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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余宛宛]征服紅牌律師【法鷹之戀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09:57     標題: [余宛宛]征服紅牌律師【法鷹之戀之一】[全文完]

征服紅牌律師(法鷹之戀之一)作者:余宛宛

又打贏一場不可能勝的官司了。
嘩!厲害吧?!
客氣!有誰不知道他是台灣現下最最有名、
最最富正義感的律師?!紅的發紫發黑中……
唔!突然想一個人去渡個假--一個人?
什麼時候他變得那麼「清心寡慾」了?
女人們曾捨得讓他落單才怪。
不過,這次似乎好像是他主動去招惹人家的,
而且還不一定「罩得住」!
踢到鐵板了吧?什?不止!?
丟了心?這--就比較那個棘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10:20



  綠色烏龜與朋友小夜的對話——關於余宛宛

  「喂,綠色鳥龜,你發什麼呆啊?」小夜戳了下宛宛的肩膀。

  「不要叫我綠色烏龜。」宛宛扁著嘴抗議。

  「誰要你腰老是直不起來,不就像烏龜背個殼嗎?

  「而且嘛……」小夜奸詐地笑了笑,「連你的車子都是忍者龜的顏色,不叫你綠色烏龜,難道叫你紅色靖蜒嗎?」

  「我腰直不起來是因為每天上班坐大久、站大久。下班後又在電腦前待太久,你懂什麼,哼。」宛宛嗤之以鼻。「懶得理你。」

  宛宛轉過頭,開始想著待會外出要購買的零食名單,嘴角咧得好不快樂。

  「吃吃吃,就只會吃,也不長肉,瘦得跟排骨一樣,浪費國家糧食。」小夜不屑地說著。

  「我吸收不好,我是骨感美人,不然你想怎樣!」宛宛口氣略微惱火。

  「骨感是真的,美人可就未必。」小夜不以為然。

  「你走開啦,我要看讀者的信了。」宛宛心虛地望著一個禮拜前自郵政信箱取拿出來,而至今尚未拆同動信件。

  「對了,讀者都覺得你很煩、很無聊耶,出道沒多久,筆名就換了三個,人不出名還老愛作怪。」小夜湊了過去。

  「拜託!我每一次換筆名都是有苦衷的!」宛宛大聲抗議。「而且我換的筆名很容易記,以此類推——音同義近啊。」

  「反正你就是無聊。」小夜下了個結論,閉上了嘴,豎起了耳朵。「你聽這是什麼音樂啊?」

  「中國古樂啊。」宛宛奇怪地瞄了她一眼。

  「你不覺得在半夜聽這些簫啊,笛啊!很……詭異嗎?」小夜朝她扮了個鬼臉。

  「這樣才有文學氣質。」宛宛堅持,白了她一眼。

  「嚇你自己就算了,也不想想看這種輕飄飄的音樂傳到隔壁鄰居家,會把小孩嚇成什麼樣子。」小夜努著嘴,一臉宛宛不懂得「敦親睦鄰」的模樣。

  「你吵死了,我要睡覺了。」宛宛青了臉。

  「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在吼,還嫌我吵。怪人。」小夜自言自語。

  「我扁你喔。」宛宛滿目凶狠。

  「哎喲,」小夜聳聳肩。「我好害怕哦。」

  「你們兩個,閉嘴!」宛宛的媽在樓下大吼。

  想來半夜一、二點大聲說話,是會引起天怒人怨的。

  因此,宛宛與小夜踮看腳尖,關上了燈,小聲地鑽入了被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10:52

第一章

  台灣的秋,並不真正的冷涼;只在頰邊掃過一抹沁涼的風時,才會感受到那仿若近冬的幾絲寒意。

  龔廷山揚起嘴角,在走入機場之際,脫下了深藍色的薄毛呢外套,瀟灑地披甩到肩上。那夾帶著溫柔與調侃的微笑及修長有型的身影,一如往常地吸引了周旁之人的注意。

  官司勝訴雖是常事,但今天打贏的這一場婚姻攻防戰,卻著實讓他大快不已。龔廷山墨鏡下炯亮而清澈的雙眸中閃著滿意之色。

  兩個月前,他那個可伶兮兮的當事人——陳芋瑜,在身上被毆打得傷痕纍纍、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才毅然拿著驗傷單上訴離婚,結果呢?

  一審時,就被法院以「尚難認定已受被上訴人不堪同居之虐待」駁回其訴,原因就在於那個被上訴的人——她的丈夫與法院的關係良好。而他那個勢單力孤、如掠弓之鳥的細瘦當事人,只能淚眼汪汪地和她原本聘請的那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律師,任她丈夫家族的惡勢力籠罩至法院、斷絕她逃離婚姻的最後一線希望。

  幸好,她夠聰明,找到了他。

  龔廷山習慣地挑起眉,帶著抹自信,墨鏡下的眼眸閃著恣意的驕。

  當事人爭取到應有的權益,本就是他的職責所在;況且這原就是件被冤審的案件。司法界本就存在著大多心黑皮厚的人,而由這些敗類所經手的案件,往往就是一手拿錢、一手裁斷公正。他痛恨這樣泯來滅公平的做法,因此下手定不留情。

  挑出了當初判決適用法規的錯誤,提起再審之訴;把他當事人的經歷轉載至媒體,讓抽收賄款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硬是縮了回去,硬是把原審未詳盡調查的部分一道一道地重新翻查而出。

  判判離婚——成功!

  這場勝利,當然值得他放鬆自己到南台灣度個假——一月的長假。

  天曉得,為了律師事務所的忙碌,他已經一整年不知道什麼叫做「畫寢」——白天睡覺——的快樂了。

  絲毫不在乎頻頻投射過來的眼光,龔廷山神情自若地走過交雜著人聲與忙亂氣氛的機場大廳,走到航空公司的櫃檯前,確認機位。

  「龔先生,最近常到南部哦。」執勤的空姐,笑容比平時多了抹嬌柔地望著眼前的常客。

  他拿下了墨鏡,揉了揉高挺的鼻樑間,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前幾次都是公事,今天才真的是偷得閒去度假。」他欣賞地望著眼前端秀的女子。

  在他的笑容下,空姐敲著鍵盤的手指有片刻的停佇。「一個人啊?」口氣帶著試探地詢問。

  「你說呢?」對於標緻女子的詢問,他微揚了眉,回以另一個問句。

  「呃……您的機票。」她遲緩地交出機票,雙眼卻不曾須臾離開他分明出眾的臉龐。

  這樣的男人——不羈得讓人心動。

  「謝謝。」龔廷山對她點了點頭,轉身離開。而嘴角的那抹似笑非笑,始終沒有離開過他的神色之間。

  度假,該是一個人。

  不需要去感受別人的情緒,才能真正地放鬆自己。

  他不諱言自己喜歡身旁有各種女子的多情陪伴,只是在某些時刻,他寧願是一個人。何況南台灣夠溫暖了,不需要為這個難得的假期多添任何火熟。

  分享,是一種他還不願意付出的心情。

  龔廷山登上了飛機,找到了座位,自在地落了座,並未費神去注意座位旁那名倚著窗的女子。他只是仰著頭、鬆弛而滿足地靠在椅背上。

  他低下了頭,伸手捏了捏有些僵硬的脖子,目光卻意外地望見身旁一雙緊抓著扶手的纖長玉手——她怕搭飛機?

  龔廷山下意識地抬眼望向鄰座的她,而眼眸卻就此欣賞地凝聚在她的臉龐之上。

  絕艷,是他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字眼。

  龔廷山流連過她顯得有些繃緊的側面線條,讚賞地看著她翦翦盈然的眼及豐潤的唇線,略為蒼白但卻是不施朱紅的完美。原來他身旁竟坐了個出色容貌的女子。龔廷山微勾起嘴角,雖然不是見獵性心喜的低級心態,但還是起了談攀之意。

  他承認自己是個男人——一個會動心的男人。

  「剛起飛總是有些不舒服,不過飛行仍是很安全的。」他帶著笑開了口。

  葉芸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視線,讓耳邊的聲音衝入意識之中。有人和她說話總是好的,起碼讓她分些心,不要專注在飛行意外的恐懼之中。緩鍰地,她轉過了頭,勉強擠出的笑仍有些不安的。

  「謝……」在望見與自己攀淡的人時,她的另一個「謝」宇停頓了會。「龔先生,你好。」

  「你認識我?」龔廷山挑起了眉,對於眼前女子的坦然大方頗具好感。

  「你們三兄弟在台灣太有名。」她並非刻意獻媚,純粹訴說事實。

  被譽為律師界三劍客的龔家三兄弟——龔希一、龔允中、龔廷山——出眾的辨護能力,加上同樣引人注目的外表,總是媒體注目的焦點。

  「希望不是惡名昭彰。」對她的好感又添了幾分。

  眼前自然地輕披長髮的她,沒有特意裝出不識的矯情神色,也沒有趨炎附勢的故作熱絡。

  他,喜歡這樣不造作的女子。

  在龔廷山開口說話的一剎時,飛機也開始起飛。

  葉芸略為慌亂地眨了眨眼,直覺地盯住眼前那雙微笑但堅定自信的眼眸。

  看著她瞬間呈現的緊張,他拍了拍她交握至指節發白的手,以玩笑的口吻說道:「放心,飛機上的乘客都像我們兩個這麼瘦骨岐崎、弱不禁風的——肯定不會超重。」

  她咬了咬唇,給他一個很短暫的笑,卻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直飛而起的壓力直壓到胸腔,恐懼也淹到了心口。她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她的命不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她有太多的責任要負,她不能有事!也絕對不會有事!

  他盯著她蹙起的眉尖,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意。

  「閉上眼睛,好嗎?」低沉的語調有著平穩情緒的效果。

  葉芸驚訝地抬眼望向他燦爛的笑容,乍然間有些恍惚。笑得開朗的他,竟有種孩子氣的固執,那雙發亮眼眸中的神情和卓夫好相似。

  卓夫……她幽然地歎了口氣,急忙在憂愁進人眼瞳前的一刻閉上了眼睛。痛苦,是太深層的東西,不足以向外人道。

  龔廷山動了動身子,讓自己更舒服地躺靠在座椅上,也為了讓自己能更清楚的看到她長長睫毛底下的疲憊。他並沒有打算在假期之中來場戀情,但卻又移不開專注在她身上的視線。此刻的她,看來太虛弱又……太美、太吸引人。

  「聽我念完下面的東西,保證你安穩地一路睡到高雄。」他的聲音帶著調侃的笑意,臉龐卻有著不自覺的關心。

  葉芸輕吁了口氣。他的聲音有著令人信賴的催眠效果,這也是他常勝的一道利器吧?

  看她放鬆了些,他才再度開了口:「民法第一條:民事、法律所未規定者,依習慣,無習慣者,依法理。第二條:民事所適用之刁慣,以背於公共秩序或善良風俗者為限。第三條……。」

  葉芸不敢相信地張開眼望了他數秒。天,民法條文!虧他想得出來!

  然而,她立即閃躲似的緊闔上眼,因為觸目所及的那雙眼眸太灼人。閉上眼,她僅僅敢讓他低柔、緩慢的聲調進人腦海、佔據思緒。不該受到影響的,她這些年看多了男人,早該心如止水了啊。

  「……文字與號碼有不符合時,如法院不能決定何者為當事人之原意,應以文字為準。第五……」他對前來服務的空服員搖搖頭,細心地不驚醒她漸緩和的平靜氣息。

  他的聲音讓人安心——葉芸意識有些模糊地想著。

  兩天來未安眠的累,正昏沉沉的從四肢蔓延至千斤重的眼皮。

  「第六條:人之權利,始於出生,終於死亡。」

  死亡!當這兩個字猛刺人腦海時,葉芸突地僵了身子,漸襲來的睡意完全被刷洗一空。權利與死亡兩個名詞重夏地繚繞在意識之中,讓她胸臆間的氣息突然凌亂起來。她,連死亡的權利都沒有啊!

  「怎麼了?」他注視她乍然的不安。

  「沒事。」她搖搖頭,無聲地以手輕拭去額上泌出的冷汗。

  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張惶了,也許真是太累了,身體累,心靈更累!畢竟長期以來的期待與希望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後,逐漸變成絕望的感受也並不好受。

  她偏過頭,凝視著擱實在座位旁的一袋醫療診斷書。唉!

  龔廷山自空服員手中端過了熱茶,遞過予她,目光同時敏銳地順著她的視線方向看去,望見了紙袋上的醫院名稱。

  「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她啜了口溫熱的茶入喉,腦中盤旋的卻是醫生依舊不看好的表情。

  「我能幫什麼忙嗎?我和那家醫院的院長認識。」他不加思索地開了口。

  葉芸感激地給了他一笑,艷麗的笑容中泛著淒冷的無奈。沒有人能幫她延長卓夫的生命,如同她無法真正地去信賴人一般。

  他總是對陌生女子如此熱心嗎?她盯著他。

  這些年來,異性特別在意的眼神祇讓她更明白自己有著吸引男人眼光的特質。

  而在關爰的眼神下所蘊含的別具用心,她不會不懂。只是,為了卓夫,她仍然感激起自己這張看似嫵媚萬千的皮相,

  畢竟,這是她討生活的本錢之一。

  那……眼前的他,是善意抑或另有用心呢?前者吧。葉芸直視著著他清俊的五官忖道。

  以龔廷山的才氣加上超凡的外貌,還有他那種亦正亦邪、難以捉摸的微笑,他根本不需要對女人別有用心,因為女人早已先一步地對他趨之若騖了。也是如此,他的風流名聲才會總與其辨護盛名不相上下吧?

  「我知道我這麼問有些唐突,但是如果真的需要幫忙,不要客氣。我不是每天都會在飛機上遇到美女的。」他以輕鬆的神態望著她。

  「謝謝。如果有需要幫忙之處,我會開口的。」葉芸真誠地說。

  習慣了男人別有所求的有目的的幫忙,對於他的坦白,她其實是有好感的。不過,也只止於如此了。她不是個活在陽光下的女人,兩人終究是沒有交集的,而她也沒有時間讓自己陷入一場沒有結果的短暫戀情。

  「你住南部嗎?」

  「土生土長。我從小到大都住在南部。」她輕攏回幾絲拂過臉龐的髮絲,忽而想起什麼似的抿唇一笑。

  「你是來度假的嗎?慶祝陳芊瑜的官司成功?」

  「本庭現在宣佈眼前的這位某某不知名小姐時事測驗一百分。」龔廷山笑開了一口整齊的白牙。他的魅力始終是帶著點戲謔的幽默。

  「葉芸。」她伸出手和他相握。冰冷的掌接觸到他的溫暖包握時,心跳加快了些。

  「龔廷山,你早知道的。」

  他的笑意更多了些,眼睛也更認真地注視著她似乎未曾曬過陽光般的白皙面容。而手,沒有放開的意思。

  葉芸在他不避諱的熱情凝視中,偏過了頭,同時微使力地拉回了自己的手。「我從午間新聞看到的。」如此的羞澀舉動,不像她。

  「我當時的樣子還可以嗎?」他突然冒出問句。

  「意氣風發。」而且英俊絕倫——她在心中加了一句讚美。

  龔廷山突然俯近了她一些,嘴角的笑帶著無辜的誘惑。「願意陪我一起看晚間新聞嗎?」說話的氣息已危險地籠罩在她的耳畔。

  她心頭一亂,臉龐卻已職業性地勾起了客套的笑,抬起手置於他的肩上,不著痕跡地拉開彼此的距離。這人,太危險呵。「你是在約我到麥當勞吃晚餐,看TVBS晚間新聞嗎?」

  他頭一仰,仿若無人似的朗笑出聲。她夠機靈!漸停了笑聲,龔廷山仔仔細細地再次打量起她——以他工作上培養出的敏銳度。

  質感頗佳的兩件式羊毛衣衫,顯現了她高佻而窈窕的身段,妖媚的大波浪長髮,露出了戴著細鑽藍寶石耳環的耳垂;長卷睫毛下的雙瞳,閃著聰明的神采;豐潤而性感的唇,說出口的話語卻非花瓶美人的含糊。

  她,沒有女強人的咄咄逼人,但必定在事止上有一定的成就。也由此之故,她艷光四射的明顯五官中,多有一份自信與慧黠。他會有興趣——去掌握這樣的一個女子。

  龔廷山舉起葉芸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風般地以指輕滑過她的指尖,有些挑逗,但不過火地引誘舉動。

  「如果我說是呢?你……願意和我到麥當勞嗎?」

  天知道當一個女人被一雙熱情如火的眼眸琵睇著,加上這個女人又已動了心時,情況是很難控制的。葉芸沉靜但快速地垂下了眼,為掩飾自己眼底的淪陷。

  「我不習慣速食的京西。」愛情也一樣。

  「我不介意你帶著我到其他地方去看新聞。」他大膽地用手挑起她的下頜,心動於那柔滑的質感。

  「很抱歉,我沒有空。」深吸了口氣,她的臉上仍掛著笑容,撥開他的手。

  他過於純熟的態顯示了他對於挑情的老練,而她萬萬沒有多餘的感情去玩這樣的一場游我。何況,從三年前的那場意外後,她早放棄了談感情的念頭。救贖,才是她生存下來的唯一目的。

  龔廷山定定地打量著她,評估著她話中的真實度。

  這是女人欲擒故縱的手法?

  望入她眼眸中的堅定,他揚起了眉——她真的不打算答應他的約會。而他甚至已經記不清楚上回被女人拒絕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很少被女人拒絕?」葉芸將杯子拿高,揶揄地對他做出舉杯祝賀之狀。直覺地判斷持遊戲態度的他,不會因她的拒絕而多了什麼悵然。

  「第一次被你這樣的美女拒絕。」

  即使對她的拒絕有些失望,即使對她那種落落大方的神態及過火的艷目所吸引,不過,卻沒有特別失落的感覺。身旁的女人,從來不值得他費上太多的心思。

  「我也是第一次拒絕像你這樣的俊男。這個回答,滿意嗎?」她巧言以對。在習慣了飛機在上空微微的律動後,逐漸地恢復了她的伶俐。

  龔廷山以手撫壓著心口,狀似惋惜。「這真是你本年度一大損失啊。」

  葉芸輕笑了出來,眉間原本的些許愁淡去了些。一個好風度的男人,讓人捨不得移開距離。

  「你去看哪一科?」他朝那袋醫療檢驗書揚了揚眉。

  「腦科。」

  「傅熙元?」龔廷山說了個名字。

  「他在美國,怎麼可能回國。」

  傅熙元是世界腦科首席之一,只可惜人在美國,回國功手術、看診的機會少之又少。

  因此,想掛傅熙元的診,除了家世背景、背景家世必定要超強之外,更得靠點運氣。然而這些條件她卻半項都不具備。葉芸垂下了肩,有些洩氣。

  他故作神秘地朝她眨眨眼,降低了音量:「他在國內。」驚訝地看到她激動地灑出了杯中的水。

  葉芸望著杯中的水不斷地抖動,久久才發覺到自己的手正不住地顫慄著。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我說過我和院長很熟。」他取過她手中的紙杯,遞過了紙巾拭去潑灑而出的水。

  「你——他——」她深吸了口氣,統整了腦中混亂又期待的思緒,才有辦法再開口:「傅醫生這次會看診嗎?」

  上天,給她一點希望吧!

  「會。」他看著她乍放出光采的眼……美麗得一如稀罕的黑色珍珠、神秘、曜亮。

  葉芸握手成拳,眸中閃著不隱瞞的乞求。「你能幫我嗎?」

  「各位旅客,飛機即將降落,請您……並將椅背扶正。謝謝您的合作。」

  聞言,她僵了僵身子,但卻固執地未移開目光。此時,她無暇去理會因著陸帶來的恐懼。「你能幫我嗎?」

  「你的狀況。」龔廷山神色一斂,簡短地質同。

  「我……我弟弟腦部需要動手木,傅醫生是我唯一的希望。」

  「為什麼不直接到美國找傅匡生?」

  「我弟弟無法作長途飛行,我不能冒另一個可能失去他的險。」葉芸雙手交握著,視線卻片刻不離地望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凝視著她明顯焦急的期待,心裡不期然地動了動。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冷而有些抗拒的手掌:「交給我。」

         ※        ※         ※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葉芸坐在房間內的地板上,瞪著擱置在地上的行動電話。

  他真的只和她認識一個鐘頭嗎?

  而向來恐懼坐飛機的自己,在他的陪伴下竟然能較不驚惶地度過了由北到南的航程。

  那種安心的感覺,就似相識多年啊!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凝視人的似笑非笑,思緒有些亂——為著那股不甚熟悉的悸動感。

  昨天,為了安排傅匡生的門診,龔廷山開口要了她的電話;而他眼中的神情卻遠比「幫助」的意味還複雜、深層。

  忍不住地想起他那雙過於煽惑人的眼。一個男人不該有那樣的好容貌;似笑非笑的清亮瞳眸,隨時轉換著正與邪的矛盾光采;有意無意間挑起的上揚濃眉,流露著半嘲半諷神情;七分長的短友,卻有著引人注意的十二分魅力。

  她震掠地閉上了眼,彷彿這般即可把他兒腦海中抹去。太多了!她對他的在意早已遠遠超過一個初識的陌生人。

  龔廷山是個吸引人的男子——她安慰著自己。

  而你卻是個不能為人動心的女人,心底的另一個聲音傳遞出她掙扎的原因。

  所以,她沒有給他電話。不能給他家中的電話。因為怕那曾糾纏在他眼中的火熱企圖是她無法付出的感情。不能給他上班之處的電話,因為自慚形穢。因為不想在他的眼中看到輕蔑。因為還想在他心中留著最美好的身影。因為她真的有一點為他動心。

  是故,她用了最老套、通俗的理由,推說家中與公司都不方便接電話,而開口要他的電話。

  怎料到——才一開口,龔廷山卻俯近了她的耳畔,絕對親密而掠奪地吐出話:「差勁的理由。」

  於是,他在介目睽睽之下執起她的手,親吻著她的掌心。而在她尚未回神之際,攏她的手握住了他的行動電話,給了她一個保證的危險笑容,跨步離去。

  回想起他的功作與語氣,葉芸的臉頰發燙,身子卻打了個冷顫。向他要電話,他卻給了自己的行動電話,讓她即使想放棄要他幫忙的念頭,卻還是得跟他聯絡、得與他有接觸!她根本沒本事和這種男人玩愛情遊戲。

  她在工作上的風情都只是假象,而他的狩措卻是本性啊!

  嘟、嘟、嘟……

  她瞪著響起的行動電話,在接與不接之間猶豫,任電話持續響著。

  卓夫在隔壁睡覺!突然進人腦中的念頭讓她迅速而無奈地接起了電話。是為了卓夫,她這樣告訴自己。

  「喂。」她出聲。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好一會像斷訊一般地無聲息。

  「請問找哪位?」葉芸問著自覺可笑的問句。定是他打來找她的,還需問嗎?

  「廷山呢?」權威的男聲不悅地傳入她耳中。

  「他……他現在不在這裡。」她不自覺地提高略低啞的聲音。不是龔廷山。

  「我是龔希一,要他打電話給我。」說完,隨即傳來斷訊的聲音。

  葉芸吐出了口氣,朝電話翻了翻白眼。龔家老大的聲音一如她在報導上所看到的生硬與威勢。

  嘟。

  「喂!」她反射地立即接起電話。

  「這麼想我?你接電話的動作還真快。」龔廷山厚實的嗓音透過話筒傳來。

  她愣了會才開口:「你大哥要你回電。」

  「咻。」他吹了聲口哨,「他沒給你難堪吧?」

  「沒有。」說話的同時,心卻涼了半截。原來把行動電話丟給女人是他慣用的手段,所以他連他大哥可能會令人難堪的口氣都料想到了。

  「出來見個面,好嗎?」

  「有求於人,能說不吧?」乍來的心情不佳,讓她的口氣尖薄了些。

  聽筒那頭的他靜默了會。「沒想到我是那麼令人反感的人,我為我的自作主張道歉。至於傅醫生的事,我已經聯絡好了,等他在妻子娘家的這段假期結束,開始看診時,王院長會通知我。或者……」他的口氣帶著自嘲:「你直接跟王院長聯絡好了,以免我忍不住又騷擾你。我會先和王院長打聲招呼的。」

  如果他是要引起她的內疚,那麼他該死的成功了。

  葉芸倔強地抿起了唇,修剪過的指甲深印入掌間,

  「你什麼時間有空,我過去找你。」

  「不用勉強。」他的聲音此時帶著些冷。

  「我堅持。」她呼了口氣,望著散落在桌上的針筒。為了讓卓夫遠離那些東西,只要有一絲機會,她都不會放不過。而龔廷山畢竟幫了她。

  「你該知道我想要你。」他挑戰地撂下了話,等待回應。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人不是東西,『要』字未免太將人『物化』。」

  「不要跟我玩文字遊戲。你來,短期內我不會讓你離開。」

  她悲哀地對自己一笑。他甚至連期限都已設定——短期內!

  去?不去?她在心裡掙扎。該冒著心碎的危險,還他的人情債?還是用一聲口頭上的謝謝,斷絕了以後的往來?

  歎了口氣,終究還是屈服了——她不想欠任何人人情債。

  「我會去。」

  「九華飯店309房。」他的口氣仍是不夾軟化。

  葉芸沒再開口,掛斷了電話。

  走到梳妝台前,放下了隨意紮起的髮辮,讓一頭青絲披落一肩的光華。拿起最紅艷的唇彩,抹過唇瓣。一如以往,鏡中的女人在加上一唇的光艷後,有著更令人澱異的風情。這是他要的嗎?

  她早該清楚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只是……為何有些失落的遺憾呢?

  該擺脫這種男子的。相識不深,自己已然被情緒牽著走;若再深入一些,恐怕自己的心會陷入不可自拔的地步吧?

  葉芸拿起髮梳,將發攏到一側,熟練地對著鏡中的自己漾出一個嫵媚的笑。真實的葉芸,受不得一點傷。

  但是,職業上的她卻可以風情萬種地與龔廷山周旋。

  對於過於主動的女人,男人經常只有兩種看法——一是即時行樂、即時離棄;一是退避三舍,避之唯恐不及。龔廷山會是哪一種呢?她拿起亮麗的蔻丹塗抹於指甲之上,乍然分心地出起神來。

  搖了搖頭,揮去那股子心神不寧。她用著最堅定的眼神望著鏡中的自己——不管他屬於哪一種,她唯一可以確定的一件事就是——他們之間不會有永遠。

  就當這是一聲測驗自己不動心的遊戲吧,她告訴自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11:21

第二章

  女人,善變。

  龔廷山愕然地望著門外的葉芸。

  相同的明眸,不同的是她此時眼瞳中流轉的媚。相同的黑色打扮,不同的是她此時更加令人遐想的迷人曲線;相同柔軟而豐潤的唇,不同的是她唇上性感逼人的朱紅,她是那個他在飛機上遇到的女子,仿若又不是那位女子。他打量似的評估過她每一分無形與有形的改變。

  衣著裝扮當然可以改變,可是她竟連神韻都產生了極度的轉變。仍舊是個美人,卻已然由被誘惑的麗質佳人,變換成主動誘惑的妖嬈麗色。為什麼?

  他並沒有料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個截然不同的她。她或許讓他「動心」,但還不到他想「用心」的地步。幫她,純粹是因為她對弟弟的愛護。邀她來,是為著她過度的抗拒,讓他有些不悅。只是,她會搖身一變成男人理想模子中打造出來的性感女神,卻遠遠在他的意料之外。

  值得玩味,不是嗎?他勾起邪邪的笑,盯望著她。

  「不請我進去嗎?」朱紅蔻丹橫滑過他的胸膛,葉芸的聲音也帶著她天生低啞的感性。

  龔廷山挑起了眉,面對她的改變依舊沒有詢問。只是捉住了她雪白的柔荑,有意無意地開了口:「紅色代表挑戰,還是……熱情?」

  言畢,他莫測的眼眸放肆地盯著她的臉龐,舉起她的手吻拂過她的指尖。

  葉芸嚥了一口口水,臉上勾人的笑卻不曾因他的輕佻而減低。她就是要他以為自己是那種不會放真心的花花女郎。在唇角挑逗地勾起一道誘惑的弧線,她輕啟朱唇:「是個熱情的挑戰。」

  「是嗎?」他長手一伸,以迅捷且不容拒絕的姿態扣攬住她柔軟的腰。

  突來的接觸讓葉芸硬直了脊背,嘴角的笑也訝然打住。然而在他片刻不離的敏銳注視下,她的恍惚只是一瞬間。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著精明的內在!

