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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宛宛]雙面律師【法鷹之戀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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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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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 00:22:48
標題:
[余宛宛]雙面律師【法鷹之戀之三】[全文完]
雙面律師
(法鷹之戀之三)作者:余宛宛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
世故有禮的面具已經黏附在他臉上太久,
久得讓他不明白生命的意義;
久得讓他不知道什麼叫做自我;
久得讓他甚至失了七情六慾……
未婚妻的移情別戀只是導火線,
真正燃起他胸口怒焰的,
是長久蟄心底對自己的不滿。
於是乎,他變了樣──
白天,他是衣冠楚楚、文質彬彬的紅牌律師;
晚上,他則成了十足十的壞痞子男人,
神遊在這詭譎、疏離的城市,
專司掠奪、破壞與魅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23:12
楔子
「我已經和他在一起一個月了。」
龔允中踩下油門,讓儀表板上甚少超過七十的時速飛飆至一百。
「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你對我好、對其他女人也同樣的好。我需要感受到我是特別的,我這樣想有錯嗎?」
「你沒有錯,錯的是我!」龔允中狂喊出聲。
方向盤向右一轉,白色車子以高速超越過一輛卡車,開車的人完全無視於路邊的限速字眼,而車廂內的歌劇女高音在此時聽來竟像是夜晚墓地中的鬼魅嗚鳴。
在車子呼嘯地穿飛過山路時,龔允中放棄了唇邊永遠完美揚起的弧度。在雙唇拉平成傲慢的一直線後,他忽而發出一連串狂放的笑聲。
可悲啊!龔允中,你竟然連痛苦的時候都無法做出痛苦的表情。
高速轉彎過一個險升坡,他完全投在意車身在轉彎時的震動不穩。
為了伊稜的移情別戀而痛不欲生?
不!他該死的不在乎他的未婚妻是否和美國總統上過床!
他就是太該死的不在乎了!所以他的內疚比他的痛苦來得高深。
「祝福你們!」他在車內喊著。這是一個小時前他對伊稜所說的話。
龔允中俊傑的眼,此時醞釀了火戾的風暴。燃燒的眼和面部平靜的表情相映之下,只讓人覺得詭譎。
他忘不了伊稜明亮的大眼在聽見他的回答時,所流出的那兩顆淚珠。
伊稜哭什麼?
因為對他仍有期待?因為希望他撕掉所有的微笑面具,對她剖出真心,告訴她他其實在乎她?
言情小說的橋段不適用所有男人,起碼像他這種情感低能的男人做不來那些情緒化的舉動。
「啊?!」
讓狂亂的叫聲壓過他所有思緒,龔允中直踩下油門。在煞車板備受煎熬的尖銳聲中,白色車身險險擦過山路上幾株凸出路旁的小樹。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
世故有禮的面具已經黏附在他的臉上太久,久得讓他不明白他活著的目的是什麼!久得讓他不知道什麼叫自我!久得讓他甚且失去了七情六慾!
伊稜的移情別戀只是條導火線。
真正燃起他胸口怒焰的,是長久蟄伏在心底對自己的不滿。
他想殺死這個龔允中!
殺死這個自小溫文有禮的模範生龔允中、殺死這個被當成正義化身的律師龔允中、殺死這個朋友眼中的新好男人龔允中、殺死這個做事圓融到失去真實自我的龔允中!
引擎的轟隆聲響,代表了油門被加壓到了極限。
龔允中沒有踩下煞車,也全然無視於下坡路段「請減速慢行」的警告。
如果他有足夠的勇氣,他想逃出龔允中的軀體。或者乾脆把自己的個性換成另一個人。大哥的嚴肅刻薄也好,小弟的瀟灑不羈也罷。
他們起碼扮演的是他們自己。
山坡兩旁的景物,從綠蔭石壁轉成水泥瓦牆,龔允中嘴邊的笑,則從可悲、諷刺終至面無表情的冷淡、厭世。
活在別人的眼光下太沉重。
就在恍惚中,車道前方乍然出現了一個紅色小身影。龔允中無暇多想,直覺地踩下煞車,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方向盤打向右方。
跑到車道上撿球的紅衣小女孩,在看見車子直衝而下時,只能驚嚇的停在原地動彈不得。
吱!輪胎在高速煞車中發出刺耳的響聲。
就在車子依然止不住地向前衝時,龔允中依然奮力地扯著方向盤扳向右方。
就在車子偏離車道、遠離小女孩的一剎那間,奇異地,它的腦中拂過父親要求完美的面孔、母親慈愛期待的雙眼、大哥關懷的皺眉、小弟爽颯的拍肩、伊稜失望的臉龐——
為什麼他要做龔允中?
他不要當龔允中!
車子砰地撞入民宅的一睹圍牆。白色的安全氣囊在瞬間彈起,卻依然無法阻止車窗的破裂,也無法擋住那些玻璃碎片飛刺過龔允中的臉龐,劃出一道道怵目的血色……
時間彷若走了一世,但卻可能只有幾十秒鐘。
龔允中趴在駕駛座上,在車子撞上牆的那一剎那,卻不留感受到任何害怕的情緒。
死有何懼?
他被鮮血覆蓋的眼瞼微微地掀動了下,唇瓣竟抿出一道邪魅的笑意。
死又何懼!他反正並不想做龔允中。
緊緊握住方向盤的手,鬆軟地重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23:40
第一章
隔吱、隔吱……
刷白的石子地傳來木頭椅腳摩擦地面的單調頻率。
不吵,但著實有些刺耳。
「盧凱立先生,能否麻煩你停止制遠噪音?」
說話的男人,白襯衫的燙褶仍舊明顯,幾條較長的髮絲覆住右額眉端,眉端之下有一道淡淡的白色傷痕及一雙斯文有禮的深異眼瞳。
「當然沒問題,一切應龔大律師的要求。」被喚作盧凱立的男人以拇指彈了彈身上的吊帶,一聳肩,立即從那張飽受折磨的椅子上收回一雙長腿。
「我代表椅子與地面向你致謝。」龔允中撥回眉上的髮,對於眼前這個氣質似流氓的偵探朋友完全莫可奈何。
「說什麼感謝呢,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要感謝我,就拿出實際的行動嘛,就答應我剛才『小小』的要求。我說了一個多小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盧凱立的單眼皮下有一雙閃著痞子神采的眼睛。
「要你停止製造噪音跟答應做你的臥底人員,根本是兩碼子事。」
龔允中從沙發中直起身,俯身支肘在自己的膝蓋上,書卷氣的眼瞳微微地瞇起。
「現在只有你能幫我這個忙了。允中老哥,就算我拜託你啦!」盧凱立走到龔允中對座的沙發,咚地沉入椅中,兩條腿就擱在桌上搖擺。
「你可以找廷山幫忙。」他知道盧凱立和他弟弟也有些交情。
「那可不成!就算戴上面具,蒙上頭套,你們家龔廷山那種勾人的眼神還是會讓女人認出來的,」
盧凱立抓抓一頭亂髮,雙眼一轉為認真:「我如果混得進去,就不會麻煩你蹚這渾水了。只是『面具之舞』的把關太嚴,除了邀請函外,還會嚴格比照是否為本人持邀請函進入。像我這種無家、無產、無名、無勢的小小偵探根本入不了主辦單位的『合格』未婚名單。」
「一個小偵探會在市區精華地段買下近百坪的房子當作辦公室兼住宅?你剛才的話還真是謙虛。」龔允中看著盧凱立抖了兩下腿。
和這人成為朋友,部分原因是因為互補吧。他代表了所謂的社會標準,而盧凱立則是全然的離經叛道。
「這是那些金主的貢獻。我平日搜集資料的工夫做得好,往往危機還沒找上他們,我就先幫忙他們解決危機了。」和一般偵探調查婚外情、竊聽的舉動比起來,他倒自認是個商業先知。「我是還有幾分名氣,不過品性不夠端正,職業也還不夠高級啦!總沒有你這個被稱為正義之聲的律師來得稱頭啊!你車禍大難不死,是國家社會的收穫啦。」
盧凱立誇張地做著手勢。
是嗎?龔允中盯著自己修剪合宜的指甲,微發起愣。那一天的車禍,恍惚得就像一場夢魘。遺憾的是──
當他一身繃帶地醒來時,他還是那個客氣而虛偽的龔允中。
他如何還能那樣風度翩翩的擁抱因為內疚而哭成淚人兒的伊稜?!
偽君子!
