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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余宛宛]不只玩玩[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3 00:28:24     標題: [余宛宛]不只玩玩[全文完]

不只玩玩 作者:余宛宛 

一個男人?在她床上?她的床上有一個男人!
那個老是妨礙她睡眠品質的罪魁禍首,
他們──做了什麼?
一男一女共處一張床,她實在想不出限制級以外的劇場,
可是她居然對自己和他做了那件事沒有任何印象,
而他還理直氣壯的要她為的貞操負責!
哎,誰叫她酒後亂性,這下闖出禍了……
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窮酸打工女,
能有幸福美滿的未來嗎?
偏偏她這搶錢一族盟主,心中向來只有孫中山與蔣中正,
何時竟讓他登上衛冕者寶座而不自知。
這次,她是不是該做個不負責任的情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3 00:28:48

  第一章
  
  現在的日子——
  
  頭,痛死了!
  
  黎曉寧動了動嘴角,把側睡的蝦米姿勢翻仰成大字型。
  
  「該死的!」
  
  僅僅是一個翻身,她的頭就好像要裂開了一樣。
  
  她申吟一聲,拉起棉被蒙住自己的頭。豈料就連這一丁點輕微的動作,都足以讓她的太陽穴抽搐的像有百千支針刺一樣。
  
  「可惡!」她詛咒了一聲。不過是幾杯雞尾酒,怎麼會把她弄成這副德行!
  
  她的頭殼裡面,像是有一百個屠夫正賣力地拿著屠刀砍撞她可憐的頭殼。
  
  「哈啾。」不夠暖的被子讓她打了個噴嚏,外加一個詛咒:「你們這群混蛋屠夫全滾去找你們老婆!我快痛死了!」
  
  「嘖嘖嘖!黎曉寧——瞧你平日一副男人婆的樣子,誰會相信你的私生活竟然這麼糜爛,居然還和一群有婦之夫扯上關係!」
  
  一個粗啞的男聲從她的棉被外傳來,聽在宿醉未醒的黎曉寧耳中,彷彿像接受火星人傳來的訊息一樣地讓她不能置信。
  
  一個男人!在她的床上!
  
  她的床上有一個男人!
  
  當這個訊息如閃電般的刺入她的潛意識時,黎曉寧立刻從床上跳起身。
  
  嚇!
  
  一株百年大樹化成的人形正側臥在她的大床上睨眼看她!
  
  那個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時時刻刻妨礙她睡眠品質的罪魁禍首——倪大維,居然一派自在地躺在她的床上。
  
  「嚇啞了?」倪大維好整以暇地斜靠著枕頭,順道朝她拋了個媚眼。
  
  稍嫌女性化的動作,配上他絕對男性化的五官——濃密的劍眉、挺直的鼻樑、陽剛的臉龐上蓄了半臉鬍子——顯得極端不協調。
  
  「你——你——做了什麼?」向來快人快語的黎曉寧突然開始結巴。
  
  「我一個人能做的事很有限,謝謝你昨天晚上的配合。」他挑起眉一笑,濃眉下的黑亮眼瞳完全沒有甫睡醒的惺忪。
  
  「我們!做了什麼?」一女一男共處一張床上,她實在想不出什麼限制級之外的劇碼。
  
  可是,她和他?!不會吧?
  
  她完全沒有印象自己居然和他做了那件事!
  
  黎曉寧瞪著他未著半縷的胸膛,她倏地拉開被子瞄了眼自己的穿著——花格子長睡衣,還好。
  
  她鬆了一口氣,白了他一眼。
  
  「我還穿著衣服。」
  
  「我幫你穿上的!」
  
  他得意地補充了一句,滿意地看著她臉色大變地拉開睡衣往裡頭瞧。
  
  天啊!黎曉寧在發現自己睡衣底下空無一物後,愣愣地垂下了頭,一逕瞪著床單上的小碎花。
  
  他們兩個真的發生關係了?
  
  黎曉寧飛快地抬頭看了倪大維一眼,他眼中的深情卻讓她的心頭一震,猛然間,腦中的千頭萬緒全揪成了一團混亂。
  
  此時心裡並沒有什麼難過的情緒,有的也只是淡淡的嬌羞與不自在吧。其實她並不後悔自己的第一次是和這個大鬍子,她怎會不知道自己的心早就因他而淪陷了呢?
  
  只是,他們兩人之間還有不少問題沒解決,怎麼可以直接跳上床發生關係呢?在對彼此的情感還達不到婚姻這個共識點時,rou體上的親密只會讓事情更形複雜。
  
  戀愛和婚姻,是兩碼子事。
  
  黎曉寧揉著自己的額頭,一頭削薄的髮亂蓬蓬地飛到前額上,為她增加了幾分女孩味。
  
  「怎麼不說話?」倪大維伸手輕撫著她的短髮,拉過棉被將她密密地罩了起來。她一臉的迷惘,讓他心疼。
  
  「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又沒做過這種事。」少了平日家夾槍帶棒的凶性,她說起話來有氣無力的。
  
  「你的身體還不適應這種親密行為,第一次總是比較酸疼一些,以後就會習慣了。我待會兒幫你放缸熱水,泡一泡就好一些了。」倪大維愛憐地把她拉到身旁,讓她枕著他的肩膀發呆。
  
  他絕對不是趁她喝醉時佔她便宜,他只是想讓她知道他們兩人是注定要相屬一生的。他迫切希望這個倔強的小妮子,能夠讓他負起她下半生的責任。
  
  「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多喝了兩杯而已。」她嘟囔了兩句。
  
  「你想翻臉不認帳?」倪大維輕敲了下她的頭。
  
  黎曉寧瞪了他一眼,隨即大聲地反駁:「我才沒有翻臉不認帳,我就是知道我什麼都沒有做!還有,我的頭現在很痛,請不要亂打我的頭。」
  
  要命!頭痛痛痛……
  
  「你該不會是佔了所有便宜之後,就想一走了之吧?」他故意擺出一副哀怨的姿態,半開玩笑地指控:「我可是有憑有據的,你把我抓的渾身是傷,敢說你什麼都沒做?」
  
  「不然你想怎樣?」口氣不善。
  
  「你要對我負責!」倪大維狀似無辜地看著她。
  
  「負責你的大頭!」她回罵了句,狠狠地瞪著他。胃裡的酸意已經累積到一個爆發點,若他再敢輕舉妄動,她絕對會讓他非常「好看」。
  
  「你不用負責我的大頭,但是你絕對要為我被你攻陷的貞操負責。你怎能用一個男人的身子春宵一度之後,就想拍拍屁股離去?」他唉聲歎氣地垂下頭,學她一樣縮在被窩裡。
  
  可惜——倪大維唇邊得意的笑,還是讓她瞧見了。
  
  「我沒找你算帳就不錯了,你鬼叫什麼!」黎曉寧瞪著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嘴臉,很想吐他幾口口水。
  
  「男女平等,誰說一定是男人佔便宜,昨晚賣力演出的主角是我耶,你只是負責配音而已。」倪大維的話愈說愈露骨,擺明了看準她宿醉未醒,沒法子發揮她平日伶牙俐齒的功力。
  
  「閉嘴!」她捉起枕頭、棉被,一古腦兒地往他的頭上丟,塞住他的大嘴巴。「你以為自己在演色情片嗎?」
  
  「反正女主角是你,我吃點虧也就算了。」他從枕頭中發出一種窒息的聲音,因為她拳頭「叩」地一聲打上他的胸口。
  
  「你老實給我招來!我昨晚明明是在沙老大和佩藍妹妹的婚禮宴會上和大家一塊喝酒,怎麼會和你晃到我家,而且還和你做了那件事?」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自己恐怕真是被他「恩……」了。
  
  身上有些從未痛過的地方,真的是不大舒服。
  
  「人算不如天算了啦。」倪大維說著說著還不忘批評一番:「你昨天還拿酒潑我,你想起來了沒?」
  
  「不高興就滾啊!沒人叫你留下來。噢!」頭痛讓她申吟了一聲。最近已經很努力在躲他了,怎麼最後竟然會讓他醒在她的床上呢?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英雄難過美人關』?昨天要不是你含情脈脈地用你的大眼睛看著我、用你的雙手纏著我,你以為我是那種恬不知恥的好色之徒嗎?」倪大維振振有辭地說。
  
  反正,她喝醉酒後什麼事也記不得,他當然要多編派些理由好讓她認命地嫁給他。
  
  「你如果不是好色之徒,你如何解釋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你生吞活剝的事實?你這個心理變態的大色狼!」
  
  「你喝醉了看起來還很清醒,還主動脫我的衣服,我怎麼知道你原來不是醒著的!」他面不改色地反駁。
  
  被算計的黎曉寧氣得臉色發白,在遍尋不著攻擊的武器之後,她雙眼一垂、身子一傾,柔弱地倚向床頭,朝他勾了勾手指——
  
  「過來,好嗎?」
  
  這一下,倪大維倒是愣住了。這個男人婆幾時這麼對他和顏悅色過?他扁了扁嘴,開始覺得有寒毛直豎的感覺。
  
  「過來礙…」她細聲細氣地說,宿醉的紅眼睛瞅了他一下。
  
  沒拋過媚眼,做起來總是有些不自然。所以黎曉寧在瞅了他一眼之後,又伸手抓了抓眼睛,好癢喔!
  
  「你在對我拋媚眼嗎?你想幹麼?」倪大維防備地說。她該不會拿她背後那個巨無霸鬧鐘砸他的頭吧?那可是會出人命的!
  
  「怎麼?害怕了?神燈巨人居然會怕一隻小小的老鼠?」她出言挑釁。
  
  快忍不住了!她伸手壓在胃部之上,不意卻凸顯了自己在睡衣底下未著寸縷的胸部形狀。
  
  「看在這隻老鼠曲線畢露,我願意屈身以對。」嘴裡說的很委屈,男性的衝動還是讓他的眼睛粘在那一波柔軟上頭。
  
  「那就過來啊!難道還怕我吃了你嗎?」她咬著舌尖,拚命地深呼吸。不能吐、千萬不能吐!
  
  不到最後關頭,絕不使出最厲害的武器!
  
  「昨晚就已經吃過了,現在算是回鍋菜了。」大言不慚的巨人話未落地,人就瞬間移到了她身邊,長手一捲,把她裹入了他的胸口。
  
  黎曉寧一手捂著嘴、一手壓著頭,宿醉的人根本無法接受這種天旋地轉的虐待。
  
  「你還好把?」倪大維關心地轉過她的頭。
  
  「嘔!」
  
  說時遲那時快,當她的臉龐正對著他時,她那一肚子的宿醉酸水哇地一聲,全數吐到他光溜溜的上半身。
  
  她的計謀徹底成功,她吐的很準!
  
  他的胸口如今漫滿了水黃色的嘔吐液體。
  
  「唔,好舒服。」黎曉寧舒服地喘了口氣。
  
  她抬起臉龐,正想向他耀武揚威一番時,卻看到他鐵青的臉色及暴戾的表情。黎曉寧連打了數個冷顫——
  
  她好像做的太過分了……
  
  倪大維火爆地怒瞪著她,並未低頭觀看他身上的嘔吐物。
  
  「你玩夠了嗎?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只因為你還不想適應新的環境,你就用最惡劣的方式想把我逼走,是嗎?一對相愛的男女發生親密關係,應該是很慎重的事。你卻只想和我撇清關係,只想在口頭上求勝,你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幼稚嗎?」
  
  倪大維捉起被單擦去身上的穢物,惡狠狠地注視著她刻意裝出來的吊兒郎當。
  
  他也是個有情緒的平凡人……
  
  她的屢次拒絕早就刺得他傷痕纍纍,只是他向來拒絕承認自己已經瀕臨陣亡的邊緣罷了。
  
  而今落得她這樣的對待,他犯賤嗎?倪大維忿忿不平地把被單丟到地上。
  
  「關於我們之間你究竟想怎麼樣?說清楚!」
  
  「你煩不煩啊!一個大男人還這麼婆婆媽媽的。昨晚的事,不代表什麼意思!酒後亂性你總聽過吧?我大人大量不與你計較,你包包收一收可以走人了。」黎曉寧大吼著,早晨蓬亂的頭髮讓她像頭發怒的女獅子
  
  他為什麼不能多體會一下她此時凌亂的心緒和她身體的不適?黎曉寧板著一張臉又說道:「我早說過我們倆一點都不適合,你為什麼不早早離開呢?一定要逼我說出真相嗎?我根本沒打算孤身一輩子,我只是不想和你過一輩子。倪先生,我這樣說,你聽清楚了嗎?清楚了嗎?」
  
  尖銳的女高音在房間內迴響著,她拒絕回想自己方才說出的話,只是固執地看著他。
  
  倪大維斂去臉上所有表情,霍然站起身,拿起床邊散置一地的衣物,一語不發地穿戴整齊。
  
  原來他的真心看在她眼裡,只是一堆不值錢的驢肝肺。感情這回事,付出多一點的那一方總是容易受到傷害,他是笨蛋,才會對她付出那麼多真心。
  
  本該恩愛纏綿的早晨,她卻表現的如此漠不關心,只急著和他劃清界線。他還能怎麼樣?就如她的意——分手吧!
  
  他累了。
  
  倪大維的腳步一寸寸地接近門口,高大的背影顯得有些落寞。
  
  在他的手掌握上門把、在她的指甲已經深陷入她的掌心時,倪大維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過頭,以一種平板的語氣說道:「一個快三十歲的男人怎麼會天真的相信一夜的親密過後會改變什麼?你昨晚的呢喃只是我自以為是的真心罷了,你不過是個醉得不省人事的女人。對於侵犯了你的清白,我道歉。對於破壞了你的平靜生活,我道歉。對於我一相情願的感情,我道歉。我不會再造成你的困擾了。」
  
  倪大維言畢,閉上了眼,讓她的音容笑貌最後一次浮過腦海中。
  
  他收起了唇邊的苦笑,拉開門,走出她的世界。
  
  他厭倦這樣的針鋒相對。
  
  黎曉寧愣在原地,呆呆看著那扇門板。
  
  真的都結束了嗎?
  
  胃中的酸液再度翻騰而上,她飛快地衝到浴室,把胃裡的東西全吐了了精光,至於她頰邊濕潤的水珠是什麼,她已經不願去猜想了……
  
  他已經離開她了!不是嗎?
  
  「嚇!今天辦公室拍鬼片啊!」
  
  「沙門」工作室的老闆沙家駒摟著新婚嬌妻許佩藍跨進辦公室,就被黎曉寧雙眼無神的模樣嚇了好大一跳。
  
  「滾啦!否則待會兒就拍兇殺片!」黎曉寧頭也不抬地趴在桌子上。
  
  小趙、小黃等人都躲到別的房間去避難了,她樂得一個人清靜。
  
  「拜託!你也說點吉祥話好不好?我昨天才剛結婚,你今天就板著一張臭臉,敢情你愛慕我許久,昨天哭了一整夜嗎?」沙家駒把可愛的老婆安置在一邊,穿著皮褲的長腿瀟灑地走到黎曉寧面前。
  
  黎曉寧當他的助理兩年多了,他從來沒見過她這麼失魂落魄的模樣。
  
  「誰會看上你!」懶得戰鬥的黎曉寧,百無聊賴地哼了兩聲。「你不是帶佩藍妹妹去度蜜月了嗎?幹麼跑回來辦公室?怎麼,佩藍妹妹終於睜大眼睛,發現你是個好色的混球,打算把你休了嗎?」
  
  「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是回來拿護照的,我護照放在公司抽屜裡。」
  
  沙家駒一屁股坐到黎曉寧的桌子上,拎起她一邊耳朵。
  
  「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啦!請你挪開尊臀,否則待會兒你一施放毒氣瓦斯,我會死無葬身之地。」黎曉寧揮拳打開他的手,沒正眼瞧他一眼。
  
  她很煩,煩透了,煩的連搬東西的力氣都沒有,否則她早就把自己搬到視聽室裡鎖起來了。
  
  「好歹我也是你的老闆,說話客氣一點才有加薪的希望。」沙家駒和許佩藍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這個失魂落魄的萬能助理,和那個倪大鬍子明天的出國有沒有關係?
  
  想他原本可以摟著嬌妻在家中共享甜蜜二人世界,不料卻被一通沒頭沒腦的電話擾得他們心煩意亂。黎曉寧是他的得力助手,倪大維是他老婆視為大哥的男人,能不管嗎?
  
  「你不高興的話,就把我辭掉啊!你辭阿你辭啊!」有恃無恐的黎曉寧,凶巴巴地回嘴。
  
  沙家駒無奈地搖了兩下頭。想平日在辦公室作威作福的人可是他哩,黎曉寧是凶了一點,不過從沒像今天這麼惡聲惡氣地對待他,好歹他也是老闆嘛。
  
  要不是看在她感情發生問題的份上,他老早就跟她槓上了。
  
  「我哪捨得辭掉我可愛的助理,我忙著幫你『加薪』都來不及了。」沙家駒試探地說道。
  
  「煩死了,你是烏鴉嗎?嘰裡呱啦地吵個半死!佩藍妹妹,麻煩你拿根針把他的嘴封起來!」黎曉寧沒好氣地拉開抽屜,嘩然一聲把抽屜裡頭的東西全倒到桌子上,然後埋頭重新開始整理。
  
  乖乖隆地咚!沙家駒嘖嘖稱奇地盯著黎曉寧。 果真出事了!如果連「加薪」二字都提不起黎曉寧的精神的話,那麼事情就真的很嚴重了。
  
  「老實招來吧,你和倪大鬍子究竟怎麼了?」沙家駒問道。
  
  嘿嘿,光聽到這名字,黎曉寧就開始摔筆,沒事才怪哩!他怪笑兩聲後接著問道:「是不是昨晚發生了什麼兒童不宜的情節啊?」
  
  「你說的那個人我不認識。」
  
  黎曉寧把便條紙按照顏色排列收到抽屜,卻不小心讓大頭釘刺到拇指。
  
  「哎喲!」
  
  「怎麼了?」許佩藍拎著她隨身的大背包,急急忙忙地跑到黎曉寧身邊。
  
  「我沒事。」黎曉寧悶悶地把手交給她。
  
  許佩藍拿出藥膏與OK繃,迅速包紮完畢。
  
  「謝謝。」黎曉寧呢喃了兩句,又低頭整理她的文具。
  
  今天根本不應該來上班的,她早上足足吐了一個小時。
  
  「恩——」許佩藍猶豫了一會兒,小小聲地對她說:「倪大哥他今天……」
  
  「我不要聽到那個人的名字,我們兩個一點關係都沒有!」黎曉寧打斷了她的話。
  
  「真沒有關係,那就不用介意我親愛老婆的自言自語了。」沙家駒握著許佩藍的手為她加油打氣。
  
  想當初他追許佩藍時,黎曉寧這個古靈精怪幫不少忙,可是也製造了不少懸疑氣氛。今兒個若不好好推波助瀾一番,他這個攝影師兼「沙門」老闆的頭銜就讓給樓下的管理員當。
  
  「曉寧,我可以說嗎?」許佩藍怯怯地看著黎曉寧一臉的陰晴不定。
  
  「說啊,你是要告訴我他得了不治之症還是愛滋病?」話一出口,黎曉寧的臉色馬上變成青紫。
  
  她的運氣不會背到那種地步吧?生平第一次開葷,就有幸得到世紀末的黑死病!
  
  黎曉寧手中的美工刀倏地劃破桌上一張印刷精美的咖啡海 報。
  
  去他的混蛋倪大維!她詛咒著。
  
  「不是、不是——」許佩藍抖著唇,回望了沙家駒一眼後,才訥訥地說:「倪大維明天要出國了!」
  
  「喔。」咖啡海 報被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裡。黎曉寧拒絕承認胸口那種痛苦的感覺叫做受傷。
  
  「就這樣?」沙家駒拍拍桌子想引起黎曉寧的注意。「你們兩個在搞什麼鬼?你們不是好事將近了嗎?」
  
  「好事向來輪不到我的分。」黎曉寧冷哼了一聲。
  
  「你這是什麼態度?你以為倪大鬍子出國只是加拿大十日游嗎?他是要回去加拿大,然後再也不回來台灣了!」沙家駒手叉腰,有些火大了。「討厭他或是喜歡他都可以明說啊,你以為是十八、九歲的孩子在玩欲擒故縱的遊戲嗎?」
  
  「你吼什麼吼!我已經告訴你,我們兩個一點關係都沒有了,你還聽不懂嗎?」黎曉寧大吼一聲。
  
  「我不懂才有鬼!我比你懂一百倍。你昨天喝醉時,他不知道有多擔心,你知不知道你昨天一上車就吐了他一身,他那樣一個愛乾淨的潔癖鬼,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忙著擔心你胃會不會不舒服。知道你愛存錢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已經替他那台跑車找到了買主,打算改買一台你認為經濟合理的小車。倪大維的心意——還不夠明顯嗎?你居然還敢說你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告訴你,今天站在男人的立場,我挺倪大鬍子挺定了!」
  
  沙家駒辟里啪啦就是一串教訓,脾氣原就火爆的他,愈說愈是張牙舞爪。
  
  「你挺他挺定了是嗎?那麼,你給我聽好了!」黎曉寧一拍桌子,把桌面上的文件全部震落到地上。「我——不——幹——了——」
  
  怒目相向的兩個人,沒有一個人願意先退讓,說上一句和平的話。
  
  黎曉寧一咬牙,拿起包包就往外走。
  
  去他的沙家駒!她平常陪笑臉陪的全是假的嗎?沙家駒那種藝術家脾氣,要不是虧得她一再地容忍、一再地在他和客戶之間打圓場,他現在早被那些違約金弄得一個頭兩個大了。
  
  生性愛自由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沙家駒是個混蛋!開咖啡廳的倪大維也一樣!
  
  「你別走啊!」許佩藍急忙地拉住她,不讓她走出大門。
  
  「不走留在這裡等著讓人奚落嗎?」黎曉寧一甩頭,細瘦如少年的身軀站的筆挺。
  
  「你讓我很失望。」沙家駒冷淡地說。
  
  「家駒,別說了。」許佩藍咬著唇,拚命朝沙家駒搖頭。
  
  硬碰硬的結果,只會兩敗俱傷埃
  
  「你讓他說!」黎曉寧在胸前交叉著雙臂,眼睛明亮的像是夜空中的煙火。
  
  「我不委屈,委屈的人向來是你。你有多忍氣吞聲,我不會不知道。」沙家駒動了下唇,看著門邊那個和他同樣固執的女人。「我一向把你當成自家人,你不會不知道。整個公司,就只有你敢在我發火的時候和我打哈哈,因為我知道你是真心關心我,就怕我損失了手邊的case、怕我喝西北風。進公司兩年,你幾乎成了我的專職老媽子,你卻連吭都不吭一聲,這些事我會不知道嗎?」
  
  「那你幹麼一直幫外人說話!」黎曉寧扁起嘴巴,不肯妥協的眉毛依然擰成八字型。
  
  「因為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因為我關心你、因為我知道倪大維是真的喜歡你。」沙家駒真摯地看著黎曉寧。
  
  黎曉寧低下頭掩飾她的感動。她隨手朝許佩藍的方向一指:「沙老大,拿條手帕給你老婆吧,她已經流了一缸的眼淚了。」
  
  沙家駒一驚,回頭連忙把愛妻摟到自己胸口,小心翼翼地擦著她的淚水。
  
  「你哭什麼哭,我又不是罵你。」
  
  「我——情不自禁——人家很感動……」許佩藍揉著眼睛,可人的模樣讓老公捨不得挪開視線。
  
  黎曉寧站在一旁,看著她向來以性感不羈聞名的老闆臉上流露出的百般心疼。
  
  她學不來佩藍妹妹溫弱的可愛模樣,她甚至不懂得什麼叫做撒嬌。她這樣的個性,生硬得連她自己都討厭,沒有男人追她,想來也是正常的。
  
  她長得不差,清亮的眼配上親切的笑容,還是有幾分姿色,然而她過分堅強獨立的個性卻破壞了所有男性的幻想。她沒談過戀愛,因為追求她的男人後來都變成她的哥兒們,他們戀愛結婚的對象都是可以讓他們照顧的女子。
  
  她很堅強,她不需要大鬍子!同樣的,大鬍子也不會想要她!他的離開,是她預料中的事,她的心只是有點痛而已,還不至於會痛死。
  
  「曉寧,你沒有什麼話要對倪大哥說嗎?」許佩藍靠在沙家駒的身上,請聲地問道。
  
  「我不想在談這個問題了,可以嗎?」黎曉寧蓄意翻了個白眼,做了個怪表情。「難道你們期待我在聽到倪大鬍子因為我而出國時,感動得流下幾滴眼淚,然後飛快地跑到機場,再用慢動作跑上前去與他擁吻,盡釋前嫌嗎?」
  
  沙家駒昂起頭笑了。
  
  「好樣的!我道歉,剛才是我太沉不住氣了。」
  
  該說的他全說了,感情這檔事,旁人急不來。
  
  「這才是我欣賞的沙老大嘛!沒事板著一張臉又婆婆媽媽地說了一堆話,多不像你啊!」
  
  黎曉寧利落地把背包甩上肩,豪爽地揮了揮手。
  
  「好了,祝兩位蜜月愉快。」
  
  「等一下!」許佩藍著急地拉著沙家駒擋住門。「你真的要辭職嗎?你走了,家駒怎麼辦?」
  
  「放心吧,他會把自己打理好的。現在有你在他身邊,他不會再那麼隨心所欲地囂張了。」黎曉寧故意苦笑了一下,丟給沙家駒一個鬼臉。
  
  她才不信沙老大會讓她離職哩!她唉聲歎氣地拉開了門……
  
  「每個月再加五千,你幹不幹?」沙家駒長腳一踢又把門板踢上。
  
  黎曉寧瞄了他一眼,動了動嘴角,不予置評。搖了搖頭,她的手又放回門把上。
  
  「我也是有自尊的……」
  
  許佩藍拉住她的衣服,硬是不讓她離開。
  
  黎曉寧歎了口氣,輕輕拍了下許佩藍的手。
  
  「佩藍妹妹,好好保重,別讓老大欺負你。」神情沉重得像在交代遺言。
  
  沉默在三個人之間漫開來,黎曉寧洩氣地第三度推開門。看來她真的把自己的台階給砍斷了。
  
  「自尊你個頭!我放你兩天假,兩天後自動歸隊,下個月薪水加五千。」沙家駒迅速地握住黎曉寧的手握了一下。「好了,這樣成交了。」
  
  「你土匪啊!」黎曉寧抽回自己的手,雙手叉腰望著他,神情中有著算計成功的得意洋洋。「放假三天,加薪七千,我就留下來。」
  
  「你這個吸血鬼!」沙家駒大吼一聲,伸手把黎曉寧的短髮揉成一團蓬草。
  
  黎曉寧笑著和他們擁抱成一團,盡量不讓自己再去想倪大維。
  
  失去一個男人,沒有什麼好難過的。
  
  賺錢,才是最實在的!
  