  「走廊中親熱,不會太過放浪嗎?」她雙手溜上他的頸間,知道他的教養終是不會對她有過度逾矩的行為,否則她現在背靠的就是房間內的床鋪了。於是,她的臉頰更挨近他,在他耳畔吹氣似的呢喃:「真的不請我進去?」

  他挪出一手,扶正她的臉龐,評估著她艷麗容顏下的想法。

  女人投懷送抱已屬常事,但一個方才在飛機上拒絕他的女人,竟為了一場診療而主動投懷送抱至此?只是……他對任何太容易、太詭異的事從不輕易相信。

  他的拇指在她近乎透明且脂粉未施的白皙肌膚上迴旋著,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你的皮膚是所有東方女人夢寐以求的完美——白玉一般的凝脂雪滑。」

  「太陽不適合我。」如同光明也不同於我的世界一般,葉芸不自覺地漸減了幾分笑意。

  「對自己的美,不驕傲?」她為何沒有一般女人被誇讚的喜悅?

  「已經知道是事實的事,何必驕傲?」葉芸止住了他在臉頰上溫柔得有如羽毛撫過的接融,眼眸又轉回巧媚挑情。「我引起你的注意了,不是嗎?」

  「沒錯。而我引起你在意的原因,卻是傅熙元,不是嗎?」他向後扣握住她一頭豐盈的髮,向後縮緊了手中的鉗制,讓她微仰著上身。

  「是,也不是。」她需要他的幫助,卻不想賠上自己的心。賣弄她已然熟練的風情,是最不會讓自己受傷的方法。

  龔廷山眼中出現那道慣性的笑謔,伴著他唇邊那抹總壞得令人怦然的笑,盯著她的眼,他親吻了下手中的髮。「到樓下吧,我訂好位子了。」

  葉芸主動地挨近他,將手臂滑人他臂肘之間,與他一同走至電梯之前。

  她微低著頭,在離開了他緊迫盯人的眼瞳範圍後,盡力地克制著自己在放鬆之後亟欲用力呼吸的衝動。

  他原來早就在樓下訂好位了。開口要她到他的房間只是種威嚇吧?

  好險!她低著頭緊閉眼數秒。

  她不愛男人碰她一分一毫,或將彼此的距離過分的拉近。職業上,已是不得已的接受;然而工作外的她,卻是依著性子閃躲男人閃躲得緊。所以,即使他讓她心動得厲害,她仍是不想和他走得太近。今天的一切親密舉動,只為……讓他遠離。

  不能陷入太深啊!她一向懂得自己的心,她知道自己無法抵禦他太久。

  「你是專門來打壓我男性自尊的嗎?」他摟著她的腰進入電梯,調侃著她的出神。

  「你還需要女人無時無刻的注意嗎?」在空無一人的電梯中,她倚著身後的冰涼鏡牆,望著自信的他。

  「我希望被你注意。」他跨前一步,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則撐持在她身後的鏡面上。

  三面鑲鏡的電梯中,反照出奇異的煽情氣息。

  葉芸微張大了眼,在他如此霸氣地佔領她週身的每一寸空間時,她幾乎無法正常的思考。

  何況他的身子這般親密地貼著自己,在自己如此敏感地察覺到他胸膛的寬厚及男性的氣息時,呼吸根本是不聽使喚地亂了方寸。

  她偏過臉,狀若不經意看著右側鏡子中所反射出的景象——他側面的輪廓此時看來竟有些魅惑的詭異。

  龔廷山挑了挑眉,目光隨她移向右方。炯亮逼人的深茶色眼眸在鏡中鎖住了她的視線。

  天!她被動而無法自拔地陷人他眼眸的挑情之中。

  龔廷山,光是用眼神就足以讓女人四肢無力、胸口悶熱。葉芸抑制地將手握成拳,任著指甲刺入掌心的痛,提醒自己身在何處、所為何事。

  當。

  隨著電梯的門慢慢地滑開,龔廷山緩緩地收回了放在她身後鏡面上的手,但卻未放開她的身子,視線也依舊與她交纏。

  「到了。」她努力地想打破這親密的窒人氛圍。

  「我知道。」龔廷山攬著她往外走,微俯下頭在她耳畔低語:「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保持距離的聰穎女子,還是引人犯罪的風情女人?」

  他伸手扳開了她緊握的手掌,輕撫過上頭刻入皮膚之中的深深指印。

  葉芸倒吸了一口氣,驚愕地抽回了手。他玩世不恭的外貌下,有著精銳無比的觀察力。

  方纔她矛盾掙扎的一舉一動,他都詳盡地看進眼中。而在他火灼的舉動下,隱藏的竟是他冷靜剖析著她的理智。

  他……可怕呵——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隨他走人餐廳,她嫣然一笑地坐入他為她拉開的椅子之中,「難道我不夠吸引你嗎?」

  對她閃躲性的答案僅是回以一笑,龔廷山抬頭對侍者說:「給我一份海鮮盅。」

  他隨性地往後一靠,享受著她雙眉間微現的淡淡不安感。她是個矛盾卻又吸引人的女人,而他想弄清楚她艷麗下的本質。

  「謝謝你幫我聯絡到傅醫生。」葉芸點完餐,迎向那雙注視的眼睛。

  「你不怕我說話誆騙你?」

  「那個念頭從沒進入過我的腦中——我相信你。」但卻不相信如果沒有「我」做為利益交換的前提,你仍會實現你的承諾。

  她睨著他,帶著抹諷刺的笑。對人性,她向來沒有太多信心。

  他抿起唇,帶著些玩味的:

  「被女人如此信賴,可真壞了我在外的花名。」

  「相信我,你足以迷亂所有女人。」所以,我沒有勇氣和你玩愛情遊戲。

  「是嗎?你真如此篤定?」他往前挪了下身子,暗示性地盯凝著她。

  「你該不會要我列出你的花名單吧?!」

  龔廷山低笑出聲。他欣賞聰明而不做作的女子。在她明麗的外表之下,有著較美貌更為出色的敏捷反應——他喜歡這種一來一往的挑戰。口才,反應皆佳的她,該是最合適他的女人了。

  他眼中掠過道征服的光——南部的冬,仍是熱騰。

  「你弟弟的病多久了?」他想更瞭解她。

  「三年,夠久了。」葉芸的眉蹙在一起。

  「怎麼回事?」

  「有子彈碎片留在他的外腦中。」她黯了眼神,努力讓自己面無表情地瞪著杯墊上繁複的格子花紋。

  「子彈?」他意外地重複了遍。一般人被子彈傷到的機率畢竟太少。

  「是的。」她不想多談。該算是家醜不外揚吧?

  「不能開刀?」

  「百分之五的成功率,能冒險嗎?」葉芸壓下胸口的心慌,深吸著氣。

  「傅醫生會更有把握嗎?」她臉龐上極力壓抑下的愁,讓他的心莫名地揪緊了下。

  她搖搖頭,抹去水杯上的一顆水珠。「他起碼是腦科權威。何況,冒險總還存著些希望。」

  「等他休假回來,我盡力幫你排最近的診次。」

  「謝謝。」葉芸交握著手掌,向他輕點頭。非親非故,龔廷山幫自己夠多了。

  「不需要如此。你弟弟住在醫院嗎?」該是一筆龐大的醫藥費用吧?

  「沒有。白天是我照顧他,晚上我上班時則請看護。」她緩緩地抬起頭,一動也不動地望著他。

  葉芙的心頭抹過一絲愴然,臉上卻勉強擠出了笑。

  是該告訴他事實的時候了,他該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這不正是她今天來的真正目的嗎?讓他徹底的斷念。但……因為在乎——所以心中的虛榮角落,仍希望看到他眼中單純的欣賞。

  而情感中那股渴望被呵護的感覺,更讓她放縱地沉溺在這種若有似無的魅惑情愫之中——片刻也好。

  然而,也只能是片刻。認識龔廷山不過是短暫,然自己受到的吸引卻遠超過所能控制的範圍。她一向小心地把自己掌握得很好,能力範圍之外的事,她不願去涉及,也沒有勇氣去涉及。她,沒有勇氣去接受傷害。而他的影響著實過大!

  「你的上班時間倒是特別。」發覺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悲哀,龔廷山心裡已有了底。

  「忘了拿名片給你。」她打開皮包,在垂下頭的那一刻,掩去那個真實的葉芸。而當她再抬起頭時,輕揚起的眉眼間,早已盈盈帶笑,散發著萬般魅惑風情。

  葉芸拉過他的手,在放入名片之時,纖指若有似無的在他掌心中迴繞,並在他合起手掌想掌握住她時,媚眼一挑地抽回了手,拿回了名片。

  輕笑著偎近了龔廷山的身旁,目光勾引著他帶著評估卻著實火熱的眸,大膽地拉開他的深藍色休閒外套,手撫上了他的胸前,把自己的名片滑入他胸前襯衫口袋,手心甚至仍輕佻地燙貼在他胸前,感受他結實的體格。

  他挪移了下身子,只是更貼近她。莫測的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會弄清楚所有的疑惑——在得到她之前或之後。他從不抗拒挑戰——何況勝利的獎賞將是美麗的她時,更是如此。

  她的挑情遊戲,適合兩個人。

  龔廷山執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老實不客氣地瞥向她領口處的雪白。「我的名片也可以放在同樣的地方嗎?」

  「小姐的水果沙拉。」繫著黑色領結的服務生插入兩人的親呢空間。

  「謝謝。」她給了服務生一個炫目的笑,不訝異看到這年輕男人目不轉睛的愣望著她。

  「只點沙拉?」龔廷山吻了一下她的手指,拉回她的注意。

  「我前面有大餐了,不是嗎?」她性感地微瞇著眼,輕笑著以指尖輕刮過他高直的鼻樑。

  葉芸叉起一片亮黃的水蜜桃,滑人雙唇之間。在他的凝望之下,帶著抹蓄意的挑戰,以舌輕舔去唇上的果汁。她在細嚼之間,觀察著他幾乎不動搖的神色——過分的投懷送抱,容易使人厭倦,一向如此。

  她拿起另一隻草莓,挑逗地滑弄在他的唇上。

  「玩火,自焚。」他張開口咬住了水果,雙眼中泛出危險的獵取光芒。

  葉芸拿起餐巾紙拭了拭唇角,傾身向前更貼近他,無視於兩人間過度的親密所遭來的視線。「別的女人,或許。我,絕不。」

  「如此篤定?」

  她將唇靠至他的唇邊低喃:「火鳥在浴火時,才成就出它最壯烈的美。」話落,葉芸印了她火般鮮紅的吻,飄然起身。「今晚,我在麗苑等你。」

         ※        ※         ※

  麗苑經理——葉芸。

  龔廷山盯著葉芸名片上的頭銜,略慍惱地皺起了眉。

  麗苑是台灣最出名的艷窟!

  沒有人知道它是從何時開始運集其媚力範圍,但待其已成氣候之時,它身後所持的龐大黑白兩道特殊背景,早已足夠讓它明目張膽地立在光明處。身家非名流巨富、背景非赫赫有名者,很難得其門而入。

  幾年前,在客戶的力邀之下,他去過一次。其中希臘式裝演的旖旎風貌,其內精挑細選過的各樣絕色美人,皆是男人所幻想出的完美。猶記當時陪伴他的小姐,其談吐、美貌、風情、水準都不俗得令人瞠目。

  酒醇易醉;善解人意的美女,亦如醇酒般地令人沉迷——麗苑的特色也正在此。

  莫說是常年在情場漫步,自制力已臻一流的他,對於當時酒酣耳熱後的心跳都印象深刻了,那就無需再去追究那些容易心動的男人,何以會流連在麗苑之中,傾家蕩產、敗壞聲名了。

  這一、兩年麗苑的名聲愈形大噪,由東亞國際間的政商交際竟將其列入一處據點就可見其出名之一斑。

  傳聞新來的女經理是這股麗苑新風潮的帶動者。

  而她,竟是麗苑經理!

  不喜涉足聲色場所,並不代表他不清楚這一類的文化。終於明白,她何以會在大庭廣眾下公然調笑自然;終於明白,她的笑容為何性感得讓人無法防禦。

  葉芸著實高明,竟能成功地讓他迷惑在她時而內向憂鬱,時而外放熱情的兩種風情之中。龔廷山抿緊了唇,有些不甘心地承認自己此時仍惦念著她。

  拿起一旁已空的酒杯,又倒進了些金黃色的液體;瞪著水晶杯中反射出的折射光線。

  失望?或許有一些吧。畢竟在遊戲人間的態度之下,他並不排斥遇見命定的另一半相同。她的確讓他心動,然而她的職業……卻讓人心涼。

  矯情的說什麼他不在乎她的過去,那未免太虛偽。

  對於一個職位「高」居麗苑經理的女人,他不至天真到以為她仍真純無邪。

  出淤泥而不染,是周敦頤筆下的清蓮姿態,但不會是麗苑中的任何一個女人!

  她是為著弟弟的病而落人風塵的吧?龔廷山輕蔑地發現自己已然開始為她找藉口了。

  鈴……鈴……

  他離開了沙發,拿著酒杯至床邊接起了電話。

  「喂。」

  「忙著和女人廝混,沒空回電話嗎?」龔希一向來嚴厲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

  「老大,說話客氣一點。」將酒置於床頭櫃上,龔廷山慵懶地伸長兩條長腿,以緩和繃緊的情緒。

  「剛才你的行動電話還是那個女人接的,她告訴我你住在這。」龔希一的口氣顯得不悅。

  「我在度假期間,有個人陪不為過吧?」

  「不度假你就沒人陪嗎?只是這回你連行動電話都交給人了,是打算帶回家了嗎?」

  「沒的事,我只是忘了拿回來。」真忘?或是為了再找理由與她見面?龔廷山拉下了臉,臉色陰霾不定。

  「說正事。你還記得兩年前和柳伊綾有過感情糾葛的那個洪迅吧?」

  「柳伊綾?洪迅?」他震驚的坐起身,身子憤怒地抽緊,意外於聽到那兩個屬於不愉快往事的名字。「我當然記得!」字字鏗然。

  不可能不記得的!

  兩年前已與二哥訂婚的柳伊綾愛上了已有妻室的洪迅,背棄與二哥的婚約。不料,三個月後柳伊綾即被處處留情的洪汛所拋棄。自尊心強的她在無法接受現實的情況下,開始無法控制情緒,終至入院。而他向來溫文爾雅的二哥,表面雖鎮靜得如無事人一般,但此後在家中的陽台上,便常見到其燃著煙的落寞身影。

  二哥本是煙酒不沾的人啊!

  「那個混蛋怎麼了?」

  「我昨天剛接了『國全生化科技』的控訴案,控訴一名離職的技術人員將機密外洩。」龔希一說道。

  「是洪迅那個王八蛋?那種人配這種消息,罪有應得!有什麼要我幫忙讓他可以加重刑罰的?」龔廷山嘲諷的口氣表露無遺。

  「洪迅一直不願說出真相,而『國全』手上的證據又不夠完整。再加上洪迅投靠的『經華』科技背後有不少黨政大員的勢力,如果不是證據確鑿,恐怕很難定罪。」龔希一冷厲他說。

  「早該像美國高科技公司一樣,設立法務部門、訂定防盜法規,而且早就應該對離職員工做嚴密追蹤考核。」龔廷山不滿的批評。

  「要我怎麼幫你?」

  「洪迅在和『經華』公司接頭時,都在同一個地方。我要你去那裡探探看是否有人對他們的接洽過程有任何印象,盡力即可,還有,小心一點。」龔希一吩咐著:「『麗苑』龍蛇雜處,是屬於黑白兩道都涉足的灰色地帶。」

  「你剛說什麼地方?」龔廷山陰沉至極地瞇起眼。

  「麗苑。你不會不知道這個地方吧?」龔希一嘲著:「台灣最著名的酒店、俱樂部——隨便你怎麼稱呼,反正裡頭都是你最熟悉的異性動物。」

  龔廷山目光移向方才置於桌面上的名片。

  該說有緣嗎?還沒來得及考慮是否再去見她,老大就撥了通他不得不接的電話。對葉芸,他仍有興趣。只是隱約中總覺有被欺騙的感覺。和風月場所的女子談感情,向來不是他談愛情的方式——他承認自己有偏見。

  何況,麗苑女子的心機深沉、手腕高明早已不是一朝一夕的傳聞。

  他喜歡女人,但獨不愛別有居心的女人。

  主動幫葉芸安排傅醫生的看診,是純粹幫忙的熱忱——當然他不否認部分是為了博得她的好感。但,在她後來顯然想以「色」回報之時,他心中那一份憐惜就斂去了大半。慾望與挑逗才是當時的情緒反應。

  「廷山?」龔希一開口詢問在電話中異常沉默下來的弟弟。

  「對不起。」他回過了神,目光仍盯著那張燙印著銀色波紋的名片。

  「我會去麗苑探探有沒有人對洪迅有印象。」他直截了當的說。

  「可以先找麗苑的紅牌試試,洪迅『國全』公司的同事說洪迅很迷戀她。知道嗎?那女人名下的財產足夠登上千萬之列,洪迅把一間套房登記在她名下。」

  「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龔廷山的心抽動了一下。

  就怕大哥即將開口說出的名字是他不願聽到的兩個字。

  畢竟,今天一堆不相關的人、事都扯上了關聯。

  「章雨柔,麗苑中人稱她章貴妃。」龔希一語帶點鄙薄。

  放鬆地吐了一口氣,龔廷山才知道梗在胸臆中的那口氣叫作緊張。他乾笑了兩聲。

  「她的本名還真夢幻、純潔,勉強也可以解釋成『雨露均沾』……橫豎成堆男人都承受過她的嬌柔,該算好名字吧。」一說完,他立刻抿緊了唇,憶起葉芸從事的正是同樣的行業。

  「對了,麗苑是會員制。我待會打個電話,請南部朋友幫你拿到會員證。」

  「我知道那地方的複雜。還有,不用打什麼電話了,我認識他們經理,她會安排。」

  他想起她離去時所說的「晚上見」。

  「葉芸嗎?」龔希一問。

  龔廷山雙眸冷了起來,聲音中也帶著幾分不自然:「你認識她?」

  「不認識,只是從朋友口中知道她現在是麗苑的主事者,而且還是麗苑背後老闆關正傑的女人。」

  「關正傑?」那個掌控不少政治人物的「黑道司令」?

  葉芸是他的女人!

  龔廷山皺起了前額,因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而顯得心情極度不佳。

  「沒錯,傳聞麗苑是他三年前遇見葉芸後才接手的。葉芸的魅力不讓人渲染成十分都難。」龔希一想起弟弟方纔的疑問句,皺了皺眉。「怎麼?你才到高雄沒多久,已經和她有瓜葛了?」

  「剛才接你電話的就是她。」龔廷山陰陽怪氣他說。

  大哥的女人?她夠本事!

  龔希一沉默了會。「度假愛情?」

  一向遊戲人間的弟弟想來不會如同其他男人般輕易淪陷,也該清楚惹上葉芸可能會帶來的後果。

  「絕對。」

  即使曾對她有什麼特別的眷戀,此時也都消失殆盡了。

  如果連台灣黑道政壇的幕後大哥都不抵她的艷情,就足見她的媚惑手腕有多麼的高段。

  對於女人,他有雙重標準——適合玩樂的女人,絕計不會列入他真心以對的範疇之中。

  對於一般女於,尚且如此了,更何況是葉芸那種人盡可夫的女人。他心中此時燃起的怒火,只是對自己識人不清的憤怒反彈吧?

  一定是的。

  「你自己該知道分寸。」龔希一聽出他語調中的憤懣。

  「我知道的,一切不過玩玩罷了。」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玩玩罷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11:50

第三章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鳳蕭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欄干情味切。

    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明。

              ——李煜 玉樓春

    一首「玉樓春」說盡了李後主的風流豪邁,也暗示了一入麗苑之後,即將入目的美人之眾與那倚旋纏綿的蜜意之狀。

  龔廷山停住腳步,若有所思地盯著絲質牡丹刺繡屏風上所寫的詞句。

  「龔先生?」穿著粉鵝黃色旗袍、笑容可掬的伶俐女子,隨著他的止步亦停仁等待。

  「麗苑的裝潢何時改成這麼中國味?」他挑起眉逡巡周圍梨木門窗、深紅幃慢、裊裊的薰檀煙香。他印象中的麗苑一如印度後宮似的層層妖麗薄紗。

  「芸姊來之後才改的。」年輕女子微笑以對。

  他點了點頭,不再追問。葉芸的名字幾乎出現在麗苑中每寸空間。

  入門至今不過數分鐘,他卻不斷地自入門的客人口中反覆地聽到她的名字,她,有何腕力讓客人滿心期待?她有何能耐讓麗苑老闆將經理之大權交至她手中?

  葉芸,難以捉摸。

  今晚,他一踏入麗苑中國宮殿似的大門,還未開口說些什麼,門口招待的女子早已親切地迎前告訴他:「芸姊請您到『荷池』稍坐一會。」

  她,早料到他一定會來。

  龔廷山抿了下嘴角,不是太喜歡這種被看清、摸透的感覺。

  「龔先生,這邊請。」聲細笑甜的女子優雅地向前一曲身,請他往前。

  無怪乎麗苑於風月場間的聲名只更熾烈而未降溫,他望著眼前秀麗的身影忖道。

  若這一個招待女子都有出眾的美麗,那入內的多情呢喃自是更令人嚮往。

  隨著女子繞過屏風;開闊的空間,考究的裝飾,再度令龔廷山稱奇。如果葉芸在室內佈置所做的改變是為了滿足男人潛意識中主宰的天性與沉醉溫柔鄉的渴望,那麼她已經成功大半了。

  他注視著室內沿著主軸線所分隔成的香軒、蘆塘、梅院、春塢……名稱或許不盡與台、堂、院等實際規格相符,但掩映在每處區域入口半透明綢紗之後的精巧妝點……細緻典雅的花木疊石、瑰麗絢彩的落地屏架、高幾高案的雕紋花飾……卻不免讓人有時空倒轉之感。

  入口綢紗之後,猶可見穿著旗袍的女子或坐或倚的膩著男人,猶可聞女子或嗅或笑的媚音笑態。龔廷山擰起了眉,按捺下心頭那股莫名的、夾帶興奮的冒險感。

  此時的麗苑是另一個世界:一個虛幻,夢境般的世界,一個男人想像中的綺想世界。他尚且會對此種風情產生衝動,也就不難理解麗苑何以如磁石般地吸引住所有男人的心了。

  「龔先生,請進。」領路女子傾身掀開布幔。「『荷池』是芸姊特定的廂房。」

  香遠益清

  龔廷山勾起了一邊嘴角,望著深紅朱漆門形長躺椅後的一幅字畫……畫的是淡墨之荷,寫的是周敦頤的詠荷之句,只是……掛在這風月之地,不免顯得諷刺。

  「請上坐。」女子半跪於長躺椅上的踏板處,望著眼瀟灑自若的他。芸姊果然手腕高段,竟連這般逸氣男子都能招引了來。

  「規矩定要是跪著嗎?」他搖搖食指,一把拉起了她,逕自倚靠在覆著緞面的躺椅上。

  「您喝茶嗎?」她淺紅了頰,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有其他選擇嗎?」

  「任何你想得到的東西,麗苑都有。」

  一個略磁啞的誘人聲音伴著葉芸黑色旗袍的身影流入「荷池」之中。

  龔廷山挑起了邪邪的一笑,端詳著她,朝葉芸勾曲起食指。「想得到的東西,是嗎?過來。」

  「壞男人。」葉芸款擺著身子,踏上躺椅,臥挪入他的懷中。「小紅,你可以離開了。」

  小紅驚訝地張大了眼,顯然有些詫異她的舉動。

  龔廷山微瞇起眼望著小紅的表情。投懷送抱該是這種地方的常事了,何以這女孩如此地愕然?

  葉芸壓低了眉梢,低喚著仍仁在原地的女孩。「小紅,發愣嗎?倒杯茶來給龔先生。」

  小紅急忙地搖頭又點頭,臉頰更紅地瞥看了龔廷山與他懷中的芸姊最後一眼,才帶著好奇的表情不捨離去。

  「又擄獲一顆女人心了。」葉芸朝小紅離去的背影點點頭,吐氣如蘭地伏在他的頸間說道。

  她果然沒有錯看他眼中的興趣,他來了。

  而,即便用盡一切努力,她也要留住他片刻的注意。

  畢竟,在卓夫尚未見到傅醫師前。在自己尚不知道未來的醫療進展前,她不能放開龔廷山。若只為懼怕自己抵擋不住他的魅力而一味排拒,斷絕了卓夫任何一絲的希望,是愚不可及的。

  她,並不後悔自己目前所扮演的放蕩角色。

  這樣的女人,不會讓他產生「永久」的念頭,也不會讓他有更多的逗留。他只會游言戲語地和自己玩場愛情遊戲,絕不會認真……她也只值得別人如此對待吧?轉念至此,葉芸的心微微地刺痛著。

  殘花敗柳,是她最終的評價吧?

  「我要的是這一顆心。」他扶起了她的下頷,端詳著她精雕細琢後的臉龐,手指留戀地滑過她白細頸間——盤起的髮,讓她膩人的頸引人邏想。「白天的你,讓人驚艷;夜晚的你,簡直令人失魂。」

  「就憑你這張嘴,就足夠得到我的心了。」她舉起手撫過他的唇。

  「要不要試試它的另一個功用?」他俯低了頭,唇幾乎觸到她的。

  葉芸抿動了下唇,張著眼注視著他炯然而帶著探測的目光,沒有多加考慮,她送上了自己柔軟的唇。堅定地吻住了他。毫無動靜是他對自己的試探嗎?

  沒有遲疑地,她勾住了他的頸,偏過頭以舌尖逗弄地滑過他仍舊緊閉的雙唇。

  不曾主動,並不代表一無所知。影像媒體發達的現代,即使沒親身經歷過激情,起碼也知道此時此刻該有何種表情。何種動作、何種狂野。

  葉芸的舌尖輾轉地流連在他的唇瓣之間,適時地讓自己的臉龐漾出緊張的紅暈,幾聲櫻嚀溢出口中:她不安而扭動的身體,此時也成一種肉體誘惑的感官工具。放浪形骸對她而言,一向不難。

  半揚著嫵媚的眼,感受著龔廷山逐漸火熱的眼神。柔軟的雙唇游移轉向他的耳畔,輕輕地曬印出淺淺的印子。該是他主導的時候了吧?

  龔廷山摟著她的身子向後一躺,狀似輕鬆地靠住身後的背墊,深遂眼睛中的灼燙卻一點也不隱藏。他伸手挑起她的下頷,撫摸著她頰畔的膚,打量著微微喘息的她。先前仍有的一點遲疑與不確定,在此時完全被拋在腦後。

  她,不過是個善於承歡的風月女子。

  如豹般地光滑黑瞳在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惋惜後,一轉而成掠奪的晶亮神色。

  迅捷地低下頭,攫取住她受到吻劫的一聲輕喃,他帶著些強迫意味地侵入了她的唇齒間,扣住了她直覺抗拒的脖頸,他熱辣地纏吮著她柔軟的丁香舌,在她似無力抵禦的反應中,他慾望更甚地想挑逗出她的每一處敏感。

  葉芸抗拒地擺晃著頭,在他毫不放鬆的吻中,呼吸不順暢至極。她當然不是第一次接吻,但這種焚燒入骨的不適感卻是頭一遭。腦中怎會全是一片昏亂?頰上、身子也同火的一樣地難受。

  對於肉體的接觸,她一向漠然得近乎冷啊!

  她不喜歡別人的碰觸,卻淪入了以皮相為生的行業。忍受,是唯一的承受方法。怎麼今天卻一反常態的無法將自己的感覺與自己的身軀分隔開來?

  她並沒有沉墜入慾望的迷宮中,也沒有什麼心醉神迷的麻亂,只是被他的氣息、他的舉動壓得喘不過氣來罷了……他霸氣地攫取,令人難以呼吸。葉芸微抬起頭,想在彼此密實的分寸間求取些空氣,卻只是徒然讓自己雪白的頸落入他灼燒的唇火之中。

  龔廷山靈巧如羽般地碰觸著她雪白的頸,無法自制地留下數道粉紅痕跡。

  在他一次稍用力的輕咬之下,葉芸倏地張開了眼,望見了前方那道掩不住任何行為的紗慢。魔鬼的引誘,不過如此!

