清楚。」嚴守御的臉色很難看,那一副眼鏡跟了他幾年,鏡框還是手工打造,意義非凡。
「你要賠。」小兵罵戴奧新。
戴奧新馬上朝收器材的同志男友嚷:「賈維斯~~」
身強體壯的賈維斯過來,同時譚美黛從更衣室出來,她身後跟著嚴守御的好友湯雅頓。兩人臉色紅潤,發腳凌亂,小兵一看就知道發生什麼事,這只八爪魚果真厲害,大家忙著工作時,她已經將認識不到幾小時的湯雅頓吃乾抹淨。
譚美黛問大家:「都拍好了是不是?」
「戴奧新把人家的眼鏡弄丟了,我們要賠給人家。」小兵報告主編,轉而問嚴守御:「那副眼鏡多少錢?」
「我們O雜誌會負責的。」譚美黛妖艷地衝著嚴守御笑。
「我回去查,印象中是兩萬……」
「兩萬?」賈維斯凶巴巴地質問:「喂!搶錢啊?」
「哇靠~~金子做的噢……」戴奧新不爽。
「哇靠,你弄丟人家眼鏡還敢凶?」小兵罵。
「誤會誤會~~」湯雅頓剛和譚美黛纏綿過、心情大好,此刻已忘了不能當男模的痛,他出面緩頰。「我這位朋友做人最正直,那副眼鏡真的很貴,是限量款,日本師傅角矢甚治郎手工打造的,想買還買不到,他不是要坑你們的錢。」
這下,譚美黛不得不為了雜誌的前途,靠美色搞定嚴守御,她嬌滴滴地對他笑,挽住他手臂,柔媚地說:「那……我們免費提供嚴先生三年份的O雜誌賠償,好嗎?」
嚴守御無動於衷,反而在一旁的湯雅頓瞧得骨騰肉飛,真所謂的「豬沒肥到一直肥到狗」。
嚴守御推開譚美黛。「我不看時尚雜誌。」又說:「你們最好現在開個單據給我,寫清楚要賠償,免得將來死無對證。」
瞬間、該剎那、立時……譚美黛臉色一變。
戴奧新躲到賈維斯身後。「兩萬……好貴~~沒事找戴那麼貴眼鏡的模特兒幹麼?」他怪起小兵。
「哇靠~~又怪我?又怪我啊!」小兵發飆。「我就知道你們最會這樣,早知道不幫你們……」可惡!
美人計失效,譚美黛轉而對戴奧新施壓。「這不關公司的事,你要賠償人家。」馬上撇得一乾二淨,不愧是當主管的。
賈維斯抗議:「幹麼我們奧新負責?嚴先生是在幫我們拍照時,遺失眼鏡的,公司負責!」
譚美黛有條理地說:「沒這回事,誰叫他拿人家的眼鏡。小兵借衣服如果衣服不見,也是她要賠。現在戴奧新弄丟人家的眼鏡,公司賠的話,這樣對小兵太不公平了,對吧?不是公司不賠,也不是我不想幫你們,區區兩萬對我們公司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是制度問題,對吧?」
譚美黛侃侃而談屁了好大段,屁完贏得眾員工不層的眼神,輕蔑的冷笑,好樣的,來這套,不愧是做主管的,有失誤就搬制度出來講,平常拜託大家就拿交情來壓,見鬼了,翻臉跟翻書一樣,撇清責任像在撇灰塵那麼容易。
「不管是公司賠還是戴奧新賠,反正你們一定要賠他。」小兵堅持。
大家爭執不下,嚴守御乾脆坐下。「討論好再跟我說。」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白色iPod,聽起有聲書,絲毫不浪費時間求進步。
「我的iPod也是白色的欸!」小兵興致盎然地打量跟她一模一樣的iPod.「之前我義務幫過他們的宣傳活動,用市價三分之一買到的喔。」
連iPod都拿出來聽,看樣子不開單據給嚴守御,他是不打算走了。譚美黛將湯雅頓拉到一旁。「你幫我跟你朋友講一講,改天我們再談賠償的問題好嗎?大家工作一個晚上也累了,沒必要為個眼鏡把場面弄這麼僵,而且我還想請你們去吃宵夜呢!」譚美黛癟嘴,一臉無辜的可憐相。「本來我還想吃完宵夜去你家玩的,這樣耗下去……」
湯雅頓立刻飆去安撫嚴守御,好說歹說要嚴守御息怒,看在他的面子和大家先去吃宵夜,眼鏡的事改天再說。
看在湯雅頓的面子,嚴守御暫不追究。
一夥人去吃宵夜,順便結算酬勞。一行人打傘,徒步到敦化南路吃義大利面,大家肚子餓死了,一路腳程極快。
小兵先招了輛計程車,讓鬧了一下午吃飽喝足的葛飄飄回去休息,然後一路跟在嚴守御旁留意他的步伐,在他身邊提醒。
嚴守御聽她嘮嘮叨叨地說——
「小心……前面有坑洞……」
「過馬路了,注意一下。」
嚴守御苦笑,真麻煩,少了眼鏡,連路都走不成了。
「有車!」小兵低呼,攔住嚴守御的身子。「不行,這樣太危險了。」小兵乾脆挽住他手臂,帶他過馬路。
經過SOGO百貨,嚴守御問小兵:「現在幾點?」
「十點五十分啊!」
「等一下。」嚴守御站住不走。「我看一下時鐘。」
時鐘?小兵忙朝走在前頭的同事嚷:「喂、過來,喂!等一下——」
一群人走回來,站在嚴守御身後,陪他看世界鐘。
「幹麼不走?」賈維斯納悶。
戴奧新抱怨:「我肚子很餓!」
嚴守御定定望著時鐘,十點五十五分,百貨公司門口的世界鐘響起「這是個小小世界」的歌曲,鐘面小門打開,小木偶們滑出來跳舞。
「咦?」小兵常路過這,從不知道這個鐘藏有玄機。
嚴守御低聲說:「東京迪士尼也有一個音樂鐘。」可惜沒眼鏡,害他看得模模糊糊。小時候,父親曾帶他去過迪士尼樂園,他對這個小小世界音樂鐘很有感情。一夥人傻呼呼陪嚴守御看鐘。
戴奧新問男友:「現在是什麼情形?」。
身強體健的賈維斯,多愁善感的毛病又犯了,他竟感動得目眶含淚。「很久沒這樣欣賞時鐘了,我有點感動……」於是摟住戴奧新。「我們日子過得太匆忙了。」
湯雅頓見狀,也乘隙環住譚美黛的腰。「鐘的分針秒針是有形的,但我心裡的時鐘是無形的,我現在心裡的鍾過得特別快,你知道為什麼嗎?」他對譚美黛露出迷惘的眼神。「當人們處在很美好的狀態,就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因為……」
「有沒有車震經驗?我有一輛休旅車,要不要試?」美黛不愧是女中豪傑,少跟她講那些文謅謅的屁話,他要什麼,她清楚得很。
湯雅頓面紅耳熱,開始頭暈。卯死了!這世上有人跟他一樣熱情啊,好一個小小世界啊~~
此刻,葛小兵和嚴守御在同一傘下,小兵忘了她的左手還挽著嚴守御右手臂,嚴守御也忘了她正挽著他的手,他們一起望著鐘面,聽樂聲悠揚。
小兵讚歎:「這個鐘的音樂讓人有童年的感覺……」旋律簡單,樂聲蘊含著純真的情調,小木偶跳完舞,又退到鍾裡。「你竟然會注意到這個鐘,真有趣。」
「之前……」嚴守御說:「在咖啡廳我誤會你,你雖然講話很不客氣,不過你很有責任感……」他注視著小兵。「有那樣的妹妹,你一定很傷腦筋吧?我認識一些幫人家戒癮的醫生,要不要幫你介紹?」
小兵先是愣住,旋即微微笑。「她已經有固定在看的醫生了,謝謝。」她發現這個貌似古板,又不近人情的傢伙,其實有一副好心暘.
要不是為了老友湯雅頓的男模之路,嚴守御不會答應來拍照。豈料拍完照心愛的眼鏡拍丟了,還被強拉去吃宵夜。
義式餐廳裡,大夥兒吃得盡興,嚴守御卻食不知味,這天的時間都浪費了,他掛念未完成的學術論文,惦記陽台還沒喝水的花,還有……嚴守御想快快回家,其他人卻興致正好。
「等一下吃完我們去錢櫃~~」夜未央,戴奧新玩興大發。
賈維斯說:「又是錢櫃?去跳舞啦!」
戴奧新跟賈維斯玩上癮,他們是越夜越精彩的夜貓族。
譚美黛媚眼一拋。「我是沒意見啦,不過你們要自己出錢喔。」她看表。「才十一點半,我也不急著回去……」轉頭問嚴守御:「你去不去?」
「當然去!我們也不急著回去。」回答的是湯雅頓,想到可以跟美艷的譚美黛混,他搶著答應。
「你們聊,我先回去。」嚴守御站起來,一夥人跟著站起來。
「不行不行,怎麼可以讓你一個人走?」譚美黛熱誠地說:「你現在眼睛看不清楚,我們不放心,跟我們去玩吧!」
「我叫計程車回去,」嚴守御看看手錶。「我最晚十二點一定要睡。」
嗄?大夥兒瞪著嚴守御,十二點?這麼乖?!是台北人嗎?
小兵跟戴奧新說:「車借我,我送他回去,你坐賈維斯的車。」她覺得有責任將嚴守御平安送回家。
☆☆☆☆☆☆☆☆☆
在車上,小兵問嚴守御:「你真的每晚十二點睡?」
「唔。」
小兵吹了聲口啃。
「十二點睡很奇怪嗎?」嚴守御覷著她。
「不容易啊!」小兵右手操控方向盤,左手伸出窗外,調整後視鏡。「我沒混到兩點不可能去睡,台北夜生活那麼精彩,很少人十二點就睡了。」
「早睡早起身體好。」嚴守御八股地這麼一句,害小兵大笑。
「拜託~~好像跟個老人家在車上。」
「你很不重視健康。」
「就因為我沒有十二點睡?」
「之前我看你撐傘,只顧著保護衣服,頭髮都淋濕了,你知道酸雨對頭皮的傷害有多大嗎?」
小兵笑得更厲害。「是是是,教授說得對。」媽呀,再說下去該不會開始講起生態保育吧?
果然,他沒令小兵失望,認真嚴肅地說:「我建議你們雜誌拍照時,拒絕使用皮草類的衣服。」之前小兵借的衣服有一件是貂皮大衣,他耿耿於懷。「你知道那些人怎麼製作皮草大衣的嗎?過程非常不人道……」
小兵苦笑,她只是個小小服編,贊助廠商想出借什麼衣服,哪是她能作主的,有時人家願意借就要偷笑了。可是她沒有反駁嚴守御,只是笑笑地睇看他一眼。看個大男人一本正經捍衛小動物生命,她不禁動容,暗暗肅然起敬。
叨念完皮草大衣,嚴守御話鋒一轉。「你好像也很不愛惜生命,車速太快了。速限多少?頂多六十吧……」他瞇眼打量儀表板。「開多少?」
「八十。」
「違規了,快減速。」
聽、聽這口氣,好像下一秒嚴守御就要拿出手銬逮捕她。「喂,都這麼晚了,又沒車,開快一點會怎樣?『老杯杯』~~」小兵故意笑他是老伯伯。
無視她的譏諷,嚴守御糾正她的態度。「就因為每個人都這麼想,夜間才容易發生車禍。」
小兵跟他槓上。「那開慢一點就不會車禍?」不見得嘛。「你不撞人家,人家也可能會來撞你啊。」
「以撞擊力道來說,開慢一點就算被撞,殺傷力比較小。」
「噢。」
「唔。」
小兵很故意地油門一踩,飆起來。
「喂!」嚴守御面色鐵青。
「怕什麼?我技術好,安啦!」小兵哈哈笑。
「我要下車。」
「好好好,我慢一點。你很怕死噢~~」小兵莞爾。
「誰不希望活久一點?」他賞她白眼。
「活那麼久幹麼,你活得很快樂啊?」
嚴守御想了想,反問她:「你活得很快樂?」
小兵思索道:「也不是,但……也不是不快樂。」
「那就是快樂。」
「不,不算快樂……」事業不如意,愛情也不順利。「可是,也不是很不快樂啦……」車速更慢了,小兵想了好一會兒。「反正,就是……就是活著嘛……」她答得有氣無力。
黑夜,細雨綿綿,路燈沿街站,被冷雨澆出一團團白色煙氣,在暗中呵著,像一個個張著,卻沒聲音的嘴,寂夜裡,顯得很淒涼。不知怎地,聊到這兒,車廂陷入寂靜,瀰漫淡淡哀愁。
擔任服編的葛小兵,每天活得精彩忙碌又刺激,花樣年華,任職頂尖時尚雜誌社,鎮日和模特兒明星打交道,但不快樂,也不至於痛苦。
身為台大副教授的嚴守御,每天生活規律正常,在學界佔有一席之地,工作單純,支領高薪,又很有權威。但問他快樂嗎?他也答不上來。
沉默一陣,嚴守御下了結論:「衣食無缺就夠好了,再不滿足會遭天譴的。」說這話的時候,他跟小兵一樣有氣無力。
小兵眸色一凜,手握緊方向盤。「但我想要更多。」
「更多什麼?」
「起碼,不是這樣活著。」不痛不癢,一成不變,不滿意此刻的生活卻又無力改變地活著。她渴望活得生氣盎然,像青春時,熱血沸騰,對世界充滿感動。「最近……我常覺得……我好像老了……」她苦笑。時間倏忽經過,每天忙得暈頭轉向,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每天醒來,看見日曆,再看看一成不變的自己,真會驚心動魄,難道就這樣到老?就這副德行活到老?每想起這個,就心驚肉跳。
小兵說:「我看過一篇報導,科學家研究過,想要保持年輕的心,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每天做一件平時自己不敢做的事,違反平日的習慣。」
「譬如?」嚴守御好奇。
「譬如啊,你每天晚上十二點睡,今天就故意三點睡。又譬如啊,你平時只喝黑咖啡,今天就故意喝拿鐵……就是做一些平常自己不會做的事,這樣就能永遠保持著年輕人的活力,過得很有朝氣。」小兵注視他。「你敢不敢下車,在馬路上跳舞?」
「現在?」他一臉驚訝。
「嗯哼。」
「別開玩笑了。」
「所以你也老了,不敢冒險,害怕丟瞼,就是老化的第一步。」
這和老不老無關,嚴守御搖頭。「沒人敢吧?!」
小兵煞車,打開車門就跳下去,跑到車頭,忽然手揮腳踢亂舞一陣。
嚴守御嚇死了,探出車窗,吼她:「上來,葛小兵!葛小兵——」他又忙回頭,注意來車。
葛小兵亂跳一陣,溜回車裡,頭髮被雨淋濕、心跳飛快,她一直笑,一邊重新發動車子。
嚴守御氣壞了,驚魂甫定,嘲諷小兵:「現在有比剛剛年輕了?」真胡鬧!
她笑嘻嘻地說:「嗯,有欸,我覺得年輕多了。」挑釁他:「你敢不敢?你跳啊!」
他臉色很難看。「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這句快變成他的免死金牌。
「你試試,沒那麼難啦,痛快!」她吹口啃。
嚴守御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你……有沒有嗑藥?」搞不好是嗑了藥才這麼大膽。
小兵怔住,大笑。「沒啦!」
他不放心地說:「我看……換我來開車好了。」視力模糊都比她強。
「欸,你別這麼正經八百的好不好?」小兵笑呵呵。「那個科學家說得有道理,我的心,很久沒跳得這麼快了,我很久沒感到這麼過癮了……」
嚴守御的心跳也很久沒這麼快,那是因為小兵跳舞時,他一直緊張她的安危。現在他心跳更快了,是因為此刻他的視線模糊,而小兵的笑聲震著耳膜,他覺得像被什麼打中心臟,感覺飄飄的、麻麻的。
往常一過十二點,不上床睡覺,嚴教授就會開始昏昏欲睡。現在,被小兵這麼一鬧,他精神大好,還想著——如果那個科學家說得對,那麼今天他也要做一件跟平時不同的事,譬如三點再睡……
如果葛小兵慢慢開,開到凌晨三點,他也可以忍受,並原諒她。他還會說服自己,享受這趟車程。
嚴守御感到好笑,他竟不急著回家,當然,他沒說出口,他竟有點喜歡,和她待在車裡的感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7:04
第三章
凌晨一點,小兵回到家,妹妹已經回房休息了。
她跟妹妹住租來的三十坪大的房子,月租一萬五,兩房一廳,一間讓葛飄飄住,但飄飄從不分攤房租水電,住得理所當然,飄飄會這麼依賴姊姊,全歸功於有個超級溺愛她的媽媽。
洗完澡,小兵關燈睡覺,她習慣性地將手機放枕頭旁,隨時等男友常博森召喚。
常博森大小兵五歲,是市立醫院的耳鼻喉科醫生,夢想是自己出去開診所。醫生嘛。多神聖的職業!時間彷彿就比小兵珍貴,只要他打給小兵,任何時候,小兵會撇下手邊工作奔去見面。幾年下來,小兵配合得很自然,他也被小兵配合得很習慣,幾乎快忘了小兵是有工作的。戀愛嘛,當然要互相體諒,誰都不想配合誰,那愛情還怎麼談下去?
只是,小兵沒想到和醫生戀愛這麼辛苦,除了配合對方工作,還得配合他的人生規劃。常博森這幾年將重心放在工作,她於是不再提議結婚生子。常博森排斥她愛鬧事又嗑藥的妹妹,小兵就盡量不要常博森送她回家,省得惹他不高興。常博森覺得感情太早曝光不好,等穩定才想公諸親友,小兵就以好朋友身份陪在左右。常博森認為這樣也是為小兵好,萬一兩人將來沒結果,她也不會有困擾。
小兵接受這成熟的想法,常博森的顧慮是對的,他比她年長五歲,頭腦又好,聽他的沒錯,沒想到三年過去,她還是他的好朋友葛小姐……
小兵累極,懶得再想。
清晨五點,葛小兵的手機響了,電話彼端傳來個困極的聲音——
「我剛下班,要不要一起吃早餐?」是常博森。
小兵兩點才躺下,八點要上班,現在五點,她只睡三小時。愛情真偉大,小兵摸黑開始穿衣。
她問:「去哪吃?」
「我十點要回醫院,直接來我家好了。」
「約在忠孝復興站附近好不好?我八點要到那裡拿衣服。」
「喔,可是我懶得出門了……」他呵欠連連。「還是算了,我睡了。」
「喂,你的早餐呢?」
「不吃了,好睏。」
「那怎麼行?」
五分鐘,小兵著裝完畢,來不及化妝,速速奔往男友愛吃的有機潛艇堡早餐店。一小時後,小兵出現常博森家裡,披頭散髮,雙手拎著早餐,還因為小跑步一直喘。
「我好想你~~沒你我怎麼辦?」常博森給小兵一個大大的擁抱,之後開始狼吞虎嚥地吃早餐。
小兵環顧四周。「哇~~幾天沒打掃了?」四十坪大的房子搞得像戰場,堆滿衣服、書報、雜誌。
「最近轉來一個腫瘤病患,每天會診,壓力大得要命,連睡覺時間都沒有……」他滔滔不絕地數落院長的不是,還有護士的愚蠢。
葛小兵將髒衣服丟進洗衣機,收拾滿地資料、書籍、過期報紙,她跟男友聊起掉手機的事。「……沒想到那個教授真搞笑,當教授的都很愛說教嗎?戴奧新打給我時,罵了髒話,竟然被他教訓,我送他回家的時候……」輕微的鼾聲打斷她。
常博森吃完早餐,已經癱在沙發睡著了。
唉,醫生是多麼神聖偉大的工作啊,從事這麼神聖偉大工作的人,有權利在她講起日常瑣事時睡著吧!小兵這樣安撫自己。
幫他蓋好被子,她走到陽台,望著微雨的早晨,望著天空一朵朵灰雲。她掏出口袋裡的香煙,點燃了,有一搭沒一搭的抽著。小兵站在濕冷的空氣裡,覺得自己像昨夜沿街站的路燈,冷雨中,不斷呵出寂寞的煙氣,像在和無聲的空氣對話。
慢慢地這段感情,令她越來越疲憊。可是習慣是多可怕的事,三年感情已在小兵世界長出堅毅的大樹,樹底的根,深入記憶之土綿延著,要拔除需要多大力氣?光想就懶了。這份感情也許不好,但抱著,還有溫暖,若失去了,她會慌……
同時,嚴守御正走在校園小徑裡、心不在焉。他戴上另一副眼鏡了,一景一物清晰明朗,怪的是,他覺得今天和之前看見的世界不一樣,好像有什麼已經改變。或者改變的不是眼前風景,而是他自己。
向來他覺得一個人很自在,但昨夜,他失眠,一直懷念和葛小姐在車子裡的時光。
☆☆☆☆☆☆☆☆☆
相片洗出來了,O雜誌社一連三日開會開不停,確定要刊登的照片,送相片給廠商過目,大夥兒忙得不可開交,趕著如期出刊。
企劃部確認無誤後,葛小兵就將借來的衣服,送到洗衣店乾洗,領回來後,還給店家。
今天她從早上忙到下午兩點才坐下來休息,剛坐下,立刻被惡魔總監叫進辦公室。
年近四十五,一頭白髮,衣著時髦,身材維持得很讚的馬軻達,一見小兵,咚地跳下椅子,將小兵迎到沙發去坐。
「寶貝啊,我聽美黛說了,前幾天要不是有你,我們O雜誌就要開天窗了,你知道開天窗對一間雜誌社是多嚴重的事?我們O雜誌很可能因此倒閉,那麼我跟同事們都要流落街頭了,中年失業是多殘酷的事,就算去104求職,也不一定找到好工作。」
「喔。」小兵懶得回應他的恭維話,啜著咖啡,很想快點回座位休息。笑笑笑,這隻老狐狸一笑就有鬼。
「寶貝,你知道你對我們O雜誌有多重要嗎?」
「所以你要給我加薪?」小兵睇他一眼。
馬軻達笑容僵住,但立刻回復鎮定,又笑著說:「欸……那有什麼問題,不過公司有公司的制度啊,規定一年調薪一次,而且要經過股東們同意。」
公司有公司的制度,這真是一句非常非常好用的話,可代替回答任何不想答應員工、又不致傷感情的事。
「不能加薪?那要給我獎金嗎?」再笑嘛~~哼!
馬軻達不笑了,板起面孔。「雖然沒有獎金,但是有獎品。」他掏出兩張五星級飯店餐券給小兵,廠商給的公關票,不花白不花,借花獻佛是他最大的本領。
「謝啦,我要跟男朋友去~~」小兵高高興興收下。
「OH~~NONONO,別跟男朋友去。」馬軻達搖頭。
「為什麼?」忽然,小兵愣住,她轉頭,瞪著馬軻達那張從英國運回、超級大的書桌。她聽見竊笑聲,從桌底傳出。小兵衝過去,彎身一瞧,喝,嚇得僵在原地。
桌底下,譚美黛懶洋洋地側臥在地,臉色紼紅,撩著長髮,姿態嫵媚,一雙大眼睛笑意盎然,迎著小兵驚恐的目光。
小兵指著她叫。「你在這幹麼?!」
「我在休息。」譚美黛眨眨眼。
小兵大驚小怪地唉叫:「你拜託一點……」見鬼了,連馬軻達都搞上了。穿窄裙躺這樣,剛剛發生什麼事,明眼人看了都知曉。小兵瞪馬軻達,馬軻達一副沒啥大不了地調整領帶。
小兵問馬軻達:「她要在這休息多久?」
馬軻達清清喉嚨。「她要休息……」
「很久。」譚美黛嬌滴滴地說:「我跟馬大有事要商量。」馬軻達的官方綽號叫「馬大」,員工私下叫他的綽號是「馬達」,他就像電動馬達,勤於工作玩樂冒險犯難從不累,喔,他當然不累,他只要出張嘴,做死的是員工。所以小兵跟同事私底下都叫他「死馬達」。
「小兵啊……」死馬達清清喉嚨。「餐券送你了喔,你開心嗎?」
「謝謝總監,我出去忙了。」懶得管那只八爪魚了,小兵告辭。
「小兵啊,我話還沒說完呦!」馬軻達叫住她。
小兵停步,感到不祥。死馬達又想幹麼?該不會送兩張餐券,就想叫她付出慘痛代價?
上次他送一盒瑞士蓮巧克力,事後小兵被叫去他家,臨時幫他看顧前妻生的四個小孩整整八小時。哇靠!一盒巧克力就讓一名服編變廉價保母,死馬達太厲害了!還有上上次,馬軻達良心發現,感念小兵連續加班七天,送小兵一瓶法國香水,事後小兵接到通知,出差到高雄去,幫馬軻達朋友的服裝店準備開幕。哇哩咧~~氣得小兵把那瓶香水拿去澆花,暗!花還死翹翹,嗚呼哀哉!歷史的教訓歷歷在目、心痛的感覺揮之下去,此刻拿著死馬達給的兩張餐券,小兵怎不心驚?怎不害怕?
「聽說戴奧新把人家的眼鏡弄丟了。」馬軻達說。
「嘿啊,你要叫他賠。那是角矢甚治郎的手工眼鏡,限量款,很貴很貴很貴很貴~~」小兵還以為美黛已經處理好,看樣子他們還沒賠人家。
「戴奧新不想賠,他說可能是其他工作人員幹走的,早上我跟他為了這事還吵架,他說要是我硬要他賠,他就不幹了!」
「好啊!」小兵凶巴巴道:「不賠是不是?公司賠啊,人家幫我們拍照才領多少,搞丟眼鏡是我們的責任!」葛小兵講得義憤填膺,氣魄十足。在O雜誌這凶險之地,人人自危,只有她仍保有俠女氣概,敢行正義之事、講正義之話。但是,大魔頭馬軻達才不把這只「小兵」看在眼裡。
「所以我才要你請他去大飯店吃飯啊!你就說我們免費提供三年的O雜誌,唉呀,這樣很夠意思了,其實我們要是堅持不賠,他也不能怎樣對不對?沒證據對不對?搞不好是他自己弄丟的對不對?」
「不對!是戴奧新弄丟的!」小兵急得跺腳。「真的是他弄丟的,不信你問譚美黛~~」
「我不知道。」桌底下傳來嬌滴滴的聲音。「當時人家正在忙,不清楚事情的經過。」
小兵口氣顫抖,尾音拖長長,朝桌子嚷:「你~~忙~~什~~麼?」好膽你就說出來!跟湯雅頓亂搞,現在還裝傻!
「好了,反正就是沒人看見啦?」馬軻達只想趕快息事寧人。
「不對,我看見了。」小兵堅持。
這傢伙是聽不懂喔,馬軻達講更白了。「你可以假裝沒看見啊!他能怎樣?只是一副眼鏡好不好?難不成為了一點錢要跟我們打官司啊?別傻了!」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是戴奧新弄丟的!」小兵跳腳,哇哇叫。
馬軻達敷衍她。「唉啊,這種事哪需要賠?眼鏡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請他吃頓飯,跟他撒嬌一下,我想他不會太為難我們,就交給你嘍,哦~~」
哇咧XXXXXXX!小兵哇哇叫:「我不要!我不會撒嬌,那個嚴守御也沒這麼好打發,你們不要把難做的事都交給我處理,豈有此理!叫戴奧新去撒嬌,他最會了。」
「戴奧新的能力哪有你好啊P.」譚美黛懶洋洋從桌底爬出來。「小兵啊,你就把他當成你心愛的常先生,那麼你就會撒嬌了啊!」說完,跟馬軻達哈哈笑,自以為很幽默。
小兵想捏死譚美黛。她急了,跟死馬達說:「你叫美黛去,譚美黛跟人家的好朋友湯先生感情好得很咧,她去講比我有效,她是大美人哩!」快快把燙手山芋丟出去砸別人。
譚美黛豈是省油的燈,馬上撲進馬軻達懷裡,小手捶著馬大胸膛,嗲聲嗲氣地說:「我不要,馬大~~那個人的朋友好色喔,一副想跟我上床的樣子,我去了很危險……」
馬的,色的是你吧!小兵眼角抽搐。
馬軻達摟著美黛,命令小兵:「人是你找的當然你去處理嘛,對了,誰叫你去找一個戴那麼貴眼鏡的?」
又是我的錯喔!「靠!」小兵快吐血。
「她~~罵~~髒~~話!」譚美黛指著小兵跟馬大告狀。
「不要因為上司好相處就沒禮貌。」馬軻達正色警告。
小兵咆:「死八爪魚~~」罵完出去,砰地甩上門。要不是有經濟壓力,需要這份工作,葛小兵真想衝上去狂踢馬軻達跟譚美黛,真會被氣死。
☆☆☆☆☆☆☆☆☆
大飯店燈火輝煌,矗立在市區中心。西餐廳裡,小提琴手站在舞台,拉著小提琴,琴聲悠揚,氣氛浪漫。自助餐區,擺放各國美食、昂貴料理,蚌殼大得要命,螃蟹紅咚略蒸著也大得嚇死人,蝦子排排放像不要錢似的,還有飽滿鮮美的甘貝,美味食物目不暇給,襯著醉人情調,這是多高級、多昂貴的晚餐哪!