龔允中揉了揉太陽穴,總覺得在車禍過後,有一雙冷眼正旁觀著他的一言一行,而這掠冷眼的主人正是自己。
他打了個冷顫,一抹陰影掠過眼瞳。或許──他該去看一下心理醫生。
「你沒事吧?」盧凱立皺著眉,傾身向前注視著他。「你要不要再到醫院做個徹底一點的檢查?上個月車禍以後,你就經常有些失神失神的。」
更怪的是龔允中眉宇間偶現的陰沉。盧凱立忖道。
「沒事。」龔允中立即回過神,對他問道:「你確定『面具之舞』不定期的聚會後,都會有所謂的內幕交易?」
「我肯定。」盧凱立斬釘截鐵地說:
「雖然我不清楚他們的內幕交易是如何進行的,但是我敢保證這其中一定有陰謀。你看一下桌上那疊資料,你不覺得有些企業被合併得很邪門嗎?」
龔允中拿起前方一「塔」厚重的紙堆,半晌後才抬起頭。
「你是指每次辜方文舉辦完『面具之舞』的聯誼後,一定會有一家企業遭到合併?」
「沒錯。辜氏集團的那個辜方文舉辦『面具之舞』五次,好死不死的就剛好有五間中小企業垮台,負責人又該死的都剛好是『面具之舞』的座上賓。這是天方夜譚嗎?太巧合了吧?」
盧凱立啪地彈了下手指,一副「裡頭必有鬼詐」的表情。
「不過,這些被合併的公司本身營運就不是太健全,而且──」龔允中逐一念著公司負責人的名字:「顏志成、董采明、吳濟泰──這幾個人都是標準的敗家二世祖。」
「聰明、聰明!老誇你是三兄弟中最敏銳的一個,算我沒看走眼。」
「你的誇獎太沒信服力了。稍微注意一下財經雜誌的人,都可以做出和我剛才同樣的結論。」
盧凱立大笑幾聲:「嘿!我有求於人,嘴巴甜一點總沒錯吧!」
「這五家公司合併後不是改善了營運狀況了嗎?這應該也算轉型成功,你何必這麼吃力的追查?而且這五家公司並不是被同一家企業合併的,不是嗎?」龔允中翻著手中的卷宗資料說道:
「這應該只是幾件獨立的商業改造行為吧?」
「錯錯錯!這五家公司看似被收並到五家不同的公司裡頭,但是,我確信他們背後的真正名字只有一個。」
「誰?」龔允中專注地看著他。
「關正傑。」斬釘截鐵,
「地下司令?外傳他跟辜方文有一點曖昧,可是你直接扯上他,會不會太早下斷語了?」
關正傑在一年前以國外財團姿態竄出,在短時間內吞併數間金融機構後,更俠著龐大的資金成為不少政治人物的後援,因此媒體稱其為「地下司令」。
「絕對沒錯。我從去年觀察到現在,不會出錯的。併吞再併吞,反正最後全都到了關正傑名下。」一向懶洋洋的盧凱立露出獵人的精明。
「關正傑吞併公司的速度原本就驚人,你怎麼斷定那五間公司轉到他名下不是偶然?」他只相信事實,而不是第六感的直覺判斷,雖然盧凱立敏感的直覺投出過差錯。
「那未免太他媽的巧合!天知道關正傑怎麼『哄』那個娘娘腔辜方文?怎麼可能每次辜方文舉辦『面具之舞』後,關正傑就吞併公司。」
「你打算怎麼做?」
盧凱立哼了兩聲,把桌子下一疊資料又搬上桌面,堆了一桌子的曲線圖與表格。「接下來我預計關老大『可能』會收購這幾間公司,這是我私下的調查。」
龔允中翻了翻那些資料後,長喟了一聲:「看來這個忙我不幫都不成了。」
關正傑和辜方文的確正在進行某種檯面下的陰謀,而他欠盧凱立不少人情;許多案件的調查,多虧了這個看似無害的傢伙。
「這才是好兄弟嘛!」一記阿莎力的鐵掌拍上龔允中的肩,盧凱立笑得可得意了。
「要我怎麼幫你?還有,你到底懷疑什麼?就算全合併到關正傑的公司裡,也可能是出於那些二世祖的自願。」
找些事來集中注意力也好。車禍過了一個月,他卻一直魂不守舍。身體內的某一部分像是神遊在這城市的另一個角落一樣。
「問得好啊!允中老弟,你天生是吃律師這行飯的人,問題繞得再複雜,你還是可以挑出重點。」盧凱立又起勁地彈了下手指。
「長話短說,說重點。我兩點約了人談事情。」
盧凱立交插雙臂,盯著龔允中光潔斯文的外貌,不住點頭。
龔允中的文質外貌容易使人降低戒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句老話正好應用在龔允中的出庭風格上。初次和龔允中交手的人,常敗在這人一臉牲畜無害的面容中。
這人即使在法庭上發起議論,也不會有咄咄逼人的氣焰。
因此,與龔允中對立陳譚的律師縱然敗下陣,也只能大歎輕敵,倒也不致於對於風度幾可媲美謙謙君子的龔允中做出太難聽的結論。不過就是幫他取了個「雙面律師」的外號。
「我就知道你有潛力。你們家老大個性太硬,老么又太多情,就屬你最懂得中庸之道,難怪你老爸最愛稱讚你。」
「中庸?」龔允中僅扯動了下嘴角。這輩子就合該是這樣不慍不火了嗎?
「我不是說你沒個性啦!我是認為這年頭要成就大事就得是你這種個性。好了好了,我廢話少說。」當別人舉起手錶看時間時,他可是很識趣的。
「『面具之舞』一連持續三天,男客有五十人,女客也有五十人。我會給你幾個有可能成為併購對象的名單。麻煩你就近觀察這些人是否有異常行為。例如吸毒,或者有人找他們私下協商等等狀況。我懷疑關正傑用非法手段強迫那些人的公司被吞併。」
盧凱立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片。「這是幾個人的名字,還有他們的基本身家資料。可以先從嚴少強調查起,他近來和畢氏走得很近。」
「你要我怎麼觀察?參加舞會的人都一律戴著面具。」龔允中接過了紙片。
「我『恰好』有他們的近照、遠照,還有側照,你認人、記數字的能力一流,這根本就難不倒你。」盧凱立衝到抽屜邊又搜出一堆照片,全堆到龔允中面前。
開玩笑!龔允中沒被政府吸收為特務還真是國家的損失。他當然要好好借用龔允中的長處啊。
「我盡力而為。」話不說太滿,是他這些年的處事態度。
「對啦,如果身體狀況不好,就別去了,你最近真是怪怪的…」盧凱立考慮了一下,手一伸,想拿回資料。「等你好一點再說好了。」
龔允中反射動作地壓住紙張。「我說過我盡力。」口氣強硬。
「你可別為了證明自己沒什麼車禍後遺症而拚命逞強。」
「放心,我不會的。」我只是想找些事來做做。如果忙碌可以讓他的腦細胞平靜下來,那他寧可二十四小時不睡。
廷山說他昨夜在陽台抽了一夜的於,而他竟然沒有任何印象。他只是在夢中隱約做了一個吞雲吐霧的夢,醒來時喉嚨有些不適罷了。
他的身體或大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先走了。有什麼進一步的消息,再聯絡吧。」龔允中拿起資料站起身。
盧凱立沒有阻止他的離去,刁了一根菸看著龔允中修長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在掉落了一地菸灰之後,盧凱立側身拎起茶几上的電話。
「小彤嗎?前天接的那幾件交給你做前導處理──什麼我在搞什麼鬼!我有正事要辦!什麼追女人!我要追的是個男人!」
☆ ☆ ☆
「你也是第一次參加『面具之舞』嗎?」一個豐腴的女孩問道。
華寧寧碰觸了下臉上的黑絲絨面具,確定它依然安全地包裹住她大半張臉。她輕吐出一口不耐煩的氣息,微揚起嘴角: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我──我只是看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也是一個人,這裡我又不熟,所以我想……」女孩沒料到會被反問,於是不擅表達的嘴一直「我」個不停!「我想和你做個朋友,因為我是第一次來,我有點緊張……。」
女孩的侷促不安看在華寧寧眼中,只化得了一聲:「喔。」
她從來沒太多閒情逸致和別人交談。成名之前,全天候的練舞讓她無暇理會他人的友情;登上國際舞台後,她原本不愛理人的個性,被批評成傲慢冰冷,她也就更懶得去說什麼了。
真實面貌甚且如此,更遑論此時大家都戴上了黑色的面具,根本分下出誰是誰,她更不需要那些虛偽寒暄。
「你和我二姊一樣,都不愛講話。我二姊上個月才結婚,她和我姊夫就是在『面具之舞』認識的。」女孩半罩面具下的臉龐眉飛色舞,同時也不忘用眼尾餘光偷覷著身旁的女子。
昏黃的燈光下,她看不清眼前女子的表情,不過單從她曲線窈窕的身段及一身的氣質瞧來,這個女子自該是她羨慕的那種典型──高貴、美麗集於一身的公主千金。
「你來這裡做什麼?」華寧寧彎身撿起一顆落地的花苞。想說的是──閣下如果沒事,能否盡早離去,以免擾人。
「呃。」女孩看著她優雅的舉手投足,差點忘了回答。好美的姿態:「呃──我來這裡,是因為我爸說『面具之舞』挑選的人都有一定的素質,我可以放心地在這裡交朋友。」
誤會了華寧寧的問句,女孩又說了一串話。
「和一群連臉都看不清楚的人做朋友。」華寧寧薄唇上的笑容有些諷刺。
「是啊,這些人都是精挑細選過的,我媽媽說這樣才不會有想吃天鵝肉的癩蝦膜夾雜進來。」
「哦?」華寧寧冷淡地昂起下巴,顯然對此女的言論頗不以為然。
原來,人的價值取決於身家背景,想來她這個揚名芭蕾舞壇的人,不過是個孤兒的社會階級。
「你一定不這麼認為。」女孩吶吶地乾笑兩聲。「我知道你不想理我,我只是還不習慣這種場面,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像我這種混入天鵝群的醜小鴨心情,你是不會懂的。再見。」
女孩說完話,轉身離開時不小心踩住裙褲,踉蹌了幾步。
華寧寧撥弄著手中的花瓣。
那女孩現在一定心碎的想哭吧?真是諷刺!
十八歲那年,她曾經因為身世背景不佳而被迫將公演主角的位置拱手讓與財團之女。沒想到現在主客易位,她這個灰姑娘反倒被視為財大氣粗的後母。
自己當初也像那個女孩那樣狼狽的退場嗎?
華寧寧撕開玫瑰花瓣,一向抿成直線的唇漾起了新月一樣的彎度。
她的確沒有當上主角,卻演成功了最搶眼的女配角。公演結束,著名的芭蕾經紀人看上了她,自此她旋轉向國際舞台。
華寧寧將花瓣隨手一灑,在那些蕊心落地時,她起身踩住碎片轉身往更幽深的小徑走去。
來參加「面具之舞」,純粹是為了主辦單位「畢氏集團」即將贊助龍院長的舞團發表會。龍院長是她舞蹈的啟蒙老師,也是扶養她長大的育幼院院長。而畢氏集團總裁辜方文「希望」她出席。
於是院長向她開了口;而院長的要求,她絕對不會拒絕。
即使她厭惡這種觥籌交錯的應酬場面。
「晚安,美女。」一聲輕佻的語句落在她身前。
華寧寧依舊往前走,不曾朝說話的男人瞄上一眼。
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或許公主需要一個護花使者帶領你參觀辜家的四季花園。」黑色燕尾服擋在她身前,阻去她走向通往湖邊涼亭的小徑。
「不需要。」華寧寧冷漠地回應,不想和一個一身酒氣的男人說話。
她撩起及踝長補,轉身走回來時的路徑。
「站住。」一雙大掌落在她的肩上。「我是青城建設的少東王威銘。你以為隨便應付我兩句,就可以走人了?」
酒精燒紅的眼睛貪婪地掃過黑絲絨禮服下優雅的身段。多麼雪白的頸子!