  葉芸掄起拳頭,輕捶著他。「不要這樣。」聲音中仍帶著極度的不穩定。

  「如果我不呢?」他雙手充滿慾望地滑過她胸前的柔軟,滿意地聽到她倒吸了口氣。

  她瞪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便用著她早已純熟至無懈可擊的嬌嗔抱怨著:「好多人看著呢。」

  他望向隱約可見外頭人影的紗簾,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這樣的簾,不就是要滿足客人窺伺的快感嗎?…

  撫著她的背,他盯望往葉芸看不出任何真實情緒的表情,揣測地想推斷出她此時的心情。

  她似個中老手的誘惑他,卻又在挑起一切後半帶生澀地順由著他。他肯定的只有一件事——她絕對有陷入什麼意亂情迷之中,充其量只能說是有些心悶神煩罷了。交往過那麼多女人,她是否意亂情迷,他心中有數。

  掌握不住的女人,如同難克服的案件一樣,容易讓人興奮。他挑起眉忖道。

  「真愛挑眉。」她按了按他平直密長的眉,同樣挑起了眉回答他的問題:「你也替我想一下,以後若是每位客人都要求這種『特別待遇』,豈不讓我下頭的小姐以為我搶她們的客人。」

  客人!

  龔廷山拉下了她的手,眉卻擰得有些不悅。他「不過」是個客人!

  他冷哼了聲。

  自己還真是容易忘了現在的身份,或許該說真是容易忘了葉芸的身份……她,畢竟是以色相營利為目的的女子。他現在談的不是什麼「相逢即是有緣」的戀愛,只是一段付費的假日戀情罷了。

  一笑置之自己的在乎,他的雙眼更形放肆地盯著她。那抹風流而半邪氣的笑又重回他唇邊。

  「笑什……」她朝門外仁定的人影喚了聲:小紅,進來。」

  「打擾了。」小紅低著頭向前走,將蓋碗的白瓷杯置於他們右手邊的茶几上。

  「頭抬起來。」葉芸略帶命令地說。

  臉龐脹至火熱的小紅,咬著唇望著仍「攀附」著龔廷山的芸姊。「對不起。」

  「在這裡上班,對於男女之間的情愛早該習慣而且坦然接受。這些親熱的行為舉止都將是你職業上的一部分。」葉芸感到身後的身子緊了一緊,卻不打算替自己澄清什麼——她的職業原就如此。

  他不該對她有任何幻想,一如她根本就不敢奢望愛情一樣。

  「我會習慣的。」小紅努力地壓住臉上的紅潮,望著葉芸。

  「把扇子給我,你可以下去了。」她伸手取過小紅腰間的樓金骨幹的扇。

  小紅微曲了曲膝,悄悄地離去。

  他盯著葉芸,突地放開了手。此時對於她竟有些嫌惡。「小紅幾歲?」

  「滿十八了。」隱去心中被螫疼的感受,她扯著笑容迎向他眼中的輕蔑。「她剛入麗苑不久,還是見習身份。」

  「她是自願的嗎?」

  「想救她出火坑?」攏一綹落到頰上的髮回耳後,她啪地打開了扇子,戲謔地輕輕搖晃著。

  「回答我的問題。」臉上仍帶著笑,但口氣卻冷淡得嚇人。他或許遊戲人間,但對於任何受委屈之不平事,總還有心。

  「她是自願的。」葉芸揚起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麗苑的見習生,撇去客人額外小費不談,一個月收入三萬多,該是不錯的待遇,何況小費往往拿得比月薪來得高。十八歲的女孩,這樣的薪水,足夠了。」

  「值得嗎?賠上自己青春的精華,而且一輩子都要背負這樣一個名稱,無法掙脫。」

  他不以為然他說著:「是為了家人嗎?還是只為了物質上的享受?」

  她尖銳的笑了起來,笑聲中有強烈的嘲諷。「龔先生,您難道不曉得『為家人犧牲』是我們博得同情的全省統一答案嗎?」

  「污泥中偶會有蓮花產生的。」他望了眼牆上墨畫中的清荷,又若有所指地瞥向她。

  她或許放浪形骸,但對弟弟所願意做出的犧牲卻也是她真純的一面。落入風塵,是為了家人吧?

  葉芸震動了下口任心悸的疼泛上心頭。

  她默默地低下頭避開他直視的眸。在自己仍靠名他身上與他過度接近時,她不敢、也不能有大多的情緒反應。

  踏入這一行,早棄絕了什麼「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安慰說詞。自己一身的罪穢,怕是一輩子如影隨形了。沒有什麼人能救贖自己,而她也不願活在其他帶著鄙視的同情之中。麗苑就該是她的落腳之處了。

  她壓下胸口的悶痛,仰起臉龐望著他。「沒入這一行前,個個女子都是蓮花。入這一行後,終會知道殘荷只能聽雨聲,也只能伴雨聲。」

  龔廷山溫柔地輕攏住她的髮,為自己心中湧出的難受驚詫。她認命得讓人不捨!

  沒有刻意強調自己的處境,甚至沒有做出博取同情的憐憫模樣,但隱約含蘊在眸中游移的痛及落寞,卻道盡了更多的滄桑苦。他勾起了她的下頷,仔仔細細地想望清她眼中的孤意。

  直視著他沒有任何黑暗過去的眼眸,在他漾著恤憐的熾熱注視下,葉芸幾乎衝動的想俯臥在他的胸前,讓他陪著自己,二十多年的生命旅程,她卻走得心酸。委屈與怨慰是壓在心頭最底層的情緒,不能翻,更碰不得,就怕一肚子的愁水,在翻動了些許漣漪後,會以巨浪之姿滅絕了她。

  什麼都不想,心就不會痛。她輕咬著唇,閉上了眼,蓋住眼中的亂,也擋住了他泛著大多情感的瞳孔。她在做什麼?求取同情嗎?

  葉芸捏住了絲緞旗袍的一截冰涼,才有力氣讓自己的手不再抖。她沒有資格動心,更沒有資格一見鍾情,她的感情該只是買賣。

  緩緩、緩緩地張開眼,她伸手攬住了他的頸子,不敢直視他,語氣戲謔而張狂的笑說:「怎麼不說話了?我隨便一些可憐兮兮的話就把你騙倒了嗎?虧得你還是有名的律師。」

  龔廷山注意到她緊捏衣衫的手,僅是偏過頭在她頰邊印上了一個吻。她的反應過度了些。愈是誇張的慌,愈是表示心虛。

  「騙我嗎?是騙自己吧?」

  她抖索了下身子,佯裝未聽到他的話,接著道:「你似乎對小紅很有好感。要不這樣,小紅開始正式上班時,我第一個通知你。也算讓她有個美好的『開始』?」她意有所指地強調末了兩字,同時對他暖昧地眨了眨眼。

  「閉嘴。」他收起了眼中的凝思,厭惡地別開了視線。

  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是工於心計?是有苦言不得?眼前的一切是一場高明的戲嗎?

  自己又到底在做什麼?她是好是壞,他都不該過度在乎啊!即使她有一顆清白的心,她的職業身份卻不會改變,兩人之間的階層依舊是跳不出的隔閡,又何必總是替她預設立場解釋一切?何必一再地為她的職業找理由?難道只因為她是個關心弟弟的好姊姊?

  不是!龔廷山自我唾棄地抿起唇角——他所有的理由都只是在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罷了。自視甚高的他,無法容忍她對自己只是純職業上的虛與委蛇。

  他,動心了!龔廷山極度不悅地撇下嘴角。

  「對不起,我忘了您是有名的大律師,喜歡聽清高的活。」她狀若不在乎地揮搖著扇。離開他的懷抱,心情莫名的低落。

  龔廷山沒開口,無言地環視「荷池」——角落中一曲淺淺水塘中橫臥著幾株綠色石蓮。

  這地方的確用了心佈置,也的確營造了一個不同於流俗的男人歡場;「麗苑」的裝潢令人自覺風雅,然則,風雅之外,簾幕外的鶯聲燕語卻是掩不去的真實音浪,這畢竟也只是一個銷魂窟,不過冠上了較高級的外貌。

  一如她。

  即使反應敏捷,談笑自若,但依然只是個賣弄風情的交際花,不過手腕較高明罷了。

  又或者另有苦衷……不關你的事!他霸道的硬是甩揮去心中那道疑惑的聲音。她對自己而言,只是一段假日戀情的玉角。只是如此。

  統整了腦中的思路,龔廷山起身走到葉芸的背後?輕摟住她的腰靠在自己身上。「生氣了?」

  「我怎麼會生氣呢?客人至上嘛。」她側過頭對他笑著。心中的感覺和臉上的表情可以各行其事,是她許久前就知道的一件事。

  他鎮定地攬著她坐回躺椅之上,對於「客人」二字的情緒反彈已減低了些。終究兩人的關係就該是如此的,握住她搖扇的纖指,耍玩地拿過她手上的精緻扇子。

  「這扇子倒頗精緻。。」

  「再仔細些看,你會發現它的『特殊之處』。」她靠在他厚實的肩上,與他一同看著扇面。

  攤開樓金骨幹,綢緞的扇面上,飄逸的行書落下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名。

  章貴妃,章雨柔。

  他注視著扇面上的第一個名字。此行的目的之一。不正是要見見這個章雨柔嗎?

  龔廷山不動聲色地緩緩自扇面上為首的章貴妃之名,逕自向下看金面刺繡的「三夫人」之下列名……章貴妃。古淑妃、許德妃。第二層銀面刺繡的「九嬪」之下列名孫順儀,王順容、張順華、鄭修儀、李修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12:23

第四章

  他又瘦了。

  原該是個清清秀秀,健健康康的男孩子啊!葉芸坐在客廳中,看著坐在電視機前拿著搖桿,開心地玩著電視遊樂器的卓夫。

  聽著他遊戲過關而開心直嚷的笑聲,她卻心酸得直想掉淚。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三年前,父親因公司營運不佳而積欠債款一千多萬,被欠款的公司找了黑道上門追討。不堪黑道一再放火、逼債、威脅的父親,弄到了一把槍當著再度上門恐嚇的流氓面前,打算同歸於盡。

  怎料在父親射殺了兩個流氓後、打算舉槍自盡之際,一群正興匆匆上樓的中學生驚著了他;也許是已射紅了眼,也許是恍惚將這群學生誤認為流氓,他舉槍射向了這群人。沒有人知道當時她父親的想法,因為他終究用最後一顆子彈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卻留下了一筆讓她生不如死的「遺產」。

  沒有像其他同學幸運的只是皮肉之傷,走在最前頭的卓夫被子彈射到頭部……子彈碎肩至今仍留在他右側的腦內。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一生就因一次意外而毀了一輩子。腦裡的子彈碎屑比未來不可知的命運更嚴厲地折磨著他。因為腦部撕裂地疼痛,他抱著頭瘋狂地哭喊撞牆;因為大腦受傷而導致的動作不協調,他流著淚看著自己的右手拿起筆,左手又反射動作地將筆揮掉。

  為什麼這些事該由無辜的卓夫來承受?!葉芸咬住自己的手,怕自己痛哭失聲。三年了,她卻依然無法讓自己的愧疚與痛苦減去幾分。取得卓夫家境並不富裕的母親的同意,她領著卓夫住進了自己的家中,也為龐大的醫療費用放棄了公家的工作,走進了麗苑。

  她沒有資格怨恨,因為卓夫比她更有怨天尤人的資格,而他卻選擇了「原諒」;原諒她的父親。原諒他們一家。當他害羞地向她訴說著感謝她更新了他們家的房舍、幫助了他弟妹的學費時,她卻呆愣地只能任著清淚流滿臉頰。她對不起他!

  「姊,你看。」卓夫回過頭來叫她,得意地指著電視螢幕上的「YOUWINTHEGAME!」

  「又過關了?」她拉回了自己的思緒,用力地眨回眼中的濕潤,走到他身旁。

  「破紀錄喔,網友說這個遊戲破關的最快紀錄是四個鐘頭,我現在只要三個多小時就可以解決掉那些怪物了。」

  「真厲害。」她微微一笑,隨即驚叫出聲:「什麼!我竟然讓你在電視機前面坐了三個多小時!陳卓夫,你這個壞蛋,竟然都沒有提醒我。」匆促上前關起了電視。

  「我看你在看書嘛。」卓夫臉上漾著陽光般的笑。

  「難怪我肚子猛叫,原來快中午了。」

  「我弄飯給你吃好了。」他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

  較一般十八歲大男孩蒼白瘦削的手臂,看得她一陣心疼。

  卓夫這陣身子還不錯,雖偶有刺疼現象,卻少見劇痛的發作。她知道這是最好的現象了,可是卓夫的腦中仍像埋了個定時炸彈一樣,沒人能知道下次的疼痛侵襲會是什麼時候。過度的施打麻醉劑已讓他的消化系統開始失常,中樞神經有了損害,甚至有了幻覺現象——他常以為自己見到了同學。她知道,不趕快動手術,卓夫沒有未來。

  她凝視著他。該慶幸的是,卓夫是個很宿命的孩子,他以超乎常人的平靜接受了自己的狀況,但他望向電視中同年齡群時的眼神,卻讓人心酸。

  龔廷山會聯絡上傅醫生嗎?

  她希望卓夫恢復正常人的生活啊!卓夫雖靠著自習。電腦網路來獲得各種新資訊,但這畢竟是個封閉的學習環境。他是有許多網路上的朋友,但卻不能實質地和正常的少年一樣,盡情地打籃球、玩直排輪。

  開朗的他該是屬於陽光的男孩。

  「姊,怎麼又發呆?」他走到她面前揮了揮手,乾淨清秀的臉上有著打趣:「談戀愛了,對不對?」

  「什麼話?她的臉紅成一團火,不只因為他的話,更因為腦中浮現了龔廷山的臉龐。

  他還沒有聯絡到傅醫師,可是卻已經連著十來天都到麗苑,卻什麼小姐都不點,只挑明了找她。

  她不怕他親暱的動作和火熱的注視,她怕的是自己的習慣……習慣他犀利的問話、答話;習慣他挑起眉的性感模樣;習慣他突如其來的擁抱體溫。她開始害怕,也開始慢慢地怯步,在自己已然會為他心跳時,怎能再去靠近他?

  昨晚她請了病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病的是她的心——那顆即將淪落的心。

  而他,沒有打電話來呵,她望著桌上小巧的黑色行動電話。

  「告訴我他的樣子。」卓夫拉著她的手逕問著。「你這麼好,要不是為了我,要拚命賺錢,你早該有男朋友的。」

  「不許這麼說。」她急忙攬住他的肩,一臉焦急,心更是揪成了一團。「不許這麼想。你是要讓我內疚嗎?要說千萬次對不起的人是我!」

  「我的病痛不是你造成的,可是你的辛苦卻是因為我。如果我有一點恨你,我不會開口喊你一聲『姊』,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晚上教書,教完書還要到便利商店兼職,就連假日你都兼了一堆家教。我的身體我很清楚,我……早就認命了。」他黯了臉色,卻誠懇地對著她說:「我真的。真的希望你能快點找到另一半。我的痛苦有你分擔,而你的痛苦也該有個人分擔啊。」

  葉芸給了他一個用力的擁抱。

  還好,她沒有告訴卓夫自己的真實職業,否則她不敢想像善良的他會在身上加諸多少層的罪惡感。

  「所以,把男朋友帶回來吧。」卓夫舉起手比了個V手勢。

  「真……是的。」她紅著眼眶微笑。

  嘟、嘟、嘟、嘟——

  「行動電話響了。」他興奮的一馬當先衝了過去。

  拿起他昨晚剛研究過的電話:「喂,請問找哪一位?」

  「葉芸在嗎?」

  「在,你等一下。」卓夫笑得很燦爛。

  她蜘躕著步伐,知道電話那頭必定是他。

  「姊,快點!」卓夫把電話塞到她手中。

  「我是葉芸。」她慢吞吞地吐著話。

  「我是吃掉小紅帽的大野狼。」龔廷山爽直地笑,笑聲之後是他低啞的問句:「昨晚逃走了?」

  心怦然一跳,她咬了下唇才開口:「正常人都會有休假。」

  「是嗎?」他輕揚著不以為然。「據說麗苑,經理甚少請這種不事先排定好的假,她總是以身作則當優良示範。」

  「我不能臨時有急事嗎?」討厭他那種瞭若指掌的自信。

  「早上就知道晚上臨時有急事,所以先把晚上的小型商宴細節再交代一次?」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她愣了會。

  「你調教出來的小姐,你會不知道她們的熱情?」他的口氣中又帶著那種試探的疑問。

  龔廷山的話讓她沉了心。沒有她,他的魅力依然可以在麗苑暢行無阻。

  「不說話是代表承認嗎?」

  「我承認一切你所見到的事實,這樣你滿意嗎?」

  他在窺伺些什麼?為什麼經常刺探她?

  「我想你。」龔廷山以一貫性感催眠的聲音說。

  葉芸聞言,睜大了眼,他怎能如此不在乎地把思念的話說得如此輕佻?

  她轉過身背對卓夫,壓低了聲音:「你不需要把對其他女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們的關係原就是主客。」

  「為什麼你今天的言詞特別尖銳。態度特別緊張?我的說話用語跟以往沒有什麼兩樣。你的反應又何必如此激烈?難道……」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令人生氣的吊兒郎當:「難道你開始在乎我了?我可以如是揣想嗎?」

  好一會兒,電話中就只聽到兩人的呼吸聲音——一個是等待的窺探緩息,一個是怒氣的微喘。

  「隨便你怎麼想。」葉芸打破了沉默,分不清自己的憤怒是對他惱羞成怒,還是因為自己不該有的多情。

  「你弟弟在旁邊,所以你才會說話這麼保留,而且不像麗苑時的豪放。大膽,對嗎?」

  「既然知道,你何必……」

  「何必說出剛才那些話惹你生氣?」龔廷山自嘲地哼笑兩聲。「只是想證明自己是可以讓那個對客人沒有脾氣的葉芸發火吧。」

  這話代表了他在意自己嗎?葉芸無意識地站在窗口,望著七層樓下的車流穿梭。

  「怎麼又不說話?麗苑的經理真被我哄騙住了叫嗎?別輕易相信一個花心男人的話,他不過是想證明自己比別的男人來得特別一些罷了。」

  刺心的痛雖侵蝕著她,但為了不示弱,她還是開口反擊了:「我不過以為石榴裙下又多了一位愛慕者,正不知如何告訴你別太認真而已。」

  「很高興我們都很清楚彼此的立場。」他低黯的聲音卻未盡如話中的輕鬆愜意。「OK,現在談正事吧。」

  「什麼事?」經過了剛才的戲弄,她幾乎沒什麼好心緒再去聽他說什麼了。

  「我聯絡上傅熙元了。他人在台中。」

  「你聯絡上傅熙元了?!你聯絡上傅熙元了!」她倏地旋過身,衝到坐在沙發上的卓夫身旁,急切拉住了他的手。「卓夫,你聽到了嗎?」

  一旁的卓夫點點頭,緊握了下她的手,卻沒有太多的興奮之情。

  他已經習慣了自己這種隨時可能沒有明天的日子,可是姊姊卻不一樣。她一直存著希望——希望他終有一大會痊癒,而她最後的希望全部放在傅熙元身上了。

  卓夫擔心地看著喜形於色的她,如果診斷結果仍是悲劇呢?姊承受得了嗎?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傅醫生?」拿著聽筒,她整張臉泛著光采地盯著卓夫。

  「他今、明兩天還會在台中。如果你時間上沒有問題的話,我就和他約今天下午。」

  「沒問題,我可以立刻出發。」她果決地回答後,聲音柔了幾分:「對不起,還有謝謝。」

  「『對不起』這一句就當互相抵銷,我只接受『謝謝』。」龔廷山自然地接著問:「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我們?」

  「過河拆橋可不是很好的態度哦,葉芸。」喊她的名字時,他總像在低喃著愛語一般。

  聽著他喊自己的名字,她分神了會,直到卓夫搖著她的手,才回過了神。「你怎麼有空?」

  「我度假中。而且我起碼和他扯得上一些關係,由我陪你去總較你一個人去來得不突兀。」

  「你在哪?」他已經細心地替自己想到一切了。

  「在你家大樓樓下。」

  「我家樓下?」此時就算一聲大雷也驚不了她了,她已經嚇過頭了。

  「你開玩笑!」

  「大樓門口有一座噴水的中庭花園,一棵大榕樹下有幾個鞦韆,警衛室外貼著守望相助的標語,還要我再多說點嗎?」

  「你跟蹤我。」她控訴地指責。

  「別那麼快下斷語。我只是怕你一個人三更半夜回家,順道在後頭跟了你一程而已,並沒有什麼特殊意圖。如果真是想糾纏你不放,我會讓你知道,而不是偷偷摸摸的跟蹤。」他平直的語氣向來有說服力。

  「麗苑的保鏢會開車跟在我後頭,一直到我回到家。」雖然最近她都是放心地由店裡的少爺開車尾隨其後,沒有勞動店裡的那些護衛者。

  「而他們高明得一連好幾天都沒發現我也跟在車後?」他的口氣嘲弄至極。

  「謝謝你。」她咬住了唇,有些吶吶的說著。這種溢滿心頭的悸動,是什麼樣的一種情感?她不敢細想,但卻怎麼也壓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啊!

  「我在樓下等你們。記得把你弟弟的光片及以往病歷準備齊全。」

  「需要過夜嗎?」

  「不想順便到台中走走嗎?我會把你們送回來。」

  他的提議太讓人心動。而且當天往返對卓夫來說也確實累了些。「我們十分鐘後下去。」她己站起了身,以嘴型向卓夫說:換衣服出門。

  「等會有沒有什麼禁忌的話題是我不能說的?」

  「我現在非常瞭解為什麼你總打勝官司了。」她輕聲他說。所有的事情、細節都讓他考慮周全了。有人體諒分擔的感覺,有些奇怪,但卻暖得讓人窩心。

  待她回過頭確定卓夫已回房換衣時,才又開了口:「我弟弟不知道我的職業,他以為我晚上在夜校教書、在便利商店做大夜班。」

  「我會配合你的。」龔廷山嚴肅的允諾。「我在樓下等你。」

  切斷了電話,她卻悵然若失……現實與夢想是不同的,她和他終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不能抹去自己的過往與現在,而他更不可能呵護她的未來。眼前的一切,只能當它是場美夢吧。

  歎了回氣,她走進臥室收拾行李,卻發現自己把行動電話握得好緊、好緊。

         ※        ※         ※

  龔廷山將方向盤往右轉,繞過了一個轉角,沒有在聽車內的爵土樂,而是傾聽著她與卓夫的對話。

  此時的葉芸與他以往所接觸的她完全不同。

  她的笑聲,在這時候是帶著溫暖的,和卓夫說話的語調也是沉靜而安然的。紮著馬尾,脂粉不施的她,是另一個葉芸,一個有著正經工作、愛護家人的葉芸。

  從清艷的機上相遇至麗苑的性感惑人,到現在水般的純粹美麗,她總是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女人隨著裝扮會有不同面貌的風情,他是清楚的,但隨著裝扮而有不同情緒反應與個性,就不免令人詫奇了。

  哪一種個性的她才是真正的葉芸?

  在紅綠燈前踩住了車剎,他側過頭注視著身旁偏著頭與卓夫交談的她。

  察覺了他的目光,葉芸顯得有些微微侷促地回過了頭。她並不習慣把這樣毫無掩飾的自己曝露在別人面前,總覺得脆弱。

  「怎麼了?」她問道。

  「沒事,只是想聽你說話。」沒有刻意裝出的嬌嗔,她帶點沙啞的聲音讓人入迷。

  「龔大哥,你怎麼認識姊姊的?」卓夫身子向前傾,熱切地問著,眼前的他們登對得讓人側目。

  「到他們學校演講時認識的。」他朝葉芸眨了眨眼。

  她卻默默地低垂著眼。

  他替自己圓一次謊,她的自卑與內疚就多添幾分,而更令她心煩意亂的,是自己竟然想沉浸在這種虛幻的夢想中,以為自己仍純白得一如三年前的她。

  「你要追姊姊嗎?」

  「卓夫。」葉芸倏地張開眼,迎上了龔廷山挑起的眉。

  「我是想追啊,可是你姊姊防備得滴水不漏,讓我無機可乘啊。」龔廷山踩油門上路,對著照後鏡中的卓夫說道。

  「你把蛋炒飯學好就可以追到她了,她喜歡吃蛋炒飯!」卓夫笑咧了嘴。

  「前面餃子店停車。」葉芸睜大了眼向龔廷山說道。

  「我們忘了買午餐在車上吃了,你吃午餐了嗎?」他租了車子就來找她,想是未用餐。

  「吃過早餐了。」龔廷山聳聳肩,在路旁停了車。

  「等我一會。」她衝下車,跑的速度比平常快了兩倍。

  「你想姊姊是害羞嗎?」卓夫興致勃勃地靠到排檔中間的空間和龔廷山一同望著水餃店內的她。

  「害羞?」他揚起唇角,笑了起來。他倒還沒想到「害羞」這個形容詞能放在葉芸身上。

  「你不覺得她都不敢看你嗎?」

  「可能我今天比較面目可憎。」龔廷山嚴肅地對卓夫說,兩個人互看後笑了起來。

  「姊很辛苦——為了我的病。」卓夫斂去了笑。

  龔廷山看著面前面有愁容的他,也靜默了下來。

  葉芸口中沒有提到自己為弟弟犧牲了多少,但她是為了眼前這個清秀面容的弟弟才踏入麗苑那個複雜的場所,卻是件不容質疑的事實了。

  愈是不願談到自己的悲劇的人,定是已無力再被過往的回憶刺痛,難為她了。想起她在麗苑的談笑風生,他的心竟不由自主的抽揪了下。

  「你怎麼會被子彈射到頭的?」龔廷山問。

  「去問姊姊吧,如果她願意說的話。」對姊姊來說,這件事畢竟是件有傷害性的隱私。「只要知道我不是她的親弟弟,而她卻願意為了我如此辛苦,就足夠了。」

  卓夫不是葉芸的親弟弟!龔廷山驚訝地沉默了會。

  「葉芸大學畢業就開始教書了嗎?」她的學歷必不低,才能編說自己在夜校教書。

  「沒有,她原本是在公家機關上班。她大學畢業那年是高考第三名哦,因為我的病,她才辭掉工作的。那一、兩年,姊白天帶著我到處看醫生。」

  公務人員!龔廷山不能置信地望向窗外提拎著食物往車子走來的她。

  早知道她有個聰明的頭腦,卻不知她也有著讀書、考試的好本事。從一個公家人員的正當職業到麗苑的經理,她熬過了多少辛苦路?當上大哥的女人,是出於自願嗎?微弱的憐惜與不是滋味在他的意識中擴大。

  望著葉芸,自己雖仍有著熱情與渴望,但心頭拂過的認真心態,卻遠超過他的意料之外。

  「可以上路了。」葉芸打開車門,即笑容滿面地低下頭,掩飾被深深注視的不安。

  他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盯著她?那雙似火般灼熱,又似風之不定的專注眸子,已經對她造成了情緒上的影響。

  「喏,卓夫,你的蒸餃。」在他平穩行進的車速中,她回頭遞了一盒食物給卓夫。

  「姊,謝了。咦?那龔大哥開車怎麼吃?」

  葉芸瞪了卓夫一眼。她怎會不曉得這傢伙現在正想牽紅線!從卓夫一出門見到等在門口的竟然那位常上電視的律師龔廷山後,他臉上就烙下了「媒人」兩字。

  「要不要我開車,你先吃?」她深吸了口氣望向他,拚命告訴自己別被他影響。

  「不用了,都已經上高速公路了。我到台中再吃。」

  他凝視著她,很難移開視線。

  「專心開車。」她伸手扳過了他的臉直視前方。

  麗苑生涯磨練出來的豪爽不拘個性,在此時派上了用場。她怎麼可以被他弄得一片混亂——看也不是坐也不是。

  面對問題,才能解決問題。葉芸坐直了身子,果決地拿起了一個紙盒便當。離台中還有兩個多小時啊。

  「張開嘴。」夾了個餃子到他唇邊。

  他又挑起了眉,但十分合作地張開了嘴,「唔——還不錯。」

  當身旁、身後的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時,肚子不餓似乎就有些不正常了。葉芸把筷子擺在一旁,撕開了另一雙筷子,也夾了個餃子到嘴中,滿足地咀嚼著。

  吃飽最重要,就是肚子空空才會大腦無法正常運行。

  而他,八成也是餓了,才會用那樣渴切的眼神看她。

  葉芸笑出了聲,為著自己的謬想。一個以眼神捕捉女人的花花公子,若知道自己多情熾熱的眼神被比喻成肚子餓的渴求,想來定是要氣瘋了。

  「笑什麼?」他又不專心地望著她笑得晶瑩的眸。

  「吃飯。」她抿著唇,仍是一逞地笑著,順手又夾起了個餃子到他口中。

  「喔喔喔!」後座的卓夫忽然嚷了起來。

  「你是吃飽了在歡呼?還是羨慕我有人喂?」含著大半的餡,龔廷山說的話仍十分清楚且響亮。

  「你們間接接吻了。」卓夫暗示地指著姊姊手中的筷子。

  葉芸正打算放第二顆餃子入口的筷子就此懸在半空,眼睛直覺地掃到擱實在前面的那一雙「他」的筷子。

  「卓夫,無聊。」她早忘了年輕人會有多少的聯想。

  「對啊,都直接接吻過了,還怕什麼間接接吻的。」

  龔廷山悠閒地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蓄意地輕觸了下她細白的臉頰。

  「對不對?啊!」

  她精準無比地咬住了他的手指,狠狠地。

  「吆喝!」卓夫在後頭歡呼。「老姊,你有男朋友竟然都不說!太過分了!」

  「我沒有男朋友。」她咬牙切齒地瞪了那一臉笑的男人一眼。

  「對,對,接吻不過是情不自禁罷了。」

  龔廷山咧開嘴邊說邊笑著,對於葉芸氣得微紅的臉,有種莫名的快樂。能見到滑溜像狐狸的她有口不能言的樣子,真是大有成就感。而卓夫的反應更是讓他原本顧忌著關正傑的心平緩了些——葉芸也許不像傳言中的與那位地下司令如此親密。

  「哼。」她索性偏過頭不理人,端著那堆餃子猛吃。

  「龔大哥,姊默認了啦。你看她拿起筷子吃了,要知道她可是有潔僻的人耶。」卓夫猛笑著。

  「事實勝於雄辯。」她自顧自地對著窗外說話。

  「是嗎?」望了眼照後鏡,確定在這秋日中午後方無來車後,龔廷山迅速地橫過身,在她的唇上偷得了一個吻。

  葉芸驚訝得掉了筷子。他溫熱的唇拂過的感覺短暫得不似真實,而他得逞的笑容及卓夫的鼓掌,卻是再真實不過的事。他……可惡!

