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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蔡小雀]歡迎將軍不光臨【將軍家的賢妻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6:57:37     標題: [蔡小雀]歡迎將軍不光臨【將軍家的賢妻之一】[全文完]

歡迎將軍不光臨(將軍家的賢妻之一)作者:蔡小雀

她是集智慧與美貌於一身的東疆野店一枝花
帶著弟弟在這國土極東之地努力闖出一片天
卻有個臭男人不時上門挑三揀四、毒舌批評
害她歡快無比的生活蒙上一層厚厚陰影——
說起這個可惡的討厭鬼,來頭挺大的
一身戰功顯赫,威名遠揚,人稱東疆鐵面戰神
是全國已婚和未婚女子最想上攀下嫁的候選人之一
但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在他燦爛耀眼的光芒底下
藏著的是何等腹黑惡霸、頑劣不堪的下流品格!
她也曾想反抗強權,不願每次都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無奈人微言輕,對上東疆霸王輕易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這回大將軍又有新花招,竟給她安上收受贓物的罪名
脅迫她到將軍府賣藝賣身一個月作為交換條件
好吧,她認栽,誰教她的確走私了他家的吃食
只是想起他過去惡整她的諸多不良紀錄、纍纍前科
這回被直接「押」進他的地盤,看來她前途無亮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6:58:21

  野店水乳交融甜蜜蜜    蔡小雀

  咳咳,大家一看序文標題千萬別誤會了,以為阿雀雀自當世聞名的黃牛怪,要變身成一代黃後娘娘了……那是將來的目標,不是現在進行式……而是想要跟大家分享一下,關於野店這後廚灶房裡那一鍋鍋水乳交融、美味爆表的好湯好菜,還有甜蜜蜜的點心小食等心得。

  首先,本人要自首,本人在寫文的時候,都是一邊打字一邊偷偷擦口水的,因為書裡野店小廚子米姑子那一手好菜,什麼大醬烤羊肉、雪白大饅頭、香稠小米粥、芝麻醬小圓燒餅、金黃烙餅、酸菜白肉鍋、鹹魚豆腐燉五花肉……以上統統都是我這只黃牛怪八肚妖除卻海鮮以外,最最想吃的美味好食了。(話說回來,都包山包海了,敢問黃牛怪八肚妖你還有什麼是「不」想吃的嗎?)

  呃……總之,每當見米姑子在揉面、烤肉、拌菜,為大將軍煮這個煮那個時,養家活口小作者便會忍不住滿心羨慕兼嫉妒到滿腹酸水亂亂冒地想:好你個燕大將軍真幸福,有權有勢有廚娘,想吃什麼就點什麼,還在那邊挑三撿四嫌這嫌那!哪像老娘稿子寫到飢腸轆轆,還得自己拖著體浮(?)氣虛的雙腳,晃到廚房去起鍋弄灶,喂小人喂小貓後再順手喂一下自己。

  這世上,真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每每想到這裡,我就很想手「抖」一下,把個燕大將軍虐心虐肺虐肝虐腸,從頭到尾裡裡外外都虐上那麼一百遍呀一百遍!

  不過後來終於還是記起,身為「將軍們的賢妻」系列第一炮,《歡迎將軍不光臨》乃是一本立志以「歡樂開幕,感動結束」的笑咪咪、甜蜜蜜寵娘子文,所以怎麼可以情境變身地胡亂搶走系列一一的虐戀……咳咳咳(打住!打住!請當小的剛剛啥梗都沒爆)……那個情深呢?

  ……身為作者,怎麼可以因為自己爽,就胡亂惡整筆下最重要的男主女主呢?(喂,你不都是在這樣做的嗎?)

  ……身為作者,又怎麼可以嫉妒自己筆下的男主吃太好睡太飽,閒來操操燕家軍,逗逗小米姑的幸福人生呢?(……老娘承認就是嫉妒了,不行啊?)

  嗯咳,那個,總而言之,幸好最後無良小作者終於還是懸崖勒馬、理智回籠、良心發現,沒有因一時由餓生恨、公報私仇,黑白竄改劇情,這才讓燕大將軍繼續得保他高大英偉、深沉腹黑(?)的完美形象,依然是那個東疆人人敬畏的鐵面戰神,十萬燕家軍高山仰止的主上,百姓心中的大英雄……真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身為本書女主的玉氏米姑子有言云:「鳴鳴鳴……無良作者是『壞倫』,她才捨不得虐大將軍,她嘛都讓大將軍欺負我……鳴鳴鳴,統統都是『餓霸』,狼狽為奸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6:59:13

  第一章

  月黑風高,冷風吹過,幽暗老舊的矮房子前燈籠清冷晃動,遠處不時傳來一兩聲不知是狼是犬的淒厲嚎叫,為夜色平添了幾分的毛骨悚然。

  矮房最角落陰森濕氣濃重之處,伴隨著一記不祥的咿呀聲響起,有道微弱燭光出現,似飄浮在半空中般奄奄欲熄。

  接著是陣陣粗礪擦刮得人心一顫的磨刀聲,隱隱約約攙雜著不懷好意的獰笑。

  「嘿嘿!終於落到我手裡了,看你還往哪兒跑……」

  剎那間,白光一閃,手起刀落,又添一縷亡魂!

  「唉……」被迫抱著盆清水等在一旁好做後續清理的十二歲少年,見狀不由歎了口氣。

  手持菜刀的女子轉過頭來,小圓臉上還濺了一兩點血漬,眼底殺氣仍未褪。「又咋啦?」

  「能把殺魚搞得跟命案現場似的,姊姊,你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還眼放狼光、興奮難當,清秀少年嗟歎。

  哎,有時還真不想承認那是自己同母同胞生的親姊姊。

  想他玉糧自小志向便是能夠飽讀萬卷書,以期將來有朝一日成為作育英才的當世大儒,雖說至今仍窩在極東邊疆這鳥不生蛋的小鎮上,和姊姊經營野店食舖為生,可他深信「一步一腳印,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千古不變的哲理,只是眼見姊姊揮起菜刀有越來越凶殘的跡象,他日日被迫見血,久了也很怕自己哪天心性大變,學起掄刀砍瓜切菜仍面不改色。

  嗚,夢想中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聖賢之路,好似離他越來越遠了。

  可憐的弟弟,書都讀傻了。

  玉米看著身旁俊秀少年又進入了「苦民所苦,憂國憂邦」的發呆狀態,不由翻了翻白眼,自行拿過他手中的水盆,手腳俐落地幫那尾已經剖腹去鱗的大魚清洗起來。

  邊疆這兒多的是牛羊瓜果野味,新鮮的魚蝦幾乎比禿子上的毛還稀少罕見,這僅有的一大尾,還是她昨天偷偷賄賂了每三個月一次自京師千里迢迢押運進鎮東將軍府糧車隊裡的一個小雜役,從他手上買下的「漏網之魚」。

  這尾魚全須全尾是要細細抹了粗鹽醃起來當鹹魚,留著自己饞蟲大作時,好切一小塊下來燉豆腐豬肉吃的。

  一想到鹹香入味的魚肉配上肥美豐腴的五花肉和軟嫩豆腐……嗚,人間美味啊!

  就在玉米逕自垂涎三尺暈陶陶之際,渾然不知在距野店十八里外的將軍府裡,某個甫自軍營歸來的高大男子負手佇立在一大水缸子活魚前。

  「鯉魚嗎?」

  「是。」躬身回應的赫然正是那位收受「賄賂」的小雜役,精明臉上不見半點昨日特意顯露出的貪財之色。

  「嗯。」那高大男子嘴角微微上揚。

  好,很好。

  天光大亮,野店開張,炊煙裊裊伴隨著股濃辣的大醬羊肉香氣飄散而起,勾惹得路過此地的行客們個個腹中如鳴,口水氾濫。

  「糧哥兒,先來個兩斤大醬燒羊肉,三斤烙餅,快快,俺們都餓得緊啦!」

  「玉米大妞兒呀,我這兒要十個羊肉蔥包子,再上個鹹菜老鴨湯,這賊熱的天兒呷上一大碗可開胃了。」

  「切五斤滷牛肉,包二十個大饅頭帶走,動作快些,我們還要趕騾子隊上路哪!」

  「噯,來啦!」圓臉上彎眉笑得一團和氣的玉米身子雖嬌小,動作可麻利了,磨得雪白泛青的尖刀唰唰唰便切了一盆子香噴噴赤醬色的羊肉,大清早就烙好的野麥烙餅金黃誘人,隨手抓上一大疊子搭著送上桌,只待客人把燒羊肉夾進餅子、擱上大蔥一卷,保證一咬一個噴香。

  一手端起一盆,還沒放穩桌面就被幾個餓死鬼大漢一搶而空,要不是她手抽得快,恐怕連袖子都要給咬掉一大截!

  眼見清晨蒸的大籠大籠包子和烙的大疊大疊餅迅速消失,向來越忙就越有幹勁的玉米二話不說,立時又轉身往灶房一鑽,把外頭「嗷嗷待哺」的食客們全丟給弟弟招呼。

  好不容易忙完了早晨最人仰馬翻的一波人潮,當所有該趕集的該出鏢的統統吃飽喝足,順道打包外帶了一大車「糧草」後,終於到了玉米和弟弟能坐下喝口茶、歇個腿、喘口氣的共飯時刻。

  「姊,」大蔥卷餅抹甜面醬入肚後,玉糧顫抖的手總算有稍稍回穩的跡象,餓到透白髮青的臉色終於有了一抹血色。「咱改行吧?」

  啪!

  一記辣手摧草手毫不留情呼呼掃來,差點把玉糧一頭巴進面前的小米粥裡。

  「改個屁行!」玉米臉上滿是恨鐵不成鋼,咬了大半個的饅頭直逼到弟弟鼻頭。「你說,咱還能到哪找這種大清早門一開,銀子就滾滾來的活兒做?」

  「姊姊慎言!慎言!」玉糧倒抽了一口氣,急急道:「女孩子家滿口屁呀屁的,要是給人聽見了——」

  「店裡就你一個我一個,連只多出來的耗子也沒有,怕啥呀?」她不以為然啐道。

  下一刻,玉糧突然一改方纔的氣急敗壞,在她還來不及眨眼反應過來時,神奇地轉怒為喜,活潑潑諂媚媚地飛撲向她肩膀後方——

  「見過大將軍!」

  玉米背脊一僵,霎時腳底寒氣直直衝上頭頂。

  是哪個跟她說燕大將軍領軍進山裡練兵,沒三五個月不會回鎮上來的?

  「糧哥兒,照舊。」背後那個低沉渾厚的嗓音嚴肅如昔。

  她僵硬的慢慢轉過身,幾乎聽得見渾身骨頭在格格作響。

  懊惱氣憤畏懼閃躲的圓圓眼睛眨巴地瞄向杵在野店客堂中央,滿頭黑髮用玄帶束起,身上一襲玄衣勁袍,襯得他寬肩窄腰長腿,通身上下氣勢渾宏,滿滿擰得出汁的陽剛味兒。

  她呼吸一窒。

  嗚,她一定、一定要砍了那個胡說八道亂報軍情、坑人於無形的伙頭小兵!

  「小的遵命!」玉糧哪還有剛才的一絲頹廢幽怨?對著眼前高大偉岸的男人,左眼閃著「崇拜」,右眼亮著「英雄」,俊秀臉上滿滿仰慕的激動之色,忙拉椅子擦桌子。「馬上來馬上來,將軍您坐您坐……」

  燕青郎俊朗卻一貫無表情的臉龐彷彿也溫和了些。

  若是自作多情點的,恐怕還會誤認了他眼裡閃過的微亮是笑意吧?

  娘啦!

  玉米嘴角不由抽了抽。

  沒人比她更瞭解這位被稱作東疆鐵面戰神、男人中的男人、猛將中的猛將、常青王朝所有未婚女子及已婚婦人票選出最想上攀下嫁的四大候選人之一,在燦爛耀眼的光芒底下,其實藏著的是何等腹黑惡霸、頑劣不堪的下流品格!

  是他,顛覆了她所有對英雄的遐想和夢想,更是他,害她歡快無比的野店生涯蒙上了層厚厚的陰影……

  「米姑。」燕青郎的目光投向她,微微一閃。

  玉米眼角又是一陣抽搐。

  別以為用那張明明是面癱還假裝是嚴肅的酷臉講話,就可以掩蓋他惡意言語羞辱她的事實,他當她不知道「米姑」的發音跟閩南鄉間盛行的粗點「面龜」一模一樣,當她聽不出他就是故意指桑罵槐、譏笑諷刺她豐潤的身材嗎?

  當年她可是費心研究過天下美食的,哼!

  「傻了?」他濃黑眉毛一挑。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話衝口而出,她這才發現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呃……」

  四週一片死寂靜默,捧著烙餅醬羊肉的玉糧面露驚恐地瞪著她,好似她頭上活生生長出了角、角上還冒出了朵花。

  「玉、老、板。」燕青郎眼神深沉,緩慢地改口。

  「哎呀,大將軍,您請您請,您用您用!」玉米一抖,在他還未說出下個字之前,飛快搶過自家小弟手中的托盤,狗腿慇勤地放在他面前,就差沒熱情地「汪汪」兩聲了。「要有什麼口味不合或是敝小店招待不周的請儘管開口,熱不熱?小糧快來給大將軍打扇——今天熬的小米粥還不錯,您要不要也順道來一碗啊?」

  嗚嗚……小人知錯了,大將軍,您可不可以別再用那種寒惻惻凶霸霸的眼神牢牢盯著小人不放了?

  堅忍凜然又煞氣沖天的燕青郎,一雙莫測高深的黑眸終於緩緩移開,向下落在金黃色烙餅和醬羊肉上,修長大手拿起了筷子,先夾了塊羊肉入口。

  「……鹹了。」他誠實地評論。

  「是啊是啊,我覺得忒鹹了點兒,不過姊姊硬是說鹹一點客人就會多叫幾張烙餅,連酒水也能多賣些——唔!」玉糧嘴裡突地被塞進了顆饅頭,險些噎死。

  「原來如此。」燕青郎意味深長地瞥了及時把手藏回背後的玉米一眼。

  「誤會誤會,這一切都是誤會,哈,哈。」她乾笑。「今天熬滷汁的時候下手重了點,鹽巴不小心下多了,下次改進,一定改進。」

  燕青郎不置可否地放下筷子,改拿起一張烙餅捲起,慢慢咬了一口。

  憑啥他大將軍吃個飯,還得她這個店老闆在這兒罰站陪吃啊?

  還有還有,他是對她人人誇人人讚的大醬羊肉多嫌棄啊?寧願乾巴巴地光嚼餅也不願再碰羊肉一下下,他這樣對得起那些為民捐軀的羊嗎?

  玉米滿肚子忿忿腹誹,卻沒膽子叫囂抗議,只能乖乖垂手躬立一旁,等待大將軍「品評」。

  「嗯。」他很快吃完了餅,伸手入懷掏出一方玄色大帕拭了唇。

  嗯?嗯什麼?然後呢?

  她眼巴巴地望著他。

  燕青郎抬眼,一接觸到她臉上又是敬畏又是懊惱又是期待的矛盾複雜神情,眼底掠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隨即起身放下飯錢,負手走向野店大門。

  咦,這就完了?沒什麼事了?今天怎麼這麼好?沒有毒舌爛評?沒有挑三揀四——天要下紅雨了不成?

  「恭送大將軍,大將軍慢走……」她大大鬆了一口氣,樂得眉眼飛飛的。

  燕青郎邁著長腿在跨出門檻之後,驀然回頭,不冷不熱地拋下了一句:「明天我來吃魚。」

  腦袋嗡地一聲,玉米雙頰瞬間炸紅了,張口結舌地瞪著他,心虛地吶吶道:「魚……魚?」

  他怎麼知道……怎麼……

  燕青郎看了她一眼,沉靜眸光隱約閃動著絲什麼,最後只是重複了一句「記住,明天」,便身姿挺拔若松地走了。

  「軍營裡缺不缺文書跑腿的?小人自願放下屠刀投筆從戎啊,大將軍——」

  玉糧終於挖出堵住嘴巴的饅頭,可待他七手八腳要追上去已經來不及了。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我就知道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好事,將軍府的人哪有那麼好賄賂……」玉米則是蹲在地上畫圈圈,小圓臉上滿滿備受打擊之色。「他根本就是故意挖坑看我笑話……我的魚,我好不容易醃好的魚啊啊啊……」

  在陣陣哀號聲中,就連野店外懸掛的燈籠也彷彿為之瑟縮地哆嗦了好幾下。

  燕青郎騎著胯下千里神駒「追霄」,如箭般往大營方向飆去,嘴角始終微微上揚。

  嗯,今天天氣真不錯。

  黃昏時分。

  送走了最後一波要回鎮上,途經此處先在這兒歇歇腿、呷呷酒、嗑嗑點心的行客們之後,玉米姊弟倆也結束了一整天的辛苦操勞,開始了抹桌拖地關店門的清潔工作。

  可是就算玉糧能休息了,玉米也還得繼續揉面發面剁餡兒滷肉,才能應付得了明日一大清早上門的食客。

  身形嬌小豐潤的她忙碌地穿縮在灶房中,揮汗如雨,直到戌時才忙罷,匆匆煮了一鍋大滷麵、拌了一碟子麻油野菜,和弟弟一同吃晚飯。

  哎,最苦惱的是明明忙得跟個陀螺似的,偏偏她這身段十六年來如一日肉肉暖暖軟軟的,該瘦的地方都不瘦。

  一大碗麵下肚後,玉米不忘捏著微凸的軟嫩小肚肚,唉聲歎氣。「面若玉盤是有了,怎樣才能腰如約素呢——喂!我說你那是什麼眼神?」

  「姊姊你——」玉糧一口面含在嘴裡還沒吞下去,滿眼震驚錯愕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原來也讀過書的?」

  「廢話!你小時候描紅的字帖還是我寫的呢。」她不悅地賞了弟弟一記大白眼。「話說咱爹娘當年琴棋書畫雖沒有精通,好歹也是略懂,我忝為二老的掌上明珠,從小也是舞文弄墨長大的,要不是——哎,總之長姊如母,瞧不起姊姊是要給雷劈的,知道不?」

  「既然姊姊也知道讀書習字乃聖人教化之道,那我們何不秉持爹娘的精神,索性棄刀從筆開間私塾作育英才吧?」玉糧顧不得吃麵,滿是希冀地巴望道。

  「沒聽過『窮書匠等於餓死鬼』呀?」她嗤笑了一聲,沒好氣道:「先別說咱們肚子裡這點墨水還沒三兩重,就是東疆這個牧羊打獵為營生的地方,小孩都跑去趕羊了,就算勉強找得到幾個在家閒晃的,鎮上公辦免費的童子塾也把人給搶光了,我們開私塾喝西北風啊?」

  玉糧被數落得頻頻往後縮,眨著可憐兮兮的無辜眼神,小小聲道:「咱們可以搬回京城嘛,你不是說我們老家在京城嗎?何苦一輩子窩在這窮鄉僻壤……」

  「玉糧!」玉米臉色瞬間僵凝,目光冷厲地盯著他。「你忘了爹娘臨終前交代什麼了嗎?」

  玉糧清秀的臉龐霎時一白,慌了起來。「姊……」

  她面色緊繃,握著筷子的指節微泛白,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爹娘臨終前,要我們姊弟倆這輩子永遠離京城遠遠的,平平安安的在一個地方落地生根,別怕辛苦,要互相扶持。難道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我知道錯了,以後絕不再提跟京城有關的事……姊姊,你別生氣,都是我不好。」他眼圈兒也紅了,愧悔自責不已。「對不起。」

  「小糧,」玉米喉頭有些發緊,深吸口氣,放緩了聲輕道:「姊姊知道男兒志在四方,要你窩在店裡一輩子當個跑堂是屈才了,姊姊答應你,等時局安穩些,咱們再想辦法搬到南方去。江南素有文風之鄉雅名,你喜歡讀書,姊姊就陪你在江南讀書、做學問,往後你想當個教書先生,姊姊也幫你。」

  「嗚,姊姊,都是小糧不懂事拖累你,令你擔心了……」玉糧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傻蛋,要怕你拖累,姊姊當年早把你扔半路上了。」她掏出棉布手絹幫他擦眼淚,語氣故作輕快道:「別哭了,要給人瞧見,還以為野店米姊兒晚上關門都在打弟弟呢!」

  玉糧破涕為笑,隨即不好意思地用袖子胡亂抹了抹臉,「嗯。」

  「以後要乖乖的啊,姊姊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她摸摸弟弟的頭。

  「噯,小糧都聽姊姊的。」

  姊弟倆就著這樣溫馨的氛圍吃完了晚飯,飯後,玉糧自告奮勇收拾洗碗,燒熱水,玉米則是破天荒享受了一次被人服侍的小姐癮。

  「姊,你慢慢泡啊,要是熱水不夠了喊一聲,我隨時去燒。」清秀少年化身熱血燒火小廝,在門外興沖沖地喊道。

  「知道了。」她舒舒服服地泡在大木桶裡,讓熱氣蒸騰的熱水洗去一整天的疲憊。

  呼,幸好她反應得快,一手鞭子一手蘿蔔外加一招溫情眼淚攻勢,很快就擺平了小糧那顆少年驛動的心,不然腦袋一條筋的傻弟弟說不定哪天衝動之下,還真的偷偷跑回京城要揚名立萬、光耀門楣什麼的,那就真真完蛋了!

  想到弟弟又愧又悔,乖乖低頭認錯還贖罪跑腿的模樣,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真是機智百變、腦袋靈光的不世天才。

  「我果然是個集智慧與美貌於一身的東疆野店一枝花呀,哇哈哈哈……」

  囂張笑聲驚飛了夜裡滿樹的寒鴉。

  隔日,深為自己的心計高手段好而沾沾自喜,歡樂了一整夜連做夢都笑醒的玉米,在蒸饅頭的當兒才猛然驚覺——

  就是今天!

  就在今天,燕青郎那個可惡的討厭鬼要來吃掉她辛辛苦苦醃好的魚!

  玉米越想臉越垮,越是不甘心,憑什麼她千方百計弄來的魚得便宜到他這從不缺食少飯的大將軍?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隊糧車裡有一整車就是裝著京城燕國公府太夫人專門買給孫子吃的百來條活魚。

  他這種強盜的行為,簡直就是在乞丐口中搶食,還讓不讓人活了?

  「不行!」她赤手空拳將整籠熱燙燙的饅頭扛起砰地甩在灶台上,胸口騰騰的怒火比大鍋裡滾沸的水還要激動。「我要反抗強權,我不能每次都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姊,來了來了,大將軍來了!」玉糧興奮得臉通紅,氣喘吁吁地攀在廚房口嚷嚷。

  「來就來,怕他啊!」她叉腰吼了回去。

  「欸?」玉糧一呆。

  「你,去!跟他說我們小廟容不了大佛,還有我們野店裡菜色簡陋,不敢招待吃遍山珍海味見多識廣的大將軍——」玉米氣勢熊熊的話瞬間止住,目光瞪著一個突然出現的高大挺拔身影。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燕青郎低頭凝視著她,濃眉略挑,深眸微瞇。

  休想打我的鹹魚的主意!

  她話才到嘴邊,卻沒來由地被他專注得銳利的目光給「嚇」了回去,吞了口口水,弱弱地道:「換吃點別的行嗎?」

  燕青郎眸光低斂,肩頭似有一絲可疑的聳動,當她睜大眼仔細瞧時,他依然是神情沉穩肅然淡漠,哪有半點波動?

  「聽說你的鹹魚燉五花肉豆腐不錯。」他不動聲色地道。

  「敝小店從沒上過這道菜,又是哪個跟你——」玉米心下一個驚跳,火大的質問才出口,卻在看到某個少年心虛貓腰偷偷溜走的背影時,啞了。

  果然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嗚……

  「我等你的家傳名菜。」話說完,大將軍一轉身便走了。

  留下一個玉米在灶房裡四處想找菜刀砍人出氣。

  後來,她還是乖乖把鹹香誘人的醃魚切下一大塊來,和五花肉、豆腐燒成了一鍋香味四溢,認命地端了出去。

  外頭客堂上,原本該是擾攘喧鬧、大碗酒大塊肉的食客們,此時卻個個激動得粗臉紅通通、掩不住滿眼崇拜仰慕之色地圍在燕青郎身邊,好像肚子都不餓,光是看著他們心目中英偉如天神的燕大將軍就會飽了。

  「大將軍好!」

  「拜見大將軍!小的是您當年打黑山寇時虎軍麾下的旗手吳老班呀,多年不見將軍,您還是這般英氣勃勃不減當年啊!」

  「將軍,您就是我們全東疆的主心骨,只要有您在,我們東疆老小啥都不怕了。」

  「對呀對呀,多虧有大將軍鎮守東疆,護國安民,帶領鎮東軍打了無數場勝仗,打得那些大碩國的賊子屁滾尿流落花流水,此後都不敢再進犯我東疆國土,不然我們哪來這麼太平的好日子過呀!」

  「大將軍請受我們一拜!」

  「鄉親們切莫如此,燕某身為主將,只是做了該做的事而已。」燕青郎英肅的臉龐掠過一絲感慨,忙止住眾人激動熱情的下拜。「征戰多年護土保民,靠的都是東疆兒郎的悍然英勇、凜不畏死,真正的英雄是他們。」

  「要不是大將軍您用計如神又身先士卒,我們哪能那麼快把大碩國的賊虜逼出東疆……」

  「就是就是,我兒在大將軍麾下虎軍裡,若不是大將軍知人善任,屢屢提拔,他也不能年紀輕輕就有了戰功,當上百戶之職,光宗耀祖。大將軍,您就是我們老胡家的大恩人哪!」

  「原來老丈便是胡肖的爹親。」他眼神隱約似有微笑,「胡肖是個好苗子,不怕吃苦,操練起來比誰都要認真,老丈好教養,胡家好家風。」

  「不不不,那都是大將軍不嫌棄我們家肖子,是您肯鍛煉他……」

  玉米端著那一鍋鹹魚五花肉燉豆腐,靜靜站在客堂一角。

  她的眸光不自覺地柔和了起來,胸口也莫名地翻湧沸騰著一股陌生的激盪熱流。

  看著那個高大沉肅的男人雖然還是表情奉欠,和眾人交談時卻是說不出的溫和,半點也無高高在上的大將軍架勢。

  「哎,罷了。」她低頭看了沙鍋裡燉得滑如凝脂的魚肉,咕噥道,「就當作是犒軍了。」

  鬧哄哄的人群總算依依不捨地告別難得出現的大將軍,很快的客堂裡只剩下了燕青郎,還有端著只沙鍋蹭了半天才蹭上前的玉米。

  「大將軍請用。」她小心翼翼把沙鍋放下,倒沒他想像中的咬牙切齒和不甘。

  燕青郎黑眸中閃過一絲微詫,隨即默然,看著面前香氣陣陣撲鼻的菜餚。

  鹹魚,五花肉,豆腐,三者組合出人意料,卻又有種奇特的融合感,卻依然是大刀大塊——果然深具野店老闆玉姑子一貫豪邁作風。

  「吃這個要配白米飯才夠滋味。」玉米不知打哪兒變出了一大碗晶瑩雪白、散發著清新稻香的白米飯放在沙鍋旁,對美食迫不及待殷殷介紹的熱情,一時凌駕了對他的防備和氣惱。「我聽說大將軍府上的太夫人便是江南人,所以燕國公府中向來北人南食,這產自杭州的秀麗米必定合您的胃口。」

  他握著筷子的手微一頓,眼底有抹若有似無的溫軟微光,嘴角小弧度地微勾,她眼一花,再度確定自己剛剛瞄見的一切都是幻覺,是幻覺啊!

  面癱惡劣的燕大將軍哪裡會笑?

  「嗯。」他低頭扒飯。

  「怎麼樣?好吃吧?」她搓著手,興沖沖問。

  「鎮上幾時賣的秀麗米?」

  「呃……」她舔舔發乾的唇,眼神心虛地亂飄。「前幾天。」

  「東疆百姓以麥面為主食,鎮上共三家糧行,所販米者唯有賓州老粳米、御州糙米兩種,軟香糯滑的江南米向來不為東疆百姓所喜。」他挑眉瞥她一眼,「既無人進貨,你何處買來?」

  她僵住。

  要死了,她忘了放眼全東疆,無論軍務還是民務,還未有他這個鎮東大將軍不知道的事。

  「對啦對啦,沒人賣啦。」玉米越想越嘔,那原先還有些許期待被讚賞的小圓臉登時黑如鍋底,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忿忿道:「這米是上一趟你們燕國公府糧車押送經過的時候,我拿了一大條醃野豬肉跟個押車的大娘換的……不過是我死皮賴臉騙她說我得了腳氣病,大夫說這病只有用江南米做藥引才會好,那個大娘一時好心才答應同我換的,你可別罰她。」

  原來如此。

  燕青郎眉毛抬也未抬,又吃了口香糯的秀麗新米,唇齒咀嚼間,神情若有所思。

  「好。」

  「欸?」她傻眼,就這樣?