可恨的是葛小兵無福消受,食不下嚥。
「為什麼請我吃晚餐?」嚴守御正不苟言笑地問著葛小兵。葛小兵今晚穿著隨興,白襯衫、牛仔褲,長髮紮成亂亂的馬尾,她面色蒼白,眼睛下方有疲倦的暗影,沒化妝,眼色迷惘,笑容有些尷尬。
她笑著,努力表演真誠、實則坑人的戲碼。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出來做事,不要放感情,道義先忘了吧,嗚呼哀哉!
「是這樣的,我們總監很感謝你幫我們拍照……」謝個屁!丟臉丟臉,噁心噁心。她也開始說這種不是人該說的話,悲哀。
「怎麼沒連湯雅頓一起請?」嚴守御納悶道。
「因為你拍出來的效果比湯先生的好……你比較帥嘛,呵呵呵呵呵~~」
「我不喜歡被拿來跟朋友比較,何況,帥不帥是很主觀的感受。」嚴守御冷著臉,講起話來硬邦邦。
哇咧,誇你也有事喔!小兵竭力保持微笑。「是是是,教授說得是,我道歉。」可悲喔,小兵真看不起自己。
嚴守御啜著香檳,靜靜打量小兵不自然的笑容。「幫我謝謝你們總監的招待。」
小兵笑得臉快僵了,此行目的還是說不出口。「不客氣……」啊,開不了口,就是開不了口啊,那個眼鏡怎麼辦啦?
「葛小姐。」
「欸.」
「今天心情很好嗎?」
好個屁!「還可以,普通啦!」
「我還以為你心情很好,因為你一直笑。」
「噢。」小兵不笑了,猛灌一口酒。喝多一點看會不會醉,醉了膽子大再來撂瘋話,講那些死馬達交代的屁話。
「葛小姐,你心情很差嗎?」
「欸?」
「一口都沒吃。」嚴守御下巴指了指滿桌子的食物。
「唉!」小兵肩膀垮下來,這傢伙觀察力真驚人。「是這樣的……」她抓抓頭髮,又拿紙巾抹抹嘴,又喝一大口酒,因為理虧,臉都紅了。她吞吞吐吐地說:「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關於眼鏡的事。」
哇咧~~冰雪聰明哪!「你怎麼知道?」
早猜到啦,她表現得那麼心虛。「你們不想賠了對不對?」
「其實……其實……因為……」小兵支支吾吾,低頭不敢看他,覺得很丟臉。
「所以那時候我才堅持要開單據,我就是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人是最不能信任的動物,沒白紙黑字作證,事後只能任人宰割。
「……」小兵頭更低了,馬的,明明不是她的錯,但她羞愧得要命。
「我早料到會這樣。」他看小兵,小兵臉很紅,頭低得快要撞到桌子。他有些不悅地說:「那副眼鏡是限量款,手工訂製,已經買不到了,我戴了三年,跟它很有感情。那是我拿到聘書時,給自己的禮物……」
小兵想,東西用三年當然有感情,何況跟人交往三年,難怪她沒辦法跟常博森分手,常博森~~你女朋友很命苦你知道嗎?正在處理這種鳥事你知道嗎?你知道了會關心嗎?孤立無援你瞭解咩?凍欸,現在不是想男朋友的時候。
小兵尷尬,猛一抬頭凝著淚,豪邁道:「你誤會我們了,我們會賠,你講個數。」好啦,聽不下去了,我賠行吧?嗚嗚,說起來她有責任啊,好端端把人家帶去拍照,搞丟人家很有感情的眼鏡,她有罪啦,她賠啦!
「那就好。」嚴守御點點頭。
「你要我們賠多少?一萬?」
嚴守御搖頭。
「一……一萬二?」折舊下來,一萬二夠了吧?
嚴守御又搖頭。
「一萬八?」
嚴守御還是搖頭。
「一萬八還不夠?」小兵眼角抽搐。
「兩萬五,我回去查了保證書,當時的發票我還留著。」
暗!誰會留三年前的發票,這傢伙果然不是簡單的人物,做化工只是他掩人耳目的職業,其實他乃國安局的密探,長江一號的翻版……以上是小兵內心苦中作樂的OS,唉,她氣虛。
「兩萬五喔……」繼上次弄丟套裝賠了兩萬塊,這是第二椿教小兵痛不欲生的服編血淚史。這份工作要是再幹下去,她可以出一本書叫「服編血累死」,就是服編的荷包大失「血」、疲「累」做到「死」之經驗談。
「不用賠了。」嚴守御幫小兵空了的酒杯斟滿。
「欸?」
「如果是你自己拿錢出來,我不會收。」
「嗄?!」小兵眨眨眼,突然世界大放光明,人間充滿溫情,桌上食物香噴噴,旺盛食慾燒起來,她感到好餓,同時又感到困惑。「你……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你想自己賠?」
小兵點頭。
「我沒瞎,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我表現得很慌張?」
「你表現得很內疚。」
「這麼明顯?」
嚴守御點點頭。
小兵鬆口氣,開始大動刀叉,狼吞虎嚥吃肉排,餓死了、餓死了。她邊嚼邊問他:「可是我出錢跟公司出錢對你來說都一樣,幹麼不拿?」
「反正,我不缺錢。」嚴守御盯著盤裡牛排,刀刀精準切起來,想用漫不經心的態度掩飾心慌。
沒錯,對他來說沒差,可是他不喜歡讓她為難。嚴守御沉默了,發現自己挺喜歡葛小姐的。她空有一副成熟精明的外表,講話很會虛張聲勢,其實內在卻不夠社會化,怎麼會這麼傻呢?人家的失誤,她自己扛,出來做事,這樣太吃虧了。如果不是他拒絕,她真要賠啊?傻瓜,卻傻得可愛。
葛小兵狐疑地望著他,他話很少喔。和嚴守御講話還真要有耐性,他回答事情很謹慎,惜字如金,不像她有啥說啥。她還發現嚴守御穿的西裝很挺很有型,但款式略嫌保守,她強烈懷疑他是那種襯衫不燙絕不出門的男人。小兵還發現他深邃的眼睛,像不見底的兩汪黑潭,他很耐看……奇怪,她一開始還不覺得這男人這麼迷人的?一開始覺得他很難親近、很古板,現在仔細瞧了瞧,他長得還滿性格的……
「葛小姐,你常這樣嗎?」
「什麼?」
「不是你的失誤,你幹麼負責?」
「因為……因為是我找你去拍照的,所以覺得有責任。」
嚴守御又沉默了,默默吃著牛排。
小兵愣了愣,講完了?就這樣?她也低頭吃飯。當教授的果然很不會跟人哈拉。
一會兒,嚴守御忽然說:「我不舒服。」
「怎麼了?」
「胃痛。」
「胃痛?」小兵過去,探視他的狀況。「很痛嗎?怎麼會這樣?」
「可能這食物有問題。」
「怎麼會?不新鮮嗎?」小兵急了。「我帶你去醫院,不對,我先跟服務生說,然後帶你去醫院?」可是他看起來很正常,嘴上說不舒服,竟還繼續切牛排吃。
「喂,你還吃?」小兵搶下叉子。
「假如我食物中毒,住院了,你會不會認為是你的錯?」
小兵傻了,摸不著頭緒。他在講什麼啊,她怎麼聽不懂?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不是胃痛嗎?
「你請我吃飯,我食物中毒死了。是你的責任嗎?」
「當然有責任啊!要不要去看醫生?你沒事吧?」
「葛小姐。」嚴守御放下刀叉,抬頭嚴厲地瞅著她。「我非常非常非常討厭你這種個性。」他連用了三個「非常」。可見有多討厭。「你一定常被人吃得死死的,常常吃力不討好,常扛起責任但別人不感激,反而更盡興地勒索你,你是個爛好人。」
小兵駭住,忽然明白了。「你肚子根本不痛。」她回座位,坐下,凜著臉,不說話了。可惡,害她緊張死了。
「如果你不改掉這個毛病,你的人生會一直為此付出代價,最後累死自己。」
「拜託~~說得好像你多了,喂,我們認識很久啊?」憑什麼教訓她。在毫無防備時,被人一腳踩中痛處,她有點惱羞成怒。
「我認識一個跟你很像的人。」
「誰?」
「我爸爸。」
「他跟我個性很像?」
「所以他付出慘痛的代價。」
「什麼代價?」
「如果你聽得進最好,不然當我什麼都沒說。」他不打算講自己的事,重點也不是這個。
葛小兵沉默了,他們無聲地進餐。一陣子後,小兵氣消了,她知道嚴守御講得有道理,而且也是為她好。
「謝謝。」她輕聲說。
「不客氣。」
「眼鏡真的不要我賠?你不要後悔喔!」到時候再來討,可是沒有了喔。
「反正也買不到一樣的。」
晚餐結束,小兵圓滿達成任務,但是她不開心。她跟嚴守御在飯店外分手,她目送他離開。
如果你不改掉這個毛病,你的人生會一直為此付出代價,最後累死自己。
嚴守御幾句話,小兵聽完膽顫心驚。她是知道自己的缺點,就爛好人一個,但被這樣血淋淋講出來,卻是頭一遭,對方還是見面才兩次的陌生人。會說好聽話的人很多,敢講真話的沒幾個。忠言逆耳,小兵當下生氣,事後卻有些感動。
他大可以不說的,但他一針見血的勸誡她。他也可以要她賠眼鏡的,但他拒絕了。他也許可以因為這份好意,向她討人情,像城市裡那些滑頭的男人,乘機佔她便宜,跟她搞曖昧,但他沒有。他用完餐,很君子的跟她道別,就這樣。小兵對這男人,生起一股敬意。他的實話實說,以及正直的個性,小兵很欣賞。
☆☆☆☆☆☆☆☆☆
回到家,在家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電視聲,看看表,十一點。這麼晚,音量還開這麼大?
小兵開門就罵:「電視開太大聲了啦,已經很晚了欸!」
客廳,媽媽跟妹妹窩在沙發,妹妹倚在母親懷裡,母親的手摟著妹妹的腰,好一副母女情深畫面,相比下她這晚歸的女兒像局外人。
母親招呼小兵:「回來啦?這麼晚?加班喔?」她在丈夫病逝多年後,三年前終於改嫁,偶爾才來探望兩個女兒。
飄飄說:「姊,要不要吃鹹酥雞?媽剛剛去買的。」
就知道吃也不去找工作,小兵踢掉鞋子。「媽,幾點來的?那邊沒關係嗎?」
「沒關係啦,我想念女兒嘛!」說著愛憐地掐了掐飄飄的臉。
「我叫媽過來的,我好想媽媽啊!」飄飄就是嘴巴甜,哄得母親笑不攏嘴。
「噁心~~」小兵脫外套,走過去,倒在沙發,上班一天,好累。
「姊,家裡沒東西吃,我餓死了,還好媽咪來做便當給我吃。」
葛小兵說:「冰箱不是有便當?可以微波啊。」
「我不敢用微波爐,上次我微波茶葉蛋,它竟然砰地爆炸。」飄飄歇斯底里地演起來。「我嚇得啊~~啊~~差點昏倒,好可怕喔!」
「笨蛋!」小兵光火。「微波爐不能微波茶葉蛋,這是常識好不好?而且你還用鋼杯裝,你有沒有大腦啊?!」
「我怎麼知道,你又沒教我。」飄飄好無辜。
母親指正小兵:「你妹身體不好,不要老是讓她吃微波食物嘛。」飄飄小時候是早產兒,體弱多病,她老擔心飄飄的健康。「小兵,媽不是有教你怎麼做炸醬麵?你可以把醬料做好,放冰箱,飄飄想吃,煮個面就可以配了,多方便。」
小兵頂嘴:「我很閒是不是?冷凍庫有水餃,她也可以下水餃吃啊!」小兵看客廳凌亂,茶几堆滿零食,地上扔著雜誌、衣服、垃圾。昨晚才收拾好,葛飄飄一天就毀了。小兵從沙發站起,動手收拾。
「我每次下水餃沒有一次煮熟的,上次還因為這樣吃壞肚子。」飄飄癱在沙發,眼睜睜看姊姊忙。
母親聽了、心疼飄飄,又叨念小兵:「你這個做姊姊的要多關心妹妹嘛,她今天一整天都沒吃,撐到晚上六點,她的胃怎麼受得了?」
豈有此理!小兵冷冷回道:「媽,你不要太偏心,她有腳,可以走下去買東西吃。」
「可是我沒錢啊,你忘了放零錢給我。」飄飄說的是小兵擺零錢的筒子。
母親又罵小兵:「飄飄身上一毛錢都沒有,你不知道嗎?她不敢跟你要,只好餓肚子忍到晚上才告訴我,小兵,媽知道你工作忙,但你連關心自己妹妹的時間都沒有嗎?」
小兵啪地關掉電視,遙控器摔到飄飄身上。「沒錢是因為她不工作,她餓肚子活該。媽,我警告你,你再寵她,她會完蛋!給她錢,她也只會去買搖頭丸,廢物!」
「葛小兵,你又來了,好好講幹麼生氣?」母親歎息。「脾氣怎麼這麼壞啊?你就是沒耐心,你這樣以後誰敢娶你?跟媽媽講話口氣這麼壞,氣死我了!」
「媽咪~~別氣喔~~」飄飄拍著母親,哄著:「不要罵姊啦,都是我不好,我笨嘛,上班才一天就被人家開除,不像姊姊那麼聰明,可以在O雜誌工作,我覺得姊姊好了不起喔!」
「我不是故意要生氣,可是每次跟你姊講話,你看她的口氣,好像很討厭我。」母親感到委屈。
小兵撿起亂扔的衣服、雜誌、報紙。
「我老是教她女人要溫柔,講話要甜一點,她就是不聽。」母親還在囉唆。
「好啦好啦,姊姊上班一天很累了,你不要念她了。」
「唉!我特地燉了雞湯,還鹵了蹄膀,就怕你們姊妹沒得吃,結果她一回來就給我臉色看,好像不歡迎我……」
「姊的脾氣就是這樣嘛,沒惡意啦——啊!」飄飄尖叫,因為小兵將雜誌、衣服、報紙砸到飄飄頭上。
小兵厲聲警告:「對!我就這個脾氣,你東西再亂扔,給我試試看。」
「小兵!」母親忙撥開飄飄頭上的衣服。「你怎麼回事?怎麼對自己的妹妹這麼壞?」
小兵拿出吸塵器開始嗡嗡嗡吸起來。「我知道家裡為什麼永遠收不乾淨,因為最大的垃圾就是這隻!」她拎起葛飄飄,吸塵器吸著她沾滿餅乾層的上衣。
「哪有人這樣?好痛好痛~~」飄飄怪叫。
「小兵!你跟我過來。」母親搶下吸塵器,將小兵拖進房間,砰,關門。開始數落女兒。「跟你說多少次了,飄飄神經衰弱,你講話的時候可不可以顧一下她的感受?媽老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你就不能幫媽照顧你妹?」
煩死了!小兵收拾房間,凜著臉,不吭聲。
「她剛失業,心情很糟了,你還這樣對她。」
小兵拿出撣子撣桌上的灰塵,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
「如果飄飄有什麼三長兩短,媽也活不下去了……她情緒不穩,不能對她說重話,萬一想不開怎麼辦?」
撣完桌上的灰塵,小兵蹲下來開始撿地上的頭髮,一根、兩根、三根。
「你專心聽我說好不好?你可不可以介紹飄飄到你們公司上班?她剛剛跟我說她對你們的工作很有興趣,你去跟你們主管說看看,也許飄飄可以——」
「你不要開玩笑了,飄飄好吃懶做,我們雜誌社很操的,她受得了?媽,我上班一天,很累了,你不要再拿她的事煩我好不好?」
「那你坐著聽,不,你躺著聽。媽想了一個晚上,飄飄老是工作做不住,一定是因為在不熟悉的環境她會怕,她跟媽說了,要是有你陪著她,她就肯乖乖工作了。」
小兵真躺到床上,瞪著天花板,然而就算四肢躺下,強烈的疲憊感還是揮之不去。母親斷斷續續不知道說多久,小兵恍恍惚惚聽到失神。
小兵終於忍不住,問她:「媽,為什麼你都不擔心我?老是只擔心飄飄。」
「因為你比較獨立嘛。」母親過去,疼愛的拍拍小兵的頭。「還好,媽還有你,你最讓媽放心了。」
去你的!小兵很想這麼吼,但只是疲憊地閉上眼。母親證美的話,她聽了傷心。她也想像飄飄那樣過不負責的人生,也想擺爛不工作,游手好閒,一天到晚闖禍,闖禍就嚷自殺,罵都罵不得。一天到晚幫妹妹收爛攤子的葛小兵,覺得自己像繃緊的橡皮筋,快斷了。
小兵故意裝睡,母親講累了,離開房間,和飄飄在外頭聊天。小兵坐起,打電話給男友。
「我好難過……」她跟男友訴苦。
「怎麼了?」
「你知道我媽怎樣嗎?她好過分,她又在偏袒飄飄了,我累得要死,她還為了飄飄的事煩我,怪我不關心她,拜託,我做的還不夠嗎?我免費供她吃住幫她找工作,但是她——」
「早跟你說了,你不應該讓飄飄住那裡,你這不是活該嗎?」
「可是她沒地方住,我媽那邊不方便,我繼父不喜歡。」
「所以你笨嘛,你媽都不管,你幹麼管?」
「但是……」
「要不是因為你妹在那裡,我就可以常去找你,哪有人那麼大了還黏著姊姊?說真的,我本來想把我的房子退掉跟你住的,我們兩個住可以省很多錢,一起分攤房租水電,你的經濟壓力也可以減輕啊!可是你就是不聽我的話,你那個妹妹真的太糟糕了,她不是還會嗑藥嗎……」
很好,換男友抱怨了。小兵聽他訓了足足半小時,掛上電話,更沮喪。
她想要訴苦,可是每個人都跟她吐更多苦水。大家講話滔滔不絕,沒有人願意傾聽別人心事,願意真的去瞭解。葛小兵忽然想起某人,一個話很少,惜字如金的人。
小兵打電話給那個人,突然想起,已經十二點半,又掛電話。三分鐘後,大概是對方有來電顯示,他打過來,小兵趕快接起,立刻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你十二點就睡。」
「我還沒睡著。」
「喔,還好,真不好意思。」小兵慌慌張張的,幹麼打給他?這下糗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剛剛真是一時衝動。
嚴守御耐心地等足一分鐘,才問:「有事?」
「我……我是想……想謝謝你,關於眼鏡的事……」
「你謝過了。」
「我知道,晚安。」小兵驀地臉頰一熱。
「晚安。」
掛了電話,小兵拍著胸,喘著氣,像洗了三溫暖,怪哉!怎麼了?跟他講話緊張什麼啊?
手機又響了,小兵接起。
嚴守御說:「我想了想,你不大可能只是特地打電話謝謝眼鏡的事,是不是有事要說?」
這男人什麼都瞞不住他,小兵只好招了。「因為……剛剛心情很差,剛好想到你晚餐時說的話,所以……」
「為什麼心情差?」
夜深人靜,特別脆弱,滿腔苦水,一下子忍不住全跟他說了。小兵將母親跟妹妹的事講給他聽,前因後果講了快半小時,電話那邊一直沉默著。
「睡著了?」小兵沒聽見他的回應,覺得奇怪。
「沒有,我在聽。」
「喔,我講完了。」她感到不好意思。
「唔。」
「講完舒服多了。」
「唔。」
「那……謝謝你聽我抱怨……你快睡吧,晚安。」
但他沒掛電話,反而說起無關緊要的事。「前幾天一直下雨。」
「對啊。」
「晚上雨停了,你看外邊的天空。」
小兵走到窗前,開窗,仰望天空,一輪明月高掛,星子閃爍。
她驚訝地喊:「星星出來了!」
「對啊。」
「很久了,很久沒看見星星。」
「心情比較好了嗎?」
「有。」她笑了。
「晚上,在捷運忠孝復興站,轉乘木柵線的月台,走到底,往外眺望,不管是不是雨天,都能看見星星。」
「為什麼?」
「你試試看。」
「雨天也看得見?」
「雨天也看得見。」
「為什麼?」
「去看就知道。」
小兵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怎麼知道?」
「這是秘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7:31
第四章
中午,小兵和同事去印刷廠校對印好的雜誌內容,有幾台機器正聲嘶力竭地印著彩圖,機器出口,吐出一頁頁嚴守御的相片。他穿著手工西裝,側坐在墨綠色復古型的老式沙發上。
一旁的文字編輯說:「沒見過這麼英俊的教授!」
小兵想到昨夜,嚴守御說的關於星星的事。她問同事:「敏敏,我問你喔,在捷運忠孝復興站轉木柵線的月台上看出去時,會看見星星嗎?」
「星星?」敏敏困惑。「只要沒下雨,天氣好,晚上抬頭都可以看見星星啊,幹麼一定要在那個月台看?」
「聽說下雨的時候,在那個月台,也可以看見星星。」小兵盯著頁面,那頁裡,嚴守御黝黑的眼正望著某處,眼神孤寂,暗得像午夜的天空。
敏敏逐頁校對文字。「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下雨怎麼可能看見星星?對了……」敏敏打開手提袋,拿出喜帖。「我要結婚了。」
「這麼快?」小兵接過喜帖,打開,一對新人笑得好甜蜜。
「什麼叫這麼快?我們交往兩年了,我明年就三十歲,不快點結婚會變高齡產婦欸,我們這個禮拜天要去看房子,想買在新店。」
「預算多少?」
「我想買三房兩廳的,省得以後有孩子還要換房子,四百萬跑不掉啦!」
「這樣壓力會不會很大?」
敏敏眼睛發亮,很有理想。「兩個人省吃儉用撐幾年就過去了,不怕。不過以後要是懷孕了,我要辭職,在馬軻達這裡做會短命,累得要死,我老公也不希望我太累。」
「恭喜啦,他看起來人很好……」小兵望著喜帖。
「那你呢?你跟你那個醫生男友什麼時候結婚?嫁給醫生很好喔,不用煩惱錢的問題,當醫生娘就好了,不用做得那麼辛苦啦,趕快結婚生孩子,那麼拚幹麼?」
小兵苦笑,握著喜帖,感覺燙手。結婚?早兩年她也渴望過啊,和常博森共組家庭,有溫暖的窩,兩人經營婚姻。小兵勾勒過美好的家庭生活,包括家裡怎麼佈置,包括廚具買哪家牌於,她甚至存了幾款心愛的碗盤杯組,待日後跟心愛的男人一起享用。日常三餐,朝夕依偎,作著纏綿不醒的好夢。
三年過去,美麗的碗盤杯組至今仍整齊地冷落在紙盒,不曾有機會拆封,不曾裝盛飯菜,辜負它們美麗的身子。當年看中的廚具早退了流行,曾熱切渴望的婚姻生活,已被忙碌工作跟現實壓力迫到夢裡。她的男人不想結婚啊,常博森熱烈追逐的是他的醫生仕途。
印刷廠規律的機器聲,轟轟淹沒了敏敏幸福的話語,小兵曾有過的瑰麗夢想,今日曇花一現,但很快地又被機器的轟轟聲輾得煙消雲散。小兵想得很明白,常博森也不時給她打預防針,如果想跟他相安無事戀愛下去,就要暫時撇下結婚生子的夢想。想到這,小兵就提不起勁,意興闌珊。
這天晚上七點,天空開始飄雨,小兵真跑去嚴守御說的那個月台,月台架高在馬路上,有兩層樓高。她走到底,趴在欄杆前方,往外眺望,葛小兵沒看見星星,天空密密地降下針似的雨,小兵打電話給嚴守御。
「你騙人。」
「葛小姐?」他認出聲音。
「你說下雨也可以看見星星。」
「你在哪?」
「在你說的那個月台,我沒看見星星。」
他慢條斯理地說:「有的。你靜下心來,努力看,會看見的。」
「我很用心看了,只看到雨。」她心情浮躁。
「別急……你真的仔細看了嗎?」
葛小兵沉住氣,凝神細看眼前風景。黑夜,雨中霓虹閃爍,下班時分,半空中,鋪著長長捷運軌道,下方馬路,車輛擁擠著……小兵靜心看一會兒,忽然微笑了。
「嘿!我看見了……」她笑了,原來如此。
嚴守御的星星不在天上,通通墜落在地,一輛輛汽車輾過,是燦著星星的黑色柏油路。濕漉漉的柏油路面,閃著星星似的銀光,燦著小兵的眼睛。
她問嚴守御:「為什麼柏油路會閃著星星的亮光?」
「說破了也沒什麼。」
「哦?」
「台北有幾條馬路,鋪柏油時混進特殊材質,夜晚車燈一照,路面會反射光芒。這是工務局的美意,可惜匆忙的台北人,會注意到這項改變的沒幾個人,更甭提會駐足欣賞的。」
「但是你看見了?」
「有天我發現了,很好奇就去問出原因。」
她取笑地說:「嚴教授怎麼會注意這種小事?」
「可能……因為我是很悶的人,不愛交朋友,只喜歡鑽研這種小事。」他嘲諷自己。
望著路面的星星,小兵躁動的心,平靜下來了。
她感動道:「你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謝謝你,跟我分享這麼有趣的發現。」
「不客氣。」
他們矜持在電話兩邊,小兵還想說什麼,可又不知該說什麼。他們還構不上好朋友的關係,又不再像陌生人那麼生疏。
這短暫沉默中,小兵聽著手機,注視地面閃耀的星,感覺這男人彷彿就在身旁,而非電話彼端。這剎那,她有些恍惚,彷彿跟嚴守御比跟男友常博森還親密。忽然有股衝動,很想跟嚴守御說很多很多話,好像他都會懂,不管說多久,他都會耐心聽完,但她只是沉默著,什麼都沒說,怕交淺言深。
在長長一陣沉默後,小兵問:「你還在嗎?」
「在。」
「我要走了,再見。」
嚴守御靜了一秒,說:「再見。」
電話斷訊,小兵感到難過。難過是,常博森為何讓她這麼不滿足?更難過是,這不美滿的愛情,為何她還甘願受困?還很不應該的在另一個男人聲音裡找安慰?小兵感到不應該,有罪惡感,所以率先掛了電話。
很奇怪,和嚴守御聊天,感受到他的關心,教她驚覺自己原來很寂寞,這位不熟悉的朋友一點點溫情的關懷,她就感動得不得了。
明明有穩定的感情關係啊,為什麼她還活得這麼不滿足?
☆☆☆☆☆☆☆☆☆
雜誌如期付印,接下來就是物流方面的處理,寄送給訂戶,交付書局上架。
忙大半月的O雜誌員工,總算有幾天好時光,只要想想新企劃,跟總監報告。這幾天正是員工們混水摸魚的大好機會,大家把連日來加班的鳥氣全趁這機會報復,既然沒有加班費,又常常壓搾他們的工時,報復起來當然毫不手軟。
O雜誌的同事們卯起來善用公司資源,有拿影印機印私人資料的,有的用公司電話打給愛人,有的明是要買參考書籍,實則狂買喜歡的書。也有的卯起來翻看愛情小說,逍遙快活。大家都在混,尤其馬軻達最近去香港玩,大家混得更凶,只有葛小兵戰戰兢兢候在座位,一整天,也不見她晃出座位,走動走動。
怪哉!雜誌出刊了,這個小服編怎麼還這麼忙?不斷聽見她座位傳來答答答的敲鍵聲,戴奧新很好奇,在小兵位子前走道晃來晃去。辦公區的隔板,讓戴奧新沒辦法看見小兵桌上的風景。
戴奧新探頭問:「小兵?你在做什麼?」
「做壞事。」
「哈哈哈哈哈!」很有創意的回答。戴奧新跑去跟賈維斯報告:「葛小兵說她在做壞事,她能做什麼壞事?殺人還是放火?」
他的嚷嚷引來眾同事的注意,那邊,坐在位子上化妝的譚美黛,起身,凜容,對著小兵方向,用她那鑲著水晶指甲的纖纖玉手一指,問:「葛小兵?你不要亂來喔!什麼做壞事,不要給我惹事嗄,在忙什麼?」
「抓小偷。」小兵回道,她雙目盯著電腦,忙得很專心。
「抓小偷?」戴奧新又在那邊三八兮兮的一直笑一直笑。「小兵抓小偷?對啦,官兵本來就是要抓小偷啊!小兵,你是用電腦抓小偷是不是?一直在座位上就能抓啊?你好神噢~~啊!」
鏗!戴奧新被飛來的書擊中。
小兵吼他:「吵死了,企、看、書~~」沒禮貌的傢伙。
「什麼書?」戴奧新揉著頭,彎身撿書,看見書名,又三八地哇哇笑。「十三不靠?什麼書名啊?意思是十二可以靠,十四也可以靠,只有十三不能靠嗎?」
譚美黛嘻了一聲。「戴奧新,你一天不三八會死嗎?」她按著太陽穴,教訓戴奧新。「你是真的應該好好讀幾本書,每天瞎拼,你的靈魂太貧瘠了。」譚美黛很專業地給戴奧新開講:「《十三不靠》是尹麗川的作品,也是我熱愛的作家之一,她對女人感情及慾望描寫非常露骨,但露骨中又很有美感,她的文字很特別,我最欣賞的就是她對女人面對慾望時,那種露骨但不下流的寫法,敢愛敢恨……這簡直是我的化身嘛!」譚美黛陶醉至極。「沒想到我們小兵也會買這麼優的文學作品,我真欣慰。」
大家翻白眼,她欣慰個什麼勁啊?