  關於那些她與倪大維之間的愛怨糾纏,就讓它們全部留在她寫給媽媽的日記本中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3 00:29:11

  第二章
  
  舊的回憶——
  
  星期三太陽黃得像顆蛋黃,我熱得像條狗,現在是一月天耶!親愛的媽媽:
  
  今天下午,有個名叫倪大維的大鬍子說我是他這輩子遇過最囉嗦的女人。
  
  去他的!
  
  等我哪天放火燒掉他的那把鬍子時,看他還敢有什麼意見。
  
  要不是因為看在沙老大為情所困的份上,加上佩藍妹妹實在是很符合「天使之翼」那部廣告女主角的純潔形象,休想我會進去那種一杯收費超過三十五元的咖啡店。該死的大鬍子,店裡定價一杯一百元的咖啡他居然要跟我收一百四十元,說什麼多出來的四十元是噪音污染費。
  
  我很吵嗎?他比我還吵!
  
  咖啡店老闆就很了不起嗎?拽什麼拽!我也認識不少影劇記者,改天叫人把他的咖啡寫成難喝的臭泥漿!
  
  不過話說回來,他似乎挺「罩」佩藍妹妹的。有人「罩」的感覺真好!
  
  當然,我希望以後再也不要遇到他了。居然比我還凶?天理何在!
  
  P.S.1.佩藍在大鬍子的店打工,應該可以喝到不少免費咖啡吧。他叫佩藍「小藍子」,好奇怪的外號!
  
  P.S.2.一杯咖啡一百元,生意還好得不得了,真是沒天理!我小時候如果有一百元,就可以過一個星期了。
  
  P.S.3.其實那杯咖啡真的滿好喝的。
  
  「叫沙家駒滾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衝入「沙門」工作室。
  
  倪大維以他低沉卻高分貝的音量轟炸著辦公室,卻愕然地發現自己似乎跨入了異時空。
  
  有一群「只」穿著內衣的女人把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世風日下啊!倪大維心頭發毛。
  
  穿著內衣的女人全都不害羞地回視著他,而他這個衣衫整齊的男人佇立在這群穿著涼快的女人堆中,卻覺得自己未著寸縷。
  
  「家駒不在耶。」長髮的模特兒朝倪大維一笑。這個男人看起來很有男人味。
  
  「不在?!不染,叫那個什麼黎曉寧的出來!」倪大維克制自己停在原地,忍受著那群女人生吞活剝的打量。相較這些妖嬈女人,那個他只見過一面的凶婆娘黎曉寧還比較自然一點。
  
  「二頭目,大金剛指名找你耶!」工作人員朝一個角落大叫了一聲。
  
  「小黃,你不要因為自己長得像狒狒,就說別人像大金剛。他很有型呢!」另一名嬌滴滴的模特兒說道。
  
  「小姐們,我們現在是做內衣型錄的挑選,不是『動物奇觀』首播,好嗎?」忽然,一頭削薄的短髮從一堆高佻的模特兒身後冒了出來。「老闆沙家駒不在,今天不賣酒。」一派黃梅調唱腔。
  
  模特兒嬌笑成一團。
  
  「你出來一下。」大巨人擠過女人堆,一把扯出黎曉寧。「我有事和你談,關於小藍子和沙家駒的事。」
  
  黎曉寧瞪了他一眼,討厭被人扯來扯去。
  
  「門在那邊,恕不遠送,再見。」
  
  她一挑眉。近來諸事順利,懶得和他發脾氣。
  
  「我問你,沙家駒呢?」倪大維矗立在她面前,一動也不動。
  
  「不告訴你!」她不可一世地昂高下巴。
  
  「哪裡有可以談話的地方?你可不想看我在公開場合中大罵沙家駒吧!」他出聲恫脅。
  
  黎曉寧扁了扁嘴,不情願地帶他走進沙家駒的辦公室。沙老大雖然欠罵,不過還輪不到他這個外人開罵。
  
  「你也不想想看,你當初到我店裡找小藍子拍廣告時,我好歹也出過力幫你的忙,而你現在居然恩將仇報,竟然不告訴我沙家駒的下落!」倪大維凶神惡煞地說。
  
  「拜託,當初說服佩藍妹妹拍廣告是我的功勞,你搶個什麼功啊!還害我喝了一杯難喝得要命的咖啡!」她冷哼一聲。
  
  「你敢說咖啡難喝!」倪大維翻臉,黑色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燒,一連的落腮鬍狀似怒火的烈焰。「你可以說台灣的垃圾問題很嚴重、政治很黑暗,或者阿里山的姑娘醜似豬,你就是不可以說我店裡的咖啡難喝!」倪大維氣呼呼地指責。
  
  黎曉寧突然覺得事情變得很有趣,這男人挺容易被惹毛嘛!橫豎她今天心情好,沙老大又不在家,她倒不介意陪他玩玩。
  
  「喂!別人說話時,請尊重一下對方。」倪大維朝她大吼一聲。她一副神遊太虛的模樣,讓人火冒三丈。
  
  「有,我很專心地在看你埃你有一雙不算小的眼睛,挺有神的。 鼻子就整體比例看來,稍微大了一點,嘴巴還半藏在鬍子裡。可能是顏面神經受過傷,就像你現在面頰抽搐的樣子。其實。你的體格滿好的,如果穿件緊身T恤,挺適合拍PLAYGIRL那一類的雜誌,挺讓人流口水的……」她興致一來,愈說愈起勁。
  
  「閉上你的嘴。」倪大維的褐色手掌倏地蓋住她的嘴巴。「沙家駒在哪?」
  
  同樣黑亮的四隻眼睛互相瞪著對方,倪大維赫然驚覺他的手掌幾乎把她整張臉孔全部遮祝
  
  她的臉好小!
  
  「放手啦!你想在光天化日下殺人嗎?我快窒息了!」
  
  黎曉寧的腳動得比她的嘴來得快,紅色NIKE球鞋在他米白色的長褲上留下一個清楚的腳櫻
  
  「你欠扁!」倪大維伸手拎住她的衣領,像捉小雞一樣地把她捉回他的跟前。
  
  「哎呀!」黎曉寧一看情勢不對,她的手立刻搭上他的肩頭,稱兄道弟起來。「倪大維、倪大哥是吧,有事好商量嘛!相逢即是有緣。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這人氣度不凡、風度翩翩、英挺過人……」
  
  識時務者為俊傑,而她向來深諳謀生之道。這人一記鐵砂掌大概可以把她震到十公里外,少惹為妙!
  
  「閉嘴!」倪大維厭惡地鬆開手,大手打了下她的額頭。「我養的狗都比你安靜一百倍。」
  
  「你養狗啊?什麼狗?」她揉著自己的額頭,嘴上倒是沒停止發言。
  
  「哈士奇。」
  
  「哈——士——奇——」黎曉寧的反應像撿到了一塊金磚。她雙眼發亮地盯著他,嘴角露出一個百分百的諂媚笑容。
  
  她愛狗!特愛大型狗。她愛大型狗!最愛哈士奇!
  
  倪大維皺了下眉,覺得自己看到了一隻狗在向他吐舌頭、搖尾巴。
  
  這女人怎麼這麼多變?一下愛理不理,一下阿諛諂媚,現在又跡近於搖尾乞憐。
  
  害他差點忘了自己今天來這裡做什麼。嚇!
  
  「沙家駒呢?」猛然回神的倪大維在第三度發問時,橫眉豎目了起來。
  
  「我問最後一個問題就好了。」她改用一種羨慕的眼光看著他。「你家的狗住在附近嗎?」
  
  「我住的地方離這裡要開三十分鐘的車。」他的凶狠神態頓時變得有點怪異。向來女人問的都是「他」的住址,而不是以「狗」為主詞發問。
  
  「那麼遠啊!」她歎了一口氣。
  
  「你幹麼對我的狗那麼感興趣?你該不會嗜吃狗肉吧!」倪大維以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她。
  
  「什麼吃狗肉!我寧可吃你的肉也捨不得傷害哈士奇一丁點。」黎曉寧的話才出口,立刻發現這位狗主人神色不善。她馬上改口:「我說的是我寧可吃我自己的肉。」
  
  「你的廢話說完了沒?」
  
  耐心用盡的倪大維大吼一聲,氣勢洶洶地朝她跨近一步,把她逼進牆壁的死角。
  
  黎曉寧皺了皺鼻子,感覺一股咖啡的氣息朝她撲進。
  
  咖啡店老闆的味道果然與眾不同。
  
  「我警告你,三秒鐘之內你如果再不回答我的問題,我保證讓你從頂樓滾到地下室!」
  
  「什麼問題?啊!」黎曉寧慘叫一聲。
  
  頭頂被賞了一記大掌之後,她細瘦的身子乾脆蹲到地上。她仰起頭看著倪大維,覺得自己像聖誕樹底下的那堆禮物,而這株變種的聖誕樹顯然想把她這個禮物給「拆」了!
  
  倪大維氣得雙目圓睜。他很想很想把她倒吊起來亂搖一通,看看她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我最後一次問你!」好男不與女鬥,何況她看起來不過是個不滿二十的黃毛丫頭。「沙家駒在哪裡?」
  
  「我說了你可不能打人喔!」她抱著自己的頭要求一個保證。
  
  「可以。」昂藏七尺的男人打一根竹竿也沒什麼樂趣可言。
  
  「你來找我們老大討債的嗎?」她又補問了一句。
  
  「說!」
  
  巨型手掌擊向牆壁,木質牆面嗡嗡作響。
  
  黎曉寧朝他咧了咧嘴,削薄的黑髮垂了幾絡到前額,顯出她一臉的無奈。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你再說一次。」手掌一攏緊,手指關節處卡啦卡啦作響。
  
  「OK,再說一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免費再贈送兩次。」
  
  黎曉寧慢慢直起身子,往左方出口移動。
  
  她最好趕快在強烈颱風侵襲她這個小塊頭前遠離暴風現常
  
  倪大維板著黑臉瞪著她,第一次想海 扁一個女人。
  
  「哎呀!天空中有飛碟!」黎曉寧故作驚惶地指向他後方的那片落地窗。
  
  「碟你個大頭!火星人來也救不了你了!」大巨人沒有上當,拎起已做好跑百米姿態的小女人,打算讓她知道什麼叫做「暴怒」。
  
  「大哥聰明蓋世,小妹不勝佩服。」趕緊奉承兩句。
  
  「你如果還想看到今晚的月亮,就乖乖叫他出來,我要弄清楚他對小藍子究竟有何打算。向她求完婚拍拍屁股就失蹤走人,這是一個男子漢的行為嗎?」倪大維的頭又朝她湊近幾寸,瞪著銅鈴大眼逼問她:「小藍子該遭到這樣的對待嗎?她今天在咖啡廳時失魂落魄了一整天,還背著我偷偷掉眼淚。沙家駒有什麼急事,急到他必須不告而別,一通電話都沒有,他是到外太空養豬嗎?我早該叫小藍子休了他的!」
  
  黎曉寧附和地用力點頭。哇!這個男人也是超級囉嗦嘛!
  
  「說話啊!」他拍了下她的頭。
  
  「我以為你在表演單口相聲。」不知死活的人頭上又被賞了一記巴掌。她連忙陪著笑臉說道:「沒錯,沙家駒臨陣脫逃、忘恩負義、卑鄙無恥、下流齷齪。」
  
  倪大維以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她。
  
  「沙家駒不是你的老闆嗎?」
  
  「是,所以我有資格罵得比你更大聲。你知道他這樣一跑,丟下了多少工作給我嗎?他昨天本來還有兩個平面廣告要拍的,結果他老兄給我搞這套飛機,害我跟商家老爺們鞠躬鞠到腰差點斷掉!你說我冤不冤枉?」黎大小姐一腳踢向地板上的那只寶特瓶。「你看,這只寶特瓶就是他失蹤前,小藍子幫他買的運動飲料。由此可見,他這人一點良心都沒有,如果你見到他,記得通知我一聲,我拿這個寶特瓶打他!」
  
  言畢,她擺出了李小龍的武打姿勢,口中順便吆喝了兩聲:「啊!答!」
  
  「你沒事吧?」站在一邊看她表演的倪大維,同情地歎了一口氣。
  
  早知道她精神狀況異常,他也不用跟她站在這裡扯上老半天。
  
  「我很好。只是口有點渴。」黎曉寧放下寶特瓶,靠在牆上喘著氣,骨碌碌的大眼直朝著倪大維轉。
  
  這樣裝瘋賣傻,他應該不會再追問老大的行蹤了吧?
  
  收人錢財,與人消災。老大付了頭期五千元,要她對他前往日本工作一事保持高度緘默,半個字都不可以讓許佩藍知道。當然,如果她能閉嘴到後天老大回國,尾款五千自可順利到手。
  
  難為老大如此盡心地把工作趕完,只為了挪出幾天的空檔帶佩藍妹妹到加州旅遊,她這個下屬盡點心意也是應該的吧。當然,她絕不是看在那一萬元的份上。
  
  怎麼沒人這樣嘔心瀝血地對待她呢?黎曉寧想著想著,不免有些哀怨起來。
  
  「你很會浪費別人的時間。」倪大維不客氣地喝了她一聲,再度捉回她出竅的元神。「你剛才直接說你不知道沙家駒在哪不就得了!」
  
  深褐色的臉孔不悅地抿了下嘴,轉身就走人。
  
  黎曉寧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她如果那樣說,他會相信才有鬼哩!
  
  倪大維邊走邊歎了口氣。小藍子以後居然要和這種女人長久相處,可憐啊!他得提醒小藍子別被這個女人傳染到這種心神恍惚的毛玻
  
  「放心吧,沙老大很愛佩藍妹妹的。他看起來是風流了一點,以前的緋聞也的確多了一點,但是還不至於到下流的地步。他一旦定下來,會是個比誰都粘妻子的丈夫。」黎曉寧的聲音淡淡地響起,不再裝瘋賣傻的臉龐望向天際的幾朵白雲。「佩藍妹妹有你這麼一個關心她的朋友,福氣啦!」
  
  倪大維回過頭,在黎曉寧如此沉靜之際,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起她來。
  
  骨瘦如柴是他想到的第一個形容詞。
  
  「你瘦得像竹竿。」他脫口而出。
  
  「謝謝你的讚美,瘦是流行。」經過國中發育時期有一頓沒一頓的飲食,她的腸胃早就被搞壞,吃再多也胖不起來了。
  
  「沙家駒虐待你?」他打住了腳步,一時之間竟覺得安靜的她是在故作堅強。
  
  「聖誕老公公,你在和我搭訕嗎?」黎曉寧朝他眨了眨眼,眼中的落寞早一掃而空。
  
  「拜託,我哪有那麼飢不擇食啊!何況我哪一點像聖誕老公公了?」倪大維一拍結實的腹肌,目光依然沒離開她的臉龐。
  
  他當過一年多的酒保、開了三年的咖啡廳,耳朵裡聽過不少顧客的故事。他開始覺得這個女人呱噪只是一層假象。
  
  「怎麼不像?等你的鬍子再留長兩個月,染成白色的,裝個大肚子,不就像聖誕老公公了嗎?」她說。
  
  「那你隨便到路上找個人來扮就可以了,幹麼一定要找我?」她現在是沒話找話說嗎?
  
  倪大維乾脆學她一樣斜倚著牆壁,打算看她如何掰下去。
  
  「說的也是啦。其實你知道中國最適合演聖誕老公公的人是誰嗎?」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彎下身綁她的鞋帶。
  
  他幹麼那樣看她?他該不會有戀童癖吧?以她這種發育不良的身材,豈能讓他頻頻注目?
  
  「誰?」
  
  「關公。」她一起身,腳步一跨,擺了個關公拿大刀的架勢。
  
  「呵呵!」他乾笑了兩聲,翻了個白眼。「不好笑。」
  
  「沒人叫你站在這裡浪費我的時間和口水。反正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沙老大不在家!」黎曉寧昂著下巴睨著他。
  
  「你家裡只有你一個孩子吧?」他突然問道。
  
  「干你屁事。」她防衛地抱著雙臂,冷眼瞪著他。
  
  「沒事啊,閒聊罷了,你幹麼那麼緊張?」像只刺蝟似的,肯定有問題。
  
  「我哪裡緊張了?」黎曉寧直覺地反駁,側過頭避開他的眼睛。
  
  這個巨人想做什麼?她不需要向一個陌生人剖白她的生平經歷,她討厭看到別人眼中的同情,更討厭這個大鬍子此時的自以為是。
  
  就算她瘦得像個棄兒,那也不干他的事!
  
  「我要走了,我不像閣下是咖啡廳的大老闆,可以隨便翹班,公司還有一堆事等我做哩。」嘴角上揚了十五度,卻是種毫無誠意的微笑。黎曉寧一聳肩,便往門外走去。
  
  「你知道我家的那頭哈士奇其實是我在公園裡撿到的嗎?」他冒出一句話,大刺刺地在沙家駒的辦公桌上坐了下來。
  
  「真的嗎?」她猛然回過頭,臉上的表情全是期待。「大鬍子大哥,天寒地凍的,您要喝點熱茶嗎?」
  
  賓果!原來狗是這個小傢伙的致命點。倪大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看著她。
  
  這小妮子其實滿常皺眉的,這樣年輕的臉龐,額心卻有一道淺淺的皺痕,一種他很少從四十歲以下的人臉上看到的皺痕。
  
  「大哥,你剛才說你的狗在哪個公園撿到的啊?小妹耳拙沒聽清楚。」黎曉寧熱絡地端了杯熱開水放到他手裡。
  
  她前倨後躬的態度,讓倪大維咋舌不已。
  
  「能不能換杯有味道的東西給我,我不喜歡喝白開水。」他故意刁難。
  
  「廁所離這裡有點遠。」她直覺地回了一句話,然後又立刻擺出一臉的微笑,從抽屜裡挖出一個茶包,咚地一聲丟到水杯裡。「哇!真是神奇,這杯白開水變成一杯茶了!大哥,你現在可以明說您究竟在哪個公園撿到那頭可愛的哈士奇了吧。」
  
  「在我那間店附近的社區公園。」他瞧著她一臉的興奮之情,順口追問了句:「你養過哈士奇?」
  
  「沒有,不過隔壁家有一頭哈士奇,它好喜歡我。那條叫哈比的狗老愛對我搖尾巴,小時候我還害怕它會搖斷尾巴哩!」那是她童年時唯一較具色彩的片段。
  
  黎曉寧揚起唇角,眉飛色舞地對倪大維笑著。
  
  「我想你一定經常和它一塊玩?」他可以很輕易勾畫出她是個小女孩的樣子。清瘦而有雙靈黠的大眼,九成九是街頭的孩子王,就是要媽媽拿棍子壓回家吃飯的那種頑童。
  
  「沒有。」面對他溫和的笑容,黎曉寧倏地拉下了臉。
  
  她低下頭無意識地搬動著桌上的文具,保持著手中的忙碌,訂書機變到了右邊、膠水換到了左邊……
  
  哈比的主人王太太不喜歡那條狗和她在一起,因為她有一個酒鬼兼賭鬼的爸爸,不配和他們血統純正的名犬平起平坐。
  
  倪大維靜靜地俯看著她,即使對於她翻臉如翻書的表情有什麼疑惑,卻也聰明地沒有開口。
  
  「你可以走了。」她頭也不抬地說。
  
  「介意我把茶喝完嗎?」他喝了一口茶,依然停在原地。
  
  「茶包過期了。」
  
  「噗!」還未進到食道裡的那一口水,嘩地全數噴向她的臉。
  
  「髒!髒死了!」母獅子大吼一聲,右手捉了一把面紙擦向自己的臉,一手則迅速地拉開桌上一罐易開罐可樂,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後很用力地鼓起雙頰,噗地一聲朝他的水藍色襯衫射過去。
  
  所以動作一起呵成,三秒內完成。
  
  倪大維向旁邊一跳,襯衫還是沾上了數十點的黑褐色漬點。
  
  「你以為用可樂噴人是件很好玩的事嗎?」虎背熊腰朝她的方向邁進,聲調冰冷得足以讓人凍傷。
  
  「你先噴我的。」黎曉寧繞著桌子轉圈圈,試圖阻止命案的發生。
  
  「是誰放了一個過期的茶包在我的茶水裡面?」他咬牙切齒地跨過桌角,追逐著毫無悔意的她。
  
  「我騙你的。你有點紳士風範嘛!」她向前跳了兩步。
  
  要命!她繞圈圈繞得頭昏眼花。她瞄了一眼大門,決定那才是她通往自由的入口。
  
  「去你的紳士風範!」他沒有原諒她的意願。
  
  「喂,坦白從寬,自首減刑。」她做了個向右跑的假動作,身子卻直接往左邊的門跑去。
  
  「站住!」倪大維大喝一聲,亦朝門口撲去。
  
  攝影助理趙志強正巧打開了門,門板好死不死地撞上了黎曉寧的鼻子。
  
  慘叫聲淒厲地響起。
  
  「曉寧,你幹麼要哭?」
  
  「因為你開門撞到我了!」她捂著鼻子,一腳踹向小趙。
  
  小趙瞬間移動到她無法踢到的範圍。
  
  「你是嫌我的鼻子太醜,想撞爛它再拿錢給我去整形是不是!」女暴君雖然摀住了鼻子,聲量還是足以震動天花板。
  
  「你活該!」停在她身後的倪大維哈哈大笑了數聲,以示他的無限歡喜。
  
  黎曉寧回過身,腳一舉,又想踹向他那條已印上一個腳印的褲管。
  
  「你有膽子試,我保證你今晚就上醫院骨科報到!」
  
  倪大維只丟下一句話,就成功地讓她的腿停在半空中,然後倒帶回原來的姿勢。
  
  這真是太神奇了!門外的同事們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世界奇觀。原來除了沙老大之外,二頭目黎曉寧還是有她害怕的人物。
  
  「曉寧,我……」決定待會兒找倪大維簽名的趙志強吞吞吐吐地說著。
  
  「你很煩耶!有什麼話等一下再說。我流鼻血了!」她忙拿著面紙塞到鼻孔中,一臉不馴地瞪著小趙。
  
  趙志強退後一步,大聲地對她說:「不能等啦!沙老大打電話回來問說,他早上要你找的那份企化案找到了沒?」
  
  「找到了,我放在傳真機旁邊了。你傳真過去給他時順便罵他兩句,不要每次出國老是少了東忘了西的!」
  
  河獅一吼出聲,立刻轉身變成怕貓的老鼠。
  
  死了!
  
  黎曉寧愕然地看著倪大維的臉色產生化學變化,由正常人類轉變成發怒的台灣黑熊。
  
  「你不是不知道沙家駒在哪嗎?」倪大維笑了,一個讓黎曉寧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微笑。
  
  「救——救命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3 00:29:31

  第三章
  
  星期六陰雨綿綿、天氣微涼。親愛的媽媽:
  
  「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成語指的就是倪大維這種人。
  
  該死的狗熊,竟敢隨便捶打我的頭,我雖然少了點女人味,可是好歹還算只母的埃
  
  不過是說了個小謊嘛,打得那麼用力做什麼!
  
  明天是星期天,一想到我還要見到倪大維那張鬍子臉,我就想預約生並拉肚子。
  
  要不是佩藍妹妹苦苦哀求我代班,她要帶沙老大回家去個她老爸、老媽看,我才懶得犧牲我的假日到他的咖啡廳去端盤子哩。
  
  要知道星期六晚上是我在電視機前狂歡的日子,居然敢叫我在星期天早上十點報到,我咧!
  
  哼!
  
  風和日麗的星期天早晨,充滿歐洲風味的咖啡廳內有著滿座的客人,香醇的咖啡味道伴著翻閱書報的聲音,伴著朋友、情人間的低語,即使偶爾傳來幾聲雀躍的笑聲,聽起來也是優雅的……
  
  「叮叮噹——叮噹——」
  
  黃銅大門傳來一陣風鈴聲,顯示又有來客走進了這個世界。
  
  「大鬍子,你這裡生意不錯嘛,我還以為你會叫我到外面拉客哩!」雷鳴般的洪亮聲音傳遍了室內。
  
  一個女人身穿及膝的超POLO衫,睡眼惺忪地踏進店裡,腳下的夾腳涼鞋兀自啪嗒啪嗒地配合著店裡的爵士樂前進。
  
  「喂!大鬍子,你幹麼把眼睛睜得那麼大,你眼睛發炎啊!」黎曉寧大刺刺地坐在吧檯前僅餘的位置,不客氣地替自己倒了一杯檸檬水潤了潤喉。
  
  「你給我進來吧檯!」倪大維壓低了聲音,怒瞪著黎曉寧。
  
  現在是早上十一點半,距離她該出現的時間已經超過九十分鐘了!
  
  「我看你打理得很好嘛,每個人手中都有一杯東西,應該沒有什麼要幫忙的了。」不知死活的她早就忘了那一日頭上挨了一記巨掌的疼痛,兀自大聲地說著話。
  
  「黎曉寧,你說話小聲一點。」
  
  當別人的話從齒縫中蹦出來,再不識相的人也知道要乖乖坐好。
  
  而她的座右銘恰好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黎曉寧笑容可掬地閉上嘴巴,咕嚕咕嚕地喝著她的水。真好喝!
  
  「你給我滾進來!」倪大維瞪著她,又有扁人的衝動了。
  
  「哎呀!這個老闆說話怎麼這麼不客氣?開店不是應該以客為尊嗎?」黎曉寧轉頭向旁邊一位男客說道。
  
  「你——不是客人!進來洗杯子!」倪大維失去耐性了,一團紙屑筆直朝她的額頭上丟去。
  
  「你們全都是被虐待狂嗎?幹麼跑來這裡喝咖啡?想看動物,乾脆買杯麥當勞咖啡坐在動物園裡,豈不是更便宜?」
  
  黎曉寧閃過那團紙屑,倏地鑽進櫃檯裡。
  
  「哎喲!」黑熊的腳印落在她脆弱的腳板上,痛得她慘叫連連。
  
  「大維,你去哪裡找來這麼有趣的工讀生?小藍子人呢?」幾個年輕男人大笑地問道。
  
  「小藍子忙婚事去了,所以才換了這麼一根瘦竹竿。」倪大維惱火地說道,丟給黎曉寧一隻圍裙。
  
  倪大維的話引起一陣哀號之聲,在座的男士無不捶胸頓足。大鬍子的咖啡固然好喝,小藍子清純可人的模樣卻也是「藍山」的另一項美景。
  
  「大鬍子,你有沒有搞錯啊,要我洗這麼多杯子?」黎曉寧的尖叫,成功地拉回了大家的注意力。
  
  紅格子圍裙遮去了她一身帳篷式的寬大衣物,她的小臉蛋出人意外地亮了起來。
  
  「小妹妹,你滿二十了嗎?你叫什麼名字?」自以為多情的男客人,一邊懷念著小藍子,一邊瞄著這個清瘦的短髮女孩。
  
  乍看之下或許並不搶眼,細看之後卻覺得頗有味道,眼睛又黑又亮的,精神極了。
  
  「敢問這位啊伯高齡幾歲了?」黎曉寧翻了翻白眼。她是長了一張騙人不償命的娃娃臉,那又如何?
  