  這麼失望?既然如此……

  他瞥了她一眼,改口道:「你我條件交換,本將軍就放過那個背主私販糧米的大膽奴僕。」

  「什、什麼條件?你、你要交換什麼?」她倏然警覺,圓臉上滿是憤慨不平地瞪著他。「而且什麼『背主私販糧食』?說穿了我們不過也就是以物易物,你犯得著給人家大娘安上這麼大罪名嗎?」

  「糧車上所有糧食魚米皆屬燕國公府和將軍府所有物,擅自貪墨舞弊者以貪污罪論處,」他冷冷地道,「將軍府一概以軍法治府轄民。你說,那奴僕罪名大不大?」

  玉米心猛一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若認真要追究起來,你也是個收受贓物之罪。」他淡淡地補了句。

  「我就知道……」她抖著慘白的唇兒,喃喃。

  就知道他哪有那麼好說話的?

  平常有事沒事都愛找她麻煩了,更何況今天還是她親手將把柄交到他手中的,剎那間玉米好想痛哭流涕,更想狠抽自己這雙手——叫你手賤!叫你亂炫耀!不顯擺你會死啊啊啊?!

  燕青郎低下頭,慢條斯理地夾著魚肉進食,對於她的糾結懊悔沮喪苦臉彷彿視而不見。

  不多久——

  「那個……」但見某個縮頭縮腦的小女人終於鼓起勇氣蹭到了他桌邊,圓圓臉上僵硬地堆滿了討好笑容,小小聲道:「要交換什麼條件,大將軍您才不追究我和大娘?」

  「我要……」燕青郎好整以暇將沙鍋裡的菜餚和米飯一掃而空,這才擱筷,抬眼凝視著她。「你。」

  「還好還好,嚇死人了,還以為要我傾家蕩產……」她呆呆點了點頭,隨即反應過來,小臉轟地漲紅了。「你——你——說——我?!」

  「我要你——」他緩緩開口。

  她險些一口惡血噴出來。「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你!好你個人面獸心的淫——」

  「進將軍府庖食一個月。」

  「……」賊字以下的一大篇痛罵句子霎時全卡在玉米的喉嚨裡。

  「你剛剛要說本將軍是什麼?」他濃眉微挑問道。

  「呃,沒、沒、沒什麼呀!」她心底止不住陣陣發虛,趕緊堆笑道:「野店風大,窗子釘不牢,老嘩啦啦的亂響,很容易教人聽錯耳的……大將軍方才是說要小女進貴府做一個月的飯以示賠罪?哎呀!那有什麼問題,小女明日一早立馬收拾包袱前往貴府報到,您連車都不用派,哈哈,哈哈。」

  燕青郎似笑非笑。

  她被他盯得腿肚子都打顫了,訕訕道:「大將軍還有什麼指示?」

  「明日卯時初,遲者十軍棍。」他高大虎軀起身,拋下一錠銀子,負手揚長而去。

  留下玉米神色複雜地盯著桌上那錠足足可抵得過她一整月收入的銀元寶,心下既是暗喜,卻又忍不住恨得有些牙癢癢的。

  為什麼明明是她自己自作孽,偏偏又有種中計掉坑的心情咧?

  當天晚上——

  「姊姊,我能跟你進將軍府去打打下手嗎?」

  「說啥呢?」正在專心打包的玉米猛地抬起頭,凶霸霸地怒視弟弟。「店關門一個月,客人還不以為咱倒閉落跑了?自然是我進將軍府做牛做馬,你留在店裡流血流汗,一定要穩住姊姊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聽到沒?」

  「我、我一個人不行的。」玉糧弱弱地抗議。

  那些食客個個如狼似虎……

  「啐,是個男人就別口口聲聲說自己『不行』!」她一臉恨鐵不成鋼,小手重重拍上他的肩頭。「我玉米帶出來的弟弟,殺豬宰羊煎煮炒炸當不在話下,平常你只是沒有機會表現,現在正是你身為玉家男兒勇於負起責任、展現自我的好時機,姊姊對你有信心!」

  「我……」

  「就這麼決定了。」她揮了揮手,繼續盤點著青色大包袱裡還缺少的東西。

  菜刀,帶了。五味瓶瓶罐罐,帶了。玉氏菜譜秘笈,帶了……喔,對,還有她的萬用無敵瓜果刨。

  見姊姊乒乒乓乓的上竄下跳,一忽兒抱這個,一忽兒拿那個,玉糧眨眨憂鬱的眼神,默默認分到角落揉麵團去。

  嗚嗚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7:02:34

  第二章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還黑濛濛的未亮,玉米就扛著一個龐大到幾乎快爆肚的大包袱,在冷風吹拂中,和弟弟「生離死別」。

  「嗚嗚嗚……」

  「小糧,你別哭了,都哭一整晚,你哭不累我都聽累了。」她歎了一口氣,止不住地心酸酸,拍拍弟弟抽抽噎噎的肩頭。「也不過就是一個月,等一個月後姊姊就回來了,而且姊姊身在曹營心在漢,我會一直惦記牽掛著你的。」

  「嗚嗚嗚……」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要自己一個人面對那些跟蝗蟲過境似的飢餓大漢子啊……

  玉米頭疼地看著弟弟,一時間不禁有些猶豫躊躇。

  不遠處天際線那端突然湧現漫天滾滾風沙,伴隨著轟隆隆的奔雷聲而來,在晦暗迷濛的清晨時分顯得分外令人心驚膽顫。

  「沙暴來啦!快收衣服……不對,是躲回屋裡啊!」她見狀不對,趕緊嚷嚷。

  「欸、欸……」慌得玉糧抱頭就要竄回店裡,忽又覺不對。「姊,好像不是沙暴,我聽著是馬蹄聲。」

  「唉,我說你哭糊塗了不是?馬蹄哪那麼大動靜跟炸雷似的……」說到這裡,她也察覺出了異樣來,忙瞇眼眺望,豐潤的小嘴瞬間張大了。「耶?」

  來的果然是馬,嚴格來說是「一匹」神駿非凡的高頭大馬,正大材小用地拉著一輛沉穩樸拙卻看起來堅固無比的桐木馬車,趕車的車伕是個黝黑悍勇的大漢,雙目炯炯有神,僅僅只是一人一馬,卻挾帶著沙場上刀光劍影淬鏈出的威煞和千軍萬馬、雷霆之勢!

  沙場,千軍萬馬……為啥這幾個浮現她腦中的詞兒都不太妙?

  該不會是——

  車伕輕輕一扯馬韁套繩,也不見有其他動作,轉瞬間,狂猛疾馳近來的馬車穩穩停在她跟前,玉米還來不及反應,就發現自己和一個大大的馬頭大眼瞪小眼……幻覺是吧?她怎覺得馬兒烏黑的大眼睛還特意朝自己曖昧地眨了兩下?

  「呃……」這是演咋?

  「小人何勇,奉大將軍之命前來押……咳,接玉老闆進府。」何勇抱拳朗聲

  玉米一張圓臉瞬間黑了。

  「還真是多謝大將軍了。」當她沒聽到那個「押」字嗎?

  「請。」何勇對於她臉上明顯的不悅恍若無睹,臉不紅氣不喘眉不挑,全然是燕家軍治下嚴謹不苟好青年的作派。

  她嘴裡唸唸叨叨,臨上馬車前還不忘再甩了個殺氣騰騰的大白眼過去,嚇是沒嚇到何勇,反而嚇到了自家弟弟。

  「姊姊……進了將軍府……千萬謹言慎行……」玉糧雙手緊緊攀在車沿邊,眼巴巴地望著她,只差沒「無語凝噎,相對淚兩行」了。「要記得弟弟啊!」

  「小糧,店裡就交代給你了。」玉米豪氣萬千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哭什麼?沒事兒,等姊姊去擺平將軍府的灶頭就回來啦!」

  「嗚嗚嗚……」

  何勇默默在一旁,內心極度無言。

  一個是過度敏感傷春悲秋,一個是缺心少肺遲鈍大條,這對姊弟還真是「東疆一絕」。

  不過想起臨出門前,將軍破天荒親口吩咐的那副脆異離奇場景……

  素來深沉肅穆的燕大將軍濃眉動也不動,漆黑如墨的雙眸不見平時的鋒利,反倒有種罕見的興奮……或者說是惡趣味,還是期待呢?

  總之,何勇莫名背脊發毛。

  他突然對那個坐在車廂裡猶不知「前途無亮」的樂觀小姑子,生起一股由衷的同情憐憫之心。

  可憐的小姑子,是怎麼得罪他們家英明神武的大將軍的?

  卯初時分,天光乍現,那輛風塵僕僕的馬車終於駛進了鎮東將軍府內。

  還來不及參觀一下傳說中佔地遼闊,固若金湯,威武如山的將軍府邸,玉米一下馬車就被趕到將軍專屬的小廚房報到。

  說是小廚房,其實一點也不小,只是有別於煮給將軍府裡裡外外護衛丫鬟家丁老媽子拉拉雜雜兩、三百人的大廚房,此乃應護孫心切的燕國公府太夫人強烈要求下,專門辟出來做飯菜點心給燕青郎一人所用的蔚房。

  但太夫人不知道的是,自家這個嫡親命根子大孫兒,幾乎吃住都在軍中大營,這間小廚房大半時間都拿來養養魚、了了風。

  只是今日一大清早,整理得乾乾淨淨的小廚房裡,角落桌子前已經穩穩坐著好整以暇呷茶的燕青郎。

  「你遲了。」他放下茶杯,面色無波地指出。

  明明大將軍還是威嚴如昔、沉著如昔,為何恭立在門口覆命的何勇瞄見了大將軍嘴角有那麼一絲可疑上勾的微笑呢?

  何勇面上還來不及反應,銳利如電的眸光已然掃來,慌得他哆嗦了一下,忙行了個軍禮後拔腿就溜。

  將軍饒命啊,屬下剛剛什麼都沒瞧見,統統都是眼花、眼花……

  「哪有遲?」玉米扛著沉甸甸的大包袱,臉色又青又白,一路被馬車顛得頭昏眼花、腹中翻湧,沒當場吐給他看就很客氣了,聞言不禁又翻了個白眼。「剛剛我還特意問了何大哥來著,我們是卯時初進的將軍府,一分也不差。」

  回馬房的何勇沒來由打了個寒顫,心虛地摸了摸後頸。

  「何大哥?」燕青郎黑眸一瞇。

  玉米被他突如其來迸發的寒氣壓迫得呼吸一窒,不由吞了口口水,「欸?」

  「你們很熟?」他明明是不疾不徐地說了四個字,甚至連聲音都沒揚高,她卻覺得心肝兒顫抖了兩下,本能往後縮了縮。

  「……沒,誤、誤會,這一切都是誤會來著,哈哈。」她乾笑連連。

  「以後像這樣的誤會,不准再發生。」他淡淡地道。

  關你屁事啊?不過像這種話,她也只敢在腦袋瓜裡轉轉。

  「是,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咕噥,「將軍最大嘛!」

  燕青郎英挺沉肅的臉龐微微抽了一下,略一定神,修長大手隨即輕敲了敲桌面。「做吧。」

  「做啥?」她愕然抬頭,一臉茫然地問。

  「早飯。」

  「……」她咬了咬牙關,不無憤慨地道:「將軍,你大清早軍營也不去,就是在這裡等我做早飯給你吃?」

  「嗯。」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玉米險些一口閉氣過去,氣急敗壞道:「你你你……就有這麼急嗎?我才剛剛進將軍府,連房也沒進行李也沒放,讓我歇口氣兒喝口水會死嗎會死嗎?」

  「你這是不滿?!」他濃眉微挑看著她。

  「廢話!換做是你,你會高興嗎?」她那張圓臉上橫眉豎目的。

  他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她心窩堵著的那口氣總算稍覺好過了些,面色一鬆,正要表示她一路上「披星戴月吹風喝沙」趕路而來有多不容易,就聽他慢騰騰地開口。

  「早飯就做點小米粥,蒸些包子,」他頓了頓,又道:「我不吃韭菜餡的,其餘的你看著辦。」

  娘的!你燕大將軍到底是對早飯有多堅持啊啊啊?!

  飽受暈車之苦又被三言兩語撩撥到火氣蹭蹭上竄的玉米,差點一傢伙把手上包袱往燕青郎臉上砸去。

  正想河東獅吼,大喝一聲,可一對上他深沉如子夜、似笑非笑的眼神,她腦子裡一嗡,瞬間又窩囊地蔫了。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贏,人在屋簷下,又焉能不低頭?

  「……白菜豬肉餡的行嗎?」她深深地為自己的「威武能屈」感到羞愧。

  「行。」燕青郎卻是微一擺手,表現出十分地「大人不計小人過」。

  玉米滿肚子腹誹,依然只能敢怒不敢言地乖乖打開包袱,拿出了專用刀具一字排開,然後稍微熟悉了一下堆滿各類南北雜貨、雞鴨魚肉的小廚房。

  嘖嘖嘖,這麼豐富,開間酒樓都綽綽有餘了吧。

  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忿忿地回頭瞪了那個氣定神閒的高大男人一眼。

  小氣鬼,堆了滿屋子的吃食還跟她計較那一尾魚、兩斗米的……

  她嘴裡嘀咕著,手上動作依舊麻利,不一會兒便洗好米下鍋熬,揉好了麵團,趁發麵團的當兒快手地剁著白菜和肉餡兒,刮進盆子裡一點一點打入細擰出的薑汁子和水,她瞥見擺放菜蔬的籃子裡頭有些肥美雪白的口蘑,索性也切了拌進餡裡,好取個山珍的鮮味兒。

  發好的麵團柔軟中帶著彈勁兒,她掂量了下他一個大男人的食量,迅速分割成了五、六個,剩下的用布掩好了,待晚點兒再做些饅頭蒸上備用。

  她小手輕巧地捏出了一隻隻白白胖胖的包子,放進蒸籠裡炊蒸了起來,另外洗淨了手,又取過幾根青翠黃瓜切成圓片,稍用鹽醃了,再拌些冰糖、鎮江米醋,撒上幾滴麻油,立時成了一道鮮翠酸甜誘人的小菜。

  燕青郎靜靜地凝視著她洗切烹煮的靈活俐落動作,嬌小豐腴的身子一忽兒低頭看灶口柴木火候,一忽兒探身檢查米香四溢的沙鍋,小臉上因忙碌和熱氣熏染得緋紅,汗水點點晶瑩在額際、頸項處。

  儘管鬢髮微亂,一身布衣,她身上卻越發顯透著一股令人心暖的溫馨氣息。

  一種人間煙火,豐饒安樂的滿足感……

  燕青郎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底有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和。

  據他經驗所知,這小姑子就算上一刻被氣得跳腳連連,保證下一刻轉頭便立時忘得光光,也不知該讚她是天賦異稟還是天生少根筋,如同現下,明明方纔還對著他齜牙咧嘴、怨氣沖天,一忙和起來又恢復了那副眉開眼笑、興致勃勃的模樣。

  「好咧,上菜羅!」最後檢查了一眼那籠軟呼呼白胖的包子,玉米樂呵呵地掀蓋,也不怕燙便抓起堆進盤裡,和那一沙鍋熬得黏稠中散發著谷香的小米粥,以及一碟子涼拌酸醋黃瓜片兒,齊齊地端上了桌。「將軍請用。」

  「有勞了。」他點點頭,低斂目光,舉止粗擴中帶著一絲優雅地吃起來。

  對著他吃飯的姿態,玉米一時看呆了,莫名地臉熱難當。

  撇開那囂張霸道討人厭的性子不提,燕大將軍還真是長得挺漂亮的,眼眸深邃,鼻子俊挺,嘴唇好看,兼之身材修長健碩,完全是美色逼人啊……

  喱嘟一聲,她忽然被自己大口吞口水的聲音嚇醒過來,愕然地倒退了兩步。

  「嗯?」他聞聲抬起頭,形狀優美的唇瓣沾著些許光滑瑩然的油脂色澤,看起來分外惹人垂涎……嚇?!

  玉米瞬間像被燙著了尾巴的兔子般跳了起來,二話不說抓起大包袱拔腿就往外竄去,只扔下了一句抖落在風中的:「您慢慢慢用……」

  留下拿著個吃了大半的包子,一臉錯愕的燕青郎。

  半晌後,男人寬闊的肩頭微微地抽動了一下,彷彿是在歎氣,又像是在忍笑。

  鎮東將軍府以軍法治家,像玉米這種橫衝直撞火燒屁股的行為,在一貫鐵血嚴謹、令行禁止的將軍府裡,當然歸屬於大不敬的犯規行為。

  然而就在將軍府隱藏得極好的暗哨精兵要現身攔阻喝問的剎那,一名不知從哪冒出的老婦人卻微微揚手,於是那些隱身在花樹、牆頭、屋簷後方的精兵登時不驚訝,玉米全然不知自己的腦袋剛剛險些不保。

  「玉姑娘。」穿著玄色衣衫的老婦人面無表情地喚道,「府中不可嬉戲奔跑,違者扛缸蛙跳三百,還請玉姑娘慎記。」

  「呃……」她看著這個面色端凝,口吻平淡,內容卻十分之凶殘的老太太,有些訕訕地道:「是,民女知道了。敢問您是?」

  「老身是鎮東將軍府的管事嚴嬤嬤,往後玉姑娘有什麼事尋老身或是府中總管濤天便是。」嚴嬤嬤語氣平平板板,聽不出有絲毫親切之意,卻也沒有半點鄙視不恭的意味。

  「嚴嬤嬤好。」她心下沒來由忐忑,小心翼翼地道:「您喚我玉米就好了。雖然我在貴府只做一個月的廚娘,可您若有什麼交代或是要指點的,請儘管同我說,千萬別客氣。」

  嚴嬤嬤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依然是那種波紋不興的眼神。「是。」

  玉米被盯得渾身發毛,腦子裡不由掠過了一個念頭……要是鎮東將軍府裡上下都是像燕青郎或嚴嬤嬤這種面癱,那接下來這一個月可教「生性歡快、爛漫奔放」的她怎麼活呀?

  「劍蘭。」嚴嬤嬤忽然喊了一聲。

  「婢子在。」一個窈窕美貌的婢女快步而出,通身上下都是高門大戶調教出來的雅致從容。

  玉米眨了眨眼,心下不禁好生羨慕……嘩,真看不出冷冰冰硬邦邦的鎮東將軍府裡的丫鬟竟是這般妙色生香,以後要是她開店有成發家致富了,也要想辦法弄幾個嬌滴滴俏生生的小丫頭來當婢女,肯定很威風嘿。

  「帶玉姑娘到她房裡安置。」

  「是。」劍蘭對著她欠身為禮,既恭敬卻也不卑不亢地道:「玉姑娘,請隨婢子來。」

  「呃,」她貪看美人兒姿儀,半晌才回過神來,尷尬地撓了撓臉頰。「謝謝你!」

  劍蘭微笑不語,優雅領步往前行。

  玉米跟在後頭走著,抬頭看看人家,再低頭看看自己,忽然很慚愧地發現,其實自己才更像丫鬟吧?

  胡思亂想間,她被領入一間不大不小,卻打理得窗明几淨的屋子,嚴格來說是間臥房,不過有個小花廳擺放了張梨木圓桌和圓凳,兩隻五斗櫃,木質上佳且頗有年歲,隔著架簡單雕木屏風後頭是張紅眠床,樸素的江青綢掛成帳子,床上鋪的是同色被褥,蓬蓬軟軟的被子看起來就很好睡。

  不同於她想像中權貴之家堆金砌玉的錦繡氣派,卻極為符合燕青郎這鎮東大將軍一貫的簡約俐落作風。

  「玉姑娘請先歇息,婢子告退了。」

  「謝謝,你忙去吧。」

  待劍蘭下去後,玉米繃了一清早的精神終於宣告鬆弛,把大包袱一丟,飛快撲倒在軟綿綿的床褥上。

  累死了累死了,才踏進將軍府不到一個時辰,怎覺得比平素要餵飽那百八十個食客還操勞呢?

  話說回來……

  「小糧頂得住吧?」她自言自語。

  可惜將軍府離得野店太遠了,聽不到現下野店裡被餓得眼放綠光、群情激憤的食客們包圍的玉糧的哀號。

  小廚房內,休息結束的玉米蹲在灶房一角,快樂地看著一缸子又一缸子翠綠可愛的綠豆、朱紅欲滴的紅豆、粒粒飽滿的蠶豆。

  「太好了,這麼多豆子,」她滿心歡喜地伸手撈起,感覺著豆子在掌心滾動的麻癢感,不由眉開眼笑:「娘以前家傳的食譜可派上用場啦!」

  雖是入秋了,但東疆這兒天氣仍舊是白日陽光熱烘烘,唯有清晨和入夜後涼颼颼,她打聽過燕青郎平時寢食都在軍中大營,不過最近倒是日落便回到府中。

  想來夕陽時分,暑氣蒸騰未消,又是在營裡帶兵操練了一整天,人脾胃未開,肯定是吃不下什麼大菜的。

  玉米揀出了一盆子的綠豆浸入清水中,又挑了幾截胖胖的藕節削皮蒸熟了,壓成泥備用,另外見有一袋子的乾桂花,朵朵金黃甜香撲鼻,忙舀了一碗放進小罈子裡,倒進甜米酒略略淹過,而後紮紮實實封住壇口。

  這桂花米酒泡上三天便開始入味,無論是熱熱地煮著喝、或是做成甜品都極為可口。她先浸一罈子,要是燕青郎吃得慣,就再多釀些。

  她把泡過水的綠豆瀝乾了,放進小石磨裡磨出了漿汁,跟藕泥攪和勻了,倒進淺長的鐵盆裡上灶蒸熟,凝固成嫩綠中透著雪白的涼糕,再連著鐵盆弔在外頭的水井中湃涼。

  花生炒香後切碎擱一旁,芫荽、辣椒、蒜頭也細細切了,只等燕青郎回來後要上桌前再調醬拌入。

  她取過了一條鹹豬肉切成薄片,豆腐也切片,然後一層雪白豆腐疊上一層肥瘦油花適當的鹹豬肉片,用小葫蘆條菜乾子紮成結,然後放進蒸籠裡炊著。

  早上發好的麵團又分割成了一個個不到掌心大小的饅頭,裡頭塞入搓成圓形的小藕泥,這些藕泥拌了點紅糖,入鍋蒸透後一咬開帶著點微微的甜,在野店裡,就算是不嗜甜食的大老粗們,一餐至少也能吞下七、八個。

  打量時辰差不多了,劍蘭邁步而入,輕聲道:「玉姑娘,將軍回來了,現下正在沐浴,你可以備飯了。」

  「噯,知道了。」玉米剝開了一把肥美翠嫩的青江菜,洗淨後丟入滾燙的蒜油鍋裡翻炒了兩下,撒鹽花,切碎的少許梅肉,注點兒清水,在熱霧旋起的當兒快手起鍋,便是一盤子綠汪汪得引人食指大動的菜餚。

  自井中湃出的綠豆藕泥涼糕切成了條狀,堆疊在一隻大海碗裡,再把切碎的花生、芫荽、辣椒蒜頭等擱在上頭,一時間金黃的花生、青翠的芫荽、鮮紅的辣椒和雪白蒜角子襯著晶瑩剔透的涼糕,煞是好看。

  最後她再淋上了由黑醋、米醋、冰糖、少許芝麻醬調成的淋醬,鮮香酸辣,極致開胃。

  大大的托盤裡,是一小籠泛著米麥穀物香氣的渾圓小饅頭,大海碗綠豆酸辣涼糕,蒜香青江菜,還有白裡透紅的鹹香豬肉豆腐片兒,並著一壺清冽辣口的汾酒,光看就教人垂涎三尺。

  「好了。」她把托盤交到劍蘭手中。

  劍蘭看了滿頭熱汗,小圓臉烘得紅紅的玉米,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點點頭捧過托盤就走了。

  「噫,挺輕鬆的嘛!」她擦完汗,蹺著二郎腿坐在灶邊喝了口冰涼的甘甜井水,愜意地舒了一口長氣,「虧我還嚇得跟什麼似的,以為這將軍府是刀山火海毒龍潭哩,沒想到這麼好打發。」

  當燕青郎發話說她只要做他一個人的飯菜時,她還想著,他明面上表示得這般寬宏大量,私底下恐怕還不知要怎麼變著花樣折騰她呢,沒想到她還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世上要像我玉米這麼勇於認錯,知恥近乎勇的姑娘家,怕也是不多了嘿!」她在自我反省後,又洋洋自得樂呵呵地道。

  捧著沉重托盤的劍蘭恰走到門邊,聞言眼角不禁抽搐了一下。這位玉姑娘還真是……自我感覺良好。

  「玉姑娘。」劍蘭輕咳了一聲,嘴角揚起一抹禮節完美的微笑。「將軍說了,玉姑娘以己之心度他人之意,誤將人人當作女子那般喜酸嗜甜,以廚子而言,甚為不合格,所以請玉姑娘好生再整治出一頓晚飯來……交差。」

  「噗——咳咳咳咳——」玉米一口涼井水噴得到處都是,險些嗆咳死,一張圓臉漲得通紅。「咳咳咳……他說……咳咳,啥?」

  劍蘭不愧是將軍府中人,身手閃得極快,手中托盤各式菜餚完完整整連半點兒都沒灑出,面上微笑依舊。「請玉姑娘盡快,將軍還等著用飯呢!」

  娘的!要是燕青郎人在現場,她不一口噴死他也要一把掐死他!

  有這麼欺負人的嗎X……

  「不喜酸嗜辣,是誰上次和上上次和上上上次到我店裡搶我的糖醋羊排、酸辣湯、甜豆米糰子吃的?」她氣沖斗牛。

  「玉姑娘請慎言。」劍蘭笑容一斂,微微沉了臉。「污蔑主上,詆毀將軍,按軍法當杖責八十,掌嘴一百。還請玉姑娘莫蓄意衝撞府中律法。」

  開口軍法,閉口律法,動不動就要蛙跳、杖責、掌嘴……這裡到底是將軍府還是天牢啊?

  玉米氣得咬牙切齒,偏偏又不敢當場翻桌,尤其思及自己人微言輕,對上東疆霸王老大燕青郎,那還不是蒼蠅擋大炮?

  「……行,我忍。」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憋著氣字字迸齒而出,「還有二十八天。」

  劍蘭至此終於報以同情的眼光。「將軍說了,若玉姑娘言及此,便讓婢子告訴你一句:『本月屬大月,共有三十日。』」

  所謂大將軍料敵機先、運疇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巴拉巴拉的,就是拿來對付她這種弱女子的嗎?

  「那我可以也勞煩劍蘭姑娘幫我轉告貴主上大將軍一言嗎?」玉米臉色自泛白轉發青後,最後化為沉如鍋底的黑,陰惻惻地道。

  「請說。」

  「叫他去吃大便啦!」

  府中交手第一戰,以燕大將軍一時欺敵冒進貪功,完敗收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7:04:24

  第三章

  當天晚上玉米還以為自己會被拖去處以軍法,沒想到在甩完鍋子罵完人之後,燕青郎並沒有出面痛斥她的大逆不道,反而是臨睡前,嚴嬤嬤再度現身。

  「玉姑娘。」

  「……噯。」不知怎的,她在對上嚴嬤嬤無喜無怒的目光時,剛剛大爆發後的滿心痛快頓時被一絲惶懼取代了。

  「老身是大將軍的奶嬤嬤。」

  「欸?」她詫異地揚高了聲,隨即又打了個寒顫。「呃,是,是。」

  「大將軍英武悍勇,卻是個寬厚之人。」

  她一時啞然,心底卻是嘀咕難禁:娘的啦!是個寬厚的還會同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為難嗎?

  「老身一生無子,大將軍便是老身唯一的親人。」

  她唯唯諾諾點頭,忽又覺得不對。「耶?」

  「所以任何人辱及大將軍,教大將軍不快,那便是跟老身過不去。」嚴嬤嬤還是面無表情,一雙老眼卻精光迸射。「玉姑娘可是想試試?二黑夜中,嚴嬤嬤看起來恍若陰氣惻惻,鬼氣騰騰……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下次我會忍住,我會控制住自己……」玉米心兒大大一抖,渾身寒毛直炸,登時抱頭慘叫討饒。「嗚……拜託不要殺我!」

  「玉姑娘說笑了,老身豈是那等無故染血的辣手之人?」看著面前抱著腦袋瓜抖得跟鵪鶉沒兩樣的玉米,嚴嬤嬤目光一閃,嘴角微抽,慢悠悠地道。

  青哥兒說得對,這小姑子是個有趣兒的。

  「所以嬤嬤您的意思是……不生我氣了?」她抬起頭,滿眼希望。

  「老身的意思是,玉姑娘對大將軍不敬,論理應前去致歉,求得大將軍原諒才對。」嚴嬤嬤哼了聲。

  她吞了口口水,又是矛盾又是彆扭地嘟囔道:「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故意跟我一個小女子過不去,也沒有很了不起啊!」

  「老身耳力不佳,還請玉姑娘再說一遍?」嚴嬤嬤淡淡地道,可那表情明明就是——你好膽再說一遍!