華寧寧冷冷地瞟了王威銘一眼,幾個碎步的移動就讓她擺脫了那個令人作惡的人影。幾步之外,她的語調一如凍雪:
「跟你這種人說話,多一個字都是浪費唇舌。」
王威銘頓住身體,在她推開他的手時,他即刻大跨兩步緊扣住她的上臂,霸道地想強佔她的唇。
華寧寧抬起高跟鞋的鞋跟狠狠地踩在他的腳上,趁他慘叫一聲時推離了他。
「再不走開的話,我會告訴辜先生你現在的行為,你可以確信你再也接不到『面具之舞』的請帖。」
她知道被拒於「面具之舞」之外對這些世家子弟來說,代表了身份不入流或是品格低俗。
「賤女人!」王威銘狠狠地咒罵:「老子對你這種冰塊沒興趣!」
好不容易才進入「面具之舞」的邀請名單,如果第一天晚上就被「請」出門,他拿什麼臉去見人?!
「沒人要你在釣女人前先稱稱自己的斤兩嗎?」一陣菸味傳入,一個頎長的黑色人影接近了他們。
「誰要這種冰山!」王威銘擺出不屑表情,對於另一個男人的出現顯然有些惱羞成怒。
「標準酸葡萄心態。」男人走得更近,臉龐半隱半現在燈光之下,全罩式的黑色面具讓他帶著幾分戲劇化的神秘。
華寧寧扶著白色的雕欄,仍是無心說話。
這些二世祖除了釣女人、花錢外,還會什麼?無怪乎台灣經濟的進步腳步愈益遲緩。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沒幾個是真材實料。
那個王威銘把這裡當成酒家,另一個她甚至懶得瞧一眼的男人以為來段英雄救美,就可直接帶她上飯店的床嗎?
華寧寧側過臉,對著空氣低笑了兩聲。
也罷。參加這個舞會總也有些娛樂效果。
「神經,這種女人你要就給你好了。」王威銘咕嘀了兩句。冷風吹多了,酒也醒了不少。
這個女人漂亮是漂亮,不過跟冰塊雕的一樣冷,恐怖的是還會亂笑,笑得人亂毛一把的。
王威銘決定離開。
華寧寧拂開一絲落至眼瞼上的髮;明月、輕風讓她有些說話的衝動,她開口問著另一個男子:
「你不走嗎?」
「公主旁邊都該有一位護衛。」
「護衛可能是惡龍假裝的。」
華寧寧注視著男人走到光亮之中,第一次正眼打量他。
不是什麼肌肉男,不過倒是把襯衫撐得挺有型有款的,不扣鈕的襯衫讓他顯得性感。
有海盜的氣息,她忖道。雖然看不到這人的面孔,然而他的站姿、他的語氣,都給她這種感覺。
男子走到她面前,以他長手的優勢困她在冰涼欄杆與他的窮香氣息之間。
「公主還滿意眼前所見的嗎?」男人的話語吐吶在她耳邊。
「你離我還一點,我會更滿意。」除了舞蹈時不可避免的肢體接觸,她對男人無甚好感。
「惡龍佔領他所見的事物,絕不退讓。」男人的手滑向她的纖腰。
「不盛一握,舞蹈家的體態。」
華事寧僵住身子,沒想到他竟開口說出她的職業。
海盜伸手彈了彈她的髮髻。「把一頭長髮束縛在這點空間內,不會覺得窒息嗎?今天的文化週報中報導說,你這個最美麗的舞蹈家有一頭及腰的長髮。」
「與你無關。放手。」華寧寧拍開男人的掌,惱怒自己先前為何開口。彷彿是她邀請海盜來分一享她的夜晚一樣。
她收回臉上的表情,雙手保護似地交盤在胸前。
海盜男人露出一道笑意,面具下的黑瞳驚人地灼亮。
「公主的驕傲?」
倏然,他們身後響起一陣衣服摩掌過草叢的聲音,海盜男人立即俯低了臉,絲械的面具刷過她的頰,呼吸的律動吹拂過她的頸窩。
「走開。」華寧寧想推開他這種無禮的侵犯。
「噓。」男人攬扣住她的後背,直接把她的抵抗鎖在他胸前。兩人的身軀是密合的。
「我沒想到你會願意幫我!」興奮而急促的語氣飄在空氣中。
該是剛才走過來的人吧?華寧寧停止掙扎。有人在的情況下,海盜男人斷然不至於太囂張。
「這裡有人。」另一道壓低後仍頗清亮的嗓音,警覺地說道。
「失禮了,我的公主。」海盜男人在她耳邊輕聲地說。
華寧寧還來不及開口,細尖的下顎就已被挑起,而她的抗拒還來不及化成聲音,一張霸氣的唇就已全然佔據了她的氣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24:08
第二章
「華小姐,謝謝你接受我們的訪問。」
雜誌記者起身和華寧寧握手道別。
「謝謝你。」華寧寧禮貌性地微笑,目送記者離去。
唇邊的笑來得快,去得也急。當她一側臉看向咖啡廳的落地大窗時,又是一幅漠然的神色。
懶得與人交際,卻無法推掉所有的訪問。她喜愛舞蹈,但舞蹈需要群眾。表演藝術該走向大眾,也需要大眾購票支持。
沒有名氣的舞者吸引不了大多人欣賞。
所幸,她的經紀人會安排這些人際應酬,她只需配合性地露臉參加即可。
華寧寧啜了一口茶,杯緣卻碰疼了她受傷的唇瓣──一處被激情吮傷的傷口。
瓷杯落回桌上,平靜的修眉娟眸漾上一層慍色。
前夜莫名被奪去了吻,海盜強硬的擁抱讓人推不開。
唇舌的親密糾纏讓她幾乎窒息,她竟有些害怕那個男人堂而皇之的霸氣,更害怕自己在掙脫不了的情況下遭人強暴。
第一次知道男人與女人力氣相差的懸殊。
該慶幸海盜只是興之所至嗎?
在她極力的拳腳抗拒全被他熟練地架開,而她正打算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叫時,海盜卻鬆了手,對著她的唇低語:
「再見。」
當然,她沒有讓兩人「再」見。她不打算再出席「面具之舞」。海盜男人的舉動感覺讓她作惡。她討厭太多的情緒反應,舞蹈中的激切情感足夠她筋疲力竭了。
「華小姐。」清亮的男聲打斷她的凝思。
「辜先生。」華寧寧有些訝異地看著「面具之舞」的召集人──辜方文,站在她面前。
「可以坐下嗎?」白淨的臉龐,一百七的中等身材,辜方文的好看在於一種陰柔的美。
華寧寧「只能」點頭。誰要此人正贊助龍院長舞團的金主呢。
「你昨晚沒參加『面具之舞』。」辜方文自在地坐在椅子上,打量著她的冷淡。
華寧寧不是個喜歡笑的女人。
「少了我一人,還有其他四十九位女士。」近乎透明的纖纖十指放在桌上,華寧寧沒有太多不安。
「我希望你出現。」年輕的臉龐有一股習慣下令的威儀。
「我前天出席過。」
「原則上我希望你五天都能蒞臨。」辜方文拿起水杯敬她。
「這是威脅?」
「算是協議好了。龍貞婉女士的舞蹈團恰好由我贊助,就當你替龍院長還人情好了。你一天沒來,我就刪一百萬經費。昨天你已經幫龍院長花了一百萬了,」辜方文以指節輕敲著桌面,發出單調的扣扣聲,
「我沒義務用我的身體去籌措經費。」她排斥地挺直背脊。
「我對你的身體沒興趣,我只要求你出席。你愈是不讓雜誌拍些生活照!你那些舞姿美麗的劇照就更讓人遐想。不少企業少主是衝著你華寧寧來的,一場成功的宴會需要賓主盡歡,只要交情建立了,我和他們談生意就不難了。」辜方文支肘於桌面,臉孔看似年輕單純,眼神則是深沉。
「我會拒絕他們進一步的要求。」她生硬地說。
她不是棋子,卻跳不開下棋人的擺佈。她不可能為了自己而讓龍院長三個月後的公演去了贊助經費。她不想欠院長人情債,即使院長不會向她討這筆恩情。
「我說過我只要求你出席,至於你身上的溫度是否會把人凍傷,那就不關我的事了。」他說。
華寧寧頭一偏,又看向窗外,沉靜的神情一如水晶雕像,神秘而炫目。
「我介紹個朋友讓你認識。也許你們前天曾碰過面。」辜方文朝門口一位西裝筆挺的男人揮手打招呼。
「很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一步。」華寧寧站起身。
她不想和不相干的人進行無意義的寒暄。
可惜,她離開的動作不夠迅捷,她推開座椅時,正好與來人對上照面。
海盜!她停止所有動作。
「龔允中,這是華寧寧。」辜方文站起身,他並不高的身量正巧烘托出龔允中的修長。
「華小姐,你好。」龔允中客套地伸出手,儒雅的眉眼間有一絲打量。好眼熟的臉孔!