  倪大維塞了塊手工餅乾到她嘴裡,就怕她在呱啦下去,吧檯待會兒就會被咖啡杯盤淹沒。
  
  「杯子洗完了再說話,我不是請你來和人聊天的。」
  
  黎曉寧咬著好吃的餅乾,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拿起抹布就開始在水槽裡奮鬥。想她國小五年級就在餐廳裡打過工,這種小case怎麼難得了她。
  
  「喂,餅乾呢?」兩手沾滿了泡沫的她,朝倪大維努了努嘴。
  
  「右邊的盒子裡。」倪大維攪拌著咖啡,根本懶得理她。
  
  對於這種沒有時間觀念,又愛說謊騙人的小丫頭,他沒興趣搭理。
  
  「謝謝,我要一塊剛才那種肉桂口味的。」她大言不慚地交代著。
  
  「你要吃地上的螞蟻也不關我的事。」倪大維把咖啡倒好,朝吧檯外大喊一聲:「一桌的摩卡好了。」
  
  「喂,你還在生氣我遲到的事?」黎曉寧洗了一個杯子,很滿意地用手指摩擦著那種乾淨的觸感。
  
  「不要發出那種聲音。」倪大維一聽見那種摩擦玻璃所發出的尖銳聲音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什麼聲音?這種聲音嗎?」她再度摩擦了下玻璃杯,賊笑地看著他一臉的毛骨悚然。
  
  「恭喜你,你被三振出局了。」倪大維搶過水杯,推著她遠離水槽。
  
  「哎,這樣就生氣了,有失你倪大老闆的風範啦!」黎曉寧乾笑著,從他的背後又溜回水槽邊。
  
  她其實還是有那麼一丁點良心存在的,佩藍妹妹說這男人前天騎車時,為了閃躲一個老人而扭傷了手腕關節,所以一定要有人過來幫忙。佩藍妹妹還千交代萬囑咐地叫她不能遲到,她卻還是睡過了頭。她承認今天全是她的錯。
  
  可是,她並不習慣真心誠意地向人道歉……
  
  「你出去。」倪大維拉下了臉,拿起運動護腕包住自己的手腕。幫不上忙就算了,還沒事亂找茬!
  
  「你大人有大量嘛,大不了我下禮拜早一點過來幫你嘛。我拉客的技術一流,包準你的生意門庭若市。」黎曉寧陪了個笑臉。
  
  「你以為我這裡是妓院啊,你來只會破壞我店裡的格調。」倪大維不領情地做他自己的事,根本懶得看她。
  
  「喂,你有沒有發現坐在窗邊的女人都長得很嫵媚,而且都會用眼睛偷瞄你?」她湊到他身邊竊竊低語著。
  
  「那不關你的事。」他舀了一勺咖啡豆放到磨豆機裡,轟隆隆地磨了起來。
  
  他當然知道有很多女客是為了他來喝咖啡的。魁梧的體格和落腮鬍形成粗獷的形象,加上他對待女子的溫柔表現,混合成一種矛盾的吸引力。他知道這是他的魅力所在。
  
  不過他從不和客人交往,那太容易牽扯不清。
  
  「當然關我的事了。我現在是你的員工,老闆有義務滿足員工的好奇。」黎曉寧甩著抹布在他旁邊走來走去。
  
  「給你三秒鐘的時間離開這間店,我寧願忙死,也不要被你煩死!」倪大維猛然一轉身,雄悍的氣勢直逼到她眼前。
  
  「鈴……」
  
  「啊!有電話。」
  
  黎曉寧蹦蹦跳跳地來到電話邊,拿起話筒。
  
  「大鬍子的店,你好!」
  
  「這家店的店名叫『藍山』!」倪大維拿了一顆咖啡豆丟到她頭上。
  
  黎曉寧不以為意地閃過那顆傷不了人的小豆子,抱著電話恩恩唔唔了半天後,她雙眼發亮地抬起頭來。
  
  「原來你們是雜誌社要做專訪啊!你等一下喔,我問一下熊先生。」
  
  「我不姓熊。」他大吼一聲,順便朝她的臉丟了一條抹布。
  
  「好吧,姓倪的熊先生,雜誌社要對你的店做專訪。下星期三方不方便?」她接過抹布,甩了一套轉抹布的技巧。
  
  抹布在她的手上轉得很方正,客人的掌聲、笑聲也都很捧場,不過,蓄了一臉性格鬍子的老闆幾乎要抓狂。
  
  「不方便,我也不接受專訪!平常的人就已經夠多了,雜誌社一介紹後,又會增加一堆附庸風雅的人擠進門來。把電話掛斷。」倪大維倒掉一壺燒焦的咖啡,心情大壞。
  
  「喂,你有沒有搞錯啊!送上門的大好機會,你不好好利用?」黎曉寧教訓孩子似的說。
  
  這人跟沙家駒一樣,標準的富者不知貧者饑,有錢賺還不知道要賺!
  
  「電話拿來!」倪大維搶過話筒,吼了一聲:「不接受專訪!」
  
  話畢,倪大維瞪了黎曉寧一眼,瞪回她原本要說的長篇大論。
  
  「大維,別和一個小丫頭生氣啦。」吧檯邊的客人勸著。從沒見過倪大維對女人這麼凶狠過。
  
  「這位仁兄,很抱歉喔,本人的年紀比你稍長。」黎曉寧直覺地回嘴。那個男人差不多二十四、五歲吧,竟然還敢叫她小丫頭。
  
  「你在說笑話吧!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客人笑著說。
  
  「誰跟你開玩笑,我今年實歲二十七、虛歲二十八了!」黎曉寧濕淋淋的手插在腰上。
  
  「你二十八歲?!」發出驚呼聲的卻是倪大維。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懷疑的目光從上到下、由左到右的打量著她。怎麼看都像株未發育的幼苗,怎麼可能是二十八歲的風韻女人?
  
  「沒錯。二十八歲。這下該知道要尊敬我了吧!」她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
  
  「你有二十八歲才怪哩。」
  
  這女人有說謊的前科,他不予採信她所說的話。倪大維和客人交換了個不置信的表情。
  
  「你一看就是個頂多二十歲的小鬼,幹麼裝老?你大概就只有那一肚子壞水像二十八歲女人的心眼。」
  
  黎曉寧憋著一肚子氣,圓睜著兩眼走到他的面前,不客氣的手指直戳上他結實的胸跡
  
  「不然你想怎樣!我明明就是二十八歲,不要以為你已經是三、四十歲的歐吉桑,就想倚老賣老地欺負我這種年輕人!」
  
  此話一出,倪大維的臉色為之大變,而幾個熟客早就抱著他們的咖啡笑成了一團。
  
  「廢話少說,身份證拿出來!」倪大維手掌朝上,臉色鐵青。
  
  「看一次一千塊。」她獅子大開口,壓住牛仔褲的後口袋。
  
  「拿來!否則我就跟佩藍說你今天遲到了九十分鐘,而且叫沙家駒把他先預付給你的打工薪水全要回來。」他霸道地說。
  
  幫一天的忙,這丫頭居然敢向沙家駒開價兩千元,她以為她是世界名模嗎?
  
  「看一次五百,否則拉倒。我的身份證一向不輕易曝光。」她堅持地瞪著他的兩道劍眉。「你不要想倚老賣老、以大欺小好不好!」
  
  「閉嘴!」倪大維的手直接伸到她的口袋。
  
  「色狼!」黎曉寧伸手壓住自己的臀部,拚命不讓他拿到身份證。
  
  「你才是色狼!你拚命壓著我的手,是要我摸你的屁股嗎?」倪大維詛咒了一聲,足以蓋住她半方臀部的大掌,在碰到她的皮夾後露出得逞的笑容。
  
  整個店裡的客人笑成一團,現場只見倪大維一副誓在必得的霸道表情,而黎曉寧則是使勁地護衛著自己的屁股以期換取五百元的展示費。
  
  四隻手在一區臀部上演太極拳,你推我往的好不熱鬧。
  
  僵持到最後,在兩位主角即將破口大罵時,吧檯邊的客人因為看不下去而發言了:「大維,五百塊我出,把小妞的身份證拿出來瞧瞧!」
  
  黎曉寧眉開眼笑地放開手,自動自發地把身份證捧到倪大維手裡。而她的下一個動作就是走到那位客人面前,手心朝上。
  
  「五百拿來!謝謝您的貢獻。 本店小本經營,免開統一發票。」
  
  就在客人合作地掏出五百元交到黎曉寧手上時,吧檯內的倪大維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鬼哭神號。
  
  「見鬼了!你真的二十八歲了!」身份證上的年份是這樣登記的。
  
  倪大維不可思議的大叫,引起客人的一陣愕然。眼前這個幾乎被紅圍裙淹沒的「斜女生,長著一張騙人的娃娃臉,居然已經二十八歲了!
  
  「老天,倪大維,她還比你大一歲哩!」客人中有人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這下子驚叫的人換成黎曉寧了。
  
  「大鬍子,你真是未老先衰,怎麼保養得這麼差!」黎曉寧衝口而出,既而轉身向客人問道:「怪了,你們怎麼還敢喝他的咖啡啊?他明明才二十七歲,喝了這些咖啡至少老了十幾歲。倪大鬍子,我看你改開果汁店好了。」
  
  「閉上你的鳥嘴,誰曉得你這張身份證是打哪弄來的!你的前科太多,不可置信!」倪大維大吼一聲,緊盯著身份證上那個眉心抿起一長痕的嚴肅面孔。
  
  「神經病,我沒事會把別人的身份證放在皮夾裡嗎?無聊。」她反駁著。
  
  倪大維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身份證丟回她身上。原來這株辣椒竟然比佩藍老上三歲、比他大上一歲!
  
  黎曉寧突然賊頭賊腦地笑了起來。
  
  「你比我小一歲,是吧,倪『小弟弟』。」
  
  她特別強調「小弟弟」三個字的發音,得意地差點沒仰天長嘯一番。
  
  「小你一歲又怎麼樣,我正正當當地開店做生意,收入頗豐,年紀大小又有什麼差別?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他再不反擊,這女人鐵定會爬到他頭上插上「黎曉寧」的旗子。
  
  「我是沒什麼話要說啦,我只是想知道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開了這樣一間高朋滿座的咖啡廳,收入頗豐,想來應該不會虐待一個比你年紀稍長的女人,在這裡讓你呼來換去、頤指氣使、做牛做馬吧?」黎曉寧說得眉飛色舞,氣焰愈來愈高。嘴裡是說「沒什麼話要說」,嘴巴裡說出來的話可多了。「我看你也是讀過幾年書的人,應該懂得敬老尊賢的道理。從現在開始,這裡一切交由我指揮。來,倪小弟弟,那幾桌客人要走了,結帳之後,記得把桌子清一清、杯子洗一洗。客人進來或離開,記得喊『歡迎光臨』、『謝謝再來』,別人人家說我們『藍山』一點禮貌都不懂哦!」
  
  倪大維碰地一聲用力放下手中的東西,像座高塔似的矗立在她的面前。他不知道自己的鬍子是不是已經氣到冒煙了,但是他非常肯定自己很想一掌打落她的滿嘴牙,非常想!
  
  哪來這麼不識相的女人!
  
  左一句倪小弟弟、右一句倪小弟弟,讓倪大維回想起國小時隔壁家那個單戀他的國中變態女生。
  
  「叫姐姐啊!倪小弟弟。」不以為意的黎曉寧踮起腳尖,拍拍他的頭。
  
  倪大維的臉色已經瀕臨翻臉邊緣,他握緊拳頭,一身的肌肉伴著指關節的卡啦作響。
  
  無奈黎曉寧已經得意忘形到飄飄然的境界,完全無視於他的怒火,一個勁地在吧檯內跳來跳去。
  
  倪大維扯起她的衣領,凶狠地瞪著她欠扁的臉。降低自己的身高,他暴戾地在她耳邊低吼:「你再繼續喊倪小弟弟,我就真的把我的『小弟弟』給你看!」
  
  如果倪大維預期黎曉寧會因為臉紅而停住她的嘴,那他勢必要失望到去跳淡水河。
  
  只見黎曉寧搬了一張板凳,拿了一塊餅乾,然後好整以暇地對他說:「我需要去找望遠鏡嗎?」
  
  「不需要。」他氣得就差沒口吐白沫。「你有膽就跟我到休息室好好討論研究一下!」
  
  這女人這輩子沒遇過壞人嗎?今天不教她知道誰是「藍山」的主人,他就把新買的跑車送給她!
  
  倪大維臉孔猙獰地扯著她向休息室走,黎曉寧這才察覺事態嚴重。
  
  她做了什麼罪不可恕的事嗎?
  
  拖鞋在地上發出嘶嘶的摩擦聲,黎曉寧望著他扣住她手腕的大手掌,濃密的汗毛下有著結實的古銅色肌肉,那是只極男性、極具傷害力的手掌。
  
  兒時的記憶瞬間刺上她的心頭。
  
  「放開——」被推入未開燈的陰暗休息室時,黎曉寧死命抱住櫃子,不肯鬆手。
  
  「怎麼,你也知道要害怕!」
  
  一聽見她發抖的聲音,倪大維便覺得自己勝利了一半。但是當她整個人開始發抖時,他開始發覺她的不對勁。
  
  「喂!你不要以為你裝可憐,我就會饒過你。」
  
  「放開——」黎曉寧不停重複著這句話,在她的手一獲得自由時,她立刻抱住自己的雙臂,像小蝦米似的蜷曲在地上。
  
  倪大維這下可凶不起來了,黑色眸子中有著更多的懷疑。他朝她靠近一步,感覺到她週遭的空氣都在顫抖。
  
  「沒事了。」不知道如何表達關懷的大男人,只能伸出一隻手揉揉她的頭髮。
  
  黎曉寧愣愣地看著他,眨了幾下眼之後,還是不說話。
  
  「認得我是誰嗎?我是倪大維,你的死對頭。」倪大維蹲下身來,雙眼與她處在同樣的水平。「你該不會真的被我嚇傻了吧?」
  
  他知道這種自閉動作所代表的意味,他在社區公園中撿回那條被打得渾身是血的哈士奇犬時,它也是窩在角落發抖,不讓任何人接近。
  
  倪大維的手溫柔地蓋上她的肩頭,在她的眼神漸漸清亮之時,他的胸口竟狂跳了三秒鐘!
  
  怎麼覺得她看起來一副可口的樣子!大眼睛很無辜似的,讓人想抱緊她;皮膚淨細得讓人想咬上一口。
  
  倪大維衝動地在她額上印了一個吻。
  
  「你親我!」黎曉寧冒出了三個字,說話開始清楚起來。
  
  「那是不小心碰到的。」倪大維倏地站起身,全盤否認方纔的溫柔。
  
  「你是故意的,而且你現在正對我流口水。」隨著嘴巴裡的話不斷地泉湧而出,黎曉寧逐漸找回平日好強的她。
  
  「我想你應該沒事了。」倪大維清了下喉嚨,跨著大步離開。「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頭昏了嗎?
  
  「喂!大鬍子,我騙過你了吧!我剛才那些反應都是假的。」黎曉寧一溜煙地跑到他身後,又是一張嬉皮笑臉。
  
  倪大維回過頭,揚了揚眉,丟下一句:「你有沒有聽過一句成語叫做『欲蓋彌彰』,說的就是你現在的樣子。」
  
  黎曉寧唇邊的笑完全斂去,瞪著他高壯的背影離開她的視線。
  
  她怎麼會以為自己已經脫離童年的陰影了呢?那只是因為她一向強悍,所以沒有人有膽敢戳破她的假象罷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3 00:29:53

  第四章
  
  星期六高速公路塞車,我坐了八個小時的車才見到奶奶。親愛的媽媽:
  
  奶奶說:爸爸還是那個老樣子。
  
  奶奶說他等的就是那一天了。死亡對他來說,可能算是一種解脫吧。
  
  我其實該回南部陪奶奶的,讓奶奶一個人住,我總是不安。偏她又不肯和我一起到我工作的地方。兒子再不肖,總還是她的兒子。
  
  我沒有奶奶那麼偉大的情操,我甚至已經有一整年的時間沒去看「他」了。
  
  後天晚上要陪小趙去相親,我得讓自己刮噪得令人厭倦。就是因為相親場合需要這麼刮噪的人來熱場,所以我才會成為媒婆的最佳代言人吧。
  
  每個女主角和我相較之下,都顯得安靜溫柔而婉約。她們都該包個大紅包給我的。
  
  快三十了,婚姻卻不曾出現在我的人生規劃中。有些人是不適合談婚姻的。
  
  昨天作了一個夢,夢中大鬍子親了我的嘴,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春夢?夢中只覺得他的鬍子很扎人,倒忘了要仔細看清楚他的嘴有多大。
  
  這幾天想那個大鬍子的次數已經到失控的地步,我發誓,我如果再想起他一次,就罰自己少吃一頓消夜。
  
  恩,省錢又健康,比愛情和婚姻來得實際多了。
  
  「小趙,麻煩你不要晃來晃去的,晃得我頭昏腦脹的。」
  
  黎曉寧揉著她的太陽穴,腦漿在頭殼裡搖來搖去。一夜未睡的疲倦,全寫在她兩丸黑眼圈上。
  
  「我沒有晃,是你的頭在遙」「沙門」的攝影助理趙志強無辜地辯白。
  
  黎曉寧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伸手搶過他手中那朵玫瑰。
  
  都幾零年代了,小趙還在時興拿玫瑰花在咖啡廳會見女筆友的老套情節。
  
  「現代人都用e-mail通信,網路情人才是時代趨勢。」黎曉寧把那朵快被小趙捏斷的玫瑰花丟到桌上的水杯中。
  
  「你怎麼可以這樣!」趙志強伸手撈出那朵冰涼的花,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桌子旁邊。「我跟她都不會用電腦,所以才會從筆友欄認識的。」
  
  趙志強瘦長的臉上,掛著一副眼鏡和一道傻兮兮的笑容。今天總算要和通信一年的筆友見面了。
  
  「真受不了你。」黎曉寧用手捂著自己的雙頰,突然覺得他的微笑很刺眼。
  
  「我哪裡不對?頭髮亂了嗎?襯衫還好吧?」沒交過女朋友的趙志強緊張地摸東扯西。
  
  「放心,四大天王都沒你帥!」黎曉寧拿起咖啡,一口就灌掉大半杯。
  
  真難喝!還是大鬍子煮的比較香。
  
  罰今天晚上不准吃消夜!黎曉寧歎了一口氣,姿勢不雅地趴在桌子上,軟趴趴得像只玩具填充熊,反正今天的晚餐也吃夠本了。
  
  「我沒事先跟她說我找了你陪我來,你想她會不會介意?」趙志強不安地問。
  
  「拜託!你已經問了第七次了!」她不耐煩地回了一句。
  
  「二頭目,你……你快起來!那邊有一個人拿了一朵玫瑰花!」趙志強結結巴巴的聲音帶著很大的驚嚇感。
  
  「你幹麼一副見到鬼的樣子?」黎曉寧扭轉脖子四十五度。
  
  嚇!
  
  她小手一伸,立刻把小趙那朵玫瑰花丟到桌子底下。
  
  倪大維是小趙的那個女筆友,不會吧?
  
  天啊!黎曉寧張著嘴巴瞪著前方那個大鬍子。
  
  倪大維四處張望著玫瑰花的蹤跡,卻意外地發現了四隻嚇傻的眼睛。
  
  「黎曉寧,你怎麼在這裡?!」
  
  倪大維擠入她旁邊的座位,卻見她忙不迭地向窗戶邊避去。
  
  「我對你這種嗜好沒有偏見,真的!」黎曉寧呵呵笑著,一邊把地上的花踢到更遠的地方。
  
  「你說的是什麼鬼話?」倪大維把玫瑰花往桌上一扔,攤平兩條長腿。「這位先生是——」
  
  趙志強的嘴唇顫抖著,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口吐白沫。 筆友小慧說「她」長得很高、留著中長髮。可是——可是——
  
  可是,她沒說她是個有鬍子的「男人」!
  
  「他是外星人一號。」黎曉寧連忙說道,暗暗朝小趙使眼色——要哭回你家哭!
  
  「你少開玩笑了。」倪大維炯炯的男性目光射向趙志強。
  
  咦……怎麼他才對黎曉寧感到興趣時,馬上就蹦出了一個情敵?
  
  無妨,沒有競爭的愛情有點無聊。何況,這種溫弱的男人只怕會被她壓得死死的,還是他比較適合一點。
  
  這一個禮拜之間,他發現他的腦袋裡無可救藥地想的都是她生氣蓬勃的一舉一動。
  
  算他有被虐待狂吧,他打定主意要追黎曉寧了!
  
  坦白說,第一次見到黎曉寧時,他對她並沒有多大的好感。她不夠誠實、說起話來顛三倒四;有時候太咄咄逼人、有時候又太卑躬屈膝。但是不可否認的,她時時多變的面貌倒是看得他眼花繚亂。反正,當她在他店裡仰頭看他的那一刻,他就是毫無理由的心動了!所以她的其它言行舉止,他也開始自動將其合理化了。
  
  他不是個喜歡平淡了人,因為他本身也具備了一些衝動的性格,否則他早去坐辦公桌了,開什麼咖啡廳呢?
  
  倪大維微笑著伸手揉了揉她一頭亂髮。
  
  「你以為我是你家的狗啊!」黎曉寧捉開他的手,朝小趙眨了眨眼,暗示他問問那朵玫瑰的事。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倪大維突然正經地問,捧住她的臉頰端看著她的憔悴,順道遮去她和那個男人的眉來眼去。
  
  「我二十四小時沒睡,還能有力氣坐在這裡和你說話,已經很了不起了。」她推開他的手,不自在地扁了扁嘴。
  
  大鬍子幹麼這麼深情款款地看著她,亂噁心一把的!
  
  「為什麼沒睡?」倪大維關心地問。
  
  他私底下向許佩藍打探過她,許佩藍說她工作能力強,每年領的薪水足夠傲視一票公務員。不過,黎曉寧在各種場合中都不忘發揮她的撈錢本色,夜間兼差之事時有所聞。
  
  倪大維摸著下巴端詳著她。瘦瘦的身上總掛著不太合身的POLO衫,看不出任何曲線的身材,荏弱得像個少年,清寒得讓人忽略她清秀嬌好的五官。
  
  是為了家人吧。她賺的錢看來是不曾花在她自己身上。
  
  「我睡不著關你什麼事!你想幹麼?」每次一胡思亂想,她就失眠。而害她失眠的人就是這個大鬍子。
  
  「請問——」趙志強輕喊了一聲,沒人聽見。
  
  「女人過了二十五歲以後就老化得很快,最好別熬夜。」倪大維說。
  
  「剛超過二十五歲兩年的『攜男人沒資格批評我!」黎曉寧回嘴。
  
  「請問——」趙志強二度出擊,再度無功而返。
  
  倪大維選擇忽略旁邊那一聲蚊子叫,旁若無人地把手臂擱上黎曉寧身後的椅背,兩人看起來恰似情侶談心的姿態。
  
  「大鬍子,你該不會想泡我吧?」她瞪了他一眼。
  
  「你是速食麵嗎?請不要用那麼次級文化的字眼來形容我的舉動,可以嗎?」
  
  「請問——」趙志強第三度發問時,黎曉寧的目光終於回到他那張欲哭無淚的臉孔上。
  
  「喂。」黎曉寧推了下倪大維的臂膀,不客氣地問:「反正你現在的舉動是對我有興趣就對了,那麼,敢問一下,那朵玫瑰花是送我的嗎?還是你本來打算去泡別人?」
  
  「怎麼?吃醋了嗎?我倒是挺意外你也會有這種正常反應。」倪大維笑得挺開心。「至於那朵玫瑰的由來,難道你不曾看過電影中,神交多年的筆友以玫瑰花約定見面的情節嗎?」
  
  平地一聲雷!
  
  黎曉寧無暇安撫幾乎快口吐白沫的小趙,她結結巴巴地指著倪大維的鼻子叫道:「難道你真的是小趙的那個——」
  
  「倪大哥。」
  
  乍然一聲輕柔的嗓音從倪大維身邊傳來。
  
  趙志強抬起頭,看到一個仙女從天而降——他的小慧應該是長這個樣子才對啊!
  
  眼前高佻的佳人穿了一件連身的長洋裝,薄施了胭脂,有些害羞地望著他們。
  
  「打完電話了嗎?」倪大維向清秀佳人問道。
  
  趙志強的表情從絕望一轉而成喜獲佳音。
  
  「打完了。」清秀佳人朝趙志強和黎曉寧點點頭,模樣靦腆。「倪大哥,他們是——」
  
  「這兩位是我的朋友。對了,我沒見到這裡有任何桌上放了玫瑰花,那個傢伙八成迷路了。」
  
  此話一出,趙志強霍地起身鑽到桌子底下,捉出一朵被踩爛的紅色玫瑰花。
  
  「我——我、我就是趙志強。」
  
  「我是黃小慧。」清秀佳人含笑以對,臉頰微紅。
  
  倪大維危險地瞇起眼瞪著小趙。「你幹麼把花丟到桌子底下?」
  
  「你凶什麼凶,人家本來預期見到小慧這樣的大美女,沒想到走進來的卻是你這樣的大老粗。玫瑰花還在桌子底下,沒吞到肚子裡面湮滅證據,已經很了不起了!」黎曉寧潑辣地回嘴。
  
  「拜託,我看起來像是有斷袖之癖的人嗎?」倪大維擰起了眉。
  
  「我怎麼知道!你剛才不是正對著我眉來眼去的嗎?正常的男人是不會對我這種體格感興趣的。我對你又不瞭解,誰曉得你有什麼奇怪的嗜好!」
  
  「有沒有聽過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他說。
  
  「沒有,我只聽過真金不怕火煉。你如果不是,我隨口批評一下又有什麼影響嘛!」她回嘴。
  
  一來一往的舌戰,混淆了主角。兩位初次見面的筆友,一個不知所措地站在桌邊,一個則是含情脈脈地望著佳人。
  
  和那兩個大老粗擺在一塊,小慧真像是仙女下凡。
  
  「請問需要點餐嗎?」過大的音量招來了服務生,服務生禮貌地遞上了menu。
  
  「小慧,還站著做什麼,坐下吧。」
  
  倪大維一揮手,讓兩為筆友並肩而坐。他很快地對這一對顯然頗對眼的情侶做了以下簡介:「這是黃小慧,她剛才在外頭接了一通家裡的電話,所以晚一點進來。小慧大學畢業前曾經在我的店裡打過工,現在有空時偶爾也會回店裡幫忙,所以這次她要我跟她一塊來見筆友時,我當然是義不容辭地答應了,近來治安實在太壞了。」倪大維看了小趙一眼後,他才放心地繼續說道:「其實你們兩個通信通那麼久了,應該不用我多做介紹了。小慧是個好女孩,溫柔善良又可愛,能娶到她的男人必定是上輩子燒了好香。0K,介紹完畢,她其餘的好處,留待你自己去發掘。」
  
  趙志強呵呵地笑著。
  
  倪大維拿過黎曉寧手中的咖啡喝了一口。
  
  「煮得還不是普通的爛。」
  
  「我警告你,我有一種經由唾液傳染的疾玻」黎曉寧故作恐嚇地說道,用力地搶回她自己的咖啡。
  
  她不喜歡倪大維這種堂而皇之的親密行為,好像他們之間有什麼曖昧關係似的,好險,小趙忙著看他的筆友,否則明天公司閒嗑牙的主角就是她了。
  
  她痛恨成為別人閒嗑牙的主角!
  