  她圓睜的眼望著總不按牌理出牌的他,耳根有些熱辣,即將出口的惡言卻在看見音響上的時間後嚥了下去。

  二點十分——他已經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了。

  這人或許有些玩笑的輕薄,但此時坐在自己身旁。

  陪著自己和卓夫找傅醫生的人卻是他啊。

  對龔廷山,她甚至是個稱不上「朋友」兩字的人,而他卻為她聯絡了傅醫生,還載著他們驅車北上。她不懂他為了什麼,又或者——她不願去想他要的是什麼。

  她咬住了唇,放下了手中的紙盒,拿起杯型礦泉水啜了一口。

  他要的只是一段方便的韻事吧?和她這種已無名譽可言的女人交往,他的認真度也只會有這麼多了,不是嗎?

  她知道彼此的界限的,但卻不能制住心中針扎一樣的細密痛楚啊!她使盡力氣地咬住唇,怕出口的將是一串破碎的聲音。

  「姊,你真的生氣了?」卓夫從後面碰碰她的肩膀。

  「……沒有,只是……累了。」她的人生讓她感到好累、好累。

  「累了就休息,會發生的事總會發生。想,只是徒勞無功。」龔廷山用著那雙令人心慌的照亮眼眸盯凝了她一眼——堅定的、承諾的、灼燙的一眼。

  葉芸連忙閉上了眼,連想都不願再去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12:57

第五章

  從兩天一夜變成五天四夜,所有的事情都產生了變化。

  從台中到台北,所有的一切都不按照既定的軌道行走。

  在一切都亂了步調之時,始終陪著自己的竟都是他。

  葉芸幽幽地歎了口氣,貼窗望著飯店外的燈火點點,卻在閃爍金黃燦亮的玻璃上望見一張帶著愁容的顏及……她身後的高大男人。

  「怎麼又歎氣?傅醫生不是說卓夫手術成功的機率提高了嗎?」龔廷山拉起她的手握住一杯冰涼的蕃茄汁。

  「還是只有兩成啊。」她的聲音快樂不起來。

  「比之前的百分之五多了一倍有餘,不是嗎?」龔廷山低著頭望著她,忍不住伸手撫摸她甚少展開的眉結。

  幾天前在台中見到傅醫生,她就這麼優心忡忡了。他知道傅醫師皺著眉看完所有檢驗報告的表情,當然不是什麼好預兆,但在跟隨著傅醫生到台北,照了CT電腦斷層掃瞄後,傅醫生卻給了葉芸一個較已往為高的手術成機率。

  「你會讓卓夫動手術嗎?」他問。

  「我不知道。」她用力搖頭。

  卓夫是她活著的唯一目的。她根本不敢想像手術失敗、卓夫的笑將永遠埋葬在土堆中的樣子。

  「傅醫生要我告訴你,如果你願意讓卓夫動手術的話,他一個月後有空檔,他願意到台灣來幫卓夫。」

  「他什麼時候說的?」

  「今天早上在你單獨和傅醫生談完卓夫的病後,去檢診室找卓夫的時候。」對於傅醫生私底下要求和她交談,即使好奇,他也沒有立場多問。

  「為什麼他不直接告訴我?」

  「他要我勸你讓卓夫動手術。他說……卓夫的情況只會惡化,不會好轉,你該知道的。」

  他拉住了她的手,給她一些安慰。

  「不動手術,他也許可以再活上幾年;一動手術,非生即死,這個代價未免大大。」她仰著頭看他,扯住了他的手,神情不安且慌亂。「我甚至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我一直很笨地存著希望——希望傅醫生會告訴我他可以成功醫好卓夫。」

  「你給自己大多壓力了。」他伸手至她的頸後捏著她繃緊的肌肉。「卓夫,怎麼個看法?」

  「他希望動手術。在那片碎屑還在他腦中時,『明天』對他來說,只是另一個昨天的延續。他一直希望有個重生的機會,即使一絲都成。」葉芸倚著他的肩,雙眸迷濛地看著窗外。

  「你不想讓他夢想成真嗎?」

  「我很自私,對不對?我就是不能忍受失去卓夫,我不要失去他。」她自玻璃間望入他含著憐恤的眼。

  她所有的一切都為了卓夫,卓夫若走了,她甚至不知道她會不會有明天。

  龔廷山扳過了她的身子,認真而嚴肅地看著她。

  「葉芸……」

  葉芸搖著頭,輕點住他的唇止住他的話。她知道他想說什麼,卻不想讓他說出口。

  這些天,他用一個男人追求的心對她,她懂。他眼中遠熾熱於朋友的多情,她懂。

  然而,她卻什麼也沒有反應,因為……讓自己習慣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件悲慘的事。

  「傅醫生是個好醫生,他可以看完報告就不管我們的。可是他竟把我們帶到台北又做了一次檢查。所謂的醫德,就是如此吧。」她轉移了話題,給了他一個極淡的笑。「明天要回去了,謝謝你這麼多天來陪著我們。」

  龔廷山取下她手中的杯子置於窗台上,伸手擁抱了她。

  「別回麗苑了,好嗎?」

  「你總是這麼衝動地要求一個認識不久的女人辭掉工作,留在你身邊嗎?」她靠著他的胸膛,沒有推拒,也沒有迎合。

  「只有你。」他雙手珍視地捧起她的臉龐,第一次對她說出自己的在乎。

  「真是只有我吧,只有我的職業是不光采的,對嗎?」她撫摸著他微高而漂亮的顴骨。

  龔廷山靜默了,他不想說出違心之論。

  初見她,被她的美麗直率吸引;再見她,對她的轉變印象深刻;三次見她、四次見她……她聰慧得讓他沉迷,卻也讓他陷入了兩難的泥淖之中。

  本不想放太多的心,本想把她當成一場假日的遊戲,卻還是選上了條不該走的路。

  他的錯,錯在不該帶她來見傅醫師、不該分擔了她的痛苦,不該從卓夫口中聽到太多令人不捨的她、不該讓自己去瞭解那一個以艷麗外表封閉了所有感情的葉芸。

  麗苑中的長袖善舞是她的保護色彩,他知道。除了卓夫外,她不愛說話,他知道。

  不在意的人事物,他不介意分享。但真正入心坎的,卻是不想讓人跨入任何一點疆界。因為在乎,所以不想讓自己去經歷她流連在每個男人臂膀間的痛苦與不寧靜。因為光是回想,就足以讓自己衝動至氣憤的地步,所以他不許她再置身於麗苑。

  「我說對了,對不對?」她放開了他,背著他,用雙臂擁住了自己。兩個人的溫暖體溫,只會讓人更加體會到一個人時的孤寒。

  「為什麼不願意離開麗苑?」他專制地扳過了她。

  「因為太多的因為。」不願正面回答,因為有太多無法開口的秘密。

  「為了卓夫的醫藥費及他家人的生活費嗎?」從卓夫口中,他不難得知她這些年的金錢流向。「錢是小事。」

  「錢,或許是小事,但你拿錢給我的動機卻是件大事。如果我願意被金屋藏嬌,願意成為情婦,你不會在麗苑遇見我。而你拿錢給我,為的不就是讓我完全地只屬於你一個人嗎?為了我,又值得嗎?我不過是有副皮相罷了。」她拉下了他的頸子,很悲傷地吻住了他的唇,投注了她所有不能抒發的情感。

  龔廷山摟住了她的腰身,激烈地回吻她,狂亂地想攫取她的所有。攬著她緊依著自己的心跳,密密地撫逗著她絲絨般滑柔的唇舌,引誘出她一次的櫻嚀與不自覺的輕顫。

  兩個熱騰相擁的身軀,皆是深層的愛戀。

  在她的唇間嘗到淚水,他震驚地捧起她冰涼的臉頰。

  葉芸緊閉著眼,一任淚水潸潸地掉滑。

  她從不為自己哭,命運早就逼著她在荊棘中風乾了淚。只是……臉頰上濡濕的水氣是什麼?不是淚,不是的,一定不是。

  她怎麼會在神迷陶醉於他的吻之後,又潸然落下淚來呢?

  才剛體會吻是件多麼令人心動的舉動,她怎麼會哭泣呢?

  龔廷山臂膀一伸,抱起了她。見她閉著眼,雙手扯住了他的襯衫不住哽咽的模樣,更忍不住摟緊了她。走向沙發,讓她像個孩子似地窩在他懷中濕了他的衣前襟,龔廷山雙手有規律地撫拍著她的背脊,心亂讓他臉色凝重而鐵青。

  她的哭泣或不是全為了他,但他卻是個導火線。一如她所說,他能給她的只是金屋藏嬌,情婦名分;他的有情——或者該稱為無情——觸動了她心中黑暗的回憶,讓她覺知一段不堪的歷史是永不可能磨滅的事。

  如果她一如三年前的單純,他會毫不猶豫地在最短時間內把她娶進門,他不介意妻子在婚前和他一樣有著輝煌的愛情過往,但對於這樣一份將身體、美色當成送住迎來的職業,他卻是完完全全不能接受。

  在大男人鋼氣的獨佔心態外,道德上的掙扎更是他無法突破的一點。

  他再不羈,家人的看法,世俗的眼光還是在他心頭佔了重要的一部分。畢竟他從事的是一份趨向正義的職業。

  無法放棄這些外在的影響因素,就只好放棄讓她生活在陽光下的念頭了嗎?龔廷山握緊了拳頭,用力地捶向沙發:「該死!該死!該死!」

  喘息漸歇的她,抬起那一汪仍泛著氤氳的眸盯住了他,扶起他青筋畢現的手背靠在自己的頰上。「為我如此掙扎,我也該覺得值得了。」

  「葉芸,留在我身邊。」他手掌一翻,握住了她微顫抖的手腕。

  「明知不可能的事就不要勉強,這些日子的平穩快樂已經足夠我回憶。名不正言不順地陪在你身旁,我會活在猜疑與痛苦之中——終會有一個女子和你走入婚姻的,不是嗎?真若能名正言順的陪在你身邊,看你痛苦的活在別人的指點之中,卻是我不願見到的事實。你也從未想過娶我,不是嗎?」葉芸的聲音愈是低微至無聲。

  「我是什麼身份,我很清楚。」她努力地給他一個微笑,卻更令人悵然。

  龔廷山低喊一聲,以手指撫摸過她的眉眼,不捨地吻住了她,盡數地投入他所有熾熱的情。將她壓低於沙發之上,鉗制她想掩住自己身軀的雙手,在她修長的頸間留下細碎的吻,在她的耳畔吮住她敏感的耳垂,在她細膩的胸前拈惹出一片潮紅。他吻遍了每一處她細盈如雪的皮膚,在她的身軀上留下他的淺紅烙記。

  葉芸緊握住自己的拳,不住地輾轉著頭頸,她已分不清是誰的心跳更紊亂些,只知道在他撫摸之下,她那因快感而顫抖的身軀不再屬於她。一直以為的冷淡,原來只是未曾被引發。

  在他的唇再度在她耳畔輕吹起挑逗的氣息時,她的拳握得更緊——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的耳朵是最禁不起誘惑的地方。

  他輕柔地扳開她的掌,十指與她交握。「可以嗎?」

  她咬住了唇,這樣的姿勢讓她覺得好脆弱。睜著眼,看著他一臉凝重的線條,她才注意到他半敞開襯衫的肩頭是如何地緊繃著。

  她輕笑了出來,抽出他掌握下的手,撫上了他溫暖厚實的胸膛。

  「你——」龔廷山仿若無法忍受地飛快止住她漫遊探索的小手。

  「你再不止住你的手,我不保證下一刻你會不會躺在地板上。」

  她瞅住他的眼,眼波流轉著嫵媚的動情。「我不……」

  「姊……」一聲微弱的呻吟如雷電般地閃入他們的火熱之間。

  「卓夫!」葉芸隴住了幾乎已全敞的衣裳,驚惶地跳起了身。

  她太清楚這種求救的痛苦聲音!

  沒有遲疑任何一秒,她朝著卓夫的房間衝去。天保佑卓夫沒有叫喚她很久!

  「卓夫!」葉芸拉開了門,才一見到床上那抱著頭縮成一團的人影,心便揪結成一團。

  拜託!不要又讓卓夫遭受這種生不如死的折磨!

  她飛奔到床邊,抱住了雙眼已痛得失去焦距的卓夫。「先躺平。」她努力地用著最平穩的手勢扶著他躺下來。

  「我來。」龔廷山一臂枕扶著卓夫的肩,讓他緩緩地躺靠下來。

  「惡……痛……姊——痛……」卓夫用力地咬著發抖的手,眼淚與疼痛的汗水浸濕了枕。

  卓夫用手捶著自己的頭。「啊……」叫聲淒厲得讓人心寒。

  「別讓他傷了自己。」葉芸紅著眼眶急忙地交代著。「我去拿藥,別讓他傷了自己。」

  「讓我死!」卓夫掙扎地想抽出自己被制住的手,並抬起整個頭顱瘋狂地撞向床鋪。

  「好痛……啊……」

  艱難的以單手壓住卓夫的雙手,龔廷山以另一隻手制住了他上下撞擊床鋪的頭部,並用自己的身軀鎮壓住卓夫竄動的身子。「沒事了,沒事了,慢慢呼吸、慢慢呼吸。」

  龔廷山調整著自己因制伏卓夫而粗重的氣息,努力地讓自己的呼吸頻率影響著卓夫。

  「龔——大哥。」卓夫瞇著眼凝聚著散去的瞳孔焦距。

  「對,是我,慢慢呼吸。」他用袖子擦去卓夫額上的汗。

  「姊姊?」在下一波疼痛侵襲前,卓夫氣息微弱地喘氣著。

  「我在這。」跑入門的葉芸,拎著一個化妝包坐到了床邊。

  「很痛。」卓夫才伸出手去拉葉芸,漸和緩的臉色又開始發青。「姊……姊……」他用手使勁地敲擊著自己的頭,想阻止腦中的爆痛。

  「廷山,幫我拉住他。」葉芸低頭打開化妝包。

  拿出針筒後,她帶著戒慎的眼神抬起頭望了龔廷山一眼,他不會……

  「啊啊啊啊啊!」

  無暇考慮太多,在聽到卓夫的尖叫後,葉芸取出了化妝包中的一隻口紅,扭開了管盒後,熟練地剝開針筒,將其插入口紅管中吸滿液體。

  在龔廷山的幫助下靜住了卓夫的手臂,她拿起針筒,甚至沒有眨眼地將針頭刺入卓夫的皮肉之中。

  「很快就不痛了。」她拔起針頭,伸出手揉著卓夫的眉間,從眼角餘光注意到龔廷山嚴厲的注視。

  「姊?」卓夫仍抖動的手拉往了她。

  「是不是更痛了?忍著點。」她著急地看著他的表情。

  「讓我動手術吧。」卓夫盈滿痛意的眼中有著堅定。他的手牢牢地扣住葉芸,仿若要得到她的一句承諾。

  「你為我做……的,夠多了。讓我……動手術吧,這樣一直下去,我不是……死……於痛苦,就是死在這個東西手裡。」卓夫朝一旁的針筒點點頭,藥效擴散之後的臉龐逐漸鬆弛了僵硬,眼皮沉沉地垂下:「讓我……動手術。」

  這是他閉眼前的最後堅持。#######################################################################

  「你幫卓夫打毒品。」龔廷山直視著她的憔悴,想著她從口紅中隱密取出的注射針劑。

  「對。」她沿著牆滑落到客廳的地毯上,已沒有力氣去反駁,也沒有力氣去看或猜測他此時對她的看法。她的腦中只有卓夫的話……動手術吧。

  在卓夫勇敢他說出那句話後,她才發覺了自己的自私、害怕的人是她,不是卓夫!

  她怕失去卓夫,她怕三年來自己的淪落到最後終落得還是他的死亡。她是自私的,自私的希望自己的犧牲有代價,她從不想無私的付出。在她踏入麗苑之後,她心中就一直存著卓夫終究能痊癒的想法。

  唯有如此,她才能安慰自己:那些賣笑生涯、那些調戲的輕薄都只是一段痛苦的努力過程。

  動手術,代表了八成的死亡率,代表了她日後孤孑的一身!

  卓夫何其忍心讓她一個人活在這個已無親屬熟友的世界?!

  葉芸蜷起身子,臉貼靠著冰冷的牆面。

  而你,又何其忍心讓卓夫一再承受這更甚於死亡的痛苦?!

  葉芸,你何其忍心啊!她睜著眼,卻再也流不出任何一滴眼淚;揪著心,卻無法讓自己做出任何一個決定。

  「你知道幫他注射毒品會讓你和卓夫都吃上官司嗎?」他搖著她的肩,有些激動。「非法吸食毒品、非法提供毒品都犯法!」

  「我能怎麼辦?看他活活的痛死嗎?」她難受地弓下身子,讓自己伏平在地毯之上。她也不想如此啊!

  「別這樣。」龔廷山不由分說地抱起了像個破布娃娃的她走向房裡。

  「我不回房間。」她固執地踢著腿想離開他,兩眼空洞地回望著打開的房門。「把你的房門也打開,這樣他一不舒服,你就可以看到他了。」

  不妥協地將她抱入與卓夫對門的房間,他拉開被褥將她放入其間。

  知道她是麗苑經理,也知道她「可能」是傳聞中麗苑幕後老闆的情人,知道她的過往並不單純,卻在方纔她利落的拿起毒品力卓夫注射時,才真正地思考了她所有多少不為他知道的黑暗面。

  「那天傅醫生私下和你談的是你幫卓夫打毒品的事?」撫著她蒼白的臉,他卻沒放棄追問的念頭。想更瞭解她,只能在她仍脆弱、防禦不是那麼強韌之時。他趁人之危,沒錯——他在乎她。

  「對。」她伸在棉被下的手,扯住了被子外緣,像捉住一個依附品似的。

  「你幫卓夫打多久了?」

  「三年。能幫他止痛的只有嗎啡,海洛因的藥性更強、更容易上痛。卓夫很可憐,他甚至連最進步的磁振造影檢查都不能做,因為他腦中有一片金屬碎屑,不能用那種強力磁場去檢查。」她沒有什麼次序而沉痛地說出腦中想到的話。

  「傅醫生說了什麼話嗎?卓夫打了三年的毒品,難道沒有影響?」

  「他開始有了妄想,且中樞神經開始出現了問題,他的說話沒有以前那麼清楚,而且還會有嘔吐,食慾不振的現象。」

  「卓夫知道嗎?」他想起卓夫說的「死在這個東西手裡」。

  「知道,所以更痛苦,唯一慶幸的是,他以為這是醫生給的合法止痛劑,而不知道他所需要的份量早就已經超過合法的範圍。」她掐住自己的手臂,用力至指關節發白。

  龔廷山撥開了她傷害自己的手,傾身支時在她的臉龐兩側。

  「為什麼讓他上癮?」

  光線被他的身子擋住了大半,她仰首望著他背著光的嚴肅表情。「你要我看著他痛苦而死嗎?你知道那種痛讓他拿著刀割自己的大腿,只求轉移疼痛嗎?你知道那種凌遲折磨的淒厲叫聲嗎?你知道當他痛到傷害自己時,我的感受嗎?你知道……」

  「別說了。」無限心痛的抱起了她,將她整個冰冷的身子擁到自己胸膛前。他怎麼捨得放開她!知道愈多,只有更加深憐惜的心啊!

  「你陪了我們這麼久,早該說的。」被擁在胸前珍惜的感覺,好溫暖。就這麼一瞬間就好,讓她感覺不那麼孤寂。

  「愛之適足以害之,說的就是我這種人吧。不敢開刀,怕失去他;為他止痛,卻終是害了他。我對不起卓夫。」她幽幽自怨地陳述著。

  「卓夫怎麼受傷的?」

  「除了無辜之外,還是無辜。我爸爸生意失敗欠了別人一千多萬,對方三番兩次找打手來放火、要脅。」手扯緊他的衣衫,她卻平直地彷彿訴說別人的故事。「那天,爸拿了槍射死了兩個上門要債的打手,正要自殺時,卓夫和一群同學走上了樓梯,爸爸一驚之下猛射一通。」

  龔廷山震驚地想起三年前那樁喧騰了一時的社會案件。找打手的那間公司老闆最後以教唆殺人被起訴。那筆一千多萬的債務最後成了不了了之的呆債,這該是葉芸不幸中的一件幸運吧?!

  葉芸朝他偎近了些,將自己的面龐挨著他的胸口說著話,說出口的聲音悶得一如回憶慘痛的過往。「我一直在想,爸爸怎麼還記得用最後一顆子彈射死自己。他怎麼不用最後那一顆子彈射死卓夫?因為他,卓夫的一輩子毀了。卓夫家人的希望也毀了。你知道嗎?他一直是拿獎學金的資優生。他家裡希望他將來作個醫生,或者是和你一樣的律師,可是他卻因為我爸爸而毀了一生。」

  他抬起她的臉,拭去她眼角的濕意。「你怨你父親嗎?」

  「我又哭了嗎?」她伸手不敢相信地碰了碰自己的眼。三年前,我一度以為我再也不會流淚了,因為所有的憤世嫉俗,所有的淚水都寫著一個『恨』字。我恨我父親,為什麼毀了卓夫、為什麼毀了我。我不相信什麼『父債子償』,可是我卻無法坐視他留下的惡果不管。我沒有資格說自己可憐,卓夫比我無辜上千百倍。而我也沒有資格指責或恨我父親,他的努力也是為了家啊!」

  葉芸嘶竭著悲傷的吶喊,一個人的壓力好重、好重。

  「你太善良、太在乎,才無法置卓夫於不管。你已經盡了全力,卓夫知道,卓夫的家人也知道。不要給自己背上一個罪人之名,你的付出已經太夠了。」抱緊蒼白顫抖的她,他只能歎息著命運的捉弄。

  「付出再多也換不回原來的卓夫。不是我傷了他,但給他毒品的卻是我。」

  「毒品是誰給你的?」

  她眼中閃過一絲防備。望著他少有的認真執著臉龐,緩緩地移開了他的懷抱。

  亂。

  他即使多情,卻仍有著一個正派的靈魂。她知道他眼中的疑問是什麼,她更知道兩人之間的差距是永不可能拉近的深渠鴻溝。

  對他們而言,短暫,才是不變的真實。她已經釋放了太多自己的情緒,該是抽身的時候了。

  「龔律師,我說出來以後會不會被關到牢裡?」悲哀掩上心頭,意識卻莫名地清醒了起來。

  看著他,她竟嘲諷的抿起了嘴。幽默感嗎?或許該說是哀莫大於心死吧。

  黑色的微笑——可以這麼形容自己嗎?

  「我不該逼你。休息吧。」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因為她的明顯退卻。

  已經習慣她自然的情緒,他不會不清楚她此時掛上的面具是隔閡。

  「東西是傑哥給我的。」她說。

  「麗苑的老闆——關正傑嗎?」他澀澀他說出那個一直記在心中的名字。

  她點點頭,曲起膝靠著雙肘。「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也是領著我當上麗苑經理的恩人。」

  「我該感謝他嗎?」口氣中有不想隱瞞的妒。她曾經屬於那個男人,而依然記掛著他。

  「或許吧,如果不是他,我只能靠著身體賺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要賣弄笑臉與風騷。剛進麗苑,甩了客人一巴掌、在廁所吐了整整一個小時,只因為那個客人摸我的大腿。天知道摸一下是少不了一塊肉的。」她冷笑了聲。「哭到沒有力氣時,想起卓夫,我紅著眼挺著背脊走了出去,撞上了傑哥。」

  「他看上你?」聽人回溯過去,竟是種折磨。

  「我相信童話,因為我有著灰姑娘的遭遇。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哪一點打動了他,只知道那一夜,我成了他的女人,他知道了我的故事,第二天起,他給了我最完整的訓練,從賣弄風情到商業知識。而後,他買下麗苑,廢掉麗苑的舊班底;而我,成了麗苑的經理。還要聽下去嗎?」

  她偏側著讓一束髮垂到被子上,沒有表情地看著他捏握住床單的手。

  「說下去。」

  「我很幸運,麗苑的重新出發得到了空前的成功。所有的男人,都希望自己是個可以點召嬪妃的帝王。而,我的地位就此奠定。」

  「離開麗苑。」他望入她震驚的眼。

  「我說過,我不會當你的情婦。」她禁不起傷害,更沒有自信他會愛自己一生一世。太多在乎,會讓她放不下情。出走麗苑,到他身邊,換來的不過是個沒有名分的未來。她不在乎永遠是他身後的陰影情人,她恐懼的是光明終會掩蓋過她的闃暗。當那一天到來,她卻早已習慣了彼此的相屬之時,除了心碎,她將一無所有。

  愛,一旦付出,就不可能論斤稱兩地收回。

  「那麼就算我幫上個朋友,離開麗苑。」他堅持。

  「你沒有義務這樣幫一個朋友。何況,我需要待在麗苑,卓夫的『藥』才有來源。」

  「為了關正傑,你才不願離開?你仍是他的女人嗎?還是你早已離不開人盡可夫的環境,男人的注目才是你離不開麗苑的原因!」不可遏止的怒氣翻湧而上,他扣住她的手腕,勃然而怒於她的不願離開。

  為什麼一再地拒絕他。

  「我不和一個沒理智的男人說話。」一任他扼痛了自己的腕,她沒有一絲的抗拒。

  早該知道這樣的自己終有一天會遭惹他說出這樣不堪的話。老套的情節、老式的質問,卻是不變的猜測。憤怒的話或許口不擇言,但卻多少吐露了心中的感受。在他心中,她不過如此。

  「我不會道歉,你該知道我的在乎。」他飛快地強扯過她,讓她披著發半仰在他的臂間。

  「你的在乎,我承受不起。」

  她閉上眼不看他,卻被他猛然而霸氣的吻佔去了呼吸。身子被反制壓到床上,還來不及喘息,他早已離開她的唇,仿若懲罰似將她的所有抗拒挑逗成繞指柔的呻吟激情。

  迷亂,是從她開始習慣他的吻之後,才開始的慾望淪落。

  「如果卓夫手術成功,你仍要待在麗苑?」

  厚粗的掌及下頷新生的青渣,刺麻著她胸前敏感的肌膚。她此時的臉是泛著紅吧?他像高燒時的火熾得她昏亂。

  「說,手術成功後你會離開麗苑嗎?」手指撫掌著她的耳垂,他仍問著。

  禁不住那難耐的酥癢,她側過頸,舉手推開他的碰觸。閉著眼,靜靜地聽著他較平時沉重的呼息,久久才開了口:「我會離開。」不曾喜歡過麗苑中那種強迫微笑的日子。

  「找個地方重新開始,或許一家小餐館。一個小咖啡座。一間小書店……夠容納我,就好。」

  「我會在你身旁。」

  他不容拒絕的口氣讓她張開了眼。

  「你不會的,你會在另一個女人身旁。」她偏過身臥著他的掌,短暫的溫柔就夠了。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龔廷山專注精亮的眸盯著她的溫順。

  「關正傑呢?他不曾在你未來的日子規劃中?」

  「只要我還在麗苑,他就是我身旁唯一的男人。」

  見他危險地瞇起了眼,風暴又醞釀而起,葉芸只是伸出手碰著他那兩道固執糾結的眉。

  也罷,就讓他誤會。嫉妒,也是讓他遠離的方法。

  「你愛他。」

  「隨你想吧。」她突然驚叫出聲,捶擊著他的肩,為著他粗暴地扯開了她的衣衫。「你做什麼?!」

  當所有的掙扎只成了微不足道的抗拒,葉芸徒然無功地被鉗制於他的身軀與凌亂的衣褥間,緊閉著唇,滿眼屈辱與惱怒地瞪著他。

  她眼中的控訴讓他頹然地放開了扣住她手腕的手,捧起了她依然緊繃的臉龐,龔廷山直視著她無聲的怒意。「恨該是最深層的情緒,如果我強暴了你,你會記得我嗎?」

  倏地放開了她,他狼狽地站起了身,沮喪地往門口走去。

  該是懲罰的報應吧!