華寧寧將手放到他掌中數秒,隨即抽回了手。她安慰自己──他不是海盜。
龔允中只是個和海盜體型相仿的男人而已。她迎上他溫文的眼,再次斥責自己的心慌意亂。
前日那麼深的夜,她卻能輕易地從海盜眼中看見玩世不恭;而眼前龔允中正派的專業形象根本和那個男人迥異非常。
「華小姐本人比文化會刊上的照片還高雅。」龔允中乍然想起一篇報導。怪不得他覺得她的臉似曾相識,他在雜誌上看過她跳舞的劇照。
美麗的女人總讓人印象深刻。
「謝謝。」華寧寧輕抿了下嘴角。原來這麼多人看那本文化會刊。
「第一次參加『面具之舞』有沒有什麼建議給我?」辜方文轉向龔允中問道:「發了一年的帖,你前天才願意大駕光臨,真是讓人意外。」
「剛結束一件官司,所以有空過去見識一下。氣氛餐點都讓人讚賞,一群人戴著面具穿梭,這個主意也滿有意思的。在不知道誰是誰的情況下,聊起話來比較沒負擔。」龔允中始終以一種不疾不徐的口吻敘述著,平穩的聲調讓人聽來十分舒適。
「找到你的另一半了嗎?」
「沒那麼幸運。」龔允中看著辜方文乾淨的臉孔。這人和關正傑真是一明一暗的組合嗎?
「失禮了,我先走了。」華寧寧開口的同時,腳步已向前跨了一步。
何必無趣地站在這裡。
龔允中回過頭,「再見」兩字卻卡在喉中。原來他覺得華寧寧眼熟不是由於看了雜誌,而是因為──
華寧寧像伊稜!
他打量著她側臉的輪廓──小巧挺直的鼻樑、秀麗細緻的柳眉及美麗的尖巧下顎。華寧寧像伊稜?五成的相像度。
他盯著華寧寧的背影沉思著。
「龔律師,你怎麼那樣盯著人?你和華寧寧不是素不相識嗎?」辜方文打破沈靜。
「沒錯,我們是不認識。只是,她讓我想起一位朋友。」龔允中的笑有些勉強。
辜方文注視著龔允中眼中一閃而逝的落寞。有傷心往事的男人大多,這種會為情傷神的男人,該是溫柔的吧?至少,至少龔允中看起來有顆心,不像那個人啊……
☆ ☆ ☆
龔允中喝完手中的威士忌,透過面具尋找著他的目標──嚴少強,
也許他只要先找到華寧寧,就會找到嚴少強了。他倚著吧檯玩笑式地想著。
嚴少強喜歡長髮女子早已不是什麼新聞了。這位自認為有文化素養的大少爺,喜歡附庸風雅地舉辦一些藝文活動。嚴少強的氣質提升了多少尚待評斷,不過,嚴氏公司的收支不平衡卻是鐵的事實,
辜方文邀請華寧寧,是為投嚴少強所好?
或許不只嚴少強,華寧寧那種冰山美人的神態,會引起多數男人的狩獵天性。
「先生,需要再來一杯嗎?」酒保親切地問。
「麻煩你,」遞過空杯,接下他今晚的第三杯酒,他懷疑自己想把自己灌醉。
唯有喝醉,才能解釋一些不合理現象。
一連幾天來到「面具之舞」,他沒有為盧凱立探得什麼消息,卻差點把自己弄成精神崩潰。早晨醒來,任憑他用了多大力氣回想,總有些記憶是怕回想不起來的。
昨夜他的襯衫有女人的香水味,然而他不記得曾經擁過哪個女子入懷。
龔允中又喝了一口酒,酒精的熱氣讓他扯開了襯衫的鈕扣。
「嗨,還記得我嗎?」嬌滴滴的女聲偎近了他。
「你是哪位?」龔允中盯著女人塗成朱紅的薄唇,她的唇型像伊稜。
他狠狠地甩了下頭,不明白為什麼近日碰見的女子都會讓他想到伊稜。
「昨天在涼亭的事,你這麼快就忘了嗎?」女人依戀的手指劃過他的頸,甜膩的花香味隨之沾上龔允中的衣袖。
「昨晚──我們──」龔允中僵直身體!這種味道就是他襯衫上的香味!
他到底做了什麼?
「你今天載了半罩的面具,還穿得這麼規矩,我差點認不出來。要不是──」女人笑得嫵媚。他解開衣扣時,她才敢確認,因為全場只有他敢做這種不羈的打扮。「要不是記憶猶新,我還不敢確定就是你呢。你今天看起來好乖乖牌喔。」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他不相信自己會不記得曾經共度一宿的女人。他更不認為自己會隨便與人發生一夜情。
那股香味一定是他不小心沾上的。
「可是你和他──」女人眨眨眼,顯然有些迷惑。體格很像啊!雖然昨晚那人的說話聲音比較低沉。
「我想這其中真的有些誤會。」收拾了心頭的慌,龔允中再度掛出平素安撫人心的笑容。
「是……嗎?」她懷疑地說。也許只是很像吧?眼前這個男人少了份邪氣,多了份溫柔的居家特質。昨夜的那人不會這麼禮貌……。女子打了個興奮的哆嗦,那人的壞是種會讓人上癮的毒啊!
「我弄錯了。」女人做出決定,迅速離開,去尋找她的壞情人。
龔允中將酒一飲而盡,入口的辛辣沖淡了幾分不安。他伸手揉著脹痛的兩鬢,試著呼吸一口夜裡的清冷。
正打算納入足夠的空氣時,他的目光卻掃射到右前方一個纖纖人影。
華寧寧。
見鬼!他在心裡詛咒了聲,就著吧檯的旋轉高腳椅轉了個方向,背對著她。
難道他的潛意識裡深愛著伊稜?否則他何必努力地在每個女人身上尋找她的影子?
劇烈的頭疼讓他丟開了形象,他俯身趴在吧檯上的桌面。
他身後的華寧寧正踩著不疾不徐的腳步穿越供應餐點的長桌。步伐縱然優雅,不過下顎的線條卻已然從漠然轉成冰凍。
別來理我!是她黑衣長衫下散發的訊息。華寧寧以冰冷的指尖碰觸著微微抽疼的前額。髮髻盤得太緊了,頭皮僵得非常不舒服。
她愛長髮垂下的自然輕便,卻討厭那些戀發癖男子的追逐,所以她的頭髮只有在她獨自一人時才能和她的肩膀親密依偎。
她該剪掉這頭長髮的,太長的髮是舞者的負擔。但,始終動不了手,從她十歲父母雙亡被送到育幼院後,她的長髮就一直跟著她。
頭髮是她最親近的東西。
華寧寧快步走過一個一臉急欲與她交談的男子。如果不是辜方文,她不必在這裡像個待價而沽的女人。
經過吧檯,一個趴在桌面的背影讓她放慢了腳步。
是龔允中吧?她注意到方才當她向這裡走來時,他蓄意別過了身子,避免與她打照面。
他看起來有些痛苦,那他幹麼來參加這種無意義的社交應酬?
華寧寧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為什麼有些在意他?因為他曾讓地想起那個海盜嗎?
龔允中的背影才動了下,她立刻轉身離開。
她站在這裡做什麼?找男人搭訕嗎?
腳跟轉了個方向,走入微暗的小徑;她想躲到湖邊,就當是無聲反抗辜方文好了。
她在心中冷笑自己的怯懦。別人說什麼她清靈不解世事,殊不知她只是一直消極地活在世界上。就連一個月前,她唯一的朋友羅莎因過度使用毒品而死於舞蹈練習室時,她也只是整整兩天不發一語地坐在羅莎常坐的那張椅子上,沒有去安慰羅莎的家人、沒有協助警方回想羅莎可能在何時何處取得毒品。
她就是這樣消極的活著。生來是一個人,也該一個人走完人生。舞蹈是她的全部,除了舞蹈,她什麼都不需要。
然而心裡為什麼總覺得不舒坦?自從羅莎走後,心就彷若懸空了一樣──
華寧寧緩緩地走至湖邊:她彎身鑽入一處與人一般高的樹叢之後,確定四周無任何窺伺的人影後,將高跟鞋丟棄在草皮上。
她想跳舞,為逝去的羅莎而舞。
便在胸口的那種窒息感是愧疚吧?如果她對羅莎多關心、多付出一些,羅莎也許就不會被毒品所書。
手臂微舉,她的腳尖已讓身軀旋轉了好幾圈。未穿舞鞋的腳趾劇烈地疼痛著,她卻歡迎這種錐心的痛苦。沒有任何章法,她不斷地用腳尖持續旋轉著,不在乎手與腳的角度是否美妙,她自虐一樣地壓迫自己的雙腳。
「這麼痛苦的舞,別跳了。」醇厚的男聲侵入她的獨處空間。
一個失神,她的身子撞上了樹叢,岔出的枝椏在手臂上劃了道口子,她紛亂的呼吸聲在晚風之中清晰可聞。
華寧寧扶著手臂,胸口因為劇烈運動而快速地起伏。
海盜!
「頭髮亂了。」海盜走到她身旁,挑起她頰邊的一絲長髮,白麝香的氣味飄在她的鼻間,竟是連她的呼吸都欲侵佔!
「偷窺是失禮的行為。」她拉長了呼吸頻率,開始感覺到腳尖熱辣的疼痛。
「我道歉。」海盜行了一個華麗的宮廷禮,手卻在下一刻間抽出她的髮簪,打亂那一頭長髮。
「美麗該表現出來。」他逾矩的手攬住她的腰間,凝視著她雲鬢飄散時的另一種風情。
震驚過後,他的放肆開始讓人不悅。柳眉微蹙,華寧寧冷冷地說道:
「放開。」
「你不覺得這樣的對話很多餘嗎?我會不會放手,你心裡有數。」海盜的唇欺上她的頸間。見她打了個哆嗦,他低笑道:
「原來公主的脖子是她的敏感地帶。」
「你有什麼企圖?」她抬起下顎,兩道鑽石般冷硬的目光瞪上他面罩下發亮的雙瞳。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
海盜男人毫不修飾的回答,讓華寧寧的指甲陷入掌心。
他憑什麼以為他可以隨意對女人進行身體或口頭上的侮辱?!