  「那我得小心一點了,是嗎?」倪大維挑了挑眉,盯著她未塗口紅的雙唇。「謝謝你的提醒,我口腔內沒有傷口,你的病應該傳染不到我。還有,你的唇太乾了,擦點護唇膏,免得過度摩擦時流血,那就不太好了。」
  
  黎曉寧惱怒地做出一個欲吐口水的動作,好不容易才趕走了他的毛毛手。
  
  怪了!為什麼一個正常的疾病話題,會被他講得這麼色情?!
  
  「曉寧?」趙志強輕咳了幾聲,阻止她用眼睛槍斃倪大維。
  
  「幹麼!」
  
  黎曉寧回吼了一句,隨即發覺自己今日任務。她迅速揚起嘴角,對黃小慧做出一個百分百的陽光笑容,燦爛得讓倪大維有些刺眼。
  
  「我們趙志強人好、個性大方,在公司內是人人稱讚的好夥伴,出外也是認真負責的好朋友。個性務實、為人敦厚,是居家旅行的必備良藥——呃——對不起——」黎曉寧皺了皺鼻子,繼續說道:「志強是居家外出皆合宜的新新好男人。不知道黃小姐還有什麼地方想瞭解的嗎?如果沒有的話,兩位就好好聊,我們兩顆電燈炮就不打擾了。」
  
  黎曉寧一說完,起身就想落跑。
  
  趙志強瞪著她,努力維持臉上的鎮靜。
  
  他花了一千五百元請她過來熱絡場子,她卻只說了一分鐘的話!
  
  「要不要去吃東西?」倪大維跟著站起來,拉住黎曉寧的手就往外走。
  
  「你請客,我就吃。」
  
  黎曉寧甩著他的手,卻無法踢開小趙乍然蹦出的「感興趣」目光。
  
  「我不是幼稚園小朋友,不需要大人牽我過馬路,麻煩你先放開我的手,可以嗎?」
  
  倪大維笑而不答,高大的身形低頭俯看著她,在浪漫燈光下形成唯美的剪影。
  
  「你們兩個……」小趙好奇地問。
  
  「一點關係也沒有!啊!」黎曉寧尖叫了一聲,淒厲的程度讓咖啡廳內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的嘴被一個溫熱的東西偷襲了一下!
  
  倪大維這個卑鄙小人居然偷親她!
  
  黎曉寧磨著牙齒,發紅的眼瞪著他脖子的動脈——如果她的牙齒再多長兩寸,她保證他屍骨無存!
  
  「還說你們沒關係。」小趙和黃小慧交換了一個微笑,兩人低聲地交談著。
  
  「是啊,我們兩個還不大熟。」
  
  倪大維笑得很溫柔,帥氣地攬著她的腰走向出口,留下兩個開始隅隅私語的情侶……
  
  忙著和美女談心的小趙,沒注意到咖啡廳的大門口,倪大維正被一記飛踢正中他男性的要害,昂堂的一介壯碩男子蹲在門口哀號著她的冷血無情。
  
  「你等等啊!你這樣一走,豈不印證了孔夫子說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倪大維車住黎曉寧的一寸衣角,阻止她飛一般的步伐。
  
  「你要知道,經過你剛才那致命的一擊,我的『重要親戚』幾乎小命不保,你就不能試著對我投以關愛的眼神嗎?」
  
  走出咖啡廳後,她一逕往前走,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是自作自受。」黎曉寧繃著一張臉,舉起手中的背包甩向他的手。「滾!」
  
  他怎麼可以自以為是地做出那種舉動?他以為他隨便丟一個微笑,她就該像他店裡的那些女客人一樣,搖著尾巴企求他的愛憐嗎?
  
  「你的反應幹麼那麼激烈呢?兩情相悅進而肌膚相親,是件很自然的事。」他冷靜地看著她。
  
  「兩情相悅!你也知道什麼叫兩情相悅嗎?你剛才那種舉動叫作非禮、心理變態。你以為你那種舉動很有趣嗎?我告訴你,我噁心得想吐!」黎曉寧用力地跺了下腳,模樣倒有幾分女孩樣了。
  
  她用力地摩擦著自己的嘴唇,原本已經乾燥的嘴唇禁不起她的暴力,沁出了微微的血絲。
  
  「嘿!你開始歇斯底里了。」倪大維扳住她的手,深郁的眼盯著她。「在外國唇碰唇是件很普通的事。」
  
  「你住到非洲用舌頭舔舌頭都是你的事,重點是我們現在住在台灣,而你吻了我!」她大吼一聲,全身繃得死緊地走出大門。
  
  她是招誰惹誰了,不過是幫許佩藍代一次班,不過是不小心被他看到她也有脆弱的那一面。
  
  難道男人都只會在弱女子面前呈現他們的雄風英姿嗎?
  
  這就是大鬍子為什麼會偷吻她,而先前追她的男人都被她嚇跑的原因嗎?
  
  男人都是豬!
  
  「你說夠了吧!我吻你,純粹因為我喜歡你。我承認我突兀了些……你要走到哪裡去?」倪大維拉住她直向馬路沖的舉動。
  
  黎曉寧愣住了一會兒。他說他喜歡她!不會吧?!她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突然有一點想笑的衝動。
  
  「放開啦!我要坐公車回家。」回過神的黎曉寧詛咒一聲,她忘了先跟小趙拿一千五百元。算了,諒小趙就算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欠她錢不還。
  
  「我送你回去。」倪大維伸手遞出鑰匙,讓服務生把他的車取來。「我們還有事需要好好談談。」
  
  黎曉寧努了努嘴,不置可否。她願意讓他載,是讓他將功贖罪,不然她還得換兩次公車才回得了家,多累。
  
  「你家住哪?」倪大維問。
  
  「公司樓上。」
  
  「公司樓上?!」倪大維訝異不已。
  
  「沙老大幫我在公司樓上租了間小套放,我們員工福利很好。」她看著腳板說話,不想搭理他。
  
  如果說了一句「喜歡」就可以亂親人的話,那些偶像明星早該被歌迷的口水淹死了!被人喜歡沒有不高興的,然則她是否被尊重,對她而眼,卻是十分重要。
  
  「接受我是這麼困難的事嗎?」他站在她面前,霸道地擋去她飄遊的視線。
  
  「為了愛情改變我現在的生活方式,才是最困難而愚蠢的事。我從不做愚蠢的事。」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改變不見得都是壞事。」為什麼她會如此排斥他的接近?
  
  「沒錯。但是改變也有可能帶來不好的影響,保持現狀對我來說是最好的方式。」
  
  怪了,大鬍子的眼睛平常就這麼亮嗎?害她看得頭昏目眩的。
  
  「先生,你的車。」服務生將一輛鮮紅色雙人跑車送到他們面前。
  
  「謝謝。」倪大維遞過小費,替她開了車門。「進來吧!」
  
  黎曉寧的嘴微張了三秒鐘,才被倪大維推進了車內。
  
  「噢!BMW的跑車耶!倪大鬍子,看來你的咖啡店收入的確好得不得了。」黎曉寧諷刺地打量著車內的柔軟皮椅及高級音響。
  
  「我去年的收入全砸在這台車子上了。」倪大維滿意地踩下引擎,車子飛也似的飛入車陣之間。
  
  「多少錢?」實際的天性讓她緊追著問。
  
  「三百多萬吧。」他不以為意地隨口說道,按下播放鈕讓爵士樂在車內迴響著。
  
  「沒大腦!三百多萬可以在南部買一戶房子了,你懂不懂啊?」黎曉寧瞪大了眼,嘴裡碎碎念道:「你以為開著一棟房子在街上跑很好玩嗎?你這個人根本和沙老大一樣,一點務實的價值觀都沒有。」
  
  那筆錢拿給她,她早就買一層小公寓給奶奶住了。年薪破百萬的人,就一定得用錢用得這麼沒概念嗎?
  
  「每個人看重的東西不一樣,我今天不愁吃穿,咖啡館房子的貸款在前年底剛剛付完,換台車子慰勞自己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吧。」
  
  「說的輕鬆,你不用養家餬口嗎?父母親的生計呢?」她像糾察隊隊長一樣地嘀嘀咕咕。
  
  「我爸媽比我有錢N倍,我對他們所做的最大努力就是把他們塞給我的房子、車子全塞回去給他們。」
  
  黎曉寧翻了個白眼。又是一個備受嬌寵的天之嬌子。這年頭,一出生就得了便宜的人還真不少。
  
  「你是獨子吧?父母親不和你住在一起,對吧?你開咖啡廳本來是開好玩的,沒想到卻高朋滿座、名利雙收,我說的沒錯吧!」黎曉寧無法克制自己心中那種不平衡的心態,說出口的話自然也極度不友善。
  
  「一路順利難道是種過錯嗎?」
  
  「不是。只是聽在某些雙手空空、努力上進的人耳朵中,就覺得你面目可憎,惹人討厭。」她的聲音冷冷的。
  
  車子繞過一個彎,黎曉寧按下車窗,讓冷風嘶嘶地吹入車內,吹得她一頭不整齊的髮亂糟糟地蓬成一團稻草。
  
  她明白人生來就不平等的。她只是覺得很惆悵。
  
  惆悵什麼呢?本來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身份既然一如雲與泥的差距,她也無需掛記嘛!她在心底詛咒了聲。
  
  黎曉寧單薄的側臉印在他的眼中,顯得孤孤單單。
  
  「公司到了。」倪大維在大樓前停下了車子。
  
  「再見。」
  
  黎曉寧才轉身,立刻被一股力量拉到他的胸口。
  
  「你幹什麼?」她揉著被排擋撞痛的腰。
  
  倪大維靜靜地凝望著她,臉龐與她只相隔了一手掌的距離。男性的溫熱氣息伴著夜晚的風一塊吹過她的臉頰,黎曉寧咬住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在這場對視中敗下陣來。
  
  兩顆眼珠對兩顆眼珠,她才不會輸給他哩!
  
  「幹麼這麼凶巴巴地瞪著我?」他低喃著,單手扣住她後仰的頭頸。
  
  「怕了吧?」她嘿嘿笑了兩聲,雙手推拒著他的胸口,阻止他把兩人之間的距離化為零的企圖。「怕了就放我下車!」
  
  「怕的人是你,否則幹麼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倪大維的唇若有似無地刷過她的鼻尖。
  
  「女人有拒絕性騷擾的權利,你不會已經忘了剛才被踹的慘痛教訓吧?知恥近於勇,你該知道你已經侵犯了我的私人領域了吧!」她盡量冷靜地說。
  
  在車內封閉的空間內,她的心跳過快得讓她有些心悸。她該不會也屬於那種被男人一碰就會四肢發軟的花癡吧?
  
  「男人也有向喜歡的女人表白的權利吧。」倪大維輕撫著她的小臉蛋,緊盯住她的目光。
  
  「你剛才表白過了,而且你的鬍子好刺人!」黎曉寧抗拒地哼了兩聲,朝他翻了個白眼。「我最討厭別人強迫我!」
  
  她說完,伸手用力地扯他的鬍子。
  
  倪大維悶哼了一聲,在她的手比出一個勝利的V字時,他的唇迅速地覆上她的唇,堵住了她囂張的笑聲。
  
  「我最討厭別人扯我鬍子了!」
  
  他吻開她緊閉的雙唇,固執地在她不知情愛的芳唇中糾纏出一段新的戀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3 00:30:13

  第五章
  
  星期四中午吃了好大一份豬排飯,吃得肚子撐死了。親愛的媽媽:
  
  告訴你一件好噁心的事!
  
  倪大維那個王八蛋居然送花給我,還在卡片上面寫了這幾句話——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幾次細思量,寧可相思苦。
  
  這話從胡適口中說出來會讓人感動,可是從大鬍子的嘴巴說出來就是肉麻到極點!
  
  他送了那麼一大束花,囂張地怕全辦公室的人不曉得似的。他怎麼不乾脆送個花圈、花籃,或者找個花車市區遊行算了!
  
  送禮也要懂得投人所好,花又不能吃,他如果送禮券或是包現金給我,我都會笑得開心一點。
  
  倪大鬍子的氣質就適合送上兩盒紅豆豆花,上面題著: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都採擷,此物最相思。
  
  花,一點也不實際,只能擺在那裡好看而已。我一定是哪條神經不對勁,才會晚上對著那束花發呆了半個鐘頭,浪費我的時間……
  
  這半個鐘頭,睡個覺補充體力不是很好嗎?
  
  P.S.1.倪大鬍子這陣子都很規矩,沒亂親人。
  
  P.S.2.不知道如果別人也那麼吻我,我會不會也覺得自己是個色慾的享樂主義者?
  
  「二頭目,你的情郎來了!」
  
  「黎曉寧小姐,你的男朋友來了!」
  
  「噢……某人的追求者又來了。」
  
  黎曉寧惡狠狠地怒視著那些鬼叫著起哄的同事們,當然也不客氣地送了個大白眼給那個一派自在的倪大維。
  
  她瞄了一眼時鐘,不客氣地對那些男同事們撂下話:「現在是晚上七點鐘,一分鐘過後還沒下班的人,就等著被罰錢。」
  
  「哪有這種事,自願加班還要被罰錢的!」男人們大聲抗議著。
  
  「此樹是我栽,此地是我開,如果要留下來加班,我告訴你們,統統給我留下買路財!一分鐘一百二十元,從這一刻開始計時。」
  
  黎曉寧拿了個手錶,翹起二郎腿,攔路財神一樣地在公司大門邊坐了下來。
  
  一群人紛紛收拾了包袱,呈鳥獸散逃出大門。
  
  「小趙,你欠我一百塊了。小林,你八十元了,明天中午我的便當由你負責,我吃雞腿飯。」
  
  倪大維挑著眉,站在黎曉寧身邊和「沙門」的員工們揮手道別。
  
  「你總是這樣摧殘他們嗎?」目送走最後一個人時,倪大維問道。
  
  真是了不起,這群人只花了不到兩分鐘,就全部消失在辦公室外。
  
  「有些人就是不懂得看別人臉色,沒人要他們不識趣地招惹我。」黎曉寧意有所指地瞄了他一眼。「沙老大不在的時候,就是我當家。」
  
  打從倪大維開始採取送便當政策後,她突然十分瞭解幾百年前中俄簽訂尼布楚條約前,俄國在中國邊界所進行的鯨吞蠶食陰謀。每天向中國境內跨進一步,看來是無關痛癢的,但是十天就跨了十步、二十天跨了二十步,三、四十天過後,你就會發現自己的領土已經莫名其妙地被異族進駐了。
  
  她搞不清楚她和倪大維算不算在交往,她只曉得從來不許任何人逾過雷池一步的她,居然接受了大鬍子三不五時的騷擾。
  
  雖然她當初的用意是省中午的飯錢,而且把他們的關係定位在「好朋友」,不過她老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誰當家都無所謂,我來的目的反正是為了你。你吃飯了嗎?」他問。
  
  「還沒有,現在才八點多。十點的時候再吃,晚餐和消夜一塊吃比較剩」她回答。
  
  「你那麼節儉做什麼?存那麼多錢能帶進棺木嗎?」
  
  「我每個月只賺幾萬塊。一萬元放身邊,其它全寄回家了。」爸爸住院一個月要兩萬元,奶奶生活費一萬,一萬塊存錢買房子。她哪來的餘錢!
  
  她要有個窩、她要有安定的感覺。
  
  「沙家駒投資股票不是賺了很多錢嗎?你怎麼不跟他一塊做?既然愛錢,為什麼不採取積極一點的理財方式?」他一直覺得她存在著許多矛盾。
  
  任何大大小小的樂捐,她可以不予理會,惟獨對於婦女與小孩的捐款她可以掏光她身上所有錢,和他身上的錢。
  
  這與她從來不談她的家庭有關嗎?倪大維忖道。許佩藍說即使是沙家駒也不清楚黎曉寧的家庭狀況。
  
  「投資股票也是賭博的行為。」在她的觀念裡,只要牽涉到投機的事就是賭博。
  
  她知道她的腦袋迂腐得像古人,然而這能怪她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有了那樣一個賭鬼父親,她寧可累死自己省下每一分錢,也不要投資任何可能會落空的事。
  
  「你很固執。」倪大維捏了下她的臉頰。
  
  「沒人要你理我。」黎曉寧立刻反捏回來,受勁只大幾乎讓他翻臉。
  
  「我就喜歡固執的女人。」他掀開她的手,聽到她罵了一聲變態。「我記得你說過,你去年的年終獎金是沙家駒幫你付了一部國產車的頭期款。車子呢?怎麼不見你開車呢?」
  
  「這邊開車那麼不方便,而且超級難停車,所以我的車子送回老家膜拜了。」
  
  實際上,她半年前才把車子送回南部讓奶奶使用。奶奶不會開車,但是隔壁的王媽媽會。王媽媽常騎摩托車載著奶奶去買東西,因為王媽媽家的那太老爺車開起來比摩托車還險象環生。但是她始終覺得騎摩托車太危險了,所以才把自己的車運回去讓王媽媽使用。
  
  倪大維看著她,俯低身子與她平行。他專注地凝望著她,想在她變深的眸光中找到她矛盾個性的答案。
  
  然而,敏銳的她卻適時地避開了眼。
  
  倪大維一掌抵住她的頭顱右側,一手則撩起她覆在前額的髮絲。他的氣息與她交融著……
  
  「你的頭髮長長了。」
  
  黎曉寧直覺地嚥了口口水,敏感地察覺到他的靠近,她下意識地往後縮著。討厭!那種亂七八糟的感覺又來了。
  
  淺淺的笑躍上倪大維唇邊,他以指尖勾起她帶些迷惘的臉龐。
  
  泉水可以滴穿山壁,鐵杵可以磨成繡花針,那麼他天天的拜訪若沒有踩扁「沙門」的門檻,至少稍微挑起了佳人的女性意識。
  
  雖然他有時不免懷疑,她實際上對他手中的排骨便當興趣還高昂一點。
  
  「呃——」她咬了下唇,動了下臉頰的肌肉。她並不習慣這種四目相對的浪漫情懷。「呃——這個李白說『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我不是李白,你也不用自比為敬亭山,我們稍息後解散,你覺得如何?」
  
  倪大維二話不說,拉了她就起身,不過嘛……好戲總在後頭。
  
  鼻子才剛撞到他的胸口的黎曉寧,還沒來得及回味她胸口的若有所失感,她的下顎再度被抬起,而他的唇則扎扎實實地吻上了她!整體動作一氣呵成,毫無任何停滯。
  
  倪大維誘惑著她仍然未脫青澀的唇舌,撫吮著她的甜美。
  
  好半晌,直到他確信自己聽見了她的低吟聲與兩人猛烈的心跳聲,他才不捨地放開了她,將她輕輕地擁在自己的胸前。
  
  「你不務正業嗎?幹麼天天來報到。」她需要說點話來散發臉上的熱氣。黎曉寧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臉。
  
  他的鬍子扎得她很不舒服。
  
  「沙家駒沒教會你,老闆可以彈性上下班嗎?」他笑著替她抓了抓臉,考慮為她剪掉鬍子;女孩子的皮膚還是比較細嫩的。「對了,我爸媽下個月回國,我希望你可以和他們一塊吃頓飯。」
  
  倪大維密切注視著她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惶。
  
  「下個月回國?他們住在國外嗎?還是你根本就不是台灣人,只是一個國語說的比較好的外國土著?」她和大鬍子還沒達到那種雙方家長見面的地步吧!
  
  「我家從小就移民到加拿大了。」
  
  「無恥。沒有國家意識。」她丟了兩句話,心裡的不安在擴大。
  
  「講話客氣一點,我媽媽氣管不好,那裡的氣候比較適合她。」倪大維看著她臉上酸苦交雜的表情,並未拉回她退開的身子。
  
  「對不起。我祝福伯父、伯母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再見。」她一揮手,立刻往樓上她的套房走去。
  
  「我是認真的。」倪大維嚴肅地說。
  
  「干我何事?難道要我幫你介紹女朋友嗎?你店裡的那些女人隨便挑一個都可以帶去見你爸媽。」黎曉寧頭也不回地答。
  
  他交叉著雙臂,神情整個冷凝了起來。
  
  「你在鬧什麼彆扭?」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鬧彆扭,因為你吻了我嗎?」黎曉寧踩空了一階樓梯,身子晃動了下。
  
  「難道我們之間只能討論那種無關痛癢的吃飯問題嗎?」他說。
  
  「吃飯攸關民生大計,怎能說是無關痛癢?」耍賴的口氣,連她自己都想甩自己一巴掌。
  
  這樣他總該離開了吧!
  
  「走吧!沙家駒不是要你到他家去找他們嗎?我載你過去。」
  
  倪大維平和地回話,引她驚訝地回頭。
  
  倪大維倚著牆,眼中的堅定已經內斂。
  
  OK,就照她的遊戲規則來。就連最複雜的謎語都會有解答,他有自信可以抽絲剝繭地找到那個最終的答案。
  
  她究竟在逃避什麼?
  
  「我自己坐公車過去就可以了。」黎曉寧僵硬地說。
  
  「搭我的車,省時有省錢,你何必自己多跑一趟呢?」倪大維扯著她就往外走。
  
  一路上除了廣播的聲音之外,兩人之間是沉默。
  
  「什麼東西都是現實最重要嗎?除了現實與金錢之外,任何事都可以擺在一邊嗎?」經過一整排的銀行時,他突然問了句。
  
  「當然。」她清了下喉嚨,慶幸總算可以說話來排解不自在。「現實當然是最重要的。你不先把自己養飽,什麼理想、抱負都是空談。只有在顧及現實的狀況之下,我才會考慮到其它的事。」
  
  「是嗎?」視力一向很好的他,目光在看向右邊的騎樓時忽而閃過一陣狡黠。「這麼說來,你也只是個自私為己的市井小民嘛。」
  
  「沒有錯。很高興你終於認清了我的真面目,我不是好人。」黎曉寧點頭如搗蒜。
  
  她寧願倪大維把她想得很壞很壞,起碼這樣他不會對她產生過大的幻想。
  
  倪大維逐漸緩下了車速,靠向路旁。
  
  「你幹麼?要趕我下車嗎?你是道德重整會的會員嗎?」她瞪著他臉上詭異的笑容瞧。
  
  「大壞人,你的右前方有一個小孩子正在哭,可能是迷路了。」倪大維指著紅磚道上那個哭得唏哩嘩啦的小女孩。
  
  「你快停車啊!她一定是迷路了!」黎曉寧按下車窗,拚命地探出頭去。
  
  她小時候不止一次被她那個嗜賭、酗酒的老爸遺忘在路邊,那種害怕被丟棄的感覺,至今還是她的夢魘。
  
  「反正你又不認識那個小女孩。」他拉住她的衣領,把她那顆小頭拉回安全範圍內。「頭不要伸出車窗,很危險!」
  
  將她的頭捉回車內時,倪大維的紅色跑車也正駛過小女孩的身邊,黎曉寧氣得對窗外大叫:「你幹麼繼續往前開,你搞什麼鬼!你有沒有同情心啊!她才三、四歲,可能連話都還說不清楚!」黎曉寧用力地打他的頭,像拍一顆皮球一樣。
  
  倪大維瞪了她一眼,不客氣地回打了下她的頭。
  
  「不是有人說,現實是比較重要的嗎?那個小女孩和你非親非故,你幹麼幫她?」他踩下油門,車子瞬間又往前衝了一段路。
  
  「我是選擇現實。現在不一樣啊,救一個迷路的小孩,和現實、理想啊全搭不上邊嘛!」見他沒有停車之意,她兇惡地擰了下他的手臂一把。
  
  「是嗎?我倒認為這才是測驗現實與理想的最佳時機。」倪大維踩下煞車,在路邊停了下來,不容拒絕地握住她的手。
  
  「囉哩叭嗦的男人。」黎曉寧使勁想抽回自己的手,見他沒有放鬆之意,她恐嚇地說:「我數到三,你再不放手,我就吐你口水!」
  
  說完,她猶自不放心地頻頻回頭看著迷路的小女孩。她哭得都蹲到地上了,怎麼沒有人過去幫她嗎?萬一有壞人拐走她,怎麼辦?
  
  「給我三十秒說話!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倪大維勾起一道笑,瞇著眼睛算計地看著她。「第一,我給你一萬元,可是你不許下車去救那個小孩,你得坐在車上看著她。第二,你下著去救孩子,但是你一毛錢都拿不到。」
  
  黎曉寧嘴巴張的奇大。他出的是什麼鬼主意?
  
  「一萬塊現金。」倪大維鬆開她的手,從口袋裡掏出十張鈔票。「我數到三,你立刻決定。」
  
  「一。」他立刻開始計數。
  
  黎曉寧回頭看了小女孩一眼,又看了眼他手中的鈔票。賺錢或救人?
  
  「二。」倪大維在她的眼前甩了一下鈔票。
  
  黎曉寧的腦中轉過數個念頭——一萬元耶!她一個月的生活費哩。那個小女孩一定會有其他人來幫忙的吧。
  
  可是,那個小女孩那麼可憐……
  
  「三。」最後通牒到來。
  
  「把車子開到她身邊,我倒貼你五塊!」黎曉寧大叫出聲,把他笑得很張狂的臉轉向前方。
  
  「我就知道你……」他一邊回轉車子,唇邊的笑意卻是益發不可收拾。落腮鬍之外的肌肉,全都開心地往上挑揚。
  
  「囉嗦!閉上你的嘴啦!你沒當過兵嗎?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你把車給我停到她旁邊。」黎曉寧的頭又開始不安分地往外鑽。
  
  「你豬頭啊!叫你不要把頭伸出去,聽不懂嗎?」倪大維這回扯回她的領子後,還免費附贈一記打在她頭頂上的鐵砂掌。
  
  「喂,打一下一千塊。」她揉著頭,咬牙切齒地說。
  
  「是喔,我忘了你是很現實的。現實到明明有現成的銀子可以賺,你卻寧願倒貼五塊去救人。你現實得好可怕哦!」倪大維挪揄著她,深黑的瞳孔中儘是滿意的神色。
  
  「停車!」始終注意著小女孩動向的黎曉寧突然喝了一聲。
  
  讓他在路旁停下車後,她很認真地朝他靠了過去,屬於她的淡淡肥皂香氣在他的鼻尖飄散開來。
  
  「喂,的鬍子,其實你這個人還不錯——」
  
  倪大維瞪著她的小手攀上他的臉頰、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直瞅著他,平日鎮定的小臉蛋居然泛上一層淺淺的紅暈。
  
  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是——她終於開竅了嗎?
  