小兵說:「大姊,你大概忘了,那是你借我的,我沒空看。」
哇咧~~譚美黛愣住,奔去搶回心愛的書。「就知道朽木不可雕,糞牆不能塗,小兵你完蛋了你,不看書增廣見聞,抓什麼小偷?你的青春都浪費了你知道嗎?你那個男朋友喔……」譚美黛又在數落小兵失敗的感情生活,小兵懶得回嘴了。
葛小兵專心一志地瞅著雅虎拍賣網,因為看了一整天,眼睛好幹,呵欠連連。一旁堆著列印的資料,小兵就著資料打了近十通的電話,然後起身去報告主編。
「我要去拿送洗的衣服。」
「公司送洗的衣服不是都拿回來了?」譚美黛回座,照鏡子,檢查儀容。
「講錯了,我是要拿衣服去送洗。」
「借的衣服都還了,怎麼還有衣服送洗?」譚美黛覺得應該黏幾根假睫毛,於是拉開抽屜拿出又捲又翹的兩大片睫毛,沾上黏膠。
「講錯了,」小兵面無表情,繼續跟她報告:「我要去跟協力廠商商量下期合作的服式。」
美黛捻起假睫毛,黏到右邊眼皮上。「喔,找來公司談就好了啊,不然你五點下班去就好了,幹麼一定要現在去,啊~~」譚美黛慘叫,同事嚇到。眾人往譚美黛方向看去,這一看不得了,大家驚得張口結舌。
葛小兵一下就拔了美黛精心黏好的假睫毛,拿在指尖。
小兵吼譚美黛:「你不要太過分,死馬達不在,你跩什麼跩?每天上班打卡完就跑去約會,不然就在座位化妝,不然就上網購物,你看——」小兵闖進譚美黛座位,從桌底搜出泡腳機。「連泡腳機都拿來公司用,我早退一下你機車什麼?嗄?嗄!我已經連續兩周沒休假,你靠夭什麼?嗄?嗄?!上次賠眼鏡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帳,你不要以為我忘記了,死八爪魚!」
譚美黛搗著右眼,痛得快哭出來了,很委屈地說:「人家跟你開玩笑的嘛,你不要這麼沖好不好?」她揚著手趕小兵走。「去啦去啦,要死了拔我睫毛,很痛欸!」
「好好跟你說你聽不進去,欠罵。」哼,小兵頭一甩,橫橫地離開了。她身後,一群同事笑得東倒西歪。
戴奧新追出去,他還在好奇,追問著小兵:「小兵欸,你到底是要去哪?你在忙什麼啦?神秘兮兮的,跟我說啦,不然我晚上會失眠欸……」
「抓小偷。」小兵還是這句。
☆☆☆☆☆☆☆☆☆
晚上七點,嚴守御在能源材料研究室,指導學生做研究。
他檢查毒化物請購書,對學生說:「潘理強,這張寫錯了,石綿和地特靈的份量不對,另外要再申購二硫化碳……」
「好,我馬上改。」潘理強恭恭敬敬拿回請購書。
一向最崇拜嚴守御的張春滿,正用少女般迷惘的眼神望著嚴教授。「教授,昨天您的論文被SCI雜誌引用,光今年他們已經引用您的三篇論文,大家都在討論這件事欸!」
對於張春滿略嫌誇張的諂媚口氣,嚴守御無動於衷,他逐項檢查儀器內的化學作用,做紀錄。張春滿跟在他身後囉囉嗦嗦——
「教授,您等一下有沒有空?我請你喝咖啡,想跟您請教關於環安需要改進的地方。」
「環安部分,助教就可以回答你,李助教很優秀。」
「是噢……」張春滿失望,又說:「唉,不知道過幾年才能像您這麼優秀。」
嚴守御面無表情地回道:「少講話多讀書,憑你的資質,只需要二十三年又一百一十七天就可以辦到。」
張春滿愣住,潘理強大笑。教授的幽默感真是好、冷,好冷喔!
電話響起,擴音器傳來助教的聲音。「嚴教授,有位葛小姐在您的辦公室等你。」
嚴守御一聽,火速脫去做研究穿的防護外衣,驀地收拾桌上散亂的資料,猝地一溜煙消失不見,風似地去無蹤。
張春滿傻眼,潘理強呆住,這兩位同學面面相覷,不敢相信。
潘理強問張春滿:「教授什麼時候動作這麼快了?」
張春滿問潘理強:「葛小姐是誰?」竟然有這麼大的魅力。
嚴守御匆匆趕往辦公室,黃昏時,校園小徑上,杜鵑花紅粉白地燦笑著,隨風搖曳。
一路的美麗,嚴守御沒空欣賞,他甚至匆忙到沿途同學打招呼都沒空回應。進辦公室前,他停步,想了想,又慌慌張張跑去廁所。
站在廁所鏡子前,嚴守御先整理儀容,他嗅了嗅袖子——嗯,有化學藥劑的氣味,這樣子去見女士太沒禮貌了。於是他按下壁面安裝的吹風機,很滑稽地轉身、側身、彎身、背身,讓轟轟熱風吹散身上不好的氣味。
一名尿急的學生走進來,撞見這幕,頓時傻住,眼睜睜看嚴教授趴在牆壁,跟吹風機搞曖昧,學生嚇得倒退三步。
「教授?」沒看錯吧?是大名鼎鼎嚴厲出名的嚴大教授?!幹麼啊?幹麼抱著吹風機啊?
聽見學生呼喊,嚴守御僵住,他直起身子,低頭整理衣袖,撥撥頭髮,優雅地轉過身,不看學生驚愕的表情,冷著臉,推推鼻樑眼鏡,直直走出廁所,理都不理,只有那爆紅的耳朵,洩漏羞窘的情緒。
嚴守御走進辦公室。六坪大的辦公室,原木地板,桌椅書櫃擺放工整。牆上掛著復古型黑色框,用幾世紀都不會壞的舊式大時鐘,造型簡單,堅固耐用,時間精準。
八個大書櫃依牆擺放,每本書按字母類別排列,一本本站在櫃內,它們偎著彼此,姿勢直挺挺,看起來硬邦邦。原木造的大書桌上,資料統一用A4紙列印,一張張四角對齊,整齊堆疊。鐵製方正的的文具盒裡,鋼筆、原子筆、鉛筆、色筆,支支歸類好地放在不同格子,就連便利貼大小顏色都一目瞭然,絲毫不亂。桌上有一台白色iPod、筆記型電腦,右邊角落放著一台蒸餾式專業級咖啡機,器具杯子排列整整齊齊。
因為這裡是這樣工整規矩,以至於那正趴在窗前,頭髮亂亂、姿勢隨興、背對他的女人,顯得格格不入……
嚴守御靜靜打量小兵的背影,這時候他覺得光陰好似倒流,他回到羞澀少年時,面對心儀的女孩,臉紅心跳,不知所措,慌慌地,只能愛慕地瞅著她,移不開視線。
窗戶敞開著,夕光流進房,小兵俯在窗欄,欣賞花園景致。金色夕光,映著她的髮、她的肩膀,令她苗條的女性化身子鑲了金邊。
這一幕,令嚴守御感動,他緘默不語,很喜歡眼前的風景。
自從認識葛小兵開始,嚴守御注意到她的頭髮從沒整齊過、永遠亂七八糟地披散著,可是那不安分亂翹的髮,在他眼中別有風情。今日她穿純白T恤、藍牛仔裙,裙下纖細的小腿,踩著拖鞋式的米色短高跟鞋。窗邊地上擺著黑色圓凳,圓凳旁放著她常背的大袋子。她正在聽iPod,不知在聽什麼歌,身子輕輕晃著。她左腳站著,右膝膝蓋跪在凳上,於是右腳高跟鞋斜晃半空中,裸露圓潤的後腳跟……
嚴守御很不應該地,慾望驟升,情不自禁胡想,想握住那只可愛的圓潤腳跟,就牢握掌中,暖著它。就好像握住會飛的鳥兒、愛瞎跑的貓兒,那是種帶憐惜又有些色情的遐想。他無法移開視線,屏住呼吸,就怕一點聲響會毀了眼前風景。光是這樣欣賞她,竟給他帶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嚴守御輕輕掩上門,走到伊人身後。與她沐浴在同一片陽光裡,小兵發現他了,側身,撐著窗欄,朝他笑。
「你們台大的杜鵑花都開了。」
「現在是杜鵑花季。」
「對不起,忽然跑來,剛剛助教跟我說你在研究室,沒打擾到你吧?」
嚴守御頓了一秒,才說:「沒有。」事實上,他好歡迎被她打擾,這幾天老是想著這個女人,腦海佔據的都是她的面容。這剎,看見她,他胸腔發燙,心情激動,很不平靜,他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內心卻歡喜極了。
「找我有事嗎?」
小兵拾起地上袋子,打開,拿出兩本剛出爐的O雜誌給他。「看了不要太高興,把你拍得帥爆了。」
「謝謝。」他接下雜誌,不急著翻閱。
「還有——」小兵又從袋子裡拿出眼鏡。「這個!」她燦笑著,遞給他。
嚴守御詫異,這是他遺失的「角矢甚治郎」的手工眼鏡。接過眼鏡打量,少了鏡片,但鏡框確實是他的,右邊支架有一處刮傷,那是三年前出了一場小車禍造成的。
他驚訝地問:「在哪找到的?」
「你猜。」小兵笑得好驕傲。
「掉在攝影棚?」
她搖頭。「攝影棚早搜遍了。」
「那怎麼找到的?」
她攤攤手,跩跩地說:「唉!說真的,有時我實在覺得自己很聰明。」她滔滔地說:「我這陣子就在想啊,既然都找不到,一定是被偷了吧,偷走眼鏡的人一定是知道這副眼鏡的價值嘛,不是自己戴就是拿去賣咩,我就上拍賣網,想碰碰運氣,看有沒有人拍賣你的眼鏡。」
「雅虎拍賣網?」
「嘿啊。」
「然後呢?」
「有十個人在賣。」
「你去買回來?」
她駭嚷:「開什麼玩笑?我去抓小偷!」小兵目光爍爍。「我一個一個約見,運氣真好,第三個碰頭的就是那天廠商的工作人員,我一眼就認出她來,她還想跑給我追咧~~」
真精彩!嚴守御聽得入迷。「那個人呢?」
「我搶回眼鏡,說要報警,她一直哭一直哭,說什麼她欠很多卡費,才會這麼做。你不知道多刺激,她還給我跪下來……哇靠,我最怕人家給我跪。」
「然後呢?」他笑了,這次,懶得糾正她說髒話的習性。
「我看她年紀輕輕才十九歲,要是送警局留下記錄,一輩子就完蛋了。而且我那時找到眼鏡太興奮,就懶得報警,可是又不能不懲罰她……」小兵目光一凜。「所以我叫她寫悔過書!」
好樣的,原來葛小兵的服編身份只是為掩人耳目,事實上真正身份是悔人不倦的老師啊!嚴守御暗自覺得好笑。
小兵從口袋掏出一團縐巴巴的悔過書,打開,她清清喉嚨,念給嚴守御聽——
「葛姊姊,我錯了,我再也不敢偷人家的東西,如果我再偷人家的東西,我會一輩子沒人要,下輩子變成豬,我發誓如果再犯,我的手會斷掉,以後變成乞丐在路上討錢……」
嚴守御一直笑一直笑,葛小兵念完,小心翼翼把悔過書折好,交給嚴守御。
「喏,拿去當紀念。」小兵踢掉高跟鞋,往圓凳一坐,唉歎:「累死我了,我追她跑了兩條街……喂,你們台大幹麼蓋這麼大?光是走到你的辦公室,我的腳就快要斷掉了。」小兵捶小腿,笑不停。「我厲害吧,可以開偵探社了。」
「你聰明,真的很聰明。」嚴守御誠心讚美,笑著問:「想不想喝咖啡?」
☆☆☆☆☆☆☆☆☆
嚴守御煮咖啡的時候,葛小兵研究他的辦公室,她走到書櫃前,打量藏書。
「這裡有幾本書?」
「三千七百二十三本。」
「嘩~~還真的知道喔!」怪怪,誰會去數書架上的書啊?小兵晃到古董茶几,几上放一盆竹葉青,還有個黑色方形小箱。小兵彎身瞄著箱子,指尖戳了戳。「這什麼?」
「打字機,我在英國的Carbootmarket買的。」
「什麼是Carbootmarket?」
「類似跳蚤市場,在固定的日子,大家開車往某個據點,販賣或交換家裡不要的東西。」嚴守御拿出秤子秤咖啡粉的量,要精準味道才不會走掉,這是他的職業病。
葛小兵蹲下,瞅著打字機,很好奇。「沒看過這麼怪的打字機。」在老電影裡看過演員使用打字機,但眼前這台沒按鍵、沒開關,只是個方形箱子。
「你可以打開看。」
葛小兵立刻動手,她齜牙咧嘴扳了半天。
「要按著把手這裡。」嚴守御過來,一個使力,掀開盒子,造型優雅,氣質深沉的老打字機現身了。小兵眼睛一亮,興奮地嘩一聲。嚴守御揚起嘴角,好得意咧!
「這是古董吧?很值錢吧?」小兵不敢亂碰,帶著敬意地注視它。
嚴守御笑道:「不是你想的那種古董,它很便宜,才台幣兩百五十塊,有時我會用它打公文。」
「騙人!」小兵不信。「什麼年代了,電腦那麼方便,誰還用打字機?」
「不騙你,我真的常用。」
葛小兵看他拉開茶几下方匣櫃,取出A4紙,插好了,動手旋轉樞紐,將紙捲進機器。然後他表演打字給葛小兵看,唉呀,他哪是那麼愛現的人,但是面對心儀女子,他變得很有表現欲,恨不得將所有家當拿來獻寶,就為了討她歡心。
葛小兵看他一雙修長手指,跳舞似地,敲打密密麻麻排列的銀鍵,它們唱出一串規律的答答聲,那古老的聲音令時光瞬間倒流,好似他們置身老電影裡。
小兵低頭,笑看著他長長的手指精準地敲出一堆英文字。他優雅的舉措、溫雅的氣質,散發令人平靜安心的力量。小兵忘了工作上的壓力、家庭的問題,還有感情上的不順遂,這時候,她覺得安心舒適,自在放鬆。和他相處,像夏日午後的飲茶時光,像老咖啡廳裊裊的香煙,黑的靜的電影院裡,一盆盆滿溢出來笑開了的爆米花……小兵不知道為什麼聯想到這些,很久沒這麼放鬆了、心情好愉快!
嚴守御打完字,拉住機身橫桿,唰地推一下,抽出紙張,秀給小兵看。
「你看,用打字機敲出來的字就是和影印的不一樣。」
「你打了什麼?」小兵接過來拿去看,不過才一會兒功夫,他已敲出一大段英文。
「歌詞。」
「哪一首歌?好聽嗎?」小兵將紙張湊近,研究著。
「OASIS的Wonderwall.」
「Wonderwall的意思是?」
「迷牆的意思。」嚴守御注視著她的眼睛說。
迎著他的目光,眼鏡上的玻璃鏡片閃著光,小兵望著鏡片後那雙深邃的眼,他溫柔的眸光,如有魔力,像可以令時間暫停。小兵一時失神、心跳快了半拍,又猛地低下頭,收斂心神。該死!怎麼可以對男友以外的人產生好感?她將紙張隨手塞進口袋,迴避他的視線。
「咖啡煮好了嗎?」她跑到桌前打量咖啡機,看見iPod.「你的iPod也是白色的啊?!」
嚴守御過去檢視咖啡的狀態,葛小兵拿出口袋裡的iPod,放在桌上,和他的比對。
「跟我的一模一樣……」款式大小都一樣。「它要將歌轉成MP3檔才能聽,我的到現在裡面還是只有一首歌。」
「iPod容量那麼大,只放一首歌?」
小兵聳聳肩,笑道:「對啊,但好聽的歌一首就夠了啊。」
「也對。」
「那你的iPod有幾首?」
他蹙眉,很認真算了算。
「很多嗎?」小兵驚訝。
他故弄玄虛,鄭重其事地說:「兩首。」
「拜託,只比我多一首嘛!」她哈哈笑。
逗她笑了,他胸腔漲滿幸福感。咖啡煮好,嚴守御倒一杯給她,用白色馬克杯裝著。
小兵捧到窗前,坐在圓凳,交疊著長腿,吹吹熱氣,就著杯口喝。嚴守御則拘謹地端坐在書桌前,優雅地品嚐咖啡。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起來——
「你煮咖啡真講究,搞得像在做研究。」她用下巴指了指桌上一堆專業級的烹煮咖啡器具。
「只要器具對了,份量精準,誰都能煮出專業級的咖啡。」
「我沒辦法,我都用目測,憑感覺看要加多少咖啡粉。」雜誌社忙起來像打仗,哪有辦法在那邊慢條斯理地用酒精燈煮咖啡?
「沒掌握到精準的份量,就無法測量出自己最喜歡的味道,很難確保每天都喝到喜歡的口感。」
「那有什麼關係,差不了多少。」
「不能控制品質,我會很痛苦。」
「太偏執了!」她瞠目,哈哈笑。
「是你太不要求。你覺得這咖啡怎麼樣?」
「很好喝,是我喜歡的口感。」
嚴守御精準的說出它的份量,小兵聽得一愣一愣的。
「你怎麼知道我會滿意這樣的咖啡?」
「上次你在西雅圖買的拿鐵,就是這種份量調配的。」
「噢!」
嚴守御望著小兵,風從窗口吹進來,她的髮絲飄揚。夕光映著她,窗外一大片綠蔭,一團團紅白粉盛放的杜鵑花。
此刻,她懶洋洋斜靠著牆,雙腿交疊,輕輕晃著光裸的腳,晃得他心魂飄搖,神魂顛倒。他慢慢啜飲咖啡,凝視這幕,強烈渴望著她能待久一點、再久一些……他想,他會永遠記得這一幕,這個午後,這女人啜飲咖啡的模樣,還有她方才眺望杜鵑的背影,以及她的一顰一笑。他想,這將會像花兒般永遠在他記憶裡燦亮著,因為他從沒有過像此刻,這樣的心動過……
猝響的鈴聲,打斷好時光。葛小兵掏出手機接聽。「……喔,好啊……怎麼突然有空了……好、好,我現在過去。」她關手機,擱杯子,起身跟他告辭。「我要走了。」
「很急嗎?要不要喝完再走?」他很捨不得她。
小兵搖搖頭,笑容尷尬。「我男朋友找我吃飯,他臨時有空。」
「我送你出去。」他的眼眸在瞬間黯下。
「沒關係,我知道路。」小兵穿鞋,跑到桌前取回iPod,跟他道別。「我走了,BYE!」
小兵開門離去,隨手帶上門。
嚴守御注視著門扉,心坎酸澀。從雲端摔落地,也不過一眨眼功夫。
門外,葛小兵站定。走道幽暗,盡頭階梯處,夕光燦著。她穿過走道,走向那片燦亮地。
她要去跟男友約會,可第一次,她感到腳步沉重,有些意興闌珊。
剛剛莫非作了夢?那氣氛好得不可思議,她有些暈,有種奇異的感受在內心發酵了。
她怎麼了?才剛離開,就開始懷念嚴守御的辦公室,畢竟她很久沒跟人聊得這麼開心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8:14
第五章
葛小兵趕到餐廳,常博森已坐在裡邊。
「怎麼那麼慢啊?從你們公司到這裡不是一站而已嗎?」他抱怨。
「我從台大那邊過來的。」撇下笨重的大袋子,她坐下。「你今天不是要忙到晚上十點?」
「今天的手術臨時取消,賺到了,不用加班,晚上去我那裡吧!」他顯得心情很好。「好久沒跟你在餐廳吃飯了,想吃什麼盡量點。」
「那我要超值套餐,有面又有蛋糕,還有奶茶。」
「沒問題沒問題,你不是愛吃奶酪?多點一份給你吃。」
「好。」很久沒看男友這麼開心了,小兵也被感染。用餐時,兩人聊了很多,常博森慷慨激昂地陳述自己的抱負。
「台灣的醫療體系太壞了,我要是自己開診所,一定要訂下良好的制度,到時候你不用當服編,來我的診所上班,我給你兩倍薪水。」
「那就是……」小兵數了數。「六萬八,這麼慷慨喔?」
「就是啊!」他掐掐小兵的臉。「你看你這麼瘦,那個死馬達很會虐待我女朋友噢!」
「他出國了,這幾天大家卯起來比混的,八爪魚一天約會四次,而且她很賊,都用公款付帳。」
「你也可以啊,反正馬軻達那麼苛,加班也不給你們加班費,乾脆這頓你報公帳好了。」
小兵哈哈笑。「拜託,要用什麼名目報啊?」
「就說,你跟博森診所的常醫師應酬,討論關於醫師服的十種突破性改良。」
「太明顯啦,哪來的博森診所?!」
「搞不好今年就成立,我跟幾個同事在談合作。」
「博森?」正聊得開心,有人高呼博森的名。小兵往那邊看去,一夥人走向他們,全是常博森的醫院同事,他們過來打招呼。
「約會喔!」同事們笑虧常博森。
常博森臉色微變,起身相迎。「跟朋友吃飯,別亂講。」
小兵心裡不爽,但仍懂事地朝他們微笑致意。
「只是朋友嗎?」同事們互使眼色,曖昧地笑著。
「你們好。」小兵和他們禮貌性地打招呼。
他們沒離開的意思,其中一名男士拍著常博森的肩膀,惡作劇地說:「既然只是朋友,那介紹給我們認識啊,不如我們大家一起坐吧?」
「你們別鬧,我們已經吃完要走了。」常博森拿起帳單,給小兵使個眼色。
「幹麼逃啊?」同事們鬧得更凶。
「只是朋友吃飯,有什麼關係?」女同事也跟著鬧博森。
常博森敷衍他們幾句,撇下小兵,匆匆去結帳。小兵向他的同事道別,跟過去,和常博森走出餐廳。
「倒楣,吃個飯也會被撞見。」常博森氣呼呼地走在前頭,小兵背著大袋子急急跟著。
「誰教你選醫院附近的餐廳。」
「都是你,你如果早點到,根本不會遇到他們。」
「我從台大趕來欸,已經很快了好不好?」
「你剛剛如果在電話裡就跟我說要從台大過來,我可以約在別的地方。」常博森凶她。
小兵站定,怒氣騰騰地說:「你莫名其妙,你生什麼氣?」好像她不能見人,拜託,哪有人當女朋友當到這麼窩囊?
看著女友憤怒的表情,常博森也意識到自己過分了,過來牽她的手。
「好啦好啦,我只是不喜歡被同事笑嘛!」
小兵甩開他的手。「我們交往三年,感情這麼穩定,讓你同事知道有什麼關係?」她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一旦戀情公開,以後沒結果還要解釋一堆,很麻煩!」實情是常博森固然喜歡小兵,但覺得小兵毛毛躁躁,只是個小服編,才高職畢業,配不上他。他的同事都跟社交名媛交往,不然就出身名門世家,再不濟也是碩士學士,清一色是高知識份子,小兵實在帶不出門。
小兵雙手抱胸,質問:「那你是認為我們不會有結果嘍?」
「我是比較謹慎,這也是保護我們。」常博森婉轉道。
小兵跳腳。「是保護你吧?我的同事都知道我有你這個男朋友,這有什麼大不了?談戀愛又不是做壞事。」
「你當然可以讓同事知道你談戀愛,你們是辦娛樂雜誌的,我們不一樣,醫院是很嚴肅的地方,低調一點比較好,再說我也不喜歡同事問東問西。」
小兵目光一凜。「常博森,你會不會扯太遠了?醫生怎樣?醫生不能約會是不是?不能跟女朋友吃飯?醫生是和尚、是牧師喔,狗屁!」
「你看你,講話不要這麼粗魯,你是女生……」他皺眉,一臉不苟同。
她氣昏了,辟哩啪啦罵:「我知道了,你覺得我配不上你,如果是這樣你明講,我不會纏著你,我沒那麼花癡!」
「你冷靜,不要生氣好不好?」他矯情地極力否認。這種事暗中想想可以,真表現出來會覺得自己很可惡。
「我看你搞不好有別的女朋友。」才會不敢讓她曝光。
「拜託~~」常博森一把揪住小兵的手,拉著她就往回走。
「喂,幹麼?」
「介紹你給他們認識,跟全餐廳的人說你是我女朋友,這樣你高興了?」他不在乎的樣子。
「真的嗎?」換小兵慌了。
「沒辦法,誰叫你不信任我,我豁出去了。」
「可是……可是你不是說討厭同事問東問西?」
「那就問吧,誰叫我喜歡你。」
小兵站住,笑了,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好啦好啦,我相信你!」好像她很小氣似地。
「走啊,我們去啊!」常博森大聲地說:「我告訴他們你是我交往三年的女朋友,對我很好,我愛死你了,這樣好不好?」
小兵用袋子打他。「別鬧了,現在回去特地講這個,很糗欸!」
「那就糗吧!沒辦法,我女朋友不相信我。」他裝無辜。
「我隨便說說啦!」小兵挽住他的手。「走啦,我相信你。」
呼,終於沒事了。常博森溫柔地問著:「我們去看電影吧,最近有什麼片了?」
兩人言歸於好,手拉手去看電影。
看完電影,他們又去逛街。常博森忽然在精品服飾店的櫥窗前停下腳步,櫥窗裡,是兩個穿大衣的假人模特兒。
小兵的專業素養,一看就知道兩套大衣價值不菲,是她喜歡的型,低調、中性風格,不過他們的價錢一點都不低調。白色那件,宛如長袍般的大衣,她目測應該是使用羊毛素材,很有輕盈感,附上同布料的束帶,穿起來會將身材收束得更玲瓏有致。袖口翻折與開衩設計,帶點男裝的味道,剪裁俐落有型。
另一件是讓人眼睛一亮的土耳其藍,大衣是比翼領設計,看起來英姿颯爽,也是小兵喜愛的風格。小兵原以為常博森只是隨便看看,想不到他駐足良久。當身旁的男人,費心打量女裝,那麼他的女人心裡自然是高興的,這代表他想為女友添衣。
果然他問小兵:「你覺得哪一件好看?」
小兵笑覷著他。「我跟你說,這兩件大衣很貴喔,我看剪裁跟材質就知道。」
「有什麼關係?你告訴我哪一件好看?」小兵是服編,她的眼光錯不了。
小兵竊笑,下個月她生日,常博森八成是想買大衣給她。她明知故問:「看給什麼人穿啊,幾歲啊、什麼個性、身材怎樣……」
常博森撫著下巴,思索著。「跟你差不多年紀,很有氣質,身材瘦瘦高高,長頭髮。」
「喔。」是我嘛!最中聽的就是有氣質那句。小兵湊近去看,臉貼近玻璃窗,指著藍色那件。「這件不錯。」
「唔,我也這麼覺得。」
小兵退後,微笑地注視櫥窗玻璃,看著兩個人的倒影。雖然他們常常吵架,但拍拖了這麼久也真不容易,這樣看著櫥窗裡的兩人,會覺得一生一世也不是很難。他的眼角眉楷都是她熟悉的,每次生氣想分手,只要想到兩人走了這麼久,那些點點滴滴、噓寒問暖的瑣碎事,就會令小兵很捨不得,無法想像跟他變成陌路人,養狗都會有感情,更何況是人呢?而且他還是她的初戀。
常博森有些恍惚地看了大衣良久,忽然,也有感慨,他對小兵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他眼色黯了,想了想,說:「不會有人像你對我這麼好了,我還常對你發脾氣……」他欲言又止,最後只淡淡地說:「我知道我對你不夠好,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旁。」
這話聽了窩心,小兵爽朗地笑開了,用手肘頂頂他。「唉,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當醫生太累了,比較沒耐性嘛……」方纔的爭執忘到九霄雲外,男友幾句溫情的話,就讓小兵母性大發,寬容地忘了剛剛他有多可惡。所有他罪不可恕的錯,小兵在心裡,都為他找了脫罪的借口。
感情誤人,小兵也不是傻,只是愛得深。
☆☆☆☆☆☆☆☆☆
台大校園,嚴守御的辦公室,日燈慘白,陪著寂寞人。陪著的,還有黑著的窗外,那月下緘默的杜鵑花;還有窗台,本來捧在小兵手裡的咖啡杯。
午後的金色夕光,消逝不見。嚴守御心中的陽光,原來只是曇花一現。伊人有男朋友,他萌生的感情,沒來得及表露,又悄悄藏回心底。
嚴守御沒心思看學生論文,方才跟助教討論過學生的成績,一會兒助教接到朋友的電話,就回去了。現在,辦公室只剩他一人,他取走咖啡杯,拿到角落的流理台清洗。水龍頭的水嘩嘩衝擊杯子,他凝視杯沿,小兵殘留的口紅印,以拇指抹去,瞬間寂寞翻湧,如苦澀的黑咖啡潑灑胸口。
很少在初見面時,就這麼喜歡一個人。鮮少會有女人,讓他興起想追求的衝動,過去的感情也多是女方主動,習慣被動的他,不知該怎麼取悅小兵的心。更何況,時機太壞了,她已有男朋友……
嚴守御分神地想著,小兵的男朋友是什麼樣子?待她好嗎?不管怎樣,儘管無緣,他都希望這善良的女孩,有個好人疼愛。
他搓洗杯子,想到這陣子因為小兵而失眠,他苦笑,對個有男朋友的女孩動情,真傻。做研究他拿手,可以項項清楚明白,掌控進度,推敲結果,最後印成白紙黑字著書做記。愛卻不能這樣辦哪,沒想到自那天相遇後,葛小兵便像個小士兵蹦蹦跳跳一路殺進他的心裡。沒見她,強烈思念著,苦於沒有借口再見她,一見到了,又怕表現的欣喜太明顯,假裝鎮定著,對她的渴望卻燒著自己。嚴守御滿腦子都在想著她的身影,突然,辦公室門推開,湯雅頓冒冒失失闖進來。
「我就知道你還沒回去,嚴守御,我跟你講,這次我真的完了!」他緊張兮兮地將門反鎖,奔到嚴守御面前,一臉無助又焦急。「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嚴守御很冷靜,這不是第一次,他一出事就會像小孩似的跑來嚷救命。「你的某位女朋友懷孕了?」
「拜託,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都有做安全措施好不好?」
嚴守御不信,懷疑地挑起一眉。
湯雅頓心虛,主動更正。「好吧,就算沒戴套,我也會算安全期好不好?這方面的常識我還有。不是這方面的事啦,馬的,我完了……」他來回踱步,頭髮凌亂,神情憔悴,眼神渙散。
「我知道了,你的性愛光碟外流到電視台,晚上2100開講,受害女學生要上電視台控訴你,他們要討論學界惡狼的懲治辦法。」
湯雅頓瞪著嚴守御,瞧他說得慢條斯理卻字字見血,他的幽默感真是令人難以承受啊!「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
嚴守御笑了。「到底什麼事?」
「我跟女朋友分手。」
「喔。」常發生的事嘛!「跟哪一位?」他的女友數不清,這樣講太籠統。
「全部。」
「全部?」這下,嚴守御罕見地被嚇退一步,難得啊。
「全部。」湯雅頓伸出手,比個數,豪邁地說:「七個女朋友,一次Gameover!」
「哦?我知道了,因為你開始轉性愛男人。」
「嚴守御!」很刻薄喔。
「沒女人你會死,這是你說的。」
「沒錯。」他敢說敢當,這確實是他湯雅頓的至理名言。
「OK,現在你甘願跟所有女朋友分手。」嚴守御雙手抱胸,瞇起眼,以學者之姿分析:「我懂了,會這樣一定是因為發生很嚴重的事。」
湯雅頓點頭。「沒錯。」
嚴守御也點頭。「所以,是比上次被分手的女朋友散播黑函的事還嚴重。」
湯雅頓再點點頭。「沒錯。」
這次嚴守御連退兩步,跟湯雅頓保持安全距離。「我早說過,像你這樣玩,得愛滋是早晚的事,我一點都不同情你。」
湯雅頓雙腿一軟,跪坐在地,蒙臉痛哭。
不會吧?!嚴守御震驚至極。「真的得愛滋?」
湯雅頓挪動膝蓋,一路跪到嚴守御面前,忽然就抱住他的雙腿,臉貼著他的腿哭。
「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啊……我怎麼辦啊我,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啦?」
這舉措害得有潔癖的嚴守御幾乎崩潰,但礙於是好朋友,他強忍不適。好,馬上擬定策略。「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嚴守御虎地將他拎起來。「馬上列張表,最近和哪些女人發生過關係,基於保護她們的立場,趕快通知她們去做檢查!」
「哇啊~~」湯雅頓又抱住嚴守御,伏在老友肩膀哭。「不是啦……」
「不是什麼?」
「不是愛滋啦!」
「那是什麼?」
「嗚嗚……」
「菜花?」
湯雅頓繼續哭。
嚴守御又猜:「淋病?」
「嚴、守、御——」湯雅頓執起嚴守御雙手,睜著一雙淚眼迷濛的眼。
嚴守御從沒見過這傢伙如此真誠的表情,那一雙無辜如小鹿斑比的眼,充滿悔悟的淚,散發著溫良乖巧的光芒。
湯雅頓哽咽道:「我~~戀~~愛~~了~~」
「Shit!」終於嚴守御願意承認,某些時候,真只有粗話可以貼切表現出情緒。「那你哭什麼?」搞半天他是戀愛了。交往過無數女人,送過無數鮮花、禮物,365天有三百天都在約會,戴銳斯品牌的愛護者,擁有一百多個情色網站會員身份的湯雅頓,現在竟然用著如此幼稚的表情說他戀愛了,真噁心!