  漫不經心地遊走愛情之間,漫不經心地對待別人的真心,所以一直以為分手是另一次瀟脫的開始。錯了,錯得離譜——瀟脫只因不曾真正動心過。

  「葉芸。」猛回過頭,看著攏住衣衫遮住身子的她。在她來不及收回的凝視中,見到了她眼中的落寞與深刻的在乎。

  「我絕對不會放棄你。」他挑起了眉,恢復了原有的自信與篤定的狂妄。「絕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13:27

第六章

  龔廷山端起茶入口,為入口的清潤讚賞地挑起了眉。好茶。

  「前天是凍頂,今天是清茶,每回的茶都不相同。很費心嗎?」他詢問著一旁端著茶盤而立的小紅。

  「不是每個客人都會注意到這些茶的。」已和他熟稔的小紅笑容可掬他說著。

  「怎麼想到用這麼多種不同的茶?」

  「芸姊說每個客人的喜好不同,如果客人特別喜歡哪一類的茶,我們下回就會幫他準備相同的茶葉,如果沒有,就讓他慢慢找出自己喜歡喝的茶。」

  「是嗎?」他拿起茶又喝了一回,若不經心地問:「你們對每個客人都熟悉嗎?會不會因為往來太多的客人而分不清誰是誰?」

  「不會的。」小紅搖搖手,很認真的否認。「我們進來要先受訓,受訓中有一部分就是要記住客人。客人只要來過一次,我們就應該把客人的臉,名字跟職業畫上等號。這樣客人才會覺得受重視,而且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不會真記得每個人吧?」他仿若不予苟同的皺了皺眉。「來來往往的客人那麼多。」

  「我是新手可能還做得不好,可是只要來過兩、三次,我就一定記得。像芸姊,只要是來過一次的客人她都會記住的,而且還可以和他們談論上次聊過的話題或者他們的家庭什麼的小細節,真的。」她極力說著。「而且我們裡面的三妃、九嬪都是如此。真的。」又強調最後一次。

  「我相信你就是了。」他拍拍小紅的頭,像哄個孩子似的。

  這就好辦了。如果真如小紅所說的,那麼經常來往麗苑的洪迅必定會在她們心中留下印象——尤其是章雨柔,她的記憶應該更清楚,就端看她肯不肯說罷了。

  再不然,也還有記憶力超強的葉芸,不是嗎?

  他抬起頭找尋著她的身影,今晚一襲滑亮的灰綢讓她像個銀色的發光體。正走出廂房的她,微舉手中的酒向廂房內致意,半回眸地笑得開心。她是故意開心地遊走在每個男人的臂彎之間以惱火他嗎?龔廷山微慍地蹙起眉心。

  小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輕聲地笑了了起來。「你們好似玩捉迷藏一樣。」

  「怎麼說?」

  「芸姊平常都在自己的廂房或者辦公室做事。雖然會出去和客人寒暄,可是也不會完全不回廂房。您來了以後,她就幾乎都不回廂房。而且更奇怪的是,她竟然還讓您坐她的廂房,她幾乎是不招待客人的。尤其是客人擺明了只為她而來的時候。」

  「很多人為她而來嗎?」

  「許多人喜歡和芸姊聊天,她懂得很多,我上回看她跟人從相撲聊到歌劇。那些常來的客人和她就像朋友一樣。」小紅一臉的佩服。「也就因為她跟誰都像朋友一樣,所以大伙對你才特別好奇。」

  「是嗎?」是特別沒錯。她還會和別人聊天,避他卻像避蛇蠍一樣。

  「嗯。」小紅用力點頭。「你第一天來,芸姊就和你好親熱,而她一向不這樣的。」

  他微笑地勾起笑。原來她不必去迎合其他男人的要求,很好,他高興聽到這一點。

  自台北回來後,即使他仍每晚到麗苑,她卻已然換了個人似的,對他總是面無表情的冷淡。一個多星期來,她仿若蓄意要逼他離開似的夜夜穿梭在各個包廂之間,笑得特別的明艷,特別的嬌美。

  他並不特別著急——獵人在等待獵物入網時,是種興奮而刺激的心情。亂了平日的步調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反應不正說明了她的在意嗎?她停留在廂房的時間愈來愈短,她愈來愈不敢注視他,也是怕慌了她當初的果斷拒絕吧?

  追逐,也可以是種有美感的藝術。他等待她屈服的一天。

  只是對她的職業,他仍有諸多不滿……

  龔廷山注視著走出包廂的她,行走間旗袍高叉下那雙若隱若現的長腿,欣賞之外,也有股將她包裹起來的衝動。

  他,從來不曾想過「佔有慾」會出現在他的情場之中。

  「客人不會要求特別親熱的動作嗎?」

  「會要求小姐吧,何況……」小紅小女孩似的吐了吐舌頭。「沒事。」

  「何況什麼?」他收回視線看著皺了皺鼻子的小紅。

  「我怕說了你不高興啊。」

  「直說無妨。」

  「何況芸姊是傑哥的女人,很少人敢去碰的。」

  「是嗎?」他微沉了笑,眼眸中的笑多了幾分冷意。

  關正傑若真的那麼在意她,就不會讓她出來拋頭露面,一個男人不會讓他在意

  的人暴露在別人有色的覬覦目光下,除非……葉芸是自願當麗苑經理的。他凝思著。

  她,的確不是喜歡欠下任何人情債的人。她也不接受他的資助,不是嗎?

  「龔先生,我差點忘了一件事。」小紅喚著他,拿起腰間的扇遞了過去。「您要點召哪一位?芸姊特別要我告訴你,最好的那位回來了。」

  章雨柔總算是出現了。

  這一個星期,葉芸每每要小紅拿著扇來要他指名,他卻從沒挑過其中一位,缺乏興趣之外,也因著他的目標——章雨柔尚未回來。

  「就點章貴妃吧。」他輕彈著扇面上第一個人名,有趣地望著小紅驚訝地睜大了眼。

  第一次到麗苑指名小姐,葉芸做何想法呢?

  「我先下去了。」小紅小跑步地衝了出去。

  龔廷山對著小紅迅速消失的背影笑了笑,仰起頭讓自己舒服地背靠著軟松的靠墊,若有所思地摸著自己的下頷,在仍裊繞著隱約檀香的「荷池」內,想著她、想著那即將進來的章雨柔。

  大哥做事一向嚴謹,是以他們的事務所除了有固定的調查人員負責尋找案情相關資料外,也一向希望承辦案件的律師能親自去對整個事情做一基本的沙盤推論,仔細的瞭解所有的枝節未微。這次會要他來探訪,而不是親自前來,是為了大哥的「厭女症」吧?

  他挑起眉,動了動嘴角。

  由一個一板一眼、老式家庭養大的三兄弟,竟造就了三個南轅北轍的性子。大哥的行事風格、生活態度似父親的不苟言笑,偏偏那副睥睨不可一世的驕傲面貌卻總引來女人莫名的崇拜,讓心態原就沙文主義的大哥更加地不屑親近女人。二哥嘛……是最符合父親理想的一個,和睦而寬厚的處事方法、令人信任的紳士風範,但易窩暖人心的笑容外,他卻從不輕易道出真實感受。

  大哥離婚育有一子,對女人拒且遠之;二哥在未婚妻移情別戀後,不曾再傳出戀情。

  也無怪乎老爸那銳利目光近來頻頻掃射向他了。

  偏偏他喜愛女人的程度,卻總尚未深刻到想讓他放棄一切——愛情的追逐。

  每次的動心,都不夠長久。

  直到遇見葉芸。

  自己或許有些不定,但著實是因為未找到讓他想停佇心的感情。也許龔家冷靜的遺傳因子還是影響了他,否則怎會在每次的戀情之中,他總能用著過度超然的理智看著自己和不同的女人由熱烈相戀到終止感情。

  不談愛、不論婚姻,因為時機未到,也因為哥哥的失敗婚姻及經手案件的不愉快經驗吧。過高的離婚率、過多不幸福的伴侶,總讓人卻步。愛與佔有,是種他未曾體會的情感。

  直到遇見葉芸。

  她太過該死的佔去了他所有的心思。他一個月的假期將盡,而他所有的時間卻都幾乎耗費在麗苑了。

  只有自己清楚,想見葉芸的慾望才是夜夜來此的主因。

  調查章雨柔一事雖還是放在心上,但絕對沒有他對葉芸的懸掛來得多。

  在他宣告絕不放棄她之後,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在乎。即使與她相伴的未來,需要面對許多的難題,他卻依然不動搖守著她的意念。他愛她——也要定她了。

  「我可以進來嗎?我是雨柔。」一個少女般嬌嫩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注意。

  龔廷山抬頭,習慣性地揚起了似笑非笑的嘴角,對眼前細弱如百合的女子點了點頭,眼中卻有著詫異。

  想像中的章雨柔,是歸屬於美艷尤物一類,像葉芸一樣,有著足以令人炫目的嬌顏及身段,而胸前嬌小而帶點我見猶憐氣質的女人,卻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像個需要人保護的溫室花朵,怎麼會是麗苑中長袖善舞的交際首名?

  章雨柔微俯著頭,秀長的眉眼含羞帶怯的瞥向他,緩緩地走向他的身前。直至落坐在他躺椅之前的月牙低凳時,她才仰起了頭。「龔先生好。」

  「你不是我想像中的模樣。」他豪爽地笑著,拍拍身旁的座位。「坐上來吧。」

  「希望沒有讓你失望。」她交握著手,坐到了他的身旁,頰邊總帶一絲春風般的笑。

  「該說是驚訝。」

  「見過芸姊,再看到我,大部分的人都很驚訝。」章雨柔撥弄著及腰的豐盈秀髮,低垂望人的小巧臉龐,有一雙嬌滴惑人的眼眸。

  他微笑地望著眼前的章雨柔……她,有著一雙自信的眼;柔弱外表,只是她獲取目標的偽裝假象,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羞怯可以引起多少男人的保護欲。他的心中不以為然的忖道。

  走膩情場了嗎?

  對於女人,他愈來愈擅於用律師直覺加上歷來的經驗去評估每一個她。因而對於這些可以被看透。被捉摸透的女人,他早已無心少緒。嬌聲細語、輕軟身軀或是可以滿足一時的男性衝動,但內心的那股空虛感卻隨年齡的增長而日益擴大。

  葉芸之前,他並不想擁有份穩定的感情,因為擔心穩定的感情會乏味到不足以讓他佇足。而今身陷愛情之後,他才瞭解「穩定」包含了多少細水長流的真摯。

  他不覺地又向外尋找著她的身影。

  「芸姊很行,對不對?」章雨柔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唇邊的笑受傷地僵了會。

  「她進來不到一個月,就被麗苑老闆——傑哥看上,收到羽翼下。」

  龔廷山回過頭,注意到她口氣中隱藏的不友善。

  「你該是芸姊的朋友吧?」章雨柔端起他置於一旁的茶,遞予他,「茶有些溫了,幫你另沏一壺,好嗎?」

  他喝了一口茶,才又開口。「不需要另沏一壺了。對了,怎麼會認為我是葉芸的朋友呢?」

  章雨柔掩嘴輕笑,「你坐的是芸姊的廂房啊。」

  「以律師的身份來到這種地方,不怕引起什麼道德上的爭議嗎?龔家三劍客在台灣太有名了。」她稚氣地拉拉他的手,想引起他的注意。

  「你認為麗苑是個傷風敗俗的地方嗎?」他反問。

  「總不是個可以讓我光明正大走在陽光下的行業。」她回答得有些哀淒。

  他伸出手拍拍她的肩,心中的疑問卻逐步地擴大。以章雨柔目前手邊的財物、不動產,早已足夠讓她離開這個地方了,何必一臉怨懟呢?雖則她楚楚可憐的模樣的確會勾起人同情之心。

  沒有特意比較,卻不免想起葉芸的獨立。

  「對不起,盡說些不愉快的事。」章雨柔輕聲他說。

  「每個人都難免有些不如意。」

  「你和芸姊怎麼認識的?」她側過身子近了他一些。

  「這麼好奇我和葉芸?」他避重就輕轉開話題。

  葉芸也是歡場女人,然則卻比眼前的女人多了幾分瀟灑。誘惑在葉芸而言,是表面化的挑逗;而在這個章雨柔身上,則化為低調的不經心勾引。他望著她比先前更靠近自己的臉龐與身體忖道。

  「當然好奇嘍。雖然芸姊一向有許多『朋友』支持,但她的『朋友』大部分都是中年人,很少看到像你這樣年輕出色的男人。」

  「是嗎?」他稍稍擰起了眉,並不欣賞章雨柔這種看似纖弱,實則心機深沉的女人。

  「你別吃其他人的醋,芸姊近來已經很少帶『新朋友』回來了。」誤會了他擰眉的意思,她解釋得有些刻意。「她的背景實力已經十分驚人了。」

  「那你呢?排名首位的花魁,身後該也是有不少貴人吧?」

  「我沒有那麼好,是幾位客人把我當成女兒一樣的照顧。」她睜著無邪的清瞳,紅著臉咬著唇說道。

  克制著想翻白眼的衝動,龔廷山當下斷定這個女人的演技一流。若想從她口中套出什麼關於洪迅的蛛絲馬跡,只得順著她的路走,或者……以利相誘。

  他刻意放輕了聲音:「你看起來的確很需要別人的保護。」

  她又紅了臉,晶亮的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他。「你明天還會來嗎?」

  「會。」在還沒看清你的底細前,我會天天報到。

  「會……來找我嗎?」章雨柔小心翼翼地問道,把手置於他的掌心。

  「保證會。」他隨意地握了下她的手,抬眼時卻望見葉芸正這裡走來。

  章雨柔不經心地隨著他的視線望去,隨即有些故意慌亂地抽回自己的手,並立即從他旁邊站了起來,擠出了一個笑:「芸姊。」

  葉芸掀起簾,對於簾外所見到的一切沒有多言,僅是努力地激起熱絡的笑:「對不起,雨柔是忙人,介意她離開一下嗎?」

  「沒關係。」他聳聳肩表示不介意,目光焦注在葉芸身上。

  「那……明天見。」章雨柔翩翩地回過身,巧笑嫣然地看了他一眼後離去。

  葉芸微挪了身子,讓她離去。「需要找其他人來陪你嗎?還是——你要等雨柔?」

  「不陪我嗎?」

  「我怕我資格不夠。」她朝不遠處白色身影點點頭,想起那句承諾似的「明天見」。

  「我可以自作多情的認為你有點吃味嗎?」龔廷山朝她勾了勾食指。

  葉芸斜倚著門框,盯著他。龔廷山不在乎地調戲態度讓人摸不著邊際。

  北上歸來後,他沒有再提起過關於離開或擁有的話,但卻像個放線等上鉤的釣手一樣。每一回眸、每次走動,他總用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神擾亂人心的瞅盯著她,讓人不自在。

  最最令她七上八下的是他根本挑准了她的弱點——卓夫。白天在她仍陷在睡眠中時,他早已陪著卓夫到戶外溜走了一圈。然後,在她揉著睡眼、迷迷糊糊之際,把她吻醒——或許該說把她徹底嚇醒。

  狡猾的他根本弄清楚了她的作息,也知道她為了怕卓夫有事敲她的房門,因此不鎖門的習慣,所以愈加有恃無恐的一再騷擾她。偏偏瞪他幾眼,卓夫就又笑嘻嘻地出來打圓場。兩個哥倆好,就這麼一搭一唱地哄著她上餐桌,吃了一個星期的蛋炒飯。

  白天如此,夜晚又換了個人似的用他天生的魅力引誘她。

  不過才一個星期,她卻覺得神經繃得快斷掉了。

  他為什麼不放棄?一個沒有明天的女人,碰上一個不可奢望的男人,愛情充其量不過是場遊戲。

  「看我看傻了嗎?」他慢慢地起身,豹般地光亮眼神凝住她的視線。

  葉芸直覺地退了兩步,讓自己與他有著一段安全距離。她弄不清他的想法,就如同她沒有想到他會指名雨柔一樣。更令人心煩的是,在他和雨柔相處的片刻中,她竟然心緒不寧、不是滋味!

  這是他的新伎倆嗎?

  「是啊,是看傻了。可是我還是要走,我正在工作中。」匆促間擠出了個笑,卻生氣地看到他眼角的笑。該死的龔廷山!

  「招呼我,不也該是你的工作之一嗎?」他敏捷地回應,又朝她威脅地走了一步。

  琵琶的錚淙聲在麗苑響起——「十面埋伏」。

  葉芸直了身子,腳步向外移動。「我還有事要忙,待會立刻過來。你先聽聽我們的演奏。」

  「先告訴我一件事,再走。」他挑起眉問道。

  「什麼事?」

  「我要出多少代價才能得到章雨柔。」他滿不在乎地笑望她睜大的眸。

  她踉蹌兩步,伸手扶住門框。

  知道此時該釋然的笑,卻無法讓自己顯得雀躍。

  他看上雨柔了!

  早就知道他的專情不會長久,不是嗎?她這樣一個女人,怎能留住他太久呢?這該是預期會出現的結局了,為什麼心卻疼痛翻絞得像要死去一般呢?

  「我怎會曉得呢?你自己問雨柔吧。」她硬是強迫自己朝著他笑。「我走了。」

  「沒有人告訴你,逃跑代表了心亂或者是……不知所措嗎?」

  沒有時間開口,她已被他一臂扯入懷中。而腳下細跟的鞋,著實無法支撐她太多的平衡,只能由著他半抱半摟地阻止她跌倒的命運。

  「走開。」

  「再說一次,我就吻你。」他挑起她的下巴,食指摩挲著她豐盈的唇線。嘴角的笑卻始終盯住她受傷的眼瞳——她在乎他。

  葉芸氣得兩頰泛紅,說話的口氣反倒特別冰冷了。

  為什麼一再地戲弄她?一定要把兩個女人都玩弄在指掌間他才得意嗎?

  「離我遠一點。」

  「不同的話,但也算同義詞。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龔廷山低下頭用氣息籠罩住她,一雙戲謔的眼光緊盯住她。

  倚著他站穩了步,她忽而笑容滿面。「這麼心急嗎?」

  微抬起鞋跟,打算使勁地踩向他。「啊!」葉芸驚叫出聲,身子重心不穩的偏側向一邊,又倒入他以逸待勞的手臂中。

  這個男人居然用腳絆倒她!

  「可惡!」她怒目相向。

  「是誰先打算踩人的?嘖嘖……沒想到小紅口中那個應對得體的芸姊,竟然會像小孩子一樣踩人。」他逗弄地握住肩上的一綹發,拂著她的下巴。「第一次看到你這麼張牙舞爪的樣子。」

  葉芸不說話,索性把臉偏向一邊。

  「我騙你的。」他深邃的眼中有著自滿的喜悅。「除了你,我誰都不要。我對章雨柔沒有一點興趣。」

  他的話成功地讓她回過頭來,但對上的卻依舊是她一雙悲憤交混的眼。

  「你儘管開玩笑吧,反正我也只是一個玩樂的對象。」

  「去你的玩樂對象。」他捏揪住她的下頷,對上她強自鎮定的眼。「我從不會浪費時間做無聊的事。玩樂愛情,我隨手可得。就是因為在乎,所以才試探你。我要你,但是你呢?」

  她閉上眼,拒絕那雙眼中的多情傾訴。「我要不起。」微聲的低言,像風瞬間飄過。

  「為什麼要不……」

  「芸姊。」

  葉芸回過頭,望見小紅一臉好奇地站在門口,極力地讓多年苦練的冷靜浮在臉。

  「什麼事?」她掙開龔廷山在腰間的束縛,克制自己紊亂的心跳。

  小紅朝龔廷山好奇地笑了笑,把目光移回芸姊身上。「義翔大哥在辦公室等你。」

  義翔回來,代表他也回來了。

  「我馬上過去。」她朝小紅點點頭,讓她先行離去。

  「義翔是誰?」他低頭在她耳畔咬著耳朵。

  她打了個哆嗦,卻仍緊合著唇——氣他的故意試探。氣自己的過分在意,更為自己心中冒泡似的喜悅而煩憂。用力推開他不安分的唇及身子,不發一語地往外走,但卻又被拉住了一手而無法前行。

  「義翔是誰?」龔廷山堅持的問。

  「傑哥的秘書。這樣可以了嗎?」刻意地強調「傑哥」兩字,並在他不悅地瞇起

  眼時,很自動地補加了一句:「他回來,代表關正傑也回來了。這個意思,你懂了嗎?」

  該分離,如果她個人的意志力不夠堅決到足以與他抗爭,那麼就讓她的過去來逼退他吧。

  他的出現,他的宣言、他的舉動,已經讓一個不相信夢的女人開始有了幻想。不能再多了,她沒有付出的勇氣,更沒有承受幻滅的堅強。按抑著心頭的哀傷,用眼眸認真的注視面前的他。

  「我當然懂你的意思。」他俯身以手撫摸著她的頸間,感覺她動脈的急促跳動。

  「心,是說不了謊的。」

  一舉推開了他,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奪門而出。

  極力平穩著每一次踏出的步伐,機械式地揚起笑和來往走動的客人打招呼,她的

  心思卻是百般的凌亂。他為什麼不放棄?

  繞過一區林園造景,走過特意營造的竹製小橋。無暇拂開橋邊垂懸而下的柳,心

  亂的她在匆促間快了步伐,衝入自己的辦公室內。

  門內的林義翔抬起了頭,對於她蒼白的臉色,只是動了動眉。

  「回來多久了?」葉芸勉強地笑著。

  「剛下飛機。」理著平頭的他,嚴肅的眉眼在說話時甚至沒有動過一下,「傑哥要我拿東西過來給你。」

  「他呢?」

  「在中部處理一些事,幾天後才會回來。」林義翔自口袋中拿出一瓶指頭大小的罐子。

  「他吩咐我先把這個拿來,怕你那邊的份量不夠用。」

  她伸出手握住了瓶子,咬著唇想起手術的事。「幫我告訴傑哥,卓夫下個月動手術。」

  「怎麼不打行動電話告訴他?」

  因為他太敏銳,因為他太瞭解我,因為他可以從我聲音中分辨出我的惶恐。

  葉芸苦笑,只是搖搖頭。

  「卓夫身體還好嗎?」他生硬而深沉地詢問中有著關心。

  「還是那樣子,不過……」她盯著褐色的瓶子說:「他靠這東西熬了這麼久,上癮的後遺症已經愈來愈明顯了。他吃不下東西,最近常幻想國中同學來找他……」她的聲音低啞下來。

  「手術會成功的。」他的大掌拍拍她的肩。

  「謝謝。」她將瓶子放入皮包之中,拿起皮包隨著他走向門口。

  「先回去把東西放好,這裡總不安全。你先走,我去和安全人員談談新的巡邏方式。」

  「我先回去了。」朝他揮揮手,葉芸匆忙地往後門的停車場走去。

  走到自己的黑色車子,坐入駕駛座,一如平常拿到嗎啡時一樣地想盡速離開麗苑。

  這裡畢竟是特種營業場所,很難保證不會有什麼未經通告的臨檢。儘管關正傑有法子擺平,但多一事總不如少一事。

  家,還是最安全的地方。

  發動車子,才將手煞車放下,將排檔打入倒車檔,車窗就傳來敲擊聲。

  「警察臨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13:59

第七章

  葉芸僵住了身子,盯住方向盤。

  揚起了一個笑,要自己鎮定,才打開了車門:「警……」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警察,不是偵查人員,而是龔廷山!

  她雙膝一軟,不支地往後靠到車門上。

  「關正傑又拿嗎啡給你了?」他微瞇著眼,望著她一臉的蒼白,伸出手想扶起她。

  啪!

  葉芸甩手給了他一巴掌。

  無視於他狂怒的面容及手幾乎被他扭扯斷的疼動,她瞪著他,「你以為這樣很好玩嗎?每次拿到東西,我總是提心吊膽,就怕一個不小心,卓夫就沒有辦法再熬一段時間。這麼嚇我很好玩嗎?我是見不得光的,沒錯!我是害怕警察沒錯,因為我走的不是一條正常的路,而我卻只有一個正常人的膽子。你為什麼不離我遠一點?這樣戲弄我,能讓你得到什麼快感嗎?」

  在喊出自己的恐懼後,她無力地坐到了地上。

  龔廷山放鬆了手掌的鉗制,靜靜地攬起了她,替她擦去臉上沾污的塵土。

  「對不起。」他輕輕地抱住了她,將她的頭置於自己的肩上。

  「走開。」她微弱他說著,卻被抱得更緊。

  他閉上了眼,沉重的說:「如果我放得了手,早就放手了。」短短一句話卻道盡了他的掙扎,也說明了他的認真。

  「我們不適合。」她說。

  「離開麗苑,我會找出方法讓你知道我們的適合。」

  「你瞧,你還是把麗苑當成是一個障礙,一個阻礙你感情的柵欄。現在是這樣,以後難道不會嗎?當有一天,你厭倦我時,你又會把這道障礙當成我的一項缺點。甚至,在我們相處的過程中,你也未曾淡忘過這件事,不是嗎?」她抬起頭,碰觸著他曾是飛揚的眉。

  「我承認我一直把你在麗苑工作這件事當成一個心結。對於你的以往,如果我說不在乎,那我絕對是在說謊。」他捧著她乍低下的頭,親吻她的額。「因為我會嫉妒,嫉妒那些比我早接觸你的男人;因為我會心疼,心疼你一個人必須撐起那麼大的一個包袱重擔。所以,我在乎。

  葉芸緊捉住他的衣衫,喉頭哽咽地眨著灼熱的淚水,不讓那些脆弱的水珠掉下來。

  「這是我聽過最好的甜言蜜語。」

  「葉芸,你怕什麼?怕你自己?還是我?」他吻去她滑落的淚。

  「給我時間,好嗎?」她凝視著他。

  怕!怕自己太愛他,怕他不夠愛自己。愛情中不夠自信的那一方,總是受苦多些。

  她想:自己不是什麼鑽牛角尖的個性,卻為了和他的一段感情,平空多了三千六百個疑慮的心。歎著氣,她疲累地倚著他。

  「我送你回去。」沒有再逼迫她,他抱起她走到車子右側。

  「我自己能走。」

  「我喜歡抱著你。」他打開車門,將她放到駕駛座旁的座位。彎下身,寵愛地親吻著她的眼瞼。「據說睫毛長的人比較凶霸。」

  「你才是霸氣的那一個。」終於她輕笑出聲。「你的睫毛也很長,不像男人。」

  他用燃燒般的目光眷戀著她的笑容。「你該常笑的。」

  龔廷山輕過拂她的唇後,起身走回駕駛座。

  在奔馳的路上,他擁過她靠著自己,喜歡聽她淺淺的呼吸聲。

  「這樣開車,很危險。」她懶洋洋地不想說話。

  「我是不是該檢討一下我的男性魅力?」他挑著眉,空著的右手與她相握著。

  「和我在一起,你竟然只擔心行車安全,我的男性魅力,才是你應該要小心的危險。」

  「厚臉皮。」

  「皮不厚,你現在不會往我懷裡,皮厚乃愛情第一條守則。」

  「我忘了龔律師經驗老到。」她悶哼了聲,想起麗苑小姐對他的注目。

  「是經驗老到沒錯。但卻失常在你的手上,一世情聖英名毀於葉芸一手。」他誇張地加強語調,望了眼她眉眼間的笑。

  太多的悲劇,讓她失去了臉上該有的笑靨。麗苑外的她,總是鎖著眉,鬱鬱地展不開顏。他緊握了下她的手。

  「廷山。」

  「嗯?」

  「你介意過我以前有過多少男人嗎?」她直起了身子,咬著唇望著他微變了臉色。

  他踩下油門。「我介意。但願意接受你的過去,也是你的一部分。我知道你並不是自願的。何況,在我自己都有過太多次的愛情紀錄時,苛責你是件很不公平的事。」

  葉芸沉默地望著他乍然握緊的手。他,說謊。

  「你在乎關正傑嗎?因為在乎他而無法接受我嗎?」

  他扯著嘴角嘲笑自己。「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沙,我希望我是你現在的唯一。」

  「如果不是呢?」她雙手交握著他的掌,虔誠的模樣一如許願。「如果我在乎他比你多呢?」

  「唧」地一聲緊急煞車,他把車靠在路旁,就著路燈的光線盯凝住她,猜測著她眼中的真實性。

  撥開她掉落額上的髮,他微笑起來,有些壞壞的不羈。「我在乎你絕對比他多,

  就成了。」

  傾身以手撫過她的頸間,溫潤著她的冰涼。「你不該閉上眼睛的,除非你怕被看出自己的心事。」

  葉芸聞言張開了眼,挑戰地回視著他,他口氣中的篤定與驕恣讓人不快。

  「直覺反應才是最真實的反應。」他親吻著她美麗的眼。

  「你下定論時,總是這麼自大的嗎?完全自由心證,不聽別人的反駁嗎?」她指指他的胸口,有些被看穿的心虛,卻又極力的抗拒著。

  「我是自信。我大哥才叫自大,下回帶你去見見他,保證你氣憤一整天。」他握住她的手指,承諾似地說著。

  她收回了手,有些卻步。

  兩人之間,從來就不是只存在兩個人。約定俗成的社會環境、意識層面的道德規範,都是兩人世界的構成要素。她做不到無視於別人有色的眼光,只好悄然地隱身到一旁。

  如果接納對方的世界也是愛情的一部分,那麼她知道他愛得有些勉強。不能怪他,連她都無法容忍自己生命中的風月污點,怎能要求別人無條件容忍呢?