  「我去我去。」她心一跳,忙點頭如搗蒜,忍氣吞聲卻又不無小哀怨地叨叨,

  「我、我去道歉就是了,嬤嬤您要不要早點去歇著?我們年輕人的事兒您就別攙和……咳,我是說,您就別掛心了,要是因此受累了那多不值?正所謂千般好萬般好,都比不上這身子來得強健好,您說是不?!」

  嚴嬤嬤瞪著這個沒臉沒皮,也不知是靈光還是憨傻的小姑娘,一時倒有些啼笑皆非起來。

  無怪乎青哥兒曲裡拐彎的屢出奇兵,一會兒是山、一會兒是水地教人摸不清看不透,原來對手便是個滑不溜秋的小泥鰍,槌不扁的銅豆子。

  不過罩門倒是清清楚楚……這小姑子怕惡人。

  「時辰不早了。」嚴嬤嬤微挑眉,莫測高深地道:「大將軍慣常子時末就寢。」

  意思就是道歉要趁早,隔夜就失效了。

  「哎……」她頹然地歎了口氣,「是,我這就去。」

  瞧瞧,有權有勢就有這個好處,人家不用親自出馬就能橫掃千軍,把她打得落花流水。

  「以後等本小娘發財致富,財可敵國的時候,我也要買三五百個下人嬤嬤來顯擺顯擺。」她照著嚴嬤嬤「嚴格規定」的路線,一路往燕青郎的寢樓方向走去,在三步一籠五步一燈的昏黃光暈中,兀自嘀嘀咕咕念叨。「到時候讓他們把我這個主子讚得天仙下凡似的,看還有誰敢動不動就拿我作耍玩兒。」

  是的,就是作耍,就是玩弄,他燕青郎當她瞧不出他就是拿她當阿物兒「調戲」的?

  不然一個鼎鼎大名威風凜凜戰功赫赫的鎮東大將軍,還當真會同一個小女子過不去?

  「可是為什麼他要這樣作弄我?耍我很好玩嗎?」她腮幫子鼓得高高的,卻不知道自己糊里糊塗間還真說中了真相。

  但不管怎麼說,人是官她是民,不去伏低做小還能怎的?

  為了接下來悲摧的一一十九天「刑期」能好過點,玉米只得磨磨蹭蹭地到了燕青郎的寢居外頭,在好生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和深呼吸後,對著門外站崗的那位大漢開口。

  「民女玉米求見大將軍,還請這位大哥通稟一聲。」

  沒想到她那聲「大哥」一出,那名高大如巨松的大漢抖了一下,在夜色裡黝黑臉龐微微泛白了,「玉姑娘請、請進……大、大哥就不必了。」

  這是什麼邏輯什麼語意啊?

  她眨了眨眼,正在迷惑間,裡頭已傳來一個低沉渾厚的嗓音。

  「進來。」燕大將軍發話了。

  「是。」她忐忑不安地硬著頭皮推門而入,哪還有尋思什麼大哥不大哥的工夫?

  燕青郎的寢居足足有她臥房的三倍大,一角擺放著大大的書案,牆上懸著柄古樸雄渾的寶劍,多寶格簡單安置的都是青皮兵書之類的,再往內裡望去,是張收拾乾淨簡約的青帳大床,裡裡外外都透著股沉著靜肅的剛強氣息。

  原來男人的寢房就是長這樣的啊?

  她不知怎的雙頰一陣熱,幸虧屋內紗燈不甚明亮,影影綽綽間也瞧不清她紅通通的小圓臉。

  「找我有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緩步自屏風後走出,語氣淡然,不冷不熱地道。

  玉米一抬眼,瞬間連腦袋瓜都要冒煙了!

  他他他……

  寬肩厚背,身形健碩高大,許是要就寢的緣故,他一頭烏黑濃密長髮披散在肩後,身上白袍衣襟微鬆,露出了大半個古銅色的強壯胸膛,仔細看說不定還能瞄見那頂端的茱萸……不不不,她這都是在淫思穢想個什麼東西啊?!

  她慌亂地低下頭來,不敢再看那簡直要引人犯罪的「美色」,聲音微抖地道:「我、我是來跟將軍道、道歉的,對不起!我不應該叫你去吃大便。」

  「……」

  玉米心驚膽顫地等了半晌卻是聲息不聞的,不禁偷偷抬頭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見燕青郎伸手揉眉心。

  「坐吧。」他放下手,又是雲淡風輕地道。

  氣氛非常詭異啊……那他到底是生氣還是不生氣?

  她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地挨著椅子邊慢慢坐下,不忘做出一副低眉垂眼恭敬賣乖的小意模樣兒。

  燕青郎也在另一張窗下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寬鬆袍子的前襟因坐姿而微微敞開。

  玉米總算及時把直勾勾的眼兒拉了回來,努力壓抑住奔騰蕩漾的花癡蠢相,心下暗暗痛斥自己有必要這麼色心上腦嗎?又不是沒見過男人!

  但、是——將軍大人,您這樣羅衫半解微露酥胸也是犯規的吧喂?

  「米姑。」

  僅僅兩個字,便瞬間砸飛了玉米所有冒泡泡的旖旎遐思!

  她忘了自己是來道歉的,也忘了自己剛剛還對著人家的身體流口水,怒上心頭凶霸霸地嚷道……「不要再叫我米姑!誰再叫我米姑我跟誰翻臉!」

  「小米。」他從善如流地改口。

  她一窒,圓臉上陰晴不定……算了,叫小米總比大米好聽吧?

  「大將軍有什麼見教?」她深吸了一口氣道。

  「你不是個合格的廚子。」

  「我又怎麼不是個合格的廚子了?」她登時氣炸,幾乎拍案而起。

  「將軍府不是野店,既是入了主家,就該以主家口味為重,這點我可有冤枉你?」他淡然道。

  她聽得一愣。

  「研究主家的喜好、忌諱,不是你分所當為之事嗎?」燕青郎靜靜地看著她。若說玉米剛剛還有一絲不服氣的忿忿,現在則是全然地啞口無言了。

  月移更漏,屋裡屋外一片靜謐默然,一個是神色深沉得教人探不出真底,一個是對自己的不專業深深感到良心有愧中。

  「大將軍說得對。」良久,玉米終於抬起頭來,一臉嚴肅的思考。「當一天和尚便該撞一天鐘,佔著茅坑不拉屎更是種可恥的行為,往後這個月民女定當盡心烹食,不教大將軍失望。」

  ……立意很好,但用詞遣字還能再更慘不忍睹一點嗎?

  燕青郎一手撫上額頭,好半會兒說不出話來,最後擺了擺手道:「夜了,去歇著吧。」

  「是!」她聞言如釋重負,咧嘴歡然地跳下椅子。「將軍夜安,將軍好睡,明早民女一定會讓您刮目相看的!」

  他凝視著興沖沖的她,眼底掠過一絲微光。「嗯。」

  玉米滿心滿腦已開始盤算著,明早要做點什麼好吃食來挽回自己身為廚子的聲譽和尊嚴,直到小腳要跨出房門的當兒,忽聽見後頭那低沉嗓音又響起。

  「小米。」

  「噯?」她霍地回頭。

  「明日午時我會在大營。」

  「什麼?」她眨了眨眼,怔愣地望著他。

  「多備點吃的,幾個幕僚副將都在。」他淡然地道。

  玉米先是一呆,隨即大喜,這是要她大展拳腳,給她一個大大露臉的好機會嗎?

  「他們都是北方人。」他若無其事地補充了一句。

  大將軍這是……在提點她?

  「知道了。」她朝他燦爛一笑,軟甜得像小小桂花綻放。「您放心,明兒看我的!」

  燕青郎怔怔地看著她笑嘻嘻地蹦跳去了,良久,猶自失神……

  一早,燕青郎面前擺放了一小沙鍋熱騰騰的粳米粥,幾隻巴掌大的窩窩頭,一碟子嫣紅鹹香的胭脂鵝脯、梨片拌青瓜,並一大碗湯色清澈滋味醇厚的當歸老鴨湯。

  他看著這頓簡單卻搭配得宜、香味撲鼻的早飯,眸底掠過一絲笑意,卻不忙動筷。「她人呢?」

  「玉姑娘還在小廚房裡忙和著。」

  他點點頭,拿起猶泛著熱氣的窩窩頭,若有心似無意地隨口問:「她吃了嗎?」

  「還未呢。」劍蘭看見自家主子的手一頓,忙道:「婢子來前,見玉姑娘正在羊肋排上抹醬,火起得極旺,應是準備烤羊肉。」

  「嗯。」他目光低斂,不動聲色地吃了起來。

  劍蘭悄然退下,由一旁慣常服侍的劍竹默默為主子斟茶。

  「主子。」面貌清麗中透著絲傲氣的劍竹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

  「嗯?」

  「主子,這位玉姑娘一看便不是個曉事的,既入府中專為您做菜,按規矩就該自行送菜上來,居然還毫不客氣地指使劍蘭,我們梅蘭竹菊乃府中四大侍婢,豈是她一個小小廚子能……」

  燕青郎動作一停,目光冷淡地掃她一眼,劍竹霎時大驚失色,急急跪下。

  「婢子失言了,請主子責罰。」

  「到濤總管處自領罪懲。」他冷冷地道,「過後,不用回來伺候了。」

  劍竹俏臉慘白如紙,渾身顫若抖篩,哀哀哽咽求饒道:「求主子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奴婢往後再也不敢妄議主子和貴客了,求求您別攆奴婢走,主子……」

  和到容貌俊美卻手段駭人的濤總管那兒領罪的恐懼相比,劍竹更害怕的,是從此不得再回到霸氣英偉的主子身邊。

  「你明日就回燕國公府去吧。」他夾起了一筷子的胭脂鵝脯入口,緩慢吃著,淡淡道:「心太大了,回去磨磨性子,予你也有好處。」

  「不,主子,奴婢都服侍您十年了……」劍竹哭得如雨打海棠,楚楚憐人至極。

  他的眼神越發森冷,「若非念及多年主僕之誼,單憑你生起了這份不該有的心思,本將軍就絕不容你。」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劍竹這下子嚇得肝膽欲裂,哪還敢有半點賣弄風情的心思,砰砰砰地猛磕起頭來。

  「刀二。」他面無表情的開口。

  「是!」一個黑色勁裝男子倏然現身,半跪行禮,而後動作迅速地拎起劍竹,瞬間消失無蹤。

  燕青郎眸底閃過隱隱凌厲又悵然之色,稍縱即逝,而後沉穩如故地靜靜吃早飯。

  人最怕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貪心太過,折損毀去的豈止是那情分?

  食罷飯後,他起身,對悄然前來隨侍的劍菊道:「京裡那消息如何了?」

  「稟主子,那事已有了線索,刀一正親自帶人循線而去。」

  「盯著點。」

  「是。」

  玉米烤了一大排金黃焦酥內嫩、醬味飄香的羊排,烙了一大籃子的白謨,一盅南乳醬瓜,脆片水蘿蔔,還燉了鍋以牛骨為底,湯色乳白的肉丸子大白菜湯。

  時近正午,她最後切開了只蘭州大西瓜,挖成了圓子形狀湃浸在桂花酸梅湯裡,記得他說不喜酸嗜甜,所以她冰糖和酸梅子放得少些,倒是桂花和梅花釀多倒了點兒,在淡淡酸微微甜中是清爽的花香和水果滋味。

  她也考慮過,這些大男人個個都愛吃肉,燕青郎已算是當中口味清淡的了,所以也不知對這桂花酸梅湯接受度如何,可是要她眼睜睜看著一桌子都是肉食,她自己心裡頭一個過不去。

  「哎,身為一個太講究的廚子也很是苦惱呀!」她一手叉腰,一手扶著額頭作困擾狀。

  劍蘭在小廚房門口看了半天,最後終於忍不住重重咳了一聲。

  她回過頭來。

  「時辰差不多了。」

  「對對對,我險些忘了。」她忙把一缽缽一盆盆的食物放進數只大提盒裡,隨即又遲疑了一下。「看樣子多喊幾個人手幫忙拿……」

  「玉姑娘放心。」劍蘭變戲法似的,纖纖素手拎起了幾隻大提盒,穩穩當當,連湯都沒漏出一點兒。「走吧。」

  「嘩……」玉米看得滿眼崇拜放光,激動地拚命鼓掌。「好棒!好厲害!」劍蘭不禁抿唇一笑,更顯眉目彎彎如畫,連玉米同為女子也不覺有些看癡了。燕青郎那傢伙真是艷福不淺嘛,連將軍府中的侍女都跟天仙似的,無怪乎平常要看她那麼不順眼,處處為難了。

  不知怎的,她心下莫名有些揪悶不快起來。

  「玉姑娘?」

  「噯,來了!」她圓臉上那抹怏然之色匆匆一閃而逝,忙抱起另外一隻籃子道:「走走走,別讓你家將軍等急了,又逮著機會修理我一頓。」

  劍蘭嬌容上有絲古怪之色,暗暗咕噥了句什麼,最後還是步履穩健地領頭往外頭停靠的馬車方向走去。

  今天趕車的不是何勇,換成了另一個同樣剽悍卻面無表情的大漢,對玉米自來熟的親切招呼一點反應也沒有,唯有目光敏銳的劍蘭清楚瞄見了他在聽見玉米那句「這位大哥好面生」的當兒,如巨松的身子微不可見地哆嗦了一下。

  「哎……」短短兩日一夜,劍蘭可算是看明白了——這玉姑娘就是主子的囊中物,桌上餚,哪個不知死活的多看一眼,就等著倒大楣吧!

  偏偏玉米就是天生缺心眼兒的,上車了後待車簾子一放下來,還不忘滿臉敬佩地對著她大讚了一通:「府上真是好家教,個個鐵血英豪似的,一點兒也不嘻皮笑臉,真不愧是保家衛國的好漢子!」

  這位姑娘,那是因為上一個跟您「嘻皮笑臉」的,昨晚就重新給扔回大營裡去了。

  「謝玉姑娘誇獎。」劍蘭忍住歎氣的衝動。

  「對了,劍蘭姑娘,剛剛看你拎那幾大食盒的輕鬆勁兒,想來你也有一身好武藝,」她一臉熱切地看著劍蘭,「我能跟你拜師學藝嗎?」

  「奴婢不過是略習了些花拳繡腿,平時強身健骨罷了,哪懂得教人呢?」劍蘭被她眼巴巴的期盼目光盯得渾身發毛。「況且練武不易,玉姑娘縱然學了平時也用不上,就不必白挨那份苦了。」

  「用得上。」玉米眨巴著眼睛,小圓臉破天荒地嚴肅起來。「你也知我同自家弟弟開了另野店,雖說尋常上門的食客都是老熟人了,可遠在鎮外,萬一遇上打家劫舍的馬賊可怎生是好?」

  「東疆沒有馬賊。」早兩年前全給將軍滅光了。

  「呃……」她愣了一下,「那總有幾個不長眼的毛賊吧?!」

  「不至於如此的。」劍蘭秀氣地微笑,不好多解釋……主子以往三天兩頭便出現在野店,又有哪個毛賊跟天借了膽,敢打野店的主意?

  「正所謂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玉米還想再加把勁兒說服拜師一事。

  「玉姑娘,大營就在前頭了。」劍蘭趕緊轉移話題。「待會兒您送了飯要先回府,還是等將軍一起?」

  果不其然,玉米一張圓臉瞬間漲紅了,「我我我……我幹嘛跟他一起?我只是個廚子去送吃食的……我跟他一起幹嘛呢?」

  劍蘭掩袖偷偷笑了,面上仍是正經地道:「奴婢知道了。」

  「嘿!有馬欸!」她小臉沒來由發燙得緊,只得顧左右而言他地對著車窗外的景致大呼小叫。

  「那片過去是全東疆最大的馬場,也是將軍的。」

  她一臉愕然地望來。

  「天下皆知,全國最好的馬盡出自東疆,而全東疆最好的千里馬和戰馬都是產自燕家馬場。」劍蘭眸光發亮,與有榮焉地道。

  玉米震撼得啞然無言。

  早知燕青郎貴為鎮東大將軍,手握天下四分之一兵權,又是京城豪門巨閥燕國公府的唯一嫡親男孫,身份自是貴重不可言,但是親眼看到他手中還握有如此龐大的產業,再思及自己和弟弟賴以為生的那另小野店,每日賺的蠅頭小利,攢上三年五載恐怕都還買不了他馬場裡的一條馬腿……

  她和他,相差豈止千萬里遠?

  玉米心底泛起一種很奇怪的,說不出來的滋味,像是悶,又像是酸,還微微的發苦,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她伸手將車窗棉布簾子全掀開了,腦袋探出了大半去,閉上眼感受著撲面而來的草原涼風,在淡淡泥土和青草氣息中,發緊悶窒的呼吸這才略覺鬆快許多。

  「玉姑娘當心!」劍蘭不明所以,卻見得有些心驚膽顫,忙一把將她扯回原位上。「這馬跑得快,萬一摔出去可就糟了。」

  「沒事沒事,我很好,就是……想吹吹風。」她深吸了口氣,對著劍蘭咧嘴一笑。「坐馬車還是悶了些,改天有機會我也來學學騎馬,領略一下什麼叫作縱馬狂奔的滋味兒!」

  「這……姑娘還是先請示過將軍吧。」

  「為什麼要請示他?」玉米笑臉一僵,有些不爽了。「我又不是他的手下,騎不騎馬還歸他管著?哪天我就專門買個三五匹的輪番騎著玩兒,也不礙著他的事啊!」

  「騎馬很危險的。」劍蘭清了清喉嚨,不忘提醒她,「況且東疆的馬都屬軍事管制物,尋常人買不得。」

  「那我飆驢子總行吧?」她沒好氣地道。

  「……」

  大半個時辰過後,馬車總算抵達了東疆大營口,車簾子一掀,率先下來的是挎著幾隻大提盒,面帶苦笑的劍蘭,然後是抱著那只一直在懷裡的大籃子下車,兀自惦念著等一個月後「外差」結束時,要在鎮上買頭驢子回野店過過癮的玉米。

  因為東疆大營是軍事重地,雖然劍蘭是將軍府中人,也須經過重重通報,最後她倆才經由一名副將親自帶著,繞過側營方向往大將軍所在的中軍大帳而去。

  玉米本想見識一下傳說中駐有東疆燕家軍十萬悍兵的盛大場面,這下子也只得打消念頭,乖乖地跟在副將和劍蘭後頭走。

  進了寬闊的中軍大帳,首先看到的便是那個昂藏高大的身影,因非操練之時,是故並未穿上盔甲戰袍,而是一身玄色勁袍,濃密黑髮以黑色髮帶束起,俊容神情森嚴,更顯得挺拔堅毅,傲然卓絕。

  她胸口沒來由重重地咚了一下,好像有什麼跳得太急太快,一個抓不住就鑽進了心頭深處,圓圓小臉上紅暈漸漸渲染了開來,她扯扯太緊的領口,努力吸氣,呼氣,卻又忍不住偷偷朝那偉岸身影貓去……

  「噗!」不知誰人爆出了一記輕笑聲。

  玉米彷彿自夢中驚醒,眨巴著眼兒,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她她居然對著燕青郎發花癡還被人發現?!霎時轉羞為惱,脫口怒道:「笑屁啊!」

  「……」全場無聲。燕青郎揉了揉眉心,抑下想笑的衝動,抬起黑眸,若無其事地道:「飯送到了?」

  「欸,是,是。」她罵完才發現慘了,大帳裡頭那幾個青年壯年人看起來都不是什麼好惹的,不禁乾巴巴地陪笑道:「那個,嘿,哈,各位大人慢用,慢用。小的就不打擾了。」

  劍蘭才剛把幾個大提盒放好,連蓋子都沒來得及掀,就被玉米揪著往外跑。

  「玉姑娘?」

  「哎呀,我突然想起我鍋子還沒洗、灶頭也還沒擦,不如我們一起吧……」大帳門簾咻地一動,玉米偕其「同夥」已然跑得連影也不見了。

  帳中又是一片寂靜,不過這次明顯憋笑的人變多了。

  「咳。」剛剛失聲而笑的英俊年輕人名喚宋樓,乃大將軍麾下猛將,饒是被罵了笑屁二字,卻依然心情歡快,全無半點不悅。「將軍好品味,屬下佩服之至。」

  「依老夫看來,此女濃眉大眼,面若盈盤,性格直爽,端的是可愛……」第一軍師唐玄子撫著短鬚微笑。

  「這妹子對著宋小子張口就是罵屁,眼光真好,嘿嘿!太對俺的胃了,日後俺有機會定要同她義結金蘭!」笑得一張嘴幾乎咧到耳朵邊的五大三粗鐵漢是燕家軍左翼石大先鋒,為人最是爽直豪邁。

  「是啊是啊!」

  「對啊對啊!」

  「嘿嘿哈哈!」

  燕青郎挑眉環視幾個心腹大將,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敢情這都是看好戲來著?

  「不餓的都到外頭點兵對練去!」他冷電般眸光一掃,沉聲道。

  剎那間個個噤若寒蟬,慌忙立正站好,連老軍師也不例外。

  他慢條斯理地打開其中一隻大提盒,頓時濃郁誘人的烤羊排香氣四溢,一堆男人瞬間跟餓死鬼投胎似地撲了過來。

  「哇,好東西呀!」

  「將軍對不起,俺以後不敢了,能給俺一根骨頭啃啃先?」

  在一陣混亂搶食中,燕青郎穩穩托著那隻眼熟的籃子,以前曾在野店見她裝盛過食物,漫步轉至屏風後方的寢帳裡,在簡單的方木桌邊坐了下來。

  不知怎的,他就是覺得這只籃子裡的東西應是給自己的。

  籃子上保暖的青棉布掀起,裡頭是泛著淡淡米香和熱氣的一瓦罐米粥,黏稠雪白的米粒間浮沉著幾枚胭脂色的紅棗,一疊巴掌大用蔥油揉煎成的餅子,一缽撕碎了的醬香烤羊肉,底下放的是小盆的清蒸魚。

  籃子底下壓著張紙箋,上頭端正濃黑的墨字並不娟秀,卻別有一番趣致……

  大將軍:

  也不知準備的夠不夠吃,不過依小女經驗判斷,男人扒起食來如狼似虎的,連盤子都能吞了,還真擔心您搶不過他們,這籃子裡都是您曾在野店裡點過的菜,可別再挑食了。

  玉米恭敬拜上

  「還恭敬拜上……這信裡又有哪個字眼恭敬了?」他喃喃,可深邃眸底卻掠過一抹掩不住的瀲瀵波光,似笑。

  動手舀起一匙的秀麗米粥,那粥濃稠香滑中加上一丁點紅棗的甜味,一入口,淡地化進了五臟六腑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7:07:03

  第四章

  晚間,玉米揉拉了一盆子彈牙的麵條,下在由木耳、冬菇、肉片、筍乾熬成的沸騰高湯裡,點了三次水後,臨起鍋前打下兩個雞蛋攪成了金黃如雲朵的蛋花,盛在雪白描青大瓷碗裡,再淋上點烏醋、香油,撒上芫荽就成了。

  幾樣小菜是鹽水滷鵝、油燜蝦、芋泥鑲藕片,點心是羊酪蒸蛋,待放上大托盤後,連她自己看了都不免飢腸轆轆了。

  將整只大托盤交給劍蘭後,她快手地清乾淨了灶台,用灶口裡炭火的餘溫燜熟了一荷葉包的糯米粉蒸肉,再配上剩下的麵湯就能打發一餐了。

  在吃著入口即化的粉蒸肉時,她滿足地瞇起了眼兒,可是吃著吃著,不覺又一陣心酸酸了起來。

  「小糧也最愛吃這道荷葉糯米粉蒸肉的。」她心情低落了下來,瞅著面前的粉蒸肉發呆。

  也不知小糧一個人撐不撐得住?野店生意有沒有受影響?她不在,小糧就算累得狠了,也沒人可說去……

  吃下肚的美食沉甸甸地壘在胃底,堵得她胃一陣陣生疼,她努力想眨去眼底浮上的熱霧,卻發現連鼻頭也酸楚了起來。

  這才過去沒幾天,接下來還有二十多天要熬,她在這將軍府裡是過得挺清閒的,可小糧那兒定是兵荒馬亂、求助無門吧?

  驀然一個念頭竄過腦海,玉米猛然抬起頭來,眼底亮起了小簇的希望光芒。「對了!」她霍地站起身,激動地一拍大腿。「還是有法子的嘛!」

  玉米當下興沖沖地往大將軍的寢居方向沖,雖然在門口依然被壯得跟山似的護衛給擋下了,但是很快又放行,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闖進燕青郎的「閨房」。

  梳洗過後,黑髮以玄色帶鬆鬆綰在肩後的男人坐在桌畔,鷹眸微斂,修長大手握著箸正夾取一片滷鵝片吃著,在她氣喘如牛蹦進來的當兒,連頭也未抬。

  「吃了嗎?」

  「呃,吃了……」她一時反應不過來,點頭又搖頭。「還沒,不過也可以算是吃了。」

  「來人。」他低沉渾厚嗓音淡然一喚。

  「在。」外頭聲如巨鐘的回應嚇了她一大跳。

  「再備一副碗筷來。」

  「是!」

  玉米愣了好半晌才會意過來,小臉熱熱地漲紅了起來,結結巴巴道:「不不不用啦,您自個兒吃就行了,我不餓……」

  況且坐下來同他共桌共食,這也太不成體統了吧?而且天知道會不會又犯著這將軍府中的哪條軍法?

  她小心肝兒評評跳著,腦中一陣胡思亂想,小圓臉一陣紅一陣白又一陣青,五花十色變化多端,倒教燕青郎看得嘴角抽動忍笑連連。

  有時真想敲開她腦袋瓜,瞧裡頭到底都塞了些什麼?

  「坐。」他命令道:「吃。」

  她一抖,不敢再拖拉囉唆,慌忙接過護衛送進來的碗筷就一屁股坐了下來。可是這碗筷就擺在門外頭不成?不然怎麼來得這般飛快?還是……

  「怎麼了?」他察覺到她臉上的古怪之色。

  「我不會搶了外頭那位護衛大哥的飯碗吧?」她小小心心地問。

  咦?是錯覺還是怎的?外頭好似傳來了一個倒抽涼氣的聲音?

  她抬眼看著面色端凝的燕青郎,眨了眨眼……剛剛在他瞼上閃過的是咬牙切齒的不快嗎?

  不對,肯定是她眼花了,燕大將軍這張面癱嚴重的俊臉幾時有過「冷靜」以外的表情了?

  「他們動作素來快捷。」他不著痕跡地將整只托盤往她面前稍稍移了過去。

  「哦……」玉米這才恍然大悟,滿臉興奮地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對吧對吧?」

  「你……」她臉上這麼熱烈激動的崇拜表情還真礙眼。

  「欸?」她一愣,歡快的笑容還掛在小圓臉上,不明白他為啥臉色又突然變黑了?

  「不吃就出去。」燕青郎重重哼了一聲。

  「……是。」她吞了口口水,縮了縮脖子,弱弱地咕噥道:「可是人家本來也沒有說要留下來吃嘛……」

  他瞇起眼,目光如寒刀。「嗯?」

  「沒有沒有,小的能陪在將軍身邊同桌共飯乃畢生光榮之事,哈,哈,將軍您吃呀,不要客氣,就幾道家常菜,吃啊吃啊……」她慌得語無論次胡說八道起來。

  ……嗚,她真是痛恨自己的無膽兼狗腿。

  「倒茶。」他冷冷道。

  「是!」她忙慇勤地斟了杯茶。

  「今晚原是打算吃些什麼充數?」他喝了一口茶,若無其事地問。

  「荷葉糯米粉蒸肉和麵湯。」她愣了一下,老實道。

  「以後便跟我一起吃吧。」他隨口交代。

  「喔……嗄?」她睜圓了眼睛,愕然地瞪著他,連筷子掉了一支在桌上也沒發覺。

  「難道你不敢吃自己做的飯菜?」他眉挑也未挑一下。

  「有什麼不敢的?」她先是茫然,接著會意過來後登時拍案而起,火大嚷嚷,「喂!你這是影射我做菜手腳不乾淨……」

  「那就這麼決定了。」他一錘定音。

  玉米所有的抗議瞬間卡死在喉頭,面色卻黑如鍋底,深深徘徊在想掐死他,或是把飯菜全倒在他頭上的衝動之間。

  「我說燕大將軍……」她氣憤的開口。

  「嗯?」

  「不惡搞我你會死嗎?」她一臉氣急敗壞的,「上次被你脅迫進將軍府當廚子我認了,誰教我走私了你家的吃食,我甘願就戮……」

  「『甘願就戮』不是用在這裡的。」他指出。

  她一愣,頓時更加惱羞成怒。「我我我……我就愛這麼用你管我?東疆又不靠海,大將軍你未免也管太寬了吧?」

  「今天吃了嗆菜,膽子還大了。」他目光一冷。「嗯?」

  她霎時腦子一轟,頸間一涼,好不容易鼓起的氣勢瞬間弱成了一汪秋水亂亂流,結結巴巴虛虛地道:「本、本來就是嘛……而、而且不就打個商量……廚子也有發言權的……」

  燕青郎不動聲色地盯著她,「哦?」

  娘的喂,怎麼明明他既沒發飆又沒咆哮,為何光是被他的眼神一盯,她就開始渾身發毛,膝蓋發軟,有種想奪門而逃的衝動?