嚴守御皺眉,嫌惡道:「你害我雞皮疙瘩都爬起來了。」
「我哭是因為……我終於明白什麼是愛情的時候,那個女人卻說,我不是她要的型。」湯雅頓可憐兮兮。
「噢。」這沒什麼吧?並不是每個女人都能接受「黃仲昆」的型。
「最慘的是,認識她以後,我對其他女人都沒反應了。」
「是噢。」這也沒什麼吧?短暫現象而已。
「為了證明我是認真的,我一下子跟七個女朋友切了,結果她們全跑去堵我,然後,天啊,聚在我家門外不走……X!這些女人好恐怖,竟然就在我家門外開起姊妹會,說什麼我糟蹋她們,我回來看見她們,嚇得跑來這裡。」
「噢。」嚴守御推開他。「活該,自作自受。」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湯雅頓又被學校處分,反正不是新聞了。
「守御,念哲學系的教授自殺,會不會很好笑?」
「沒這麼嚴重吧?」
「有,如果她不愛我,我也不想活了。」
嚴守御握住他雙肩,用力搖幾下。「湯雅頓清醒點,以你的個性來說,只要是沒讓你上床的女人,你都會這樣瘋一陣子,三天吧?了不起三天你就醒了。」
「不可能,我真的很愛很愛她。」
「那是你的幻覺,一旦你跟她上床了,你馬上又會回復本性,又會開始挑剔人家。」
「不是幻覺!」湯雅頓生氣地說:「這次是真的,因為我已經跟她上過床,而且是很多次,然後……」湯雅頓抓著胸口,萬分懊惱。「我發現我還是很愛她、很迷她,我從來從來沒有這樣過……」
這可稀奇了!「人家就是不喜歡你,你想怎麼樣?」
湯雅頓從西裝口袋拿出珠寶盒打開,裡邊躺著一顆好大的鑽石。「求婚。」
嚴守御愣住,很不給面子地笑出來。「你這次確實瘋得比較厲害。」
「你覺得怎樣?這個鑽石她會喜歡嗎?」
「我又不認識她,我怎麼知道。」嚴守御愛莫能助。
「你見過啊!」
「誰?」
「譚美黛。」
嚴守御沉默了幾秒,將戒指拿起來端詳,然後拍拍湯雅頓的肩膀。「七天內退貨還來得及。」
「我要送她的,我幹麼退?」雅頓跳腳。
「譚美黛那種女人如果會跟你結婚,我頭給你。」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就算嚴守御沒什麼戀愛經驗,都看得出譚美黛只是跟湯雅頓玩玩而已,那種女人侵略性很強,追求刺激跟新鮮感,等於是女的湯雅頓,也怪不得湯雅頓鬼迷心竅,棋逢敵手,是很過癮,可惜湯雅頓似乎比譚美黛認真幾分。
湯雅頓搶回戒指。「這麼大的鑽石欸、這麼大顆欸~~」
嚴守御酷酷道:「大顆也沒用。」
☆☆☆☆☆☆☆☆☆
葛小兵約會結束,回家時,妹妹已經蜷在沙發睡著了,電視機還開著。
小兵進房拿棉被,幫飄飄蓋好被子,關了電視,去洗澡。出來後,檢查過水電瓦斯,又檢查了大門鎖匙,這才安心回房休息。
到了凌晨二時,她還沒有睡意,關燈,躺在床,戴上耳機,打開iPod,耳朵響起陌生歌曲——
「Shit!」小兵猝地坐起。拿錯了,這是嚴守御的iPod.她擰亮床頭燈,檢查iPod的曲目,裡邊收藏著兩支歌——Live
Forever,Wonderwall.
WondeTwall?葛小兵想起,之前在辦公室,嚴守御讓打字機敲出的正是Wonderwall.當時她問什麼意思,他說「迷牆」,原來「迷牆」是一首歌。葛小兵下床,從搭在椅背的外套裡,搜出團縐的紙,她爬回床,躺在枕前,重新戴上耳機,攤開縐巴巴的紙,就著昏黃燈光,按下iPod.螢幕面板,亮光閃了一瞬,「迷牆」在靜夜裡,震著小兵雙耳……
OASIS主唱,嗓音沙啞,透過耳機對小兵嘶吼。他粗獷的歌聲,像是對全世界抱持敵意,卻又莫可奈何。歌詞意境令小兵莫名悲傷起來,英文她聽得似懂非懂,但隱約聽懂了幾句的意思——
Bynowyoushould'vesomehow,RealizedwhatYougottado
到目前為止,你多少也明瞭該怎麼做了
I'msureyou'veheardallbefore,Butyouneverreallyhadadoubt
我相信這些你都聽過,但你從未有過絲毫的懷疑
Idon'tbelievethatanybodyfeels
我不相信任何人
Andalltheroadswehavetowalkalongarewinding
這一路我們都走得很辛苦
Andallthelightsthatleadusthereareblinding
也許是因為路上指引我們的燈全瞎了
TherearemanythingsthatIwouldliketosaytoyou,ButIdon't
knowhow
心中有太多事,我很想跟你傾訴,卻不知如何是好
Becausemaybe,You'regonnabetheonewhosavesme?
因為,也許……你將是那唯一能救贖我的人
Andafterall,You'remywonderwall
但畢竟,你只是我的迷牆
Andafterall,You'remywonderwall
但畢竟,你只是我的迷牆
小兵虎地關掉iPod,熄燈,鑽入被窩閉上眼。
不知怎麼了,她心神不定,慌慌的。好像嚴守御就在暗中注視她,用那雙深邃、憂悒的眼看透她。
小兵害怕了,為什麼她最近常常想起嚴守御這個人?從前焦點都放男友身上,不曾分神留意其他人,但為什麼對嚴守御會特別關注?
她翻身,睡不安穩,又想起今日午後,待在嚴守御堆滿書籍的辦公室,就著夕光,啜著熱咖啡,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戴手工眼鏡、西裝筆挺的嚴守御,閒適地端坐在桌前,望著她的眼神好溫柔。他的話不多,他的眼神很專注,好像不論她說什麼,他都樂意傾聽……
她的生活太忙,和男友的約會總是倉促,常背著大袋子東奔西走,暈頭轉向,還必須面對常闖禍的妹妹、太偏心的媽媽,還有上司的苛求、客戶的要求。她活得太沒品質了,常覺得睡不夠,吃不飽,口乾舌燥,面上常帶不耐煩的神情,火大時就辟哩啪啦罵人……
但是,一碰上嚴守御,世界怎麼忽然就平靜下來了呢?她感到很放心。這男人有什麼說什麼,雖然常凜著臉,很嚴肅,就算開玩笑也是冷冷地,但他的眼神很正直,不像世故的台北人,口蜜腹劍,很會打屁,但不誠懇,跟他們說話得小心提防,免得下一秒就中箭倒地。
葛小兵忐忑了,她意識到自己欣賞嚴守御,可是身邊有人,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對男友感到愧疚。她必須必須對嚴守御敬而遠之,可是心裡想的卻背道而馳,於是這晚輾轉反側,睡不安穩。
愛一個人就該一生一世。
這是小兵的戀愛態度,即使對男友有諸多不滿,也風風雨雨度過三年。常博森再不濟,也從沒背叛過她,她怎麼可以想著別的男人?
小兵又納悶,如果和博森的愛情生活很圓滿,那麼,為什麼會對別的男人心動?
小兵很彷徨,她感知到愛情的發生,第一次怕自己會把持不住,所以提醒自己壓抑對嚴守御的好感。
唉,真不知道一次劈腿八個的譚美黛,怎麼能劈得這麼理直氣壯,滿不在乎?!不像她,光是想起另一個男人,就有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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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下起雷陣雨,小兵外出用餐,回公司時,看見湯雅頓捧著好大一束玫瑰,呆立在大樓外,癡望著雜誌社入口,他沒打傘,渾身濕透。
「你在這裡幹什麼?」小兵撐著傘,跑過去,好心幫他遮雨。
「葛小姐!」湯雅頓一副看到救兵的樣子。「我找你們主編譚美黛,可是警衛不讓我進去。」
「你要打電話叫美黛帶你進去啊?」
「美黛不在雜誌社,所以我在這等她。」
不在?小兵納悶,怪了,方纔她出去前,譚美黛還在位子上的。
「你打她手機啊?」
「她已經三天不接我電話了……」自從前幾天跟她告白後,她就避而不見了。雅頓眼眶紅了,鼻子也紅,聲音哽咽了。「我不知道做錯什麼,她忽然就不理我,明明我們約會約得好好的……」
望著憔悴的湯雅頓,小兵明白了。譚美黛又在耍男人了,小兵走到一旁,拿出手機,打給譚美黛。
「喂,死八爪魚~~」
「小兵啊,火氣這麼大,又是誰惹你啊?」她笑嘻嘻的。
「湯先生找你,在外面。」
「我不在雜誌社。」譚美黛的口氣瞬間變得又冷又澀。
「騙肖咧!」
譚美黛低聲道:「葛小兵,你想辦法把他弄走,快!」
「人是你殺的,自己處理後事。」
「呵呵呵呵……」美黛笑得很心虛。「討厭,他瘋狂的愛上我,我只是玩玩的,他竟然跟我告白,還說為了我,可以再也不跟女孩子交往,嚇死我了……」
小兵摀住話筒,問湯雅頓:「你跟她告白啊?」
湯雅頓用力點頭。「我要對她負責,我很愛她,我還打算娶她。」
小兵錯愕,搖頭歎道:「你瘋了。」
湯雅頓雙目望向遠處,神往地說:「戀愛的人都是瘋子,你罵我沒關係,我只希望見見她,她忽然不聯絡,也不跟我說原因,我很痛苦,我想她想得快發瘋了……」
「這代表她不愛你,你死心吧!」小兵索性講白了。
「不可能!」他好激動。「我們處得很好,簡直是天生絕配……」
小兵歎氣,背對他,又拿起手機跟譚美黛說:「你有沒有聽見?死八爪魚,快出來,他快要哭了……」唉,譚美黛啊譚美黛,你要造孽到幾時?
「叫他回去,這是我的命令!」譚美黛煩躁了。
「命你媽的令!」
「葛、小、兵!」
「有。」
譚美黛忽地用很嚴厲的口氣警告小兵:「跟主編講話放尊重點,奸歹我是你上司。」
小兵嗆回去。「要我尊重,就不要做一些讓人不尊重的事。」在O雜誌要是講尊重就不用做事了。
這兩個女人隔著電話吵起來了。
「OK.我哪裡做了讓人不尊重的事?」
「你玩弄人家的感情,這是第幾次了?我介紹去當模特兒的,你也不放過。」
譚美黛冷笑。「真好笑,又沒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被玩也是他高興的,能讓我譚美黛玩,是他的榮幸,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排隊等著讓我玩。」
死騷包!小兵吼:「可是人家以為你在跟他談戀愛!」
譚美黛冷冰冰回道:「那是他的問題。」
「你不能拍拍屁股就走,最少也要跟人家好好的分手,你這樣會讓別人很受傷。」
譚美黛涼涼道:「你這麼愛打抱不平,怎麼不去當立法委員?」
「有種跟人家亂搞就要有種出面處理,每次丟下爛攤子,鬧得出版社雞犬不寧是怎樣?你卒啦~~」
譚美黛被激怒了。「你以為我不敢嗎?我只是不想傷他的心。講白了,大家很難看。」
「避不見面更可惡!」
喀!譚美黛掛電話,這真是她的拿手絕技。
小兵氣絕,轉頭,吼湯雅頓:「回去啦,笨蛋!」這些男人是怎樣?一個接一個甘願被八爪魚糟蹋?
湯雅頓可憐兮兮地問:「美黛怎麼說?」
「她不想見你。」
「為什麼?」他淚盈於睫。
小兵不忍了。「我想……她大概覺得跟你不適合,雖然你很好……但是……你知道感情不能勉強啊,不要在這邊淋雨,等一下感冒了……」可惡,為什麼她必須常常面對被譚美黛拋棄的可憐男人?上次也是她出面處理,明明不關她的事,可是她就是會不忍心。
「我等到她出來為止。」湯雅頓不死心。
「別傻了。」
「我不相信她會對我這麼殘酷,除非她親口跟我說,不然我不走。」
葛小兵想叫湯雅頓清醒,譬如告訴湯雅頓,有多少男人曾被美黛拋棄,譬如美黛換男人就像換衣服,兩人間的風花雪月,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她最長的戀情不超過七天。可是葛小兵說不出口,不想在美黛背後說她的不是,但是又覺得湯雅頓很可憐,不知道怎麼讓他清醒。
「喏。」小兵將傘塞向他的手。「傘借你,快回去。」
湯雅頓不肯拿,忽然像個小孩哭起來。
「別哭啊……」小兵不知所措。
「我想見她,你帶我去。」
「不行啦!」小兵為難。
當他們僵持不下,一陣高跟鞋聲答答答地傳來,小兵跟湯雅頓一起回頭,一名妙齡女子,撐著血紅色雨傘,從大樓出來,朝他們過來。
女子步伐果決,目光堅毅,穿著最新款的PRADA春裝,軍裝大V領上衣,與原始的孔雀羽毛裙,十足野性風。她一現身,這灰濛濛的天地亮起來;她一現身,本來在哭的湯雅頓立刻笑起來。
「美黛!」他衝上前,深情呼喊他的女神。「喔、美黛~~」
啪!
湯雅頓震住了,他的女神,他朝思暮想的女神,揚手就甩他一巴掌。
小兵也愣住了,平日愛笑又很風趣的譚美黛,此時挺胸,雙手插腰,氣勢凌人,瞪著雅頓,劈頭就罵——
「你是不是男人?你哪根筋不對勁?我有承諾過你什麼嗎?大家快樂就好你追個屁啊,莫名其妙,跑到出版社讓我難看是不是?!」軟釘子不碰,非要她來硬的。
「我……我對你是認真的,你看——」湯雅頓獻寶似地從口袋掏出好大一顆鑽戒。
小兵「哇」了好大一聲,被超級亮的鑽戒閃得眼睛痛。
譚美黛虎地就將戒指打落在地。
「噢~~」湯雅頓傻住。
美黛吼:「誰希罕鑽戒?要鑽戒我自己會買,馬的,真衰,給你臉不要臉,一定要搞到這麼難看?」
湯雅頓一臉呆滯,他從沒被女人這樣羞辱過。
美黛火大,又搶走花束扔在地上。「送什麼花?獻什麼慇勤?我告訴你,我要是喜歡你,你什麼都不用做我就會去找你,我要不喜歡你,你送房子都沒用!我再告訴你,除了你我還有六個男朋友,所以不要浪費時間,醒醒吧,台大哲學系教授,書讀到哪去?愛情是最不可靠、最善變的,你不知道嗎?」男人如衣服,要多少有多少,善待自己才是王道。譚美黛對哭哭啼啼的湯雅頓只有不層。
湯雅頓被罵得不敢吭聲。
葛小兵蹲在地上,忙著幫他撿戒指。馬的,這麼大一顆,要是弄丟,人財兩失啊!
譚美黛高昂著下巴,趾高氣昂地說:「要我當面說清楚是不是?湯雅頓,我不喜歡你,以後,拜託別再煩我,說完,你可以滾了。還有你!」罵完湯雅頓,她一扭頭,罵小兵:「葛小兵,你有時間管別人的愛情,不如好好檢討你自己的,你是感情很得意很順利是不是?嗄?」
哇~~女皇抓狂了咩?小兵小小聲地回她:「我的感情很好啊……」
「好個屁!男朋友不敢公開你們的關係,是在好什麼?我譚美黛每年員工旅行都邀請他,他一次都不來,從不陪你參加公司活動,是在好什麼?公司有哪個人見過你男朋友?你常加班到深夜,我一次都沒有,一次都沒有看到他來接你!」
小兵反駁:「喂,這樣說對他不公平,我不像你這麼自我,成熟的戀愛態度就是不要給對方壓力,要互相體諒,大家出來做事,都很忙很累了,幹麼還要逼對方做不喜歡的事?」
美黛眉一揚,冷笑。「葛小兵,你少給我裝熟女!好像你有多懂事,拜託,他要是真的在乎你,早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你有男朋友,巴不得認識你的同事、你的好朋友,他有嗎?你心裡清楚得很,他不夠在乎你。我就不信你都不會難過……」
「他……他有改進了……」小兵聽得臉色越來越白。
「改個屁,今年情人節我收花收到手軟,你呢?別忘了你後來跟我說什麼,說他忙到忘記那天是情人節,My
God!如果認真跟一個人交往的結果是像你這樣,我寧願不安分地劈腿劈到死都比你強,虧你出來做事這麼久,都二十八歲,思想應該很成熟了,怎麼還蠢到連他在呼弄你都不知道?就是有你們這些笨女人,我才不敢認真談感情,我告訴你,他也是玩玩的,只是玩得比較久,笨蛋,兩個笨蛋!」
「哪有你說得這麼慘……」小兵快哭了。
「就是這麼慘!你不要自己騙自己,誰規定愛一個人就要天長地久?不能讓你快樂的話,還是趁早分手,不信你早晚要吃大虧,白癡!」
這女皇罵完人,一甩頭,答答答踩著高跟鞋回雜誌社,留下兩個傻瓜在雨中傷心。
湯雅頓哭哭啼啼。「她好狠……」難得認真,竟被羞辱,莫非是老天給的報應?
小兵眼眶紅紅,癟著嘴,戒指遞給雅頓。「拿去啦!」真的嗎?在別人眼中她這麼可悲、這麼失敗嗎?好歹她也是個出社會歷練過的熟女欸,怎麼在美黛口中蠢得像低能兒?
「唉!」湯雅頓歎息,轉身離開,暴雨中,邊走邊抹淚。從前被他拋棄的女人,都一副天崩地裂頹喪樣,惹得他背後訕笑,沾沾自喜。現在終於知道,真心被玩弄是多痛的感受,這些雨,冰冰冷冷,像一根根針,扎痛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8:46
第六章
窗外大雨浙瀝,杜鵑花被暴雨打得垂頭喪氣。
嚴守御列印資料,待會兒要拿到研究室跟學生討論。他西裝筆挺,坐在桌前,列印的時候,順便安排等會兒的研究流程,填寫注意事項。他坐了一會兒,覺悶,把iPod拿出來聽,戴上耳機,按下開關,嚇了一大跳,是節奏強烈的搖滾歌,轟得他頭昏目眩,趕緊將音量關小,檢視面板曲目。
旋即,他笑了,葛小兵這傢伙,糊里糊塗的,把他的iPod拿回去了。無妨,他聆聽小兵的歌,面板顯示演唱者——Franz
Ferdinand,曲目「TakeMeout」……他沒印象,應該是很新的歌,他對流行不熱衷,沒啥印象。
嚴守御走到窗前,推開窗,外邊下大雨,幾縷雨絲斜飛進來,掠過臉龐,耳朵響著主唱的嘶吼。
TakeMeout?小兵想去哪?TakeMeout意思是「帶我離開」,小兵不喜歡這地方嗎?被困住了嗎?
☆☆☆☆☆☆☆☆☆
小兵跟湯雅頓走進台大校園,沿路杜鵑,被雨濕透,湯雅頓手中的玫瑰,垂頭喪氣,花辦爛透。
小兵試著讓他振作起來,就故意找話講。「所以你也聽過Wonderwall,我覺得滿好聽的。」
「要是現在聽Wonderwall,我會哭出來。」不用Wonderwall,湯雅頓已淚流滿面。
「沒想到你這麼純情。」小兵覺得不可思議。
他忽然講出很有哲理的話:「遇到真愛,再複雜的人都會純情起來。」
「是噢。」
「我很沒用喔,被你看到我在哭。」
小兵微笑。「拜託喔,難過當然會哭啊,沒關係,你盡量哭。」小兵掏出面紙給他。
「我真窩囊,要是嚴守御就不會,那傢伙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哭的,連他爸爸破產,他都沒哭。」
「破產?為什麼?」
「他爸爸幫朋友作保啊,你不知道嚴守御他家本來很有錢,以前台北好幾棟房子都是他家的,可是他爸好心幫朋友作保,誰知道那個朋友生意失敗跑到大陸,後來他爸爸受不了刺激……」湯雅頓手比了比頭。「這裡不正常了,住進療養院,連兒子都認不出來了,你說慘不慘?」
「怎麼會這樣……」小兵好驚訝,看不出來他這麼慘。
「好慘對不對?不過是三年前的事了。嚴守御這傢伙也夠厲害,要是我一定難過死了,可是他還能若無其事往返學校跟療養院。不過,我發現他變得很不信任人,什麼事都要清清楚楚,應該是後遺症吧。而且他很討厭跟人互動,也不愛交際,唉,跟他比,我真的太沒用,現在想想,我失戀又算什麼呢?可是就是難過得好想哭……」
小兵忽然覺得冷、心裡也涼涼的,她想到嚴守御曾在餐廳跟她說的事,勸她改掉爛好人的壞毛病,當時他是想到父親的遭遇吧?小兵情緒複雜,感到心疼。這看似無堅不摧,什麼都不能教他驚慌失措的男人,是否也曾有過彷徨無依時?
他說他很悶,只會注意微不足道的小事;還說過不愛交朋友,喜歡事情清楚,作息正常。她想到他辦公室那三千多本書,他有耐心細數自己的藏書,但有沒有細數過內心的傷?他把自己活在精準的時間行程裡,會不會是因為想要安全感?
她想到那個不開心的夜晚,嚴守御教她去窗前看星星。
當嚴守御不開心的時候,是不是也一個人,好寂寞地抬頭望星星,讓稀微的星光安慰自己?當他勸誡她時,他是怎樣的心情?他是否想到父親、心如刀割?那時她還惱羞成怒,嫌他自以為是。
湯雅頓忽地詫道:「你幹麼哭?」
小兵愣住,摸臉,才知淚滿腮。她苦道:「聽了嚴守御的事,我好難過……」心都揪緊了,他怎有辦法這麼堅強?