  她望向他身後的窗,望見自己的濃妝與一身誘惑的銀。「該回去了。」

  行動電話的響聲打斷了他即將開始的詢問。

  龔廷山從左邊口袋中拿出了電話,雙眼卻不曾須臾離開過她。「喂。」

  「你在麗苑搞什麼鬼!」龔希一雹雪一樣冰硬的聲音傳來。

  「老大,吃了炸藥?」

  龔廷山狀若不在意的輕鬆回答著,伸出手阻止了她的遠離,執意將她擁在懷中。

  葉芸只是搖搖頭指著排檔,無聲地以口型告訴他——會痛;便縮到一旁自皮包中取出

  了一包錫箔包裝的紙巾,開始拭去臉上的色彩。

  「炸藥一炸就無影無蹤了,吃了春藥,後患才是無窮。」龔希一以一貫的刻薄說著,「你和那個葉芸到底什麼關係?」

  「誰告訴你的?」

  「天天流連在麗苑,還怕沒人告訴我嗎?」他向來守著長兄為父的觀念,對於弟弟的管教,從不在乎年歲的增長。「你該慶幸沒人告訴爸爸。」

  龔廷山抿起嘴,伸手捏了捏緊繃的兩眉之間。一個古板、固執的老爸,一個耳提面命的大哥,他突然懷念起二哥的笑。「我自己的事,我會處理。」

  「你知道你在那待了多久了嗎?案件不用管了嗎?」龔希一指責著。

  「我已經請二哥幫忙了幾個案件,我會回去處理的。」龔廷山笑了。

  他這個大哥在外人面前,一派嚇人的陰霾冷漠。在家人面前卻多話得像個擔心過度的老媽。

  「為了洪迅那件事,才接近她的嗎?」

  「大哥,我不曾這麼在乎過一個女人。」

  龔廷山對著聽筒說話,眼睛卻是望向她摀住口的震驚情態。褪去了那層色彩,她的脆弱是如此的明顯。

  他傾過身拉開了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印上一吻。

  「我就怕這樣。」龔希一吐了口長氣。「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純真又性感,既堅強又脆弱,聰明卻又心軟得有些笨,讓自己被責任束縛住,也不會吭聲。」他扣住她的下頷,緊緊地盯往她的眼,吐出的話就在她的唇邊圍繞著氣息。「外表驕傲得像只炫麗孔雀,內心卻自卑得像只不快樂的兔子。」

  葉芸用力地咬著唇,在他眼光的盯凝中,竟無法移開視線,只能任自己被他眼中的深情所佔據。他唇邊低語的傾訴,不只入了耳,更進了心。

  這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和感受,讓人高興得近乎恐懼。

  她抱著他的頸,把臉頰埋入其中,把自己那些不知所措的驚喜反應糅上了他的皮膚。

  「別哭。」龔廷山摟著她的背,極其溫存他說。

  「哭什麼?」龔希一莫名其妙地問道,隨即意會地叫吼:「龔廷山,那個葉芸在你旁邊對不對?」

  「對,所以我明天再回你電話。再見。」

  任著電話那頭不滿地吼叫,他掛斷了電話,低下頭專心地吻住她,恣意放縱自己在她的唇間探索著。

  「該……回家了。」她輕喘著氣,推開他和自己同等火熱的身子。

  「我們現在還在車子裡。」

  「要命。」他咬著牙,倏地推開車門,站到夜風中,讓冰涼的空氣熄滅身軀中的亢奮與難受。

  粗重的呼吸著,他舉起手解開襯衫的衣扣,讓空氣的涼意襲入胸口。他甚至不曉得為什麼自己總在重要關頭接受她的拒絕。他可以不顧一切地把她誘惑到神魂顛倒,然而,他沒有。

  「你不進來嗎?」她朝他伸出了手。她知道他此時的不適,更明白他是為了自己而忍受這一切。還能要求什麼呢,尊重與愛,都是她想得到的東西一他都給了自己。

  一夜情也好,沒有未來也罷,她只想靠在他的臂彎之中。

  「再等一會。」他深吸了幾口空氣後,才坐進了車裡。「走吧。」

  「我……」她欲言又止地覆住了他置於排檔上的手。「我不想在車內演出限制級畫面。但是……」

  「我情不自禁。Sorry.」他親暱地撫摸著她細白的頸。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狂跳的胸口之上。「但是我不介意在我的房間演出,只要是你。」

  他張大了眼,瞪著她泛紅的頰,感覺著他手掌下溫潤的肌膚。他仰首長吐了口氣,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又加速流竄到某個定點。「要命!」

  「對不起,我以為……」

  「你怎麼不到家再說呢?要一個男人在這種狀況下開車,是一種酷刑!」不捨地拉開她的手,把她安置在座位上,將空調開到最大——他在五秒鐘內完成所有動作,飛快地踩下油門。

         ※        ※         ※

  看心愛的男人睡覺,是種幸福。

  葉芸小心地翻過身,在陽光微透過窗簾時,望著他的臉龐。

  平時短立的髮,在睡眠之中顯得有些凌亂;睡著時不那麼恣意挑起的眉,讓他看起來幾乎是無威脅性的,英俊高挺惹人注目的鼻樑、微開的美好雙唇……她倚在枕上,讓帶著滿足與淡淡悲傷的感覺淹沒自己的心。

  昨晚,是場誘惑的風暴。

  回想,就足以令她每一寸肌膚敏感而悸動。當一切碰觸的親密變成了彼此的燃燒,她腦中的情感抗拒

  他昨夜在車上所說的後,讓人動容。可他的家人會接受自己嗎,一個全是律師的家族,會接納一個從罪惡深淵來的人嗎?她默默地望著那支被扔往地上的行動電話。他大哥催他回去了吧,廷山已經游手好閒地在這好一段時間了。

  偶爾會見到他以手提電腦查看案件及和辦公室聯絡,可是他待在高雄沒正式上班,卻是不爭的事實。

  她開始希望什麼了呢?又開始難受什麼呢,他是該回去了。

  閉上眼,偏過身把臉埋入枕間,不敢再讓自己多看他一眼。笨葉芸啊!說好不陷入的,怎麼還是陷入了?而且傻得把心都給人家了。

  嘟。

  葉芸動了起來,迅速地拿起床頭上的電話怕驚醒了他。「喂。」

  嘟。

  她放下電話,盯著地上那支行動電話。他的家人!

  「龔廷山,起來了。你的電話。」她拍拍他的肩膀。見他毫無反應,又用力地推了下,直到他微張開眼,才鬆了手。「你的電話。」指著他那側的床下。

  龔廷山睡眼惺忪地對她笑了笑,摟過了她靠在胸膛上,然後又合上了眼。

  「龔廷山!」他胸膛的平穩呼吸讓她哭笑不得地撐起身子,拍著他的臉。

  「電話。」

  電話聲催促人似地響著。

  「電話。」他張開嘴呢喃了一聲,親吻了她的唇:

  「葉芸,電話。」

  她歎了口氣,然後笑了起來。他會賴床!

  順手抓起了床頭他的襯衫披上。在跨過他前,再回頭敲他一下腦袋,確定他真的昏睡後,才猶豫地接起電話:「喂,你好。」

  他的家人會覺得她很隨便嗎?這是她第三次接他的電話了。

  「廷山在嗎?」一個醇厚的聲音傳來——有些驚訝,淡淡的。

  「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清問您是……」不是他大哥。大哥說話的聲音很低沉,口氣也是比較不留情面的命令。

  「他賴床對不對?」電話那頭的男音笑了笑,溫和而迷人。「我是龔允中,你是葉芸吧?」

  葉芸咬了下唇,有點尷尬。這下可好,連他二哥都知道她與廷山的……關係。「他的確在賴床,我也的確是葉芸。」

  「葉芸,那傢伙很難叫,去買三,五個鬧鐘放往床頭吵他,他才會起床。」龔允中自然他說。

  「他那麼難叫醒?」她鬆了口氣,感謝龔允中的容易相處。

  「非常難,所以,我很意外他的電話響了十來聲就有人接了。葉芸,你會跟他一塊回來台北嗎?我想我們該見見面了。」

  「我……不知道。」聞言,她吃驚地眨眨眼,心中卻感動得緊。

  「我想廷山很認真——因為他從不在女人旁邊過夜。」龔允中平和直率地說。「對不起,我沒有影射些什麼,只是純粹告訴你我的訝異。對了,幫我轉告他一件事。」

  「沒有問題。」她站起了身,走到床沿用手畫著他深刻分明的輪廓。

  「跟他說『國全』告洪迅的案件,我接手了,要他盡快找到證據,也叫他跟我聯絡。如果可能,麻煩你幫他個忙。」

  「我會的。」洪迅?有些耳熟的名字。要她幫忙?

  「希望能很快見到你。再見。」

  「再見。」

  她切斷了電話,發愣地坐在床畔。洪迅?是「國全」那個頭髮總梳整得光鮮,臉上總掛著笑容,說話很會討女人歡心的那個洪迅嗎?要她幫忙——是幫忙什麼呢?龔廷山來麗苑的意圖並不單純。指名雨柔也是為了洪迅嗎?洪迅和雨柔走得很近……

  「葉芸。」

  龔廷山手臂一攬,把側坐的她摟回自己胸前,手伸入襯衫撫著她柔細的背。

  「你二哥打電話來。」

  「嗯。」他半張開著眼不甚認真地聽。

  「他說他接了『國全』告洪迅的案件,要你盡快找到……」

  「什麼?!」龔廷山突然坐起了身,一手耙過有些亂的髮,此刻才真正清醒過來。「你說他接了洪迅的案件?」

  「對。」

  「我的老天爺!上天保佑洪迅。」他突如其來地親吻了她的頸間,「你好美。」

  「老天爺、上天、洪迅跟我好美有什麼關係?」

  「完全沒有關係。」抱著她翻滾了一圈,把她壓在他溫熱的胸膛下,手指已然挑開了她凌亂間扣上的襯衫鈕扣。

  啪啪兩聲,她打開了他不安份的手。「洪迅是『國全』的專員,對不對?」

  他挑起眉,受挫的雙手轉而梳理著她的髮。「你記得他?記得多少?」

  「視某人的誠意而定。」她微著唇,不滿地盯著他。

  「你來麗苑另有目的?」

  「這樣好性感,別讓別人看到。」扣住她的臉龐,舌尖輕滑過她的唇,靈動地進入她微張的口與她糾纏。

  「不要轉移話題。」她掄起拳,捶著他的肩。再由著他,他們倆今天就下不了床了。

  「一個得不到滿足的男人,很難控制自己。」他佯若無辜地對她眨眨眼,見她毫無妥協之意,只能歎了口氣。「好吧,誰叫我流水有意,落花無情。」

  「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直覺地更正。

  「原來如此,那我萬萬不能不解風情了!」他得逞地笑著,唇肆無忌憚地誘惑過她敏感的胸前,惹出她一陣嚶嚀。

  「你說話怎麼老設陷阱?」她氣息不穩地掙扎著起身,抱著被靠著床頭,控訴地瞪著他。

  「職業病。」見她凜然地端坐,他只得乖乖地坐到她的身邊。「我貧嘴慣了,現在讓我一本正經地告訴你關於我到麗苑的目的吧。」

  她繃不住臉,唇線還是上揚了起來。他,讓人生不了太久的氣。

  「到麗苑是為了打聽有沒有人對洪迅有印象,或者該說是打探有沒有人對洪迅和『經華』的交易有任何印象,洪迅從『國全』跳槽到『經華』,而且把一些科技性的機秘資料也帶了過去。『國全』手上有一些證據,但還是不夠完整。」

  「為什麼你從沒提過?」

  「我忙著追你。」他朝著她咧嘴一笑。「我的追查目標是放在章雨柔身上。據聞他們走得很近,洪迅甚至送了一棟房子給她。」

  「為什麼你聽見你二哥要接手洪迅的案件時那麼驚訝?」

  「二哥本來有個未婚妻,結果愛上了洪迅,又被洪迅甩了,至今精神狀況仍然不是很好。當初原本是大哥要接手這個案件的,因為想讓洪迅得到該有的教訓,沒有讓二哥知道純粹是怕他又難受。誰曉得二哥竟然聽到了消息,而且擺明了要接這個案件,洪迅不是完蛋是什麼?」他搖搖頭,一副他罪有應得的模樣。「二哥看起來脾氣溫和,然而卻是最善用『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戰術的一個。」

  葉芸想著電話中的溫文有禮和電視媒體上見過的龔允中,還是有些不大能連貫起來。

  「他看起來風度翩翩,不像啊。」

  「就是這樣才驚人。」他捏了下她的鼻尖,繼續說道:「大哥一臉嚇人的嚴肅,光見到他的臉就先提防了幾分。而我嘛、一臉小好小惡,加上惡名在外,別人也會有所戒心。只有二哥,像個無害的紳士一樣,沒人提防,可怕呵!」

  她抿起嘴笑著,為著他表情豐富的說明與表情。

  「沒生我的氣吧?」他輕聲問道。「本打算等事情查清楚,再告訴你的。」

  「有什麼好生氣的嗎?」她坦白地看著他:「需要我幫忙嗎?」

  「你記得洪迅多少?」

  「他三、四個月前來得很勤,通常都是和固定的一、兩個人一塊來。如果沒記錯,他們談的是一些藥劑的問題——因為卓夫的緣故,我聽了些。」

  「記不記得和他談話的人的樣子或名字?」他精神頗振奮。「洪迅說他去『經華』前沒見過那裡的人,如果可以證實和他談話的人是『經華』的人,他的漏洞就又多一條了。」

  「和他一塊來的人,身材,面貌都很普通,因為沒有介紹,所以我不記得他們的名字。其中一個手上有病,這點我倒是記得。」

  「哈!」龔廷山得意地彈了下手指。「張國行——『經華』製藥開發部副經理。這下好看了!你倒是觀察仔細,連手上的特徵都記住了。早知道你有這麼好的記憶力,就先詢問你了。」

  「被摸了胸部,總是印象比較深刻。」

  「他媽的!」他勃然大怒地變了臉色,「那個老色鬼碰你胸部!」

  「你剛不也碰了。」搔著他的臉,她打趣著。在麗苑工作,這種事早就習以為常。

  「不一樣!我碰你是出於兩情相悅,他碰你就叫性騷擾。」

  他交叉著手在胸前,背對著她,極力地調穩自己氣憤的呼吸。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如此的固執。除了不能像關正傑一樣供給她麻醉的嗎啡外,他可以給她任何她想要的東西。昨晚,她的身體很誠實地讓他知道她已經許久沒有和人發生過關係了,她在兩人融合時的緊張,不是偽裝。

  「離開麗苑,是那麼難的事嗎?遠離那些淫穢的碰觸、意淫的眼光,有什麼困難嗎?你有潔癖,對吧?除了幾年前和關正傑發生關係外,你甚至沒有讓其他男人碰過你,對嗎?」他猛地回過頭,審視地望著她蒼白的臉。

  「你……」她瞪著他,過多的驚慌讓她無法順暢的開口。他怎麼知道?!

  「我怎麼曉得?」他托住她後退的頭,近乎咄咄逼人的目光盯著她。「身體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太久沒有性行為的女性,會產生像處女一樣有著疼痛感。所以,我剛才提出了我的揣測,而你的反應證實了我的揣測。」

  葉芸啞口無言,她顫抖著手撇過了頭,不願正視他。她該生氣被這樣看透,卻悲哀被這樣看透。他經驗老練是早就知道的事實,但沒預期的是他竟會開口說出那樣禁忌隱私的問題。

  他,太清楚女人。

  他,只是順著她的方式來玩他的遊戲罷了。

  要她離開麗苑,完全地依附他,只是一種要她全然棄甲投降的戰略——自信的他無法忍容她心中還有一個關正傑。

  「葉芸,和我在一起,難道比不得你在麗苑嗎?」看出她此時的心怯,他放輕了聲音,柔柔地抱住了她。「離開吧。」

  「你好自私。」她喃喃自語,推開他的擁抱。

  「自私!」他吼出聲,又扯回了她,緊捏住她的手腕。「不忍心你在那種場所受苦,所以要你離開。我的用心良苦,你卻稱為自私!」

  葉芸望著他臉部怒氣的線條,指甲掐住自己的手心,痛苦得想哭泣。

  她怎能再把所有的心都放在他身上,因她已經如此愛他,再和他相處下去,

  她怕無法控制自己的執著。

  在他的心中,她只能是個陰暗處的情婦——或許嬌寵,或許疼憐,但卻沒有愛。

  「一句話。」他風暴似地將她壓在床上,眉頭深鎖。

  他眼裡的痛,是因為在乎嗎?直視著他怒不可遏的眼眸,望著他繃緊的戾氣風暴的瞳孔,她心頭的希望悄然而生。如果只因男性自尊受傷,他不需要如此劇烈掙扎啊!

  她伸手撫摸他的臉,感覺到他震動了下身軀,怒意也仿若稍稍褪去些許。

  「給我一個答案。」他堅持著。

  葉芸深吸了口氣,用最認真的注視,用最期待的聲音說:

  「沒有愛,兩個人終究無法長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14:31

第八章

  葉芙拖著步子,走出「荷地」。

  心靈的受創、身體的疲憊,在她的眼眶下餘留著青色的痕跡。

  那天過後,日子又往前走了一個多月。期間,龔廷山來過麗苑三次,去的卻都是雨柔的廂房。為了洪迅的事、為了雨柔的溫柔婉約……反正不會是為了她。

  殘酷的是——他如果真不理睬她,也就罷了。事實上,他還是會與她打招呼、調清,但眼睛中的冷漠及不帶任何情感的碰觸,卻只讓她覺得自己是個有價碼的賣身女子。

  一句:沒有愛,兩個人終究無法長久——讓他轉變至如此。

  那一夜的溫存,只是他慾望的趨使。所有的甜蜜、所有的守護,原來都無法讓他開口說出一句承諾的話。她只是想求一份安心,即使那份安心是偽裝在欺騙的基礎上也好。

  怎料得到才剛從歡愛的迷夢中醒來,卻已墜入分離的愁雲之中。

  他猶在耳畔的甩門離去聲音,他暴怒而絕情的背影,只提醒了她一件事——她,不值得他愛。

  也許該慶幸他是個有良心的情人,沒有刻意地欺騙她。他要她,但卻不願意給她承諾。他很自私,但起碼是坦白的自私。

  葉芸依著一牆的綠色籐蔓,伸手揉著她發疼的兩鬢。也許沒睡好,也許是心緒不佳,也許是昨天帶卓夫出去看球賽時吹風受了涼,也許這些「也許」都只是部分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卓夫將在十天後動手術。

  她不敢想像當手術的結局是不好之時,她如何一個人去走過沒有卓夫做為支撐的歲月。她把握了每一分每一秒能和他相處的時間,用心細細地記住他臉上的每一處輪廓。她不接受不好的結局,但內心卻蘊藏著無限的恐懼啊!而始終只有她一個人……一個人

  她飄著步伐,在麗苑繞了一圈,無意識地看著一場一場的獵捕遊戲上演。

  她驚訝在她的苦已經梗上喉頭之時,她還能若無其事對著客人微笑,還能像以往那個明朗又嬌美的葉芸一樣。

  「芸姊。」雨柔站在她的廂房門口,以細軟的嗓子喚著。「進來一下,好嗎?」

  她停住了腳步,嘴角仍是淺笑著。她掐了下自己的大腿,避免自己因不舒服而暈厥。不,葉芸是不能倒的。走進了雨柔的廂房,她沙啞地開口,「什麼事?」

  「我這星期六請假,可以嗎?」雨柔撥了撥劉海,姿勢是柔美絕倫的。但眼中閃的卻是炫耀的光采。

  葉芸皺了皺眉。「你不是才剛休了一個月的假?不要壞了規矩。」

  「可是……他要我去台北找他。」雨柔膩著聲音說:「就是龔廷山嘛。」

  龔廷山!葉芸微顫動著嘴角,感覺自己的心被扯成碎片。早該認清事實了,她無法停止自己隱約的希望,希望他會……。在認識他之時,就該知道不要懷著希望,卻偏還是讓自己陷入了。傻啊!傻。

  自尊心強的雨柔一直在和她較勁,而她總是一笑置之不當回事。結果呢?最後的失敗者竟然是她!

  她看著雨柔掩不住媚態得意的笑。「我不管是誰,總之規矩不能壞了。」

  「可是我答應廷山了。我知道你們『曾經』很好,可是那是過去式了,對不對?」雨柔說的話字字帶刺。「你也知道那人霸道起來是很難讓人拒絕的。而且你也知道幾天不見愛人的感受嘛!芸姊,拜託嘛,我只是去兩、三天而已。」未了語句又轉為撒嬌的請求。

  葉芸閉了閉眼,讓眼中的痛苦不那麼的明顯。再張開眼時,她又是那個八面玲瓏的葉芸。「你已經休了一個月的假,我很難再放你假。真那麼想念,就叫他下來。」

  雖然那只會在我的傷口上撒鹽巴。葉芸舉起手揉揉發暈的頭。

  「不過是休三天,你只是不想讓我們兩個在一起。廷山他說……」

  「雨柔。」一個穩沉的男聲出現在她們身後。「麗苑有麗苑的規矩,不願意遵守,你該知道怎麼做。」

  「正傑。」葉芸回頭,見到他的喜悅及鬆懈感幾乎讓她想哭泣。關正傑回來。

  「傑哥。」雨柔僵硬地喚了聲,嬌美的臉龐沒有表情。除了葉芸外,關正傑對其他女人反正是不屑一顧——她嘗試過,不只一次。

  「麗苑的經理是葉芸,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看出葉芸的不適,他移動著優雅的身軀,走到她身旁扶住了她。

  「為什麼是她?」雨柔偏著頭倔強地問。她有能力擔當經理,也有足夠的魅力可以吸引男人啊。龔廷山不就迷上她了嗎?那些什麼作證不作證,只是要她去台北的理由,不是嗎?

  他搖搖頭阻止葉芸開口說話,鷹般的神秘眼眸閃著內斂的光。「因為她有足夠的氣度容忍,某些人則沒有。」

  葉芸沒有回頭看雨柔的表情,她只是無力地任由他扶著自己走出廂房。她抬頭對關正傑笑了笑。「你回來真好。」

  「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不疾不徐的語調伴著他有力的扶持走向大門。「我送你回去。你蒼白得不像個人。」

  「我很好。」葉芸咬著唇,怕自己想流淚的情緒控制不住。

  最苦難時,關正傑總是最適時出現的那個人。從以前到現在——不曾改變。

  走入停車場,關正傑對車旁等候的林義翔點了點頭,打開了後車門,與她並排坐下。

  關正傑捏了下她憔悴的臉頰。「這樣叫好?」

  「你快要像童話中的白馬王子一樣了,只是你解救的不是一個公主,而是落難的我。」她苦笑。

  他朝司機點了點頭。「到葉芸家。」

  「你不用這麼光明正大的送你蹺班的經理回家。」她試著說笑。

  「我不放心你。還有,我想看看卓夫。」

  「謝謝。」她握住了他的手,很誠摯。

  在正常的定義下,在國外開設賭場、在國內併吞勢弱公司的關正傑不足以稱為好人,他解決仇人的方式也絕對不光明。但對她而言,他卻是個恩人。

  「謝什麼?謝我讓你陷入麗苑這種地方,一陷三年嗎?」他回握著她的手。

  「是我自願的。三年前,你毫無所求地幫了我、訓練我熟悉一切環境,還買下了麗苑,已經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

  「你可以離開那個環境的。」

  「三年前,你無息借貸的提議,我沒有接受。三年後,我更不會接受。你幫我的已經太多了。」關正傑當初並不想讓她入風月場所,是她自己不想欠他太多,才毅然走入麗苑的。

  「固執的女人。」他輕敲著她的頭。「話說回來,你也幫了我不少忙。當初買下麗苑,也是為了有個能得到一些私下情報的地方,沒想到你把它打點得有聲有色,來往的政、商慕名而來,酒酣耳熱之餘,不少政治動態、商業細節的消息不就是這樣得來的嗎?」

  葉芸搖搖頭,不敢居任何功。麗苑是個小型的情報站——在醇酒與女人間,口風鬆了,是件常事。她知道關正傑總是從麗苑的消息中提前洞燭了許多先機。所以,至今沒有人能威脅他在黑白兩道間的地位。

  「你和那個龔廷山,散了嗎?」他突然問道。

  「散了。」因為她愚蠢、奢望的一句話。

  「卓夫的手術不是他穿針引線的嗎?」

  「有沒有什麼事是你不知道的呢?」她苦笑。

  「沒有。我來麗苑前打過電話給卓夫,他告訴我的,你該打電話給我的。肯讓龔廷山幫忙,不讓我幫忙,你還把我當朋友吧?葉芸。」他的薄唇抿著不悅。當初如果是他找到傅熙元,葉芸就不必和那個花名在外的龔廷山有牽扯,也不會被傷得這麼深了。

  「你那時候在國外,而且誰知道傅醫生會挑那個時候回國呢?」

  「葉芸,離開麗苑吧。」

  葉芸的心狂跳著,咬著顫抖的唇,她無藥可救了!