  「我、我也就提個個人意見……」她吞著口水,訕訕地陪笑道:「大將軍,您不同意就、就算啦……有話好說,好說……」

  「嗯。」他深邃銳利黑眸終於掠過一絲滿意。

  見他嚴峻冷肅的臉色總算有些許緩和跡象,玉米忐忑不安的心稍稍鬆弛了下來,這時也顧不得檢討自己前倨後恭的可恥慫樣了,忙殷殷切切地幫忙夾菜。

  「飯菜都快涼了,您快吃啊!」

  燕青郎抑下嘴角那絲勾起的笑意,略略吃了幾箸菜蔬,忽而心念微動地抬眼望著她,「今晚你來,原是有事?」

  「噗!」玉米剛剛替自己添了碗麵,一口湯甫喝入嘴登時噴得到處都是。「咳咳咳……」

  他大手輕拍著她的背,注視著她咳得漲得通紅的臉蛋,蹙眉道:「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值得你急得連喝口湯都給嗆了?」

  「咳咳……不,不是啦,咳!」她是給心虛的,尷尬地邊咳邊道:「我這豬腦袋……其、其實我是想來跟您討個情的……」

  「討什麼情?」他的手猶撫在她背心處,感覺到掌心底下的柔軟溫暖,驀然間又似被燙著了般迅速收回,俊臉古怪地一熱,健碩的身子也僵挺了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小女擔心家弟獨自一人應付不了野店上門的食客,所以想求告將軍,不知道能否每日讓小女回去幫忙兩個時辰,當日即去即返,保證絕不耽誤將軍您的一日三餐加夜宵,未知您意下如何?」玉米起身朝他福了福,談吐姿態恭謹溫雅,令人好生刮目相看。

  只可惜俏媚眼做給了瞎子看。

  「不行。」他二話不說,一句打死。

  「要不一個半時辰?」她急了,「還是一個時辰也行,一個時辰好歹勉強夠幫我家小糧揉揉麵團、醃醃羊肉什麼的,既能幫上手,又不誤了府裡的差事,我想過了,沒比這盤算更妥當的了。」

  「你當我將軍府是什麼?愛進便進愛出便出?」燕青郎見她心心唸唸都是自家弟弟,沒來由一陣氣悶,冷冷地道。

  「若不是給你逮著小辮子,這將軍府誰愛進啊……」她小聲嘀咕。

  他臉色一黑,黑眸瞇起。「此事休再提了!」

  「嗚,大將軍不要哇……」她大驚失色,小臉苦極。

  笨蛋!嘴那麼快要作死啊?!

  眼見原就渺茫的希望又被自己不經大腦的快口堵死了活路,玉米這下子恨不能找根繡花針把嘴巴縫上才好。

  「如果你真這麼堅持,倒也不是沒有通融的辦法。」他莫測高深地盯著她,忽然鬆口。

  「我就知道大將軍是個大好人……」她聞言大喜過望。

  「你一天出府幾個時辰,日後就補回幾個時辰。」他似笑非笑看著她。「掐頭去尾算起來,你便得在將軍府多留上十天半個月的,若你能同意,本將軍自然樂於從善如流,許你一個方便。」

  方……你個大便啦!

  玉米險些噴出一口惡血來,手指著他挺拔的鼻子抖了老半天,最後恨恨道:「休想!沒門!做夢!」

  虧嚴嬤嬤還說什麼「大將軍英武悍勇卻是個寬厚之人」,屁啦!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小氣巴拉、斤斤計較、睚皆必報的人嗎?不就貪了他將軍府一尾鹹魚、兩斗米,她都入府賣藝賣身了,他還想怎樣?

  燕青郎淡然地看著她,不發一語,態度堅定如泰山沉石。

  她瞪著他良久,一腔怒氣憤慨擔憂委屈全糟亂成了一團,眼圈不自覺地紅了,心下不由一陣氣苦。

  像他這種高高在上俯看眾生的大人物,又怎能體會她和弟弟在塵埃裡苦苦掙扎討生活的小人物心情?

  燕國公府是豪門巨閥,奴僕如雲,鎮東將軍府裡更是隨從無數,他自己手上又有十萬精兵悍將,一呼萬應,又哪裡嚐過那等門庭寥落、只剩小兒孤女相依為命的孤苦滋味兒?

  玉米喉頭一哽,卻緊緊繃著小臉,努力抑下那打從心底深處生起的紛亂酸苦。

  一見她眼眶泛紅,卻猶自倔強死死咬著下唇的模樣,燕青郎心下一緊,瞬間渾忘了種種糾結,心底湧現一抹隱約的慌亂。

  「你,咳,別哭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她用力抹了抹臉,咬牙忿忿地道:「我玉米堂堂東疆野店一姊,門下食客三千,頭可斷血可流人不可辱,才不屑做出那種哭哭啼啼的娘兒們行徑,你少瞧不起人了!」

  他很想說「門下食客三千」不是用在這裡的,可一對上她泛紅卻又固執的圓眼兒時,又瞬間默然了。

  「我,」他清了清喉嚨,有絲不自在地道:「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他一時無言。

  氣氛陷入一片靜止的凝滯。

  良久後,玉米吸了吸鼻子,又用袖子抹了抹臉,自覺把多年苦楚委屈全數發洩在他身上好似也不甚公允,她定了定神後,低聲道:「你不明白,小糧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我不能不擔心他。」

  是。玉家姊弟手足相依扶持,這兩年來他一直就看在眼裡的。

  燕青郎直直凝視著她,忍住微歎。

  「我知道我性子不好,急起來口無遮攔,每每衝撞了大將軍,惹得您生了不少閒氣,」她神情黯然,攝嚅道:「我、我以後會改了的……」

  他終於歎了一口氣,再也硬不下心。「將軍府大廚房裡有十二名廚娘,若你願意,明日就撥兩個人手去野店幫襯,糧哥兒那裡你也就不需懸心了。」

  「真、真的嗎?」玉米猛然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睜圓了眼,煞是可愛。「真的可以嗎?」

  燕青郎眸光溫軟,幾乎有些想探出手,碰觸她長長如蝴蝶羽翼的烏黑睫毛,是否跟他想像中的一樣……一樣什麼?

  他心一凜,身形隨之一僵,耳後有抹可疑的紅暈正在漸漸擴大中。

  「大將軍,您真是大好人!」玉米卻是抖著唇兒,一把握住他的手上下亂搖,

  一時感動得情難自已。「對不起!我剛剛誤會您還罵了您……大將軍,您用府中軍法罰我吧,我這次一定真的甘願就戮,任打任殺,眉頭皺一下的就不是好漢!」

  哎,她這愛胡亂用詞的習慣幾時才能改改?

  不過這次燕青郎卻沒有出言糾正,因為他正努力忽略自被她握住的手上傳來的柔軟寧馨觸感。

  他英挺的臉龐因不自在而越發顯得嚴峻緊繃,可惜顴骨那抹淡淡的緋紅卻出賣了燕大將軍鐵血面癱的形象。

  幸好玉米一向後知後覺,而且又在深刻的自我檢討與對他的萬分感激中,所以完全沒有發現燕大將軍比尋常還僵硬三分的異常神情。

  在門後探頭探腦的護衛卻是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被大將軍一記殺氣騰騰的狠瞪才嚇得縮回頭去。

  嗚,將軍好凶!

  恐嚇完屬下的燕青郎收回視線,目光落在面前小圓臉姑娘上,不知怎的有些侷促,卻又透著異樣的柔和。「那,你……嗯,往後便安心待在府裡吧。」

  「知道了!」玉米點頭如搗蒜。「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報答大將軍您的!」

  「不是報答我。」

  「耶?」她迷惑地眨巴著眼兒。

  「沒什麼。」他眸光低斂,掩住了真正的心思。「飯菜已涼,命人重新熱過再吃了。」

  「這個我來我來。」

  他大手一個發力反握住她的手,揚聲道:「來人。」

  「是!」門外護衛飛快進來,捧起托盤又咻地不見。

  不過眼下玉米再也無暇讚歎好厲害的輕功了,因為她正呆呆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被牢牢攢在他溫暖有力掌心裡,只覺心跳失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7:07:52

  第五章

  翻來覆去一整晚就是睡不好覺,還時不時坐起來盯著那只被燕青郎握在掌心裡的右手發呆……玉米整夜跟烙餅似地折騰著床,直到天濛濛亮才迷迷糊糊合了眼去,一聽窗外雞啼又馬上驚醒了過來,最後不得不邊揉眼睛邊打呵欠地下了床。

  「就為了一隻手失眠一整夜,到底在幹什麼呀?」她對著銅鏡裡委靡不振的自己吹鬍子瞪眼睛。「笨玉米,蠢玉米!」

  痛加訓斥完自己後,一向不等劍蘭進來「服侍」就自行把溫爐子裡的水倒出來洗臉的她,因著昨兒心緒紛雜,今兒眼皮又重,索性去井邊打水上來,待冰寒徹骨的冷水潑上臉面,倒一下子把自己凍得打了個大大的哆嗦。

  不過好處是她完完全全清醒了,不再糾結那隻手的問題了。

  玉米捲起袖子,在檯面上倒了三大海碗的麵粉,在當中挖出了小凹洞,撒了點鹽,一點子糖,再斟入清水慢慢和成不乾不濕的面泥團,兩隻小手老練地用勁按、壓、卷、搓、甩、打,不一會兒便揉出了柔軟又有彈性的麵團,先擱在一旁用濕布蓋著醒面,隨即自十數個排列整齊的中型瓦罐中舀出了一大碗的黑芝麻。

  用小石臼舂細碎了,小心翼翼地在盛著花生油的大鍋底快手翻炒了起來,芝麻香氣混合著花生香飄散開來,玉米又飛快挖了匙麥芽糖丟進一同燒勻了,一起鍋就是香噴噴熱騰騰的芝麻醬。

  另一邊灶上滾沸著熬成金黃中帶奶白色的雞湯,她略看了看火,便回頭將醒好的麵團分割成一個個小圓塊,先擀平,抹上酥油和芝麻醬捲起,再重新擀平,就這麼來來回回數次,就成了內有夾心層層疊疊的圓燒餅,拿小刷子沾了清水在餅上頭抹過後,再一個個地沾上白芝麻貼進燒得熱熱的特製鐵爐內。

  她抓過了三大條油紫得發亮的茄子,迅速切成了一塊塊,油鍋裡倒進新鮮羊肉糜炒香了,再放進醋、料酒、花椒、蔥段、草果、山楂、桂皮、薑片、小蔥根等,注入清水熬滾了,最後把茄子丟進去蓋上鍋蓋,待香味四溢之時起鍋,即成了道美味至極的羊肉燉茄子。

  常言道:羊肉燉茄子,撐死老爺子,說的就是這滑口軟腴香辣的邊疆老菜。

  玉米將一個個烤得金黃微焦的圓燒餅剷起扔一旁散熱,好保持那外酥脆內柔韌的口感,再快手快腳拌了個黃瓜土豆絲,最後和雞湯、羊肉燉茄子、芝麻小圓燒餅一同擺上大托盤。

  啊,人有活兒可忙就是好,一忙腦袋裡什麼亂糟糟的遐思異念全沒了。

  劍蘭在小廚房門口等待已久,聞香也不禁有些垂涎三尺。

  「劍蘭姑娘,我這芝麻醬燒餅和羊肉燉茄子多做了不少,等會兒閒了你也嚐嚐我的手藝吧?」玉米笑咪咪地道。

  劍蘭一驚,忙道:「奴婢不敢。」

  「什麼奴婢敢不敢的,咱倆誰比誰奴還不知道呢,況且東西煮了就是給人吃的,你若吃得歡喜,我這廚子也面上有光呀!」

  「玉姑娘是客,不是奴。」

  「你有見過被押進來日日燒火做飯的客人嗎?」敢情他們鎮東將軍府的待客之道都這麼特別?

  「咳,早飯便由奴婢端吧。」劍蘭不好再深談箇中內情,姿勢曼妙靈活地將大托盤接過手中。

  「啊,對對對,大將軍還等著飯吃呢。」她這才想起,連忙催促:「快去快去,免得涼了就不那麼好吃了。」

  劍蘭卻沒有移動腳步,挑了挑柳眉,不無疑惑地問:「玉姑娘不一起嗎?」

  「我幹嘛一起?」她茫然。

  敢情她一覺醒來,把昨晚答應過將軍的事全忘光光了?

  劍蘭歎了口氣,提醒道:「昨晚您答應過主子,往後都同主子共飲共食的。」玉米一愣,隨即訕訕然地摸摸臉。「啊,我還真忘了。」

  「玉姑娘請。」

  玉米還是不免有一絲彆扭害羞,可是在劍蘭堅持的目光下只得硬著頭皮,又備了一副碗筷跟在後頭。

  天光大亮,淺淺晨霧挾帶著清新微涼的氣息漸漸散去,寬闊的將軍府圜林中素來是挺拔樹木多過花花草草,可放眼望去,滿眼碧鬱鬱綠油油的景致,反倒教人觀之耳目一新,胸中有說不出的暢然舒快。

  可走著走著,玉米卻覺不太對勁,「這不是往將軍寢居的方向。」

  「主子在瀚然樓。」

  「瀚然樓是幹什麼的?」她一愣。

  「瀚然樓築於府中湖上,是主子的書房。」劍蘭沒有多做解釋,此處常人不能擅入,向來是府中禁地。

  去書房吃早飯?唔,燕大將軍的喜好還真是異於常人。

  她腦中一團漿糊,還是乖乖跟著左繞右彎,直到來到了一片她從未見過的煙波湖水前,驚歎地看傻眼了。

  「嘩……」東疆居然還有這麼大的湖?而且這湖還是在將軍府裡?

  鎮東將軍府果然包山包海啊……

  「奴婢只能送您到這兒。」劍蘭鄭重地將一整個托盤交到湖畔留守的悍衛手上,回頭對玉米道:「玉姑娘請安心上船,主子正等著您。」

  不過吃個早飯還得這麼勞師動眾地折騰,這是吃飯還是列陣來著?

  害玉米那只要踏上輕舟的腳忽然變得異常僵硬緊張,總覺得踩上不知會不會誤中什麼機關?

  「難道是……」她吞了口口水,開始疑心生暗鬼:「大將軍一夜醒來,想起平白損失兩個廚娘給野店太傷面子,所以今早同我算帳來了?」

  對,一定是這樣,不然幹嘛一大早就神神鬼鬼的?

  想起過去燕青郎惡搞她的諸多不良紀錄,纍纍前科……

  她越想越是忐忑不安,小圓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抱著只碗,緊攢著雙筷子,在悠悠蕩蕩划水而行的輕舟裡坐如針酕,不時生起跳水逃生的衝動。

  「玉姑娘坐穩。」那名悍衛大手撐篙,沉穩如山,顯然是個中老手了。「就快到了。」

  「這位大哥,您知不知道大將軍為什麼特地要……」

  但見剛剛還氣定神閒的悍衛臉色發白,低頭飛快撐篙一陣猛劃,這詭異非常的舉止看在玉米眼裡更是心驚肉跳。

  只是她渾然不知,那是肇因於自己隨口而出、坑人無數的關鍵字「大哥」,可全鎮東將軍府上下何人不知,車伕何勇自從被醋意沖腦的大將軍發配大營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根據小道消息表示,最有可能還被押在燕家軍最鐵血的惡虎營裡狂操苦練!

  「我只是想問……」

  「馬上到,馬上!」咻地輕舟跟飛箭流星似破水面而去。

  快到玉米雙腳踏上瀚然樓的地面時,人還在晃晃悠悠地發暈。

  「你暈船?」燕青郎濃眉微蹙,大步上前來穩穩握住了她的手。

  「還、還好。」她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抬頭看到他忽然又是一個打顫。

  「怎麼這麼看著我?」他皺眉。

  「你……你……」她努力吞口水,結結巴巴地問,「為什麼……」

  「今日大營無事,我休沐。」像是看出了她的滿心疑惑,燕青郎嘴角微微上揚。「他們說瀚然樓觀景極好,你以為如何?」

  「我以為……」你要把我……喀喳了!

  可是此刻見他破天荒地眉眼笑意淺淺,有說不出的愉悅,玉米不禁被電得酥茫茫心慌慌,評咚評咚擂鼓般跳得飛快,哪還想得起剛剛自己的小雞小腸小人之心?他看著她,目光先是不解、微惑,隨即恍然,最後不悅了起來。「你該不會以為我要對你痛下殺手之類的?」

  「呃……怎、怎麼會呢?哈,哈。」她心虛地乾笑,眼神可疑地亂飄。「呀這湖光山色果然美不勝收,大將軍真是好品味啊!」

  「吃完飯再同你理這筆帳。」他哼了聲。

  「嗚,將軍不要啦……」她一張圓臉都苦逼成包子了。

  燕青郎別過頭去,英挺臉龐肅然如故,自顧自大步拾階而上,走了數步後,高大身形微一頓,「還站那發傻做甚?」

  「欸,是是,馬上來馬上來。」她大鬆了一口氣,忙諂笑抱著碗筷屁顛地跟上去。

  大托盤上的菜餚經過這麼一番耽擱後早涼了,玉米為難地看著碗裡凝成金黃泛白油脂的雞湯和羊肉燉茄子,小圓臉不自覺地沮喪了起來。

  冷了就變不好吃了,他一定會嫌棄的。

  「怎麼了?」燕青郎注意到她的懊惱。

  「將軍,您還是先吃芝麻醬燒餅和拌的黃瓜土豆絲,小的把這些端回去再熱熱……」

  「不用了。」他示意她坐下。

  「可是——」

  「小事。」他把掌心平貼在裝盛著雞湯的沙鍋旁,掌力輕吐,湯麵上頭瞬間冒起了陣陣熱氣,在玉米差點驚掉了眼珠子的瞪視下,又對另一碗的羊肉燉茄子如法炮製。「熱了,吃吧。」

  「……」她張大的嘴巴遲遲未能合上。

  他慢條斯理地替她舀了碗熱騰騰泛香氣的雞湯,並且再添上了只燉得軟嫩酥爛的雞腿和幾朵蕈菇。「吃。」

  「大將軍您、您是神人啊!」玉米滿眼熱烈崇拜,激動得想握住他手一陣猛搖,又怕這樣會玷污了他,完全興奮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原本還繃著張臉的燕青郎,見狀也不禁破功,陣底閃過一絲笑意。

  「這是內功吧?還是鐵砂掌?火雲神功?」她還是忍不住抓過他的大掌翻來覆去研究,讚歎連連。「如果我在上頭打雞蛋,能煎成荷包蛋嗎?能吧能吧?」

  他的笑眼瞬間變黑臉,閃電般抽回手,重重哼了一聲。「你當本將軍是什麼?跑江湖賣藝的?」

  她嚇了一跳,乖乖低頭認錯。「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飯還吃不吃了?!」最後,板了半天冷臉的燕青郎還是捨不得見她縮頭縮腦的可憐兮兮樣兒,語氣一鬆。

  「吃!」玉米立刻又原地復活、精神百倍了起來,小圓臉堆滿了狗腿的討好笑容。「來來來,小的幫您服務,您嚐嚐看這芝麻醬燒餅,熱的時候皮酥內軟,涼了是勁道嚼口十足,可好吃了。」

  因燒餅做得只有巴掌心大小,他一口便咬去了大半個,咀嚼間唇齒留香,不自覺地頷了頷首。

  「不錯吧?!」她眼睛一亮,越發熱切介紹起來。「這餅子夾滷牛肉也極美味的,若嗜吃甜的,抹點桂花蜜嚼起來也很香。」

  燕青郎靜靜吃著,並沒有對食物滋味多做評論,卻是很快將盤裡菜餚吃了大半,留下的是她的那一份。

  玉米卻沒有察覺到他舉止下的含意,燒餅和羊肉燉茄子還餘下小半量,便一個勁兒地慇勤催促道:「還有呢,喜歡的話就多吃一點呀!」

  他濃眉微揚,大手忽然拈起一個圓燒餅塞進她叨叨唸唸的小嘴裡,「吃!」

  「唔……」她被塞了個正著,小嘴堵得滿滿。

  「吃完,我教你騎馬去。」

  她腮幫子被撐鼓得更圓了的小臉瞬間驚喜地發光。「擠(騎)麻〔馬〕?」岐!馬耶!

  在歡樂的完成騎馬夢想之前,身為一個負責任有愛心的好姊姊,有件事情是她

  一定要做到的。

  「大將軍,我能看看那兩個要派到野店幫忙的廚娘,順便交代她們兩句話嗎?」

  回到將軍府內院,本來被命令回房換套不礙手礙腳衣服的玉米,總算在暈陶陶樂顛顛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忙問道。

  「能。」他淡然答允。

  「謝謝大將軍。」她大喜。

  「來人。」他眸光一掃。

  「是。」自然就有護衛下去行事。

  看得玉米好生羨慕,真想哪一天也能這麼威風,不過話說回來,像她這種勞碌命也只有被使喚的份,想使喚人得等下輩子投好胎了。

  不,不對,其實這輩子本來出生的地兒也挺好的,若不是六歲那年家中遭了大禍,一夜覆滅……

  她眼神黯然了下來,隨即搖頭甩去那不該回想、生起的心念。

  但久遠黑暗的記憶卻在此時竄出,對著她當頭伏擊而來……

  米兒,帶著弟弟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再踏進京城一步,永遠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們是蘭堂葉家的後人!

  娘,爹呢?爺爺呢?還有二叔二嬸他們也不來嗎?

  米兒閉上眼,別看!

  玉米臉色蒼白,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眼前閃現了大片大片的血紅霧氣……不,不是霧,儘管娘撝住了她的眼,她還是清楚的知道那是……

  「小米?」一個低沉渾厚的嗓音帶著不安與心疼,在她耳畔響起。「怎麼臉色不好?你不舒服嗎?!」

  爺爺的頭顱掉下來了。

  爺爺,會抱著她逛花園,哄著她寫大字的爺爺……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小小的身子繃得緊緊的,彷彿一觸就會寸寸斷折……原本清澈單純眸子裡投來的迷茫恐懼淚意,令他心口一陣細細刺痛了起來。

  燕青郎想也未想地伸出手,牢牢將她護在胸前,感覺到懷裡的人兒抖顫得厲害,忙低聲慰解道:「別怕,沒事的。我在,我就在這裡。」

  在從未有感受過的溫暖安全懷抱裡,聽著耳邊傳來的柔和哄慰,玉米腦際的嗡嗡然和胸口的陣陣絞擰緊縮終於漸漸褪去、消失,人也漸漸回過神來。

  她閉了閉眼,努力找回了搖搖欲墜的自制力,深吸了幾口氣,低微細啞地道:「我、我好了,我沒事,不,不會有事的。」

  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姊弟倆在東疆,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身份,他們很安全,真的很安全。

  他穩穩扶著她的肩頭,並不忘守禮地保持兩人身體之間微妙的小小距離,畢竟她是個清清白白的小姑子,有些舉止在狀況未明前,他原就該尊重她。

  「將軍你、你可以先鬆開我了嗎?」她臉上蒼白漸去,起而代之的是侷促羞慌的紅暈。

  「等會兒讓府裡大夫把個脈。」他濃眉緊蹙,遲疑了一下才稍稍放鬆了手勢,卻仍保持警覺,生怕她有什麼不對勁。「若是病了,就好好歇息將養。」

  「沒事沒事,是剛剛日頭太大,曬得我都眼花了。」玉米抬起臉,賣力擠出了一朵燦爛的笑花,若非他方才親眼所見她的慘白虛弱,或許還會一時給眶騙過去了。

  「別說那些你我都不會相信的話。」他瞇起眼,眼神深沉銳利地盯著她。「難道你不信傾我燕某之力,定能護你周全嗎?」

  他話裡彷彿別有含意,聽得她心底一陣評然,好似自己的秘密被他窺破了。

  她緊張地後退一大步,逃開了他保護——或是禁箍——的範圍,努力端出最無辜單純的笑臉來。

  「哪、哪兒的話呢,將軍您過慮了,我真的很好呀,瞧,都沒事兒了,還能跳能蹦的呢!」她不忘原地蹦了兩下當作保證。「您要不放心的話,小的等會兒騎馬證明給您看?」

  「還騎馬?」燕青郎凶巴巴地一瞪,「自己的身子都不顧了?」

  她瑟縮了一下,小小聲弱弱地道:「真的沒事嘛……」

  「你,回房去歇著,等大夫看過再說。」他命令道。

  「可是小糧那裡……」

  「廚娘我挑,小糧那我去。」他霸道果決地道。

  「你去?」她下巴掉了下來。

  「劍蘭!」他微揚聲。

  劍蘭瞬間不知自哪叢花樹後閃身而出,恭敬道:「奴婢在。」

  「你『親自』看著她回房,命陸大夫過來號脈。」

  「是,奴婢知道了。」

  「我真的不要緊……我沒病啊……等一下你聽我解釋……小糧……還有騎馬……嗚我要騎馬啦……」

  在結合了美麗與蠻力雙重功力認證的劍蘭親自護送下,玉米縱然一路賴皮裝死叫得慘兮兮,卻依然改變不了被強押回房的命運。

  「嗚嗚嗚……大將軍是騙紙……壞倫……」

  風中模糊飄來的哀號聲,奇異地逗樂了原是面色端凝嚴肅深沉的燕青郎。

  「這小姑子……」他失笑的搖了搖頭。

  不過思及她今日的失常異狀,燕青郎眼底的笑意又被郁然的幽光取代了。

  「若是我沒猜錯……」他心下一沉,深深吸了口氣後,眼神複雜難明。「不,我定是猜錯了。」

  玉米非但騎馬泡湯了,還被個不知是奉命落井下石,抑或是當真醫術通神的老大夫愣是抓起來把脈、熏艾、針灸的瞎整了一通,臨去前又煞有介事的放下了張方子,說是得月月連續吃上三帖,才能把她多年來氣血兩虧的身子調養過來。

  於是,自那日起她已經被逼喝了三天苦得死人的苦藥了。

  對此種種霸行,玉米簡直氣到都快爬牆或是破門而逃了,可偏偏鎮東將軍府不是銅牆就是鐵壁,別說明的暗的護衛精兵了,光是一個劍蘭,單憑一根手指頭就能將她從東疆頭彈到東疆尾去……

  她只能悲摧的、認命的乖乖把本月藥量喝完。

  不過常言說得好,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玉米做出最終的報復行為就是在房門口貼了一張大大的告示——……廚娘有病,告假三天,灶房歇火,餓人自理。

  那個「餓」字寫得每一筆畫都歪歪斜飛,猛一瞧還以為是個「惡」字。

  對此幼稚卻又充滿賭氣性的威脅與報復手段,燕青郎聽了來人稟報後,先是面無表情地說了句「知道了」,然後冷冷靜靜地關上了房門。

  後來自裡頭陡然爆出的響亮狂笑聲,嚇得門外護衛們以為自己耳朵壞了出現幻聽,要不就是將軍中邪了……唔,狀似前者更有可能啊!

  就在玉米「稱病不出」的第三天晚上……

  「哎……好……無……聊……啊……」但見一個頭上綁抹額,以顯示自己乃養病之人的豐潤小女人在床榻上滾過來又滾過去,最後停在床尾唉唉叫歎了起來。

  三天不碰刀不動鏟,只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這種養廢材——或飼藉——的生活,簡直快把她給悶到掛了,而且成天沒事兒做,日子便慢得跟龜爬似的熬人。

  「我果然是閒不得的勞碌命。」她又歎了一口氣。

  門口突然響起兩記輕敲。

  「誰?」她瞬間一驚,猛地翻身坐起,滿滿戒備之色。「我、我今天的藥都喝完了,別、別再來了啊!」

  「是我。」一個渾厚深沉的熟悉聲音響起。

  玉米一呆,隨即興沖沖地蹦過去,正要打開房門又忽地頓住,滿臉不悅地叉腰劈頭就嚷:「小人病了,大將軍還請速速離開,要是給小人傳了病氣傷了貴體,那小人可就萬死莫贖了!」

  就她這麼大嗓門,還說病了……

  「開門。」燕青郎藏住嘴角笑意,一本正經地沉聲道,「我便是來探病的。」

  「多謝,不用。」她被迫吞了一堆苦藥,身上紮了一堆針都是誰害的呀?

  「我帶好吃的來了。」

  「不吃,小人喝藥都喝飽了,將軍您自便。」她索性跟他槓上了。現在才來安撫示好,晚了!

  「是嗎?」門外渾厚嗓音轉而低低自語。「看來小糧熬的這五穀養氣粥得命人送回去了……」

  砰地一聲,房門大開,一張紅光滿面的小圓臉激動地冒了出來。

  「小糧給我做的?在哪裡在哪裡?」

  燕青郎見她氣色果然養得極好,以往圓圓眼兒底下的一抹淡青色也消褪了,不禁暗暗滿意。

  陸大夫不愧是昔年太醫院中的大國手,觀症入微,熟諳調理養生之道。

  玉米的脈案他看過了,說是早年受驚,氣瘀凝結於胸,後又失調養,勞力過甚,看似壯健如牛,實則氣血兩虧,若年年延誤虧損下去,必成不足之症……

  說得他心驚膽跳,當下想也不想便命陸大夫全力施為調治,一應藥材盡自將軍府內庫中取去,無論如何,都要將她調理得身子康健,將養得白白胖胖才行。

  他眼神溫和柔軟了下來,將手中提著的食盒放進她懷裡。「慢慢吃,別嗆著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玉米沒有發覺自己翹嘴嘟囔的模樣兒煞是嬌俏可愛。他微微一笑,負著手步進小花廳,便再自然不過地在太師椅上坐下,看著她歡快地掀開食盒,喜得大呼小叫。

  「哇!五穀粥,還有角豆煎蛋、蒸魚餅……小糧手藝進步了,光聞這味兒就知道好吃嘿。」她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蒸魚餅,幸福得瞇起了眼兒。

  「唔,美味。」看她活似小老鼠掉進油缸裡的樂顛顛樣兒,他一隻拳頭緊緊抵著唇邊,憋笑得寬肩一聳一聳的。

  玉米開心得渾忘其他,痛快地吃光了後還滿足地咂咽舌,直到眼角餘光瞥見坐在椅上的他時,眉開眼笑的表情瞬間一僵。

  「……對不起,我、我忘記問將軍您要不要吃了。」

  燕青郎眸底掠過一抹笑意,面上卻平靜無波地道:「是啊。」

  她呆了呆,隨即會過意來,半是羞慚半是懊惱地小小聲嘀咕,「人家也不過是客氣那麼隨口一問……」

  「這三天,我沒吃好。」

  「什麼?」她一愣。

  「所以這三天的份,你得補還我。」他氣定神閒,理所當然地道。

  「你……」她差點炸毛,嘴兒哆嗦了半天,最終還是硬生生給忍下去了。「好!補你就是了!」

  雖然他明明就是害她吞苦藥的原凶,但是……但是她確實也曠工了三天,這點完全無可抵賴呀。

  玉米頭一次為自己骨子裡殘存的那一咪咪厚道好品德感到無奈。

  哎,果然人品格太好也是種困擾啊!