「你可以去找那些對你感興趣的女人。」她側開臉,不想理會他,有了上次被侵犯的經驗,她多少有了些應付的底。
這裡畢竟是公開場合,就算是海盜,也不能為所欲為。
「我只要你。」口氣挑逗。
「我不要你。」她的回話一逕冷淡且帶些不耐煩。「請離開,否則我將告訴辜方文你的逾炬行為。」
「想拿對付王威銘的手段來對付我嗎?」海盜己身向前,攬住她的腰,硬是將她胸前的柔軟欺壓在他胸膛上。
華寧寧一抬腿,反射動作地想踢向他最脆弱的地方。
「你怎麼知道我欣賞有精神的女人?」他的大腿強行分開她天鵝絨下的雙腿,讓她的反抗全化成空氣。
她冷凝著眼,看出海盜眼眸中的掠奪光彩。輕薄雙唇一啟,她清楚地喊著:「來人──啊──」
才說了兩字,唇瓣卻已淪陷在他霸道的吮吻之中,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掀開她的面罩!
華寧寧推拒他身軀的雙手,被他單手束縛住。力氣強抵不過海盜,於是她放棄了掙扎,任由他火熱的舌糾纏入她的口中。沒有任何反應,只覺他的吻讓她作惡,她討厭這種被碰觸的感覺。
華寧寧睜著眼,任他的絲絨面罩拂過她未覆面員的下半部臉頰。
忽而,她被扣住的雙手放鬆了手心,指尖誘惑地滑動過他的手腕,雙唇間溢出輕聲的嚶嚀。
天鵝湖舞劇中誘惑王子的假公主,是邪惡巫師的化身,但是王子卻依然無法抗拒……
隨著她的改變,更激情的吻襲向她的唇間,華寧寧被釋放的雙手,攀上海盜的胸口、撫上他結實的身軀。
反被動為主動地,她熱烈地投入兩人的吮吻,挑逗他的舌尖更深入她的唇間。
在海盜的雙手盈握住她胸口的雪白時,華寧寧被海盜制伏住的雙腿,彷若不堪激情地不斷蠕動,終至將兩人的姿勢做了個翻轉。
黑色削肩的洋裝凌駕敞領襯衫的上方,一雙細白的皓腕捧住了海盜的臉龐。
所有的意外全發生在一瞬間。
「你!」海盜猛然推開她的肩,吃疼地嘗到口中的血腥味。他憤怒的手伸至腦後繫住幾乎被她扯下的面罩,高瘦的身軀在被她一腳踹中「致命部位」時,只能以倒抽冷氣來維持最後的形象。
女人!他繫緊了面罩,握住自己的雙手不去碰觸那痛得要命的男性器官。一雙闃黑的眼神盯著前方沐在月光下的華寧寧。
依然挺直背脊,精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這算咎由自取嗎?親愛的公主。」出乎她意外的,他挑起了一道笑,仍舊朝她跨了一步。
「那是正當防衛。」這人為什麼還不離開?華寧寧蓄意忽略他漸近的身影,只是將自己安置到堤岸的白石階上。
夜風拂過水面,飄起幾圈漣漪。
這男人的厚顏無恥也任地少見!
「我該落荒而逃嗎?親愛的公主。」屬於海盜的氣息侵入她的鼻端。
華寧寧抿住唇,半句話都不願說。她後悔自己為什麼不馬上離去!
「一點都不想聽聽我為什麼一再找上你的理由?」海盜挑起她的髮梢到唇邊一吻,卻落得她回手反拍的回應。
「說完後,請你立即離開。也麻煩你不要再出現任何不合禮的舉動。」
「沒問題。只要我說完理由之後,你肯答應我的要求,我保證盡量克制我自己,」若自制力當真失控,他也無能為力。
海盜挑起眉,修長的手指將覆在額間的髮撥離眼睛,好讓他更仔細地看清楚她的每一個表情。
「我不接受任何無理的要求。」她說道。
「我的要求合情合理,你只需撇開你的驕傲,冒個小小的險。」
「什麼要求?」繞著問題打轉,既拖泥又帶水,她並不想跟這個男人相處太久。
「我要你幫我……。」
海盜的低語吹拂在她的耳畔。
而華寧寧半罩面具下的纖柔下顎,拉緊成青白的直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24:42
第三章
「寧寧,你的氣色怎麼這麼差?」
和華寧寧一起在育幼院中長大的龍蘭棋關心地為她遞上一杯溫水。
「昨晚貪喝了幾杯烏龍茶,所以睡不安穩。」華寧寧接過水輕啜了一口。
失眠不是只有昨夜。幾天前那個海盜所說的話,讓原就不易入睡的她,著著實實地度過了好幾個輾轉難眠的夜。
他怎麼會知道羅莎的事?自己與海盜不過是一面之緣。
他怎能將她對羅莎的內疚那麼一針見血地說出口?他又如何能在二十四小時內將她的過去調查得鉅細靡遺?
他為什麼要來擾亂她的心緒!
他當真是個警探?當真是為了偵察毒品的來源而混入「面具之舞」?
他又為什麼提出那樣的要求?
她,適合當個誘餌嗎?誘惑嚴少強?他是誰?
「寧寧,你待會的表演沒有問題吧?」龍蘭棋學生般清麗的臉龐有著關心。
「我不會有事。」曾經在三十九度高燒下上場演出的她,不會被腦中的這些雜訊所干擾。
「院長說要到後台來幫你加油的,怎麼還沒來呢?」
龍蘭棋傾身望了望入口。相對於外頭一群舞者紛擾地共用著一大間化妝間,華寧寧的個人休息室更顯得尊貴。「對了,你這次回來表演,院長很高興呢,她老說你是她學生裡表現最優秀傑出的一個。」
華寧寧十三歲時,因為表現傑出而拿到了英國皇家舞蹈學校的獎學金。出國之後,她過人的舞蹈天賦,更讓她在未滿二十歲之前即享有了盛名。
「院長是我的恩人。」華寧寧簡單地說,理了理頭上為表演而戴上的白色羽毛。
如果龍院長沒有為她的生命帶來舞蹈,她早在被送入育幼院時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十歲的她,卻不幸地懂得死亡二字的定義。
「我待會再來找你好了,我是代表大家來問你問候一聲的。等你表演完,我們再到後台來找你。外頭是人山人海的一片呢,我的上司也和她的朋友一塊來了呢。」有著甜美笑容的龍蘭棋並不介意把她的興奮之情分給華寧寧。
「替我謝謝大家。快回座吧,表演快開始了。」華寧寧就著梳妝鏡看著龍蘭棋離去的背影。
她羨慕蘭棋那種毫無陰影的微笑。同樣在「新光」長大,兩人卻是全然不同的個性。她曾經想過,如果她和蘭棋一樣甫出生就被送到育幼院,那麼她的個性會不會比較開朗些?
十歲,懂很多事了。她記得爸爸和媽媽的笑臉、記得家裡的擺置、記得家人出遊時的歡樂。所以她不愛笑,開懷的笑聲只出現在她十歲之前的生命裡。比較懂得微笑,是在英國學舞認識羅莎之後的事。羅莎總領著她走遍那些童話故事中的古堡……
對誰都沒有太深的感情。在乎的,不過是心頭那股莫名的愧疚感。對於那位曾經在異國對她噓寒問暖的朋友,她總覺虧欠。就像替院長籌募公演經費來還清院長的養育之恩一樣。
她想替羅莎做些什麼,即使羅沙已死。
也許該說,她想替自己做些什麼吧?她禁不得失眠,偏偏又是心頭一擱了事,就一定得失眠。
華寧寧盯著鏡中的臉龐,伸手搬上自己蒼白的臉頰。她看起來多麼地心虛啊!
「寧寧。」龍貞婉的笑臉出現在入口。
「院長。」她站起身迎向前,握住院長的手,
「什麼事讓你煩惱?上場前應該只想著舞蹈。」曾經是舞蹈界極出名人物的龍貞婉關心地拍拍華寧寧的肩。
這孩子一向早熟,也就甚少將心裡的情感擱到臉上。今天會皺起眉,想來是有些事情是她難以釋懷的。
「院長,記得我告訴過你,羅莎因為吸毒過量而過世的事情嗎?」見院長點點頭,華寧寧覆在院長手背上的手心微微地泌著冷汗。「我一直覺得我虧欠了她。」
「那並不是你的錯。」龍貞婉搖頭。
「我可以幫她的。如果我多關心她一些的話。她原本是那麼開朗的女孩。」
「為什麼突然想起羅莎?」
「想排除心裡的內疚。」華寧寧低聲地說。
龍貞婉沉思半刻後,緩緩地說道:「你想做些什麼呢?」
事寧是個實心眼的孩子,有足夠的毅力,卻也固執無比,自己認定的事,別人就別想更改半分。
「有人要我當誘餌,引販毒者出來。或者該說,他要我去試探某個男人是否有吸毒傾向,進而確定和那個男人接頭的人是不是毒販。」
「太危險了。」龍貞婉直覺說道。
「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這幾場表演結束後,我有接近兩個月的休息時間,正好可以去調查這件事。」
「如果真覺得內疚,可以去當戒毒所的義工。」她希望院裡的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我的個性不適合輔導他人。」這樣冷淡的性子,只怕會讓人心生抗拒。
華寧寧詢問的目光注視著院長。她可以不告訴院長這些事的。說出口只當自己這次的舉動是種可能致死的危險任務。院長扶養了她,有權利知道她「可能」命喪於何事。
「你其實早就做了決定,不是嗎?」龍貞婉替她整了整舞衣的肩帶。從寧寧的臉上看到她不更改的決心,她也只能這樣地交代著:「那就千萬千萬小心。」
怎麼最近與「毒」這個字脫不了干係呢?龍貞婉原想開口說些什麼,卻還是閉上了唇。
華寧寧看出院長的欲言又止,她低聲地問:「院長,您怎麼了?」
「舞團裡有人吸毒被捕。」龍貞婉皺著眉歎了口氣。
「現在打算怎麼辦?不是下個月要開始宣傳了嗎?」舞團的形象會影響票房。
「華小姐,請準備上場。」場務走到她們身邊說道。
「院長,我待會再和你談。」華寧寧站起身,為身上的雪白紗服做了最後的檢視。
緊握了下院長的手,她閉上眼,讓自己陷入一種半催眠式的冥想狀態。她現在是奧特羅公主,不是那個為羅莎的死煩惱的華寧寧,她是奧特羅公主──優雅的天鵝公主……
輕輕張開眼,她微揚起下顎,以一種屬於她的個人優雅走到白色簾幕之後,等待出場。
熟悉的樂音響起,她踮起腳尖,翩翩地旋身出場。
每一次的旋轉、每一次的高躍,她輕盈自若的身子都為她贏得了滿堂采。
全劇完畢,她知道自己的表演很出色。
這樣就足夠了,觀眾的掌聲只是額外的肯定,她對自己的肯定,才是她臉上微笑的真正原因。
華寧寧抱著花束,在群眾的掌聲中與王子並肩謝幕,退回幕後,淺淺的笑靨掛在頰邊,她並不明白自己此時有多麼地耀眼,她只聽見掌聲愈益地加大,不肯散去的群眾用他們的雙手表達出他們的讚許。
「再去出謝幕吧。」王子拉住她的手,愛戀的眼光追逐著她。只有在表演成功的時刻,寧寧才會融化嬌額上的冰霜。
華寧寧點點頭,與舞伴在掌聲中再度踏上舞台。
平穩了興奮的心跳,她向群眾行了個體,澄澈的目光掃視著舞台之下。海盜說過他會隨時在人群中注意她。他也在這個地方嗎?