  如果只是因為聽到相同的一句話,她就心亂至此,她的未來怎麼抹去龔廷山的影子!按著她的肩,關正傑看出她此時的脆弱,卻沒有放棄說服她的念頭。「你三年來為麗苑做的夠多了,我會依分紅配股息給你,那是你該得的。這樣你就不必擔心卓夫家人的經濟狀況,也可以專心地去找一份你真正喜愛的工作了。三年的犧牲,夠了。」

  為著他的體貼,她紅了眼眶。「不要對我那麼好,我沒有權利拿什麼分紅。」

  「該你的,你就拿。不該給你的,我不會多給。何況,你還是要幫我訓練下一任經理,而且定期巡視麗苑,你只是升級成顧問,而不是乾領白薪。」關正傑極度認真地堅持。

  他知道她的個性——耿介得緊,不屬於她的,她一分也不會拿。就像當年,她堅持以她的身體來回報他一樣。很單純,但著實有些可笑的愚蠢理由,但她還是開口了——葉芸不喜歡欠債。

  「我怎麼沒有愛上你?」她揉去眼底的酸澀,望著他俊逸的臉龐。

  「因為我們只能培養出朋友的感覺,沒有熱情的火花。」關正傑蓄意瞇起了眼,狀似審視。「否則,對於你這種美女把珍貴的第一次給了我之後,我會再也不碰你嗎?」

  她交握著手,不敢相信的喜悅逐漸醞釀成真實——要離開麗苑了!

  踏入麗苑,不是沒想過離去的念頭,卻是不敢想。她有太多的經濟壓力要承擔。卓夫的醫療費用,對卓夫家的經濟幫助……憑著一股毅力,她撐過來了,卻不再快樂。

  即使在麗苑的生涯讓她學會在心中最痛苦的時候,臉上還能開出最美麗的花朵,但強逼自己,總是苦。

  進了麗苑後,她自卑地不敢談愛情。遇見了龔廷山之後,還是沒勇氣接受自己,而就在好不容易跨出了步子,希望聽到的是他的承諾時,結果卻仍是一場空。

  葉芸黯然了臉色,輕歎了日氣,往後靠在椅背上。

  「願意談談嗎?」他攬住她的肩。

  「肩膀借我,就好。」靠在他的肩上,她閉上眼,讓自己在短暫間回味著龔廷山。

         ※        ※         ※

  很難說誰的驚訝多些。

  龔廷山冷著眼望著入門的兩個人——葉芸與關正傑。

  她說「沒有愛,兩個人終究無法長久。」她,不愛他,愛的是關正傑,所以身旁一直陪伴著的還是關正傑。這個被雜誌稱為地下司令的俊美男子。

  沒有想到她會回來,才十點鐘,華燈正初上,夜生活方開始。是為了關正傑才會回來的吧?兩情緩緒時,總希望獨處。他握緊已曲成拳的手,按捺住熊熊燃起的心火,狀若不在乎地自沙發上起身。

  「打擾了,我來看卓夫。」他譏諷地抿了下嘴角。「我讓看護先走了。」

  關正傑打量著龔廷山與眾不同的七分短髮及眉眼間的蓄意傲慢,印象中媒體所報導的龔廷山始終是以瀟灑的迷人微笑姿態出現。他挑著眉的似笑非笑,甚至被媒體封為最性感的表情。今日一見,怎麼落差如此大,眼前的男子——陰沉落寞。

  「卓夫呢?」葉芸問道。在驚訝過後,如同龔廷山的冷淡一般,她亦是刻意地迴避著他的注視。

  「我才到,他正在洗澡。」他向他們走近了一步,微瞇起眼。「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來得正是時候。」關正傑右手放入口袋,左手攬住葉芸的肩,滿意地望著龔廷山的眉霸氣的一抬,眼眸在一瞬間冒出火。「謝謝你為卓夫做的一切。」

  「我喜歡卓夫。」她為什麼不敢抬頭看他?內疚嗎?

  「那麼我們就有第二個相同點了,請坐。」關正傑環著被動的她往前走,一直走到龔廷山面前。而她的身子不自覺地輕顫。

  「我想和你有第一個共同點的男人難以計數。」龔廷山微笑他說著殘酷的惡毒。

  葉芸咬住了唇,忍著針刺般的痛楚,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為什麼硬要在她介意的傷口上再多一道深割?他傷她還不夠嗎?在崩潰以前,她急促地回了身。「我回房間拿東西。」

  關正傑抬頭看著龔廷山毫無表情的臉孔,沒有忽略龔廷山始終注視著她。「龔先生,你說的可能是過去式吧,葉芸要離開麗苑了。」

  離開麗苑!

  龔廷山伸出手抵住自己的額,在片刻緊閉雙眼後,才張開了眼望向她走入的那扇門。不談愛,才是對的。自以為堅固的防禦,都可能在感情的攻勢下卸去袍甲。少在乎一些,他就不會在這些日子痛苦,也不會在聽到她即將離開麗苑後,失去了一貫的瀟灑自若。

  「告訴她,醫院方面會和她聯絡開刀日期,祝福卓夫手術順利。還有……」龔廷山朝他輕點著頭,轉身打算離開。「恭喜你。」

  不見她,傷會好得快一些。才有了親密關係,立刻就走人分手,和她的進展——從認識到分離,永遠是快得讓人吃驚,也痛得讓人茫亂。

  「為什麼恭喜我?」關正傑在他身後問。

  「她為你離開麗苑了,不是嗎?」僵挺著背脊,他沒有回頭。

  「為我離開?如果我們之間真存有男女之愛,我會買下麗苑讓她在裡頭拋頭露面?她不是我包養的女人。」

  「你說什麼?」他回過了頭,眼眸中有著防備的打量,儘管葉芸不愛他,他仍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她承受的已經夠多了。

  「她給了你什麼錯覺,讓你覺得她會為我離開麗苑?」關正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明顯的保護欲。感情——旁觀者清,這兩個人根本是在互相逃避對於彼此的愛戀。

  「葉芸不會接受別人的經濟幫助,所以三年來她不曾離開過麗苑。她會離開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願意接受她所愛的人的幫助。」他交叉著雙臂,瞪著關正傑一派自在地撥著烏黑如夜的髮。

  「錯。葉芸固執得不會讓她所愛的人幫助她。離開麗苑,是因為她即將成為麗苑的股東,她將會有獨立的經濟來源,也可以遠離麗苑這個複雜的環境。她值得匹配一個好男人,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那麼祝福她早日找到那個理想的男人,造出那個美滿的家。」龔廷山凍著臉,完全言不衷地蹦出話。

  「我以為那個男人是你。」夫正傑擺出與他相同的防備姿態——交叉雙臂在胸前。

  「哈。」他諷刺地冷笑。「這算是安慰嗎?」

  「她在乎你。」

  「但,絕對不會愛上我。是嗎?」龔廷山走到牆邊,用力地踢向牆壁,震動著牆邊的木頭櫥櫃。

  「她這樣告訴你嗎?」

  「以一句『沒有愛,兩個人終究無法長久』來拒絕我,不也算……否——定嗎?」他說話的速度慢了下來,盯住了木頭櫥櫃中他的照片——在飯店沙發中沉睡。什麼時候拍的?為什麼放在這裡?

  他拿起照片,又輕輕地放下。想起那天自己離去時,她蒼白的臉;想起自己到麗苑時,她過分熱絡又顯得勉強的笑,龔廷山的心動搖了幾分。

  「龔律師,判案要從正、反兩面來下決定。你思考的模式未免太單細胞了吧?」

  「不可能。」他斷然否定。「如果我不是真心要她,我何必一再開口要她離開麗苑,我大可當一切是場遊戲。」

  「她知道嗎?」關正傑把玩著左手指上精緻的銅雕戒指。「一句話可以有兩種解釋。」

  龔廷山沒有回答,立刻轉身衝進了葉芸的房間。如果他會弄錯她的意思,那麼她也會啊!

  他撞開了門,又重重地關上門。站在門口,注視著那個紅著眼眶坐在茶几旁的人影。

  「葉芸。」他低喊。

  她偏開了頭,把臉藏在屈起的膝蓋之間,悶悶地說。「走開,離我遠一點。」

  「再說一次,我就吻你。」

  葉芸震驚地抬起頭,見到他一臉的溫柔的質問模樣,立刻又低下了頭,不言不語。

  戲弄她,是個很有趣的娛樂嗎?

  「不問我為什麼進來?」他半蠻橫地挑起她的臉,同時捉住了她意欲甩開他的雙手。

  「別和我比力氣。開口說話,好嗎?」

  「說什麼?說我不允諾雨柔的假,阻礙了你們的方便?」她望向他肩後的牆,執意不看他。

  「吃醋了?」他笑了,心中的喜悅又多了幾分。

  「不讓她請假,是因為於公司規定不符。」她蓄意躲開他的疑問。一定要所有的女人都愛上他,他才滿足嗎?

  「一天也不行嗎?她只是到台北作證。」龔廷山挑起眉,放開了她的手,凝入她驚訝的眼。「我只要你。」

  她倏地站起了身,靠向窗前,試著不去理會他的話所帶來的心悸。

  「只要我?」葉芸頭抵著窗,低喃出窗面的霧氣。「因為只要我,所以在得到我的那個早上就離開我?」

  「離開,是因為你的話。」走到她身後,伸手抵住她頭部兩側的窗台,讓兩人身子緊密的熨貼著。

  葉芸直著身子,盡量不讓自己碰觸到他,卻沒法避開屬於他的男性氣息。他一定要這樣把傷口掀起,看她難受嗎?一定要再一次提醒她,他不愛她嗎?他側過臉,貼著她的臉頰說話:「我想你愛的是其他人,所以不願和我在一起。」

  「你!」葉芸猛然回頭,嘴唇拂過了他的唇。

  摟住了她的腰,他的唇強勢地霸佔了她。

  她沒讓自己陷入,一徑地捶著他的胸口——因為憤怒。「原來你一直把我當成水性楊花的女人,可以一邊愛著別人一邊和你發生關係。你走開!」

  龔廷山扶壓著她的背,讓她的曲線貼在自己身上,也制止住她憤怒的雙手,完全地將她束縛在他的懷抱中時,他抵著她的額,低低地笑了出聲:「愛情會讓人變成傻子。」

  「不要。」她閉上眼,在整個人都被他這樣擁抱之時,她卻覺得自己好脆弱。

  她沒有任何本錢可以抵禦他突如其來的多情,只能拚命地想著他那日無情的背影。

  「你離開,好嗎?」

  「睜開眼睛看著我。」他親吻著她微顫的睫毛。「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我自己。我一向以為自己對於言詞、條文、字句十分敏銳,所以往往可以找出細微枝節。萬萬沒想到就因為過分在意你,介意著你不願離開麗苑的原因,所以竟然把你的話作成我單方面的解釋。我也只是個嫉妒的男人啊,原諒我。」

  她張開眼,望入他深情的眼,不能相信的搖著頭。「以為你懂。」

  龔廷山跟著她一塊搖頭。「我不懂。我只知道你一直想推開我,為了我不能理解的原因而一直若即若離的。我都不在乎你的過去了,那你又何必用這個理由來說我們並不合適呢?我曾經掙扎過,你知道的。可是一旦我下定決心,就不打算放手讓你走。我愛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別人的眼光,對不對?我要你跟我走一生一世,也只要你跟我走過一生一世,這樣——你懂嗎?」捧著她的臉,款款深情他說出心中的話。

  「傻子。」她軟軟地圈住他的脖子。

  「和我一塊回去吧,你已經不需要在麗苑了,不是嗎?」他抱起她的身子旋轉,喜歡聽著她的笑聲在空氣中飄散開來。他要她從此後每天都開開心的。

  「什麼時候和我回去?我明天就得走,我今晚是特別飛下來看卓夫的。」一個旋身,他把兩個人都拋到床上。

  「我……」她的歡喜忽而斂去了些。

  他的家人能接受她嗎?他的朋友能接受她嗎?世俗能接受他們嗎?縱使她能和在他一起,卻會因太在意他而在乎別人注視他的目光。如果他在接受進這樣的背景前都會反覆掙扎了;那其他人反對的聲音會更大,不是嗎?

  「我不接受否定的答案。」察覺她失去的笑意,他皺起了眉。「怎麼了?」

  「我愛你。」

  龔廷山鬆了口氣,密密地吻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我也是。」

  「所以,我不能害了你。」她痛苦他說。

  「什麼鬼想法?」他的吼聲讓她瑟縮了下。他仔細地評量著她話中的真實性。

  她悲勵的眸,讓他又低叫出聲:「給我一個答案。」

  「你有一定的社會地位,而且是個著名的律師。如果和我在一起,你的聲譽、你的事業一定會受到影響,而且……萬一……」她有些泫然欲泣地撫摸著他繃緊的線條,卻哽咽得無法言語。

  「說完它。」

  「我不知道自己這麼愛哭。」她眨著眼嘗試著縮回淚水,卻只是無助地任兩顆淚珠滑落頰邊。「我要說的是——如果因為我而讓你失去原有的地位,對於我,你就只有怨與恨了,就像我也曾經恨過我爸爸毀了我原有的生活一樣。我不要見到那種結局。」她深呼吸著,讓自己堅強的看著他,就像她平時的處事態度一樣——平靜、平靜、平靜,她告訴自己。

  「『杞人憂天』的那個杞人是你的祖先嗎?葉芸。」他坐起,順手拉起了她。額頂著她的額,親暱地責備著。

  「我一向不是個樂觀的人。」捉著他胸前的衣衫,她不快樂地說,「我是認真的。」「反對駁回。」他在她唇邊不容拒絕他說著:「我們的情形,和你父親的狀況不盡相同。你是被迫接收你父親留下的痛苦,我不是被迫的,對不對?我知道了你的背景,但我依然愛你,以後的事,誰也很難保證。但我相信,我不會因為你的緣故而遭受到什麼階層摒除。我只擔心別人的閒言閒語會傷了你。」

  她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家人呢?他們是你最重要的人,他們也能接受嗎?」

  「為了我,他們會的。」他承諾而果斷他說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15:02

第九章

  龔啟允尖銳的話讓葉芸咬住了唇。她早知道和龔廷山的感情會有反對的聲浪,卻還是很自私地留在他身旁;因為他的保證,因為不想失去他。

  她低垂著肩,沒有勇氣面對除了龔廷山外的三個龔家人——龔啟允、龔希一、龔允中。她知道龔廷山父親強烈的反對,卻不敢猜想龔希一鏡片下銳利的雙眼是什麼心思。也無從得知龔允中的微笑代表的是什麼含意。

  「我父親會想通的。」一個安慰的聲音讓她抬起了頭。溫文爾雅的龔允中移身坐到了她身邊。

  「謝謝。」她只能感激的微笑以對。

  「你們……」還來不及交談,就被龔啟允的吼聲打斷了談話。

  「她會有個新開始,如果你願意接受她。你明知道犯罪者出獄後,經常又重新犯案的原因——就是因為社會不接受他們,排擠他們、剝奪了他們改過向善的心,讓他們無法在社會重新站起來。你不也常常感歎嗎?爸爸……」龔廷山慎重的表情幾乎是肅穆的。

  「因為有著正義感,所以你當了律師、做了法官。因為你的正義感,所以我們三個孩子都做了律師。你的正義感難道只是表面的假象嗎?」龔啟允砰地推開了椅子,跨步走出辦公桌後,臉色雖因兒子的搶白而顯得極度不悅,但心中著實有些軟化。他看著那個交握雙手坐在椅子上的葉芸,伸出手指著她。「你過來。」

  「爸,」龔廷山搶前一步走到葉芸身旁,握著她的肩。「你想做什麼?」

  「不關你的事,我有話問她。」龔啟允緊盯著她——一身米白的褲裝、紮起身後的長辮,優雅的面容與儀態,還有不俗的談吐——的確沒有人會將她與特種行業聯想在一起。

  葉芸輕柔地挪開龔廷山的手,勇敢地對他笑了笑,站起了身,盡可能地讓自己不因為自卑而顯得心虛、不自在。「伯父。」

  「我問你,你為什麼在高考考上的政府機關不做,跑去麗苑當經理?」他端詳著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三年前,我父親經商失敗,欠了一家公司一千餘萬,對方找了黑道兄弟來威脅,恐嚇。終於因我爸爸受不了那種壓力,拿了槍打算和那些人同歸於盡。他殺了那些壞人,射死了自己,但是……卻也將子彈射向了一群經過的無辜學生……」她緊握著自己的手,直至泛白。每次重提這件往事,總是種折磨。

  龔啟允略瘦長的臉毫無表情,眼中閃過一道捉住把柄的光,他說道:「我記得這條新聞。你不會想告訴我,你是為了還那一千萬才下海的吧、我記得那次的判決是不需償還債務,因為這件案子是我朋友辦的——他姓郭,你應該還有印象。」

  「不需要償還那一千萬,是那件事中唯一讓我笑得出來的消息。因此,我一直很感謝郭律師,我也一直和他保持著聯絡。當年若不是因為郭律師義務的幫我,教我放棄繼承權、教我如何對威脅我們的公司提出告訴,我現在不會是麗苑的經理……」葉芸用力咬了下唇,坦誠地注視著龔啟允。「我現在可能是一個路旁拉客的妓女。」

  「若不是為了債務,那你究竟為了什麼到麗苑?為了你父親過世後,無法供給你豐厚的金錢?」他沒有留情地一逕把想法指向最不堪的方向。「反正這個社會笑貧不笑娼,不是嗎?」

  「爸爸,你太過分了!」龔廷山忍不住地衝到葉芸身旁,用力地摟緊了她的肩。「我告訴你,為什麼她要到麗苑!」

  「我聽著。」龔啟允掀了掀眼,仍輕蔑地望著她。

  「她到麗苑,因為負擔不起那個被他父親射中的學生的醫藥費!她到麗苑,因為那顆該死的子彈碎片卡在那個學生的後腦之中,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她到麗苑,因為那個學生本來優秀又聰明,是家中的希望,她甚至善良的負擔了那個原本就不寬裕的學生家庭經濟——因為她內疚,因為她該死的笨,還有該死的心軟——所以她到了麗苑!龔廷山說得聲嘶力竭,在場的三個龔家人聽得震撼不已。而在他身旁的葉芸,下頷幾乎低到了胸前,不能言語,只是感動的握住了他的手。

  「我愛她,所以帶她回來見你們——我希望得到你們的支持。我有絕對的權利可以決定我的終身大事。但是你們是我重要的家人,所以我帶著葉芸回來。」龔廷山低頭注視著她,在她額上印下摯愛的吻。「而我不會再讓她受一點委屈,她受的苦已經夠了。」

  「那個學生現在呢?」龔啟允嚴肅地問著。

  「他叫卓夫,現在在飯店裡,等待下星期的開刀。」葉芸抬起了頭,濕亮的眸望著龔允。「廷山為我們找到了腦科的權威傅醫師,卓夫的手術可以有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

  「一定要動手術嗎?」龔希一詢問著。

  她痛苦的點點頭。「那個碎片在卓夫的腦中就像個定時炸彈,他已經用藥物控制了三年,藥物的副作用已經讓他開始無法過正常的日子,動手術是他最後的一線希望。」

  「我看過卓夫病痛發作的樣子,他淒慘的叫聲會讓人心酸。葉芸說他甚至會拿頭去撞牆,用東西傷害自己的身體,希望其他的疼痛來轉移他的注意力。」龔廷山再度開口。

  一室寂靜。

  「葉芸,歡迎你。」龔允中首先給了她一個溫煦的笑。

  「需要幫忙的地方就說一聲。」龔希一推了推眼鏡,沒有微笑,但臉色是和緩的。

  「爸。」龔廷山渴望地望著父親。

  「出去,統統出去。」龔啟允心煩意亂地低吼著。

  「一個離婚,把孩子當成隱形人一樣;一個帶了別人的老婆回到自己家中,說是什麼朋友;一個打算把酒店小姐娶進龔家門。我們家的面子放到哪裡,統統出去,我要好好想想。」低吼完,他逕自走向皮椅,燃起一根雪茄,背對著所有人,再也沒開口說話。

  龔允中拍拍弟弟的肩膀,點頭要他們往外走。

  龔希一輕闔上了門,對著葉芸說:「爸爸在掙扎了。他只有在做不下決定時,才會抽雪茄。我想,他會接受你的。不過,可能會先幫你做出一個假背景,要你抵死否認你曾經有的過去。」

  「謝謝你們。」葉芸感激地點頭道謝。內心的不平靜,在他們的關懷下平穩了許多。苦盡甘來,此時的她是幸福的。

  「自己人,就不必道謝了。」龔允中搖搖頭,斯文的臉龐上有著歡迎。

  「亞芙又來了?」放鬆了心情,龔廷山開始挑起眉笑了,握著葉芸的手卻始終不曾放掉。

  「她狀況不是很好,所以先在這住幾天。」龔允中沒有多作解釋。

  「真不怕她老公告你?」龔廷山玩笑式地問道,知道二哥和杜亞芙之間絕對只是朋友。

  「告?」龔允中風暖一樣的眸,微漾出一抹冷。「他自己在外頭花天酒地,亞芙沒有告他,就已經是他的萬幸了。」

  龔希一和龔廷山對望了眼,知道他因為未婚妻被有妻室的洪迅欺騙而導致精神崩潰一事,至今仍對於婚外情的主角恨入骨髓。所以,他們根本就不認為龔允中會和杜亞芙有什麼感情的曖昧。

  「葉芸,多盯著廷山一點。」龔希一發言了。對於這個將成為自家人的她,已經開始他耳提面命的習慣。

  「杜亞芙的老公婚前也很花心,以致婚後還收不了心。」

  「老大,你少過分。」龔廷山連忙低頭向微笑的她保證:「我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人,我保證我絕對是貫徹始終愛到底的那種人。」

  「當初在亞芙的婚禮上,那傢伙也是這樣保證的。」龔允中跟進著說。一向玩世不恭的弟弟要收心,倒是件趣事。

  「你們這是什麼態度啊!」龔廷山大叫,眼底眉梢卻是開心的笑。

  而初次進入龔家的葉芸,站在龔廷山身旁體會著一種屬於家人的感動。

  沿著兩排樹木築成的綠色隧道往前走去,陽光閃爍在一片青蔥之中,閃著亮、閃著光。閃著屬於幸福的感覺。

  葉芸抬起頭,伸手遮住從那樹葉隙縫中篩落的刺眼光線。有多久不曾走在陽光下了?有多久不曾享受過這種屬於自然的感覺?或者該說是有多久不曾有這種平靜的感覺了?

  她放緩了腳步,臉上泛出的柔和是寧靜的。

  一切很好——即使她剛從醫院出來。

  後天即將動手術的卓夫,目前已住進病房中做最後的檢查。卓夫的家人——媽媽、弟弟、妹妹,都在病房中陪著他。大家也許有些擔心,但卻都有著更多的期待,期待手術成功,期待卓夫健康地走完他未來的日子。一切很好。

  而她呢?

  隨意地舉起手摘下一片樹葉,她笑了。

  住在龔廷山家中,開始瞭解並分享屬於他家庭生活的點滴,開始慢慢一點一滴的培養和他穩定的感情。

  縱然夜裡偶會因為過分的幸福而不確定身旁的他是否只是一場幻影,但是愛與感動卻將心頭充塞得滿滿、滿滿地。

  幸福,竟然會令人害怕!

  她黯了臉色,靜靜地注前走,在這個其實溫暖的午後時分突然感覺微寒了起來。不曾得到這麼多的美好、這麼多順利,這一切簡直不似真實。三年前,父親過世。她的世界崩潰了之後,對自己,她從不敢想未來,因為那只會讓現在的日子更加的難受。

  現在,所有的事都有了轉機。雖然卓夫的手術仍未成功,但比起先前那百分之五的成功機率,傅醫生給了他們更多的希望。加上這段時間龔廷山的呵護守候,日子似乎是無憾了。

  會改變嗎?

  葉芸咬著唇,頭垂得更低了。對於這些美好,她總會不安的懷疑。也許是幸福一下子將人圍繞,就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吧?

  她想過以後——不那麼好的以後,想著或許卓夫手術會失敗。想著或許廷山會後悔他們曾有過的感情。

  她也想過,當那一天到來時,她該如何自處,畢竟再苦的路,她都走過來了,但……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堅強,又或許在廷山出現後她已習慣了有人依恃的感覺,所以每每想到那些可能的「以後」,她會悶著心好久、好久。

  踩著石磚,無意識地看著道路旁清一色的豪宅,她只是踏著步子,踏著步子。路總是得要走下去的,不是嗎?快樂或悲傷都要過日子,只是在快樂富足之後,悲傷就往往更加的令人傷感。得到過,又失去,是更痛苦的事情——因為你會懷念、想念、思念那曾經有過的一切美好。

  前方的交談聲讓她收回了思緒,她很高興此時有人來打斷她的悲思愁緒。抬起頭,卻看到龔廷山正和一個男子說話——她詫異自己竟已走到了龔廷山家門前,更驚訝的是那個和龔廷山談話的身影——商濤帆。

  「商董?」她走近了他們,幾乎是不敢置信地輕呼出聲。他也認識龔廷山嗎?世界真小。而龔廷山對於一個知道她過去的朋友,會有什麼看法?