  就在玉米深深為自己的善良寬厚大度而搖頭歎息兼洋洋得意時,燕青郎卻是看著她那張小圓臉一下子喜一下子怒又一下子愁,紅紅白白忽而發綠,簡直是五彩斑斕,變化多端,他突然覺得忍笑也是一種痛苦。

  「傻姑子。」他最後還是垂眸低低笑了起來。

  語氣裡,有著渾不自覺卻又說不出的淺淺寵溺味道。

  「你身子好些了嗎?」

  玉米回過神來,圓圓小臉戒慎地盯著他。「我都好了,我不用喝藥了,真的。以後也能不喝了吧?」

  他淡然而笑,避而不談,卻是道:「想月夜縱馬嗎?」

  「我要我要!」她滿臉又驚又喜,一下子竄到他跟前去,小手抓住他的手一陣狂搖。「帶我去帶我去,拜託,求你!」

  「你保證乖乖坐在馬上?」他陣光一閃。

  「人格保證!」她緊握小粉拳,鎮重地擱在心口。

  他險些嗆住。關於她的人格……在某方面某些時候還挺有待商榷的。

  不過值此良夜,機會難得,燕青郎也不會對此多做糾纏深究,他神色又迅速回復如常,沉聲道:「以後每個月乖乖喝藥?」

  「……」半晌後,她忍痛點頭。「嗯。」

  「一刻鐘後,我在馬房等你。」他斜飛的濃眉一揚,「穿暖些。」

  「遵命!」她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7:08:43

  第六章

  月光下,追霄正進行著牠身為戰馬史上最艱難的一次任務……用可恥的龜速動作慢慢踏蹄而行,以協助主人順利泡姑子……呃,是逗佳人一笑。

  對此清風明月夜,東疆草原落花香,本該是大將軍與心愛戰馬奔馳如電、踏月追風的好時光,偏偏馬背還坐著個又愛騎又愛抖又愛叫的笨蛋新手,追霄幾次三番險些捺不住性子要把她甩飛出去。

  可幾次異動,主子都警告地微勒了下馬韁,追霄只得乖乖認分繼續龜行下去。這輕聲緩語舉止溫柔對笨蛋新手說話的大男人不是牠的主人不是牠的主人鳴鳴鳴……

  「好剌激啊……追霄好高哦……可是我們真的不能再騎快一點嗎?」

  穿著輕便衣衫裙裾,在馬房又讓他強行穿上了件毛茸茸圍脖大氅的玉米,現下圓乎乎跟顆球似的,被狐毛圈領藏住了大半的小臉興奮得紅通通,在克服了最初登

  上高頭大馬時的緊張後,忍不住得寸進尺起來。

  「你是第一次,當心明早下不了床。」燕青郎不知想到了什麼,俊臉一紅,低咳了聲,「咳。」

  全都是這如夢似幻月光的錯,惹得他脫口而出這般曖昧之詞。

  燕青郎有些緊張,忍不住低頭偷偷打量了她一眼。

  「嗯嗯,也對。」腦筋簡單直白如剝殼水煮蛋的玉米哪有那些彎彎繞繞,她聽了之後先是失望,隨即又認清現實地點了點頭,「我以前曾聽野店的食客說過,有人便是頭一次買了坐騎,結果一時高興過度,險些摔斷脖子。那我們今晚還是慢慢騎好了,下次再騎快一點兒——當然最好是我能自己騎一匹。」

  「等你學會了怎麼握韁繩,怎麼上馬下馬,摔馬時如何保護自己時再說吧。」他毫不客氣地指出。

  「所以你是答應我下次可以再騎馬了?」她眼睛一亮。

  他一時語塞。

  還真沒想到自己竟會被個小傻姑子給「算計」了去。

  「嗯。」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哼了聲,仍不忘強調道:「只有我在場的時候才能。」

  她的小臉瞬間垮了下來。「可是將軍你那麼忙……」

  要他有空才能騎,那她下一次騎馬之日恐怕遙遙無期,要等過年了吧?

  見她那張小臉沮喪地黯淡了下來,燕青郎心下驀地一抽,不禁衝口而出:「我答允你,你幾時想學便幾時學吧!」

  「真的?」玉米猛然轉過頭來,欣喜若狂地望著他。

  他的心瞬間柔軟成了一汪春水,哪還說得出半個「不」字?

  「但凡我在府裡時,你想學便喚我一聲。」他溫和地道。

  「大將軍你真好!」她快樂地衝動一把抱住了他。

  他挺拔的身軀驀然一僵,緊張尷尬羞澀得一動也不敢動,原就結實的肌肉更是糾結如巖似鋼,心口卻炸開波波翻騰的歡喜,英俊嚴肅臉龐微微抽動著,像是想傻笑,卻又拚命想忍住,可偏偏就是忍不住……

  燕青郎只慶幸月色朦朧,她瞧不見自己紅得跟番茄沒兩樣的臉色。

  她透著清幽香氣的身子緊偎在他精實強壯的胸膛,因為歡快的咯咯笑聲帶動了渾圓幼乳陣陣酥人的輕顫,磨蹭撩惹得他一陣戰慄,心口的熱血瞬間直直往下腹湧去。

  玉米終於覺得不對勁,她抱住的是具洋溢著濃濃陽剛味的精碩完美男性體魄,還貼得無比密合,十足的剛硬對上完全的柔軟……下方更有某種巨棍似的硬物戳頂得她好不舒服,她下意識地扭動了一下臀部,卻吃驚地發現那異物居然彈動了一下!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低沉的悶哼,像是呻吟又像是低吼……

  「別動。」他壓抑嘶啞地咬牙道。

  「對不起!我……」她雙頰似火,像被燙著了般急急抽身往後躲,卻險些後仰栽下馬去。

  「當心!」他鐵臂一撈,餘悸猶存地將她牢牢摟在懷裡。

  又又又碰到他了……

  玉米腦子一暈,鼻端一熱,有種熱熱的液體登時歡快地奔流了下來。

  「將軍……」她忙搗住鼻子,結結巴巴道:「請、請放開一下……」

  燕青郎鬆開手,長臂卻仍虛虛地圈扶著她,有一絲侷促不自在地道:「你握好韁繩,當心又摔了。」

  「嗯。」她趕緊抓住韁繩,頭垂得低低的,就差沒直接一頭鑽進追霄的鬃毛裡去了。

  剛剛……剛剛這是咋啦?為什麼她覺得心跳得好快、好快,被他碰著的地方都燃起了焰火似的……卻又酥酥的、麻麻的……

  她吞了好大一口口水,嬌小身子縮得更小,朝追霄馬頸上一個勁兒地挨過去,擠得追霄忍不住噴了個響鼻。

  嚇得玉米乾脆放開韁繩,雙手牢牢抱住追霄的頸子。「乖乖啊,別、別動,別把姊姊甩下去,姊姊回去以後做好吃的驢打滾給你吃……」

  燕青郎聽得啼笑皆非,方才忘形竄升的情慾衝動登時消褪了大半,恢復冷靜地道:「追霄是戰馬。」

  「戰馬就不可以吃點心嗎?!」她疑惑地回過頭。

  「你流血了!」他心一驚,目光霎時變得銳利冷峻,疾聲道:「幾時的事?為何不說?不行,我們馬上回府看大夫!」

  「不用不用……」因一時被男色所迷導致流鼻血的事實,教她怎麼有那個臉皮好意思公諸於眾。「流流鼻血通通血路也不錯,這點小事就不用回去找大夫了。」況且那個陸大夫一看就是找機會在她身上練針的,她才不要又自投羅網回去當人肉針包。

  「都流鼻血了豈是小事?」他濃眉打結,臉色更黑了。

  「是……是晚上吃太多,上火了,流完已經沒事了。」她乾巴巴地忙陪笑,還

  不忘仰高臉蛋給他看仔細。「瞧,血都乾了。」

  「你……」見她鼻端下那抹血漬,他眸光心疼地一緊,隨即長長歎了一口氣,大手捧起她的下巴,以袖邊輕輕地擦拭起來。「總這般逞強,忘了自己是個姑娘家嗎?縱然天塌下來,也還有我們男人頂著!」

  她癡癡地望著他溫柔的碰觸輕拭,驀地屏住了呼吸。月光下,他英俊威嚴的臉龐彷彿也染上了瑩然的柔光,眸底深處流動著點點燦如星子的異樣心意,似是淺笑,又似是歎息,還有淡淡的心疼、憐惜……

  玉米莫名地心跳瞬間狂跳了起來,嬌小身子僵僵地縮著,動也不敢稍動一下,好似動了就會驚醒這場月夜裡最美麗迷離又不可思議的夢……

  對,肯定是在做夢。

  威風凜凜、深沉內斂又腹黑傲然的燕大將軍怎麼可能會對她這麼溫柔入骨,舉止輕憐,像是害怕手下一個稍稍用力便會弄疼、碰碎了她。

  「小米。」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輕聲低喚。

  「嗯?」她聽見自己著魔般嬌憨地、小小聲地應了。

  月色如醉,晚風迷茫,在這麼美的夜裡,像是什麼都可能發生,什麼都能實現。

  「你可願意……」他聲音低啞,緩緩地、慢慢地俯身低下頭去。

  追霄恰好在此時大煞風景地打了個重重的噴嚏!

  剎那間情霧盡散,氣氛完蛋……他倆臉幾近貼近臉,卻是尷尬地僵在當場。

  追、霄!

  燕青郎暗暗咬牙切齒,面上卻還得裝作鎮定自若,大手略顯僵硬地在她臉上虛虛地輕拂了一下,「呃,剛剛,沾到草屑了。」

  「謝、謝謝大將軍舉手之勞……」她臉上紅霞未褪,卻是訕訕然地配合道:「哎呀,草原就是風大,草多……哈,哈哈。」

  自知闖禍的追霄忙縮頭縮腦地蔫了,模樣看起來真是好生憋屈可憐。

  玉米見狀反倒被牠逗笑了。

  「乖啊,回去姊姊煮紅糖薑汁圓子給你補補,你就不怕夜涼了。」她疼愛地輕拍追霄的大腦袋。

  被撇在一旁的燕青郎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皺著眉頭悶悶道:「夜深了,我們回去吧。」

  「那明天再來?」她滿眼巴望。

  「明天再來。」他嘴角總算出現了一絲笑意。

  「我要自己騎一匹。」

  他的臉瞬間又黑了。「不行。」

  「可、可是我們好歹,也那個男女有別……授受不親……」她鼓起勇氣抗議,卻在他的瞪視下聲音越來越微弱。

  「現在才想同我撇清關係,不覺太晚了?」燕青郎只覺胸口有說不出的憋悶,聲音也緊繃粗啞了起來。

  「才不是假撇清,而是我們本來就……」不知怎的,她怎麼也說不出後頭那「沒關係」這三個字。

  他卻聽出了她的未竟之詞,心中一痛。「小米。」

  「噯?」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玉米睜大了眼,一時被問住了,下意識閃躲著他灼灼迫切的目光。「我沒、沒有呀!」

  「那你……」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更加沙啞:「你,喜歡我嗎?」

  她腦際轟地一聲,張口結舌地瞪著他。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熱烈期待的臉色漸漸蒼白,她圓圓眼兒裡的迷惑、

  驚呆、茫然和無措,彷彿他正在強人所難,彷彿這一切全是他自己的一頭熱!

  燕青郎胸口霎時劇痛難當,驀然抓起馬韁,大腿猛地一夾馬腹!

  「大將軍……」她驚叫了一聲。

  「沒事。」他冷聲道:「回府!」

  在風馳電掣疾如流星的狂速中,玉米嚇得閉緊雙眼死命抓著馬鞍,縱有滿腹疑惑不安,也全被驚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大將軍他、他到底怎麼了?

  隔天,玉米才走出房門要到小廚房做飯,卻被劍蘭告知將軍到大營去了,因近日忙於操練大軍,不知何時才會再回將軍府。

  聽見這個消息,她卻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相反的,她的心卻重重一沉。

  他一定是生氣了。而且這次是真的。

  她眼神迅速黯淡了下來,有些不安地咬著下唇,「劍蘭姑娘,那、那以後將軍每天的飯菜還是我做了送到大營,對不對?」

  玉米未曾察覺自己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急切和希冀。

  「不必。」劍蘭注意到了,柳眉卻抬也未抬,淡聲道,「將軍交代,這段時日都會在大營中與士兵同臥同食,所以請玉姑娘不用多勞了。」

  她臉色一白,嘴兒囁嚅了一下,卻說不出話來。

  「玉姑娘請回房休息,奴婢待會給您送早飯來。」劍蘭欠身一福,話畢甩袖自去了。

  「等等,劍蘭姑娘……」

  劍蘭明明聽見了,卻是置若未聞,腳步不停。

  自知不該如此失禮,然今早一見主子高大頎長的身影,默默負手佇立在窗前,神情沉鬱地注視著外頭景致,向來挺拔雄渾陽剛的氣勢彷彿消褪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說不出道不盡的落寞。

  他們偉岸英焊霸氣的大將軍,燕家軍與全東疆百姓心目中最崇敬仰望的主子,居然寂寥至此?

  劍蘭驚心之餘又感酸楚難當,更是滿腹怨憤不平。

  這天下間唯一能令主子心神受擾、喜怒紛亂、不得安生的人,就只有東疆野店這位玉米姑娘!

  難道這些時日——不,是這兩年來主子待她的心思,她一點兒也感覺不出嗎?

  抑或是明知主子待她上心,所以才這般假作不知的矯情裝憨、故意折騰他?

  果然越是面上單純之人,心思越發奸狡可恨。

  玉米看著劍蘭渾身抑不住怒氣地離去,心裡一片慌亂。

  「連劍蘭也生我氣了。」她頹然坐倒在高高的門檻上,手掌有些發軟無力地扶住門邊。

  為什麼?是因為她惹了將軍生氣,所以連帶這府中所有人都不願再給她一絲絲好臉相看了嗎?

  可她又該怎麼向所有人解釋,將軍只是因為問了兩個她猝不及防,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題,得不到她的答案,這才一怒之下去了大營的?

  她直盯盯地望著天際漸漸明亮的曙色,心裡卻亂絮如麻,惶惶然不知所以,腦中卻自有意識地不斷重複出現他昨夜切切追問的幾句話……

  現在才想同我撇清,你不覺太晚了?

  小米,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那你,你喜歡我嗎?

  「難、難道他昨夜那是在對我……」

  訴情?

  「等等!」玉米錯愕地抬手搗住了嘴兒,眼裡不知是驚是喜還是慌亂。「難道他……他喜歡我?」

  可是,怎、怎麼會呢?

  她性子粗魯又長得不嬌不媚,說身份沒身份,說地位沒地位,也不溫柔又不體貼,他怎麼可能會心戀上她?

  但回想起這些時日來的點點滴滴,他眼底眉梢舉手投足間的種種特別異樣……她的臉沒來由地紅透了,忽然有種暈眩的感覺。

  所以他這麼陰陽怪氣,焦躁易怒,也是因為「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緣故了?

  「他喜歡我……」她忍了忍,最後還是忘形地傻笑了起來,可又忙咬住下唇,生恐給旁人聽見了。「他,他好像喜歡我欸。」

  等等,不對,他過去兩年來,在野店裡可是對她極盡找碴之能事,簡直令她吃盡苦頭,那究竟他是什麼時候對她生起了別樣心思的?他又是幾時搖身變成一個開始懂得憐香惜玉的癡情漢子了?

  玉米只覺得一顆心才熱烈鼓噪地驚喜飛揚、好似飛上了雲端,可轉瞬間卻又重重跌了個七零八落。

  「大將軍心悅小廚娘?」她的笑容消失,神色越發黯淡鬱悶。「這種怪事只怕

  傳奇戲本子都不屑演,又怎麼可能發生在我身上呢?」

  古往今來,令人嘖嘖稱奇艷羨的都是英雄配美人,要不就是貴胄公子配名門千金,若想揪心虐戀一點的,便是癡情大少愛上傾城名妓,廚子又來跟人家湊哪門子的熱鬧了?

  他和她,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縱是當年她家還未遭逢大變時,也配不上燕國公府這等高貴門第。

  現在……就更不用提了。

  就算他們之間確實纏繞過一絲若有似無的什麼,可那一丁點的「什麼」,在現實面前也不過只是一縷暗香,轉眼即逝。

  注定不會開花的種子,還有萌芽的可能和必要嗎?

  「玉氏阿米,怎能人家對你一點點好,給了你一些些溫暖,你就把自己是誰都給忘了。」她鼻端酸酸的,驀地自嘲笑了起來。「你可千萬爭點氣呀,別學那些中了傳奇本子毒的傻姑子,男人拋來個媚眼兒,就能為了人家要死要活的,丟人啊!」

  都是最近日子過得太快活,以至於警覺心大失,渾忘了主上和奴下的分際,她實在是腦子不清不楚,該打。

  「我說你就該乖乖認分過日子,一天過一天,等一個月期限一到,立刻收拾包袱走人,不管他大將軍究竟是存著什麼樣的心思,是真心還是作耍的,都與你一點干係也無,切記切記呀!」她喃喃自語,警告了自己一回又一回,語氣卻越發苦澀。

  就好似,她剛剛逼自己親手掐滅了什麼……

  鎮東將軍府這幾日裡的氣氛處處透著誰異。

  先是大將軍日日住在郊外大營,而玉米姑娘則是天天窩在房裡,再無涉足小廚房。

  有府中悍衛受不了跑去找劍蘭打探消息,換回的卻是劍蘭一記玄玉寒冰掌,外加一記殺人大白眼。

  「這麼八婆還當什麼男人?本姑娘助你下輩子投胎當娘兒們去!滾!」

  至此,將軍府上下人人噤若寒蟬,不敢再深入探究箇中情由。

  一晃眼,七天過去了。

  根據悍衛們私下流傳的小道消息指出,大將軍七天來在大營裡操得眾人哭爹喊娘,幾個副將也叫苦連天,卻在對上將軍的冷臉之後,又嚇得個個抱頭鼠竄老實操練去了。

  由此可知,求愛失敗的將軍大人怨氣有多重、煞氣有多驚人了。

  最後,連一向負責管轄外院而不問內院之事的總管濤天都受不了了,這天晚上特地跑去搬出大山來。

  「嬤嬤,聽說大營今日又操掛了兩支虎軍。」俊美無儔的濤天本該會是姑娘家們最癡迷愛慕的那一款,但因出身自燕國公府刑堂掌事,就連笑起來也是煞氣惻惻,令人生駭,是故到現在仍舊「小郎獨處」。

  「燕家軍幾時這麼不濟事了?」嚴嬤嬤嚴肅的老臉微一蹙眉,哼了聲。「那是該讓青哥兒好好練練了。」

  老太太,再練下去就死人啦!

  濤天忍住一聲嗆咳,穩住一貫瞇瞇笑的狐狸表情。「主子心中不快,若能因私致公,錘鏈出燕家鐵軍中的鐵軍,那倒也是好事一樁,只是怕主子這心結不解,終非長久之計。」

  「青哥兒生平首次心儀一個姑娘家,因情生怯,方寸大亂,也是常理之事。」

  嚴嬤嬤面無表情的臉上掠過一絲欣慰的微笑。「青哥兒真是長大了,太夫人知曉了,肯定極是歡喜的。」

  看來,也該是飛鴿傳書回燕國公府的時候了。

  「嬤嬤……」現在應該不是忙著感歎高興「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時候吧?「沒事。」嚴嬤嬤睨了他一眼,「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是、是。」濤天有些尷尬的苦著臉,「不過再這般僵持下去,萬一人家姑娘一時想不開,跑了,又該如何是好?」

  到時候主子沒處叫悔去,折騰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忠心耿耿下屬肉做的心哪!「那倒是。」嚴嬤嬤沉吟,終於肅然地點點頭。「交給老身吧。」

  「有嬤嬤出馬,必定風波抵定,大事可成。」濤天鳳眼兒一亮,止不住地喜意蕩漾。

  饒是嚴嬤嬤鐵血冰心數十年,也還是被這臭小子的美色眩目了一下。

  「一個個光棍兒成天杵在我老婆子跟前閒晃,著實礙眼。」嚴嬤嬤瞇起眼,「你等若不娶房正經媳婦兒,那先納房知疼著熱的小妾也好。太夫人可說了,命老身盯著,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濤天倒抽了口涼氣,俊美妖孽的臉龐忙堆滿諂媚慇勤,陪笑道:「累及您老了,不過主子為先,小的們不急,一點兒都不急。」

  「這話你自個兒同太夫人說去。」嚴嬤嬤似笑非笑的說,「老身可不敢作這個主。」

  濤天一想起燕國公府中那位慈祥和藹、熱衷作媒的老公主,祖奶奶,登時啞口無言。

  將軍府另一端……

  玉米抱膝坐在屋簷上,對著高高大牆外的東疆鎮一景發呆。

  從這個方向再過去、再過去……便是燕家軍駐守的大營了吧?

  他現在在做什麼呢?三餐在大營裡都吃了些什麼?那些伙頭兵又能做出什麼好吃的菜飯,他那麼挑剔麻煩的口味,怎麼吃得慣呢?

  每每這樣想起,她又會忍不住暗罵自己鹹吃蘿蔔淡操心。

  吃不慣又怎樣?是他自己不讓她送飯去的,難道她還能忝著臉巴巴兒地自個送上門去求他吃嗎?況且不是都已經下定決心,只管數著日子,等出府期限一到就立馬走人嗎?

  那像現在這樣子神思惘然,顛顛倒倒的,又算什麼呀?

  她一手撐著腮,咬著下唇,眼眶不知怎的微微濕熱了起來,心底泛起一點點的酸,一點點的疼,還有更多的氣苦和委屈。

  「玉姑娘。」一個蒼老嚴肅的聲音在底下響起。

  她一怔,傾身探頭一看。

  四周暗處紛紛響起了抽氣聲,本就提心吊膽的暗哨們更是個個嚴陣以待。

  「嚴嬤嬤?」她打了個哆嗦,乾巴巴地道,「您、您老早呀!」嚴嬤嬤該不會和劍蘭一樣,也記怪上了她,所以現下來找她算帳了?

  「下來。」嚴嬤嬤皺眉。「誰家好姑娘會爬屋頂,危危險險,也不怕摔了。」

  「沒關係,我手腳很靈便的,不妨事……呃,我馬上下來。」玉米只得認分地手腳並用慢慢爬了下來。

  她不知道的是,周圍有多少人正捏著把冷汗。

  連嚴嬤嬤也在她平安站在地面上後,不可細聞地暗吁了口氣,蒼眉卻是皺得更緊了。

  「將軍府屋簷乃屬軍事制高禁處,非護衛、親兵不能擅登其上,違者杖責八十軍棍。」嚴嬤嬤板著臉道。

  「對不起。」她一抖。

  「若是人人犯下大錯只以一句『對不起』便作打發,那我鎮東將軍府還有規矩紀律可言嗎?」嚴嬤嬤冷哼了一聲,決定先打一記棒子再賞一口甜棗。「你當府中是什麼地方了?嚼?」

  只要小姑子率先低頭,身段放軟了,還怕青哥兒不回頭嗎?

  嚴嬤嬤字字如刀似劍鋒利無匹,嚇得玉米瞬間驚恐地呆住了。

  她抖著唇兒,本想求情告饒,可許是連日來的不安、無助、擔憂和委屈,讓她的情緒已瀕臨崩潰的邊緣,此時嚴嬤嬤這厲聲疾喝一出,她再也憋不住哇地哭了起來!

  「哇……這、這將軍府根本就是成心欺負人的地方……嗚嗚嗚……騎個馬不高興就撂臉子……爬個屋頂也要打……嗚嗚嗚……動不動就要幾十幾十軍棍……還不如乾脆賞我個痛快得了……哇啊啊啊……」

  見她放聲大哭,嚴嬤嬤登時慌了手腳。

  「噯噯,我說你、你怎麼跟個孩子似的說哭就哭,老身也不過就說了那麼一兩句,又沒要真打你,你哭什麼哪?」

  情緒一旦潰堤大崩山,哪裡還管得住?玉米嚎啕痛哭,哭得沒形沒象、涕淚縱橫,抹都抹不完。

  嚴嬤嬤急得團團轉,素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早不知扔哪兒去了,巴巴地急道:「你,你,噯,還哭,也不怕人笑,好了好了,只要你不哭,嬤嬤什麼都依你。」

  「哇……」哭得頭昏腦脹鼻紅眼腫的玉米哪裡聽得見人說話,一古腦兒撕心裂肺地狂哭,彷彿連多年來壓抑在心底的苦楚、煎熬全都要瘋湧而出了。「我……要……回……家……」

  嚴嬤嬤又是焦急又是苦惱又是心疼,忙把她攬進懷裡拍撫起來。「傻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一點事兒就哭著嚷著要回家呢?將軍府裡有什麼不好?」

  在久違的長輩溫暖撫慰的懷裡,玉米勉強忍住的淚水不禁落得更厲害了,抽抽噎噎,淒苦難言。「我……我要回……嗝!回家……」

  可憐的孩子,平時再怎麼伶俐能幹,可也只是個十六歲的丫頭,都還是半大孩子呢!

  青哥兒也真是的,鬧彆扭折騰那些兵蛋子也就是了,怎麼把人家小姑娘嚇成這樣,造孽喲!

  嚴嬤嬤完全忘記自己也是嚇哭人家小姑子的兇手之一。

  「別怕,別怕,有嬤嬤在呢,誰給你委屈受了,看嬤嬤罵他。」

  二十幾年來燕國公府孫子輩裡就沒出過小女娃……男娃長孫也就燕青郎一個……所以此刻嚴嬤嬤眼見原是生氣勃勃的玉米竟是面有憔悴,還哭得紅鼻子紅眼睛,淒淒慘慘的模樣兒,一顆心登時都快疼化了。

  「嬤嬤……」玉米忘情地緊緊抱著她,淚水滾滾落。「嗚嗚嗚……」

  嬤嬤身上好似有娘、有嬸嬸的味道,有她小時候還被家人親暱環抱、愛之珍之的幸福氣息……

  ……如果,她不曾家破人亡,如果她和弟弟還有親人尊長在,那麼是不是她就能離自己奢望的、夢想的……近一些?

  ……而不是像現在,打落牙齒也要和血吞,死死地壓抑著自己不能去貪戀、碰觸那……不屬於自己的遙遠美好?

  如果她還是當年錚錚風骨葉御史的寶貝孫女,那麼是不是就有一點點的資格可以去傾慕、期盼自己和大將軍能有未來?

  可是,不可能了……

  玉米越想心越酸,越是心灰傷痛,頓時生起了不如現在就遠遠逃離這一切……尤其是燕青郎……的念頭。

  「嬤嬤,我……」她吸著鼻子,低聲抽噎哽咽地道,「我要回去了,您老,保重。」

  「什麼?你要現在就回?」嚴嬤嬤一時傻眼了。「不不不,不能回,噯,不過就是小兒女家家鬧鬧意氣罷了,多大點事兒,值當你這麼不依不饒的?」

  「玉米都想明白了,是認真的,還請嬤嬤代我向大將軍告罪一聲,剩下半個月的庖食活兒我是做不了了,玉米自請認罰,明兒便會請弟弟把罰銀送來。」她冷靜下來,淚痕斑斑的圓臉上透著深深的堅定。「謝謝嬤嬤和將軍這些時日來的照拂,玉米在這兒跟您辭行了。」

  情勢急轉直下,打得嚴嬤嬤一陣措手不及。

  「不成!」嚴嬤嬤老臉一沉,「你是大將軍親自請進門的,要走,你得自個兒向他辭行。」

  「我……」她鼻頭一酸,啞聲道:「本就惹將軍不高興,現在走了他倒還能賺些清靜,這樣對誰都好。」

  只要各走各路,他和她之間就不再有任何糾葛,這混亂的局勢也就不會繼續失控,她心裡更不會一日日攀籐蔓生出那不該萌芽的非分之想。

  「這老身不管。」嚴嬤嬤哼了一聲,「總之誰鬧出的就誰來收拾,老身一把年紀了,只管養好身子便是,就不攙和你們年輕人的事兒了。」

  果然薑是老的辣,嚴嬤嬤這招「以彼之言還諸彼身」一出,登時堵得玉米無言以對。

  「可是——」

  「沒有可是,你只管回房去,將軍未回,你就不能走人。」嚴嬤嬤一聲令下。

  「來人,押……送玉姑娘回屋!再讓她上一次屋頂,仔細你們的皮。」

  「是!」一下子幾名暗哨冒出來,一副拿人的陣仗立現,神情語氣卻是恭敬得令人發毛。「玉姑娘,請!」

  「嬤嬤!」她一張小圓臉瞬間急得變色了。

  待玉米被「押」回屋後,嚴嬤嬤立時臉色一變,急急招手道:「那個誰誰誰,快去通稟將軍!」

  倔頭倔腦的傻小子再不回來,事情可就刁大發了,到時看還有誰能幫著他把人家小姑子哄回轉來!