「又不是你的事你也哭,真好心。」
「是真的很慘啊~~」
☆☆☆☆☆☆☆☆☆
到了嚴守御辦公室,湯雅頓敲門。一會兒,門推開,嚴守御走出來,看見他們,他愣了一下。
湯雅頓一見嚴守御,就像看見信賴的大哥哥,頓時在譚美黛那受的委屈全湧上來,衝上去,抱住他就哭。
「你說得對,我被她甩了~~」然後伏在他肩膀哭。
嚴守御像在安撫孩子般,右手拽住伏在肩膀的朋友,讓雅頓哭得盡興,眼睛則盯著小兵。
小兵尷尬地笑了笑,指指嚴守御眼睛。「換上了?」角矢甚治郎的手工眼鏡。
「是啊。」嚴守御笑笑,推推鏡框。
葛小兵拿出袋裡的iPod給他。「我拿錯了。」
在嚴守御的辦公室,情聖湯雅頓嚎哭一場,發洩夠了,癱在沙發椅上,兀自自憐起來。
「想不到我也有這一天……」
「早碰到教訓也好。」嚴守御幫大家煮咖啡。
「天涯何處無芳草。」葛小兵勸湯雅頓。
「欸,我忽然想到,葛小兵你有男朋友喔。」這個湯雅頓真不上道,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想到先前譚美黛教訓小兵的話。
「有啊。」葛小兵坐在窗前圓凳,照舊持著那款白色馬克杯。
嚴守御面無表情,一顆心卻猝地繃緊。
湯雅頓又問:「也對,你長得挺漂亮,除了男朋友,應該還有很多人追你吧?」
小兵捂著嘴笑。「沒你想的那麼搶手,每天忙得要死,披頭散髮,邋邋遢遢,跟美黛比,我沒什麼男人緣。」
嚴守御佯裝翻閱學生報告,他心虛,不好意思參與這個話題。
「葛小兵,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我這麼落魄時,就你關懷我,不如哪天找你男朋友出來,大家聊聊,交朋友嘛……」湯雅頓喜好交朋友,剛才還哭哭啼啼,現在倒聊開了,講話沒顧忌。
小兵怔了一秒,笑著說:「他很忙,不好約時間……」常博森從不參與她的活動,都排斥公開戀情了,何況是參與公開活動?過去小兵將跟他交往的事和同事說了,被他知道,還發一頓脾氣呢!因為這樣,每次雜誌的福委會辦員工旅遊、活動聚餐啦,同事吵著要小兵帶男朋友出席,小兵總是敷衍著打混過去,所以譚美黛才會認為常博森不是認真的。
湯雅頓又問:「做什麼的?連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嚴守御瞟他一眼。「問這麼多幹麼?」交淺言深很不禮貌。
「有什麼關係,大家是朋友了嘛!」
「他當醫生。」
「交往幾年了?」
「三年。」
「哇~~」湯雅頓怪叫。「不容易啊,我跟同一個人交往超過一個月就快悶死了……」
「是嗎?那你下午哭什麼哭?」小兵取笑他。
「那不一樣,對美黛的感情不一樣。如果是跟美黛,一輩子都不會膩……」譚美黛太有趣了,愛玩又瘋,跟她在一起,好刺激!「欸,為什麼譚美黛那麼討厭你男朋友?你男朋友對你很差嗎?」湯雅頓問上癮了。
嚴守御注意到小兵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湯雅頓又問:「你幾月幾號生?」
「下個月三號,幹麼?」
「那不就快到了?改天幫你排紫微斗數,最近我跟學生在研究這方面的論文,我幫你看你跟男朋友配不配,還可以看什麼時候結婚。」
「我們還沒有結婚的打算,我也不相信這個。如果這個會准,那你怎麼還會失戀,早算一算不就好了?」小兵苦笑。
「好玩嘛!所以,你幫我問問美黛的生日是哪一天,我算看看她跟我到底有沒有可能?」
是不是只要感情不順,人就開始連牛鬼蛇神都信?真可悲,勸了半天,湯雅頓還是迷戀譚小姐,問半天他只想打聽譚美黛的生日。
小兵為難地說:「沒經過她同意,我不能隨便告訴你她的生日。」
「有什麼關係,你又沒損失,告訴我啦!」
嚴守御幫小兵解圍,他問雅頓:「下午沒課嗎?今天禮拜五。」
「禮拜五?」湯雅頓猝地跳起,就往外衝。「我三點有個研討會,完了完了……」
湯雅頓風似地跑了,辦公室忽地安靜,只聽窗外雨聲浙瀝,還有掛鐘答答的聲音。葛小兵跟嚴守御靜靜喝一會兒咖啡,同時感到氣氛有些尷尬。
小兵看看手錶。「我該回去了。」拎起袋子,跟他告辭。
「你的iPod……」嚴守御拉開抽屜,拿出iPod,還給她。「TakcMeout滿好聽的。」
「Wonderwall也不錯。」
嚴守御看小兵將iPod收進袋裡,這時他心翻騰起來,想她再多留一會兒。可是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像湯雅頓那樣,和女孩子說話輕鬆容易,那麼會瞎掰胡聊。嚴守御有些急了,如果她就走了,不知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了。
他知道他沒立場打電話給小兵,沒立場約會小兵,沒資格追求小兵,面對一個有男友的女孩,他做什麼都很怪,尤其他又是律己甚嚴的學者,道德感令他謹守規範,做不出違背禮教的事,又不像雅頓那麼滑頭,可以找千百個看似正當的理由把妹。
結果他只是靜靜看小兵收好iPod,她抬頭,對他揮揮手,笑容可掬,沒有依戀,好像跟他只是普通到不行的朋友。
「謝謝你的咖啡,掰~~」小兵走了。
「等一下。」嚴守御頓時頭昏耳熱,鼓起勇氣留她。
「還有事?」葛小兵留步,納悶地瞧著他。
「你覺得……Wonderwall好聽?」該死,臉好熱。
「嗯,歌詞很美。LiveForever也不錯,很有感覺。」
「要不要……我把歌轉到你的iPod?」現在不只是臉熱,耳根也燙,講話有些不自然、心臟咚咚跳。他想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很蠢,他覺得四肢僵硬,好像發燒。他以前不會這樣的,他在學校是很有威嚴的,從不亂了分寸,怎麼對葛小兵這樣無措?他覺得很窘,如果小兵拒絕,他一定會糗得想去撞牆,幸好葛小兵拿出iPod,欣然接受他的建議。
「其實我很喜歡那首歌,滿想要的,但不好意思提,這樣吧,你不是也喜歡TakcMeout,我們交換吧,互相交換對方的歌到iPod裡。」
「交換」這個詞令嚴守御身體像著火、心跳如擂鼓。唉唉唉,他怎麼了?想到自己心愛的歌可以存在她的iPod,常貼著小兵耳朵,嚴守御覺得即使不能跟她常見面,仍非常非常感動,暗暗雀躍不已。
他坐下,打開電腦,將兩人iPod透過電腦傳輸,互相更新裡邊的曲目。這一來,小兵的iPod就多兩首歌,他的iPod多了TakcMe
out.
等待時,小兵隨口聊:「我以前以為當教授的都已經很老了。」
他謙虛道:「我還只是副教授,只是大家稱呼上習慣說教授。」
「你一定很會唸書。」
「也只有唸書還可以,其他方面很差。」
「會嗎?」小兵懶洋洋地雙肘撐在桌面,站在桌旁。
「除了化工以外,其他的我都很差。」
「是喔。」小兵愣住,旋即哈哈笑。
「這有什麼好笑?」嚴守御瞟她一眼。
她搖著頭,笑不停。「我認識很多人,台北的男人啊,老愛說自己多行多厲害,我第一次聽見有男人一直說自己差。」
「我是說實話。」他確實只有學術方面厲害。
「別人也這麼認為嗎?我覺得你很優秀,你人很好啊!」
他感慨地說:「我沒幽默感,不知道怎麼跟人交際,做事又一板一眼,常得罪人。假日除了做研究,沒休閒活動,每個月室內電話費平均不超過三百一十元,手機開大半天,除了工作沒人會打,你看,我多麼不受歡迎,從這裡就看得出來。」
她笑得更厲害了。「這好笑!可以瞭解你的生活的確很無趣,難道你都不跟人約會?不會想結婚生子嗎?」
「沒對象怎麼結?」
「每天這樣過日子怎麼可能認識對象,要不要幫你介紹?」
「不用。」他倒拒絕得很爽快、心裡不舒服。聽心儀的女人要給他介紹女朋友,太難堪了。
「你打算一個人這樣到老啊?不寂寞?」他們聊開了。
「以前交過幾個女朋友。」
「然後呢?」
「都嫌我悶,後來都被別的男人追走了。」
「喔。那你還沒得到教訓嗎?不會改一改自己的個性啊?」
「我就是這麼悶,不會講好聽話哄女孩,要去PUB、舞廳跳舞,我也不會。如果硬要配合別人,我寧願她們找更適合的人。」
「可是大家戀愛本來就要互相配合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也對,也許我不夠愛到想改變自己來配合她們。」他倒是很老實。
這話老實,卻一針見血。小兵呆了一會兒,她不一樣,她老是扮演配合別人的角色,配合男友所有要求,直到精疲力竭。
小兵轉移話題。「學化工除了當教授還能做什麼?」
「化工除了與傳統製造業密切相關,也跟生物、高分子、材料、醫學、半導體、電子科技都有關,所以化工的出路很廣,很多人都被大企業邀去當顧問,或是在高科技公司做事。」
「聽起來很有前途。你呢?你怎麼不往企業界發展?好像能賺很多錢。」
「我喜歡單純的環境,太商業的地方我待不住,光應付人方面的事,就會累死。」
小兵想到湯雅頓說的那些關於嚴守御父親的話,是因為那樣,嚴守御才刻意活得這麼簡單嗎?
小兵有感而發。「其實,你說得也有道理,有時在社會上和人打交道真的好累,要聽很多虛情假意的話,當然也免不了要跟著說很多虛情假意的話。」說得越來越上手、心卻越來越虛,到最後都變得快要認不出自己。
「你也會虛情假意?」他懷疑。
「當然會。跟人家借衣服的時候,我很會捧人家,什麼沒他家的衣服O雜誌就沒人看,別人家的衣服送給我們都不要,反正就是好話說盡,有時還要眼泛淚光,甚至跪下來求都可以。」不外乎是懇求跟耍賴,不擇手段、死皮賴臉地拗到人家同意為止。
他笑了。「看樣子你也被訓練得很油條了。」
「對啊,等借到衣服,再把他們罵得半死,罵他們跩什麼跩,詛咒他們以後衣眼沒人買,有些廠商才借我們幾套衣服就要求很多,什麼廣告要做多大活動、要幫他們辦多少,機車得要命,我就氣得想私下放火去燒他們的店……」說到這,小兵歎息。「可是,有時候又覺得自己虛偽、很勢利、很不坦誠。」
「為什麼?」
「跟他們應酬時,大哥大姊地喊,笑得臉都僵掉,可是背後又講他們壞話,這樣很不誠懇……」她感慨。「我不喜歡這個工作。」
「有沒有考慮換別的?」
「不行,我有經濟壓力,O雜誌待遇不錯,而且我學歷不高,出去能做什麼?」
「你一個人,開銷不大,可以做些喜歡的工作。」
「但是我要照顧妹妹,我媽改嫁了,也不可能照顧我們。」
「你妹妹太依賴你,這樣你很辛苦。」
「我知道,可是自己家人有什麼辦法?」親情的牽絆,有時是世上最無奈的事。就算知道飄飄無可救藥,可是一旦她闖禍,小兵還是得硬著頭皮收拾。
嚴守御思索了一會兒,建議她:「你知道擺爛嗎?」
小兵搖頭。
「換你失業,學她不負責任怎麼樣?」
「可是我媽會擔心,她很溺愛我妹妹。」
「你也是她女兒,總不能一直犧牲你吧?而且,一旦支撐家計的那個人倒下,旁邊的人或許就會站起來。正因為覺得有人可以永遠撐住一切,你妹才會這麼不成熟,放心擺爛。」
好有道理!小兵聽得一愣一愣。
嚴守御望進她眼裡,一句句說進她的心坎裡去。「除非你覺得自己很強,承擔這些一點都不辛苦、不埋怨,要不,就不要逞強。正因為你太獨立又不夠自私,才會被週遭人予取予求,勒索不休。如果不改變,早晚把自己累死。」他算是苦口婆心了,這是第二次勸她了。他對喜歡的女孩諄諄善誘,只希望她過得好,活得更輕鬆。
姑且不論小兵有沒有聽進去,但嚴守御耐心分析她的困境,聽她訴苦,這就讓小兵聽著心裡溫暖。即使是最親密的男友,一聽她說起不成材的妹妹,除了數落飄飄的不是,就是責備小兵的懦弱。
多可悲!小兵在另一個男人處,感覺到真正被關心。打從這刻起,她做了個決定——絕不絕不再跟嚴守御見面!
因為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嚴守御,對他產生好感,再繼續見面,怕會背叛男友愛上他。小兵絕不能忍受自己像譚美黛,成為一個會劈腿的女人。
接下來幾天,每晚睡覺時,小兵聽著iPOd,聽著Wonderwall,就覺得自己的人生走著走著,路看不清楚,一直撞上迷牆……
Wonderwall歌詞說——
也許這一路指引的燈都瞎了,我們才活成這樣……
小兵睜眼,盯著天花板,看上頭搖曳的光影。她想,誰是指引她的明燈?
小兵又聽著LiveForever,歌詞說——
我只想好好飛翔,生氣盎然地活著。
小兵自問,那她呢?她為什麼要活得那麼辛苦?
葛飄飄可以不務正業,沒錢就跟她和媽媽要,她卻狠不下心這樣做。葛飄飄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她卻一大早就要被鬧鐘殘酷地喊醒。同樣三餐一宿,為什麼妹妹可以天天玩,她卻天天忙?!做到這樣母親還覺不夠,罵她對飄飄不好……
小兵輾轉反側,這些年的辛苦全像針那樣刺著她,她確實不甘心哪!又想到譚美黛罵她的話,回想那天和男友在餐廳被他同事撞見,當時常博森的表現真令她難堪,後來她已不在意,但事後越想越不對勁。
這份感情會有結果嗎?
常博森溫柔起來,好話說盡;殘酷時,又令她傷透心。不能時常陪在身邊幫她擋風雨就算了,偶爾碰面還要避東躲西。而他一次也沒提過結婚或討論過兩人未來,到現在小兵甚至沒有他家鑰匙,只因為他認為家裡鑰匙給外人,將來萬一家中失竊,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煩。更甚者他頭頭是道分析給小兵聽,個人隱私多重要,他重視自我空間。所以小兵去他家要先報備。
這……似乎不是正常戀人的交往模式,而那天,當同事發現他們一起用餐時,常博森懊惱的表情歷歷在目啊!
常博森真的愛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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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天,員工餐敘,大家在飲酒作樂,唱卡拉OK時,小兵問譚美黛:「為什麼你可以同時跟那麼多男人交往?不覺得有罪惡感嗎?」
「幹麼有罪惡感,是他們要檢討吧?」
「明明是你錯欸!」
「神經,是他們都不夠好。你以為我不想找一個各方面都能滿足我的?問題是有的很會哄我開心,有的很會討我歡心,有的很懂得在床上取悅我,有的見多識廣可以拓展我的眼界,有的事業有成可以提攜我,你看你看,這麼多選擇,我幹麼只能跟一個人交往?女人青春多寶貴,憑什麼只能專屬於一個男人?多浪費生命哪!」
小兵不能苟同,但開始懷疑自己的愛情。「那你會在跟一個男人相處時,又想起另一個男人嗎?」如果自己很愛常博森,為什麼還動搖?
譚美黛眨眨眼,懶洋洋地說:「我會在跟一個男人相處時,想著另外二三四個男人。」
「還真敢講。」小兵瞪她。
她哈哈笑。「這樣說吧,每個男人我都當他們是我的老師,從他們身上學不同的東西,當我覺得沒什麼可以學時,我跟他的感情就畢業了,只好又換別人進修啊。」
「我只想跟喜歡的人廝守到老。」
「就算我說破嘴,也知道你不可能變成我這樣,基本上我們的條件不一樣,像我這麼美麗,當然有條件糟蹋男人。」
小兵又瞪她。「我條件也不差。」
「但你的心不夠狠啊!」她環住小兵,像大姊姊那樣開導小妹妹。「我看多了,像你這種相愛就想一生一世啊,選對象就要特別特別注意,不要到最後白白浪費青春。」
「但沒有人是十全十美。」她還在為男友脫罪,但覺得好像在說服自己。
「所以誠意很重要,有誠意跟你交往很重要,因為你太認真,受不了被傷害。」
「常博森很有誠意,除了比較忙,這些年從沒背叛我。」
「你對男人的要求就只是不背叛你?葛小兵,你太可悲了。對女人夢寐以求的愛情要求這麼低,看樣子你對人生的要求也不會高到哪去,活該你不開心,像你這樣活到一百歲也是白活。為人作嫁一輩子,最後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廉價的乞丐裝,從沒好好愛自己。」
小兵沉默,心中彷徨。
譚美黛瞧出端倪,笑咪咪地試探:「葛小兵,你跟常博森還好吧?」
「很好啊。」
「是不是遇到喜歡的人了?」
小兵心中一震,捂著嘴笑。「別亂講!」忙拿起水杯灌一大口。
譚美黛突然起身,拿筷子,敲杯子,朝同事們嚷:「大家聽我說、大家聽我說,葛小兵劈腿!」
小兵嗆到,大聲咳嗽。同事們聽了,嗟聲此起彼落。
「拜託,美黛,你不要說笑話了。」馬軻達哈哈笑。
賈維斯跟戴奧新肩並肩、手環手、臉貼臉,異口同聲:「葛小兵會劈腿,我頭給你!」
「葛小兵要是沒有常博森可能會死吧?」會計小妹嘲笑小兵。
「你別亂講!」小兵拉譚美黛坐下。
譚美黛還想說。「她剛剛問我什麼你們知道嗎?她——」
小兵搗住她的嘴,站起來跟大家說:「上次那個來拍照的湯教授跟美黛求婚,還送好大的鑽戒!」說完,馬上轉移大家注意,譚美黛落跑。
眾人被這話題吸引,追著譚美黛想問事發經過。
葛小兵吸口氣,坐下,悠哉悠哉喝茶、吃菜,享受陷害譚美黛的快感。有人過來,在她身旁坐下,陪她喝茶吃菜,是馬軻達。
他笑咪咪地跟小兵說:「小兵啊,後天是你生日噢。」他拿出一張遠東百貨的一千塊提貨券給她。「公司福利,拿去買喜歡的東西。」
「又是哪家廠商送的公關券?」小兵覷著他。
他呵呵笑。「上次的雜誌反應很好,很多人打電話來問男模特兒是誰,嚴教授可以考慮往藝文界發展,比當個教授好賺太多了,我那天跟老闆商量,不如我們O雜誌自己來簽幾個新人,發展他們的演藝事業,以後拍照也不用再讓經紀公司賺一手了,你去跟嚴先生談看看。」
「好啊,打算給人家多少簽約金?」小兵答應,湊身舀湯。
「唉呀,新人要什麼簽約金?」馬軻達呵呵笑。
「一年要保障人家多少收入?」小兵低頭暍湯。
「新人要的是曝光機會,我們給他機會還要花錢栽培他咧,他賺到了欸,而且收入是要看他的表現啊,哪還有要我們保障的道理?」
小兵湯匙重重一放,轉頭看他。「那你要我拿什麼條件跟他談?」
「還要條件?」馬軻達驚詫,瞪著小兵。「多少人想當模特兒?多少人想拍我們家雜誌?我們跟他簽約他高興都來不及了。」
小兵冷冷地說:「就是想穩賺不賠就對了,就是想坑人就對了。」
「唉!你怎麼還是不開竅?小兵哪,你在雜誌社工作,公司賺錢就等於是你賺錢,公司如果不精打細算、斤斤計較、小心翼翼、顧慮周全,哪能長久經營,屹立不倒?」當主管的也是滿腹辛酸啊!誰會樂意當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小兵舀了一大盤炒麵,大口大口吃,懶得爭論,反正不管怎樣,都是他說得對,她只是小服編,她人微言輕啦!
馬軻達幫小兵斟了滿滿葡萄酒,好聲好氣地跟小兵溝通。「怎樣?小兵,去講講看嘛,反正這只是我跟老闆的初步構想,對了,順便去助理那裡,有一疊讀者寄給嚴先生的信,你拿去給他。這教授還真厲害,第一次拍照就有fans了。」
小兵大口嚼面,含糊道:「我不要。」她逃避著,不想再跟嚴守御碰面。
馬軻達臉色一變,拍桌怒斥:「什麼你不要,這是工作!」
「美黛最會講話,你派她去,她嗲個幾聲,搞不好人家連命都賣給我們。」
「葛小兵你——」
「我負責服裝的,你不要派我去跟人家講這種事,我口才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如果派我去,我就要答應對方很多條件,你不怕就讓我去。」
「好好好好……」馬軻達舉雙手投降。「我怕你了,我叫美黛去。」
第二天,葛小兵翻著雜誌,聽著譚美黛打電話約嚴守御碰面。
「呵呵呵呵~~你還記得我啊!真是我的榮幸。想請嚴先生吃飯,明天行嗎?唉呀,你不知道讀者反應多好啊……是啊……明天中午?辦公室嗎?唉呀!那多沒氣氛啊?我們約在PUB怎麼樣?哈哈哈哈哈……不會耽誤大教授太久啦,知道您最晚十二點要睡覺啊~~大不了你睡你的,我負責載您回家嘛,要是你睡著了,我家借你睡啊~~」
又來了!葛小兵拿起橡皮筋,對準譚美黛方向,望著那露在隔間板上的半顆頭頂射去。
「X!誰射我?!」譚美黛罵道,發覺失態立刻改口,朝電話繼續嗲笑。「不好意思,我的助理剛剛在罵人,你沒聽見吧?」
葛小兵蹺著腿,校對這期的雜誌內容,一陣落寞。是自己不要見他的,但忍不住又想著譚美黛和嚴守御碰面時,這個騷包會做出什麼事?嚴守御會不會像那些男人撲上去讓她玩弄?
可惡,她心浮氣躁,氣自己不知怎麼了,亂想這些有的沒的。
手機響起,是常博森。
「小兵,我好想你,明天你下班後,我們見面好不好?」
「好啊。」明天她生日,看來,常博森有安排節目。她明知故問:「要幹麼啊,請我吃飯啊?」
「明天你想吃什麼,我都帶你去。」
「這麼好啊?」
「當然,你是我女朋友,不對你好要對誰好?」
小兵笑盈盈地掛上電話,不想了,不要再想別人,就這麼跟常博森天長地久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29:30
第七章
生日當天,同事們想給小兵慶祝生日。
戴奧新提議:「下班後,我們大家去錢櫃唱歌,小兵是壽星,有免費蛋糕吃喔!」這傢伙連同事生日都要佔便宜。
譚美黛裝遺憾地說:「我不行去哪……」她撩著頭髮,神情嫵媚。「我九點約人碰面,要談公事。」
大家嘲諷主編。
「穿這樣談公事喔?」
「一定是很重要的公事喔!」
「會不會冷啊?不要感冒了……」
大白天欸,譚美黛竟然穿著GUCCI超性感的金色露背流蘇洋裝,踩同廠牌的金屬高跟鞋,妖艷性感,不像談公事,像專程去賣弄風情的。
「胸部快彈出來了。」賈維斯諷刺。
「討厭~~」譚美黛哈哈笑,擺起嫵媚的姿勢。「性感嗎?因為晚上有重要任務,馬大要我務必達成任務。」
大家起哄。
「是哪個倒楣鬼?」要被譚美黛糟蹋了。
「這是你的王牌裝嗎?跟誰談公事?」
「嚴教授啊~~」
小兵裝忙,努力不讓心情受影響。
戴奧新問譚美黛:「那我們要幫小兵過生日,你晚點可以來嗎?」
「不用幫我過生日了,我晚上有約了。」小兵婉拒。
「跟男朋友啕?」
「對啦、對啦!」小兵笑了。
「他有沒有說送什麼禮物給你?」戴奧新問。
「我猜他會送我衣服。」小兵想起上回看中的那套大衣。
賈維斯冷言冷語地說:「送那些沒用啦,有誠意的話就叫他出來跟我們見面,哪有人交往那麼久,都不跟女朋友的同事碰面?給我們鑒定看看嘛!」
「對咩~~」譚美黛取笑小兵。「有誠意的話就叫他出來見,不要每次我們聚餐都缺席。」
「不要,你們會虧他。」小兵笑嘻嘻地。
戴奧新還不放棄錢櫃的免費蛋糕。「好啦,跟我們去唱歌,叫他一起去,我們又不會吃了他。」
賈維斯慫恿:「就是啊,到現在我們連他是圓的扁的都不知道。」
「他比較怕生。」小兵幫男友找借口。
譚美黛很不給面子地哇哈哈大笑。「當醫生的還會怕生喔?那會診的時候要不要戴面具?」
小兵瞪她。「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豪放。」
譚美黛格格笑。「惱羞成怒喔。」
戴奧新對免費蛋糕留有殘念。「反正賈維斯之前有幫你訂包廂了啦,我跟賈維斯還是會去唱歌,你看能不能趕來,大家認識一下嘛,不勉強啦,問問看啊,生日欸,生日應該要聽你的吧!」
「好啦好啦,我會問。」小兵笑著答應。
「如果他要去,記得CALL我。」譚美黛覷著小兵。「我再晚也要殺過去。」
「你來幹麼?想搶小兵的男朋友?」戴奧新很茫然。
「笨!」譚美黛揍他。「你以為我缺男人嗎?我是要幫小兵鑒定,看這個常博森值不值得付出!葛小兵眼睛有問題,我看的才准!」
小兵涼涼道:「給你看我才擔心咧~~」擺明防譚美黛。
譚美黛摟著她笑。「我知道跟我這種美女共事,一般的女孩多多少少會比較有壓力……」說著她臉色一變,掐小兵脖子。「但我人格還沒有爛到會搶你的男朋友,我對你還會講義氣好不好、好不好!」嗟!瘋了,這些同事是怎樣?非要過得這麼杯弓蛇影、諜對諜嗎?大家互相信任不好嗎?真是!
春天多雨,天公不作美,晚上大風大雨,小兵沒帶傘,只好臨時去超商買七十塊的塑膠雨傘。她穿高跟鞋,快步踏在積水的街頭,鞋被雨濺濕,但心情好,急著赴約。
小兵撇下平時常背的大袋子,只拎小包包,想到男友送的大衣,乾脆把夾克留在公司裡,歡天喜地去迎接二十九歲生日。
赴約前,她還特地去洗頭,一改平日忙時披頭散髮的鬼樣,紮成一束高高的馬尾,整個人容光煥發,精神奕奕,還化了淡妝,噴香水,竭盡所能展現美麗,包包裡帶了簡便的盥洗用具,想也知道今天一定跟博森約會到很晚,就在他家過夜。
常博森不喜歡小兵把女人用品放在他那兒,他擔心家鄉母親來探望時會問東問西,所以小兵總是將換洗用具帶來帶去,平時背大袋衣服還不夠,和常博森交往後,一碰到要去他家住,就要多背個裝滿換洗衣物的袋子,也是因為這樣,慢慢事跡敗露,同事知道她有個交往中的男朋友,是市立醫院的住院醫師。
往餐廳途中,小兵想起戴奧新的話,也許……是時候要博森認識她的朋友,等會兒吃完飯,邀男友去跟她同事碰面。
同時間,嚴守御撐傘,走出台大校園,攔了計程車,急著赴約。譚主編約他談事,嚴守御期待著,他想著,葛小兵也會來吧?自那天分開後,他們快半個月沒碰面了。嚴守御不好意思打電話給她,實在也找不到借口親近她。現在一想到可以看到她、心情雀躍。
到了約定地點,推開PUB大門,吧檯前,有個衣著性感的女子回眸一笑,朝他揮手。
「嚴先生,這邊!」
看著她兩側空蕩蕩的位子,嚴守御眼色一黯,難掩落寞神情,意興闌珊了。
☆☆☆☆☆☆☆☆☆
葛小兵遠遠地看見常博森等在餐廳門口,他手中拎著個袋子。是給她的禮物吧?小兵笑盈盈奔過去。
「等很久嗎?」她收傘,挽住男友的手。
「進去吧!」常博森揉揉她的髮。
兩人入座,點完餐,常博森打量小兵。
「今天有化妝喔。」
「好看吧?」小兵笑,將發腳撩到耳後。
菜上來了,常博森招呼小兵用餐。「你太瘦了,吃胖點,我不喜歡我的女朋友太瘦。」
小兵聽了,吃很多。「你也吃啊!」
「下午護理長買好多蛋糕,我不餓。」
「那你還約在餐廳?」
「我怕你餓啊,以後要常盯你吃飯。」
小兵感動,努力加餐飯。最近常博森對她比以前好,小兵有苦盡甘來的感覺。常博森將一個藍色大袋遞給小兵。
「什麼東西?」小兵很配合地裝出詫異表情、心想一定是禮物。
常博森小心翼翼地輕放桌上,打開袋子,拿出一台嶄新的黑色筆記型電腦,掀開,按下開關。
「幹麼帶電腦?」小兵笑了。本來以為裡邊裝的是大衣,難道電腦藏有玄機?「你開電腦幹麼?」生日卡藏在電腦裡邊嗎?有什麼驚喜?小兵興奮期待著,看樣子這次生日常博森很用心喔。
常博森秀電腦給小兵看。「你看,這台電腦我前天才買,今天就不能開機,把我氣死了。」常博森用力敲打鍵盤。「我一重開,它就會跑出這個藍底白字的畫面,我朋友幫我看過,說不是軟體的問題,是硬碟,硬碟壞軌!」
小兵真是一頭霧水,茫無頭緒,傻望著男友。
常博森繼續說:「壞軌多嚴重你知道嗎?你一定不知道吧?壞軌就是連重灌都沒用,要整個硬碟換新的……」常博森關掉電源,拿出名片交給小兵。「幫我個忙,這是他們的維修站,我最近忙得要死,拜託你這兩天看能不能趁午休時間幫我拿去修,對了……」
他彎身,又從袋裡拿出說明書,交給小兵。「這裡有保證書,跟他們講我急著用,太過分了,哪有人買兩天就壞了。」說完又抱歉地笑了笑。「這幾天我忙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連續三天都要值夜班,當醫生的又不能隨便離開醫院,拜託你了,你知道怎麼跟工程師講吧?就像我剛剛那樣開電腦給他們看……」
小兵哭笑不得,因為情況太荒謬,她傻住了。
她握著電腦保證書,終於明白自己的愛情早已經毀損。電腦有保固期限,壞軌可以免費換新硬體,她的感情呢?這些年的青春呢?她到底為這男人白忙什麼?怎麼可能啊?她不信,他會連她的生日都忘了……
小兵氣餒,愣了幾秒,又問:「你等一下還有事嗎?沒事的話,要不要跟我同事去唱歌,他們想看看你。」
常博森臉色一凜。「不要啦,我跟你同事又不熟,多尷尬,而且我九點半以前要回醫院,這幾天值大夜班。不過你慢慢吃,別急,我先回去。」
小兵食之無味,常博森又坐了半小時,他說些什麼,小兵沒心思聽。後來他先告辭,走前揉揉她的頭,又拜託一次。
「電腦拜託你了,小兵。」
小兵目送男友離開,看他在餐廳外攔計程車,消失雨中。
這就是葛小兵二十九歲跟男友過的生日。這天,男友沒送生日禮物,倒是托付損壞的電腦,要她去修理。
妙、妙極了!