  他反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印下一個吻,深情的黑眸溫柔地注視著她。只見她猶豫地咬了下唇,滿懷期待地望著他。
  
  倪大維一笑,攬住她的背,頭一低就想親吻她的唇。她如此嬌媚的神情就在眼前,他豈是塊不識趣的木頭?
  
  「等一下。」黎曉寧的手蓋上他溫暖的嘴巴。「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讓你親。」
  
  倪大維眉頭一揚,雙目懷疑地盯著她。他今天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做了什麼好事,否則這小妮子怎麼會自願讓他「佔她便宜」呢?!
  
  她一向這麼形容他們兩人之間的親吻,或許他下次該考慮「使用者付費」的觀念。
  
  「大鬍子,答應我好不好?」她的臉又朝他湊近了幾分。雖然被他轉為粗重的氣息所影響,心跳也因為太靠近而跳得毫無章法可言,但她還是會堅持到最後的。
  
  她眨著一雙大眼,很熱切地望著他。
  
  倪大維拉開黎曉寧蓋在唇上的手,長臂一撈,乾脆把她帶入自己的懷裡。
  
  「呃,這樣代表你同意了,對不對?」這人前輩子一定是採花大盜。她不過才眨了一次眼,就躺在他和排擋桿上頭了。
  
  「說吧,什麼事?」男性的目光燃燒著她。
  
  「剛才的那個提議可不可以更改?」她呵呵乾笑了兩聲。
  
  他看她的樣子,實在很像她看到錢的反應。
  
  「更改?」親密的低語頓時化成冬日的微寒。
  
  黎曉寧拚命點頭。
  
  「我已經決定不要當好人了,我要當壞人。我不要理那個小女孩了,我要那一萬塊。我想清楚了,錢比較重要。」
  
  倪大維動了下嘴角,無言地望著她,等著她恢復剛才那種關心小孩子的迫切神態。是他期望太高了嗎?他總認為她的現實都只是在嘴裡說說罷了,他以為她有一顆柔軟的心。
  
  「可以嗎?我可以拿到那一萬塊嗎?」她追問著。
  
  「你不是真心的。」至少他不願意相信她是這樣現實的人。
  
  「我是。不然你現在立刻開車離開,我吭都不會吭上一聲。」
  
  倪大維繃緊著臉孔,兩道劍眉糾成死結。失望什麼?失望自己不能改變她?
  
  他的道德標準真的太高了嗎?
  
  世間的人本來就不止一種,也許她曾經歷過很苦的日子,所以才會分外在意金錢吧?
  
  倪大維低頭望著她,把她臉上對鈔票的期待全收入眼裡。該死的!她真的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
  
  黎曉寧吐了吐舌頭,沒見過大鬍子這麼嚴肅的可怕面孔。
  
  她扯了下他的鬍子引起他的注意。
  
  「你難道不會覺得這樣的姿勢配上這樣的氣氛很彆扭嗎?我躺在你懷裡,你板著一張臉,好像想幫我在臉上紋上『小人』兩個字。」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想什麼?拿這種錢需不需要放下自尊?」他的問話十分尖銳。
  
  「自尊?!大少爺,你真的是沒窮過。沒人告訴過你,自尊值不了幾個銅板?」黎曉寧苦笑,臉上的悲哀閃得很快。
  
  「告訴我關於黎曉寧這個人——」他凝望著她。
  
  「算了,那些事說出來都嫌矯情,還是談點實際的事吧。」她呵呵乾笑兩聲。「我的一萬塊呢?」
  
  「拿去吧。」他若有所思地把錢塞到她的背包裡。
  
  她到底經歷了怎麼樣的童年?
  
  「耶耶耶——」黎曉寧高興得手舞足蹈,一手把鈔票塞進手袋,一手伸長拉下他的脖子。「我跟你說一個秘密。」她在他耳邊說道。
  
  「什麼秘密?」他看著她應該再吃胖三、五公斤的身體,腦袋裡想的還是她的童年。
  
  「我剛才看到那個小女孩的爸爸從百貨公司跑出來了!他們父女長得好像,而且還穿著同樣的史奴比T恤。」她笑得賊兮兮的。
  
  「你說什麼!」倪大維大叫一聲,立刻抬起頭轉身去看那一對父女。
  
  年輕的爸爸緊緊抱著他的女兒,而那個哭成花臉的小女兒,很用力地攀著她「失而復得」的爸爸。
  
  父女兩人此時的姿勢,恰像無尾熊與尤加利樹。
  
  倪大維詛咒了兩聲,轉頭想大罵這個狡詐的女騙子幾聲,卻被她臉上的表情震懾住所有的言語。
  
  那是一種渴望的表情,也是一種寂寞的神情。
  
  難過不一定要流淚,她眼中深切的悲慘比流淚更讓他難受。平日掛著囂張面具的她,在卸下防備之後,像個希望有人來抱抱她的小女孩。
  
  「別哭。」倪大維緊緊抱住她,不讓她再看那對依偎的父女。
  
  「我有乾眼症,流不出眼淚。」她乾澀地說,努力地想擠出一個微笑。
  
  他搖搖頭,把她的頭臉擁入他的胸膛。
  
  「你的心在哭。」
  
  黎曉寧的笑容垮了。窩在他的懷抱中,她的肩膀不住地抽動著。
  
  她沒有哭,只是不停地發出一種微弱的乾噎聲,一如受傷的小動物的哀號。
  
  倪大維抱著她,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脊,對她的愛憐排山倒海地淹沒了他整顆心。
  
  如果他曾經以為自己對黎曉寧的追求,是因為她言行舉止特別、是因為一時的新鮮有趣、是為了她看似少年少女般的青澀神采……
  
  那麼,他現在必須承認他錯了!
  
  大錯特錯!
  
  他不曾如此想守護一個女子。直到他遇上了反應靈敏的她、直到他遇上了堅強奮鬥的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3 00:30:39

  第六章
  
  星期日睡到下午一點,睡得頭昏腦脹。親愛的媽媽:
  
  剛才在電話裡和奶奶談起百貨公司外那個走失的小女孩時,我還是很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如果我老爸當年曾經有過那個爸爸為孩子著急程度的十分之一的話,我可能會盲目地做牛做馬去替他賺賭金。
  
  我該感謝老天爺嗎?
  
  擁有一點點溫情比較好,還是根本都不要有比較好?
  
  下個星期要回家去看奶奶,順便帶她去做健康檢查。早就告訴她要去檢查身體了,她卻遲遲都不去動作。
  
  我想,她是擔心如果檢查出來真有什麼不對勁的話,最無法忍受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奶奶是我生命中最強大的支柱。沒有她,就不會有黎曉寧這個人!
  
  星期六下班時又被同事笑我是搶錢一族的盟主,那又怎樣呢?
  
  我不知道像倪大維或沙老大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能不能理解一個七歲小女孩必須到戲院門口去賣口香糖的心酸?他會不會知道一個國中女生在自助餐店幫人洗過盤子之後,那種錙銖必較的心態呢?
  
  因為錢來得不易,所以我會額外的珍惜,誰說我小器我都不會反駁。我只希望在奶奶有生之年,我能夠給她最好的。
  
  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要的是一份安定的生活。而婚姻還不是我想要的。
  
  婚姻中有太多的變數。一個人遠比兩個個體、一個家族來的容易掌握。我可以控制我自己,卻無法控制對方是否會像我的爸爸一樣,因為賭博而害死了妻子、慘害了他的小孩,甚至拖累了他的老母親。
  
  為什麼我開始考慮到婚姻了?
  
  因為我對倪大維動心嗎?
  
  那天,他那麼緊那麼緊地擁著我,我真的有種好幸福的感覺。我甚至希望時間不要移動,就讓他那樣一直抱著我,直到我變成一塊幸福的微笑石頭。
  
  媽媽,你當初為什麼會嫁給爸爸呢?因為你也為他心動嗎?
  
  P.S.1.佩藍明天要正式拍婚紗照了。老大要我去挑一套禮服,當伴娘哦!
  
  說來也真是怪!新娘找了她的好朋友倪大維當伴「郎」,新郎則找了他的助理我當伴「娘」。按照正常 慣例來說,不是應該正好相反嗎?
  
  我真希望婚禮那天倪大維拉肚子不能參加,否則我一定會胡思亂想的……
  
  P.S.2.媽媽,我好久沒夢到你了。你去旅遊了嗎?
  
  你女兒其實現在有點煩,每次一想到倪大維,我就開始心亂如麻、心跳加速、心恍神移。
  
  你可不可以托夢給我,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今天天氣真清爽,陌上野花香,青山綠水繞身旁,小鳥聲聲唱……」
  
  黎曉寧一路唱著兒歌走進婚紗禮服店,眉飛色舞的神情讓婚紗店的員工們不禁對她多看了幾眼。
  
  她開心地朝員工們揮揮手,逕自走向貴賓室。
  
  她今天是來挑伴娘禮服的。
  
  心情好的原因跟那些讓她全身起雞皮疙瘩的小禮服毫無關係。她的心情好只因為——
  
  倪大維三天前出國了!
  
  大鬍子出國去幫他娘解決一些房屋的事情,此去至少也要數十日吧。倪媽媽真是功德無量啊!
  
  他走了之後,沒有人拿著大束鮮花到辦公室祭拜她,誰規定女人一定要喜歡花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沒有人拿著水果到辦公室來朝貢;這一點她是從沒反對過。她比較難過的是,他一出國意味著沒有人送便當來給她了。
  
  但是,她的耳根卻因此清靜了許多。
  
  小趙、小黃那些傢伙老愛拿倪大維這個話題在她旁邊嘮叨半天。男人比女人多話了十倍不至。
  
  生活中少了倪大維那麼公然的追求,她的壓力著實少了許多。她已經數不清自己拒絕他幾次了,大鬍子上輩子八成是一隻打不死的大蟑螂!
  
  她每次板起臉不理人,他就是有辦法激到她大聲罵人說話。
  
  黎曉寧揉了下自己的臉頰,強迫自己的嘴角上揚四十五度,她可不要讓沙老大和佩藍妹妹看出她有一丁點的憂鬱。
  
  黎曉寧用力地拍了兩下門板,提醒裡面的那對鴛鴦收起任何不足為外人觀賞的行為。她推開門,大刺刺地走進室內。
  
  「老大、佩藍妹妹,我來了!」雀躍之情溢於言表。
  
  沙家駒看了她一眼,不痛不癢地問了她一句:「你那麼高興做什麼?撿到錢了?」
  
  「沒錯。前些日子,有個留著大鬍子的凱子被我削了一萬元。」黎曉寧左右張望著。「佩藍妹妹呢?」
  
  「設計師在幫她弄頭髮。你也太沒良心了吧,倪大維才一出國,你就快活到這副德性!」沙家駒抽了一口煙,拉松自己的衣領。
  
  「拜託!倪大維又不是我的什麼人,誰規定他一離開,我就得板著一張臉,掛出一張如喪考妣的面孔。」黎曉寧翻了翻白眼。
  
  「我寧願看到你如喪考妣的樣子。」一處更衣室的門被推開來,穿著正式西服的倪大維瀟灑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之內。
  
  「你!你!幹麼這麼早回來?」黎曉寧指著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謝謝你的歡迎。」倪大維無奈地對她搖搖頭。
  
  「台灣空氣差、水質又不好,你是回來找死的嗎?你為什麼不多陪陪你媽,你這個不孝子!」黎曉寧指著他的鼻子鬼叫鬼吼了半天,黑白分明的精靈大眼卻在他的身上打轉。
  
  倒三角形的強健體格穿起三排扣的伴郎西裝,倒是挺有型有款的。
  
  「看來你對於我的提前回國,表現得相當雀躍。」倪大維走大她面前,很不客氣地用手肘勒住她的脖子,順便把她勒到他的身邊。
  
  「喂,我跟你有仇嗎?放手啦!」黎曉寧的腳狠狠地踩了一下倪大維的腳板。
  
  一旁吞雲吐霧的沙家駒,咋舌地看著倪大維風一般地把那株變種辣椒搬開他的腳板,然後低頭吻住黎曉寧那張進門之後就沒停 過的嘴。
  
  倪大維邊吻著她,邊把兩人移到更衣室之內,門一關,擋住了沙家駒的觀察視線。
  
  「變態!你一定要在外面表演嗎?」黎曉寧捉了個空隙,使勁地推開他。
  
  她臉沒紅、氣沒喘,不過手倒是結結實實地擰了倪大維一把,滿意地看著他齜牙又咧嘴。
  
  「你下次再亂打人,打一次就罰一千塊外加一個吻!」倪大維火速地捉住那只犯案的罪魁禍「手」,轉過她的身子,讓她的背緊緊靠在他的胸口。
  
  更衣室的大鏡映出兩人依偎的身影,黎曉寧卻不自在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從沒和哪個男人這麼親密過!
  
  倪大維低頭輕嚙了下她的耳朵。
  
  「想我嗎?」
  
  「想你個大頭鬼啦!我高興得就差沒到街上裸奔慶祝你離開……」黎曉寧說話聲音突然消音。她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她居然覺得被他這樣抱著很舒服!她睜著一雙圓眼,瞪著鏡中那個表情開始猙獰的女人。
  
  黎曉寧用力地甩了下頭,手肘直覺地向後一撞,聽到他一聲悶哼。
  
  「親愛的,你現在欠我一千元了,還有這個!」
  
  聲音狀似溫柔的倪大維一手扳過她的臉頰,倏地攫住她的唇,任她極力抗爭,他就是有辦法突破重圍入侵她的領域。
  
  攻防之戰在不知不覺中轉變成激情的繾綣,她的手摟住他的頸項,他沿著她的頸項親吻而下,在她的皮膚上留下淺淺的粉色烙櫻
  
  黎曉寧低呼一聲,迷迷濛濛地睜開眼,鏡中那兩道色情的人影,嚇得她反手就推開他。
  
  「淫魔!你以為我們兩個在演A片嗎?」用詞很粗魯,說話的聲調卻有氣無力的。
  
  「曉寧。」倪大維拉回即將奪門而逃的她,沉靜地凝視著她。
  
  「有屁快放!我還有事要做。」她側過臉,不願正面迎視他。
  
  他看起來好像有什麼正經事要告訴她,而她壓根兒就不願意和他談及任何正式關係。
  
  倪大維扳正她的下顎,以一種不容閃躲的目光覷著她。
  
  「嫁給我。」
  
  黎曉寧僵住身子,心臟幾乎跳出胸口。她不敢置信地搖著頭,乾笑了兩聲。
  
  「你瘋了嗎?我們根本沒到達那一步,你求什麼鬼婚!」
  
  她早該離他遠遠的!
  
  「到達哪一步?」他追問,雙眼因為嚴肅而顯得黑亮無比。
  
  「就是非你不嫁、非我不娶的那一步。」她擰起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開口求婚,代表了我的認真。」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
  
  倪大維執起她的手,用他的手指圈住了她的無名指,有種象徵的套牢意味。
  
  黎曉寧瞪著無名指上他的手指,腦中居然閃過那種很老套的情節——
  
  有溫暖的燈光、微笑的夫妻、甜蜜的小孩……
  
  她啪地甩開他的手,像甩開一頭毒蛇猛獸一般。台灣的離婚率那麼高,她該想到的是夫妻吵架、小孩咬著奶嘴滿屋找爹娘的畫面才對……
  
  「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不是所有的結局都會是悲劇收常」從她的臉上看出她的無奈與恐懼,他拉她入懷,輕排著她的背。「婚姻的必要條件就是兩個身心成熟的人,在感情穩定發展後,對彼此的關係做出新的決定。只要兩人有新,跨出這一步並不難。答應我,好嗎?」
  
  「如果每個人跟我求婚,我都該答應的話,那麼我七歲的那一年就該嫁給隔壁的小胖子了!」她瞪著他胸口上衣服標籤發愣。
  
  這種休閒衫一件至少要三、四千元,「沙門」幫這家廠商拍過廣告。而她這輩子買過最貴的衣服是地攤上一千元一套的套裝。
  
  他們兩個,真的差太多了……
  
  「認真一些,別老是用嬉笑怒罵來逃避我。」他低頭望著她。
  
  「如果人生可以用嬉笑怒罵來逃避,那我就會快樂似神仙了。」她伸掌推開他在一臂之外,冷靜地望著他。
  
  「告訴我,你究竟不滿意我什麼?如果你當真那麼不喜歡我,依我對你的那些親密舉動,不早被你打進醫院、告入警察局了嗎?」倪大維交叉著雙臂,擋著更衣室的出口,以防她逃走。「今天我們把話說清楚。」
  
  「天之驕子總是禁不起拒絕的。」黎曉寧抿著嘴,帶著一抹諷刺笑容說道。
  
  「拒絕人總該有個理由。何況,我不是你口中的什麼天之驕子。」他強壓住心頭的怒氣,微瞇的眼回望著她。
  
  「我並不打算要接受婚姻,更遑論和任何人發展長遠而認真的關係。」黎曉寧走到他面前,學他一樣交叉著雙臂在胸前。
  
  不友善的氣氛在更衣室的小小空間之中漫開。
  
  「你不認為你剛才的話早該在一開始就告訴我嗎?」倪大維一腔的不悅已經躍上他的臉孔,粗獷的面容逐漸霸戾起來。
  
  「你聽得進去嗎?你一直把我的拒絕當成你追求的輕微阻力,你反正從沒正經地想過我是不是真的不想擁有一分正式的關係。」她反問。
  
  倪大維一愣,皺起眉看著她。難道他一直被自己的一廂情願蒙蔽嗎?
  
  「你根本沒聽進我以前的拒絕。男人總以為自己的追求會讓女人感到受寵若驚。王子捧著鮮花上門,女人就該撲上去親吻他嗎?誰曉得女人親吻了王子之後,王子會不會變成一隻癩蛤蟆?」黎曉寧嘲笑地說,倚著更衣室的鏡子睨著他。
  
  「你很差勁!非常差勁!」倪大維回罵了兩句。
  
  大鬍子氣勢洶洶地朝她逼進,把她逼到了角落。身子貼著身子,鼻子貼著鼻子,直接把他的熱氣及咬牙切齒的低語全送到她的感官可接收到的範圍。
  
  「社會上有那麼多情殺案件,就是由於你這種人!如果真的那麼討厭我,你就該表態得清楚一點,不要把我送去的東西統統都收下來,真要斷得乾乾脆脆,你就不要貪那些小便宜。還有,你如果真的那麼討厭我,就不該在我對你有任何親熱舉動時,表現得那麼投入。你可以嘔吐或者吐我口水,你就是不可以回吻我、更不可以用你的手勾住我的脖子!」倪大維忿怒的大掌緊緊地鉗在她的腰上,一臉的暴戾。
  
  「我警告你!你不要污蔑我!」相對於他的怒火沖天,她的警告像只小貓在叫。
  
  「我沒有污蔑你!你自己說,你是不是我口中那種卑鄙的女人?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你就可以讓我佔你的便宜!」他一拳捶向她身後的牆面,發出一聲巨大的撞擊聲。
  
  黎曉寧瞪著眼前狂亂的男人,一語不發。
  
  她的心很亂,其實她該害怕的,害怕她居然不害怕他!
  
  在這種密閉的小空間內,被一個猛男圍困著,她應該早嚇得奪門而出了。她一點都不恐懼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是倪大維。他是那個保護她的倪大維,而不是那個喝醉酒、賭輸了找她洩憤的爸爸。
  
  她喜歡上他了,而且喜歡的一塌糊塗!要命,她的腦子裡居然開始自動播放結婚進行曲。
  
  「你說話!你是不是我想像的那種女人?」倪大維命令地低吼著。
  
  黎曉寧低頭輕歎了口氣後,索性把自己全投到他的懷裡。他,沒有拒絕。
  
  投懷送抱成功的她,雙手環抱著他的腰,臉頰靠在他的胸口。
  
  「我不是那種女人!你以為隨便找個張三李四天天送便當來,我都會照吃不誤嗎?你送來的我才吃。這樣你該滿意了吧。」
  
  「還算可以。」他撫摸著她的背,嘴角忍不住往上揚。
  
  「大鬍子,你最多可以等我多久?」她突然問道。按照這種方式下去,她撇得開他才怪哩!既然撇不開,那就乾脆做個長程規劃還比較實際一點。
  
  「你要我等多久?」她現在又在想什麼?
  
  「大約五年吧。」黎曉寧抬頭看著他。那時候她應該可以買到房子安頓奶奶了。
  
  「五年!」倪大維的眼珠子幾乎快暴突出來了。「你如果肯把心裡的事講出來,我五天就把你娶進門了!」
  
  「我心裡哪有什麼事?」跟自尊有關的事,她抵死都不承認。
  
  「你沒有心事的話,我就是火星人了。認識你這麼久,關於你自己、你的家庭,你什麼也不說。」他瞪著她。
  
  黎曉寧睜大了眼,故作不解地與他對望著。
  
  在家中的困境還未解決之前,她不願拖累任何人,而大鬍子想來是不會讓她獨自撐起那個家的。但是她是一個自尊極強的人,她拒絕拿他施捨的錢。
  
  「叩叩!」沙家駒站在更衣室外,敲了兩下門。
  
  「你們兩個在裡頭待的夠久了,可以出來了吧?曉寧該挑禮服了,我可不想再待在這耗上兩、三個小時。」
  
  「我馬上出去!」黎曉寧鬆了口氣,轉身就朝門口走去。
  
  「不許走!」他拎住她的衣領,阻止她的行動。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黎曉寧拍拍他的頭,故意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他魁梧的姿態。
  
  「大鬍子,你該不會想是以大欺小吧?」
  
  「今天你一定要給我一個合理的說明。」他緊盯著她的眼睛說道。
  
  「我想你一定是愛慘我了。」她裝作沒見著他眼中的激切,兀自笑嘻嘻地說道:「你這副德性好像被人拋棄的怨婦一樣耶!」
  
  此話嚴重打擊了他的男性自信,為之氣短的倪大維咬牙切齒地推開她,率先離開更衣室。
  
  黎曉寧露出得逞的笑容,心裡著實放下了一個膽子。能拖幾天是幾天。
  
  「我今天才知道虎姑婆跟神燈巨人是一對情侶。」在外頭等待許久的沙家駒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關你什麼事!再囉嗦,就罰你下個月幫我加薪一萬。」
  
  「喂,神燈巨人,你當初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竟然她削了一萬?」沙家駒想起黎曉寧進門時所說的話。
  
  倪大維一攤手、一聳肩,對沙家駒做了一個莫可奈何的手勢,然則看她的眼神卻是別具深意。
  
  「我們打了個賭,她耍賴皮。沒見過哪個人像她一樣,能把賴皮發揮到這種境界的。」
  
  「我們我耍賴皮!」黎曉寧手插著腰,大聲反駁著。「我是靠著我過人的機智與才華才賺到那一萬塊的。你那時候出那種題目為難我,你才真的是卑鄙、陰險的真小人。」
  
  「沙家駒,你去哪找來這樣的一個助理,得了便宜嘴巴還不饒人。她罵人從來就不只是一貫詞,通常是辟里啪啦一串罵下來的。」倪大維捏了下黎曉寧的鼻子,手卻差點被她咬得腫起來。
  
  「吃到苦頭了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僱傭她,她當天來應徵的時候,我遲到半個小時,她呱啦呱啦地罵了我一個鐘頭。不過罵歸罵,她在等我的時候順手把我凌亂的辦公室整理成樣品屋,所以我當下就決定要錄用她了。其實她除了愛錢一點、囉嗦一點、說話刻薄了一點、沒事老愛要我加薪之外,她還算聽好用的。」沙家駒故意把煙蒂往垃圾桶旁邊一丟。
  
  倪大維一笑,知道旁邊這位糾察隊又要出動了。
  
  「拜託,你就不能投准一點嗎?你不要造成佩藍妹妹以後家居生活的困擾,好不好?」黎曉寧瞪著沙家駒,雙手叉腰喝道:「而且啊,請到我是你的福氣。像我這麼整齊清潔簡單樸素迅速確實的大有為助理,你呀上哪找啊!我一個月拿你那麼丁點薪水算便宜你了!」
  
  「便宜我?」沙家駒怪叫一聲,對倪大維說道:「很多公司主管的薪水都還沒她的錢多!是啊!你好便宜。」
  
  「我本來就很便宜,不然你可以把我辭掉啊!」黎曉寧大聲嚷嚷著,順便附贈了一個鬼臉,很高興有事來分散倪大維對她的注意力。
  
  「曉寧,你說話聲音小一點,我耳朵快聾了。」
  
  倪大維搗住她的嘴,惹得沙家駒大笑出聲。
  
  「沙大哥,我的頭髮弄好了。」許佩藍軟軟的嗓音在一片爭吵聲中格外地引人注目。
  
  許佩藍淺淺妝點了嬌容,一部分的柔軟長髮與鮮花一併挽成公主般的皇冠髮式,其餘的長髮則披在她半裸的香肩上,顯出她仙子一般的靈秀嬌柔之氣。
  
  「佩藍妹妹,你美得像朵花一樣!」黎曉寧拉下倪大維的手,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真是美呆了!」
  
  「換另外一件禮服!」沙家駒火熱的視線燃燒著他未來的妻子,他的外套也很快地掩上許佩藍的肩頭。
  
  那個造型師幹麼一副快流出口水的樣子?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老大,你的臉色和牛糞差不多,而且你的建議也很爛,這件禮服很適合佩藍妹妹礙…」黎曉寧繞在許佩藍身邊打轉。佩藍妹妹的婚紗照沒能掛在禮服店門口當展示,真是本世紀一大損失。
  
  「穿成這個樣子,在婚宴上不知道還會惹出多少麻煩!」沙家駒瞪了造型師一眼後,推著許佩藍去挑另外一套禮服。
  
  「小藍子,你老公發什麼神經啊?」倪大維問道。
  
  「剛剛在路上的時候,有人跑過來找我簽名,沙大哥硬不承認我就是『天使之翼』的女主角。可是,你們也知道我不大會說謊啊,我才點了一下頭,人潮就愈來愈多啊,最後他只好抱著我衝出人牆,結果後面的人居然有人鼓掌,他們還以為我們在拍廣告片。」許佩藍囁嚅地說。
  
  「老大,這樣你也生氣?」黎曉寧對老大的此等醋勁嘖嘖稱奇。
  
  「要不是她被人摸了一下胸部,回來哭得眼睛都腫了,我又怎麼會氣成那樣!」沙家駒不悅地板著臉孔,狂野的氣質並未因為即將步入禮堂而減少幾分。他回頭對著倪大維發問,尋求支援:「如果有人那樣摸黎曉寧,你會怎麼辦?」
  
  「痛扁那個人一頓啊!」倪大維掄起拳頭,指關節抽動著。
  
  「我怎麼不知道我已經變成了『倪大維』的殖民地了?我是不是該在頭上插旗子?!」黎曉寧舉手抗議。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立刻幫你訂做一打旗子。」他的話換來一陣張牙舞爪,倪大維拉她到他的身邊。「開玩笑的,你不會變成任何人的殖民地,你會成為和我結盟的正式邦交國。什麼事都可以提出來談,懂嗎?」
  
  她需要的是一種對等的地位,而不是以上對下的保護方式。
  
  「我再考慮一下好了。」黎曉寧說道,心中卻很是感動。
  
  「曉寧,快去挑禮服!」沙家駒撂下了句話。
  
  「喔。」黎曉寧跑到男裝部去看西裝。「那天要招待人,我看我穿褲子比較好活動。」
  
  「你以為我們那天玩女變男、男變女的變裝遊戲啊!去找一件小禮服穿!」沙家駒突然想起他從沒見過這小妮子穿裙子,而那個眼睛熠熠發亮的倪大維顯然也正做如是想。
  
  「有何不可呢?如果大鬍子願意穿迷你裙,我是不介意扮成機器警察啦!」黎曉寧埋頭在那堆巨大的男性尺碼中。
  
  「我建議你可以穿這一件。」說話帶幾分香港口音的造型師從櫃子裡拿出一件銀色的軟質短禮服。
  
  黎曉寧瞪著那兩條細肩帶,心裡直發毛。她拚命搖頭,死也不肯換上那件遮不了幾塊肉的布料。
  
  「我從十二歲過後就沒發育過了,穿那件衣服會自暴其短。我也是有人格的人,幹麼要穿這種衣不蔽體的破布。」
  
  「三千塊,進去換衣服。」沙家駒丟了一句話。
  
  「五千元。」倪大維提高了籌碼,拎著那件禮服走到她身邊。
  
  一個人有了缺點,就容易被敵人攻陷。
  
  黎曉寧盯著那件置於倪大維大掌中的禮服,總覺得有被人意淫的感覺。
  
  與是,她一甩頭,壯士斷腕似的說:「我不要。」
  
  倪大維一揚眉,把禮服塞到她手裡。
  
  「五千元不是個小數目。我要煮五十杯咖啡才賺得到。」
  
  「我幹麼要為五千塊折腰。」她瞪著手中的禮服,表情極度掙扎。「起碼要一萬!」
  
  「五千元,一次!五千元,兩次!五千元,三次……」
  
  倪大維才開始計數,黎曉寧立刻消失在更衣室內。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沙老大三千,大鬍子五千!今天付現,否則明天加倍!」黎曉寧邊換衣服邊叫囂著。
  
  她脫下身上的大襯衫與牛仔褲,順手捉起那塊有礙社會觀瞻的閃亮布料,左右打量了下——恩,這件衣服沒拉鏈。
  
  「好險,否則碰上變態豈不虧大了。」她嘀嘀咕咕地念著,把衣服套進脖子,扯動了兩下,才讓衣服往下滑落。
  
  哈啾!她揉了下鼻子,偷偷往鏡子瞄了一眼。
  
  嚇!
  