  「是,屬下馬上去。」刀三領命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7:11:56

  第七章

  大營主帳中。

  燕青郎臉色鐵青地瞪著面前那盤顏色不清、口味不明的飯菜。

  以前他怎麼從沒發覺軍中的伙食這麼差?

  青菜葉子都能給炒黃了,半點也不像小米炒的那樣青翠翠水靈靈的,還有這饅頭,要發不發似硬非硬,這是饅頭還是大餅?小米雖然總愛在饅頭裡塞些奇奇怪怪的花樣餡兒,可她做出的饅頭無論大小滋味都是上乘,面香陣陣,越嚼越回甘清甜……

  「這就是有心和無心的分別,高下立見!」砰!他大掌用力一拍桌面,滿桌飯菜跳了跳。

  守在外頭的軍將們的心也驚跳了下。大將軍一日日火氣見漲啊,嗚,玉米姑娘到底什麼時候要主動送飯來?

  老軍師不是說要把求救紙條夾帶出營到將軍府給她嗎?難道說最近全營升級至一級戰備,就連軍師也捎不出隻字片語?

  面對活似被困在籠中的猛獅般煩慮焦躁的大將軍,所有燕家軍上下人等心裡沒有絲毫怨慰,只有滿滿的同情、懊惱和擔憂。

  是說,這玉姑娘未免也太會折騰將軍了,想他們將軍這等戰神天人般的大人物,平時眼裡就沒瞥見過哪個姑娘家,偏偏就相中了這個難搞的野店小姑子,你說她不受寵若驚、感恩戴德地從此好好兒同將軍你儂我儂去,反而還把大將軍搞得這般失常炸毛,這小姑子戰鬥力還比大碩國當年號稱第一殺將的耶律不魯還厲害,當年常山一役,耶律不魯在大將軍手下還走不過三招便人頭落地,可是瞧瞧現如今,

  小姑子眉也未挑手也未抬,輕輕鬆鬆就把將軍撂倒。

  哎,只能說上天生什麼克什麼,都是命中注定啊!

  「報……」帳外遠遠一個氣喘如牛的傳令兵揚著手,手上拿了卷物事衝了進來。

  「噓,噓,將軍現在心情不好,你就別進去添亂了。」門口的軍將忙對著他猛搖手。

  「將、將軍府中急報!」

  軍將們一呆,立刻大喜過望,急急掀開大帳門幕喊道:「大將軍……」

  「拿進來。」裡頭已響起燕青郎低沉的嗓音。

  若細聽,彷彿還有絲微喜的顫抖和緊張,不過軍將們當然選擇裝死狀態……俺們什麼都沒聽見沒看見。

  然而傳令兵才一進去,下一瞬間就見大將軍煞氣騰騰地衝了出來,聲勢速度之快,軍將們幾乎是只感覺到一陣刀鋒般利風刮過,眼前已無蹤影!

  跳上追霄的燕青郎臉色黑如鍋底,濃眉打死結,額際青筋浮起,雙腿一夾馬腹,如怒龍卷雲般疾射出大營。

  「天殺的回什麼家?辭什麼行?我不過生了幾日的悶氣,她就給我撂挑子走人,這般任性,當我是死的?」他幾乎氣瘋了,在疾疾風聲中低咆。「說不用送飯她便當真不送,女孩子家倔得跟頭強驢子似的,現在還說要走……走什麼走?成心氣死我嗎?」

  他為她窮盡心力,搜腸竭肚、百般迂迴行事,就是想能不動聲色地讓她自然而然親近他,別一見到他就滿臉防備,好似他會吃人似的。

  就算……就算他手段是生澀、僵硬了點,可他燕大這一生還未曾追求過、喜歡過哪個姑娘家,他也就只對她「這樣那樣」的。

  可瞧瞧這可惡的小姑子心是老牛皮縫的不成?他都這樣了,還做了許許多多他平生不曾幹過的蠢事,她就一點都不感動嗎?

  現下還說要走……

  一想到這個字眼,他胸腔裡的心臟瞬間被掐擰得陣陣絞疼,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喘不過氣來!

  「好,很好……」他低促急喘了一口氣,咬牙忿忿自咒道:「燕青郎,你真行啊,誰讓你一氣就往大營鑽,把人晾在將軍府裡的?也無怪她會胡思亂想、心生離意了,你一個大男人就不能讓讓人家嗎?」

  人家一個粉團團俏生生的小姑子,又不是他手底下那些兵,他稍大口點兒氣都能把她吹跑了,不好好看著護著,還對她耍什麼大男人的蠻脾氣?

  燕青郎越想越氣嘔,恨不得狠狠痛揍自己一頓。

  追霄四蹄狂撒如飛,噠噠落聲似行雷電閃而過,如黑色旋風般飆進鎮上,迅速衝進了鎮東將軍府內。

  顧不得勒馬停步,燕青郎高大身影便一躍而下,直往玉米住的小院疾步奔去。他雄渾強壯的胸膛因急促與緊張劇烈起伏著,邁動的長腿在逼近她緊閉的房門口時,倏然硬生生頓住了。

  此時此刻,看著關緊的門扉,他心臟跳得沉重又奇快,陽剛俊臉透著一絲惶然,一時間竟有些近情情怯。

  她……走了嗎?

  「將軍,玉姑娘還在。」幾個守在房門外的悍衛才發現自己徹底被主子無視了,忙小聲提醒道:「咳,屬下們寸步不離地看著的。」

  他暗暗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胸口有些撕裂般的劇痛,原來是剛剛憋住,一直忘了呼吸……

  「她,這些時日,可好?」他有些遲疑、艱難地開口。

  悍衛們面面相覷,在彼此眼中看到尷尬的為難……主子這話怎麼回呢?

  說不好,可她能吃能睡;說好,卻又見她時時爬上屋頂發呆。

  「嗯?!」他遲遲未得到答案,不禁臉色一沉。

  「回將軍,玉姑娘每日都定食吃飯……」

  「劍蘭呢?」他雙眸瞇起,這才注意到原該在她身旁隨侍的人不在。

  話聲甫落,但見劍蘭一頭急汗地奔了過來,清麗的臉上佈滿驚惶忐忑之色,一到跟前便重重跪下。

  「奴、奴婢失職,罪該萬死,請主子責罰!」

  「為何你不在她身邊?」他眸光閃過一抹冷意。

  劍蘭低垂著頭,嬌軀微微打顫著,冷汗直流。「奴婢該死。」

  一旁的焊衛們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就在此時,房門呀地一聲打開了,眾人熱切希冀的目光巴巴地直望向門後出現的嬌小身影。

  「你別罵她,是我的錯。」玉米雙手緊張而無措地揪著衣帶,頭抬也不敢抬起,目光虛虛閃躲地貓著他處,就是不敢……也不願直視他。「那個,將軍,我能跟您談談嗎?」

  燕青郎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眼神灼熱卻又有些侷促,方才勃然流露的騰騰怒氣早已不知去向,他舔了舔唇瓣,喉頭有些發乾的開口,「我,咳,回來了。」玉米也不知他語氣為何會變得那麼……該說是木訥還是靦腆?害她突然愣住,

  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可略一尋思,又覺得自己肯定是緊張過度,聽錯了。「嗯,」所以她也只能點點頭,嚅嚅地應道:「我剛剛,在裡面聽見了。」

  「你吃了嗎?」

  她終於忍不住愕然地抬頭望著他。「呃?」

  「你眼皮都腫了。」他心一緊,伸手就要撫上,「你……哭了?」

  她先是一羞,隨即黯然地後退了一步。「沒有,是、是方才不小心揉的。」燕青郎的手僵懸在半空中,而後慢慢地收回負至背後,緊握成拳,微微顫抖。瞧,上次把她嚇壞了,現下無怪乎她再不敢輕易相信他了。

  對她,切切要再小心一些,溫柔一些……

  「咳咳。」半晌後,他英挺的臉龐有些泛紅,略顯不自在地低聲道:「我,餓了。」

  玉米眨了眨眼睛,迷惑而茫然地望著他——什麼?

  「這幾日在大營裡我都沒吃好。」在經歷了最初的彆扭後,他索性豁出去了,越哀怨越是自然。

  她聞言心猛地揪疼,難怪他看著清瘦了很多,人也曬黑了,眉心的疲憊之色這般明顯。

  「還是家裡你做的飯好吃。」他偷偷瞄了她一眼,心下一鬆,暗喜她臉上掠過的那抹不忍之色。

  還好還好,小米仍是有一絲絲心疼他的。

  「真的嗎?你、你該不會是哄我的吧?」她眼兒倏地亮了起來,歡喜得熠熠發光,隨即又覺出自己的失態,小圓臉猛地拉了下來,悶悶地哼道:「大將軍真會說笑,小女廚藝低微,哪能同燕家軍裡的伙頭大師傅們相比?」

  「他們?他們連你一根手指頭都比不過,這七天來我簡直食不下嚥,睡不安……」燕青郎話一脫口而出,臉上神情微微訕然,耳後又泛起淡淡紅暈,語意含糊地道,「咳,總之,就是那樣。」

  悍衛們見狀,開始趁這時候溜之大吉,免得留在現場被閃瞎了雙眼。

  原來一向威風凜凜、偉岸霸氣的主子賣起萌來,還真是「風情萬種,顛倒眾生」啊,不過預防日後主子想起今日,然後來個秋後算帳,悍衛們舉凡有長眼有帶腳的都知道該速速閃人了。

  ……妨礙主子談情說愛,乃人神共憤之萬惡大罪啊!

  玉米眼角餘光這才瞥見,怎麼一眨眼大家都跑光了,她正覺有些尷尬不自在,也想藉機提起告辭回家一事,可是一抬頭,卻發現面前的燕青郎怔怔地凝視著自己,神情忐忑,欲言還休,眼帶悵然。

  不知怎的,玉米心下頓時不爭氣地軟化得一塌糊塗。

  「你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吧。」

  他眼神霎時變得熱烈而明亮,眉宇間的沉鬱之色一掃而空,歡喜地傻笑了起來。

  剎那間,她恍似聽見心弦劇烈地嗡動了一聲,有種熱熱的、暖暖又甜甜酥酥的滋味蕩漾奔流了四肢百骸……

  玉米,不妙呀!

  腦子裡的警告甫微弱響起,又立時被他春風呵化了冰山般疏朗溫暖的快樂笑意徹底消融得無影無蹤。

  再不知,誰是誰的孽,誰是誰的障了……

  小廚房裡,春意融融……咳,是灶火暖暖,氣氛融融。

  玉米圓圓眼兒溫柔地看著那個捧著大碗吃得痛快淋漓的高大男人,只覺得滿心有說不出的歡喜滿足。

  恍恍惚惚間,她也分不清究竟這是身為一個廚子的成就感,還是做為一個小女人的窩心感,總之就是無法將自己的視線從他堅毅英挺又愉悅的臉上移開來。

  此刻,玉米壓根兒就忘了自己信誓旦旦說過的,今天一定要回家的話。

  「夠不夠吃?要不要我再多做點小菜?」她忍不住問。

  「你上回做過的紅棗米粥。」燕青郎抬起眼看她,臉上笑意燦燦。「那滋味極好,我時時想起。」

  「馬上來馬上來!」她聞言立刻熱情地投入熬粥大業。

  他放下已吃空一淨的大滷麵碗,暫時擱下箸,目光柔和地看著她俐落的嬌小身影,心底盛滿了幸福感。

  這些天來所有堆積滿胸的焦躁、煩悶、不安和怒氣,被奇異地平撫得再無半絲痕跡。

  「小米。」

  「嗯?」

  「對不起。」

  玉米攪拌著粥水的動作一頓,嘴角微揚起,又忍了回去。「做什麼同我道歉?」

  「那天……」他顴骨微紅,清了清喉嚨,低聲道:「我太心急了,對你使性子,又把你扔在府裡,逕自一去七、八天無音無信的,不過我,咳,往後再不會了。」

  她的臉悄悄紅了,羞赧地道:「那、那我也有不好的地方,老是同將軍沒大沒小的,還常常惹得你不快,你能捺著性子忍了我一個小廚子這麼久,已經是最寬宏大度的了。」

  「你對我而言,從來不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廚子。」燕青郎眉心緊蹙,肅然正色地道,「難道我做得還不夠明顯,還不足以讓你明白……明白我的心思嗎?」

  ……若單單以過去兩年來他的表現論定的話,那還真是太、不、明顯了。以前他根本就是在找她麻煩,又哪裡看得出啥見鬼的「心思」了?

  她不禁暗暗腹誹了他好大一下。

  「小米?」他注意到她面色古怪。「怎麼了?」

  「沒、沒什麼。」她回過神來,看著他溫柔關注的眼神,心下一甜,小手卻不注意地鬆了。

  胱啷一聲,木勺子掉進熱粥裡,噴濺而起的一小攤滾燙粥漿瞬間燙紅了她的手腕心。

  「嘶!」她痛得瑟縮了下。

  燕青郎臉色大變,迅速來到身邊環住了她,抓起她燙傷的手急急浸泡進冰涼的水缸裡,嗓音裡有著掩不住的焦急心疼:「要不要緊?很痛嗎?來人……速速請陸大夫過來!」

  「是!」門外暗衛咻地領命而去。

  腕心剌辣辣的劇痛在涼水裡稍稍得到了緩解,玉米吁了一口氣,安慰他道:「沒事沒事,燙著一點點罷了,不嚴重。」

  「燙傷可大可小,不得小覷。」他蹙緊眉,專心地注意著她手腕上的紅腫傷勢,不時舉離水面輕輕吹著氣。「都紅了。」

  玉米心尖兒一抖,被他溫暖微麻癢的吹氣,惹得有些莫名酥茫茫、膝蓋發軟了起來。

  為了壓抑下這股突如其來的心慌意亂,她努力顧左右而言他。「咳,那個,是說為什麼你們將軍府的護衛都隨傳隨到,好似個個就貼在牆角邊等著待命似的?」

  「他們確實是。」他深邃黑陣眨了眨,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問出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貼身護衛,一呼即至,此乃暗衛職責。」

  「咳咳咳,你是說他們……」她差點被一口口水嗆死,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所以,剛剛我們說什麼做什麼,他們統統聽見也瞧見了?」

  他一頷首,遲疑道:「有什麼不對嗎?」

  玉米那張小圓臉炸紅了,氣急敗壞地道:「這這這是什麼變態職責啊?怎麼將軍府還有在請人專門聽壁腳窺探人家隱私的?」

  「不是聽人壁腳窺人隱私……」燕青郎清了清喉嚨,渾厚聲調裡有一絲尷尬,

  「暗衛是保護你人身安全的。」

  「敢問將軍大人,我一個廚子有什麼好人身安不安全的問題?」她沒好氣地反問,「難不成是保護我不被這些雞鴨魚肉謀害?」

  「水火無情……菜刀也挺危險的。」被她的目光一瞪,他眼神虛虛地飄開,「咳,不過例行公事罷了,其實你也無須太在意,他們很安靜,你完全不會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重點是安不安靜嗎?」她簡直想抓狂撓牆鬼吼。「那是不是連我睡覺的時候,他們在外頭都能聽到我打鼾磨牙了?」

  「他們誰敢?」他臉色一沉,森森然地咬牙道,抓著她手的大掌一緊。

  決定了,以後只要小米入睡後,身邊的暗衛統統得離她房間一丈遠。

  「痛痛痛……」她被他忘形地一抓,痛得齜牙咧嘴。

  「對不起。」他慌地忙鬆開了手,內疚不已地看著她。「我一時錯手了,是不是很疼?要是疼就喊出來,千萬別忍著。」

  「我是手痛,又不是生孩子,喊什麼喊呀?」玉米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既好笑又沒好氣,真懷疑眼前的燕青郎是不是在大營裡被調換成了一個又傻又矬的冒牌貨。「而且哪個當廚子的沒被割傷燙傷過?這都是家常便飯,小意思,喏,這不已經好多了,連藥膏都不用擦。」

  「不擦不行,日後會落疤的。」他濃眉一聳,二話不說地霸道決斷道:「等看完大夫你就給我好好地養傷,什麼都不准再碰。」

  「被幾粒米燙到了養什麼傷?給人知道了,還不笑死我呀?」她錯愕地看著他,隨即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哎,我說將軍大人,你就別再添亂了,你嫌我最近在鎮東將軍府裡還不夠有名嗎?」

  「我這是關心你。」燕青郎也寸步不讓,黑著臉道,「一個姑娘家家這般倔強,都說了天塌下來有男人頂著,你究竟聽明不明白我的話?」

  「天塌下來了嗎?」她再也忍不住賞他了個大白眼。

  「你身子要緊!」他也怒目而視。「大患皆由小症起,你本就氣血虧虛,底子不好,現下正該好好調養才是,我什麼都能依你,就是這事兒不許你胡鬧。」

  「我怎麼胡鬧了?我能吃能睡,壯得跟頭牛似的,哪兒虧哪兒虛了?」其實玉米也知道他語氣凶巴巴的原因都是起於對自己的關懷和擔心,可是他那一口噴死人的霸道氣焰就令她不由自動回想起那三天苦得出汁的慘痛喝藥噩夢。

  「再不聽話,我以後親自押著你喝藥。」

  「你你你……惡霸鬼!」

  「就從今天開始。」

  「燕、青、郎!」她氣得重重嬌斥,跺腳不已。

  「咳咳!」被十萬火急拎來的陸大夫站在小廚房門口,有點不好意思地提醒他們,關於自己的存在。「不如先讓老夫號個脈如何?」

  他倆不約而同望向「突然」出現在門邊的陸大夫,兩人臉色俱是羞慚地一紅。「請陸大夫多多費心了。」

  最終還是燕青郎久歷沙場,應變功力奇快,立時恢復嚴肅的淡定表情,沉聲道,「請。」

  相較之下玉米就嫩多了,躲在他的身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堆出好生自然的笑容,探出頭來對陸大夫打招呼,「陸大夫好……今天能不扎針不喝藥嗎?」

  「老夫盡量。」陸大夫撫鬚微笑,何等鎮定的表現真不愧是昔年太醫院大國手出身,再怎麼刁蠻難纏的嬪妃小主都見識過了,還真沒把玉米這不合群的小打小鬧當回事。

  「謝謝陸大夫。」她大喜過望。

  「陸大夫,」燕青郎身為府中最高統帥,立刻做出最專權獨斷的最終裁示,「不用聽她的。該扎的該喝的,一樣都不能漏。」

  敢情不是扎您老的肉,您老還樂得大方了?

  玉米氣得牙癢癢的,恨不能撲過去先咬他兩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下!幸虧陸大夫這次沒跟著他發癲,在看完那抹燙傷,搽了陸家獨門秘製清毒雪膚膏,再留下兩罐子給她早晚使用之後,仙風道骨的老大夫便在玉米含淚的感激目光中飄然而去。

  留下大將軍和小廚子繼續大眼瞪小眼……

  「看吧!我就說沒事。」得意的小廚子下巴快都翹到天上去了。

  「……你沒事,這真是太好了。」大將軍卻笑得好不溫柔熱烈,十足十的鐵漢柔情、蕩人心魄。

  小廚子一時輕敵,又被美色給迷得暈頭轉向、芳心亂亂飛。

  然後,毫無意外地,她的米糊腦袋再度自動遺忘了關於「忍痛款包袱姑子轉回家,從此山高水長郎君再見」這件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7:13:21

  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玉米精神充沛、心情暢快奔放地跳下床。

  「哎呀!今天天氣真不錯。」她對著窗外下著大雨的天兒咧嘴笑,只覺放眼望去,處處順眼,真是人生多美好呀!

  今天這種天氣最適合吃熱呼呼又開胃的酸菜白肉鍋了,先用豬大骨和雞骨熬成醇香的高湯,再放進自家醃的酸白菜,還有用牛肉、羊肉、雞肉和魚肉打製出的四喜丸子,和各類蕈菇口蘑、片得薄薄剔透如紙的五花白肉片,等火鍋沸騰翻滾著,嘟嘟兒地狂冒熱泡泡,一口酸菜一口白肉片兒,再喝上一大口湯,哇!那滋味簡直神仙不換哪!

  「今兒就讓將軍大人嚐嚐我玉氏阿米炮製火鍋的好手藝吧!」她一拍大腿。正在興奮間,門外響起了兩下遲疑的輕輕敲門聲。

  「哪位?」她一開門,微微愣住。

  「奴婢劍蘭前來領罪。」劍蘭玉容憔悴至極,一見到她便跪了下來。「請姑娘責罰。」

  「你、你這是做什麼?」玉米嚇了一大跳,忙彎下身去想扶起劍蘭,卻發現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撼動不了她半寸。「別跪別跪,快點起來,咱們有話好好說呀!」

  「不,玉姑娘不重罰奴婢,奴婢就長跪不起。」劍蘭眼圈兒紅紅,固執堅定地。

  「那你總得跟我說個原因吧?」她緊張地撓了撓頭,吶吶道:「就先說說你為什麼要同我請罪好了。」

  「奴婢對玉姑娘不恭,目中無主,實是罪該萬死。」

  玉米傻氣茫然地張著小嘴兒,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道:「啥?就為這?」

  「請玉姑娘重重責罰奴婢!」劍蘭滿心悔愧地伏下身去。

  「……好吧。」她貓兒滾圓的眼珠子轉了一轉,嚴肅地點了點頭。「是該罰,不過你當真認打認罰,絕無二一言?」

  「是!奴婢心甘情願,絕無二言。」劍蘭自知不該因主子的喜怒而遷怪他人,還生生地怠慢了主子心尖尖上的姑娘,她實是有負主子的托付。

  況且玉姑娘自進府中以來待她何等親切,為什麼她竟一怒之下都給忘了呢?

  劍蘭越想越是慚疚萬分。

  「就罰你今天到小廚房幫我打打下手,做做二廚的活兒吧!」玉米瞇瞇兒地笑。「好了,你可以起來了。」

  劍蘭愕然抬頭,驚喜中帶著一絲不安。「玉姑娘,奴婢是領罰,不是求您開恩的。」

  「把個嬌滴滴的大美人拖去燒柴、殺雞、切菜、燻油煙氣兒,這還不算罰你活受罪?」她佯作訝然。「而且你不是說任我處置,絕無二言嗎?」

  劍蘭呆望著她片刻,囁嚅著,忽然淚珠兒滾了出來。「玉姑娘……」

  「我知我知,我是個天上難見地上少有的善良大好人,」她吱吱笑得眉眼亂飛,好不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嘿。」

  劍蘭傻住,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著,下一刻已是忍俊不住噗地笑了出來。

  「不過平常大家都不懂得欣賞,不是老愛說我傻呀、少根筋呀,腦子給驢踢了,再不就說我是奸商,把銀角子看得比眼珠子還重。」她想起野店裡常常「眾說紛雲」的食客們,在小小不爽的同時,卻也不禁有點想念起那堆口無遮攔又愛胡吹海吹、卻著實熱情可愛的大老粗。

  說真格的,她這麼久沒回野店,也不知有沒有人想念她?

  小糧肯定是想煞了自己的。

  「哎。」玉米突然歎了一口氣,有些沒精打彩。

  「玉姑娘,您有什麼煩心事便跟奴婢說吧,只要您一句話,奴婢火裡來水裡去,萬死不辭!」劍蘭神色一正,慷慨激昂地立誓道。

  「沒事沒事,」她一時汗然,連忙道:「我只是想我弟弟了。」

  「劍蘭願前往野店護送糧少爺進將軍府與姑娘一聚。」劍蘭熱烈地朝她拱手抱拳。

  「呃,那倒是也不必啦……」她思弟情深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難得的尷尬之色,吞吞吐吐起來。

  「為什麼?」劍蘭一陣迷惑。

  「因為糧哥兒進府探親一回,野店就得歇業一天。」低沉渾厚的嗓音帶著微微笑意響起。「對玉老闆來說,損失就大了。」

  燕青郎一踏入房內,就成功接收到玉小姑子殺氣騰騰的白眼……唔,丫頭精神很好啊,看來傷勢是好多了,他也好放心些了。

  「奴婢見過主子。」劍蘭一顫,心虛地頭垂得更低了。

  「我手上有傷,所以讓劍蘭先去幫我起灶火。」玉米見狀,趕緊跳出來擋在面前,不忘回頭對她擠眉弄眼示意。「快去快去……對了,今天吃酸菜白肉鍋,將軍大人,您覺得怎麼樣?」

  燕青郎負手而立,濃眉微挑,似笑非笑,又豈會看不出她們之間那一點小九九?不過……只要她歡喜便好。

  最後劍蘭還是在玉米的掩護下挨挨蹭蹭地,面露不好意思之色地溜走了。

  「酸菜白肉鍋很好。」他低下頭對著玉米一笑,溫和地道:「不過你只能看,不能動手。」

  「我的手都沒事了。」她心下一甜,有些害羞又有些抑不住地喜孜孜,越發歡快道:「真沒事,而且陸大夫的藥很靈,才一個晚上連疤都沒留,真不愧是太醫院的聖手呢!我記得以前有個蘇太醫也很厲害,他幫我爺爺治病的時候——」

  話聲戛然斷止。

  玉米臉上劃過了一抹深深的驚恐。

  而原是噙著寵溺淺笑,專心傾聽的燕青郎一僵,黑眸倏現銳利警覺之色,機敏危險地一如窺見了獵物出現的猛虎,心,卻不安地狂跳了起來。

  蘇太醫爺爺?!

  若非她那抹心虛的驚恐來得太離奇、太不合常理,或許他也不會那麼迅速地覺察出異狀來。

  他盯著她,看著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小臉變得慘白,胸口不禁重重一抽。

  難道,時至今日,她還是如斯防備著他?

  「原來……小米的爺爺也曾出仕為官嗎?」他難掩苦澀,仍是心軟了,竭力讓眼神中的銳色消失,溫和、小心地微笑問道。

  他怕驚著了她,她便會就此遠遠逃出他的生命之外。

  玉米不發一語,神情依然透著明顯的戒慎。

  「其實東疆鎮上也有不少告老還鄉的官家子弟後代,說來此地雖不若中原繁華富饒,卻也是草沃馬肥,天遼地闇,也可算是忘憂之鄉了。」他凝視著一動也不動的玉米,低沉的嗓音越發輕緩溫柔,但嘴角揚起的微笑漸漸掛不住了。

  小米,你到底是誰?你究竟又在怕些什麼?你,當真連我也怕嗎?

  在久久的靜滯無聲之後……

  玉米僵硬地擠出一朵笑來,眼神不安,口氣「熱切」地道:「真、真的呀?原來東疆也這麼臥虎藏龍地靈人傑人才備出,想來我以前還真是有眼無珠,哈哈。」

  她努力綻出最自然單純的笑容來,然而陣底那抹逃命般小動物的驚惶,卻依然透著濃濃的恐懼氣息。

  「小米。」他輕喚。

  她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嗯?」

  「你可以信任我的。」

  「我沒有不相信你呀!」她的回應來得太快,笑容也太燦爛得刺眼。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永遠不會傷害你,我也一定能護著你。」燕青郎凝視著她,帶著一絲痛楚的急切,低啞地問:「所以,小米能否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聽聞他的問題,她臉上強堆出來的笑容全部消失了,語氣緊繃地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還能是誰?你不是很清楚我的底細嗎?我叫玉米,我弟弟叫玉糧,我們姊弟倆相依為命,在東疆開另小野店討生活。」

  「兩年前,你和小糧遷至東疆住下,無人知道你們是打哪兒來,在東疆之前,又究竟落腳何處,出身何方,你們姊弟倆過去的背景一片空白,沒有人追查得到……」

  燕青郎深吸了一口氣,坦然地說出這兩年來對他們的所知內情。「包括我在內。」

  「你調查我們?」她臉色一白,隨即怒火竄起。

  「我奉命駐軍東疆,外防蠻族入侵,內護黎民百姓,這十萬燕家軍和全東疆一萬三千鎮民也俱是我的責任。」他靜靜地道,「我必須知道我麾下治理庇護的都是什麼樣的人,是不是可疑?有沒有威脅?」

  玉米不敢置信地瞪著他,眼裡是憤怒、受傷和越來越深的驚懼,袖子裡的小拳頭攢得死緊。

  所以他很早以前就開始懷疑她了嗎?如果是這樣,那這兩年來他究竟想做什麼?玩貓捉老鼠?還是很享受著這種追蹤、欺騙、捕捉獵物的遊戲?