她笑出來,覺得自己太可笑了,她今天悉心打扮,滿心期待,而原來只是趕來幫男友拿電腦去修,小兵你真是夠可悲了。
服務生來收拾桌面,小兵點了清酒,自己給自己慶生,喝到有些醺醺然。
她離開餐廳,在門口,對著雨幕發呆,一遍遍地問自己——
為什麼他可以對我這麼殘忍?為什麼他可以對我這麼壞?而我做錯什麼?讓人家這樣糟蹋?!
小兵撐傘,到對街搭公車。風大雨大,像全世界都故意跟她作對,走到一半,傘柄斷了,小兵怕常博森的電腦淋濕,趕快脫下薄外套包住袋子,快步奔到公車亭躲雨,氣呼呼地將傘塞進垃圾桶。
「爛東西!」她踢垃圾桶、心情壞透。
黑夜裡,小兵苦候公車,她等了一會兒,拿出iPod,戴上耳機,縮著肩膀在淒風苦雨中聽歌。雨斜飛進來,濺濕臉頰,Live
Forever旋律激昂,一下下打著她的耳朵,震著心。她覺得又累又彷徨,她張口哼這歌,哼著哼著,淚水決堤,模糊視線。
為什麼她活成這樣?
公車來了,小兵上車。半小時後,回到家,這時覺得又累又狼狽。一進家門,母親也在,妹妹跑過來迎接她。
「媽來很久了,我們在等你欸.」飄飄拉著小兵去坐,小兵感動。看樣子還是家人最親。
母親忙著去廚房熱菜。「你每天在外面跑來跑去,一定都吃不營養的東西,媽今天特地煮你最愛吃的藥燉排骨,好好給你補一下。」
小兵將東西放下,癱在沙發,酒精發酵,她恍惚著。
飄飄說:「姊,我跟媽等你好久了,我們有話跟你說。」
母親端著排骨湯過來。「你先喝湯,邊喝邊聽我們說。」
「什麼事啊?」是要祝她生日快樂吧?
「姊姊,生日快樂!」飄飄抱住小兵。
小兵回抱妹妹,眼眶一熱,忽然想哭,還好……還有家人愛她。
「我跟飄飄下午去百貨公司,買了這個給你。」母親拉開茶几抽屜,拿出禮盒給小兵。小兵高興地拆了,是條黃色絲巾。
「很漂亮吧!我幫你~~」飄飄急著幫姊姊打上絲巾。
「謝謝,竟然還記得我的生日。」
母親說:「當然記得,常博森送你什麼?」
小兵臉色微變。「還不知道,我今天還沒跟他碰面。」
「他該不會連你的生日都忘了吧?」
「好了,去照鏡子!」飄飄拉小兵到旁邊的立鏡。
「滿好看的。」小兵輕撫著絲巾,望著鏡中的自己、心情好些了。
飄飄從她身後抱住她,撒嬌地說:「姊,我想通了,我以後不要再讓你擔心,我要振作起來,我要努力!」
這是最棒的生日禮物了!「最好是說到做到。」小兵覷她一眼。
「飄飄這次是認真的。」母親過來摟住兩姊妹,她跟小兵說:「飄飄以前不懂事,又不好好唸書,交了壞朋友才會一直闖禍,其實飄飄心地很善良,現在她要認真了,她要念大學。」
「真的嗎?」小兵驚訝。
「嗯,我是認真的。」飄飄用力點頭。
「好極了,要不要我幫你準備參考書?」
「參考書是不用了,不過要拜託姊姊一件事。」飄飄跑回桌前,拿了一堆資料交給小兵。「這個……拜託姊姊幫我申請好不好?你一定要幫我喔!」
小兵這一看,頭昏目眩,她將那堆資料遞向母親。「這個你也看過了嗎?」
母親點點頭。「我覺得很不錯,飄飄從小就跟一般小孩不一樣,我們台灣的教育環境太壞了,要是送她出國留學,以後搞不好會是個大藝術家。」
「很好、很好。」小兵唰唰唰地翻閱資料,怒火熊熊燃燒,燒得眼紅頭昏。「好極了,連銀行貸款的單子都幫我寫好了……」
「因為飄飄沒有正當工作,你有薪資證明,由你來辦助學貸款,一定可以成功的。」
飄飄雀躍地說:「姊,你放心,我只申請一百萬,媽另外贊助我五十萬,等我畢業回國,我一定賺錢還你,我……姊?姊?」話未說完,小兵走向房間,飄飄跟過去。「我還沒講完——」
小兵凜著臉。「你敢講我不敢聽。」她打開衣櫥,搜出幾件衣服扔在床上,又拉出行李箱,收拾物品。
飄飄愣在門口。「你幹麼?」
母親追來。「小兵?你要去哪?」
葛小兵氣壞了,收拾物品時,雙手不住地顫抖。「我不要管你們了。」小兵拿起放在桌上常博森的電腦,也放進行李箱,拖了行李箱就走。
「姊,你要去哪啦?幹麼走~」葛飄飄追著跑。
小兵開門,回身,望著母親和妹妹。她對妹妹說:「租金到這個月五號,想繼續住就付錢。」
「我哪有錢……」飄飄苦著一張臉。
小兵冷淡地說:「沒錢?糟糕,要不要拿幾個紙箱去公園住?」
飄飄怔住,啞口怨言。
母親尷尬地陪笑,拉小兵進來。「好好講嘛,幹麼氣成這樣?快進來……」
葛小兵甩開母親的手,瞪著她。「飄飄是你的女兒,我也是,為什麼一直偏袒她?」
母親自知理虧,迴避小兵的視線。「我不是偏心,飄飄比較不懂事嘛,媽才會比較擔心她,可是媽也是很愛你的。」
「我看不出來!」小兵冷笑。「憑什麼她留學要我去借錢?她已經二十六歲,你會不會太過分?她不懂事我可以諒解,媽,你呢?你幾歲?你也跟著她亂來,萬一將來她付不出錢,又要我付對不對?太不公平了,短期內我不要看到你們!我也有自己的人生,我不是生下來幫你們收拾爛攤子的,我以後也要學你們這麼自私,我再也不管你們了!」她氣呼呼推開母親的手。「媽,你再這樣寵她,她會被你害死,她會完蛋,你看不出來她好吃懶做只想玩嗎?」
小兵罵完就走,不管飄飄和母親怎麼求,她頭也不回。
搭電梯下樓,到大樓門口,小兵愣愣望著大風大雨的街頭。很好,又忘了傘,她苦笑,好個生日。Shit!冒雨跑到路邊攔車。
上車後,小兵對司機說:「麻煩你,市立醫院。」
葛小兵怒氣騰騰,這些人不值得她付出,常博森也是,好吧,慶祝二十九歲生日,她給自己最棒的禮物就是,和這混帳又自私的男朋友分手!修什麼電腦,修你媽啦修,豈有此理!
小兵拿出手機撥給常博森,對方關機。醫院某些區域有限打手機的規定,所以常聯繫不到常博森。小兵趕到醫院,以前顧及他的原則,從不到醫院找男友,但這次她豁出去了,小兵請護理站的護士幫她找常醫生。
護士問:「常博森醫師嗎?」
「對,他今天值夜班。」
「常醫師今天輪休啊……」護士不解。
轟!小兵腦袋一片空白,呆住了。
「小姐?你要不要留話給他?」
小兵搖頭,轉身,走出醫院。看手錶,十點了。她慌了一陣,想通了,憤怒襲胸,又攔車,打算直接殺到他家去問清楚。
這時候小兵完全沒想到自己的處境,這樣拖著個大行李箱。像蹺家女人,在大雨夜,東奔西走,顧不得落腳處,先想著宣洩憤怒。
為什麼常博森騙她?他今天輪休?輪休?小兵冷笑,抱著雙臂,靠在後座。她望著窗玻璃濺上的雨珠,望著婉蜒的雨痕,覺得自己把生活過得像笑話。
她想起譚美黛的話——「為人作嫁一輩子,到最後發現自己穿的是廉價的乞丐裝。」
心情已夠差,偏偏碰上個嘴碎的司機。
「要出國是不是?還是剛從南部上來?」
「找朋友。」
「男朋友嗎?」
「不是,麻煩前面右轉。」
到了常博森住處,小兵按鈴沒回應,抬頭望五樓,那處暗著,他還沒回家。小兵乾脆就在公寓外堵他,她縮在屋簷下,衣服濕了,她冷得直打噴嚏。
四周黑著,只有一盞路燈陪伴,她無助又彷徨,想著常博森為什麼騙她?既然是輪休,幹麼不讓她知道?他匆匆離開,是要去哪?自己休假,卻沒空去修電腦,荒謬!把她當傭人嗎?
等了一個多小時,一輛計程車停住,常博森下車,小兵立刻衝上前,半途頓住腳步,他身後跟出一名妙齡女子,約莫只有二十出頭,常博森幫她撐傘,扶她過來。
那女孩身上穿著的,正是那天常博森問起的大衣,藍色大衣刺痛小兵的眼睛。撞見這麼難堪又殘酷的事實,小兵反倒異常冷靜,原先因憤怒而熱著的心,這剎涼涼的、虛虛的,原先還想跟常博森大吵特吵,這會兒全沒了勁。
那女孩氣質高雅,偎在常博森身邊,小鳥依人,看得出是出身不錯的人家。常博森環著她肩膀,那憐惜的神情是小兵從不曾見過的。
常博森過來後,看見小兵,臉色驟變。「你……你怎麼……」
女孩望著小兵,又看看常博森。「你們認識啊?」
小兵冷靜地跟常博森說:「我有事跟你談,到了醫院,才知道你今天休假。」
女孩拉拉常博森的袖子,常博森跟她介紹小兵。
「這是我朋友,葛小姐。」
朋友?小兵嘲諷的瞟他一眼,朝女孩伸出手。「你好,對不起,耽誤一下他的時間,我有事跟常先生討論。」
「沒關係,你們慢慢聊,我上去等好了。」女孩倒是挺大方的。「那我自己開門好了。」手伸向常博森,常博森將鑰匙交給她。瞧這動作,他們的關係不言而喻。女孩上樓去了,留下小兵和常博森獨處。
「謝謝你,剛剛……沒讓我難看。」常博森好尷尬。
「怎麼?這麼怕我壞了你的好事?」
「對不起。」
小兵僵著臉,沉默了。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想問他們的關係,但聽了只是徒惹傷心。想問他為什麼這樣狠心?但問了又怎樣,他已經做了。
小兵一時找不到話,不敢相信,像置身夢裡,從前信以為真的事,一下子全被推翻。當她苦苦壓抑自己對嚴守御產生的好感,甚至怪罪自己不應該時,她的男朋友已經在劈腿了,看樣子她不只笨,簡直是低能。
常博森好難堪,他支支吾吾地解釋:「她……她爸爸是縣立醫院院長……想找我合夥開診所,最近才認識的……」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小兵臉色一白,旋即苦笑。原來如此,他找到金主,找到可以幫他實現夢想的女人了。
「我還在猶豫,畢竟我們在一起很久了,我不知道怎麼跟你開口,而且我還沒做決定……我很彷徨……」
「你在騎驢找馬嗎?」小兵冷笑,問:「你愛的是誰?」
「說實話,你們兩個我都很愛……我很掙扎,雖然她條件比你好,但是……」
「條件比我好?」小兵忍不住笑出來、心好痛,眼睛也好痛。「你是憑什麼來判斷我的條件好不好?」
常博森住口,葛小兵又問:「那以前不承認我們的關係,是因為覺得我條件不好嘍?」她的口氣雲淡風輕、心卻在淌血。她整個人沒勁了,連罵他都意興闌珊,沒力氣吵了。好累,好想躺下,她真的太灰心了。
常博森解釋:「當然你人很好,可是說真的,我們的背景跟學歷有差距,這是很現實的事,你家問題又很多,我當然希望我交往的女朋友是可以幫助我的……」
小兵低著頭,連看他都懶,只是冷冷地、緩緩地說:「你以為你多了不起嗎?你給病人問診時也會看他們的條件背景嗎?常博森,原來你覺得自己這麼了不起呀,跟我交往的這些年真委屈你。」
常博森面色鐵青。「是你要問我的,我不跟你說就是怕這樣,難道你要我講假話?」
葛小兵徹頭徹尾地醒了,就像被人當頭潑了冷水,她醒了,這三年是惡夢一場。
她淡淡地說:「是你配不上我,我就算再差勁,最起碼對你對人都是真心真意,不像你這麼卑鄙、這麼自私、這麼自以為了不起!我配不上你?如果覺得我配不上,為什麼要浪費我的時間?為什麼不早點說?!」小兵蹲下,打開行李箱,拿出電腦,忽然就往地上砸。「去你的爛電腦!」
「小兵!」常博森驚駭,看電腦重摔在地,他忿忿地撿起電腦。「你一定要這麼衝動,不能好好講嗎?這是電腦你也摔?你瘋了!」
葛小兵瞪著他心灰意冷。「常博森,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愣住,猛地想起,慚愧了。「對不起……我……我一時忘記……你的生日禮物我再……」
「不用了,那個女孩穿的大衣是你送她的,對吧?」
他迴避小兵的注視。「對不起。」他想討好新歡,想送個很有質感的禮物。
小兵沒哭,冷冷地笑問他:「現在我全知道了,你打算怎樣?」
常博森想了會兒,拜託她:「給我一些時間做決定,我現在很迷惘。」
「不必這麼迷惘,我幫你決定,我們分手。」
「小兵,給我時間,拜託……」他拉住她的手,依依不捨。
「我沒時間給你,你的時間很寶貴,我的時間也不便宜,以後一刀兩斷,誰也別找誰。」三年恩愛,灰飛煙滅,痛徹心扉,痛徹心扉哪!就當這三年她中邪,鬼上身,笨到底,以後不了,再沒另一個三年拿來浪費了。
小兵拖著行李箱就走,常博森追上去。「你拖行李箱要去哪?」
「走開!」小兵隻身大步雨中,他又追來,撐開傘,幫她擋雨。
「去哪?我送你。要去旅行嗎?為什麼帶行李箱?」
「不關你的事。」
「不要淋雨,傘借你。」
「不希罕。」小兵推開傘,好笑道:「分手了才這麼緊張我,那以前我是怎麼了?我算什麼?你太讓我失望了。」
常博森被撇下了,看小兵在雨中疾走,頭也不回。突然間,小兵的好,全歷歷在目。噓寒問暖,為他送早餐,處理瑣事。曾經與這女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又回到眼前,他迷惘,不知所措,眼睜睜看著這原以為會永留身旁的女人,走出他世界。
當小兵的身影消失雨中,常博森心痛了,發現她好重要,她果真永不回來了嗎?永下聯絡?這想法令他冷汗直淌、心像被鑿了大洞,空了一塊。三年的光陰,他怎可能麻木到一點都不在乎小兵?
大概因為葛小兵對他從不要求,他就誤以為不管他多糟糕,小兵會永遠存在。不管他多過分,她都會忍耐。因為她從不要求,他也就從不必用心對她好。是她的溫柔和寬容養大他的胃口,他變成自私自利的人,只看見自身的光芒,忘了幫襯的女人。
常博森想追回葛小兵,然而另有一個女人,在屋裡等他。坦白說,他現在真有些慌,回去時,傘都撐不好,他恍惚著,小兵離開後,他眼前的世界變得不真實了。
☆☆☆☆☆☆☆☆☆
深夜,嚴守御離開PUB,他婉拒譚主編的好意,堅持不要她送,自行搭計程車離開。坐入計程車,將雨傘擺好,朝司機禮貌地點個頭,報了地址。
汽車在復興南路行駛,霓虹燈在雨中閃爍。唉,嚴守御揉揉脹痛的太陽穴,今晚浪費三小時,聽譚主編講些沒營養又沒興趣的話。
譚主編開出一長串華而不實的條件,想哄他簽下模特兒經紀約。嚴守御對模特兒五光十色的生活沒興趣,對光鮮亮麗的演藝生活沒興趣,對穿著暴露、講話嗲聲嗲氣、動不動就笑得花枝亂顫的譚主編更是沒興趣!
哪怕她講得口沫橫飛、嘔心瀝血,到最後甚至快要肝腸寸斷,一命嗚呼了,嚴守御還是不改其志,不動如山。
譚美黛問他:「你到底明不明白?這是多少人夢想的大好機會!」
嚴守御回答她:「我明白,但是我只喜歡從事學術研究。」
譚美黛問他:「難道你不希望將來當明星?除了上雜誌,搞不好還可以像那個張震或那個梁朝偉去演戲啊,隨便一部片酬,就超過你當教授十年的薪水!」
「我的強項是化工研究,我不會演戲。」他很有自知之明。
「不會演戲沒關係,長得帥比會演戲重要。」
「你不用再說了,」他推開合約,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合約有太多漏洞了,沒有保障簽約人的收入,沒有明確寫出簽約人的出路,沒有實際的工作項目,沒載明簽約人的工作內容,這是賣身契。」
啊咧~~譚美黛被嚴守御講得無地自容,臉很紅。「呵呵呵,條約只是做做樣子嘛,我們是好朋友啊,合約是死的,其他好談啊!」
「我今年三十三歲,這種話騙小朋友還行,拿來騙我,就太看輕我了。簽合約這種事和交情無關,白紙黑字,怎麼可以馬虎?再說我們的交情也沒好到可以互相信任的地步。」
譚美黛第一次被男人狠削,爆糗的,她無往不利的魅力呢?她額頭開始冒冷汗。
「姑且不論合約的內容,當明星就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很清楚他想要的生活,他不留情面地起身。「再說下去只是浪費大家時間,謝謝貴公司的錯愛,我先走了。」
嚴守御就這麼離開。整場會面很沒意思,唯一令他期待的是希望能見到葛小兵,可惜她沒現身。
席間譚美黛一直笑、一直施展魅力,那些誇張的女性肢體語言,看得他煩死了,倒盡胃口。他不喜歡仗著美麗就自以為是的女人,不喜歡那種裝模作樣,工於心計,講話嬌聲嬌氣的女人,他想念的是衣著隨興,有些毛躁的葛小兵。
嚴守御想著她,她這陣子都在幹麼?有聽他給的歌嗎?他常聽小兵的TakeMeout,他等小兵再來,除了等,沒有其他辦法。
車子在十字路口停住,等紅綠燈變換號志。
嚴守御往後靠向椅背,這動作令他的視線往上,他看見架在半空的捷運月台,有個女人伏在圍欄前。
是她嗎?
嚴守御猛地坐直,要司機路邊停靠。
他跳下車,跑過路口,衝進捷運站,乘電梯,往木柵線月台去,闖進月台,他站住,他喘著,看著背對他的女人,確實是葛小兵。
他悄悄地走到她身後,同她那樣,將手盤在欄杆,和她一起俯望柏油路面的星星。
意識到有人接近,小兵轉頭,看見嚴守御。她震驚,怔望著他。他也正注視著她,他微笑,他好感謝這場巧遇。
「葛小姐,生日快樂。」
「你怎麼知道我生日?」小兵驚訝。
「上次湯雅頓問過你。」
小兵苦笑。可見有心想記,絕不可能忘記。交往三年的男人,還不如一個初認識的嚴守御。
「你在這裡幹麼?」
「看星星啊。」
「下雨天的星星?」
「對啊。」
「這不是我跟你說的嗎?」
「是啊。」
他緘默,陪她看星星,兩人沉默一陣。嚴守御想了想,又偏過頭,凝視她,試探地問:「是不是心情不好?」
這一問,小兵哭了。
小兵的眼角,閃爍著淚光,那是嚴守御看過,最耀眼的星,也是最令他心疼的星,他想抹去那顆傷心的星星,但他只是不知所措地僵在她身旁,陪她傷心。
小兵默默哭著,嚴守御默默守護著。直到最後一班捷運,從他們身邊馳過。
嚴守御問她:「帶著行李箱要去哪?」
「不知道,但我不要回去。」
「你男朋友呢?叫他來接你,一個人在這裡太危險了。」
「沒男朋友,今天分手了。」小兵淡淡道。
嚴守御頓時五味雜陳、心裡著實為自己高興,可是又覺得她正傷心,他如果高興就太可惡了。
「很晚了,你要住哪?」他擔心她。
「我最近可能會搬家,等一下無找旅館投宿,或是先在二十四小時咖啡店待到天亮。」
「你可以住我家。」發現這話不對,又急著解釋:「因為我最近很忙,我都睡學校的辦公室,最近有學術報告要發表,反正我常沒回家,你去住我家,那裡空著也是空著,如果不放心,可以把門都反鎖。」
第一次見他把話講得如此急躁、口氣很矬、又顛三倒四,第一次見他這麼慌。
小兵看著看著,眼淚不住地湧著湧著,都滑落臉龐。她感覺得出嚴守御的好意,她不笨,她聽得出這些說詞只為了令她不會不好意思:這些說詞,只希望她安心去他家住。小兵當然還隱約感覺得出,這男人對她有好感。
之前她抗拒著,為了個不值得的爛男人抗拒著,她真傻啊!
「真的可以嗎?」小兵問。
他急切地說:「當然可以,我本來就想找人幫我看家,剛好!」
他的心意太明顯了,小兵笑出來。「你真的很不會說謊。」
被她識破了,嚴守御好糗。「反正你想住多久都沒關係。」他迴避她燦亮的眼睛,覺得她太耀眼了。啊,想到她要去住他家,他真的好高興好高興,命運的安排真是奇妙啊,今晚他原本好難過沒看到小兵,誰知道竟然又出現面前。原以為與她無緣,誰知忽然間天涯變得近在咫尺。
「走。」嚴守御幫她拖行李箱。
小兵跟在他身後,兩人走了一陣,一前一後,乘電梯下樓,走出捷運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30:06
第八章
早幾個月前問嚴守御,他絕不信自己會樂意地,將房子借給認識還不深的人住。他一定會有所顧忌,他肯定會深思熟慮,他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不答應,更甭提這主意由他自己主動提起。
家裡抽屜放著證件、存款簿等,書櫃上有一本卷宗,懷抱著嚴守御的保險單。另一白色卷夾含著的是老房子的地契,這老房子是父親留下最後一筆沒被拍賣掉的財產。父親已經忘了門牌,把兒子也忘記,長住療養院,目前最大興趣便是像小孩般鎮日吵著要吃東西。
嚴守御謹慎小心出了名,今晚他看見小兵彷徨地呆在月台上,就提議小兵來他家裡住,於是嚴守御發現,太喜歡一個人時,是顧不得謹慎,也沒時間深思,對她的熱情是一股單純的傻勁,這傻勁令他罕見地完全信任她。
拜小兵之賜,嚴守御發現黑夜的台北比白天美,而夜裡的葛小兵,她難過的淚眼迷濛,眉目間,沒慣常的略帶緊張的神情,看得出她今天是刻意打扮過的,華麗的淡橘色絲質上衣,淺卡其色打折及膝裙,還罕見的穿了高跟鞋。然而看在嚴守御眼裡,卻比之前幾次見面,感覺更年輕無辜,大概是因為濕透的髮和衣,又或者是她眼中的脆弱,嚴守御興起強烈想呵護她的衝動。
當嚴守御領著小兵走在回家的路上,穿梭在婉蜒的小巷,他感覺像帶著個迷路的女孩。
一路上小兵很沉默,腦子一片混亂,常博森的背叛太震撼她了。嚴守御誠摯地邀請她去他家裡暫住,要是以前她絕不可能答應,畢竟和認識不深的男人回家,借住他家,有些不妥,也有點太隨便了。
但又怎樣?小兵自嘲地想,她還有什麼可失去?另一方面,她之所以同意,也是因為信賴嚴守御的人品。他的正直,是小兵願意和他回家的原因。
嚴守御為了讓她放心,路上還告訴她,他這幾天都會睡辦公室,請她安心住下。
嚴守御的家,是舊式像眷村時代的屋宅,紅色門,進去後,小庭院,一廳兩房,空間不大,擺設簡單。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裡邊的書櫃桌椅看得出年代已久,都很老了,但保持得很乾淨。
客廳牆上掛一幅水墨畫,就是全部的裝飾。客廳左側有兩間房間,嚴守御推開外邊的那間房門,對小兵說:「這以前是我爸的房間,現在沒人住,你可以住這裡。」
這間房窗明几淨,裡面有扇窗,窗拉開一半,綠色紗窗外面,是院裡的幾盆花草。窗前躺著單人床,白色枕頭,灰色被子,整齊放著。床邊有一套老桌椅,靠牆站的是木衣櫥,地上大塊大塊拼貼著淡黃色地磚。
「可以嗎?」他問小兵。
小兵有些尷尬地問:「你爸爸……不會回來住嗎?」她聽雅頓說過,他爸爸住在療養院。
「他住別的地方。」嚴守御淡淡說道。
嚴守御到廚房泡茶的時候,葛小兵進浴室洗了澡,換上乾淨的便服。洗澡的時候她想著飄飄的事,還有常博森的背叛,就覺得憤怒像烈火,燒得她不能平靜。
出來後,她跟嚴守御坐在客廳。
「我已經叫了車,車子大概二十分後到。」他又指了指茶几上的便條紙,上面寫了電話,還壓著一副鑰匙。「有什麼事就打給我。」說完,不大放心地又補上一句:「什麼時候都可以打,沒關係。」
小兵捧著嚴守御泡的熱茶,但一口也沒喝、心裡涼颼颼的。
「你不問我為什麼離家出走?」她藏不住心事,有太多疑問耿耿於懷,急於投訴。
「如果你說,我就聽。」
她就氣呼呼說了妹妹跟媽媽的事,嚴守御聽完,跟她說:「她們確實太過分了,你應該給她們一次教訓,這裡隨便你住到什麼時候。」他對小兵的家事愛莫能肋,但他給予小兵最實際的幫助,而不是講那些不切實際的安慰話。
但小兵真正想投訴的、困惑的,卻是男友背叛的事,她目眶殷紅地數落起來。因為傷心和氣憤,語句混亂,沒有條理。
「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背叛我的?我怎麼完全沒感覺?」她捧住腦袋,想得快炸了。「背叛我多久了?我早該察覺到的,但是我們相聚的時間本來就不多……還是他每次騙我他在忙,其實都是跟那個女孩在一起?她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是不是因為她比我年輕?」
嚴守御靜靜地望著小兵,靜靜地聽她搜索男友背叛的蛛絲馬跡,並責備自己的種種疏忽。
小兵問他:「你幫我想想,是不是因為我太信任他,他才會這樣?」
小兵問他:「你覺得如果我像別人那樣,常常給男朋友查動,搞不好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對不對?」
小兵問他:「你知道嗎?我真的很不甘心,他到底瞞我多久了?今年的情人節他也說要值班,啊~~」小兵氣道:「搞不好他是跟那個女孩過的,對不對?」
他忽然打斷她一連串的質疑。「你想回去他身邊嗎?」
「不可能。」
「那麼你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
小兵愣住了。他一針見血,戳破她的不理性。
嚴守御冷靜但犀利地告誡她:「很多人會發瘋,就是因為一直讓被傷害的感覺困住,在裡面鑽牛角尖。」
窗外雨聲哀怨的滴答不休,嚴守御說的話,一字字打醒小兵。
他冷靜睿智地說:「就好像有人背後砍你一刀,你不快止血就醫,反而躺在地,質問不休,他為什麼砍我?」
小兵啜泣,她確實在流血,很痛。
嚴守御的話,無形地包紮她的傷口。他取走小兵捧在手中的杯子,緩緩放在茶几上。
「這是頂級的高山茶,你知道茶要怎麼泡才好喝嗎?水質很重要,所以我用礦泉水。茶葉太多太少都不行,所以我放秤子仔細秤過份量。第一泡要先醒茶,香味才會出來。讓茶先過熱水,第二泡浸四十秒……這些步驟很繁瑣,光是教人泡茶的學問,市面上就有很多書,可是就算有再好的茶葉、講究的泡茶器具跟技術,但只要沒趁熱喝,剛剛的功夫就全部白費了。」
他重新幫小兵沖一杯,拉住她手,杯子塞入她手心裡。
「把握時機趁熱暍,不要浪費這麼好的茶。」
外面計程車來了,聽得見車子在門外停住。
「我回去了。」嚴守御起身,望著傻傻捧著杯的葛小兵。「你是很好的人,不要浪費自己的生命去抱怨傷害你的人。今天你生日,葛小兵,我祝你生日快樂,每天都比昨天更快樂。」
他對她微笑,那溫暖的微笑,教小兵熱淚盈眶。
他走後,小兵趁熱品嚐高山茶。聽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聽著客廳牆上掛鐘答答的響音。時間正無情地流逝,光陰似水一去不返。小兵往後癱在椅背,思量著嚴守御的話。
喝完這杯茶,放下多年情感的包袱,放下被傷害的痛楚,放下下開心的結,小兵決心往後生氣盎然地活著。嚴守御說得沒錯,她又不打算回常博森身邊,更不可能原諒他,那麼還浪費時間計較這些傷害做什麼?還責備自己的愚昧幹什麼?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吧!