  「我們認識嗎?」商濤帆顯然並不耐煩。

  龔廷山站在一旁,即使驚訝她認識商濤帆,也沒開口,只是默默地看著她。

  商濤帆來過麗苑幾回,他該記得她——只是無法辨認出沒有上妝、披著一頭發、尼泊爾式長罩衫的她。

  原來裝扮對於一個人的改變是驚人的。葉芸輕笑道:「我不過是少了一些化學顏料在臉上,沒想到你就不認得了。」

  他打量了一會,才緩慢他說:「你該不會是……」顯然有些困惑。

  「就是啦。」她靠近他,很豪氣地拍拍他的肩。對於他曾有過的幫忙,她只有感謝,「沒想到我的救命恩人竟然不認得我了,這算為善不欲人知嗎?」

  「你和酒店裡的模樣實在是判若兩人。你怎麼會在這?」身旁來自龔廷山的銳利注視,讓他覺得自己的問題問得有些多餘。

  她不自覺地回過頭,看了凝沉著臉一直未發一語的龔廷山,不清楚他是否介意讓人知道她住在這裡。

  「我來散步,順便找人。」

  「順便?」龔廷山口氣不滿地開了口。

  而她沉重的疑惑在他的手攬上了自己肩膀時,輕快地消失無蹤,他的態度表明了佔有。

  「你來找龔先生?」

  「你可以到我家找老婆,我的女人不能到我家找我嗎?」龔廷山又攬近了她幾分,望著商濤帆的神色並不友善。他沒有必要給一個負心的丈夫好臉色看,杜亞芙雖然是二哥的朋友,但她臉上的憂鬱卻已然道盡了她的心情。

  「你們……?」聽到龔廷山如此明顯的表態,商濤帆吃了一驚,接受一個煙花女子並不是件易事——需要愛和對抗世俗的勇氣。

  商濤帆望著葉芸眼底的柔情,挑了挑眉——兩情相悅,足夠凝聚勇氣了。亞芙眼底的柔情曾經也為他綻放,只是她如今卻在別人的家中。他不自覺地盯著葉芸,想著那個在龔允中身旁的妻子。

  「走了。」龔廷山將她轉了個方向,催促著她朝來時的方向而去,甚至沒有朝商濤帆打招呼。他不喜歡商濤帆盯著她的若有所思模樣。

  「走了,下回到店裡找我。」葉芸回過頭輕快地給了商濤帆一個飛吻。龔廷山的感情是有些霸道,但這種被佔有的感覺卻讓她有種莫名心安的歸屬感。

  「你怎麼認識商濤帆的?」

  「我是不是該把你以前女朋友的名單拿來詢問?」

  她低著頭,不置可否。對她而言,表態佔有是一回事,實質的詢問又是另外一回事。前者代表了愛,後者則是不信任的表徵。

  「你不是亂搞男女關係的那種人,我相信你與他之間並沒有什麼情愫——即使那傢伙花名在外,」他冷哼了聲,不屑地挑著眉,「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稱他為救命恩人。」

  「你不也花名在外嗎?」寬了心,葉芸學著他挑著眉。

  「我們不同。」他不贊同地抿起唇。「你知道他是亞芙的丈夫嗎?」

  葉芸睜大了眼,搖搖頭,世界怎麼這麼狹小!這些天「也」住在龔家的杜亞芙,竟然是商濤帆的妻子!她回想起杜亞芙那種王妃式的優雅氣質及她眉目間總解不開的愁,不禁噓歎了口氣。不論他們之間孰是孰非,亞芙的哀傷是顯而易見的。

  「他辜負了亞芙嗎?」她問。

  「沒錯,所以我說我們不同。」他果決他說。「婚前的感情,原本就沒有那麼多束縛,只是一旦踏入婚姻後,人就該勇於面對忠實與承諾。但亞芙待在我家的這幾天,所有的人都看得出她的不快樂。你想,亞芙那種傳統的大家閨秀竟然會不顧別人的眼光跟二哥同進同出,可見她真的受夠傷了。」

  「很多時候,人都是彼此折磨吧。你因為我的背景而不敢用心許諾,我因為自卑而特意疏離你,不也是折磨嗎?」她朝他身旁倚近了些。

  他以手碰觸她的唇緣,磁性的聲音含著感情:「我不敢說我完全不在意你的過往,因為我會在乎別人用有色的眼光看你,因為我不想聽到別人用話傷害到你——社會對男女關係從來就不是公平的。我可以暢橫情場,而你的性別卻不允許你有一點暇疵。前些日子,對我們而言,都是一段不快樂的掙扎。不過我卻感謝這些掙扎,因為如此我才能讓自己真正認清一項事實——不論你的過去為何,我愛的就是那個軟心腸而單純的葉芸,所以……」他挑起眉,望著她清盈的眼:「現在告訴我,商濤帆為什麼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她佯怒地鼓起雙頰,只是溢出口的笑卻破壞了瞪人的效果,「你總是這樣顧左右而言他,先讓人感動得要命,再突如其來的問人問題嗎?」

  「你忘了我的職業嗎?」

  「大約半年前,我因為阻止幾個客人進入麗苑,而遭到人攻擊。」她輕聲他說著,不意外看到他激動得幾乎動起身子,她安慰地壓著他的手,撫平他突起的暴怒情緒。

  「其實,你知道部有車子會護送我回到家的,只是那天卓夫不舒服,我急著回去,所以沒有通知他們陪我一塊回去,卻沒想到才從後門走出去,就被兩個男人強行圍住……」說到此,她並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不想再重複一次那種被粗魯對待的感覺。

  「商濤帆正好經過?」他僵硬著聲音問,沒有追問她更詳細的事情經過。就像在法庭上詢問受害者被強暴的過程,往往會造成回憶中的「二次強暴」一樣。

  「他狠狠地揍了那兩個人,好似他們與他有深仇大恨一般,也許他當時心情也不好,打起人的模樣挺狠的。」她說。

  「提醒我謝謝他。」龔廷山珍愛地摟抱住她,忽而停下了腳步,嚴肅而認真地望著她「為什麼說你是順道來找我?為什麼要他到店裡去找你?」

  葉芸沉默,低著頭望著地面。該怎麼說呢?說自己是因為下意識的自卑,所以不敢說自己住在他家?說自己怕看見別人眼中意味深長的「高攀」兩字?他們兩人畢竟是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

  「葉芸,如果我不介意在大家面前介紹你是我的女友,我的妻子、我兒子的媽,那麼你就沒有必要感到自卑,一點都不必要,坦率地去面對,我們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答應我,好嗎?」他扶住她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

  「我答應。」握住他的手,仿若許下一生的承諾。

  「在家還習慣嗎?」他包裹住她的手,一同向前走。

  他們三兄弟長大後仍與父親居住在主屋,只是將主屋的房間修改為三組,各自有客廳、書房的獨立套房,以利三兄弟的私人空間。「爸沒為難你吧?」

  「你家那麼大,要碰到伯父有點難。」至於龔啟允碰到她時的冷漠,那就無需再談了。沒有惡言相向,對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大哥,二哥都很喜歡你。」他微笑。

  「我也喜歡他們,還有小謙。」她想著龔家唯一的一個小朋友怯怯弱弱的模樣。回頭正想對廷山說話。

  卻發現他的笑意收去了幾分。「你大哥為什麼不喜歡小謙?那畢竟是他的孩子,不是嗎?」

  「我們跟大哥談過,只是他根本拒絕溝通。很難想像大哥這樣一個顧家的男人會對自己的孩子棄之不顧,對自己孩子渴望的眼神無動於衷。我們盡力去照顧小謙了,可是孩子很敏感,他知道大哥不喜歡他,所以愈來愈自閉,不開口說話。不參與同伴的遊戲,甚至連吃飯,小謙都一副了無興趣的模樣。」

  「大哥對小謙完全是對待外人的樣子,冰冷嚴肅得令人畏懼。跟他對待你們,千叮嚀、萬囑咐的模樣相差太多、太多了。」她不解地皺起了眉,又羞澀地抿起唇輕笑著:「大哥討厭孩於嗎?那我們的孩子怎麼辦呢?總是住在一起的一家人啊。」

  「你有孩子了?」龔廷山打住腳步,俊挺的臉龐有著不能置信的狂喜。他碰觸著她的髮、她的臉、她的肩膀,最後給了她緊緊的一抱。「真的嗎?真的嗎?天!我有孩子了!」

  「還不確定。」她將頭靠在他肩上,手掌不自覺地摸著肚子,真的有一個新生命嗎?「我的生理期晚了,而我一向很準時的。」

  「走,我帶你去做檢查。」龔廷山眉開眼笑的拉起她往前走,跨了兩步之後,又拉著她往回走。「我先回去幫你預約最好的醫生,徹底做一次檢查。」

  才剛說完,他又拉著她轉了個方向。「我們先去藥局買驗孕劑。」

  「龔廷山,你昏頭了!兩個人一塊去,你是怕老闆不認得我們兩個嗎?我們還沒有結婚啊。」她停步不動,笑不可抑地望著他又是興奮又是慌張的表情。她真的沒有想到他會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地亂了步調。

  「我們馬上結婚。」他摟著她在一旁的石階座椅上坐了下來。「我知道爸爸至今臉色仍然不好,但他會慢慢接受的,他一向是個明理的人。我晚上就告訴他,我們要結婚的事情。」

  「等確定了之後再說好嗎?我不想讓怕父以為我是故意以孩子做為嫁人龔家的籌碼。何況婚前就有孩子畢竟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她輕輕他說著:「我不怪伯父,我的過去的確並不光采。接受這樣的媳婦,對他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邊。「他會接受的。爸爸看過那麼多人,辦過那麼多案子,他會清楚你是個再好不過的妻子人選,他並沒有趕你出去,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等卓夫手術後;我們再去檢查好嗎?他明天就要到醫院開始檢查了,我想多陪著他。」她要求著。

  龔廷山低頭親吻著她的唇。「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卓夫的手術會成功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15:29

第十章

  手術室的外頭,卓夫穿著綠色的病人服躺在病床上,等候進入其間。

  卓夫的母親、弟妹、葉芸、龔廷山及關正傑都站在病床的外邊。

  卓夫環視著每一個人,伸出手去碰觸每一個人,紅著眼眶,卻沒有讓眼淚掉落,傅醫生告訴他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但是,如果他的意志力夠堅定,他會成功地撐過,開始他的新人生。

  「別哭啊。」卓夫年輕而清秀的臉龐注視著母親。「手術會成功的。」

  「我知道,只是……」卓夫的母親捏住兒子的手,眼淚還是直淌。

  「媽,會成功的。」卓夫堅強地向母親微笑,而後轉頭望向因緊張而蒼白了臉的葉芸。「姊,謝謝你,真的謝謝。」

  葉芸伸手捏住了自己的手心,避免自己難過的哭出聲來。要上手術台的人卻是最鎮定的一個,而他竟能一點恨都沒有。「別說謝謝,你是我的好弟弟,是嗎?」

  「你是個最好的姊姊。」卓夫握著她的手向身旁的弟妹說,「我最近常想,如果沒有被子彈打到,我現在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沒有什麼能力幫助家裡的經濟。一顆子彈雖然給我很大的痛苦,可是起碼這些家裡的經濟狀況好多了,姊甚至幫我們買了一間公寓。今天不管我手術成功或者失敗,你們要幫我孝順媽,還有葉芸姊。知道嗎?」

  「知道。」兩個紅著眼眶的孩子點著頭。

  葉芸吞嚥下喉頭那酸楚的感覺,努力地讓自己微笑。

  這一刻,她再沒有怨恨。卓夫都能寬宏地原諒了,她如何能不驅走心中那最後一絲對父親的失望呢?

  龔廷山攬住了葉芸的腰,支撐她一夜未眠的身子。他與所有人相同地為卓夫的話而感動。她的愛、她的付出,沒有白費。

  「龔大哥,也謝謝你幫我們找到傅醫生。」

  「手術完後,再好好謝我。」龔廷山拍拍卓夫的肩。

  「關大哥,也謝謝你。」卓夫朝床鋪尾端的關正傑揮揮手。

  「謝我什麼?」關正傑聳聳肩,一副不甚瞭解的模樣。

  「謝謝你失戀還來看我啊。」卓夫很坦率他說。「姊跟龔大哥在一起了,你不就失戀了嗎?」

  「我跟葉芸一直只是朋友,否則你以為龔廷山追得上她嗎?」關正傑刻意慵懶地笑了笑。

  大家都笑了,有些苦中作樂的意味。

  「看到大家都在,真好。」卓夫伸手擦去了突然掉出的眼淚。

  「幾個小時後,我們都會在這個地方等你成功的出來。」葉芸保證地承諾。

  「可以進去了嗎?」掛著膠邊眼鏡、有些瘦削的傅熙元走到這一群人身旁。「卓夫,這麼多人陪你,待會可要加油嘍。」

  「我會的。」卓夫很認真他說,

  「傅醫生,一切拜託了。」龔廷山走上前和傅熙元握了手。

  傅熙元笑著點了點頭。「我該進去準備了,卓夫也該送進去麻醉了。」他指示著身後護士走到卓夫的床頭。

  「加油,要堅強。」

  「哥,加油。」

  「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在卓夫即將被推入手術室門內的銀灰色鋼製電動門時,所有的眼淚、所有的祝福、所有的叮嚀之下都是顆顆焦急的心。

  「我進去了。」卓夫在淚眼中迅速地掃看每一個人,勇敢地伸手朝大家比著勝利的V字。

  葉芸看著病床消失在電動門之後,張惶地向前走了幾步,像是徒勞無功地想挽回什麼。她張開口,想出聲呼喊,想讓手術停止,然而她卻什麼也沒做,只能呆愣地望著已合上的電動門,一任浮動的焦慮與不安開始爬升。

  「他會沒事的。」龔廷山站在她身後,環住了她的腰。

  「請家屬過來填一些文件。」一名護士走了過來。卓夫的母親與弟妹尾隨護士而去。

  「他……手術……」葉芸站在電動門前執意不肯離去。堅決的心動搖了,只覺胸口的悶慌得幾乎讓人窒息。她怎麼會決定讓卓夫動手術?畢竟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但是卻有百分之八十的死亡可能啊!

  「不!」她恐懼地低喊出聲。旋過身,直覺想叫住卓夫的母親「陳太——」

  「鎮定點。」龔廷山溫柔地按住她的唇,嚴肅地看著她。「動手術是卓夫的心願,也是他唯一獲救的機會。」

  「我怎能讓他冒那麼大的險!」葉芸看著手術室的門,又望向已走至轉角的陳太太,搖擺不定地做不出決定。

  龔廷山半強硬地扶住了她,將她帶到窗口等候的椅子,摟著她坐下。「深呼吸。」

  他和關正傑交換了瞭解而擔心的一眼。葉芸,慌亂了。

  她以拳頭捶著自己的頭,嘗試讓自己睡眠不足的腦袋更清醒一些。怎麼會又猶豫起來了呢?當初下決心讓卓夫動手術時,就應該充分的思考過每一種情況——生、死亦然——為什麼現在的心情會如此不穩定?心中的「不祥感」是原來就如此強烈地存在心中嗎?她緊鼓著臉部,挫敗地發出痛苦的短嘶:「不要動手術。」

  「葉芸,聽我說。」龔廷山握往她冰涼嚇人的雙手。「卓夫的情況你最清楚不過,如果不動手術解決問題,他遲早也會被嗎啡的副作用打垮的,傅醫生不是告訴過你,嗎啡已經侵蝕了他的部分腦神經了嗎?你不讓他動手術,是打算讓他一直注射嗎啡,染上毒癮,既憔悴痛苦、又恍惚沒有意識地走完他的後半生嗎?」

  「起碼那樣我可以多留他一會。」葉芸使勁地咬住了唇,已無所謂的痛覺。「我有不好的預感!」

  龔廷山捏住她的下巴,讓她咬得泛血的雙唇暫時解脫。「很好,阻止開刀後,你打算怎麼辦?!讓卓夫經歷那種知道自己將逐漸變成廢人的痛苦嗎?你打算讓他知道他接下來的日子除了是個腦性病人,還是個毒犯,最後還會變成植物人嗎?這是你的打算嗎?守著一個植物人一輩子!」

  「不要!」葉芸震驚地想撥打開他的手。「你閉嘴!不會那樣的!」

  「不會嗎?你比誰都還清楚,葉芸——」龔廷山輕柔地喚著她的名字,將她攬在自己的胸口。「放心吧。他會沒事的,這麼多人的念力、這麼多的祈求會感動天的。」她洩氣地癱倚在他身上,無力地閉上眼。

  始終站在一旁的關正傑用一貫的斯文聲音道:「我們知道你有多愛他、知道你用了多少心,也知道你多在乎他。但龔廷山說的對,你不會想看到他那種模樣,你不會想看到一個單純快樂的孩子,因為自己陷入毒品,渴望解脫,但又沒有辦法逃離的那種痛苦。而當毒己侵蝕到他腦部時,他不會再是那個原來的卓夫——他只是一個無法自拔的廢人,你忍心在他的痛苦上再加一層嗎?當初讓我支持你的,就是你的堅強和勇往直前的傲骨。不要讓我失望,葉芸。」

  葉芸開了眼,從龔廷山的胸前抬起頭來,望了他又望了望關正傑。「我讓你們很失望,對不對?葉芸應該是堅強的,對不對?」

  龔廷山凝視著她。「任何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沒有人是永遠堅強的。你愛卓夫,所以你的害怕比我們來得多,這很正常。而我沒有好好去體會、分擔你的痛苦,是我的疏忽。或許我仍不習慣分享感情,但你也是一樣,不是嗎?你壓抑到最後一刻,才把自己的緊張表現出來——但能說出口總是好事,比你放在心頭健康多了。我們剛才只是想試著告訴你——緊張是一回事,痛苦是一回事,但動手術卻是對卓夫最好的一件事。」她浮出一抹笑,即使仍緊張,但他的話多少化解了害怕。

  「提醒我,下回有案件時找你幫忙。」關正傑開了口。

  「我只辦不違背自己良心的案件。」他挑起了眉,不置可否。

  「我總會有一、兩件有良心的案件可以讓你接的。」按了按葉芸的肩頭,關正傑轉過身。「我到中庭的那個涼亭去抽煙。」

  「他是個煙槍。」葉芸對著龔廷山說。

  龔廷山只是對關正傑的背影挑了挑眉。「要不要休息一下?你昨晚幾乎沒睡。」他關心地撫摩著她的臉頰。

  她搖搖頭。「我睡不著。和我說話,什麼都好。」

  此時的心情是比期待還多的焦急啊!如何入睡?

  「你怎麼沒為關正傑動心?」他問了第一個浮現心頭的問題。

  「不知道。也許是一直把他當恩人看吧。」她閉著眼,回憶起往事的點滴,心緒的亂讓她慢慢、慢慢他說著話:「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他一直很溫柔,但是我們兩個人彷彿都沒有感受到什麼激情。也許是因為我太緊張,也許是因為他也對我沒興趣吧?知道嗎?關正傑會要我,是因為我的堅持——如果我的身體注定在未來某一個時機給某個高價買我的人,那我寧願把它給他。只是,我沒想到的是他和我發生關係後,反而更加地處處用他的名字保護我——因為沒有人敢碰他的女人。其實,我一直不清楚他在想什麼,從第一次見到他,就是這樣了。關正傑幾乎是冷眼旁觀所有的事情發生,對於不熟的人,他甚至不會出現所謂的情緒。好像……從頭到尾,他都戴了個很美的面具一樣。」

  「你比自己想像的還瞭解他。」龔廷山撫摸著她的髮,口氣帶著些微乎其微的不是滋味,聽她談論一個男人如此多、如此深入,總不愉快。

  「吃醋?」她微張開眼,輕吻了他的下巴,又滿足地靠回他身旁。「因為愛你,所以才敢這樣告訴你。關正傑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個朋友,而你卻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他用著最深的感動吻了下她的唇,又讓她的頭靠回他肩上安棲著,聽著她的呼吸逐漸的平穩。

  在一陣平靜之中,手術房上方「手術中」的紅燈突地熄滅。

  龔廷山僵住了身子,直覺地抬起了手錶,還不到兩個鐘頭!不好的預感讓他心頭發涼。

  「廷山?」因為他身子的緊繃,她張開了眼,跟著他的視線往前看。

  通往手術房的電動門緩緩地滑開來。

  葉芸跳起了身,朝一臉灰色的傅醫生衝了過去。

  「他怎麼了?」

  「對不起。」傅熙元沉重他說。

  世界,粉碎成悲慘。

         ※        ※         ※

  「葉芸?」龔廷山站在門外,輕輕喚著她。

  陪了她幾夜,她沒有流任何一滴眼淚,只是安安靜靜的坐著,望著窗外——沒有哭喊、沒有哀慟,甚至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坐著。但,空洞的眼神卻比哭泣更令人來得心酸。

  卓夫死了。在手術後兩個鐘頭,在麻醉之中過世,結束了他年輕的十八歲生命。

  原本就知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卻沒有人願意去想可能的百分之八十不幸,總是存著最大的希望,希望卓夫會順利,平安地度過一切。然而悲劇卻還是發生了。

  葉芸會深切地責備她自己,他知道。

  聽到卓夫死去的消息,葉芸朝卓夫的母親雙膝落地跪下,用最重的禮節表達她心中的內疚。之後,她便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只是抱著哭泣至聲嘶力竭的卓夫母親,只是盯著那扇電動門。

  她堅持守在卓夫的遺體旁,沒有人拉得走她。沒有為卓夫蓋上白布,她盯著那平靜得一如入睡般的臉,沒有人知道她心中的哀痛到什麼程度,只曉得當死者身上的白布掉落時,她急忙為卓夫整治鋪蓋的樣子,而她肩上不足以抵禦冰涼空調的外套滑至地上時,她卻仿若無知覺一般的不去理會。

  直到卓夫被放置入冰凍櫃後,她再也沒有法子看見卓夫時,才抬起失神落魄的眼睛尋找著他,才在他的擁抱下回到了家。

  而她依舊是沉默的。

  「葉芸。」龔廷山又喚了聲。

  她睡著了嗎?直至早晨他出門上法庭時,她都仍是原來的姿勢——抱著雙膝,望著窗外。而現在已傍晚了,她曾休息過嗎?

  焦急的心讓他輕手地扭開門把,推開門。床鋪仍平整,而房內卻沒有她的人影。不安的感覺開始擴大,他衝撞地推開套房內的每一扇門,她卻不在任何一個角落!砰地甩上門,他跑向每一個樓層,走向每一個房間,去尋找她。

  她千萬、千萬不能離開啊!以她現在恍惚的狀態。走到哪都是危險。龔廷山揪著心,驚恐的想起她可能會有的輕生念頭,葉芸一向把所有的責任都往肩上攬。而卓夫的死,她必然會認為是自己做了不對的決定。

  龔廷山跑下樓梯,倉皇地在一樓大廳尋找著家中的人。任何一個都好,只要有人能告訴他葉芸到哪去了。在快速地走過沙發時,他險些將自己及那個小小的身影絆倒。

  「小謙,」他彎下了身子,與一雙靜態得不似孩子的眼相望。「叔叔有沒有撞痛你?」

  小謙微乎其微地搖搖頭,往後退了一些。

  「小謙,葉芸阿姨在家嗎?」他盯著小謙連眨了數下的眼睛問道。

  孩子緩慢地搖頭。

  「噢!該死!」龔廷山咒罵出聲,這讓眼前的男孩用手肘撐著自己往後挪移幾步,眼睛中的神色是受傷的。

  「小謙,對不起,叔叔不是罵你,我是在罵我自己。」注意到小謙的退縮,他擠出了一個笑容,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卻發現這個少言、俊秀的孩子幾乎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你中午在幼稚園有吃飯嗎?」他拉起孩子到廚房。

  小謙沒有說話。

  自冰箱中倒出牛奶與一盒餅乾擺在小謙的面前,他摸摸小謙的頭。「叔叔知道你是個乖孩子,所以把這些吃完好嗎?叔叔要去找葉芸阿姨,所以不能陪你。你會生叔叔的氣嗎?」

  小謙低著頭搖搖頭。

  「那叔叔出去了。」他把餅乾放入小孩手中,轉身離開。

  小謙拉住了他的襯衫。「姨,去公園。」

  龔廷山眼中綻出了光芒,他用力地在孩子額上親吻,看著小謙不好意思地紅起了臉,他的心卻難過了起來。這孩子缺乏愛啊!

  「等叔叔找到阿姨,我們再一起帶你去兒童樂園!」他邊跑出大門邊喊著。衝到車庫發動了車,他用力的踩下油門,車子火速一般地駛出門口。

  公園。

  小謙說葉芸在公園,而附近只有一個社區的植物公園,她必然是到那裡去了。

  呼嘯一般地超過幾輛車子,他整顆心七上八下,擔心她此時的心情、現在的狀況.卓夫的死,會改變什麼嗎?

  對於卓夫,她一向抱著贖罪的心情,雖然錯誤並非由她所造成的,但她依舊不斷的付出。而對於他們兩人之間,她原本就是比較悲觀的一方,落落大方的處事態度下,她有著一個自卑的心。她甚至以為自己是不配得到幸福的,她近來的快樂有部分是因為卓大找到傅大夫為他開刀,否則,她不會允許只有她自己一人得到幸福。

  她會為此離開他嗎?

  在公園旁快速地停下了車,他衝進公園,內心的激動讓他的雙眼顯得狂亂。

  走過松柏、經過涼亭、繞過花叢,卻不曾見到她的人影。

  他的臉色愈來愈鐵青,內心的憤怒也愈來愈火爆。

  葉芸怎能如此絕裂?!在他如此摯愛著她之時,怎能這樣殘酷地把他推開、把她自己封閉起來?!他知道她的痛苦比他們都來得深,但他該是她最親近的人啊!為什麼不發一語地離去!

  她回南部了嗎?

  龔廷山冷著心穿過一座種植蘭花的暖房,乍然停住了腳步。葉芸在那!

  屈著身子獨坐在池塘邊的大石頭上,她的背影是孤單而可憐的。

  他頓下匆促的腳步,緩慢地走向她,該死——他在心底詛咒了聲,十二月底的天氣,她竟然只穿一件毛衣在公園吹風!

  靠近了她,發現她的手保護似地放在小腹之上。他又憤然地想起她可能懷有身孕一事,狂飆而起的怒火將他整個籠罩。從兩人相愛的那一刻起,即使她是個再獨立的個體,也應該在原有的思考模式之中加入他的存在。

  龔廷山站在她身旁,等她發現自己。沒有出聲,是怕自己過度的情緒會演變成火爆。

  終於,她抬起了頭望向他,卻立刻抱住了他。那一雙清艷眼眸已不復昨日的毫無反應,而是漾著淺淺的水光。

  「我該拿你怎麼辦?」他回摟著她瑟縮的身子,將下頷靠在她的頭頂上。

  「他……走了。」她硬咽而沙啞的聲音,是哭泣過的證明。

  他將外套脫下覆到她身上,與她並肩坐在石上。擦去她眼邊的淚水,哭泣對她來說是件好事,只是才碰上她的臉,卻發現她的臉頰完全的冰涼,「你在這坐多久了?」不待回答,他倏地抱起了她,往出口處走去。他不在意其他人側目的眼光,只在乎她於寒風中凍僵的身子。

  「你生氣了。」她依著他,從他懷裡看著他剛毅而繃緊的下巴。

  「對。」他簡短地回答,走到車子旁把她放下。「進去。」

  她站在車門旁,望著他板著臉孔走到另一旁的車門;她環著自己的雙臂,在冬日的風間顫抖著。她知道自己的不說話、不表達情緒是很任性的做法;也知道對一個早上還要出庭的人來說,一晚沒睡是多累的折磨。但看到他對自己僵著一張臉,她的心還是不停抽痛著。

  她十分自私!只顧慮到自己,而沒體會到別人的感受。然而在此時,她卻開不了口說一聲抱歉,只因為她認為他也該體會她的痛苦。葉芸無聲地打開門,坐入他身旁,交握著緊張的雙手。

  他偏轉過頭,望著她蒼白的臉,直視著她紅腫的眼。「身子還好嗎?」

  一句問候的話又讓她紅了眼眶。孕婦的情緒是易感的吧?她搖搖頭,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

  「我買了驗孕劑。」她咬著唇,看著他專注的臉龐。「我有孩子了。」

  龔廷山閉上了眼,大喘了口氣,在喜悅躍上他的眉尖時,他卻張開眼瞪視著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還在外頭吹風!」

  她偏過臉,不看他,內心嘔著氣。

  「看著我。」他強轉過她的臉,拉住她的手。「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我以為我可以幫你分擔痛苦,我以為你心裡有事會找我商量,我以為『愛』不是一句掛在口頭上的話而是一種分享喜怒哀樂的過程,我知道你難過,對卓夫的感情讓你沒法子承受失去,所以你選擇了推開一切情緒,把自己封閉起來。因此,你推開了我,又或者你根本沒想到我。」他苦澀地乾笑兩聲。

  她抽回了自己的雙手摀住了臉。「我甚至不敢讓自己真的去面對卓夫不會再微笑、不會再說話、不會再有生命的日子。我怎麼能把自己的痛苦加到你身上!」

  她用力地呼吸著,胸腔有著震裂的疼痛,那些壓抑在心口的悲傷像把利刀一樣地刺著她。

  「我只要你知道——你不是從前那個一個人奮鬥的葉芸,你身旁有我。」他傾身向前,心疼地抱住了她,從她不穩定的哽咽中知道了她的心酸。「我不該這樣逼你的,我只是急了,我怕你……想不開。」

  「我想過,我真的想過跟他一道過去。」她抬起淚眼汪汪的眸,幾近低號地悲泣出聲。

  龔廷山倒抽了一口氣,捧住她的臉頰。「我不許你再有那種想法,對於卓夫,你已經盡力了,從今以後。你必須為自己而活。」

  「都是因為我……卓夫才會死在手術中的,我不要看到他冰冷的躺在白布之下,我要他活過來啊。」她喃喃地自語。「卓夫的媽媽哭得那麼淒愴,我卻只能抱著她——我沒有辦法還她一個兒子啊,我恨我自己為什麼要做那個決定。我不是不難過,不是不想哭,而是不敢啊,我努力地讓自己的腦中保持空白,因為那樣才不會想起卓夫。只是我還是沒有自己想像中堅強。我今天坐在公園,看到十七、八歲的孩子,我都會想起卓夫,想起他永遠無法度過的二十歲生日,我不要他死。」她緊揪住自己的胸口,所有流不出的淚水在此時盡情地奔流而出。

  「換個角度想,卓夫也許正開始著他的另一場新生命,對不對?三年來,他並不快樂,離開這個痛苦的環境,也是另一種解脫。」他擁著她,輕拍著抽噎的她的背。能哭泣,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我……知道,只是還是難過。」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膝,極力讓自己不要那麼悲傷。

  「那就把自己照顧好,也幫卓夫照顧他的家人,讓他在另一個世界少些牽掛。」他鼓勵著她。

  「你後悔遇見我嗎?」

  「為什麼這麼問?」他愛憐地撥著她頰邊的髮到耳後。

  「我有一段並不光采的過去,而潛意識的悲觀常讓我悶悶不樂。你,該值得另一個更好的人。」她認真地凝視著他。

  「你希望我放開你嗎?」

  「不要。」她抱住了他的頸項,看出他眼中的揶揄。「很傻的問題,對不對?我只是覺得我未曾製造過快樂,我就沒有權利享用快樂。」

  「誰說你未曾製造過快樂?你給我的快樂在這裡。」他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親吻著她的眼,「而你給卓夫的快樂在他的心裡,卓夫是微笑而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的,對不對?因為他知道所有人給予他的祝福。你一點也不傻,只是你的未來一定會需要我在身旁補足你的不安全感。我希望你把所有的問題都問完,因為這樣我才能認真地回答你——我愛你。」

  「我是個快樂的傻瓜媽媽。」她拉著他的手放在腹部,注視著他眼中的感動。

  他輕揉著她的腹部微笑他說:「而我,是個愛你的快樂傻瓜爸爸。」

  誰,不談愛?

  只是——未找到相屬的那一個半圓罷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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