  胸前有兩塊東西鼓起的很突兀,看起來就像硬塞了兩塊品質不佳的海綿墊,而且她肩上那兩條白色的內衣帶子看起來也很礙眼。
  
  該死的!這件衣服裡頭不能穿內衣!
  
  「早知道就討價還價到一萬二!」黎曉寧邊詛咒邊拉下一邊的禮服,褪去她的內衣。
  
  「她還真是無所不賺。」門外等待的倪大維和沙家駒閒聊著。
  
  一旁呆坐沒人理會的造型師,是第一個發現黎曉寧走出更衣室的人。
  
  「OH!MyGOD!Youaresobeautiful!」
  
  所有人的目光都對準了黎曉寧,而倪大維的眼珠則幾乎快掉出眼眶。
  
  銀色的飄逸禮服讓她看起來像個精靈。黎曉寧明亮的大眼和削薄的短髮,在女性化的絲綢包裹之下,顯得明媚過人。而在她向來中性的裝扮之下,竟有著兩條又直又長的玉腿,倪大維突然有種挖到寶的感覺!
  
  他咧開嘴,朝著黎曉寧猛笑。
  
  「Youarebeautiful!」造型師繞著黎曉寧又讚歎了一聲。
  
  倪大維瞪了造型師一眼後,含笑地拉住黎曉寧的手,鞏固他的地盤。
  
  「Baby,Iamyour。」
  
  「嘔。」黎曉寧皺眉吐舌地做出一副想嘔吐的樣子,所有柔美形象完全破壞殆荊「閉上你的嘴。」
  
  「我從來不知道你穿上裙子這麼好看!」倪大維的視線無法離開她的身上,她永遠帶給他新鮮的感受。
  
  在認定她就是那個樸實無華的鄰家野丫頭時,她又轉身變成讓人驚艷的女子。
  
  「去你的。」黎曉寧低下頭抿了下唇,稍帶嬌羞的樣子,只讓倪大維瞟了一眼。
  
  倪大維的心抽動了一下,指尖輕輕劃過她的臉頰,撫摸過她的唇瓣。
  
  「你好美!」
  
  他堂而皇之的親密姿態,絲毫未顧慮其他人的眼光。
  
  黎曉寧輕聲地笑了,笑聲卻也只讓他的胸膛聽見。她喜歡這種被他誇獎的感覺,她原來還是滿虛榮的……
  
  「我待會兒帶你去買裙子,然後合力把你的牛仔褲全丟光。」他握住她的手,垂眸與她凝望著,對她的憐愛之情溢於言表。
  
  「那多浪費錢藹—」黎曉寧一抬頭就望見了沙家駒的挪揄眼光,她直覺地白了他一眼,脫口說道:「你看什麼看啊!使用者付費。」
  
  「牛牽到北京還是牛!」
  
  沙家駒做出最後的評論,而大笑出聲的倪大維則被她禮服下的長腿好生地伺候了一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3 00:31:01

  第七章
  
  星期三整整工作了十四個小時後,我決定改名叫「曉寧超人」。親愛的媽媽:
  
  倪大維拿五千元給我的時候說他會等我。
  
  等多久呢?
  
  真的要他等上五年嗎?
  
  我如何有信心去相信倪大維?他從來沒吃過一丁點的苦。他是那種天生好命的人,一路念進很好的設計學校;不想以其所學走上設計的路線,隨性地開了間咖啡屋,竟也生意興隆得很。
  
  有些人做什麼都會成功,這些人當然也就自信他們能掌控一切。
  
  包括他們的愛情。
  
  他說過想把咖啡廳收起來,到歐洲去研習兼旅遊個半年。他是那樣地隨心所欲,我怎能要求他為一個家庭定下來,全心付出呢?媽媽,你能想像我拿著計算機跟他在後面叨念他少賺多少錢的嘮叨模樣嗎?
  
  他該找一個和他一樣浪跡天涯的女子,兩個人可以隨性地拾起包包,一塊去玩耍。然而我不行,我記掛的事情永遠太多、太雜,我放不下。
  
  「銳利的言辭、防衛的晚娘面孔都只是一種假象罷了。」幾分鐘前,他在電話中這樣告訴過我。
  
  他愈來愈瞭解我了,而我——
  
  卻愈來愈不懂我自己了!
  
  黎曉寧沒用那種眼神看過他,那種深情款款、漾滿了無限愛意的眼神。
  
  「汪汪」是一條狗,他是一個人。
  
  黎曉寧愛這隻狗,比愛他這個人還多十倍。倪大維搖搖頭,大歎時不我予。
  
  「汪汪,我來了。」黎曉寧大叫一聲,立刻撲向哈士奇犬。
  
  汪汪驚恐地後退兩步,大有包袱一收、逃難去也的苦難表情。
  
  冬天已過,這個女人不會還想吃……汪汪瞪著女人討好的收買姿態,瞧著她手中變出一塊看似清脆爽口的點心。
  
  它抬眼看了一下主人,但見主人微笑相向之後,它搖了藥尾巴,不怕生地吃掉了黎曉寧手上的東西。
  
  「我就知道帶這種餅乾來一定有效!小時候,我們鄰居家的狗就愛吃這玩意!」她興奮地大叫著。
  
  一人一狗在草地上打滾了起來。
  
  倪大維才出聲想阻止黎曉寧的舉動,她的全身已經沾滿了草屑,抱著汪汪的脖子哈哈大笑。
  
  她起身和汪汪玩起了追逐遊戲,從倪大維眼裡看來,實在是看不出她快樂些,還是汪汪高興一點。
  
  汪汪的尾巴搖得快斷掉了,而黎曉寧的嘴巴則笑到快裂了。
  
  她跑啊跑地,沒注意到地上的一記凹陷,撲地跌了一跤,左臉頰及鼻樑上頭都黏滿了泥土與草屑。
  
  「你不要緊吧?」倪大維很快地拉起了她。
  
  「不要緊。」黎曉寧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順手在「他的」牛仔褲上抹下了土色的痕跡。
  
  沒辦法,誰要她今天穿米色的褲子,大鬍子穿了深藍色的牛仔褲呢。黎曉寧故意裝出一副無辜的微笑,卻還是被他捏了下臉頰。
  
  倪大維歎了口氣,帶著寵愛的表情把她臉上的頭髮撥整齊。弄乾淨她手上的草屑,他帶著她往室內走去。
  
  「你幹麼破壞我們的好事?」黎曉寧甩開他又朝汪汪走去。
  
  「是它破壞我們的好事吧。」倪大維手臂一伸摟住她的腰,把她一寸寸地拉回他的地盤。
  
  「瞧!汪汪笑得多可愛啊!它的毛髮長得好光亮哦!」她對著汪汪微笑。
  
  「我的也不賴。」倪大維捉起她的手摸向他得意的美髯。
  
  「騷包!人家是天生的,你是故意留的。現在流行自然美!」她扯下他一根鬍子,看著倪大維咧開嘴慘聲大叫。
  
  倪大維捏了下她沒幾兩肉的屁股,兇惡地說:「自然美!把鬍子修掉才是不自然的,我就是順其自然任其生長,你卻認為汪汪比我美!」
  
  「不要亂捏人家的屁股。」她捉起他的祿山之爪,卻沒有抗議他把她圈回她的懷裡。
  
  「我只捏你的。」倪大維無辜地眨了下眼。
  
  黎曉寧懶洋洋地靠著他,聽著他規律的呼吸聲、聞著他有些咖啡香味的氣息,她主動地拉住他的手環著她的腰。
  
  「我滿喜歡這種感覺的,平靜、幸福……」她輕聲地說:「以前我最不喜歡黃昏,因為那代表我一定得回家——別的小朋友會有媽媽來喊他們回家吃飯,我則不一樣,回到家裡反正一樣沒溫暖,有時還要挨點罵、捱點揍,在外頭至少可以混些吃的喝的——」
  
  倪大維動了下唇,注視著她寧靜的神色。這是她首次主動提到自己的背景,而她的童年並不快樂。
  
  「你是個怎麼樣的小女孩?」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十指,心疼她的瘦弱。
  
  只要她肯說出她的過往,他就有信心解決她在兩人之間所築起的那道心牆。
  
  「瘦瘦黑黑的,不像別的小女孩臉頰軟軟的很好捏,我渾身上下挑不出幾兩肉來。」她深吸了一口傍晚的空氣,平靜的語氣像在談論別人的事一般。「不過,我很會看人家臉色,國小還沒畢業,我就決定供奉『識時務者為俊傑』為我的座右銘。你不會知道有多少大個子想扁我!」
  
  倪大維收緊了手掌,幾乎將她嵌入他的身體。她平靜的面容中已找不到痛苦的痕跡,然而這樣的平靜卻更讓人心疼。
  
  終於知道為何在初識之時,她會恐懼於他的怒目相向了。當時他高大的身量,對她而言是充滿威脅的吧。
  
  倪大維掬起她的臉龐,低下頭親吻了她,輕柔而充滿了疼惜。沒有激情的纏綿,有的只是撫慰的輕觸;沒有火熱的肌膚相觸,有的只是彼此溫柔的依偎。
  
  親吻,原來可以讓人感到如此平靜!黎曉寧緊摟著他的脖子,感覺身體猶如被一道溫暖的海洋所包容、吸收。
  
  在她的頰邊印下最後一記親吻,倪大維將她輕轉過身正面擁抱著她,像父親抱著他親愛的小女兒一般。
  
  「你不用同情我。」黎曉寧抬起頭,望入他深邃的目光。
  
  「我不同情你,我只是難過,難過我沒能在那時候遇到你。」
  
  「你那時候遇到我能做什麼?」她彈彈他的下顎,戲謔地說。
  
  「起碼可以把你帶回我家吃飯,把你養胖一點。」倪大維拉開她的臉頰,讓她的臉頰豐腴些。
  
  「會痛啦!」她輕咬了他一口,以示薄懲。
  
  「好了,我們進去屋子裡。」差點忘了今天拐她回家的目的。
  
  「汪汪來,我們進屋子裡去。」黎曉寧興奮地朝狗招招手。
  
  「汪汪,回到你的房子裡面。」倪大維揮揮手把汪汪揮回它的窩。
  
  哈士奇犬垂頭喪氣嗚咽了兩聲,留戀地搖著尾巴。
  
  「為什麼汪汪不能進來?」汪汪的戰友發出不平之鳴。
  
  「平常可以,今天不行。」
  
  「為什麼不行,你怕我帶著它大鬧你們家三千回合嗎?你今天不讓它進去,我也不進去。你自己說要帶我來看它,『順便』參觀你的家。不然,我吃飽撐著來你家幹麼?」言下之意,人不如狗。
  
  「屋子裡面有人,我不能讓汪汪進去。」倪大維為難地搖搖頭。
  
  「屋子裡面有人!」黎曉寧驚訝地大叫:「你有其他客人啊,那你幹麼叫我來?你要我進去表演脫口秀啊!」
  
  她轉身就想走。
  
  「他們等著見你已經很久了,你總不能讓他們失望吧。」他說。
  
  「你該保護是想告訴我,你爸媽現在正在屋子裡面吧?!」黎曉寧的好心情完全消逝無蹤。
  
  她磨了磨牙,面有怨意地瞪著他一臉無辜的微笑。
  
  他居然以看狗為幌子,行詐騙之實!他明知道她還沒有心理準備見她的父母!
  
  「我爸媽前幾天就跟我一起回國了,他們老催著我結婚,現在知道我有女朋友,當然會想見一見你,我總不能老瞞著他們說你有事吧。」
  
  「不!要!」鏗鏘有力。
  
  「都來了,你還害什麼羞?胡鬧什麼呢?進來吧。」他直接拉住她的手就往屋子裡走。
  
  黎曉寧這下可火了,明明是他騙她來的,還敢說她胡鬧!
  
  她站穩馬步,全力和倪大維在門口拔起河來。她咬著牙關、昂著下巴,使盡全力不讓自己誤入敵區。然則,當她的下巴一往上抬時,她的眼睛卻看清楚了這棟房子的全貌——
  
  美式的木屋建築,門廳下甚至還有一個鞦韆,就連她剛才打滾的草地都是人工植上的特細特軟朝鮮草。剛才做他的車上來這裡時,要不是她興奮著即將要看到狗,早該想起這一帶全是高級住宅區。
  
  他們兩人的環境真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放手,不然我翻臉!」黎曉寧惡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扯回自己有些紅腫的手。
  
  她一屁股坐在門口,一邊揉著自己的手臂,一邊質問他:「大鬍子,你很有錢,對不對?」
  
  「很有錢?不至於吧。」「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真是千古佳句。她的情緒怎麼轉換得如此快速?
  
  倪大維摸著下巴,猜測著她可能會有的想法。
  
  「起碼不愁吃穿,可能在二十出頭的時候,就已經有車子、房子了,對吧?」她譏諷地說。
  
  倪大維一糾眉,雲淡風輕地問了一句:「這和你現在進屋子見我爸媽,有什麼關係嗎?」挑明了說話,省得浪費時間。
  
  「關係可大了。」黎曉寧想起童年時鄰居家的哈士奇犬和那一家的勢力眼。「你知不知道什麼叫貧富差距?」
  
  黎曉寧又開始不平衡起來。她已經快三十歲了,卻沒能掙個房子什麼的,他卻輕輕鬆鬆地擁有了一切。
  
  「別拉開話題,貧富差距和我們現在的情況有什麼關係?」倪大維用力地扳住她的肩膀,兩道劍眉一聳,狀似即將爆發熔漿的蠢動火山。
  
  他氣死了她老是閃閃躲躲的。
  
  「那我們談談門當戶對好了。」她仰頭冷哼著。
  
  「你一個年輕人,學人家談什麼門當戶對的老式觀念?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的家庭環境。」
  
  倪大維拉下她倔強的小臉,卻被她不客氣地推開他在一臂之外。
  
  倪大維交叉著雙臂,臉上的肌肉忿怒地扭曲著,一臉張狂的鬍鬚加深了暴怒的感覺。他瞪了她一眼,乾脆背對著她,以免他看到她不受教的臉,想一拳捶死他自己!
  
  認識她這麼久,卻得不到她半分信任,足見他做人完全失敗!
  
  「喂。」黎曉寧輕喚了一聲。他的背影讓她覺得有點——內疚。
  
  他不說話,兀自看著遠方。
  
  「人是在家庭中成長的,和家庭環境當然脫不了關係。」黎曉寧有一下沒一下地扯扯他的衣角。「大鬍子,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今天天氣不錯。」他顧左右而言它,徹底忽略她的談話。
  
  黎曉寧的手用力地擰了下他結實的腰,只聽得他悶哼一聲,卻依然不動如山地背對著她。
  
  大鬍子真的生氣了!她扁了下嘴,小手悄悄地攀上他的腰,揉了揉那處經常 被她凌虐的地方。
  
  被拒絕真的是件讓人鬱悶的事,她開始佩服起大鬍子這一段時間追她的耐心了。她常無理取鬧她知道,尤其是在她感到不安全時,無理取鬧的情況更是離譜。
  
  他怎能一聲不吭地全忍下來呢?
  
  黎曉寧揉著揉著,沉思的臉頰就悄悄地貼上他的寬背。
  
  「我該拿你怎麼辦?」
  
  自他的背部傳出低沉的鳴動聲,她的雙臂則牢牢地圈住他的腰。
  
  她以蚊子的音量發出一種嗡嗡的聲音:「我從沒跟誰說過我的生長背景,即使我和你的關係早已跨過了朋友的那一道關卡。」她足下的紅色球鞋無意識地踢撥著泥土。
  
  「告訴我。」他的大掌覆上她的小手。
  
  「你為什麼這麼急?你說過要等我五年的。」她垂頭喪氣地靠在他的背上,像只爭輸地盤的喪家犬。
  
  「等待需要有理由。我願意等,但至少得讓我等得心甘情願。」他平靜地說。
  
  「如果沒有理由,你就不願意等待了嗎?」
  
  倪大維倏然回過身,捧住她來不及收回矛盾表情的臉蛋。他溫柔地注視著她,看入她彷徨、無助的心。
  
  「喜歡你就是我等待的理由。我一直在等,等你說出你的心事、你的困難。你憑良心說,我等你打開那個心結等得不夠久嗎?」
  
  「我……」黎曉寧動搖了。事實上,她這些日子的口風的確鬆動了,自從知道他願意等她五年後,她的防備就不再是滴水不漏的。
  
  「你知不知道你固執得近乎可笑?」倪大維敲敲她的腦袋,歎了口氣:「這裡頭是裝了水泥嗎?怎麼這麼不知變通呢?我警告你,你再不說清楚的話,我就讓徵信社去調查你!」
  
  「請徵信社還不如把錢交給我。」她順著他的手勢,靠到了他的身上,手指頭在他胸口胡亂比劃著。「我可以告訴你關於我的家庭,但是你得保證你一定不插手。」
  
  「說吧。」他拍撫著她的背,明白她忐忑的心情。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爸爸就沒有一天離開過賭博和喝酒。一直到三年前,他酒精中毒住進醫院,腦部衰竭從此昏迷不醒,他才算真正地戒賭、戒酒。」
  
  黎曉寧苦笑了兩聲,把臉更埋往他的胸膛裡。
  
  「說真的,要不是我長得貌不驚人、外加長期離家在外,我可能早被賣去酒廊陪酒了。」
  
  「為了他的醫藥費或者是賭債,所以你才這麼拚命地工作?」這瘦的肩膀背負了多少的辛苦?
  
  黎曉寧悶悶地哼了一聲,感覺到他的手勁幾乎將她揉入他的身體之中。他的激動反映在她耳下澎湃的心跳聲中。
  
  「還欠多少?」他問。
  
  「還有五、六十萬吧。欠的都是些老實親戚的,能不還嗎?」她乍然抬起頭來,看著他一臉的認真。「我說過,你不許插手的,那是我的家務事。」
  
  「欠我錢總比欠別人錢好。」倪大維努力地說服她。「我沒有說你可以不用還,你還是要還錢,只是債主縮減為我一個。」
  
  她平日確實愛錢如命,然而自尊卻也特別強烈。他若真擅自幫她還了那筆錢,她肯定會氣得再也不和他說話。
  
  「是嗎?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你告訴我嗎?我就是不想靠別人,所以才什麼都不說的!」她倔強地抿緊了嘴唇,忿忿地與他相望。
  
  「你要我等五年,就是因為你不想我拿錢幫你還債?」他猜測地問,臉上的表情有著撥開雲霧見日開的開朗,他眉也不蹙了、眼睛也亮了。
  
  黎曉寧點點頭,卻被倪大維啪地打了下頭。
  
  「你幹麼!」她回打了他的頭一下。
  
  「我問你,如果我今天欠了五十萬,你會不會幫我還?」他單刀直入地問。
  
  「不會。」
  
  黎曉寧回答得極為乾脆,換來他一臉失望與錯愕。
  
  「你那台騷包跑車就不止五十萬了,你哪會欠五十萬,你缺的可能是五千萬!五千萬,我又幫不了你。」她嚷嚷了幾聲,白了他一眼。
  
  倪大維揉揉她的頭髮,玩笑地嚙咬她的耳垂。
  
  「傻女人,錢不是什麼大問題。我不介意一輩子當你的債主。你什麼時候嫁給我?我爸媽希望我早點結婚。」
  
  黎曉寧瞪著他,這個自以為是的笨男人!
  
  他們兩個人的價值觀根本就是南轅北轍。
  
  錢多就很了不起嗎?他不能正視她努力攢錢的動機底下,是一種攢足自信的表現嗎?她一無是處,沒有支持她的雙親、沒有良好的背景,她凡事只能靠自己。
  
  而他,輕易地就否決了她的這些努力。
  
  他們真的不適合!她知道,真的知道,早就知道。可是,她的心怎麼會那麼痛呢?離開他的這個念頭,讓她好難受……
  
  黎曉寧深吸了口氣,勉強自己擠好粗一個微笑。
  
  「沒想到第一次看到汪汪,也是最後一次看到汪汪了。」
  
  「你是什麼意思。」他僵住了所有的表情,聲音冷凝而下。
  
  「我們之間就到此為止吧。」她挺直背脊和他保持著距離。
  
  「你又在鬧什麼脾氣?你根本是在無理取鬧!」倪大維大吼,惱火的黑瞳直逼到她眼前。她的百變情緒反覆得讓他抓狂!
  
  「我哪是鬧脾氣,我這是識大體。既然你的父母希望你早點結婚,那麼要你等我五年,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黎曉寧故作輕鬆地聳聳肩,把有些發抖的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看似一派的不在乎。「普通朋友應該沒必要見你的父母吧,沒必要造成他們的誤解嘛。我看我還是先走一步好了。」
  
  她再不趕快走,她也會開始覺得自己是在無理取鬧。
  
  「普通個鬼!」倪大維捉住她的肩膀,用力的程度幾乎將她的骨頭捏碎。
  
  「我現在只把你當成一個普通的朋友。」她倔強地不喊一聲疼。
  
  倪大維放在她肩上的手,轉而捏住她的臉頰兩側。
  
  「你只想著你自己,你想過我嗎?你這樣對我並不公平!」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公平的事。」她閉上眼,硬是不看他。
  
  兩人僵持之時,屋子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名梳著髻、佩帶一串珍珠首飾的高雅婦人從屋內走出來。
  
  「大維,怎麼不請人家進來坐呢?」吳月瑜問道,好奇地看著他們。
  
  「媽。」倪大維喊了一聲,並沒鬆開他的手勁。
  
  「伯母好。」黎曉寧對倪媽媽鞠了個躬,身上乾涸的泥土掉了兩片在花梨木的門廊上。
  
  「這位小姐怎麼稱呼?」吳月瑜禮貌地問道,端秀的眼中帶著幾分打量的意味。
  
  「伯母,我是黎曉寧。你別誤會,我不是他女朋友啦!」她故意粗魯地仰頭大笑三聲:「大維和我是哥兒們啦,我今天是來找汪汪玩的。」
  
  吳月瑜明顯地鬆懈了臉部的表情,她拉拉兒子的手說道:「怎麼不請黎小姐進來家裡坐呢?」
  
  黎曉寧抿著嘴苦笑著。她看得出伯母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她畢竟是太平凡了,平凡得登不上檯面。
  
  她早就知道倪大維的家庭不會想要有她這種穿著襤褸的媳婦。
  
  倪大維如巨石般的佇在原地,一語未發,發怒的眼神逼視著黎曉寧。
  
  「大維?」吳月瑜又催促了兒子一聲。
  
  「伯母,他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我想我還是不要招惹他好了。」黎曉寧打著哈哈,輕快的聲調下,有著想痛哭一場的激動。
  
  「你敢跨出這裡一步試試看!」倪大維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大維,怎麼可以這樣對朋友說話?」吳月瑜對兒子搖搖頭。
  
  「沒關係啦,我知道他現在火氣很大。」黎曉寧勉強地扯了下嘴角,劇烈的心痛正壓迫著她的胸口,她不想在他們母子面前失態。「我先走了,再見。」
  
  「站祝」倪大維低喝了聲,對著她的背影說道:「我對你很失望,你是個只會逃避的懦夫!」
  
  「很高興你終於發現了事實的真相。祝福你早日找到你的勇士。」黎曉寧頭也不回地揮揮手,再不敢在有他的空氣裡多待上一分鐘。
  
  對他的愛,她的防禦力很薄弱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3 00:31:24

  第八章
  
  星期五上廁所時看到鏡中的自己,以為看到了一個女鬼。親愛的媽媽:
  
  柏拉圖說:戀愛是一種嚴重的精神玻
  
  我現在無病一身輕,我已經病癒了。
  
  我和倪大維分手了。
  
  哈啾,哈啾,我喉嚨很不舒服、頭也很痛。
  
  我決定請假。
  
  第一次覺得生病是件好事,人一生起病來,腦袋便昏昏沉沉地想不起任何事情了……
  
  「黎曉寧,你在家嗎?」倪大維在她的門口用力地敲著門。
  
  門內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應該是沒出門,她的夾腳涼鞋還放在門口……
  
  他已經整整七天沒見到她了!
  