站在聚光燈下,她並不容易看清楚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影,找出熟人都非易事了,何況她只認得那人的狂妄神態。
敵方在明處,我方在暗處。打從一開始,她的情勢就居於劣勢。
海盜會用他真正的面貌和她聯絡嗎?
她抱住了臂彎中的花束,胸口倏然一緊。已經有很久一段時間不曾對任何事情感到好奇了。
此時,她竟有些想看看海盜的真面目……
☆ ☆ ☆
龔允中為他的女伴杜亞芙端了杯果汁,兩人並肩坐在宴會一隅的雙人沙發之中。
「華寧寧剛才的表演非常出色。」杜亞芙望著甫踏入會場即引起一陣騷動的華寧寧。
「所以,她才能在不到二十歲時就踏上國際舞古,成為芭蕾舞界最美麗的公主。」龔允中肯靠著沙發,不明白自己的目光為何無法自華寧寧的身影上挪開。
他們只見過兩次面,不是嗎?
他們的生活並沒有絲毫的交集。
那──她為何一連好幾個晚上都出現在他的夢境中呢?
「她和伊稜有些像。」杜亞芙望向那位被簇擁在人群之中,卻依舊顯得淡漠脫俗的女子──華寧寧。
「我前些日子在餐廳中見過她。」他收回自己的視線,專心地看著自己手上的那只水林。
不愛喝酒,因為酒精容易引人失控。
伊稜告訴他她有了男朋友的那一夜,他不也喝了六、七分醉?前些日子,他參加「面具之舞」,卻什麼也沒查到,不也正因為他不諳酒性卻貪喝了幾杯,所以才老是昏昏欲睡嗎?
酒精容易引人失控呵。
「你被她吸引住了?」杜亞芙看著她的大學學長,無法自他的面孔中找到線索。
「吸引?!」龔允中乍然抬起了頭,語尾的輕微上升代表了他的訝異。
「別告訴我,你從來不曾被女孩子吸引過。你和伊稜訂過婚,也曾經交過女朋友,不是嗎?」她輕聲問道。
「那和吸引是兩回事。有些事似乎只要時間一久,就會變成一種既定事實。男人和女人的交往會被認定為異性間的吸引,循規蹈炬的人就會被冠上生活無趣的牌子:太顧忌他人的想法,你就只能困在面具下過完一輩子!」
襲允中灰黑色的雙眼無焦距地看向前方,用一個歎息為自己的話做結束。
「有時想想,我們是兩個笨蛋。」她說。
「我同意,兩個畫地自限的笨蛋。」龔允中側過身和杜亞芙相視一笑,笑容中有著彼此才能理解的苦。
杜亞芙望著兩人同樣合宜的穿著打扮、同樣有禮的言行舉止,只覺得悲哀。她從小便知道自己是被杜家領養的孩子,所以必須謹言慎行,成為父母眼中所謂的「淑女」,以期回報杜家的養育之恩。
然而,她不明白龔允中是為了什麼才成為這樣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子。
「為什麼你要限制住自己?」杜亞芙突然開口問道。
「人生有太多責任,你沒有辦法說放手就放手。」輕描淡寫了兩句話,他轉動著手上的水林,望著玻璃杯上反射出的燈火輝煌。
母親臨終的期侍是個沉重的包袱、父親的期許是種包袱、他對自己的高標準要求也是包袱。也許有朝一日,他會拋開一切,成為閒雲野鶴一族,自在隨風去,什麼也不在意。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吧。
反正,他現在的生活沒有太多可以挑剔的。他事業成功,頗有名氣,從事的工作也是份自己不討厭的工作。
他只是不喜歡這樣虛情假意的自己。除了微笑之外,他的喜怒哀樂全收進了心坎裹。沒有人看得見,也沒有人弄得懂。
「伊稜和那個人還好嗎?」杜亞芙問道。
龔允中微擰了下眉。「對洪迅而言,伊稜只是場遊戲。他有妻有子,而且顯然不打算離婚。我曾經寄過一份關於洪迅的報告給伊稜,她只衝進我辦公室大哭一場,甩了我一巴掌後離開。」
「甩了你一巴掌?」
「沒錯,她說她討厭我的撲克臉。」龔允中靠向沙發,自然揚起的眼瞼正好對向一雙清冷情調的眼眸──華寧寧!
他偏側過頭,無聲的嗤笑自己無聊。只是兩雙眼某恰好對上罷了,他的心口何必慢了下節拍?
「記得我告訴過你,伊稄也許就是因為太過在乎你了,所以才會想談場戀愛來引起你更多的注意?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我們兩個在咖啡廳談天,她甚至激動地直掉眼淚?」杜亞芙回想著,雙手優雅地置於雙膝之上。
「我知道,所以我更加過意不去。」龔允中碰地一聲將水林放在茶几之上,微瞇的眼瞳中有著隱約的怒火──對自己而發的怒火。
「感情不是平行輸出,不是她付出多少,我就會愛她多少。我最大的悲哀是,即使伊稜用了全心來愛我,我卻依然無法回報她的愛。如果有所謂的情感低能症,我絕對是病入膏肓了。」
龔允中瞪著自己交握的十指。
這雙手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卻因為他的心無法愛人而無形地扼殺了未婚妻伊稜的熱情。
「不要怪責自己。」杜亞芙輕觸著他的上臂。「我相信你不是情感低能,你只是大壓抑自己了,而伊稜不是那個激起你生命中光與熱的女子。」
「光與熱?」龔允中注視著她近來削瘦的下顎。幾年前,亞芙的丈夫商濤帆像把火一樣地燃起了亞芙眼中的光宋,只是這把愛情的火並未燃燒太久,商濤帆在婚後外遇不斷,「光與熱也下盡然全是好的,燃燒殆盡的愛反而是種傷害。」
杜亞芙低頭不語。
燈光在下一瞬間從刺眼的明亮轉為旖旎的昏黃,龔允中與社亞芙同時抬起頭看向宴會廳前方的小型舞台。
近來流行故弄玄虛、散作浪漫。
舉凡新娘、新郎、公司總裁、舞會貴賓出場,總流行來上這麼一套。彷彿不把檯面上的人弄得好似模特兒走秀似地裝模作樣,看起來就不夠隆重一樣。
「各位親愛的來賓,謝謝各位今天的大駕光臨。宏觀藝術中心今天能夠成功地舉辦這場表演,首要感謝辜氏集團……。」
主持人一長串的話無非又是一堆歌功頌德,龔允中卻直起了身軀,目光搜尋著辜氏集團的年輕總裁辜方文。
盧凱立所說的毒品交易,他現在還沒個譜,或許直接幫盧凱立弄張邀請函反倒快些。
龔允中依恃坐在暗處的優勢,肆無忌憚地打量辜方文皮光肉滑的面孔。瓜子臉龐配上姣好的五官,無怪乎媒體總為辜方文冠上「潘安」之名,末了還不忘曖昧地影射這人有斷袖之癖。
辜方文對女人不屑一顧,是商圈公認的事實。.
面無表情的辜方文,在聚光燈下沒有特意微笑,年輕的臉龐顯得沉重異常。傳聞中辜方文一笑,就代表了另一場商場併吞的開始。
龔允中交插著雙臂,端詳著那張看似冷靜的臉孔,和華寧寧不同形式的冷。華寧寧的冷看來是種天生不受搭理世俗的情調;而辜方文的冷則像是飄在火焰上的一層冰雪,你無法預料冰雪何時會融化。
龔允中不悅地抿起唇。他與華寧寧並不熟識,可怎麼老想起她?!難道真如亞芙所說的:他被華寧寧吸引住了?