就算所有人忘記慶祝她的生日又怎樣?她二十九歲了,又不是小娃娃,有能力為自己慶生,她可以盡情美麗,並不為著贏得旁人讚賞,當不被人珍愛疼惜,她可以珍愛疼惜自己啊。
嚴守御像一洌熱水,沖醒小兵的迷惘,她醒來,在午夜的三點十分又二十七秒,豁然開朗。
這是她收過最棒的生日禮物。
☆☆☆☆☆☆☆☆☆
夏天的腳步近了,一日比一日天亮得早。服飾店撤下上一季的衣服,更了新款,O雜誌從這期開始教導OL女士搭配既涼爽又兼顧美麗的新裝。
如火如茶的截稿期,辦公室堆滿服飾配件,小兵忙得暈頭轉向。譚美黛應酬客戶,應酬到頭昏眼花。戴奧新想新造型想到滿臉冒痘痘,賈維斯跟總監溝通拍攝現場輔助器材,溝通到每天起碼吵架三到四次。反正一到截稿期,滿社烏煙瘴氣,每個人講話都凶狠起來。
總監發現進度不理想,罵主編譚美黛。「你是怎麼帶人的?一群飯桶!」
譚美黛被罵了不甘心,就找戴奧新出氣。「到現在造型還沒定,你是豬投胎的啊?」
戴奧新想去罵賈維斯,但賈維斯是他的心上人,所以他罵葛小兵。「葛小兵你衣服借這麼爛的,是想讓O雜誌倒閉對不對?」
小兵蹲在地上,正在清點剛借回來的衣服。
戴奧新又罵:「你借的這些衣服水準真差,你是去路邊攤借的對不對?」
老調重彈,小兵聽了不痛不養,反正她借來的衣服,從沒滿足過這位挑剔的大才子眼睛。
往常只要被罵就會跳腳反擊的葛小兵,這回一反常態,她側身臥在借來拍攝的大抱枕上,涼涼地撈起一條銀色腰煉打量,一副沒聽見戴奧新說話的樣子。
戴奧新還在罵:「我們整個O雜誌的水平,都被你借的衣服拉下來了,你知不知道?你給我的這些衣服跟首飾全不能用,你想讓我死是不是?去重借!」
葛小兵翻個身,趴著,翻企劃書。「我覺得很好啊,反正不管我借什麼衣服,沒有一次你滿意的,懶得跟你吵。」
咦?戴奧新傻了。
葛小兵變了,以前一罵她就哇哇叫,兩人罵來罵去不知有多爽,現在她竟然心平氣和,彷彿是個得道高人。
戴奧新指著小兵,尾指翹著,罵得更潑辣了。「你耳聾啦?沒聽見我講什麼嗎?全部不能用,給我退掉,用這些衣服做造型,簡直是污辱我的人格,糟蹋我的才華,對不起我的父母,辜負戴奧新的迷哥迷姐~~」
小兵伸個懶腰,打呵欠。「好啊,那我退掉,我全部退掉喔,我重借,萬一借不到耽誤進度的話,你負責喔。」
戴奧新嚇壞了。他吠了半天,竟無法激怒她,瞧她歡喜自在得簡直要在地毯上滾起來了。戴奧新連退兩步,瞅著小兵問:「你怎麼不生氣?」這位施主恁地好修養。
葛小兵盤腿坐,望著戴奧新。「生氣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戴奧新納罕地直瞪小兵,猛地轉身,像被什麼嚇到,跑去跟主編說:「美黛、美黛~~葛小兵她……」
「她變了對不對?」譚美黛哀怨地抬起頭,面色蒼白,雙眼下有暗暗的黑影。「我從來不知道葛小兵是這麼自私的人,你知道嗎?我早上跟她求了半天,差點沒跪下來,要她幫我追幾篇稿子,她竟給我NO、NO、NO!無情無義,虧我一直當她是好姊妹……」美黛講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追稿子是你的工作啊。」
「可是我很忙啊!我要跟很多人應酬欸~~」譚美黛理直氣壯。
「葛小兵為什麼心情那麼好?她男朋友跟她求婚了?」
「她跟男朋友分手了!」
「那有什麼好高興?哦~~我知道了,」戴奧新比了比腦袋。「會不會是因為失戀,所以這裡秀逗了,才會變得這麼反常?」
「我也不知道……」譚美黛眼睛覷著走道旁,蹲在地上分配衣服的葛小兵。「我覺得被威脅。」
「被什麼威脅?」
「葛小兵。」
「怎麼說?」
「你沒發現?她最近變漂亮了。」
戴奧新打量小兵。「真的欸……」
小兵昔日因為沒時間整理總是散亂著的長髮,現在美美地盤在腦後。平日只穿T恤襯衫或牛仔褲,現在竟然穿起很女性化的雪紡洋裝。大概是有在護膚,還是吃得比較營養了,她氣色明亮,臉頰也豐潤了些。
「奇怪,我以為跟男朋友分手會很慘的……」戴奧新一臉納悶。
「搞不好她有了新歡……」譚美黛唉聲歎氣。「忙死我了,我今天催稿催得喉嚨好痛啊!」
☆☆☆☆☆☆☆☆☆
五點半,下班時間到,葛小兵收拾東西,打卡,正要離開,被馬大攔下。
「葛小兵,你最近都很早下班喔。」馬軻達不爽了。
「五點半是公司規定的下班時間啊。」小兵笑咪咪的。
馬軻達搖頭。「NONONO,你回頭看看,戴奧新、賈維斯連主編譚美黛都在忙,你身為O雜誌的一份子,怎麼可以撇下同志,棄之不顧先離開呢?」好意思噢?
葛小兵靜靜聽著,馬軻達又說:「我們這一行本來就比較忙,下班時間不可能準時。」
「我的工作已經做完。」
「你可以幫別人啊!只要你有心,一定可以找到事情做。」
「我不要。」
「你、你什麼?」
「我又沒偷懶,為什麼別人的工作做不完還要我做?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應該完成的進度,做不完就是他的時間管理不好,他留下來做也是應該的,我的部分已經完成,當然可以下班。」
「葛小兵!」
「有。」
「你這種觀念真是要不得,身為總監,不希望再聽到這麼不負責任、這麼自私的話,身為O雜誌的一份子,應該要有命運共同體的觀念,我們雜誌——」
「不爽你開除我啊。」小兵溫溫柔柔地回了這麼一句。
馬軻達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在小兵身後,一群同事竊竊私語地注意著他們。
馬軻達回神,立刻豪邁、爽快、真的就開除葛小兵……想是這樣想啦!但……他竟張大嘴巴,嗆不出口。他竟只是兩眼睜大,瞪著個頭嬌小的葛小兵,罵不出口。他想到葛小兵的諸多好處,她是很稱職的服編,她經驗老到,做事盡心盡力,她能力不錯,便宜好用,開除她划不來啊!
大家等著看馬大怎麼處置,這兩人對峙一陣,結果——
馬大退到一旁,橫橫地覷著葛小兵。「好,你下班,下次不可以這樣,知道嗎?」他虛張聲勢嗆幾句。
「掰掰~~」小兵揮揮手,大搖大擺走出雜誌社。一出雜誌社,她又跳又叫。「YES!萬歲萬歲萬歲,爽爽爽~~OHOHOH~~」看吧,拒絕別人也沒啥大不了,抗拒不合理的事也沒啥困難的,這全是嚴守御教的。
這陣子小兵寄住在嚴守御家裡,跟他成為好朋友。兩人常常相約去吃飯、逛街、看電影、喝咖啡,說是好朋友啦,不過兩人互動又有些曖昧。小兵越來越喜歡嚴守御,至於嚴守御呢?他早就心儀小兵,不過,礙於小兵和前男友分手沒多久,他不敢表現得太急進,所以總是保持禮貌的距離,進退很有分寸,像個好朋友那樣關懷小兵,日日噓寒問暖。每次去老家接小兵出去,總是拎著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日用品,只要發現老家有什麼缺的,他下次一定帶來。
小兵的牙膏快用完,還沒去買,沒幾天,就在洗手台邊發現嶄新的牙膏。肥皂快用完了,很快就發現肥皂盒裡已添上新的。同樣的事,很神奇,一再上演。衛生紙永遠充足,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茶葉快泡完,自動會補滿。小兵愛喝美祿,自己買一罐放廚櫃,當美祿快泡完時,隔幾日,想要喝,打開罐子,驚訝地發現是滿著的。原來嚴守御來找她時,已經偷偷換上新的。冰箱裡的水果也是,不管是不是當季,不管市價波動如何厲害,不管小兵嗑掉幾顆,永遠會補足幾顆新鮮飽滿的蘋果。
早餐吃一顆蘋果,是健康的王道。小兵住了兩個月,算算也吃掉了幾十顆蘋果。每天早晨,都是鮮甜的開始。夜晚睡前的美祿,是累了一天最暖的呵護。難怪小兵要胖了,氣色要好了,在嚴守御不動生色的偷偷照顧下,在少了母親跟妹妹的壓力後,在拋掉不用心的舊情人後,小兵脫胎換骨,活得生氣蓬勃。
嚴守御的心思,小兵怎會不知道?
一日她煮晚飯請他吃,吃飯時,她說:「這間老房子好奇怪噢!」
「有什麼問題嗎?」
「太奇怪了~~」
「哪裡怪了?」
「日用品永遠用不完,水果也永遠吃不完,連美祿跟茶都喝不完欸!」簡直是住在寶庫裡。
嚴守御若無其事地喝湯吃飯,只有微紅的臉龐洩漏了他的情緒。
他清清喉嚨。「也許……是神的奇跡。」
她大笑。「對,神愛世人。」她又不是小孩子,奇跡兩字就能騙過她啊?「你不要再花錢了,我白吃白住很不好意思。」
「沒關係。」
「有關係,一直欠人情,我很不好意思。」好像在佔他便宜。
他想了想,老調重彈。「我本來就要找人幫我看家,就當是你看家的獎勵。」
她開玩笑地說:「這麼好賺啊?乾脆別去工作了,每天看家就好了。」
「好。」他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小兵怔了怔,低頭笑。
他尷尬了,不知道要說什麼。
小兵懂他的意思,她感動著,沒有說破。初生的愛情在兩人眉目間傳遞,小兵心裡清楚,她已經接納這份新感情。
嚴守御不愧是當教授的,生活單純,但心思縝密。他是小兵的軍師,小兵的靠山,小兵的明燈,小兵的避風港。有他陪伴,小兵早忘了舊傷痕,她現在活得好開心,原來真正被疼愛著,是這麼窩心快樂。
朋友都說她越來越漂亮了,小兵領悟到,原來跟個真正珍惜你的男人一起,是女人最好的保養品。
☆☆☆☆☆☆☆☆☆
「實在太丟我們男人的臉了!」待在嚴守御的辦公室,湯雅頓非常不以為然,兼十分不層地覷著好友嚴守御,用相當鄙夷的口氣罵他。
瞧這間辦公室,變什麼樣子了?地上擺行軍床,床上放寢具。OH~~MYGOD!從他得知嚴守御想追葛小兵開始,他就不斷地給嚴守御建議,教他怎麼追女人,結果呢?嚴守御聽不進去,還是按他的步調走。這兩個人耗了兩個多月,竟然還沒到本壘,只是牽牽小手、吃吃飯。如果是普通交往還情有可原,問題是——欸,葛小姐就住在他家欸,他還矜持什麼?
「都已經住到你家了,而且兩個多月了,這代表什麼你知道嗎?」
「代表她信任我,所以我更不能亂來。」嚴守御涼涼道。
「Ohmygod!」湯雅頓抱頭,不敢相信。「代表她願意讓你更進一步~~」這是湯氏字典的意思。
「不要用你那骯髒的頭腦污染我。」嚴守御嗤之以鼻。
「Ohmy
god!」湯雅頓嚷嚷:「太遜了吧?哪有人把家讓出來給喜歡的女人住,自己跑出去住辦公室?三八欸,借房子給喜歡的女人住,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要跟她進一步嘛,先讓她住家裡,然後製造機會,然後順其自然,然後順應本能,然後天雷勾動地火,然後一發不可收拾,然後順理成章,然後水到渠成~~」他講得好不陶醉,但嚴守御殺得不留情面——
「下流,我跟你不一樣。」少誣蠛他的人格。
「是怎樣?你們幾歲了,幹麼裝純情啊,在談學生戀愛喔?她現在沒男朋友了,你也沒女朋友,你們三不五時吃飯約會看電影,耗那麼久,不上床是怎樣?只是牽牽小手就滿足喔,別騙我你不想喔?」
嚴守御轟他出去。
這傢伙就會來亂,亂得他心浮氣躁。可惡!他是正常男人,面對心愛的女人當然會有非分之想,也會胡思亂想,問題是小兵跟男朋友分手沒多久,他希望給小兵多點時間適應他。
況且,他也不想讓小兵覺得他提供家裡讓她住,是想佔她便宜,他可是堂堂的嚴大教授,他可是謙謙君子,他怎麼能在小兵感情剛受過傷害時,對她不禮貌?他尊重小兵,想在兩人關係更穩定時才有肌膚之親,在這之前他可以按捺對她的渴望,謹守分寸,善待她。
其實上不上床倒不是最讓他在意的,能常常看到小兵,他好快樂,和小兵交往,最令他煩惱的,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吃飯、找餐廳……
說來很丟臉,嚴守御汗顏,每次跟小兵約會,晚餐時間,總是小兵作主,帶他去各大餐廳覓食。大概是常常東奔西跑,小兵知道的地方可多了,她特清楚哪兒有什麼好吃的,哪兒有啥特色餐。
上上禮拜小兵帶他去台北花苑吃牛肉麵,小兵一路帶著他往巷子裡鑽,興致勃勃地說個不停。
「那裡的牛肉麵很特別,超好吃的,地方又靜,不會吵……」
那是嚴守御吃過最有氣質的牛肉麵,很難相信外表像咖啡廳,裡邊卻附設花店,然後就在盛放的花卉中,吃著香味四溢的牛肉麵。雖然感覺有點奇怪,但對著心愛的女人,再奇怪的地方,嚴守御也甘之如飴,吃得津津有味。而且,那個面果然好吃,嚴守御跟葛小兵吃得好開心,離開前,嚴守御還買了一大束的粉紅桔梗送給小兵。
上禮拜他們去看電影,散場後,又到了晚餐時間,真尷尬,嚴守御想不出有什麼好地方可以帶小兵去。嚴守御一天到晚在台大附近走動,很少上餐廳吃飯,通常是助教買便當給他吃。結果他才蹙眉個一分鐘苦思去處,小兵已經拍手大叫——
「我們去吃博多拉麵!」小兵熱門熟路地說:「市民大道上有個超好吃的博多拉麵店,天啊~~那裡的叉燒拉麵是用大骨熬到湯都變成白色的,還有他們的炸豆腐爆好吃的,我帶你去!」
我帶你去!聽、聽,心酸哪!身為男人~~嚴守御反省,他會不會太遜?以前的女朋友就是嫌他悶,不會玩,才離開的,這次他小心翼翼,怕舊事重演。
今天他要好好表現,要帶小兵去吃飯,他跟湯雅頓借了一本台北資訊雜誌。找到雜誌強力介紹,很「磅」的健康飲食餐廳——蘇西黃香草餐廳,就在那牯嶺街上。
雜誌上的照片是餐廳的一隅,擺著七盆綠意盎然的香草盆栽。編輯用文字介紹,本店座落並非市區熱鬧的地方,位於小巷裡,也算在鬧區裡自有一份恬靜的味道,氣氛好,餐飲佳,是戀人約會的好去處,沉浸在浪漫的芬多精裡,來過以後身心舒暢,好似置身仙境。這裡供應特色餐飲,保證氣味獨到,健康取向,香料獨特,全用自家栽培的香草佐味,一試成主顧,再試就上癮,編編強力推薦,不好吃,儘管來找小編算帳!
有沒有很讚的感覺?是不是可以跟小兵炫耀?
嚴守御立刻打電話預約,就怕小兵吃不到這麼搶手的地方,不先預約,到時還得在外面排隊,多掃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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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譚美黛結束跟廣告廠商老闆的午茶約會,手指勾著水晶皮包,風姿綽約,款步輕搖地晃回公司,大樓外,大太陽下,她看見個男人捧著花束,鬼鬼祟祟地探望雜誌社入口。
哦?大帥哥喔!譚美黛笑盈盈地晃到他面前。
「嗨!」她美麗的眼睛,用力電著男人。「你要找O雜誌的人嗎?」
「你好,我在等人。」男人神情有些慌張。
「哦~~等誰?進去裡面坐嘛!」
他一聽更慌了。「這樣不好意思,沒關係,我在這邊等她下班。」
「我是O~~雜誌的主編譚美黛。」譚美黛嬌滴滴地問:「你怎麼稱呼啊?想找誰?我讓她出來見你。」
他表情有點尷尬,遞了名片給譚美黛。「我是葛小兵的男朋友,常博森。」
一聽這名字,譚美黛臉色一變,目光一凜,冷笑。「常博森就是你啊,你們不是分手了?」就她所知,最近常和小兵約會的另有其人,小兵也跟她聊過和常博森分手的經過。
譚美黛態度驟變,雙目犀利地盯著常博森,瞧得他好心虛。
「我們之前有些爭執……所以才分手……我現在……」
「既然已經分手了,就不要隨便跑到人家公司,還自稱是男朋友。」譚美黛不留情面地說。「男朋友的定義是指交往中的才叫男朋友,常、大、醫、師,真希罕啊,你會特地來等葛小兵下班,三年多來這是頭一遭哩!」
她的嘲諷令常博森招架不住,汗涔涔。
「我有些話想跟她說……她搬家了,所以我只好到公司找她。」
「OK.」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叫她出來見我一下,不會耽誤她太久的。」
「你等一下。」譚美黛拿出手機,打給小兵,她嬌滴滴地講電話:「喂~~請問是我們O雜誌最美、最能幹、最多人追的服編葛小兵嗎?」
「死八爪魚,發什麼神經?」小兵沒好口氣。
譚美黛繼續嬌滴滴地說:「OH~~你很忙嗎?外面有個男人捧著好大好大一束花等你欸,怎麼辦?太陽好大喔,他不知道要站到什麼時候咧!」
小兵冷冷回道:「我知道,常博森剛剛有打給我了,我不想見他。」
「你幹麼不想見他啊?」譚美黛瞟常博森一眼,故意地說:「做錯事的又不是你,幹麼躲在裡面?」
常博森聽了臉色很難看,譚美黛就是故意要讓他難看。
「你叫他回去。」
「人是你殺的,後事自己出來處理。」她學之前小兵的話,又說:「快出來,他這樣杵在我們公司門口,很難看欸!」啪,譚美黛關手機。
「沒關係……」常博森低聲下氣。「她差不多快下班了,我等好了。」
葛小兵還是出來了,這是分手後,他們第一次碰面。
「你們在這裡慢慢談啊。」譚美黛故意叮囑小兵:「在外面講就好,不要帶進公司啊,雖然我喜歡男人,不過……」她拍拍小兵肩膀。「也有例外的。」
修理過常博森,給足難堪後,譚美黛又勾著水晶皮包,搖搖晃晃地晃進公司。
「找我什麼事?」小兵雙手抱胸,凜著臉。
常博森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探問:「等一下下班後有空嗎?我請你吃飯,我們再慢慢說。」
「我沒空。」
「一小時就好。」
「我約了人。」
「誰?」
小兵笑出來。「你好像沒權利問這麼多。」看著愛過的男人,發現常博森憔悴了,過去眉目間慣有的傲氣不見了,眼裡有疲倦的血絲,白襯衫縐縐的,以前都是小兵幫他熨襯衫。
常博森說:「我……很想你。」
「噢。」
「真的。」
「噢。」
「這花……送給你。」
小兵雙手插入口袋,冷冷地注視艷紅的玫瑰。「送別人吧。」連自己都詫異,口氣這麼冷靜、心情這麼平靜。
「我……我跟她分手了。」忽然他聲音哽咽,面上表情好壓抑,但眼眶猝然紅了。
小兵有點心軟,但只一下,就回復冷淡表情。
「噢,分手了啊。」她不要再當笨蛋了,不再了。「說完了嗎?我要忙,別再來找我了。」小兵轉身就走,常博森一個衝動,抓住她的手臂。
「不問我為什麼跟她分手嗎?」
小兵轉頭,注視他。「幹麼問?關我什麼事。」
「我錯了,小兵。和她交往後,我才發現你對我多好,她很難討好,什麼都要最好的,不像你會為我想……」常博森數落起那個女孩的不是,他說和那矜貴的女孩交往沒多久,存款被坑得剩沒多少。那女孩出入要轎車接送,不吃路邊攤,只肯到大餐廳。逛街看中什麼就要常博森買,不買就跟他冷戰。這還不打緊,因為追求的人多,她同時還跟很多大企業家第二代來往。
常博森發現自己沒能力、也沒辦法和這種女人長期交往,取悅她讓他好累。而少了小兵關照,他變得好狼狽!在新歡身上,看見舊愛的好。
然而小兵聽完,木無表情,她看看表。「很抱歉,我的時間很寶貴,沒空聽你訴苦。」
「你給我機會,我們重新開始。」
「我沒有機會給你。」
「為什麼?」
「我有喜歡的人了。」
常博森愣住,淒慘一笑。「這麼快你就可以喜歡上別人?」
小兵愣住,失笑道:「你好像沒資格這樣說我。」
「小兵,要怎樣你才會原諒我?還是我重新追求你?」
「幫幫忙,浪費了我三年還不夠嗎?你放過我吧!」小兵和氣道:「其實我要謝謝你,謝謝你背叛我,我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根本不開心,我現在很幸福,你祝福我,好嗎?」
常博森鬆開小兵的手臂。他看見這個曾經熟悉的女人,而今變得更美、更堅韌,她目光篤定,講話理性。她的氣色很好,比他好太多了。真難堪,她比跟他在一起時好太多。
「小兵……沒有好好珍惜你,我知道……」他都明白了。「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
小兵猝地紅了眼眶,對他笑。「你往前看吧,我也希望你幸福,真的。」
他們曾共乘愛的列車,有過一段美好歲月,直到沿路風景漸褪色,不再是他們期盼的風光,目的地蒸發了,他們只好下車。
「再見。」小兵轉身離開,常博森只能目送。她不再頻頻回顧,因為她不再期望他跟上,也不再像過去愛看著他,他們的感情已經結束。
小兵回到公司,回到座位,喝!小兵嚷:「你幹麼坐我位子?」
譚主編在她位子上修指甲。
「小兵啊,我以為你這一去就不會回來了。」
「呸呸呸,你咒我死啊?走開~~」小兵拉她起來。
譚美黛呵呵笑地,晃著指甲刀,三八兮兮地說:「有長進、有長進,我真怕他跟你哭一哭,你就心軟了。要不要我幫你介紹男人?」
「你介紹的能有什麼好的?」小兵推她回主編的座位。
「我保證都會親自試用過。」
「你少噁心!」
「還是你已經有很滿意的?」
「你管那麼多?」
「介紹一下,我幫你鑒定鑒定。」
「不要不要不要~~」
「唉,我知道你怕被我搶走。」
「好啦,你最厲害啦!好不好?」兩人一路笑著打打鬧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30:32
第九章
晚上,嚴守御跟葛小兵手牽手,從捷運淡水線中正紀念堂站二號出口走出來,走向「蘇西黃」香草餐廳。
小兵聽完嚴守御的介紹很期待。「所以這家餐廳的菜都是用香草做的嘍?」
「他們強調健康自然,不會讓身體有負擔。」
「那現在這個時間人會不會很多?會不會沒位子?」
「放心,我已經先預約好了。」
小兵很賊地說:「等一下我們點不一樣的餐,可以交換吃,我現在餓死了。」
走了快半小時,終於找到那小編強力推薦的蘇西黃香草餐廳!果然是隱匿在毫不起眼的小巷弄,成片透明櫥窗,裡邊空蕩蕩的,沒有半個客人。
啥?沒半個人?嚴守御跟葛小兵一再確認招牌上的字,真的叫蘇西黃香草餐廳,顛峰時間竟然一個人影都沒有!從透明櫥窗看進去,裡邊的佈置真是很有「親切感」,就放著幾個銀色細腳的不銹鋼桌子,桌面鋪綠格子桌巾,桌巾壓著透明玻璃,搭配著的是古銅色雕花椅子,但是椅子下面是完全不搭調的白色磁磚地板。
「是這裡嗎?」小兵納悶,看起來不像是鼎鼎有名的餐廳哩!
「沒錯。」嚴守御感到不祥,但硬著頭皮進去。
老闆是個鬈頭髮,戴眼鏡,看起來很誠懇斯文的高個兒中年男子。因為只有他們兩位客人,老闆顯得熱情,但熱情中帶有一絲絲尷尬。
「歡迎光臨。是……之前打電話訂位的……」老闆問:「嚴先生嗎?這邊請。」
小兵很想笑,客人稀少,難得嚴大教授還特地打電話訂位。想必這一訂,訂得老闆心驚膽戰,如臨大敵。百年難得之一訂,乃嚴大教授訂也!
入座後,老闆送來菜單跟水杯,菜單一人一份。喝!嚴守御可真被嚇著了。這個躍上雜誌,小編強力推薦的蘇西黃香草餐廳,一定有其特別之處,否則光看這個菜單,實在很難教人提起勁吃它。
菜單就用一般塑膠的卷宗夾放置,裡邊一頁頁菜單,用電腦列印,新細明體,邊邊還有故作可愛的彩色小花邊。就是那種很廉價、沒設計過的超級親切感。
小兵左翻翻右翻翻說:「我要一份香嫩雞腿排。」
嚴守御覺得很糗,但假裝認真研究。「請給我鮮蔬炒麵。」
老闆走後,嚴守御又有新發現,桌子很會搖,水杯的水濺出來。他心裡淌血,很想血濺介紹這間餐廳的小編,現在他只能期待菜很好吃。
老闆點完餐,進了廚房。
小兵小小聲問他:「你來吃過嗎?」
嚴守御低聲回答:「我是看雜誌介紹的。」
「哦~~」小兵喝口水、心裡偷笑。雜誌介紹?雜誌介紹你也信?你這大教授也太天真了。
嚴守御起身去洗手間,他想洗把臉,鎮定思緒,安撫情緒。他這打算揚眉吐氣的晚餐,彷彿都沒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去,那也就算了,還一直朝反方向去。經過櫃檯時,他瞄了一眼布幕後的廚房,看見老闆滿頭大汗地正拿著鍋鏟大搞特搞。所以這是一人餐廳嘍?老闆是服務生也是廚師嘍?
嚴守御回座位坐好,臉色鐵青,坐立難安。「你很餓嗎?」苦心經營的大炫耀,該不會是大慘敗吧?糟糕!
「開玩笑,你說要帶我去吃大餐,我中午乾脆就不吃了,我當然餓,我期待了整個下午。」小兵故意捉弄他。
嚴守御冷汗涔涔,覺得這一頓如果不好吃,他簡直罪該萬死。
餐點送上來,香嫩雞腿排就是一塊大大的雞腿淋了稠稠的醬。鮮蔬炒麵就是幾片火腿加幾條綠色蔬菜。
嚴守御埋首吃麵,緘默不語。
葛小兵慢條斯理切著雞腿排,一直打量他。
說好兩個人點不一樣的要交換吃,但嚴守御卻悶頭大吃特吃,很快地將面全吃完了。
葛小兵也很賞臉,這個一點都不香也嫩得毫無嚼勁的雞腿排,她也吃個精光。
老闆接著又送上副餐,冰奶茶跟熱咖啡。冰奶茶的茶是苦的,熱咖啡的咖啡淡出鳥來,兩人很有默契地速速喝完起身,嚴守御急急買單,走出餐廳,如釋重負,快快離開,很有默契地為這頓晚餐而黯然失神。
好一會兒,葛小兵終於忍不住地問:「你覺得晚餐怎樣?」
「你覺得呢?」
「不愧是健康餐,吃完有清心寡慾的感覺。」
嚴守御聽出小兵的嘲諷。唉,失敗就失敗,果然他不善於娛樂活動,他的強項還是學術研究。
他自我調侃:「吃完『蘇西黃』,我對人生不敢再有任何抱怨。」
兩人互看一眼,一起爆笑出來。
「你的炒麵很好吃對不對?說好要交換吃,你一個人吃光光!」
「不是。」他急急解釋:「因為……因為太難吃,實在不好意思分你吃。」
小兵哈哈笑,戳他手臂。「難吃又貴得要命!你還訂位,根本沒有人好不好?」
「對不起……」他道歉。「雜誌寫得很好啊。」
「雜誌也信,我自己就在弄雜誌的,那個都嘛可以拿廣告費。」
「唉,現在書都不能相信了。」他感歎。
兩人笑笑鬧鬧地跑去搭公車,肯定是蘇西黃給他們的打擊太大,兩人糊里糊塗坐過站,又匆忙下車,往回走。在偏僻的工業道路旁,兩邊是歇業的工廠,還有廢棄的稻田,月兒在天空照耀著他們。
「果然,我對吃喝玩樂這些很笨。」他懊惱。
「包子包子包子!」小兵忽然指著對街大叫,沿路黑著,就一個斗大的黃色招牌,寫著大大的兩字——包子。剛遭受蘇西黃荼毒的兩人,殺到對面找包子店報復,買了四個肉包、兩個鮮奶饅頭、還有芝麻包跟紅豆包,看老闆從保溫箱拿出來,還冒著煙,口水都快流下來了,當下決定就坐在路旁騎樓邊的花台,狼吞虎嚥吃起來。
人間美味啊~~蘇西黃敗給路邊的無名包子店,這兩人吃得嘴油油。
小兵笑咪咪。「五百塊的蘇西黃不知道可以買多少個包子了。」
「以後我不要找餐廳了,太冒險了。」
「你記住這間包子店,以後我們再來買,好好吃,這個肉包汁好多~~」
「這芋頭饅頭不錯,很有嚼勁,你吃吃看。」他撕了一角塞到她嘴裡,她咀嚼著猛點頭。
「這也好吃!」
沒想到花大錢還輸給路邊無名的包子店,教嚴大教授情何以堪?