  一想到她和小糧竟然傻呵呵地在他眼皮子底下過著自以為歡快自由安生的日子,她還被他拐進將軍府,一天天走近他,習慣他,甚至……甚至情不自禁地喜歡上……

  原來,這全都是一場騙局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頓時如墜冰潭,整個人打骨子裡抑止不住地陣陣寒顫起來,胸腹間翻湧著一股驚恐憤怒絕望到了極致的噁心、反胃感……她,她想吐……

  「小米!」見她臉色慘白一片,身子搖晃,他急急上前擁住了她。

  「不要碰我!」玉米不知哪兒生出來的力氣狠狠地推開了他,呼吸急促,咬牙

  切齒的開口:「你……你到底想做什麼?這樣耍我們、捉弄我們很好玩嗎?如果你懷疑我們是什麼禍國亂民的危險人物,何不索性一刀砍了我們了事?反正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不是!」他心一痛,沉聲道:「好,便是兩年前,從我對你和糧哥兒的身份生有疑問開始,確是命人摸過你們的底,但那是我燕某人職責所在,不得不查,可是現在……」

  「現在怎樣?現在你就不會再追究我和小糧的身份背景,不會再在意我們姊弟倆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了嗎?」她咄咄逼人的語氣裡有著一絲微弱顫抖的希冀。

  什麼都別問,什麼都別知道,讓他們繼續維持著現在平安歡寧的現況,讓她覺得自己和他之間或許還有希望,還可以有未來……

  你能嗎?你願意嗎?

  「我能。」他話聲甫落,她眼底瞬間迸發了滿滿不敢置信的驚喜,卻又在下一霎灰飛煙滅,「可逃避從來解決不了問題,你和小糧又能躲藏隱瞞到什麼時候?你信我,我一定能幫你們的!」

  她的臉色慘白,目光顫抖。「不,不要你管,反正你離我們姊弟遠一點,不要來管我們的事……我們就不會有事了。」

  「你就是不信我能護你姊弟周全。」他胸口一痛,沙啞苦澀地道:「我燕青郎,在你眼裡就是這麼個沒本事,無法令你依靠、全心信任的男人?」

  語氣自嘲,神情寥落淒苦,這還是平素那個挺拔堅毅、威風凜凜的燕大將軍嗎?

  她眼圈一紅,鼻頭酸楚欲淚,有些哽咽不能成言地吶吶道:「我、我不是……我只是,我怕。」

  「你盡可不用害怕,有我在。」燕青郎深深地凝視著她,目光熾熱而堅定,帶著氣勢威凜的強大自信。「小米,有我在,無人能碰你姊弟倆一根寒毛!」

  「那你呢?」淚水終於再也撐不住地滾落了下來,她目光脆弱而希冀祈求地仰望著他,「如果知道了我們是誰,身為鎮東大將軍,國之棟樑的你,也不會為了任何人傷害我們嗎?」

  他的心因她話語中的暗示而猛烈跳了起來,卻仍是想也不想地昂然慨應:「是!」

  她渾身一震,含著眼淚,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她眼底那朵微弱如小小燭火的希望,卑微無助得令他幾乎有落淚的衝動。

  他的小姑子,該是被人好好地捧在手掌心裡,如珠似寶地呵疼著,無憂無慮,快活恣意,想笑就笑,再不需為生活奔忙,更不該為了過去那不知名的幢幢鬼影心驚膽顫,終日惶惶不安。

  若說兩年來他便因對她日漸入了心的喜愛、憐惜和欣賞,早已下定決心要待她好,現在的他,更是將她刻入了骨、化進了魂魄裡,只恨不能傾盡一切力量,逐她所懼,護她所愛,令得她一生無愁。

  「我燕青郎,在此對蒼天后土及燕氏先祖鄭重立誓,此生定護玉米、玉糧姊弟平安無憂,否則天地同棄、人神共厭,死無埋……」

  「不要發誓!」玉米驚恐地撲上前緊緊搗住他的嘴巴,激動顫抖地流淚,死命搖著頭,「不能發誓……我不要你發這種毒誓……誓言無用,在……在命運之前……無論應誓違誓都只有死……不行,我不要再有我在乎的人離開我了……燕大哥,你快說剛剛的話無效,都是說假的!你只是說著玩的!」

  他鐵臂一舒,環住了她發抖的小身子,心痛萬分。「我既立誓,便是一言九鼎,矢志不悔,又怎會有假?豈能玩笑?」

  「你不明白……我、我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你為了我,為了我們……」像爺爺那樣,拚著最後護著她和小糧逃出生天,卻和葉家滿門一百七十三口引頸就死。爹和娘也在偷偷送他們到城門外後,再返回葉府中引火自焚於老宅之中。

  當她摟抱著才兩歲的小糧驚恐地躲在城外密林裡,直到天亮了,卻聽見趕路的商販子經過,又是歎息又是議論地說起……

  「可憐那,百年葉家老宅付之一炬……」

  「聽說連葉御史逃出的兒子媳婦也死在大火裡……」

  「不是說還有孩子嗎?」

  「孩子不見蹤影,你沒見今早四城門口盤查得比平常嚴密十倍呢!」

  「那葉家到底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要給皇帝老兒滿門抄斬?」

  「聽說是謀逆……」

  「噓,閉嘴,別說了,快走快走。」

  那一刻,六歲的玉米只覺天地在眼前崩裂,全黑了下來……

  然後,一個六歲的小女娃帶著渾事不知,只會啼哭的兩歲小男娃,跌跌撞撞地逃向他們成為孤兒的開始……

  那椎心剌骨的絕望冰冷痛苦,一直一直插在她心裡頭,十年過去了,她以為自己已經不再那麼害怕,她和小糧已經完全遠離了那個噩夢。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原來他們始終沒能真正擺脫掉如影隨形的鬼魅,只要略一翻動,就有可能會再讓她最愛的人面臨失去生命的危險。

  她不要他有事,她要他好好活著,永遠就像現在一樣的英偉剛毅挺拔,威風凜凜,手握千軍萬馬,壯志凌雲飛揚。

  燕國公府,燕家軍,鎮東將軍府的所有人,也絕對不能為了她和小糧生起任何一絲危險……

  「小米,你爺爺是誰?」燕青郎輕憐地細細拭去她滿臉的淚水,柔聲低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一顫,小臉緊埋在他強壯溫暖的胸前,卻是咬緊牙關不發一語。

  「可是……」他眸色變深了,語氣緊張地輕問:「關蘇白葉四大家其中的一位嗎?」

  玉米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心臟倏地靜止了,隨即又驚悸得狂跳起來。

  為什麼他會知道?為什麼?他、他還知道了什麼?

  「關蘇白葉,那都是什麼人?」她抬起頭,用盡力氣擠出了一個茫然迷惑的表情。

  他一怔,臉上閃過一絲不知是釋然抑或失望。

  「那是……」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對她道:「十年前朝中的一場浩劫。不過幸好你並非這四大家的後人,否則……」

  「否則什麼?」她眸光低垂,迅速掩住了眼底的黯淡和悲涼。

  「那份苦痛也就太沉太重了。」他憐惜地輕撫著她的小臉,沙啞道:「十年前關蘇白葉四家,因涉及句結敵國,意圖謀逆,雖說其中不無疑點,然而呈在皇上龍案前的鐵證卻鑿鑿如山,最後,四大家族被判滿門同日斬首,血染了大半城西。小米,我真慶幸你不是四家之後。」

  玉米拳頭攢得死緊,指尖幾乎掐握出了血來,卻一聲也不敢吭,不願他感覺出絲毫異狀來。

  後來呢?後來都沒有人再追究了嗎?關家蘇家白家和他們葉家,就這樣白白死了嗎?

  她刻骨銘記著爹娘交代過的——絕對不再踏入京城,絕對不要試圖報仇,不能

  讓任何人知道他們的身份,要活著,要好好地留下葉家的最後這一點香火骨血。

  可是、可是那是數百條活生生的人命啊,難道就沒有任何人察覺出其中的蹊蹺?沒有人查明真相,為他們申冤?為什麼……

  「小米?」燕青郎感覺到懷裡的小人兒顫抖了一下,以為是自己一時激盪衝口說出的血腥舊聞,驚嚇著了她。「對不起,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你還好嗎?」

  「我沒事。」她閉上眼睛,在心裡喃喃重複:沒事,阿米,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你和小糧現在很安全,你們不會有事的。

  只要不回京城,繼續隱姓埋名,他們就會沒事的。

  爺爺,爹,娘……米兒聽話,米兒會帶著弟弟好好活下去的。

  「那麼,你現在可願意告訴我,你究竟在害怕、逃避什麼?」他小心翼翼地問。

  玉米悚然一驚,回過神來。

  「我、我和小糧……」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氣,腦中思緒混亂,勉強道:「我們是……逃奴。」

  他怔住。「逃奴?」

  「是,我們自小被爺爺撫養長大,爺爺他……他在京城開了間小飯館子,那位蘇太醫最喜歡吃爺爺做的羊肉燉茄子,有一次爺爺病了,便是蘇太醫親自給治好的,後來、後來爺爺不知得罪了什麼大官,被誣陷館子裡的飯菜吃死了人……」玉米一開始還結結巴巴的,後來故事越編越流利,連自己都快以為這是真的了。「爺爺被治罪,我們被發賣為奴,後來就逃了……」

  「你可知當初是何人舉報?京兆尹判證又是如何說的?」燕青郎聽得一陣心疼難抑,怒火竄升,陰鬱危險地沉聲問,「你放心,若此中有冤,這事,我定會還你爺爺和你們姊弟倆一個公道!」

  她登時傻眼了。

  「怎麼了?」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眸裡閃過一絲若有所思。「難道,這不是全部的實情?」

  她一驚,連忙低下頭,裝作羞愧難當,吞吞吐吐地道:「不,只是我很擔心,我怕你知道了以後……會瞧不起我,或是把我們姊弟扭送官府……」

  黑陣微瞇,他總覺事情不似這般簡單。

  「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們!」她突然泫然欲泣了起來。

  他聞言愕然。

  她偏是眼眶紅紅地看著他,要哭不哭的,小圓臉上有著深深委屈外加無聲而強烈的指控。

  「你……」他既慍怒又心疼,臉都黑了。「我燕某人在你心中就是那等不通情理、不問黑白的迂腐混帳小人嗎?」

  「……對不起。」見他信了,玉米連忙乖乖認錯。

  看著她別別屈屈可憐兮兮的小意模樣兒,燕青郎心下一軟,剎那間怒氣全消,長長歎了一口氣。

  「就這麼點小鬧小打,你便憂心成那樣,難道你真當我燕家會坐視你受人欺凌?傾我燕某人一人之力,難道還不能保你無恙,護你周全?」

  她還是低著頭,扭著自己的雙手。「我……不想你被人笑,你同一個卑賤的逃奴交好。」

  「玉氏阿米!」越說越不像話了,他一雙濃眉又緊緊絞擰了起來,幾乎是怒視著她。「你把我燕青郎當成什麼人了?」

  「我現在知道了,對不起嘛。」她瑟縮了下,弱弱地道。

  「往後再這麼胡思亂想,瞎折騰自己,教我擔心,看我怎麼跟你算帳。」他重重警告地哼了一聲。

  「知道了,以後不會了。」她把頭抵靠在他胸前,小聲應允,在他無法望見的角度下,眼圈兒偷偷紅了。

  燕青郎總覺事情並非她三言兩語說的這般簡單,本想再深問箇中情由,可是當感覺到懷裡小女人無比疲憊脆弱地靠著自己,彷彿再承擔不住一絲絲的詰問和壓力,他的心緊緊地一抽。

  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溫柔而堅定地將她擁得更近。

  也罷,日後有機會再慢慢瞭解詳情吧,現在,沒有什麼事是比她就在他身旁,在他的羽翼之下安安穩穩快快活活,來得更重要了。

  「小米,你放心,」他擁緊她,鄭重允諾道:「一切都交給我,我一定會護好你和糧哥兒的。」

  「嗯。」熱淚悄悄盈眶,她只敢別過頭偷偷眨去。

  「你哭了?」他虎軀微微一震,心慌地迅速捧起她的小臉,「怎麼又哭了?難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不,不是……」玉米想解釋,但接觸到他痛楚憐惜的目光,一時間滿懷激盪悲從中來,淚水掉得更凶了。

  「別、別哭了,乖。」他越發手足無措,笨拙而焦急地不斷擦去她的眼淚,淚水卻越抹越多,一顆心簡直疼擰成了一團。「小米,沒事的,有我,我在,你別怕。」

  「燕大哥!」

  熱淚瞬間奪眶而出,玉米衝動地伸臂勾下他的頸項,撲上前主動地吻住他的唇。

  此情此心,小米何以回報?何以還報啊?

  他高大身軀一僵,瞬間呆住了。

  她柔軟微涼的嘴唇雖然緊緊堵住他的,卻是青澀地顫抖著,彷彿極度渴望與他深刻糾纏、相濡以沫,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

  「小米。」下一刻,他抬手緊扣住她的後腦勺,反客為主地熱烈吸吮起來,狂野地汲取著專屬於她的幽軟、甜香,撩撥輕咬,靈活舌尖挑逗著她的馨暖唇齒間,直到她自羞澀笨拙中,漸漸化為臉紅心跳的嬌喘低吟。

  我的小米……

  窗外大雨潑瓢,葉顫花搖,屋內卻是情濃熾熱,呼息纏繞,唇齒相依。

  在長長一吻結束後,當嬌小人兒喘息著無力癱靠在高大男人胸口時,卻有一滴淚,在不注意間悄悄滑落了下來。

  燕大哥,我信你。所以,我更不能害你。

  這次,換她來保護她最在乎的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7:13:48

  第九章

  一連數日,鎮東將軍府內猶如春風降臨大地,處處皆是和風如煦,人人臉上儘是笑意吟吟。

  因為主子和玉米姑娘兩人簡直像掉進蜂蜜罐子似的,雖從不在人前卿卿我我賣閃搞肉麻,可光是眼底眉梢、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的濃濃情意,就已經羨煞府中一海票的曠男怨女了。

  連萬年小郎獨處代表的俊美總管濤天都開始考慮起,自己是不是也真到了該「討個媳婦兒好過年」的時候了?

  其中,就更別提儼然以「媒人權威」自居的嚴嬤嬤了,那張古板不笑的老臉,近日來時不時就詭異的微微上揚、抽動了一下,而且開始熱衷於每日勤寫信,飛鴿傳書向燕國公府老太君報告小倆口談情說愛近況的「良好」習慣。

  而個中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內情,都是向暗衛們壓搾而來的,所以公私兩便的

  暗衛們,更是從此聽壁腳聽得不亦樂乎。

  這天晚上,正是他們早前約定好「一月烹食日」到期的前一天,玉米煮了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還把釀了一個月的桂花酒拿了出來,歡歡喜喜地替他斟滿杯。

  「來,嚐嚐我精心特製的桂花酒,聞聞香不香?」她臉上滿是熱切,把杯子捧到了他嘴邊。「喝喝看。」

  「很香。」酒杯尚未湊近就已聞到了那陣陣清甜撲鼻的桂花香,燕青郎愉悅地一口飲盡,眼底笑意更深了。「清冽微辣,花香馥郁……就是太甜了,這是小姑子喝的酒才是。」

  「以後放著,年歲久了,酒湯陳了,也就不會那麼甜了。」她目光溫柔,嘴角笑意微微,低聲道:「你到時候千萬要記得喝。」

  當你喝起這罈子桂花酒時,請你記得想起我。就算那時我在你心裡只剩下了一點點的念想,殘存了一點點的影子,也好。

  「到時候你記得提醒我喝。」他笑了,輕點了下她小巧的鼻頭。「往後,我可是把我的衣食三餐都交給你了。」

  玉米鼻頭一酸,忙擠出一抹狀似苦惱的笑來。「哎呀,好吃虧啊,到時也不知有沒有薪餉可以拿,不會是叫我做白工吧?」

  「以後身家都交到你手上,這樣還覺得吃虧嗎?」他忍俊不住,煞有介事地歎了一聲。「想想,好似是本將軍比較虧。」

  「我又沒有哭著求著你把終生交給我的。」她眼眶灼熱,嘴角笑意卻更歡然甜蜜。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這一切都不僅僅只是戲言。

  「是,是我哭著求著你答應的。」他忙道,生怕小丫頭一時嘴拗倔強,還就真的不願負責了。

  傻燕大哥……

  她突然跳起來緊緊環抱住他,小臉埋在他的頸窩裡,他身上有著陽剛醇厚的濃濃男人味,極致乾淨、疏朗、迷人,又帶著令人無比安心信任的溫暖強壯氣息。

  ……如果可以,她想永遠永遠這麼抱著他,一輩子都不放開。

  「小米,怎麼了?突然對燕大哥這麼熱情?」燕青郎受寵若驚地接住突然跳上來的小身子,大手攬緊了她的腰肢,心下又是蕩漾又是好笑。「今天怎麼這麼好?」

  他的小米看似喳喳呼呼沒臉沒皮的,其實骨子裡是個再靦覜不過的姑娘了,平常在外頭想牽牽她的手,都要被她臉紅地一陣左閃右呸的,今兒怎麼恁般主動大膽了?

  唔,話說回來,小米所有的熱情衝動莽撞大膽,都在那日初次獻吻的時候用得七七八八了吧?

  她靜靜地靠在他的肩上,強忍著鼻酸和哽咽,輕聲道:「燕大哥,我想我弟弟了。」

  「明日我就命人接他進府來。」他堅實有力的鐵臂環著她,心下一軟,柔聲道:「往後糧哥兒就同我們一起住,他不是喜愛讀書嗎?老軍師飽讀詩書,胸懷錦繡文章,會是個最有學問有才華的好先生,屆時就讓糧哥兒拜在軍師門下為徒,日後必定能成大器。」

  「燕大哥,謝謝你。」眼眶裡有淚水滾動,玉米連忙眨去了,嫣然一笑道:「可是這事兒不忙著辦,倒是野店是我們姊弟的心血,不管以後是委人打理或是做其他打算,我都得好好思籌一番,再說我也好一陣子都沒見著店子了,心裡也是想念得緊,明天你就讓我回去看看吧?」

  「好,我陪你回去。」他微笑點頭,「我們倆的事,也該正式向糧哥兒說一聲了。」

  糧哥兒畢竟是玉家的男人,將來是支撐玉家門庭壯大的頂樑柱,兼又心疼姊姊,所以燕青郎自覺本就應該找這未來的小妻弟來一場男人之間的談話。

  「不行!」她那張小圓臉瞬間變色。

  「為什麼不行?」他濃眉斜挑,俊臉微一沉。

  「因為……因為……」她心慌地低下頭,心臟怦評狂跳著,隨即佯作羞澀道:「我、我心裡都還沒個準備,我怕小糧嚇到,又怕他會笑我……反正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要你跟我一起回去,這樣,這樣太羞人了。」

  燕青郎聞言失笑,又有些不是滋味地酸溜溜道:「在弟弟面前,我就不夠看了?難道我站在你身邊,會給你丟人?」

  玉米被他那醋味濃厚又帶著三分哀怨的語氣,惹得莫名害臊了起來,紅著小圓臉,窘然道:「又、又不是在跟你說這個……別鬧,還是先說正經事啦……」

  他歎了一口氣。「打從剛剛起,我說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經,每一句話也都是真心,幾時又鬧過了?小米總愛冤我。」

  她心一輕顫,淚水又險些奪眶而出,用盡力氣才強自壓制了下來,強笑著揶揄道:「誰讓燕大將軍前科可觀,十根手指頭都數不完了?」

  「對不起。」他英俊黝黑的臉龐微紅,尷尬地道:「咳,那是……年少不懂事,弄錯了法子討你歡喜。」

  當然,他是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確實有好長一段時間極是享受這種捉弄她時的惡趣味的。

  「所以罰你明天不准跟我回野店。」她半真半假地嗔道,「殺雞儆猴。」

  「是以儆傚尤。」他揉了揉眉心,真是不知該笑還是該氣好,不過還是自動服軟了。「好吧,那你明日多帶些護衛,別太晚回來,路上別淘氣,還有,不准叫他們把馬讓給你騎。」

  「對喔,我還真沒想到原來可以這樣做……噢,很痛耶!」玉米抱著被敲了一記的腦袋瓜,淚汪汪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壞倫。」

  「要聽話。」他笑著又忙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嗯?」

  「……嗯。」她低下頭,小手緊緊攢著心口的衣衫,強忍著,忍著千萬別哭出來。

  燕大哥,別惱我……

  第二天,在十名護衛的保護下,玉米坐著將軍府寬敞的馬車,風風光光地回到了野店。

  她讓劍蘭留在將軍府裡注意那一鍋燜上的鹵羊肉,還特意交代一定要注意柴火,不能過旺也不能熄,要足足燉上半天才能起鍋。

  才一踏入人聲鼎沸的野店裡,她眼眶一熱,迫不及待喊了那忙著算帳收銀子的清秀少年……

  「小糧小糧小糧!」

  玉糧猛地抬起頭來,秀氣的臉上瞬間就爆淚了。「姊姊?姊姊你、你回來了?真的是你回來了?天啊天啊天啊!我有沒有在做夢?我不是在做夢吧?姊姊!姊姊!姊姊!」

  ……果然是親手足、親姊弟。

  這是野店食客們看得目瞪口呆之際,腦中共同浮現的心聲。

  「嗚嗚嗚,姊姊……我好想你……」玉糧哭哭啼啼,哪還有半點剛剛站櫃收錢時那分文不減、六親不認的「凶殘」表情?

  只能說這個月內被逼迅速成長為精明能幹小店東的玉糧,在看到主心骨玉米後,又自動神速退化成原來的弱不禁風兼沒事愛嗷嗷亂叫的一少年。

  「小糧,姊姊也很想你……」她吸了吸鼻子,卻也不忘跟野店老食客們寒暄招

  呼一番。「汪大叔,好久不見!張伯,今天還是吃大餅卷羊肉啊?李哥兒,最近哪邊發財呀?哎喲,趙老闆,近來騾隊生意不錯吧?瞧您紅光滿面的……這邊這邊,招待李爺爺兩碟子小菜,掛我帳上啊!」

  和滿堂食客嘻嘻哈哈閒聊一氣後,她拉著玉糧藉詞說要考較他的廚藝,一進了灶房後便一拐彎回了房裡。

  「小糧,快收拾細軟,我們該走了!」她臉上的輕鬆愜意瞬間消失無蹤。

  「走?走去哪裡?」玉糧大大一驚,頓時臉色慘白。「姊姊,難道是仇人又追上來了嗎?」

  「不,但是我們不能再留在東疆了。」玉米心口一酸,仍強自支撐著,快手快腳地抓出包袱,在裡頭塞進了多年來攢的一小匣子銀錢和幾件隨身衣裳。「小點兒聲,動作快!」

  玉糧雖是心中百般不捨不願,可這些年來早已習慣了跟著姊姊輾轉流離,立刻衝進自己的小房間,三兩下便抓了個包袱綁上胸前。

  姊姊說過,包袱要綁在前頭,免得逃難時被人從後頭一抓便搶走了……這些年來,他一直都記得的。

  「走。」她一點頭,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帶著弟弟自野店後頭的柴房,悄悄離去。

  柴房裡有條他們姊弟倆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挖出的地道,狹窄的地道通往三里外的密林,穿過密林便是東河渡口,自那兒上船即能一路南下……

  玉米這些年來每遷移到一處落腳,便會先勘察好逃生的路線,想辦法為自己和弟弟留一條後路。

  這些「學問」和「本事」,都是小時候跟一個老乞丐頭兒學來的,一次次幫助她和小糧逃離追蹤的人馬。

  本想著,她和小糧這兩年來,再沒發覺有任何舉止異常、詭秘的人在跟蹤或打探他們的下落,她便想,仇人終於死心了,終於相信他們姊弟倆已被徹底斬草除根……她以為,從此以後她和小糧便能在東疆安身立命,過上期盼已久的安穩日子。

  可是命運弄人,今天他們還是不得不遠走他鄉。

  就在玉家姊弟消失在密道中時,鎮東將軍府內卻迎來了一個令燕青郎措手不及的消息。

  「主子,刀一傳來消息了!」

  「主子,您日前交代之事,京城飛鴿已到!」

  兩隻飛鴿,一灰一白,兩則密息幾乎是同時間呈到了他手上。

  他略一思索,臉色沉肅地先取過後者,展開那一小卷白錦布,上頭稟告查明的內容卻令他眉頭越皺越緊,心下越發驚悸狂跳起來。

  主上:

  詳查京城十六年來京兆各案,未有玉姓人氏所營飯館致客於死案件,

  發賣玉氏姊弟為奴記錄,亦查無此事。另,據密局所載,蘇太醫其人醫術精湛,然性情古怪,曾揚言平生所見,除卻御史台大夫葉慎德外,皆無一人值得深交爾。

  燕青郎神情複雜難辨,嘴唇緊緊地抿著,眸中怒氣湧現。

  葉慎德,蘭堂人氏,官至御史台大夫,素有錚錚鐵骨清名……十年前關蘇白葉四氏謀逆大案者其中一人。

  原來如此。

  玉米……不,是葉米騙了他,原來,她從未真正信任過他。

  他胸口一陣劇痛,黑眸中閃著不可置信的悲憤和苦澀,更多的是蒼涼的刺骨心

  燕青郎澀澀然地閉上了眼,臉色慘然如紙,彷彿一瞬間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

  「主子?」兩名悍衛一驚,擔憂地低喚。

  他睜開了眼,目光已是一片澄澈冷然,面無表情地問:「刀一送來的密息呢?」

  「密息在此。」其中一名悍衛忙呈上。

  他迅速打開一看,臉上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嘲諷之色。

  原來,刀一帶人自京城循線追查而下,查出葉御史當年確有兩名遺孤孫兒逃出,十年來足跡自新城、鳳野、台州……近年行跡疑似現身東疆。

  好,很好……原來一直以來,他都是那個最大的傻子!

  他眼神冰冷而銳利,忽地起身,問道:「護送玉姑娘去野店的人馬回來了嗎?」

  「尚未。」

  「來人……」他又強抑下胸口那陣煩躁和衝動,頓了一頓,又道:「沒事,都下去吧。」

  「是。」悍衛們遲疑了一下,仍是恭敬行禮退下。

  「慢!」他又喚住。

  「屬下在。」悍衛忙住腳。

  「……若是她回來了,立刻稟報予我。」他低聲道。

  「屬下遵命。」

  待悍衛離去,燕青郎盯著緊握在拳心,幾乎被揉碎了的兩條錦絹傳書,眼神陰晴喜怒難辨。

  小米,莫負我。

  請你,別讓我成為一個最可悲的大笑話……

  然而,一個時辰後自野店驚慌趕回的護衛們,卻毀去了他心底深處那死死抓住的最後一絲希望——

  玉氏姊弟不見了。

  「小米……你怎能如此待我?」胸口劇痛翻湧起來,他勉強嚥下喉頭那口又腥又鹹的鮮血,面色慘然地一笑。

  沒有解釋,沒有隻字片語的交代,毫不遲疑的欺騙隱瞞,生生將他的心無情踐踏在泥地裡。

  「小米,我燕青郎,對你而言當真連一點意義也無嗎?」

  她是不是在他懷疑她的那一天起,就已計畫好了要離他而去?

  他眸中升起了一絲恨意,更多的卻是沉沉的失落與絕望……

  不,她休想就此一走了之!

  「來人!通令下去,東疆全境戒備,捉拿玉氏姊弟!」他目光如箭,一聲大吼,「備馬!」

  「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7:14:13

  第十章

  東河渡口,大河遼闊,滔水滾滾,因是南來東去航運要處,因此商帆和船隻紛管紛不絕,極是熱鬧。

  「姊姊,我們不上船嗎?」玉糧看著姊姊佇立在渡口,不時回頭,面容淒傷,又隱隱彷彿在眺望,或是等待著什麼,不禁心一動。「你在等誰?」

  「我沒有,我……」玉米猛地回過神來,倉皇地否認。「我們這就上船吧。」

  玉糧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默地頷首,握緊姊姊的手,起步順著人潮,挨挨蹭蹭地上了船去。

  這艘往南方的中型客船載了百來人,還有一些貨物和騾驢雞鴨之類的活物,雖是分了不同的艙房,卻依然喧鬧嘈雜不堪。

  他們找到了位子坐好,玉米依然情難自已地望著渡口那頭的東疆方向,喉間堵塞著一團灼熱酸澀的深深痛楚。

  燕大哥,小米走了,你要保重。

  就在船夫要收起船索的時候,一行騾隊急急忙忙地趕近而來,其中一人頗為面熟,玉米一定睛,這才發現原來是過去兩、三個月來常率騾隊販貨至東疆做生意的趙老闆。

  糟,遇見熟人了。

  她心下一驚,忙縮頭閃躲,唯恐給趙老闆瞧見了,萬一不小心漏了口風,消息傳到鎮東將軍府就麻煩了。

  趙老闆和幾名夥計千拜託萬拜託,終於還是得以上了船來。

  玉米咬著下唇,有些懊惱地低歎了口氣。

  船夫終於收起了船索,客船慢慢地隨著河水拍浮推動著離開了東河渡口。

  這時,遠方卻隱隱約約似有雷動,轟隆隆如怒龍卷雲而來。

  「欸?打雷了,要下雨了嗎?」玉糧茫然地抬眼望去。

  「不是雷……」她倒抽了口涼氣,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支由遠至近快如閃電的剽悍騎兵。

  放眼東疆,如斯剽悍,唯有燕家軍……是燕大哥!

  為首的身影偉岸修長,煞氣騰騰,好不眼熟,就連他胯下騎的神駿戰馬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追霄!

  她的心臟在這一刻彷彿靜止了,不知是驚是懼是喜還是盼望,屏氣凝神地望著那高大神偉的一人一馬。

  就在此時,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忽然頂住了她的後腰,充滿了濃濃的威脅和無可錯認的殺氣!