「要不是雜誌上刊登了辜方文裸著上身的照片,我還真不相信他是個男的。」幾句低聲私語傳入龔允中的耳間,打斷了他的思緒。
「人家天生細皮嫩肉,你少虎視眈眈地叮視著人家,況且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在場的女人沒有一個飛得上枝頭當鳳凰。」
「噓,好像要開舞了。對了,怎麼沒看到那個華寧寧?」
隨著女人的問句,龔允中開始找尋那抹白色的身影。舞台的投射燈替他覓得了人,華寧寧坐於角落一隅,正緩緩地站起身。
刺眼的光線,甚至沒讓她皺一點眉頭,想來是習慣舞台的人了。
「讓我們現在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華小姐為我們開舞!」主持人的話語及人群的鼓掌聲沒有進入龔允中的耳間,因為他眼前有著更震撼的事情──
華寧寧正走到他面前。
「很抱歉,我能夠邀請你的男伴和我跳第一支舞嗎?」華寧寧詢問著眼前一身粉色旗袍的女子。
「我不介意。」杜亞芙搖搖頭,禮貌性地回以微笑。
「龔先生願意陪我跳這支舞嗎?」知道他眼中閃過打量的神色,她卻還是站在他面前。
舞者的優雅讓她即便只是單純的站立,也顯得儀態飄然。
龔允中站起身,拒絕的話只在腦間一閃而過。
他向來不為難任何人,大庭廣眾之下尤其如此。
鎂光燈閉起。龔允中執起她的手腕,走到舞池中央。
「我並不擅長跳舞。」他輕攬住她的腰,感覺她沁涼的氣息。
人特別,就連選用的香水都讓人難忘。只是,龔允中凝睇著她的眼,想在其中找到任何兩人曾經熟稔過的線索。
他肯定自己曾經聞過這種薄荷似的淡香。
「現在並不是在舞台上表演。」她回視著他。
「我以為只要有人觀看的公開場合,就可以定義為表演。」他輕描淡寫地瞄了眼週遭的媒體及觀看的來賓。
「那麼人生也該定義成一種表演嘍?」握住她的手掌倏地一緊,她看出他目光中的詫然。
「那麼我很榮幸能成為你這段表演中的主角。」在音樂聲中,龔允中擁著她踩出華爾滋的華麗舞步。
華寧寧不是那種空有美貌的女子,她有雙聰慧的眼。所以,他不認為她找他當舞伴只是純粹的一時興起。
「我想你會是個稱職的主角。你的舞跳得不錯。」右手輕搭在他的肩上,一任他擁著她起舞、旋轉。
「如果不要一直讓我想到我正在和一個知名舞者跳舞,我也許可以領著你在舞池中翻觔斗。」並不清楚她邀自己共舞的目的,因此他說的話全是籠統的客套笑話。
在舞池內紛紛加入了幾組共舞的人群時,他領著她跳到了舞池的邊陲。
「如果你的眼神再認真一些,我會相信你的話。」華寧寧兩道柳眉微揚起。
「我們談不上認識。」
「沒錯。」
「為什麼挑選上我?」看著她,他突然發現她讓人覺得驕傲的原因──
她總是這樣微仰著下顎、直著背脊,十足驕傲的女王架勢。
為閃躲一對甫入舞池的男女,華寧寧朝他靠近了些,直截了當地說:
「請你當舞伴的第一個原因,因為你對我沒有大大的興趣。再者,你看來有著足夠的社交經驗,不至於踩痛我的腳,我不想在這種應酬場合中扭傷腳踝。不值得,」
「如何斷定一個男人對你沒有興趣?只因為這個男人帶了個女伴?」放眼望去,有多少男人的注意力始終專注在自己的女伴上頭?他懷疑。
「前些天,我在『面貝之舞』看到了你。我知道你故意側開了身子,避免跟我打照面。今天,你也是一見到我就立刻把眼別開了。」她看著他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我想這些事足夠證明你對我並沒有興趣了吧?」
龔允中手勢一繞,讓華寧寧的身子以拋物線的圓弧旋轉了出去。侍她再度轉回他的懷抱時,她的整個身子幾乎全偎在他的胸膛上,龔允中動了下唇,方正下顎的線條有些僵硬。
他不相信她此時的舉動該歸類於投懷送抱。華寧寧不是那種熱情的女人,她的依偎彷若帶著幾分試探的意味。
只是,試探什麼呢?
「你認得嚴少強嗎?」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話,半仰起的眼眸瞅視他不曾有任何情緒起伏的眼睛。
若不是她手心下的肌肉曾有半刻的僵硬,她真會相信這個男人的騙術,以為他的本性一如表面的風平浪靜。
柳眉下的星某,轉為一種更漠然的冷僻。
找了他當第一個舞伴,為的只是再確定一次。咖啡廳內只是匆匆一瞥,她當然有可能做出錯誤的判斷。她對人體有著異常的感受力,她覺得龔允中的背影、體型都和另一個狂妄的男人過分類似──
海盜。
「華小姐,需要我介紹嚴先生給你認識嗎?嚴先生向來仰慕長髮女子。還是,你早已經認識了他?」龔允中話說得含蓄,呼吸頻率卻轉成謹慎異常。
這個冰山美人正在射出她的冷箭。
「我現在並不認識他,但是不久後他應該會主動過來介紹自己。他的眼光從方才到現在就一直盯著我瞧。我想,我如果想和嚴少強認識,不需要任何人的介紹。」她輕薄的唇瓣似不經心說著:
「我只是覺得你應該跟他有些交情。」
一長串的話從她口中說出,卻是沒有一點聲調起伏,彷若外在的一切事物都與她無關一般。
「這話怎麼說?」嚴少強正是盧凱立要他調查的第一個對象。難道華寧寧和他手邊要調查的這些事也有關係?
一曲結束。
「我覺得你看起來有些緊張。」華寧寧在他半強迫的引領下遠離舞池,才抬頭,便見到嚴少強的身影朝他們而來。
「緊張的人是你吧?你從剛才到現在好像都在試探什麼似的。你是要傳遞什麼訊息給我嗎?」龔允中扣住她纖細的腕。
「謝謝你陪我跳這支舞。」幾乎是在兩人一開始共舞時,她就確定了這個看似親切斯文的律師,必然曾經與她有過肢體上的接觸。
而這些天,除了舞者之外,唯一擁抱過她的男人是──海盜。
華寧寧冷眼注視著龔允中高她約莫半個頭的身高,突然又皺起了眉。
海盜男人似乎比龔允中還高一些,而且海盜的身上有種白麝香的古龍水氣息……。難道她的直覺出了差錯?
如果龔允中不是海盜男人的話,他又為何對嚴少強這個名字有反應呢?
「華小姐,願意賞光陪我跳一支舞嗎?」嚴少強擋住兩人的去路。
「對不起,我想休息了。」華寧寧甚至連望都沒望嚴少強一眼。她思考時討厭別人打擾。
海盜要她在「面具之舞」上引誘嚴少強,而現在不是。
「不過是一支舞,華小姐連這點面子都不肯給嗎?」嚴少強稍嫌流氣的眼瞟過她的輪廓及那頭縮成髻的長髮。
愈是得不到的東西愈容易引發人的征服欲。
「嚴先生會參加『面具之舞』嗎?」她明知故問地說。
「我會為了你而參加。」嚴少強諂媚的笑著。
「那麼想必你可以在一群面具之中找到真正的我。明天見了。」華寧寧腳跟一轉,沒有留下任何微笑供人回味。
不過──目光在龔允中臉上多留連了一會。
「嚴先生對華小姐有好感?」龔允中開口問道,目光看著嚴少強發亮的眼及良好的氣色。
他不認為嚴少強有任何吸毒的症狀,充其量有些縱慾過度的輕微黑眼圈吧。
盧凱立打過電話給他,告訴他嚴少強前幾天都在南部的一家高級俱樂部「麗苑」中流連忘返。麗苑的老闆恰好是那個和辜氏集團脫不了關係的關正傑。
「我看她對龔律師倒是比較感興趣嘛。」嚴少強自侍者手中拿了杯雞尾酒。
「她有一些法律上的問題問我。」不想和嚴少強解釋什麼,遂找了最一般性的理由。「近來嚴先生的名字經常見報,想來事業方面挺成功。」
「好說好說。」嚴少強得意地將酒一飲而盡。「老一輩不知道做生意就是要好好宣傳,我只是多辦些藝文活動,替公司一些新的工地打打廣告而已。」
龔允中含笑點頭,不想戳破這個二世祖的牛皮。宣傳費當然是必須的,不過要是宣傳過度,變成叫好不叫座,那可就不怎麼實際了。
華寧寧離開會場了。
和嚴少強說話的同時,他同時也注意著華寧寧的動向。她接近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會要盧凱立調查一下華寧寧。
龔允中收回了視線,若無其事地替眼皮泛紅的嚴少強拿了杯酒。酒會誤事,但絕對不是誤他的事,而是別人的事。
酒精容易讓人口風鬆動,而嚴少強的酒品據說不是太好。
「嚴先生的酒量不差嘛。」他客套地恭維著。.
「好說。」為答謝稱讚,一杯剛到手的酒又立刻見底。
「嚴先生和辜方文很熟嗎?」龔允中口氣自然,恰似閒聊。
「幾次面吧,你想做什麼?」嚴少強警戒起來,口氣不友善。
「沒事的。只是有位記者朋友向我詢問關於你們兩個人的事。他不曉得打哪知道的消息,說是你和辜方文在『面具之舞』裡頭相談甚歡……。」龔允中未將話說盡,斯文親切的臉龐有著等待他人解釋誤會的意味。
「胡說八道。我對男人沒有興趣。」嚴少強做了個厭惡的表情。「你幫我轉告那個莫名其妙的記者,我和辜方文是有要事相談,我可不是他的什麼愛人!我有些麻煩,辜兄幫了我一些忙,事情不過就是這樣了。」
「我就說這些記者太多心了,我也不相信嚴先生會有同性之間的癖好。若當真要與辜方文有什麼流言傳開來,也應該不是你。」龔允中仍然是閒話家常的語氣,卻已經探得了辜方文的確曾與嚴少強有過聯絡的事實。
說他心機深沉也好,說他居心叵測也罷。他知道自己無害的笑容,可以為他帶來許多勝利的籌碼。龔允中將手放入褲袋之中,完全是一種聆聽的神態。
三兄弟都是律師,他打起官司來卻最常大獲全勝,因為,他最不會被人防備。
「就是啦,要寫也寫他跟那個關正傑,他們兩個人才真的是──」
「嚴先生,你可能喝多了。」龔允中拍拍嚴少強肩膀,對於經過他們的幾位朋友報以微笑。
「你以為我真的喝醉了嗎?我告訴你,那兩個男人是玩真的──」嚴少強的聲音稍大了些。
襲允中搖著頭,再度制止嚴少強開口:
「嚴先生,這些事不方便在公開場合談論吧?你該知道辜方文先生的脾氣難捉摸,如果被他知道你在背後這樣談論他,我想他一定不會太愉快。嚴氏建設是我們事務所的老主顧,剛才你說的話,我自然不會張揚。酒,還是少喝些。」
龔允中取走他手中的酒杯,交代服務生為嚴少強送條冰毛巾過來。
龔允中的話讓嚴少強的酒意醒了幾分。他的確沒有和辜方文玩的本事,何況他還有麻煩要辜方文幫他解決。
「龔老弟,謝了,算我沒白交你這個朋友。」嚴少強伸手回拍他的肩頭。「你大客氣了。」龔允中微揚起嘴角,在牆壁鑲嵌的鏡面中看到自己虛偽的笑容──一如面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25:14
第四章
「在人群中,你總是最特別的一個。你的頸子總是仰得如此高傲嗎?我的公主。」男人魅惑的聲音吐在華寧寧的耳畔。
華寧寧倒抽了一口氣,直覺地想推開那乍然出現在她身旁的男人。
海盜!