「我以後再也不相信雜誌寫的了。」他說。
她歡天喜地地說:「可是能夠發現這麼好吃的包子店,也要感謝蘇西黃啊!」
「說得也是。」有時規劃得再縝密,還不如意外的邂逅。也許很多事越刻意,越是弄巧成拙,意料之外的反而很美麗,譬如身旁的可人兒。嚴守御看小兵吃得津津有味,望著她油滋滋的嘴唇,他心中一熱,湊身過去,忽地就在她嘴邊親了一下。親完又立刻低頭裝嚴肅地啃饅頭,這饅頭就是比以前吃的都要甜。
小兵低著頭,笑著,想了想,也頑皮地一個湊身,啄一下他的臉,然後繼續嗑包子。
嚴守御驀地思潮翻湧,像被投入熱水中。他感動著,又興奮著。小兵只是在臉龐輕輕一啄,就讓嚴大教授的心頭大地震。
他默默地啃著鮮奶饅頭,又突然轉頭,去吻一下她的額頭。小兵笑著,瞧他一眼,又去親了他下巴一下。
這兩人在路邊吃個包子,都能這樣親來親去,瞧來瞧去。
嚴大教授心生警惕,不贊成在公共場所親來親去,實在有礙觀瞻、有損名譽,為大家好,他決定喊停,所以……所以驀地揪住小兵的肩膀,跟著小兵就驚呼出聲,然後他堵住小兵的嘴,不管了,他吻了她,她好可愛,他忍不住。
天空黑著,也許是有一、兩顆星吧,但他們吻著,眼睛瞧不到天空去。
在車站外,不遠處,偶有汽車馳過。除此之外,就是花台後,夜蟲的幾聲鳴叫。除此之外,他們沒發現有人經過,或者有,他們也沒空理會。
他們熱烈地親吻,嘴兒貼近後就捨不得離開,親密又有些野蠻地探索彼此。小兵害羞又頑皮地舔了舔嚴大教授的嘴,嚴大教授熬不住她的勾引,便捧住她的下巴,深入,佔據她柔軟的嘴巴內部,他們倆挨得越來越近,吻得難分難捨……
小兵被困在嚴守御雙臂間,感覺他的身體好燙,迫著的繃緊著的肌肉,顯示著他的強悍與他的力量。帶點侵略性的熱情,全因她而起,小兵頭暈目眩的同時,還感到一股滿足,或身為女人的虛榮。
她熱切地回應嚴守御的吻,她亦毫不保留地挨近他的身體,讓他的吻更深入、更親匿、更放肆……這或許是嚴肅拘謹的嚴大教授生命中最大的突破,這或許是他最大膽的一次犯規,都怪小兵亂了他的方寸。
但這亦是小兵經歷過最興奮、最窩心的親吻。
常博森從不在公共場所,對小兵有太親密的舉動。關起門來,是需要小兵的;走出門外,卻希望藏住小兵。
小兵悸動著、興奮著、更感動著。嚴守御不同,嚴守御對她情不自禁,因為太喜歡,就忍不住熱吻……小兵心悸,能讓一個你愛著的男人失控,眼看他克制不住地就對你衝動,小小臉矩,帶來刺激的同時,感覺好甜蜜!原來真愛你的男人,只會令你更自信,不會懷疑自己的魅力。
小兵毫不掙扎地就接受嚴守御的追求,上一次的情傷沒有令她抗拒下一次的戀愛。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浪費三年,小兵現在要更積極的追尋幸福。
三年感情令小兵體悟最深的就是——錯的其實是自己,不是常博森。當一段感情帶來痛多於樂,她卻一味隱忍,活該要被糟蹋,怨得了誰?
☆☆☆☆☆☆☆☆☆
嚴守御送小兵回去,回他借給小兵住的家。這小巷弄裡,一樓的老房子,紅色的門,裡邊還有小小庭院,穿過庭院,有道門,木頭框,綠紗窗,是嚴守御愛不釋手的老款式。父親住在療養院,老家暫時借給葛小兵住。想到小兵能平平安安地窩在他家裡,嚴守御就覺得很放心,自己住在辦公室也甘之如飴。
深夜的捷運列車,馳騁在半空,在水泥大樓間,於半空建構的軌道,他們在那之上,在夜的中央,兩邊大樓窗戶眨著日燈,他們聊起感情裡的風風雨雨,還有親人間的互相拖磨。
小兵說:「我知道過不久我還是會原諒妹妹,還是會回頭找媽媽,總不可能跟她們氣一輩子吧?」飄飄這陣子不停打電話求她回去,她故意不理她們。她歎氣,靠著椅背,晃著腳跟。「一直住在你那裡也不好意思。」
「你想住多久就多久……」嚴守御握著她的手,安慰道:「有些緣分是沒得選的,只好淡然處之、心安理得的承受,不要去追問因由,勉得累壞自己。」
「是啊,我從以前就常常在想,我媽怎麼會那麼偏心,有可能是因為我妹是早產兒,而且她一出世,我爸就因為癌症去世了,大概因為這樣,我媽想彌補她吧,結果把她寵壞了。我妹也滿可憐的,一出世就沒了爸爸……」
嚴守御靜靜聽著,大大的手掌一直握著小兵的手。
小兵瞟他一眼。「那你呢?你家人呢?」小兵故意問,他從不提自己的事,可是小兵想分擔他的心事。尤其在湯雅頓說過嚴守御的遭遇,她希望也能分擔他的心事。
嚴守御推推眼鏡,很無所謂地笑了笑。「我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媽跟我爸很早就離婚了,我是獨生子。我爸年輕時很愛交朋友、很花心,就像湯雅頓那樣,有點孩子氣,生意做得很好,可是太容易相信人,後來被騙,被朋友連累,一夕之間敗光家產,只剩下你現在住的那棟老房子。」
「他現在呢?」
嚴守御欲言又止,似乎不大想提起父親。畢竟有個精神失常的父親,不是很好說出口的事,他並不覺得丟臉,只是有些怕,怕小兵知道了,會疏遠他。
小兵打量著他抑鬱了的神情,就將頭靠在他的肩膀。「我聽湯雅頓說,你父親住在療養院,聽說他受了很大刺激,認不出你來。」
嚴守御面色一凜,小兵感覺他的身子瞬間僵硬。
小兵侃侃而談:「像我妹妹很不長進又會嗑藥,常鬧事,我前男友很不諒解,很討厭去我家,大概覺得這事很不光彩。他很看不起我妹妹,我當然也知道飄飄不好,可是再怎麼樣都是我的妹妹,每次聽他用很不屑的口氣罵飄飄,讓我覺得很受傷。我常在想,假如立場調換,假如換他有個不長進的弟弟,我才不會因為這樣就覺得丟臉或難堪,畢竟我愛的人是他,和他的家人無關。而且真的很愛一個人,是會願意接納他的全部吧,怎麼會東挑剔西挑剔的?這世界哪有完美的人哪,跟他交往累死我了。」
「我不會這樣。」嚴守御保證,葛小兵微笑。
「我知道你不會。記得嗎?當我們還不認識,你聽到我妹妹說要自殺,竟然還認真地把她找來開導,後來我雖然罵你多管閒事,不過,我覺得你真是很好的人。」不像常博森是醫生,他比醫生更有仁慈心腸。
小兵挽著他的手。「下次去見你爸爸的時候,找我一起去。」
他搖頭。「他現在像個孩子,情緒很無常,有時候還會摔杯子、摔電話。」
「唔,還好我運動細胞不錯,我跑得很快,不怕。」
他笑了。「他最厲害的就是吐口水了,護士要他吃藥,他就呸呸呸地用口水吐人家。」既然小兵問了,他乾脆一次全講出來,讓她心中有個底。
小兵沒被嚇到,笑笑地說:「還會吐人家口水,又會摔杯子、摔電話,恭喜你,你爸爸還很健康,這麼有精神。」
嚴守御愣住,手蒙住頭,笑了。
葛小兵捏他手臂。「我說得有道理啊,笑什麼笑?」
他笑完,長臂一撈,將小兵按在胸前。壓在心窩處,可是他的臉別過去,不讓小兵看見,他感動得濕了眼睛。
「我還是不能帶你去見我爸爸。」
「為什麼?」
他有點尷尬地暗示小兵:「我們家家教很嚴,帶女孩子去見他,就代表要跟這個女人結婚的。」
「噢。」
嚴守御又說:「除非你將來願意嫁給我,不然我不能隨便帶你去。你會嗎?」
曾經小兵夢想著跟男友共組家庭,生兒育女,有個溫暖的窩,那是在疲憊時的避風港。因為碰上的對象不對,教她苦求不得,沒想到這夢想就這麼輕易在另一個男人口中聽見。
過去常博森老是說,大家認識得不夠,所以不能作承諾;大家相處的時間太短,所以不能談婚姻;事業還不穩定,不想成家;小兵的個性還不成熟,不會是個好媽媽……原來這些都只是借口,三年五年十年都一樣,感覺對了的時候,不需耗費唇舌,不需逞強追逼,自然時機成熟,水到渠成。
嚴守御認為小兵就是那個對的人,常博森認為的不完美都變成他眼中的完美。他看見小兵為家人的付出,看見小兵的負責和善良,他就覺得小兵是值得他去守護的愛人。
他毫不猶豫就提出結婚這個提議,小兵震驚,同時有領悟。她對嚴守御的感情不是一時的激情,她在他身上找到安定的力量。他的穩定和謹慎,恰是她最缺乏的特質,他處事成熟的態度,是她最好的明師。
小兵開玩笑地說:「好,我要跟去見你爸爸,反正在你家住得超舒服的,要是嫁給你,就可以一直住下去。」
「過戶給你都可以。」他微笑。
「欸,不是很不信任人嗎?不怕被我騙啊?」
「我評量過損益表,最壞不過就是我老死在學校辦公室,讓你騙一次。」
小兵哈哈笑,感謝他的信任,更高興著終於她懂得善待自己。有些緣分是可以選擇的,不開心卻甘於受困,自作踐也就怨不得誰。所以她不怨常博森的寡情和他的背叛,她沒時間追悔,握著嚴守御的手,逮著了幸福的機會。雖然世事難料,誰也不敢保證這次就天長地久,但下次小兵知道,當情況不再是她能忍受時,她不會委屈自己,她會毅然退出。可是笑盈盈地望著另一雙含笑的眼眸,她有預感,這次會天長地久。
捷運到站,嚴守御送小兵到家門口。這一路桂花沿街香著,他們倆濃情蜜意,話題斷斷續續,沒有結束的意思。嚴守御問小兵時尚雜誌的運作方式,以及時尚業界的內幕。
「雖然從事的是流行時尚的工作,但是你的打扮很平常。」
「就是因為每天跟一堆花枝招展的人相處,覺得很膩,加上又忙,根本懶得再多費心思打扮,除非那天有特別的活動,在雜誌社我都嘛累得跟鬼一樣。」
葛小兵也好奇嚴守御的生活。「你把家讓給我住,自己住在辦公室習慣嗎?學校很悶吧?」
「我不覺得悶,深夜走在椰林大道,吹著風,很舒服。而且我的生活很單純,不像你們要跑來跑去。每天作息都差不多。」
小兵瞧著他,大眼眨呀眨。「就這麼放心把家丟給我糟蹋?」
「老房子你還能怎麼糟蹋?」
「住進去第一天,你猜我做了什麼?」
他搖頭,不知道。
小兵說:「我把每個抽屜都翻過了,包括搜遍你的衣櫥跟床底,我發現一個大秘密,」她指著嚴守御。「厚,我搜出很多A片跟成人雜誌喔!」
「既然被發現了,那些都送你吧。」他若無其事。
小兵驚訝:「真的有喔!」她原來是嚇唬他胡謅的。
嚴守御搭著她瘦小的肩膀,覷著她笑。「一本也沒有,我沒看那種東西。」
「是喔。」
葛小兵忽心事重重,蹙眉,努力思索著什麼。
轉眼到家了。嚴守御叮囑她。「記得鎖門,我回去了。」
「你老實跟我說……」小兵神情怪異地瞅著他。
「說什麼?」
她臉色爆紅,支支吾吾,說出這段日子以來她的疑惑——
「你……你沒什麼病吧?我是說……如果有,你可以坦白跟我說。」那方面有障礙,還是另有隱情?照一般正常交往,他們約會很多次,但除了剛剛他吻了她,他都規規矩矩的,晚晚禮貌地道別離開。
她住他家,他卻一次也沒留下來。明明很喜歡她,對她很好,但從沒有要她的意思,小兵很納悶。本以為嚴守御是對他們的關係還不夠確定,但剛剛他吻她,熱烈的擁吻又不像是對她沒興趣。
「我有什麼病?」嚴守御被小兵問糊塗了。
小兵目光閃爍,搔搔頭髮,尷尬地低下頭。「就……就是……譬如……我是說譬如喔。」她慌慌張張地打比方:「有的男人因為心靈有過創傷,面對喜歡的女孩,沒辦法……又譬如喔,譬如有的男人他那方面有障礙,沒辦法跟喜歡的女人……嗯那個啊……所以……」小兵支支吾吾,臉紅得像蘋果。
OH~~嚴守御快暈倒了。聽、聽!這傢伙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吧?這是什麼世代啊?大家交往進展都這麼快速的嗎?什麼那個那個的,講半天,原來她懷疑他那方面有問題,所以從沒有要她的意思?
嚴守御蒙住臉,下一秒,爆笑出來。笑得直不起身,笑得眼淚都快迸出來了。
葛小兵繃著臉,被他笑得尷尬極了。她踢他,氣嚷:「喂,有什麼好笑?我會這樣懷疑很正常啊!」
他笑完,清清喉嚨,很嚴肅地給她講經:「葛小姐,因為我都沒有留下來過夜,所以你懷疑我不行那個……」他又哈哈大笑,實在忍不住。
小兵用袋子打他。「不要再笑了啦,你沒問題就好,當我沒講。」她轉身,糗得往屋內沖。
他大手一撈,將她拽回來,拽進他懷裡,低頭就吻得她喘不過氣,更教她喘不過的,是他身體上的反應,小兵真切地感受到他亢奮了,他的力量要脅著她,她注視著那雙黝暗的眼,臉頰一陣熱辣。
嚴守御將她困在懷裡,緊緊地勒著她的身體。
他雙眼笑意盎然,炯炯有神,注視小兵,強悍的眼神,令小兵覺得頭昏腦脹,而他身體的熱度,害她感覺快被融化,膝蓋發軟,思緒飄忽了。
「不碰你,是擔心你還忘不了前男友,希望多給你一點時間考慮。」
「噢。」原來如此。
「我希望尊重你。」
「噢。」太尊重了,反而造成反效果,好糗!
「你以為我不想碰你嗎?誤會大了。」
小兵慌慌張張掙脫了,糗得往門裡鑽,用力揮手。「掰掰、掰掰~~晚安,明天見~~」她飛也似地逃走。
但他腳程更快,一下子掠到她前頭,腳踢上門,手拽住她,拖她進去。
「幹什麼、幹什麼?」這隻小兵真沒用,嚇得哇哇叫。
「今天我不回去了。」拉她穿過院子,將她推進屋裡。小兵還來不及反抗,電燈也來不及打亮,他逮著她,就壓在牆前,迫不及待,彎身親吻。
「其實我很想……」嚴大教授原來也有不老實的一面,大手堅定果決地摸索小兵柔軟的身體。
小兵本來覺得荒謬,忍不住哈哈笑,後來就笑不出來了,任由嚴大教授擺佈,從客廳纏綿到床褥。
小兵發現她錯得離譜,一直到凌晨三點,整整三個小時,嚴大教授都在探索葛小姐的身體。他很謹慎,沒想到床上更謹慎,不管小兵多興奮,他就是能把持住自己,像在做生平最重要的研究,以各種超乎小兵想像的方式,將小兵的快樂推到極限。他用這種方式跟小兵示威,誰叫她傻到誤會他不行。
所以他每一個步驟都竭盡所能盡善盡美,光是親吻,從髮膚到足踝這一路,大概就花了一小時又十分三十一秒,每一吋皮膚都不能倖免,親匿親吻,彷彿深入體膚,彷彿連她的內在靈魂都被吻遍。
到最後,慾火焚身的葛小兵簡直快瘋掉,興奮得揪著床單喵喵叫。
嚴守御好得意、好興奮、好滿足,還有什麼比讓心愛的女人快樂更有成就感?一個認真研究化工的學者,廣意來說,還得涉獵生物學,對於女人這生物,嚴守御的經驗或許沒湯雅頓老道,但經驗老道不代表成績優異,他有的是堅忍不拔的毅力,無堅不摧的耐力,臨危不亂的意志力!三力齊發,纏綿一次就教小兵舉白旗。要命,小兵樂極生悲,累到虛脫。
媽啊,嚴守御是什麼投胎的?一晚三次高潮,對女人來說實在是甜蜜的負擔,不能承受之樂。最後她又累又渴,連怎麼睡著都忘了。只依稀記得她在第三次高潮後,恍惚了,就窩在個熱熱的,令她好舒服、好安心的懷抱裡,墜入夢裡……
一夜無夢,小兵再醒來時,是被鼾聲吵醒的。
她驀地坐起,一下子分不清東南西北。視線清晰後,發現鼾聲從身旁傳來。她轉頭,笑出來。可憐的嚴守御,勞心勞力地整晚取悅她,這會兒睡到打呼,鼾聲大作。
小兵溜下床,抓了嚴守御的襯衫披上,推開窗,窗外天空轉藍,細雨綿綿,幾聲鳥叫,歡迎著清晨來到。幾縷雨絲,被風吹進,掠過小兵的臉頰。她俯在窗前,伸個懶腰,身體隱隱的酸痛是歡愛的代價,甜蜜的後遺。
聽著身後男人一陣一陣的鼾聲,她微笑了,欣賞院裡沾著露珠的花草。
這是嶄新的日子,這是愉快的下雨天。她慶幸自己掙脫不快樂的窘境,她發現自己好像回到十八歲,不再死氣沉沉,而是生氣盎然;不再彷徨無助,而是更成熟篤定。
她有脫胎換骨的感動,笑盈盈地告別過去,展望未來。
以後她都要提醒自己。生氣盎然地活著,快快樂樂地活著,不為別人為自己活,活得生氣盎然,不要活得像行屍走肉。活得不開心是對自己的懲罰,甘願困在不快樂的關係是自作孽不可活。
嚴守御教會她許多事,和珍惜你的人相處,才不會辜負生命。往後和嚴守御攜手度日,邊走邊愛這世界,一起,LiveForever!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30:50
尾聲
盛夏,小兵在母親和飄飄的苦苦哀求下,終於答應跟妹妹和解,她們約在咖啡廳見面。
「姊,你好狠,房東差點把我趕出去了。」飄飄訴苦。
「是喔,我以為媽會收留你。」活該!
「媽聽了你的話,也不管我。」飄飄講著講著,傷心地哭起來。「真狠。」
「如果你不肯好好上班自食其力,我就不認你這個妹妹。我不會再幫你,一次都不可能。」
「房租我付了。」飄飄抹去眼淚。「那你可以回來了吧?」
「怎麼付的?」
「工作啊,不然錢會從天下掉下來喔。」
小兵笑出來。「什麼工作?」
飄飄臉色一變,支支吾吾地說:「就是……就是那個……」
小兵看飄飄欲言又止的樣子,臉色一變,猝忽抓住妹妹的手。「你不會是給我去援交吧?」
「當時情況很危急,我不得已——」
「飄飄!」小兵氣絕。
「不要這麼緊張。」飄飄忙安撫姊姊的情緒。
「這種事你也做得出來,你到底怎麼回事?」豈止緊張,她快哭出來了。
「我沒有援交啦!很噁心欸,姊,我覺得你的思想好不純潔喔。」
哇咧,小兵愣住,真想掐死這混蛋。「那到底是什麼工作?」
「拍賣。」
「什麼拍賣?」
「雅虎拍賣啊!」
「你賣什麼東西?」
小兵揪住妹妹,立刻殺回家。OH~~MYGOD!
電視機沒了,DVD機沒了,又衝進房間看,打開衣櫥,裡邊小兵的幾件洋裝沒了,小兵氣炸了,眼前一黑。
「我頭昏~~」
「我扶你去坐。」飄飄趕緊扶姊姊坐下。「你很生氣嗎?」
「廢話!把我的東西拍賣?」小兵掐飄飄耳朵。「我真的被你氣死,真的會被你氣死~~」
「你不要氣不要氣,我現在賣別的了。」
飄飄跑去抱了一個大箱子給小兵看,裡面堆著少女服飾。「我發現拍賣網好棒喔,我不用出去吹風淋雨,也不用打卡上下班,我跟幾個拍賣網的網主交朋友,我們現在合夥喔,去五分埔批衣服上網賣欸,好賺欸!」
小兵哭笑不得,也好,也算是一條生路,也不枉她離家出走,好歹飄飄真的有動腦筋認真賺錢了。
飄飄興致勃勃地秀那些服飾給小兵看。「姊,你看這件怎樣?這件咧?你妹妹眼光不錯吧,可能有遺傳到你喔~~」
「我是你姊姊不是你媽,什麼遺傳到我。」小兵又氣又笑,她檢視衣服,給妹妹意見。
飄飄又打開電腦,興奮地層示她的網站。「你看他們都給我很高的評價,我真的很會做生意,我不賺很多的,我都只賺個一成。」
「一成利潤太少了。」小兵搖頭。
「唉呀,大家交朋友嘛!」
「只要你肯認真就好了。」她稍稍放心了。
「那你願意回來了嗎?」
小兵搖頭。「我不要。」
「為什麼?我很乖了。」
小兵附在飄飄耳邊說了什麼,飄飄驚訝。
「就是那個教授嗎?你跟那個教授同居?」
小兵點點頭,「對啊,改天我們請來家裡吃飯。」
「真是……」飄飄抱怨:「我跟媽擔心死了,還以為你沒地方住,結果你過得很好嘛,交新男朋友了。」
小兵哈哈笑,手機響,是嚴守御。
「跟妹妹聊得怎樣?」他關心著。
小兵拍拍妹妹的頭。「她很好,她有正當的工作,我放心了。」
「是嗎?那要慶祝,晚上我請她吃飯。」
小兵問飄飄:「大教授要請你吃飯,去不去?」
「去~~去~~」飄飄興奮地大叫。「我要吃很多很多!」又搶走手機,諂媚地說:「姊夫,我想去六福皇宮吃行不行?」
小兵K她。「不要揩油!」搶走手機,笑著跟嚴守御講話:「她還是瘋瘋癲顛的,別理她。」
嚴守御在那邊笑著。「就六福皇宮吧,但是……六福皇宮在哪?」可憐的大教授,連這麼高級的飯店都沒印象。
小兵熱門熟路地說:「你出錢,我出力,我們在台大校門口集合,我帶你去!」
飄飄搶走手機,又跟嚴守御揩油。「我媽也去!」
「好、好。」嚴守御笑著答應。
金色陽光,亮著客廳的地板。
小兵跟飄飄兩姊妹搶著手機要跟嚴大教授講話,氣氛快樂著,溫暖這個小地方。
冬天遠離,春季結束,這年夏天,小兵和嚴守御的愛情開始了,開始累積愛的回憶,曾經彷徨無依,曾經苦無出路,曾經質疑愛情,甚至失去自信,在找到對的那個人後,風雨過去,金色陽光又再照耀前路。
小兵心情好極了,這時葛飄飄跟姊姊說了個秘密——
「姊,好奇怪,不管我拍賣什麼,有個男孩子都會把它們買下來。」
「是不是壞人?是不是想佔你便宜?」小兵詫異。
「不會吧?他沒對我怎樣啊!」
「你要小心,外面壞人很多,你不要太天真了,有的人會故意討好你,然後……」
看樣子小兵還有得煩惱,但不要緊,身邊有個人,會在她煩惱時、沮喪時,借肩膀給她依靠、借耳朵聽她訴苦,他會在她無助時牽住她的手,陪她度過風雨。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2-7 01:31:32
後記
隨心所欲偶爾不規矩
單飛雪
我看書時,總希望書裡出現的情節,有畫面相襯。所以這次在書後放了幾張圖給你們看,希望你們喜歡。假使反應不錯,下次再放點別的。
每次寫稿我都會搜集很多資料,當書完成,這些資料讓我很頭痛,捨不得丟掉,放著又沒用,通常小說完成後,我就會把這本書的參考資料通通扔進紙箱。其實我很清楚自己不會再拿出來看,真搞不懂我幹麼不丟?
我的工作導致生活作息很亂,沒固定的作息時間表,於是朋友們打電話給我,也跟著被混亂。
通常打來第一句是:「你在睡嗎?」如果我說沒有,朋友又會問:「那你是剛起床?還是正要睡?」
和人家約時間,也常讓我不知所措。朋友問:「那天我們約幾點?早上、下午還是晚上?」
我完全無法拿捏到了約定日那天,我的生理時間是什麼狀態,因為我不清楚前一天會幾點睡?那個時間我是醒著嗎?還是正要睡呢?真慚愧,漸漸發現我是個麻煩人物。親人朋友,請多擔待,對你們我真感到不好意思,所以如果有人想娶從事寫作工作的女人,你要注意,我會勸你三思。
你是否能忍受她作息混亂、三餐不定?你是否能忍受她趕稿期變自閉兒?剛開始愛的力量也許克服一切,最後發現往往不能忍受的就是這些瑣事,天長地久不容易,婚姻大事還是想清楚比較好,因為要忍受的可能還包括你的家人。
不過我這樣危言聳聽也真可惡,也許只有我不長進,時間管理這麼差。哀歎三聲,我卻不想改進。
某友常問我:「你到底幾點睡?我都搞不清楚。」每次想打電話給我,她總是拿不定主意。
我說我不趕工的時候,想睡的時候就砰地不醒,睡著睡著,該醒的時候自然醒。那麼我三餐,自然也不可能跟一般人一樣,分成早餐午餐晚餐,我都憑身體的感覺行車,餓了就吃。
然後我被稱讚,活得像動物。
想想也是,人本來就是動物,只是被太多事約束,很難隨心所欲。時間被各種事件切割成片段,日子也被人類取了這是幾年幾月幾日的名。
其實像動物那樣單純的活著很棒,我是這麼期許自己。累了就睡,餓了就吃,開心就哈哈大笑,不開心哭一哭就算了。
對於人事物,如今我都不逞強,好比說我辦不到的就會放下,感覺太勉強的我寧願不要。強摘的瓜不甜,即使那顆瓜再漂亮都沒用。一切隨緣,交給時間處理。很多事找不到答案,但我信時間過去,答案會出現。我不要自己筋疲力竭地去證明很多事,我隨緣行事。
這些年從事小說工作,獲益良多。很感謝讀者寫信鼓勵我,有的送我手工香皂,我真的有拿來洗。有的曾因《真心話》那本書的內容,寄了大疊血癌資料給我,我真的有看。有的會寄圖畫書給我,或是寄自己的繪畫,謝謝你們的小禮物,還有鼓勵我的信,我都有收好,三不五時拿出來虛榮一下。但我不知道我還能寫多久,有時我真覺得我沒用,每次故事寫到後面就腸枯思竭,哼哼唧唧,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樣。我很會安排愛情的發生,卻不善於收拾愛的結局。每次故事發展到最後,男女主角已經在一起,作者我就開始尷尬。
然後你們的收尾想怎樣?太陽底下無新鮮事,都在一起了,我還能寫什麼?結果兩個人就結婚生子咩?我不要,感覺好柴米油鹽,嗚。
奇怪是我對愛情的要求也不是要轟轟烈烈,但怎麼我對結婚生子這種事感到頭皮發麻、呼吸困難?老覺得這會是一椿慘案?大概是因為我看見婚姻美滿的人沒幾個吧?父慈子孝很多也是表演出來的,有時我甚至會認為這社會破碎的家庭比美滿的多……當然這是我的偏見,不要寫信罵我。
首頁的歌詞中譯,我問過朋友,盡量符合原歌詞意境,不周到之處,還請見諒,不要寫信罵我。我很膽小,不要嚇我。我英文不好,真的是不負責翻譯。不過歌真的好好聽。我找了小說中出現的歌曲試聽綱站,只能播二十秒。假使你們有興趣,可以聽聽看。
試聽網址點進去後,選擇喇叭標誌按下去,然後點選想要的播放軟體。喜歡的,可以去唱片行買,Oasis的唱片很容易買到。
這是LiveForever——
http://www.oasisnet.com/site.php
?site=single&atype=O&country=172&idx=27
這是Wonderwall——
http://www.oasisnet.com/site.php
?site=single&atype=O&country=172&idx=32
雖然老套,但最後我真要謝謝你們願意翻閱我的書。是你們的支持,守護我的生活,讓我可以衣食無缺,安心度日。當然還有一路照顧我的出版社,給我很多協助,我不是多產作者,仍得到很多照顧。
我但願每個人都生氣盎然地活著,祝福你們每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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