  「黎曉寧,我知道你在裡面,出來開門!」他有些彆扭地踢了一下牆角。
  
  他怎麼就學不來大男人冷傲的那一面,活該十天半月不理她的,這個沒良心的女人搞不好根本不曾想念他一天。
  
  他原來是不想這麼早就妥協的,可是小藍子說曉寧已經整整病了三天,病到沒辦法上班了。
  
  「黎曉寧!」倪大維又吼了一聲,確定她真的無意反應後,便使出最後一招——沙家駒說黎曉寧把備份鑰匙放在門口的垃圾桶底下。
  
  倪大維自行開了門,走進光線明亮的室內。
  
  他強忍住想咳嗽的衝動,立刻打開了客廳的所有窗戶。她就算沒病,也會因室內這種混濁的空氣弄出病來。
  
  「曉寧?」他輕聲問著,朝一扇半合的門走去。
  
  「黎曉寧不在家——她嗝屁了——」一陣低嘎的聲音從她的房間內傳來,還夾帶了幾聲笑聲。
  
  果然如沙家駒所說的,黎曉寧一喝醉酒或是吃完高劑量的感冒藥,就會跡近神志不清、處於人事不省的狀況。你就算跟她要一千塊,她也會笑著掏給你一千二。
  
  倪大維一跨進黎曉寧的房間,就差沒尖叫出聲。
  
  這是災難片的現場嗎?
  
  滿地的衛生紙團圍繞在床鋪週遭。躺在床上八風不動的女病人臉上漾滿了高燒的紅暈,微張的眼瞼下有著一雙泛著血絲的眼,嘴唇則因為不舒服而顯得青白。
  
  鬼看到她這副德行恐怕還會向後倒退兩步!
  
  倪大維詛咒了一聲,坐到她身邊,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
  
  「你病得這麼嚴重,難道不曉得要打電話通知我嗎?」
  
  「你又來了啊!很煩耶!」黎曉寧眨了眨眼,把發熱的臉頰偎到他冰涼而宜人的手心中。「冰冰的很舒服。」
  
  「我『又』來了?」難道他的靈魂日日出竅到她的身邊嗎?倪大維的表情有些怪異。「你吃藥了沒?」
  
  「吃了!吃了!」她用力地一點頭,頭卻垂在胸口再也起不來。「沙老大照三餐打電話來煩我,煩死了!」
  
  「喝點水。」他拿出一杯水放到她唇邊,看她咕嚕地一飲而盡,心裡不禁一陣揪疼。
  
  這個女人連生病都那麼固執!小藍子說,黎曉寧前兩天還有力氣在電話中放話:如果她見到了倪大維,就代表小藍子背叛了她,她要一輩子和小藍子絕交。
  
  今天,小藍子早上七點半打電話挖他過來,因為黎曉寧衝著小藍子叫「媽」。
  
  倪大維擦去黎曉寧臉上的汗,把她的被子又往上拉了幾分。
  
  黎曉寧把被子拉到下巴上頭,瞇著眼睛看著他。發著高燒的她,神智顯然不甚清醒。
  
  「你是不是倪大維?如果是的話,你可以自己滾出去了,不然就等著我用掃把趕你出去。」
  
  「我是小趙,你看錯人了。」她連眼睛的焦距都對不准,看得清楚他是誰才怪哩!
  
  「小趙?一樣滾一邊涼快去!你會讓我想起倪大維。那個王八蛋男人,一通電話也沒打來,我病死了他也不會難過的!」她閉上眼睛,手在空中亂揮一通。
  
  「為什麼不願意提起倪大維?那個男人傷了你的心嗎?」倪大維試探地問道,望著她憔悴如枯草的臉龐。
  
  她還惦著他沒有打電話來,可見對他還是掛念的吧?!
  
  「傷了我的心?誰理他哩!我才沒有躲在家裡哭,也沒有夢到他,你聽到沒有!我如果辦公室聽到一丁點閒話,你就等著人頭落地。」
  
  雖然閉著眼睛,她的鐵砂掌還是準確地落到他的頭上,打得他七葷八素。
  
  倪大維握住她的手放上他的心口,激動的情緒讓他聲音異常低沉。
  
  「你為什麼要和他分手?」
  
  「小藍子前幾天說大鬍子在南部是土財主,超級有錢的那一種。」黎曉寧乾咳著,閉著眼睛兩度被扶到他的胸口上喝了兩口水。
  
  「青蛙變成王子,女人為什麼要高興?明明就是被欺騙了,還會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那些女人是愛錢還是愛人?我不喜歡、真的不喜歡!死大鬍子,你為什麼要是有錢人?」黎曉寧抱著他的胸口,孱弱的身子不知不覺地偎著他。
  
  也許是因為這個胸膛太過熟悉,所以他的身份又從小趙變成了倪大維。
  
  「這跟我們分手有什麼關係?」倪大維又讓她喝了一口水,然後將她擁在懷裡,輕搖晃著她。
  
  「關係可大了。你幹嘛那麼無所謂地說要幫我還債,聽了就有氣!我也有我的自尊啊,你何必把我煩惱了一輩子的事,當成雞毛蒜皮的小事呢?顯得我像白癡一樣。」她皺著眉,不舒服地搖晃著頭。
  
  「如果我把地全賣完,變成窮光蛋一個,你會高興嗎?」倪大維輕拍著她的背,抓了張面指擦去她一臉的冷汗。
  
  這女人的心思會轉一百八十個彎,原來她執意要分手的原因,還是因為她的自尊問題。這個小驕傲哦!
  
  「不高興!這種揮霍的個性誰敢相信你?萬一以後有了孩子,奶粉錢打哪著落?」
  
  黎曉寧的話讓倪大維更相信人不會因為生病而把腦燒壞。
  
  他的黎曉寧還是很實際的。
  
  「如果你願意和我生個孩子,我願意把他未來二十年的教育費全交給你保 管。」他附耳在她耳邊說道。
  
  「幹麼把錢用在孩子身上,你能不能蹦出個蛋來,還是個問題哩!你乾脆把你要養兒子的錢拿給我好了。起碼我不會像我老爸一樣把錢都拿去賭博、喝酒——不要孩子、孩子很可憐……」她皺著眉把話說完,昏沉沉地把他當成枕頭,呼吸漸漸趨於緩慢。
  
  倪大維撫摸著她憔悴的面容,為她曾經經歷的不幸而歎息。對她,他該更有耐心一些的。
  
  「什麼都別擔心了,好好休息吧……」
  
  「我這裡好痛。」她突然說道。
  
  黎曉寧軟趴趴的手指著自己的頭,在他的手推揉著她疼痛的雙鬢時,她抽動了一下鼻子,然後苦著眉拉住他的手放到她的心窩處。
  
  「這裡也好痛。」
  
  倪大維歎了一口氣,將她連人帶被地全摟到他的身上。
  
  他這輩子是注定敗給這個女人了。她的反覆無常,原本讓他氣到連電話都不願意再打了,然而,現在呢?
  
  他坐在她的床上,抱著神志不清的她,就差沒唱兩首催眠曲哄她入眠了。
  
  倪大維低下頭,輕撥一下她的頭髮,指尖輕劃過她帶著病容的眉睫、蒼白的雙頰。他很無奈地歎了口氣。
  
  在愛情面前,他的自尊……
  
  「大鬍子——大鬍子——」她的嘴巴動了動,什麼也沒說,只是低叫著他的名字。
  
  「喝點水。」他半側身拿了杯水。
  
  他沒照顧過病人,不過多喝水總是沒錯的。她的嗓音已經粗啞到他必須低頭附耳聆聽的地步了。
  
  「你不要走——」他的起身驚動了她,黎曉寧的手臂繞過他的腰,緊緊地抱著他,低語著她清醒時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軟聲細語。
  
  「我不會走的。你放心吧。」滿心激動地在她的額上輕印了一吻,將她安置在他的胸口。
  
  他溫柔地凝視著她逐漸平靜的面容,就這麼細看著她……
  
  小小的臉頰偎在他的胸膛上、嘴唇憨憨地微張著、小手則緊捏著他的衣角,她粘在他身上的模樣,極似撒嬌的小女兒。
  
  「鈴鈴——」
  
  「請問找哪位?」倪大維迅速地接起了電話,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她。
  
  幸好沒吵著她。
  
  電話那頭猶豫了很久,傳來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
  
  「請問……曉寧在嗎?」
  
  「她身體不舒服,現在在休息。請問您是哪位?」
  
  「休息不舒服!她怎麼了?」老婦人急迫地問。
  
  「她在發燒,剛才吃過感冒藥,現在睡著了。」倪大維伸手觸了觸她的額,微笑地說道:「她現在已經退燒了,沒事了。您放心吧。」
  
  「我就知道她身體不對勁,昨天打電話給我時,鼻音就很重,她還騙我說她沒事。這孩子……哎,從小就是這個倔脾氣。」老婦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後,忽而問道:「對不起,我是曉寧的奶奶,請問你是哪一位?你是她的男朋友嗎?」
  
  最後一句話蘊含了濃濃的期待。
  
  「奶奶好。我叫倪大維,是曉寧的男朋友。」倪大維咧了咧嘴,把滑落至他肘彎的「女朋友」抱回胸口。
  
  恩。「男朋友」這三個字聽起來滿受用的。
  
  「你們交往多久了?曉寧這丫頭怎麼什麼都沒說呢?」奶奶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連迭地向倪大維問道。
  
  「可能是她害羞吧,女孩子嘛。」倪大維朝沉睡的她扮了個鬼臉。「我們已經交往一段時間了。等她病好了之後,我再叫她帶我回去見奶奶。」
  
  倪大維和奶奶在電話兩頭開心地笑著。
  
  「奶奶,曉寧的個性很倔哦!她以前是不是很調皮搗蛋?」倪大維問道。他希望知道她更多的過去。
  
  「曉寧以前藹—」奶奶長歎了口氣,聲調轉為沉重:「曉寧從小就過得苦,偏偏再怎麼苦她也不會吭一聲。即使餓了一天沒飯吃,她也會想辦法在鄰居的麵攤幫忙到別人把她餵得飽飽的,然後她會笑嘻嘻地提一堆滷味回來給我……」
  
  在黎曉寧熟睡之際,電話的那頭以將她不幸的童年陳述了一回。
  
  關於那段她一出生,母親就因為血崩而過世的往事。 關於那段她的父親因為賭博酗酒,以致於她從小必須四處打工以維持家計的往事。 關於那段她如何省吃儉用,只為了讓她的老奶奶過著更好的生活……
  
  「謝謝奶奶。是,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再見。」倪大維掛下電話時,久久說不出話來。
  
  望著床上那個蜷曲在他身邊的小人兒,他有種想哭的衝動。
  
  她是如此堅強卻又如此脆弱!
  
  終於知道為什麼她遲遲不肯全心全意地接受他的原因了。她的童年往事讓她嚴重地缺乏安全感,而她又倔強地把她那分小小的自卑藏在心裡。
  
  他發誓,他要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她值得他用一生的時間去守護。
  
  而她,也該學習著如何去珍惜他們之間的感情,她不能老是困在她的偏見之中。
  
  該如何讓她知道「他」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呢?倪大維盯著她的睡臉,沉吟了一會兒。
  
  分離,或許是個可以讓她思考的方式……
  
  黎曉寧坐在婚宴的一角,抱住自己的頭,很用力地回想前天的情節。要不是大鬍子臨走前還留了一張紙條,她是真的連他來了又走都完全不知情。
  
  自己這種一吃藥就忘了所有事情的毛病,讓她深惡痛絕。為了這個毛病,她去看過不下五次的醫生,結論就是她體質異常。
  
  任何一丁點藥劑都會讓她昏昏沉沉。
  
  以前的同學經常取笑她,如果讓她吃了感冒藥,她可能連自已被賣到非洲都還兀自呼呼大睡。
  
  還好她的自制力向來很夠,否則經歷了那麼痛苦的成長時期,她可以乾脆已嗑藥來忘記所有事情,幸虧她有個好奶奶在身邊支持她。
  
  奶奶昨天打電話來說,要她帶大鬍子回家。
  
  見鬼了!那天晚上那兩個人到底說了些什麼?奶奶不肯說,而她從那天之後就沒再見過倪大維了。
  
  早上那場婚禮,他根本連瞧也沒瞧她一眼,帶著一個很性感的「美眉」匆匆地來,又匆匆地離去。
  
  沒見過哪一對伴郎、伴娘這麼形同陌路的,當然,她絕對沒有抱怨。
  
  該死的!倪大維想逼瘋她嗎?見了面卻不理人!
  
  上次是她主動離去的,雖然痛苦,可是讓自己忙碌一些,也就分散注意了。然則這次他這種舉動卻讓她亂了分寸。
  
  她這輩子最討厭不幹不脆、不清不楚的事情!
  
  所以,辦公室的桌子可以從A廳搬到B廳,椅子可以從C廳搬到D廳,所有的傢俱全都換了位置。她的失戀想來有助於辦公室新環境的創造,她只是換來腿上的兩塊大淤青和手上的幾處小傷口罷了。
  
  四周的喧鬧,讓黎曉寧用手摀住耳朵,口中則不住地詛咒起幾個月前的那個名叫黎曉寧的雞婆女人。
  
  她當初幹麼那麼好心,提議沙老大辦這麼一個歐式婚宴做什麼?無聊!
  
  瞧瞧她大病初癒的身子現在穿得多「涼快」!拍3級片還有錢拿,她卻只能白白露給別人看,又不能擺個牌子收費。
  
  「Baby,要喝點酒嗎?」一名男造型師朝她飄了個媚眼。
  
  「滾啦!而且我不是你的『北鼻』,閉上你的嘴!」她噴火龍的表現,讓搭訕男人退避到三捨之外。
  
  「二頭目,喝酒哦!」趙志強和一群同事熱熱鬧鬧地吵到她身邊來。「沙老大都已經結婚了,什麼時候輪到你?你的另一半在哪裡哩?」
  
  「你的倪大維剛才帶了一個很正點的妞哦!」
  
  黎曉寧瞪了這些人一眼,搶過一杯酒,咕嚕嚕地全喝下肚。
  
  這是她喝的第三杯酒了,她知道不該沾酒的,可是,她快煩死了!
  
  早知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她的拒絕如果讓倪大維傷心滿二十死四小時,她就該偷笑了!
  
  什麼正點的妞,八成就是早上那個穿紅色露背洋裝的豐滿女人!
  
  「沒想到你酒量這麼好,再喝一杯!」趙志強熱情地又遞上一杯。穿上小禮服的二頭目實在是挺亮眼,否則他們這一票男人也不會沒事端著酒來看她的臭臉。
  
  「全滾到一邊啦!你們妨礙我呼吸新鮮空氣!」
  
  黎曉寧搶過酒杯,一揮手,把所有人全掃開到一旁,由著他們嘀嘀咕咕討論她是不是和倪大維分手了……
  
  黎曉寧打量著場內歡樂的氣氛,她扁了扁嘴,表情極度不以為然。又不是這些人結婚,笑得那麼開心幹麼!
  
  莫名其妙!黎曉寧目光一轉,看著佩藍妹妹拉著沙老大的手,甜蜜地接受眾人的祝福。
  
  哎,相對於沙老大和佩藍妹妹的神仙眷侶的形象,她和倪大維就像在演愛情災難片,而且還是小成本的那一種大爛片。
  
  洩氣的眼睛往四週一瞟,倪大維來了嗎?她啜了一口酒,伸長脖子在會場中搜尋著。
  
  「找我嗎?」倪大維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
  
  黎曉寧屏住氣息,努力讓自己的笑容化成不屑的表情。
  
  「誰……找你了!」聲音卡哽在喉嚨裡。
  
  倪大維身邊偎著一個年輕妖姬。
  
  來示威嗎?黎曉寧冷哼了兩聲,一仰頭,把酒杯裡的酒喝掉半杯。
  
  「曉寧,這是我表妹吳靜。」倪大維一挑眉,看著黎曉寧抽動了下頰邊的肌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她有點吃味嘛!他在心底得意地笑了兩聲。
  
  「大維,這是我表哥趙志強。」
  
  黎曉寧不甘示弱地拉過小趙,引起一陣喧笑。
  
  自古以來,表妹和表哥的關係就很曖昧。
  
  「吳靜剛從國外回來,學的是廣告,對於廣告拍攝也挺有興趣的。如果沙家駒缺模特兒的話,給她一個機會試試看。」倪大維摟著表妹的肩膀,看到黎曉寧的眼睛突然爆出兩絡火苗。
  
  很好,他就是等著看她發火。沒有失去過,她就不會知道該去珍惜!
  
  他知道她早上偷瞄了他好幾次,卻還是倔強得不願主動和他說上一句話。
  
  「我會注意的。『表妹』應該還滿適合拍沐浴乳之類的廣告,下回再拿一些照片來,讓我留個檔,或者過來試個鏡也可以。」黎曉寧把空杯子丟給侍者,順手又拿了杯酒。
  
  真想把這杯紅色的酒灑到倪大維的臉上!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後,又喝了一大口酒。身子飄飄然,滿舒服的……
  
  倪大維皺著眉,看著她手上搖曳的液體。她喝幾杯酒了!
  
  「曉寧姐,你人真好!」從倪大維口中知道黎曉寧在「沙門」的影響力不小的吳靜,膩著聲音說道:「你今天看起來好亮眼哦,你知不知道好多男生的眼睛都直往你這邊瞧呢!」
  
  「瞧我!有沒有搞錯?前胸貼後背的,一塊木板上面晾著用兩根細線吊著的破布,在這個場子裡面晃動。」她不是滋味地瞄了一眼表妹的「波濤洶湧」,拿起酒杯又喝了半杯,白皙的而廓逐漸染上一層紅。
  
  「別再喝了。」
  
  倪大維捉住她的手腕,引得她怒目而視。
  
  「我喝酒,關你什麼事!」黎曉寧揚起有些醉意的眼,對他一笑。然後手腕一抖,半杯酒於是全灑到他身上。「哎呀!酒怎麼全灑到你身上了?」她惡意地嘿嘿笑了兩聲。
  
  倪大維冷下了臉,把酒杯扔到沙發上,扯過她就往陽台走。
  
  緊繃的臉孔、鐵青的神色讓黎曉寧那群向來懼怕惡勢力的同事們只敢站在一邊咋舌。
  
  「我從來沒見過表哥這麼凶過!」吳靜嚥了口口水,和大家一塊目送那兩人消失在陽台外。
  
  「放開!」穿了高跟鞋,無法止住腳力的黎曉寧,被他一路拖到陽台後,神智頓時在冷風的吹襲下清醒了不少。
  
  她嘩地一聲大喊,一拳甩到他的手臂上,拉回她被困的手臂。
  
  「男人就可以憑籍力氣大來欺負弱小嗎?」
  
  她打了個酒嗝。
  
  「女人就可以隨便耍小性子嗎?」倪大維指著身上的紅色酒漬,一雙怒目直逼到她的眼前。
  
  「我是不小心的。」死也不承認她是看他和「表妹」不順眼。
  
  黎曉寧昂起下巴,向後退了一步。她才不要跟這個男人靠太近。
  
  「你不覺得做人有時候該坦率一點嗎?你心裡不舒服、你有什麼想法,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他強摟住她的腰,火熱的氣息吐在她的頰邊。
  
  她把身子仰成弓型,形成了一種下半身相粘,上半身相離的奇怪景象。
  
  「那天在你家,我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了。是你一直糾纏不清的,沒人要你到我家來照顧我!雞婆!」黎曉寧握緊拳頭,討厭心中那股極想向他靠過去的衝動。
  
  「我對你來說,真的是那麼無關痛癢的人嗎?」他轉身將她推到牆上,整個人籠罩著她。「你不嫉妒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嗎?沒有我的日子裡,你不曾想過我嗎?我不理會你,你不會難受嗎?」
  
  誘惑的低語舔過她的唇,深藍的絲質襯衫撫過她光滑的胸口。兩人的呼吸都混亂了起來。
  
  倪大維低下頭想親吻她的唇,她卻偏過頭去。
  
  「不要這樣。」
  
  她不知道此時腦中的昏沉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他的靠近……
  
  「我們之間應該怎麼樣?告訴我,告訴我你心中的真正感受。」他挑起她的下顎,專注地凝視著她。
  
  「誰曉得你腦子裡在想什麼?真要分手就乾脆一點,那樣很沒格!」她的聲音十分微弱,眼神在空中飄忽著。
  
  「我只問最後一句。真的要我走?」
  
  倪大維朝她靠近了幾分,兩人之間親密得連空氣都無法入侵。
  
  「真——」黎曉寧看著他炯然的眼眸,卻沒能把話說完。一陣頭昏,她的雙膝一軟,整個人直直往下滑落。
  
  倪大維支撐住她的腰,在她往下落的那一刻,火熱的唇隨即侵犯了她。
  
  他在她的唇中嘗到了酒味,也嘗到她無助的心情。她不曾這麼柔順地任由他吻著。倪大維放柔了吻勢,舌尖的糾纏一轉為溫暖的吮吻。他原是不打算在她神志不清時佔她便宜的,然則在她配合的輕吟聲中,他的唇瓣情難自己地撫過她胸前嬌嫩的悸動,在她的迎合裡,拋開了他的所以堅持。
  
  「大維……」她喃喃地說,靠在她的肘彎之間,再也不敵酒力的入侵。她蠕動著身子,覺得被他碰觸過的地方像有一把火在燒灼。「我覺得好熱噢——」
  
  「願意讓我愛你嗎?」倪大維在她的額間烙下一個吻,拉整了兩人的衣物。
  
  她點頭,迷迷濛濛地送上她的唇。
  
  是的!她需要有人愛她!她希望他愛她!
  
  黎曉寧被他打橫抱起,酒精開始在全身發酵的她,乖乖地偎倚著他。
  
  依稀還記得在離開前她和沙家駒及許佩藍說了聲再見,至於後來她和倪大維的翻雲覆雨,她只當是自己作了一場春夢……
  
  春夢了無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3 00:31:44

  第九章
  
  新的消息——
  
  星期一送走沙老大和佩藍妹妹去度蜜月後,心裡覺得好空虛。親愛的媽媽:今天我和大鬍子發生關係了。或者我該說是昨天凌晨呢?
  
  可是——我「也」在今天和大鬍子正式分手了!
  
  「分手」不過是兩個字,寫起來筆劃簡單,說出口也很容易,然而心頭的千頭萬緒又豈是「分手」兩個字可以解釋清楚的。
  
  我並不後悔自己和他發生了關係,我氣的只是他老用話來激我說出我還不想面對的事實。
  
  鴕鳥也好、烏龜也罷,我是真的孬種。如果時間倒轉,我會不會乾脆接受他早就在我心中佔據了重要地位的事實呢?
  
  我怕的是他的家人不接受我吧,我怕的是他終他一天會嫌棄我吧。
  
  早上和奶奶通電話,奶奶又一直問我,什麼時候帶倪大維回來?
  
  我該怎麼回答她呢?
  
  心裡好亂。
  
  黎曉寧合上昨天才寫過的日記本,很順口地又補罵了一句:「混蛋倪大維。」
  
  大鬍子今天下午就要坐飛機離開台灣了!
  
  出國就出國,還要別人轉告是什麼意思?他期望她會在機場演出全本的孟姜女哭倒萬里長城嗎?
  
  門都沒有!
  
  她連機場的門都沒沾上邊,也不知道他究竟坐的是幾點幾分的飛機,她反正在辦公室裡吆喝那些個閒雜人等,吆喝得不亦樂乎,管那個大鬍子是到加拿大、澳洲,還是到北極探親……都與她無關。
  
  她只是覺得——
  
  寂寞。
  
  不該提早下班的。屋子裡空蕩蕩的讓人不安,就連她打個噴嚏都可以在室內傳出回音。
  
  要不是明天還要上班,她真想坐車回老家抱奶奶抱個過癮。
  
  黎曉寧把自己擠回沙發上,拿起遙控器,無聊地切換著頻道鈕。
  
  「什麼爛節目!」看了半部不好笑的喜劇、吃了一包科學面後,她下了一個評論。
  
  大鬍子現在應該在飛機上睡大頭覺了吧。搞不好空中小姐正在撫慰他受創的心。
  
  呸!黎曉寧朝自己啐了一聲。想那個王八蛋做什麼!她按下遙控器,轉到新聞台。
  
  「新聞快報:台灣航空下午一班飛往加拿大的班機,在一聲爆炸聲中,緊急迫降在香港,目前已知罹難的台籍旅客名單如下……」
  
  遙控器從黎曉寧的手中滑下,她的雙眼凝粘在螢幕上那些觸目驚心的黑底白字。
  
  怎麼可能!
  
  人命怎麼可能如此脆弱?打在電視上的幾個字就代表了「死亡」嗎?
  
  「倪大維不會死的……他不會……」黎曉寧喃喃自語著,不明白自己的視線為什麼愈來愈模糊模糊到她甚至看不清楚電視螢幕。
  
  她伸手揉了揉發癢的眼睛,卻愕然地發現它們全沾滿了水氣。她疑惑地眨了下眼睛,幾顆水珠於是進入她的唇間。
  
  鹹鹹的!她在哭?!
  
  她居然還會哭?!她以為自己的淚水早在二十年前就流盡流乾了。
  
  黎曉寧緩緩地走到電視前,她伸手碰觸著螢幕。
  
  「為什麼還沒播完呢?」
  
  死亡名單之後,是另一串受傷旅客的名單。
  
  「為什麼還沒播完!」
  
  一聲巨大的叫聲,把她自己嚇得跳了起來。
  
  「以上就是本次空難中罹難的台籍旅客名單。現在我們再度請現場的記者翁小銘和我們連線……」
  
  黎曉寧瞪著電視中那台著火的飛機,她突然大叫出聲:「沒有他!沒有他!」
  
  她繞著客廳尖叫亂跑亂笑,拿起他送給她的招財貓,用力地親了好幾下。「大鬍子沒事!」
  
  捉起電話,想和全世界的人分享她的喜悅,只是,她想不出來要撥給誰……
  
  打給奶奶,怕她擔心;打給沙老大,他和佩藍妹妹已在南洋小島他們的蜜月。除了這些人之外……
  
  她,沒有朋友。
  
  「沒關係,我還有你埃」黎曉寧把招財貓抱在胸口,下顎支著它的頭。「我還有倪大維啊!」
  
  一股暖流流過了心頭,她從不知道這種歸屬的感覺竟會讓人感動得想哭。
  
  她仰頭大笑了起來,開心地甚至想到機場去宣佈她愛倪大維!
  
  黎曉寧抱著招財貓,邊看著電視邊跳著她自創的山地舞。
  
  「至於外籍旅客的部分,請家屬至航空公司聯絡。電話是……」電視記者繼續報導著。
  
  黎曉寧打住了腳步,整個人愣在原地。
  
  倪大維是台籍還是加拿大籍,還是兩個都是?!
  
  她一咬牙,捉起背包就打算直接衝到機常不讓她弄個清楚,她會瘋掉!
  
  「鈴鈴鈴……」
  
  黎曉寧撲飛回沙發邊捉起電話。可能是大鬍子打電話來報平安的!
  