  「玉老闆,噤聲。」趙老闆面上商人油滑親切的笑容仍在,眸底卻是精光畢露,毫無笑意。「不想你和令弟命喪於此的話,就乖乖聽我的命令。」

  「趙老闆你、你為什麼……」玉米腦中靈光一閃,剎那間心口一涼,「你是他們的人?」

  「玉老闆,你居然能在我眾多手下的追蹤下逃脫了十年,真真令我另眼相看。」趙老闆似笑非笑的,「不過普天之下,還沒有我主子『得不到』的人。」

  「你怎麼會知道我們……」

  「這兩個多月來本已對你姊弟一一人略有生疑,今日見你倆一入灶間便消失無蹤,我就知道有鬼。」趙老闆得意地揚起微笑。「後來在柴房裡發現地道,就真相大白了。」

  她緊緊咬著下唇,既驚且憤,更是恨意難當,「我弟弟什麼都不知道,你放他,我跟你們走!」

  「玉老闆,不,葉家孫小姐。」趙老闆眼底儘是無情的嘲弄之色。「你以為這是一個過家家的遊戲嗎?乖乖交出你祖父當年交給你的東西,我或許還能考慮留你和令弟一具全屍,否則——」

  「我爺爺什麼都沒有留給我,你主子找錯人了。」玉米說得咬牙切齒,眼底血絲密佈地仇視著他。「我和我弟只想留一條命苟且偷生,我們從不會對你背後的主子帶來任何威脅,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放過我們?」

  「哼!」趙老闆冷冷低喝一聲,「看看你後面。」

  玉米一驚,猛然回頭,正好瞥見弟弟被幾名大漢圍住,巧妙地困在船舷,滿臉恐懼卻死命咬牙忍住,充滿絕望地看著她。

  姊,快逃!

  玉糧無聲說出的嘴形令她心口大痛,熱淚狂湧,咬牙道:「放開我弟!否則我立刻咬舌自盡,你就等著回你主子面前以死謝罪吧!」

  趙老闆臉色一變,目光陰狠凶辣一閃,手中鋒利匕首微微用力,刀尖瞬間透肌剌入,玉米痛得悶哼一聲,感覺腰後劇痛處有液體汩汩流出。

  「動手啊!」她疼到顫抖,卻笑了起來,語氣中的凶狠冰冷絲毫不遜於他。

  「一刀了結我們姊弟,你們什麼也拿不到,依你們主子的心性,他會放過辦事不力的你們嗎?趙老闆,這十年來,因為抓不到我們姊弟,你的手下可死了不少吧?」「別以為我不敢真的殺了你!」趙老闆臉頰肌肉一跳,眸光陰毒更盛。

  「歡迎之至,像這種跟狗一樣四處被人追趕著逃竄的日子,我們也過夠了,還不如趁今日大家博得一個痛快!」玉米直直地瞪著他,臉上濃濃嘲諷輕蔑之色流露無遺。「我敢!可有權有錢的趙老闆,你敢嗎?」

  「就算不當場擊殺你姊弟一一人,我趙某人多的是手段教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趙老闆驀然笑了,彷彿在看著一個玩鬧不乖的幼童,抑或是死物。「相信我,到時候,你會親口哭著求我殺了你們。」

  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卻極力壓抑著不願讓他看出透骨的恐懼。

  「還有,船已離岸,別指望燕大將軍救得了你們。」趙老闆嗤了一聲,殘忍地再捅上一刀。「況且要是他知道了你們姊弟倆謀逆遺孽的身份,到時候只怕你們死得更快些!」

  玉米緊咬得下唇都出血了,不發一語。

  她原就不願燕青郎涉入這件事裡,她只願這船開得越快,離得東疆和他越遠越好。

  就在電光石火間,忽聽得船上眾人一陣驚呼,趙老闆和其手下迅速望向聲音來處,手上卻依然穩穩抓住玉米和玉糧。

  「停船!」一聲宛若春雷怒吐、石破天驚的大吼炸起。

  趙老闆臉色大變,登時陷入兩難:對上這東疆戰神,他和手下絕無勝算生還之理,除非他端出主子身份,但日後也逃不過一個事敗洩密的死罪;若是就此放了玉米姊弟,故作無事,玉米又豈會放過他?

  彈指間的幾個轉念,趙老闆瞬間惡向膽邊生……

  趁如今大鵬展翅般凌空而來的只有一個傳言中武功出神入化的燕青郎,他集手下眾死士之力,說不定還有機會一舉狙殺這燕青郎!

  至於日後該如何抗得住燕國公府和十萬燕家軍那令人驚懼膽顫的滔天怒氣,他已顧不得那麼多了。

  離趙老闆最近的玉米一見他臉上殺氣湧現,心下一顫,想也不想地對著堪堪躍落至船舷的燕青郎狂喊一聲……

  「快走!」

  燕青郎聞聲一震,銳利鷹陣迅速搜尋向聲音來處,瞬間看清了她現下局勢,眸中厲光大盛。

  「賤人!」趙老闆恨恨地怒斥一聲,一手押緊了玉米,喉間打了個響哨。「動手——擺住他——」

  剎那間刀光劍影四起,船上人們尖叫著,恐懼地爭相逃閃推擠成了一團,有人搶著跳下船,有人在混亂中被踐踩在地,還有人被死士手中的刀劍橫劈斜斬,血肉噴飛,慘叫不絕。

  趙老闆趁亂中押著玉米逃往船尾擺放小舟的地方,他只能指望十數名死士能在一方面製造混局擾亂燕青郎的心神,一方面能拚盡全力截殺住這位極其可怕的東疆戰神!

  一路循線追來的燕青郎,原是滿腔悲憤難填,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個既可惱又可恨的小女人給抓回來問個清楚——她欠了他的,不只是一個解釋,她還欠了他這顆幾乎為她操碎了的心。

  但他萬萬沒想到,變故竟是來得如此猝不及防,才一眨眼間,她便生生墜入了危險裡!

  「小米!」他既震驚又怒不可遏,殺氣畢露地大吼了一聲,「放開她!」

  十數名死士不禁打了個冷顫,被這股彷如挾帶著千軍萬馬而來的血煞霸氣,震懾得手中刀劍幾乎握不住,腿肚子不由一軟,可一想起他們身後的主子,又是硬著頭皮咬牙而上!

  剎那間,刀光凌厲劍影森寒地自各個不同方向殺來,燕青郎冷笑一聲,隨手拔出身側的隱雷刀,左格右擋,在兩個呼吸間已然盡化去對方殺招,下一瞬間隱雷刀默然無聲地斬進了一二三四五名死士的左胸裡,登時肋骨俱碎,砰然倒地。

  剩下的六七名死士面露驚恐絕望之色,他們執行殺人任務以來,歷經無數場血戰狙殺,幾時見過這般可怖駭人的對手?

  眼前這眸光冰冷、面無表情的男人,果然真的就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東疆鐵面戰神!

  趙老闆遠遠聽著自己手下臨死前發出的淒厲慘叫,面容因深深的驚怒和恐懼而扭曲了起來,推著吼著脅迫玉米動手解開小舟上的繩索。

  「把它推下船去!」

  「小米!」燕青郎眼角餘光一瞥見,心下大急,霎時手中殺勢更急,幾乎是瞬間便又斬殺了好幾名膽敢擋路的死士。

  僅剩的一名死士忽然緊緊抓起了跌倒在地的玉糧,劍鋒緊抵在他的頸子上。

  「放下刀,否則我殺了他!」

  「大將軍不要管我,去救姊姊!」玉糧清秀臉龐慘白若紙,卻大叫道。

  「閉嘴!」面露猙獰的死士一個用力,劍鋒已在玉糧頸上割出了一道血痕。

  「糧哥兒——」燕青郎臉色瞬間一白,該死,糧哥兒不能出事的,小米最疼這

  個弟弟,若是糧哥兒有何差池,她萬萬不會獨活。

  「求大將軍快去救我姊姊,小糧不怕死!」玉糧拚命掙扎哭喊道。

  「糧哥兒,你信我。」他迅速冷靜鎮定下來,沉聲道。

  玉糧微不可聞見地略點了點頭。

  「丟掉刀,否則我真的會殺——」死士直覺不對,啦哮道。

  「提氣!」燕青郎大喝一聲,在玉糧因吸氣頸項微微後縮一寸的剎那間,手中隱雷刀化作一道青芒飆射而去!

  就這麼僅僅差了一寸的距離,生死立判……

  清瘦略矮少年後方那體格壯碩的死士胸口,不偏不倚地插進的正是燕大將軍那柄赫赫有名、飲血無痕的隱雷刀。

  玉糧還傻愣間,那名死士已氣絕倒地。

  「待著,我救你姊去!」他正要上前拔回隱雷刀,突然感覺到背後風聲一緊,寒意透肌而來……

  「大將軍小心!」玉糧慌喊。

  燕青郎心下一凜,就要回掌空手接下凌厲利刃鋒芒,忽然一個柔軟的小身軀在最不可能的閃電瞬間,緊緊撲護住了他背後……

  噗地一聲,無情刀刃捅入肉體的不祥聲傳來!

  「姊姊——」

  燕青郎頓時間腦中一片空白,心跳彷彿停止了,眼前的一切像是變得特別緩慢,玉米緊緊抱住他,背心深深插入了一柄匕首,鮮血四濺迸飛,那個面色陰鶩憤恨扭曲的偷襲男子一呆,隨即想再度拔出匕首,然後他大手如鷹爪鬼影似地一抓,瞬間活生生擰斷了那個偷襲者的頸子!

  那偷襲者眼睛暴突,臨死前驚駭不甘地像是想說些什麼,斷續擠出了「我……乃……」二字後,死不瞑目地氣絕而亡。

  燕青郎卻是恨不得能將此人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但是眼前他再顧不得其他,焦急如焚地抱起了重傷的玉米,顫抖著大手點了她背後的幾個大穴試圖止血,他試著想喚她的名,喉頭卻是哽住了,黑眸熱淚滾落。

  「燕大哥……你沒……沒事,真是太、太好了……」她那張小圓臉慘白得毫無血色,卻是緩緩揚起了安心的笑容。「太……好了……」

  「小米,不會有事的,有我在。」他臉色看起來比她還要慘白,還要害怕,卻是不斷喃喃地保證著,堅定地發著誓。「有燕大哥在,就是閻王也別想跟我搶你的這條命!」

  「沒、沒關係的……」

  「什麼沒關係?!我說有關係就是有關係!」他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安慰著她,卻因心焦痛苦得幾乎神魂俱亂,「燕大哥陪著你,你會好起來,你到哪裡我都陪著你,小米,這是你欠了我的……小米,只要你好起來,我什麼都答應你,我幫你報你的家仇,你以後要我怎麼樣我都依你……」

  「燕……大哥……」她背後好痛好痛,只覺每呼吸一次都是椎心刺骨的劇痛和煎熬,可是像這樣被他牢牢抱在溫暖的懷裡,聽著他紊亂不成言的哽咽哄慰,她還是忍不住輕笑了起來。「你、真好……如果我這次能活下來,我一定不再逃了,我、我……嫁你……」

  「你不會死!」燕青郎緊緊抱著她,虎眸裡又是怒火又是淚水,大吼大叫道:「你也嫁定了我!以後,以後我天天都把你拴在身邊,這輩子你都別想逃了!」

  「霸……道,壞倫……」她卻笑得好甜蜜好甜蜜,可是娘的!背後那刀還插得天殺的真痛啊!

  「來人!大夫呢?快來個大夫救人啊!人都死到哪裡去了?」他又是一陣急怒攻心,對著四周看傻了的眾人咆哮如雷。

  「嗚嗚嗚,姊姊……姊姊,你不要死啊……」玉糧已經哭成了淚人。

  「大夫,哪裡有大夫啊?快快快……」船上眾人如大夢初醒,終於大呼小叫起來,「救人救人,啊,好多人都受傷了,大夫……」

  在一陣混亂中,燕家騎兵隊終於將船又引回了岸邊,同時兵分二路,早已有輕功絕妙的暗衛火速回去抓陸大夫來救人,更有悍衛已經開始在各艘還未出航的大船上下強勢「徵召」大夫。

  燕家軍多年來在燕青郎的統領鍛煉下,果然治軍有術,行事快捷敏銳,一下子就有好幾個年輕的老的大夫被拎上了船,被一群虎視耽耽凶霸霸的親兵悍勇們盯著逼著要速速救治他們未來的當家主母!

  「小米,你信我。」燕青郎終於恢復了沉穩冷靜之色,陣光堅定地注視著她,在她冷汗涔涔的冰涼額上輕輕落下一吻,柔聲道:「我絕不會讓我心愛的女人有事的。你信我嗎?」

  玉米凝望著他深情真摯的目光,蒼白的嘴唇微微彎起一朵燦爛的笑花。「我信你。」

  「那,好好睡吧,睡醒了你就好了。」他大手輕柔地拂過她的睡穴,英俊的臉龐上儘是柔情萬千的憐愛寵溺之色。

  而後,他轉頭望向七八個張大了嘴巴看傻了眼的大夫,面色一沉。「治好她,否則……你們死!」

  「是是是,一定一定……」

  「會的會的,將軍夫人一定不會有事的……」

  聽得一干燕家騎兵暗暗抹冷汗。

  咱主子為了未來主母,還真是……不低調啊!

  兩天兩夜,燕青郎整整兩個日夜沒有合眼,一直守在玉米的床邊。

  直至剛剛陸大夫結束了今日那長長的金針度穴之術後,欣慰地宣佈她已性命無憂,日後只要好生調養便可無恙,此話一出,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心終於恢復了跳動。

  那自她重傷昏厥過去後至今便空洞虛無得可怕的胸口,也終於回復了一絲絲的暖意。

  「小米。」他始終握著她冰涼小手不放的大掌,此刻更是攢得更緊,俯下頭輕輕抵著她的額心,微顫地笑了。「太好了,你沒事了,這真是太好了……」

  他閉上了眼,一滴狂喜激動的熱淚無聲地落在她的臉上。

  燈燭靜靜流轉著一室寧馨溫暖。

  就在此時,一記小心翼翼的輕敲響起,太不長眼地打破了這一刻幸福的美好氣氛!

  燕青郎抬起頭來,大手迅速抹去眼底淚水,臉色鐵青地怒瞪外頭。

  「誰?」為怕吵醒她,他咬牙切齒的低吼還是壓得低低的。

  「咳,屬下該死……」外頭僵硬陪笑的是剛剛猜拳輸了,只能被迫帶著飛鴿傳書來打擾小倆口的濤天總管,平時俊美的笑臉現在完全被一臉苦瓜取代。「那個……燕國公府老祖宗的信。」

  原是怒氣沖沖的燕青郎愣住了,慍怒的臉上飛快掠過了一絲不知是心虛還是瑟縮的異樣顫抖。

  「咳,知道了。」他臉上神色看不出陰晴喜怒,但肯定心情很複雜,步伐輕緩地走向房門口,慢慢打開門,然後用一種彷彿是接過燙手山芋的艱難動作拿過了信。

  「屬下告退!」濤天唯恐當了那被火殃及的「池魚」,信一送到,人立刻不見影子。

  「混蛋,沒義氣!」燕青郎恨恨低咒了一聲,卻是吞了口口水,才鼓起勇氣打開那封信。

  上頭娟秀簪花字很是漂亮,但內文五百字左右的哭哭啼啼兼哀怨撒嬌字眼卻令人觀之很是頭疼,最後真正嚇到他的是其中兩句話:要嚇跑了老祖宗的小孫媳婦兒就仔細你的皮、老祖宗馬上親自到東疆為你倆主婚。

  「老祖宗……」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就在玉米迷迷糊糊睜開眼的當兒,忽然聽見了一聲重物砰然倒地的聲音。

  這、這是咋啦?

  可憐兩日兩夜未吃未睡的鐵人燕大將軍燕青郎,因一時震驚過度,不支倒地,直至隔天黃昏才醒來。

  醒來後,收到的第二封飛鴿傳書卻是由燕國公親自提筆書寫,只有五個龍飛鳳舞、大器恢宏的大字……

  老祖宗起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13 17:14:42

  尾聲

  三個月後。

  隆冬來臨,天降瑞雪,鎮東將軍府內卻是暖意融融,因為今天是吃湯圓的好日子呀!

  將軍夫人親自做了香甜軟糯的桂花釀湯圓子,全將軍府上下都能嚐到夫人的愛心湯圓子,真是幸福到甜入心哪!

  但是最感歡快滿足好福氣的還是鎮東大將軍,懷裡抱著軟軟的小嬌妻,吃著小嬌妻喂的桂花釀湯圓子,雖說以男人的口味而言還是太甜了點,然而燕大將軍卻依然吃得滿面笑容,甘之如飴。

  「對了,那些人的痕跡都抹去了,你放心,你和小糧很安全。」燕青郎忽想起一事,俊挺的臉上略略正色,沉聲開口,「不會再有任何人知道你們的身份和下落。」

  「我知道你定能護著我和小糧的。」玉米朝他嫣然一笑,充滿信任又幸福地窩在他溫暖胸膛前,輕歎道:「但是……你真的要知道那幕後追殺我們的主子是誰嗎?」

  「是。」他只要一想到那幕後黑手,眼神就深沉陰鬱兇猛了起來。「不把他們的老巢整鍋端了,我燕青郎還有何顏面談什麼護妻情深?我又如何能安心?」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自他懷裡掙扎而下,到床頭邊的五斗櫃裡取出了一個小小匣子,用鑰匙打開匣蓋,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卷物事。

  「這是?」他濃眉微挑,眼帶詢問。

  看起來像小孩子的肚兜或是裡衣……

  「這是兩面縫成的,當年穿在兩歲的小糧身上,娘臨去前偷偷在我耳邊交代……娘說,這是一份無字天書,要我千萬藏好,若蒼天不開眼……」她淚光一閃,低聲道:「要我們姊弟倆這輩子永遠離京城遠遠的,平平安安的在一個地方落地生根,別怕辛苦,要互相扶持。記得一定要活著,然後把這一切爛在肚裡,一生都不要再提起。」

  燕青郎心疼地擁緊了她。

  「可是,若是幸得老天垂憐,能有機緣和希望,就想辦法去尋到關蘇白三家的後人,他們手上的東西,能讓它現出真身,真相大白於天下。」她嗓音有一絲掩不住的顫抖與緊張,生怕會在他臉上看到驚震與惱怒,甚至是後悔的神情。

  可她卻萬萬沒想到,他聽完以後完全沒有表露出她以為的那樣,如遭雷殛、不能置信的激動反應。

  相反的,燕青郎那雙深邃黑眸卻是亮了起來,緩緩地一頷首,帶著絲掩不住的驚喜和如釋重負,微微一笑。「原來,世上果真有此東西的存在。」

  「你、你知道?」反倒是她驚呆了。

  「嗯,燕國公府是少數幾位略諳內情的武將權臣之一。」他神情隱帶喜色,溫言地道:「我們只知道當年發生了件極詭秘危險,絕不能對人言之的大事,事涉謀逆和內宮,卻不十分明白究竟來龍去脈為何,但自那日起,我們便在追查此事。」

  「那你……你本來就在找我和小糧?」她臉上掠過一絲不知是喜抑或是酸澀的複雜神色。

  「你又誤會我心懷不軌了。」他蹙起濃眉,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小嘴兒,假意生氣道:「小米不拿我當壞人看待,就會渾身不舒坦。真可惡,該罰。」

  「對不起啦。」她吐了吐舌,小臉瞬間羞紅成了朵朵桃花,趕緊乖乖認錯,以免惹得他這一哀怨著惱起來,又是一整夜對她沒臉沒皮、沒輕沒重的「重懲」。

  嗚,人家昨天晚上的「這樣那樣」,今天早上腰還酸得要死哪!今晚可再受不住了。

  燕青郎見她小臉嬌羞如春,不禁又「色心大發」地撲過去同愛妻親親熱熱地好一通,直到她被他吻得發散鬢亂,面紅如榴花,嬌喘吁吁地直告饒,這才稍稍地放過了她。

  「你放心,『我們』會找到另外三家後人的。」他寵溺地摟著她在懷裡,神情溫柔輕鬆,低沉嗓音裡卻帶著股成竹在胸的王霸之氣,「明日起,燕國公府也該動起來了。」

  今晚,鎮東將軍府便會有三隻嚴受訓練過的海東青放飛而出,各自飛向極南、極西、極北之境……

  ——全書完——

  將軍啊,小姑子不是這樣追的啦!

  燕國公府密局,駐東疆特派處,登記第一號暗衛首領秘密檔案卷一有載……XX年XX月XX日,鎮東將軍府。

  清晨,天未亮,四周靜謐,無殺氣。

  瀚然樓上,有一高大挺拔身影憑欄佇立,負著手,皺著眉,儼然沉思軍國大事模樣。

  久久,大將軍低聲歎了一口氣,透著股鬱鬱傷傷的悵然難解。

  「今日,可又該換找個什麼理由上門去呢?」但聞大將軍自言自語,甚是苦圓。

  (暗衛首領私下警醒眾手下:凡見主上神色有異,所有人等均須噤聲慎行,切莫驚擾主上思考大事,達者,軍法懲治。)

  「咳,稟主子。」一旁被迫當狗頭軍師的濤尺總管輕咳了聲,眉眼間儘是尷尬陪笑之色,訕訕道:「那個,依屬下之見,上回您嫌棄人家玉老闆的燒豬手老爛太鹹,這話似是說得太過了,據野店暗線傳來的消息,那玉老闆至今仍是忿忿難平。所以您待會兒不管找什麼理由去,千萬記得嘴得甜一點,多誇誇人家。」

  「是嗎?」燕大將軍心一緊,隨即濃眉皺得更緊了,沉聲不悅地道:「那你的意思是叫本將軍說謊了?」

  「咳咳!也不是說謊,就是說話婉轉一點,身段放軟一點。」濤天總管忙解說。

  「你是叫本將軍同那些娘娘腔的小倌學事不成?」男性尊嚴疑似被質疑了,燕大將軍聽得一個大怒。

  「……」濤天總管額上落黑線,背心流冷汗,面色慘然得苦不堪言。

  嗚,不小心一腳踩空掉進愛河裡的主子好難溝通啊,可是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要是沒能幫忙主子搞定野店那枚小姑子,他們鎮東將軍府裡裡外外數百臣下,乾脆集體抹脖子算了!

  「話說回來,那些食客人人都誇她做的飯菜好,若是我也隨大眾從大流地讚了一句好吃,只怕她立馬拿我當那些尋常人看待,就再不會覺得本將軍有什麼特別之處了。」燕大將軍發完飆後,一想起那張圓圓如甫出爐小包子的小臉蛋,不由面色

  一紅,低歎一聲,又立刻陷入了煩惱裡。

  「……」濤天總管可以很大逆不道的承認他……很想笑嗎?

  鳴,不行不行,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來,重複哈三遍。

  「濤天?」

  「是,屬下在。」

  「半個月後又是燕國公府糧車運至東疆的日子了吧?」

  「是的。」

  「放出消息,說我明日便要帶領大軍進山操練,沒個三五個月不回東疆鎮上。」

  「咦?」濤天總管一愣,隨即會意過來,猛地點頭稱是。「屬下立馬交代下去。」

  但見燕大將軍深邃黑陣裡,一掃方纔的躊躇、憂鬱、忐忑和迷惘,滿滿閃動著智慧的光芒,嘴裡唸唸有詞:「自古情場如戰場,舉凡戰事現膠著之局,自該痛下猛藥、祭出奇兵,無所不用其極,方能克敵機先,大獲全勝……」

  「主子好威武,主子好英明,主子好厲害!」濤天總管聞言幾乎喜極而泣,個個不由大聲歡呼起來。

  我的老天爺呀,主子終於開竅啦!

  (已婚的暗衛首領再也忍不住,默默歎息,含淚記下:將軍啊,小姑子不是這樣追的啦!)

  老祖宗啊,鴛鴦不是這樣瞎點的!

  燕國公府,百花盛放樓。

  一位銀髮蒼蒼卻穿著華麗,笑容滿面的老婦人,坐在鋪著厚厚錦墊的大榻上,正拿起了信紙遠遠地隔著瞧,看了一次又一次彷彿還不足,忍不住又命人道:「豐魚兒,你丫頭眼力好,再唸唸給老祖宗聽聽。」

  隨侍在側的秀氣丫頭雖是長得其貌不揚,卻有著一頭黑鴉鴉油光水滑的好頭髮,肌膚細緻如雪,最最特別的是笑起來如和風吹過,總能教人心頭不由一陣清新暢然。

  「是,老祖宗。您別急別慌,奴婢會好好給您多隱隱的。」豐魚笑吟吟地接過信紙,聲音清脆地念道:「敬稟老祖宗,大少爺近曰情竇初開,心儀東疆一小姑子,那小姑子老奴見過,脾氣極是爽倒明快有趣的,老祖宗必定會喜歡……」

  豐魚一邊念著,老祖宗笑得眉眼亂飛,連臉上的皺紋都笑成花兒!

  「好,好樣兒的。」老祖宗喜得合不攏嘴。

  「恭喜老祖宗,咱們國公府迎娶進這孫少奶奶的大喜事,想是指日可待了。」豐魚也高興地湊趣兒道。

  「呵呵呵,終於呀,可把我急得……眼下總算有點兒盼頭啦!」老祖宗頻頻撫掌樂笑,聽完後還意猶未盡地追著問:「還有呢還有呢?」

  「嚴嬤嬤信就寫到這兒,旁的還無下文。想是事情發展得很順利,您別擔心。」豐魚安慰道。

  「我怎能不擔心呢?」老祖宗唉聲歎氣了起來,「我的青哥兒可是咱們國公府的獨苗苗,那性情身段能力都是一等一的,若非月老不開眼,他又成日練武不諳情滋味的,我會拖到現在還沒抱上寶貝曾孫兒嗎?」

  「會好的,現下不是有好事傳出了嗎?」

  「哎,我是怕青哥兒倔頭強腦的,萬一嚇跑或是得罪了人家小姑娘,到時候雞飛蛋打一場抓瞎,那我抱小孫孫的希望不是更渺茫了嗎?」老祖宗越說越心急,幾乎坐不住了。「不行不行,我得盯緊點兒……對了,除了嚴嬤嬤的飛鴿傳書外,暗衛那兒是怎麼說的?不是每半個月暗衛那兒便有信直送給公爺的嗎?」

  哎,說到她這個兒子,平時總愛繃著張剛正不阿的鐵臉裝深沉,偏偏是死充著脾氣,心腸可比誰都要軟,明明不放心唯一的愛子駐守東疆,面上還一副公事公辦,可這國公府裡誰不知暗衛首領是他親自派到東疆去的?還千叮囑萬交代了切切得半個月一封平安信,若是青哥兒有個什麼頭疼耳熱的,他便是頭一個暴跳如雷,急慌慌吼著叫送太醫去的,連她這個老祖宗和青哥兒他娘都要給排到後頭去了。

  所以嚴嬤嬤捎來的密信裡來不及提上的,暗衛那兒送回來的信裡肯定都有,而且定然要詳細許多的。

  「咳,老祖宗,」豐魚有些尷尬,「公爺那兒都是些密局暗衛大人們看管著的,奴婢豈敢違令多問?」

  「那你去,同他們說是老祖宗要看的,把那些個東疆的密報……不,不只是密報,就是濤天每月回稟公府的摺報也得統統繳上來。」

  「呃……」豐魚吞了口口水,臉上的訕色更深了。「奴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都說是老祖宗要的……」老祖宗正要皺眉,忽然又似想起什麼,恍然大悟。「噯,我說魚丫頭,你……莫不會是……害羞了吧?」

  「……」豐魚眨了眨眼。

  什麼?

  「我還真給忘了呢……嘖,該打、該打!」老祖宗笑得好不曖曖昧昧,頂了頂

  她的手肘。「就是就是,想你和濤天自小在國公府裡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都是老祖宗的錯,到現在還沒想起該替你倆作主……」

  0#?……?……#?

  「奴奴奴婢和濤濤濤天總管……」豐魚差點驚掉了下巴,一口氣險險提不上來。「作……咳咳……主?」

  俊美無雙的濤天總管,陰森詭笑的濤天總管,罰得人哭爹喊娘的濤天總管,嚇

  得人屁滾尿流的濤天總管——誰同他是見鬼的青梅竹馬呀?!

  見豐魚「歡喜」得驚呆了,老祖宗越發樂不可支,相信自己可是慧眼獨具,隨隨便便瞥上那麼一眼就能成就樁好姻緣。

  「好丫頭,這事兒就包在老祖宗身上了,有老祖宗給你作主,保證濤天是手到擒來,哪怕本來不是你鍋裡的也定能吃進你嘴裡了。」老祖宗興奮難當,拍著胸脯保證。

  是這麼形容的嗎,老祖宗?

  「老祖宗……」豐魚有氣無力,弱弱地想解釋。

  「沒事兒,這門親老祖宗就幫你定了!等明年春暖花開,濤天回府覆命的時候,老祖宗便叫他給你個交代!」

  交代……豐魚不由打了個冷顫。

  嗚,只怕等濤天總管明年春天回來,誤以為是她哄著老祖宗把他「賣」了,到時候「欠人交代、要被剝皮」的,就是她這個沒事趴著也中鏢的倒楣鬼了!

  老祖宗啊,鴛鴦不是這樣瞎點的,那個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呀,鳴鳴嗚!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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