  「喂!喂!」電話那頭傳來嘟嘟作響的鈴響。
  
  「搞什麼鬼!莫名其妙!」她把電話一丟。才跨了一步,鈴聲又再度響起。這次她弄清楚了一件事——
  
  是門鈴在響!
  
  黎曉寧咬住顫抖的嘴唇,撞倒了一個垃圾桶,踢翻了一張擋路的椅子,飛快地朝門口撲去。
  
  她這輩子從沒這麼渴望看見一個人!
  
  心臟幾乎快跳出胸口,她緊張地把頭髮塞回耳後,把臉上的淚全揉到袖子上,同時努力地揚起嘴角微笑。
  
  黎曉寧倏地拉開了門,笑容卻卡在頰邊——
  
  「你們來做什麼!」
  
  「沙門」的一票同事全擠在門口。
  
  「二頭目,我……」因為猜拳輸而被舉派為發言代表的趙志強,面容青白地站在門口與她四目相望。
  
  「少囉嗦!有話快說!要不然就全部下班滾回家!」黎曉寧板起母夜叉面孔。心情已經很爛了,還敢來惹她!
  
  小趙肩膀後頭躲了一堆人,每一張臉孔都很努力地想盯著地板,卻又忍不住抬頭偷瞄著黎曉寧的表情。
  
  「二頭目,你知道——」瘦弱的趙志強抖栗地說。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有事要出門了!」她一手揮開礙路的人,一跨步就有排開千軍萬馬的氣勢。
  
  「倪大維!」
  
  小趙的一聲喝叫,讓橫眉豎目的女暴君回過頭。
  
  「你說什麼?」黎曉寧一回頭,看得趙志強直打寒顫。
  
  「我『們』——我『們』已經知道倪大維的消息——」媽啊!他好想落跑……後面的人幹麼一直把他往前推?
  
  「倪大維怎麼樣了!」黎曉寧的手直接扯起小趙的領口,又氣又急地搖晃著他。「你快說啊!我現在就是要去機場!」
  
  「你不用去機場了。我『們』——我『們』很遺憾地要告訴你……」趙志強看著她突然失去血色的臉,他愣得說不出話來。
  
  「二頭目,你還好吧?」員工們七手八腳地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我沒事。」黎曉寧搖搖頭,拒絕所有人的扶持。她的雙手指尖深陷入趙志強的手臂中。「小趙,你把話說完。你遺憾什麼?」
  
  「是我『們』遺憾。」趙志強強調,手臂疼得讓他臉色慘白。黎曉寧「神力女超人」的封號果然不是平空而來。
  
  「說!」黎曉寧吸了一口氣,決心面對所有的悲劇。
  
  「我們必須很遺憾地告訴你——」趙志強拉開她的手,向後退了一步。「倪大維他已經、已經在這次空難之中——」
  
  小趙的話一字一句地吐得極緩慢,而所有人也都默契十足地向兩旁退開,佇立在中央的黎曉寧孤伶伶地站在中間。
  
  「倪大維已經、已經——」小趙囁嚅著。
  
  「閉嘴!」黎曉寧捂起耳朵,整個人蹲到地上。
  
  弱小的身影一如童話裡在寒風中受凍賣火柴的小女孩。
  
  「倪大維已經平安回來了。」
  
  忽而,一聲熟悉的呼喚傳入她的耳中,黎曉寧打了個冷顫,懷疑自己有了妄想症。
  
  「傻子,我在這裡。」一個高碩人影擋去她的光線,兩隻厚實的手掌握住她的肩。
  
  黎曉寧倏地抬起頭,望向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濃密的劍眉、溫暖黑亮的眼、高隆的挺鼻及「光滑」的下顎。
  
  倪大維怎麼會在這裡!
  
  「怎麼?看我看傻了?」倪大維一使勁就把她拉入自己的懷裡,溫柔地撫著她的背。
  
  「鬍子呢?」她呆楞楞地問著,雙眼一動也不動地緊盯住他,惟恐他下秒鐘就消失不見。
  
  「鬍子全剪了。女人失戀剪頭髮,男人只好剪鬍子嘍。」倪大維一笑,拉起她小手摸摸自己的下顎。「你還習慣吧?」
  
  「那班飛機——」她撫在他臉頰上的手指是冰涼而顫抖的。
  
  倪大維覆住她的手,他臉上的笑容竟也有幾絲心神不寧。
  
  「我差點坐上那一班飛機。」
  
  黎曉寧一聽,手臂狠狠地扣住他的頸項,蒼白的臉龐整個埋入他的頸間。
  
  他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你沒死!你沒事!」她低呼著,不明白這些話是說給他聽的,還是拿來安慰她自己的。
  
  她眼中開始泛出光彩,手指則激動地緊抓著他的背。
  
  倪大維用力地回抱著她,完全能夠體會她此時的感受。要不是在候機室中,他的腦中一直頻頻回想到她的童年,既而轉出了挽回她的念頭,今日兩個人或許就是天上人間了。
  
  「差一點我們就……我那天怎麼會笨到用話把你激走……」她發抖的呢喃全吐在他的頸間。
  
  「傻女人,不用抱這麼緊,你快把我勒死了。」倪大維玩笑地說,不想讓她那麼緊張。
  
  「我現在不要放開你。」她微嗔道,依然攀附著他。
  
  黎曉寧此話一出,旁邊唏唏嗦嗦的聲音開始響起。原來二頭目還有這麼小鳥依人的一面!
  
  「我沒事了。」倪大維在眾人的注目下,打橫抱起她。「我很好、很好。我根本沒搭上那班飛機。對不起。讓你擔心難過了。」
  
  他低頭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黎曉寧眨著眼睛,手還是粘在他的脖子上。
  
  「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可是我的腦子裡現在空空的……」
  
  「我知道。」倪大維摟緊她,從她身上的抖栗知道她的不安。
  
  他又何嘗好受呢?
  
  與死亡擦身而過之後,讓他更懂得珍惜。
  
  黎曉寧捱著他的臉頰,女性化的柔美神韻看傻了一幫弟兄。
  
  在凝視了倪大維許久、心情也稍稍平復後,她開口要他放她下來。
  
  她彎下了身,所有人跟隨她的動作轉著視線。
  
  黎曉寧拿起腳上的拖鞋,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賞了每個同事一記拖鞋神功!
  
  一時之間,兵荒馬亂,哀鴻遍野,躲的躲、逃的逃……
  
  「哪一個王八蛋想出來的爛主意!居然敢耍我!活得不耐煩了嗎?」黎曉寧大吼大叫地揮舞著拖鞋。
  
  慘叫聲中,趙志強第一個溜下樓梯,口中直喊著:「不關我的事,我是代罪羔羊。」好險,他有先見之明,沒押注二頭目會痛哭失聲。
  
  賺翻了!
  
  倉皇而逃的小趙身後跟了一串抱頭鼠竄的倒霉男人,他們全押二頭目會哭出眼淚。
  
  「倪大維,你也跟他們瞎起哄嗎?」佳人脾氣發到自家人身上。
  
  黎曉寧雙手一叉腰,瞪著有點「陌生」的他。
  
  「我警告你,你現在沒鬍子了,你敢偷笑或者做出任何表情,我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你給我老實招來,你有沒有和他們串通騙我?」
  
  「我不會拿死亡這種事開玩笑。我要上來之前,就有這麼一大群人擋著我,我又不是愚公,怎麼可能把這堆男人山全搬開?你啊!」倪大維彈彈她的額頭,歎了一聲氣:「要怪,只能怪你平日老欺壓他們,這叫做多行不義……」
  
  「必自斃!」躲在樓梯間的偷聽同事們接口道。
  
  黎曉寧回吼了一聲:「你們戲還沒看完嗎?還等著我包紅包給你們嗎?限你們三秒鐘內消失!」
  
  清晨,倪大維從睡夢中醒來,發現黎曉寧摟著他已發麻的手,就像小女孩抱著她心愛的玩具熊一樣緊緊不放。
  
  「你打算這樣看著我多久?」他不捨地拉過她枕著他的胸膛。
  
  「我不知道。」黎曉寧仰起頭,眼睛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可能等到我的手不會發抖的時候,我就不會這樣一直盯著你了吧。」
  
  她的心好亂。她知道他真的沒事了,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會發抖。
  
  「沒事了。 乖!」倪大維捧著她的臉,親吻著她的嘴唇。
  
  「如果你今天坐上了那班飛機,飛機又出了事,我不知道我活著有什麼意思。」她打了個冷顫。
  
  倪大維看著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無法承受這種狂喜。這是她最接近愛的告白。沒有說話,他只是深情地凝視著她。
  
  「可是我又很矛盾。我們相處的時間才這麼短,一想到你可能會死,我居然會這麼難過,那麼若我們再相處的久一些,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後,總是會有人先走,那我留在這裡不是很痛苦嗎?人為什麼要牽涉到感情呢?如果沒有情,日子是不是會過得快樂些?」她抓著他的手緊張兮兮地問著。
  
  「離開我的念頭會讓你好過一些嗎?」倪大維拍拍她的手,安撫著她。
  
  「不會。」
  
  「那就對了。你不會因為別人預言世界末日,你就每天不事生產,懶懶地過日子,對不對?生命是需要冒一點險的。如果我們沒在一起,那麼這段感情將會變成你生命中最遺憾的一部分,為了不讓這分遺憾發生,為了讓你擁有更多的我,我們試著對彼此更好一點。」他拂開她額上的髮,不許她一直皺鎖著眉。「其實,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我會氣成那個樣子?可能因為是我一廂情願地認為我已經得到你,我以為生米煮成了熟飯,你就已經是我的了。只是,你說的話也未免太刻薄了。我知道你的個性有些衝動,但是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一定回傷到人。我們兩個都改進一點,好嗎?畢竟我們還要走上一輩子的路。」
  
  倪大維倚著床頭板坐直了身體,雙手扶著她的肩頭,認真地凝視著她。
  
  黎曉寧伸手摸著他的臉龐。少了那片落腮鬍,他的英俊又多了幾分孩子氣的執著。她常忘記他小她一歲,年齡彷彿從來就不是他們之間的問題。
  
  「大鬍子,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她露出一個沁甜的微笑,半坐在他的大腿之上,小手撫上他的胸膛。
  
  「什麼事?」他的唇輕觸著她的。她的笑容好美!
  
  「我好愛好愛你。」黎曉寧脫口而出,整個人突然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
  
  她知道,她的未來再也不會孤單漫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3 00:32:04

  第十章
  
  晴空萬里,天空中澄淨得連一絲雲也見不著。這樣的好天氣裡,黎曉寧躺在倪大維的大腿上,和汪汪一起曬太陽。
  
  她閉著眼睛,感覺微風吹過她的臉頰,感覺他大掌輕輕地撫著她的短髮。
  
  乍然張開眼睛,她側過臉在他的手背上用力地親了一下。
  
  好靜謐的午後,好詳和的心情。
  
  心中的踏實感是前所未有的感受。以前的她恐懼得到後又失去的感覺,現在的她,在差點失去他之後,學習到要及時珍惜。
  
  「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去結婚,好不好?」她冒出一句話來。
  
  倪大維瞪著她,左看右瞧了老半天,最後決定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
  
  「奇怪,沒發燒啊?」
  
  「哎呀!你幹麼啦!早知道你求婚都是很沒誠意的。」她啐道。
  
  「我如果沒誠意,就不會在連吃十次閉門羹之後,還這麼不屈不撓地纏著你!」明明已經兩心相許了,她卻偏偏老要他等。
  
  「如果真的有誠意,現在就帶我去公證結婚。」
  
  「真的?馬上嗎?」
  
  「對。非常肯定。」
  
  倪大維伸手碰了碰下巴,若有所思地說:「可是,今天是星期天,法院公休。」
  
  黎曉寧非常洩氣地垂下手,很莫可奈何、很認命地說了一句:「好吧,那算了。」
  
  想到要辦一場婚禮,她就想捉狂。她可沒許佩藍的好脾氣,那種甜美的微笑她頂多維持半個小時,就會開始變得青面獠牙了。
  
  「你幹麼一下子變得這麼急?不會是……」倪大維才朝她曖昧地眨眨眼,他整個人卻立刻驚跳起來。「你不會是有了吧?」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肚子,發亮的眼中充滿了父愛。
  
  黎曉寧摸摸自己的肚子,罵了他一聲:「有!有個大頭天天作夢!」
  
  「哎。」倪大維長吁短歎了數聲,索性賴皮地把頭枕到她的肚子上。「怎麼突然想結婚了?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反正早晚都要結的,乾脆提早辦一辦,省得你三天兩頭跑到我的房間破壞我的名譽。」她捲著他烏黑如木的頭髮,玩笑似的說。
  
  「你不覺得你的行為有點本末倒置嗎?我還沒見過奶奶、你也還沒正式和我爸媽見過面。」
  
  「大鬍子。」她習慣性地這樣叫他,食指搔了搔他如今已是一片平滑的下顎。
  
  「還擔心什麼呢?」倪大維伸手拉下她的頸子,偷了一個吻後,他拉了拉她的嘴角,幫她拉出一個超級大微笑。「有何事需要我分憂解愁嗎?親愛的未來老婆。」
  
  「真的要去見你爸媽嗎?」她愁眉苦臉地垮下嘴角,可憐地看著他。「我上次說我們兩個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也可以進展神速啊,你緊張什麼?」
  
  「我知道我一定不是你媽那一掛的。」
  
  「你是我這一掛的不就得了,將來要和你過一輩子的人是我耶。」
  
  「她一定不會喜歡我這種的啦!」她堅持。
  
  「放心,我媽人很好,而且非常開明。她從來不過問我的事,否則我這種自由派早被罵到焦頭爛額了。」倪大維拍拍她的頭,不明白她怎麼還是那麼緊張。
  
  「你媽媽那麼高貴又漂亮……」她吞吞吐吐地說著。
  
  「幹麼把自己說得好像灰姑娘一樣?」
  
  「灰姑娘起碼本質還是很美的,我基本上就是很粗魯的人。我記得我小時候老師叫我寫一篇作文,題目好像是我們最想當哪個童話人物,還是覺得自己最像哪個童話人物——反正就是那一類的題目啦。我記得大部分的女生都想當白雪公主、灰姑娘、人魚公主……」黎曉寧做了一臉嫌惡的表情,好似那些人寫的是色情故事一樣。「我寫了兩個心願,因為我難以決定我比較想當那只穿長靴子的貓,還是三隻小豬裡面那頭聰明的小豬,整倒大野狼的那一隻。你記得這兩個故事吧?」
  
  倪大維呵呵地笑,摟著她在草地上翻了個身,讓她平躺在泥土地上。
  
  他開心地捉起一根草,輕撥著她的臉龐,她卻嘴巴一張,把那根草咬進嘴巴裡。
  
  「你怎麼什麼都吃!也不看看這草乾不乾淨!」他迅速拔出那根被淪陷的草,很無奈地搖頭。「你這種好胃口,我娘應該很喜歡。她沒事老愛煮東煮西的,她的東西的確是做的不錯,只是我和我爸都被她喂怕了!」倪大維做了個發抖的動作。
  
  「有人燉東西給你吃還敢嫌。有媽媽的感覺一定很好吧?」黎曉寧突然調皮地吐吐舌頭。「其實我奶奶也很好啊,只是她煮的東西連她自己都不愛吃。所以你該感到很高興,有這樣一個會煮東西的好媽媽。」
  
  「我媽聽到你這麼說,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啊,還是女孩子比較能夠和媽媽貼心。」吳月瑜站在一旁俯看著他們。「你好,我是倪大維的媽媽吳月瑜。」
  
  「媽!」倪大維拉著黎曉寧從地面上一躍而起。
  
  「呃——伯母好!」黎曉寧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好窘!
  
  「我見過你,你是黎小姐,對不對?」吳月瑜若有所悟地說道。
  
  「對,您叫我曉寧就可以了。」黎曉寧用力地點頭。吳月瑜今天穿了一身改良式的旗袍,端莊高貴兼而有之。
  
  相較之下,她一身的布衣裝扮更顯得寒傖異常。黎曉寧的頭稍稍向下低垂著,而倪大維鼓勵的手則攬上了她的肩。
  
  「你是倪大維的女朋友,沒錯吧?」吳月瑜微笑地看著他們兩個。
  
  「伯母,對不起,我那天不是故意要瞞你的,我只是覺得我配不上倪大維……」
  
  黎曉寧對她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手卻被吳月瑜親切地拉了過去。
  
  「哪裡配不上?他以前那一臉鬍子都沒把你嚇跑了,他有什麼好嫌你的。」吳月瑜拍拍黎曉寧的手,好奇地打量著她。
  
  「我哪敢嫌她!我求婚求了十幾次,沒一次求成功的。媽,你也幫你兒子說個兩句嘛!」倪大維湊到她們身邊,摟著兩個女人往屋內走。
  
  「等等,你們要結婚了?」吳月瑜驚訝地打住腳步,指責地看著兒子。「你怎麼什麼都不說?你明知道我和你爸爸催你結婚催多久了!」
  
  「哎呀,我才剛跟曉寧誇口你很開明,你就馬上招認你逼我結婚這檔子事。我還沒三十歲,其實還早嘛!」倪大維嬉皮笑臉地和媽媽打哈哈。「況且,我也沒想到我會這麼快就把她拐進我們倪家門嘛。你要知道你兒子愛慘了黎曉寧了。」
  
  言畢,他深情款款地看了黎曉寧一眼,不過卻被她從身後狠狠地擰了一下。
  
  「那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吳月瑜緊追著問。結婚可有很多事要忙的……
  
  「她已經口頭答應我了,而且現在迫不及待地想嫁給我嘍!」倪大維這回只能苦笑,因為他背後的肉幾乎快被黎曉寧揪掉一整塊。
  
  他嘖嘖暗抽了一口冷氣,捉起她的手放到他觸目可及的地方。
  
  「你別捏了!把我捏壞了對你沒好處嘛。在我媽面前不用不好意思,我媽是樣子老派,腦袋觀念倒是還挺新的啦。」
  
  「是埃曉寧啊,其實倪媽媽是很開明的,我只是有點想抱孫子而已。你想想,這傢伙的飲食起居我都管不著了,我沒事做嘛,而我這人又偏偏愛做這做那的,閒不下來啊,要是有個孩子讓我打理,那該有多好!」吳月瑜尋求著黎曉寧的認同。把兒子擠到一邊。她勾住黎曉寧的手臂一塊向前走。「曉寧,你從事什麼工作?」
  
  「我在一家傳播公司當執行助理。」黎曉寧深吸了口氣,等待吳月瑜問出更深入的問題。
  
  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執行助理,那平常穿得休閒一點就可以了。」吳月瑜又突然冒了這麼一句。「其實你長得不錯,為什麼不好好打扮一下呢?」
  
  她拿起胸前那副老花眼鏡,對著黎曉寧左看右看,愈看是愈滿意。乾乾淨淨的五官,頭髮雖然稍短了點,但是髮質還不錯。
  
  恩,是個可造之材。
  
  黎曉寧錯愕了一會兒,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轉變了話題,卻還是據實以告:「我從小家境就不是很好,久了,也就習慣不去打扮自己了。」
  
  「那你明天晚上有沒有空?」吳月瑜問道。
  
  黎曉寧這回真的愣住了。她看向倪大維,不知道倪媽媽的葫蘆裡賣什麼膏藥。
  
  「你知道我媽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她想要一個女兒。」
  
  倪大維朝著黎曉寧眨了眨眼。
  
  「老媽,女人的美不是建築在外表之上啦,曉寧這樣就很好了。」
  
  「我不是說她這樣不好,我只是喜歡讓她變得更好。」吳月瑜轉向黎曉寧尋求支援。「你覺得這樣不好嗎?曉寧,你不會不怨意陪伯母去走走逛逛買買東西吧?」
  
  「不會不好。」直腸子的黎曉寧訥訥地說道:「我本來以為你不會喜歡我。我總覺得您第一次聽到我不是倪大維的女朋友時,好像鬆了一口氣?」
  
  「我是鬆了一口氣埃」吳月瑜點點頭,秀氣的眼睛在想起當日的情況,仍有些在乎。「我那天穿得很隨便,是件舊衣服了,要是給兒子的女朋友看到我那種樣子,豈不是很沒面子嗎?」
  
  黎曉寧的臉頰抽搐了一下。這是什麼世界啊?倪媽媽那天不是已經穿的很正式、而且還戴了珍珠耳環嗎?
  
  難怪倪媽媽一見到她如釋重負。她是那種頭髮梳整齊了,就覺得今天很整齊了的人。
  
  「原來你不是嫌貧愛富埃」倪大維朝黎曉寧一笑,摟著她的腰,乾脆進一步把她心中的所有芥蒂一併解決。
  
  「我們家已經很有錢了,再找個有錢人家做什麼?拿鈔票來鋪床嗎?」吳月瑜搖搖頭,耳上的鑽石熠熠發亮。
  
  「哎呀!我差點忘了問你,你的家人呢?他們介不介意婚禮的事宜由我們男方來主導?」吳月瑜熱心地問道。
  
  黎曉寧黯然地搖搖頭。感到倪大維抱緊了她,她抿了下唇,直視著吳月瑜。
  
  「我們家沒有什麼人可以幫忙婚禮的事,我爸爸已經毫無意識地躺在床上三年了,我的母親在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我們家最大的資產是我的奶奶。」
  
  「對不起。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長居國外的吳月瑜直覺地緊抱了一下黎曉寧,拍了下她的背。
  
  「謝謝伯母。」黎曉寧僵直的身子被溫暖的母性緩緩地包圍著,她放鬆了身子,嘗試著舉起手回抱了下吳月瑜。
  
  「找個時間,帶我和他爸爸回去看你父親和奶奶。咦,你怎麼了?」吳月瑜湊近黎曉寧的臉,覺得她的眼睛亮得很可疑。「倪媽媽勾起你的傷心往事了?」
  
  「沒有。」黎曉寧搖搖頭,手指和倪大維緊緊地交握著。「我只是覺得有媽媽真好。」
  
  幸福就這麼輕易地降臨在她的身上了。
  
  「我就說是女兒好嘛,瞧瞧曉寧多會說話!」吳月瑜拍拍黎曉寧的臉頰,把她當成小女孩。
  
  「等我媽帶你去逛街時,你會寧願怎麼是一隻青蛙,不用穿衣服。」倪大維裝出不勝驚恐的樣子。
  
  「我得走了!」吳月瑜突然話題一轉,身子也跟著往門口一轉。「我和黃太太約好要吃飯的。我是出門時看到倪大維在輕薄女生,所以好奇過來看看的,沒想到提前賺到一個媳婦。曉寧,有空來我們家玩玩,我們就住在倪大維的隔壁,只隔著一道矮牆。明天來好了,倪媽媽煮湯給你喝。」
  
  「謝謝倪……」話還沒說完,吳月瑜就蹬著高跟鞋又衝回她的家裡了。
  
  「不害怕了吧?」將她的背安置在他的胸口,倪大維將她環抱在胸前,一同並肩看著父母的房子。
  
  「她跟我認識的長輩完全不同。」她把頭向後斜靠在他的肩膀,讓他的體溫溫暖著她。
  
  「我媽從小就家境好,沒吃過苦,所以養成了這種樂觀的個性。」
  
  「幸福原來是這麼簡單的事。」黎曉寧看著天邊滾了一圈淡紅的昏黃夕陽,滿足地歎了一口氣。
  
  「如果你不是一再嘗試著要把它推開,幸福 本來就在你身邊。」他輕聲地說道,讓兩人的雙手交握在她的腰間。
  
  「是嗎?」她低頭看著搖尾巴要求注意的汪汪,看看身後在夕陽餘輝中顯得溫暖的屋子,最後她把目光移回了倪大維的臉孔上。
  
  看著她時,他從來都是好專注的神情。她撫摸了下他男性化的臉龐,柔柔地一笑。
  
  「因為愛你,所以我覺得很幸福。」
  
  「我也愛你。」倪大維俯下頭在她的頰邊印下一吻。
  
  她咬了下唇,低著頭轉身把自己投向倪大維的胸膛。
  
  「我不值得你愛,我是個壞心的女孩。」
  
  「為什麼說自己壞心?」他包容地環抱著她,將下顎輕抵住她的髮間。
  
  黎曉寧緊閉著眼,不想心中的難過全化成熱淚。
  
  「在我爸爸還沒有完全陷入昏迷的前一天,他曾經幾次試圖想握住我的手和我說話。可是,我當時只想著我的怨恨,所以我並不願意走近他,我甚至覺得他很煩人。」
  
  她打了個冷顫,把直發寒的手心貼向他的胸口。
  
  「在尚未失去之前,內疚總歸還是內疚,我總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去彌補……只是,那一天過後,他就再也沒醒過了。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不能趁著他還能有反應的時候好好地抱一次他,或者好好地和他說一次話……雖然他沒有盡過一點做父親的義務,他還是我爸爸,對不對?他那個時候一定是想跟我道歉……我——為什麼——」
  
  乾哽的喉嚨讓她說不出話,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呼吸的頻率很短促。
  
  「你還恨他嗎?」他問。
  
  「恨太久,早就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了……」她搖搖頭,喃喃地說:「我想我不恨他了。我比一般女孩子來得獨立堅強,這還得感謝他,不是嗎?」
  
  「你跟你爸爸說過剛才那些話嗎?」倪大維神情嚴肅地抬起她的下顎。
  
  黎曉寧仰起頭,尋求救贖似的看著他。
  
  「沒有,他聽不見了。」
  
  「你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聽不見呢?」倪大維執起她的手,一手輕拂開她額上被風吹亂的髮。「我不會再讓你的生活有任何遺憾。我們回家吧,回家去讓你的父親知道你已經原諒他了,回家告訴他你心裡想說的話。」
  
  「回家……」黎曉寧凝望著他,忽而用力抱緊他的頸子,在他唇邊輕吻了下。「我真的好愛、好愛你!」
  
  「哎,我也只好強迫我自己天天聽你的甜言蜜語了。」
  
  倪大維微笑地牽著她的手,走向車庫。
  
  黎曉寧抬頭看向一片的金黃。夕陽之中,有著兩顆相愛的心。因為愛,所以她不在恐懼失去。
  
  相愛,永遠不會太遲。
  
  星期二睡到一半,被曉寧踢醒。親愛的媽媽:
  
  我是倪大維。就是曉寧日記中提到的大鬍子、王八蛋之類的代言人。
  
  我們前天結婚了!
  
  謝謝你的祝福!曉寧說她做夢夢到你微笑地握著我們兩個人的手。
  
  曉寧已經睡著了。婚禮對一個已經懷孕的女人來說,是件很疲累的事。
  
  我會好好照顧她的,請您放心。
  
  黎曉寧今天叫我的父母「爸爸」、「媽媽」了。她哭得眼睛都腫了,我媽也沒好到哪裡去。
  
  我愛她!
  
  星期二起來喝水,順道偷親了他一下。親愛的媽媽:
  
  愛人與被愛,原來是件這麼美好的事!
  
  謝謝你和爸爸給了我生命,我愛你們。
  
  P.S.不要臉的大鬍子,居然敢偷看我的日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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