一襲黑色敞領襯衫,不羈地在晚風中揮灑著白麝香的餘溫。
「不要老是防備心這麼強,我以為我們已經很熟了。」海盜不顧她的反抗,兀自將她的身子扣鎖在胸前。
「自以為是。」華寧寧握緊拳頭,卻不再掙扎。
她不想白白浪費力氣。
「很高興你終於停止了無聊的反抗。我決心要得到的人,是不會讓她逃開的。」海盜的長指摩挲過她的後頸,滿意地看到她的肌膚起了一陣陣的小疙瘩。
華寧寧沒有回話,水亮的眼也沒有費心去猜想他面具下的臉龐。
海盜在面具下只露出兩顆眼珠,她甚至看不到他的眼型全貌,從何猜想起他的臉型是長是圓?
於是,她放鬆自己擋在兩人胸前的手心,一任雙臂緩緩地重落在身子兩側,將整個身子的重心全倚到海盜的胸口,一如昨日與龔允中共舞的姿勢一般──
這個胸膛的感覺和龔允中根本一樣!她猛然直起身於。
「你在回味什麼?想從我的胸口找到其他男人的感覺嗎?親愛的公主。」修長的指頭直接勾起她的下顎,海盜危險的眼在面具下泛著感興趣的光芒。
華寧寧動了下嘴角,視線再度看入他的雙眼。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當然懂。」食指揉撫著她的下巴,他的語調中有著調侃:「那麼想知道我的真面目嗎?」
「沒有人希望自己一直處在狀況不明的劣勢之中。如果連你長什麼樣子我都不清楚,我怎麼有信心和你合作。」她仰頭看著男人,發現他的身量較之龔允中似乎高了五公分左右。
一百八十公分高的男人,在台灣的政商界應該不多……。華寧寧猜測著,要找出海盜的身份似乎並非難事。
「所以你昨天才找上龔允中,想確定我們是不是同一個人?」
「你跟蹤我!」它的冷眉冷眼中出現了火花。
她的確是有些動怒了,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清楚地知道這人臉上一定掛著嘲諷的笑容。可惡!
「我恰好出現在宴會上,不算跟蹤吧?我對於你竟然會把我和龔家那個偽君子連線,覺得有趣。你不會這樣就生氣了吧?我親愛的公主。」耍嘴皮似的漫不經心,聽了讓人更加惱火。
「不要叫我公主!」它的身子繃得僵直。
「你的神情就像公主,性子也像。一直是被呵護成高高在上的舞界名伶,難怪你對人總是不愛搭理,討好你的人想來是不曾拿什麼言語刺激過你。」
「我沒必要搭理一個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人。」她推開他的手,較平時大聲的說話方式讓她露在面具外的半張臉龐泛著粉紅。
「我會讓你看到我的,在時機成熟的時候。不知道我是誰,對你反而是一種保護,你不會在公開場合和我交談時洩露出不必要的情緒。這樣一來,就算有人知道我在為警方做事,也沒有人會聯想到你與我之間的關係。」
男人炯亮的眼睨著她,對於她此時異於平日的嗔怒模樣欣賞得很。能夠把情緒發洩出來,對久居象牙塔之內的公主來說,何嘗不是好事。
倏地,一陣抽搐的痛刺過男人的兩鬢之間,他伸手握住身旁的雕石欄杆,等待疼痛過去。
「看來你需要休息一下,我不打擾了。」她說。
如果真有心要她協助找出販毒者,他就應該改變他的態度。她旁觀著海盜露出青筋的手背忖道。月光下還有座愛神丘比特的石雕像陪他,也算美事了。
華事寧拎起裙擺,不打算再和這個男人周旋。
「別走。」一個跨步,男人擋在她的面前,長手一撈,將她的背推倚到冰涼的雕像上。
華寧寧打了個冷顫,絲質的長衫貼上夜間冰涼的石雕,讓人發寒。「你若是有任何一切不合體的舉動,我不會再協助你任何事情。放開。」
「發火了嗎?我倒挺愛看你這種發飆的神氣樣子,起碼遠比較像個有生氣的人,而不是個漂亮的芭蕾娃娃。」一陣嘶啞的輕笑代表她的話全然被忽視。
海盜放肆地把他的重量加諸到她的身上,雙手扣住她的纖腰,低俯而下的臉龐任性地在她的頸間吐納著呼息。
「來人啊,」華寧寧冷靜地開口呼喊。
「噓。」海盜罩著絲絨面具的唇直接撲住她的口。
華寧寧伸手捶著海盜的肩頭,想掙脫開他的控制。
然而,在力氣抵不過男人的霸道時,她甚至連再度開口喊叫這種簡單的事都做不到。
海盜強迫她的臉龐貼在他的面具之下,她的呼吸全被黑色的絲絨阻塞殆盡,空氣完全進不到心肺,只能聞到絲絨面具上極淡、極淡,但卻幾乎要將她窒息的白麝香。
她的喉嚨發出嘶啞的氣息聲,緊握成拳的雙手張開又闔起、張開又闔起,終至無力滑落到身體兩側。
「喘不過氣了嗎?」海盜微挪開臉龐,看著她危顫顫地開始呼吸。
華寧寧努力地喘氣著,餘悸未平的心口撲通撲通地飛快跳著。
此時,她明白了一件事──週遭的人原來是如此地保護著她。
她不曾遇過如此惡劣的男人,也沒有想到這個男人會如此為所欲為。她更不該貿然地和這種男人有所牽扯!
海盜不受任何教條、人事的管束,他們只會為自己的利益而不擇手段。
男人的手伸到她的身後,輕拍她的背脊,手勁即便溫柔,卻是一種含著威脅的恐怖溫柔。
華寧寧咬住唇,不讓自己畏懼的喘息溢出口。
「我們倆的關係是密不可分了,我不會讓你單方面脫離的。」
「你究意想怎麼樣?」她握住自己的雙臂,讓自己的身子向後遠離他。
遠離一公分也好。
「我做事向來直來直往,也不想這麼迂迴曲折,是你先不合作的。」海盜沒有阻止她的遠離,只是伸手拔出她髮髻上的夾子,一根、一根、又一根──
他低笑著看著她烏絲般的長髮披瀉了整個肩頭。「我喜歡你的長髮。」
華寧寧做了個深呼吸,決定明天就去剪斷這頭被他碰觸過的長髮。
「不許你剪了它。」男人以手指捲住她的長髮,再度拉近兩人的距離。
她倒抽了一口氣!明白他口氣中的認真。她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但卻可以從他身上的氣息感受到他的霸道。
怎麼會沾惹上一個心理變態者?
「我智力有問題,才會將你與龔允中混成一個人。」她丟了句話。
「謝謝你的讚美。」撩起它的長髮到唇邊親吻,他的心情乍然好了起來。
他討厭那個溫吞虛偽的龔允中。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決定明天就回巴黎!即使沒法消除自己對羅莎的內疚,但最少不會讓這個男人混亂了她的世界。
就讓他自己去誘惑嚴少強好了!
「對了,我有件事要和你談談。關於你的大恩人龍院長,」他故意慢下了語調,等著她出現他預期中的慌亂。
「關院長什麼事?!」她睜大了眼。
這人根本是以擾亂她的心情為樂事!她不會讓他得逞。
「龍院長跟你提過她的舞團之內發生了團員吸毒的事情吧?」
「院長提過。」不好的預感竄上她的心頭。
「一個舞團如果被傳媒報導成不堪入耳,那麼你想會有人贊助他們的活動、會有人欣賞他們的演出嗎?藝術是種美麗,如果染上了污點,哪可就不太妙了。你說是不是?」
「你是說,如果我不和你合作找出是否真有毒販的存在,你打算把那件事告訴傳播媒體?」晚風吹動她的長髮,及腰的烏絲於是有些糾亂成一團。
「有些事情定可大可小,全看個人手段了。」他的五指徐徐地梳開她的長髮後,將它們全數攏在手掌之中,
「不要碰我。」她覺得噁心。
「辦不到。」簡單三個字。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恫嚇我?也許我答應了你,你卻依然把消息告訴傳媒:又或者你根本沒有阻止這個消息的外洩。我只是個被你玩弄在掌心之中的傀儡!」
「親愛的,你也只能相信我有這個本事嘍。相信我的話,或者還有一絲希望;不相信的話,我會議所有報紙明天的頭條全部是你的龍院長。」海盜戲謔地拍拍它的臉頰,像是馴服一個不乖的孩子一般。
下一刻間,他邪惡她笑出聲來:「當然,你也可以有第三個選擇。人性本惡嘛。」
「我不會放下院長的事不管。」她冷硬地回話,每個字都鏗鏘得足夠凍死人。
「公主果然冰雪聰明。」
他的話讓她起了一手臂的冷疙瘩。
在他來不及防備前,華寧寧即刻伸手推開他,厲著臉色說:
「我可以協助你,但是,我不希望我們除了這層關係之外,還有其它的牽扯。」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海盜一甩頭,揚起前額上過長的髮,單手支肘靠在欄杆上,優閒自得的模樣像是嘲諷她的警戒一樣。
「辦不到,我想要的人事物,我會下擇手段地去完成它。別皺著眉頭,我是不會心軟的。你那張冰冷的面孔下,想來還有一顆報恩的心,否則我不會有機可乘,對不對?」
華寧寧的腳尖使勁地壓踩著地板。第一次知道何謂打人的衝動!
從小至大,她不曾有過太強烈的情感。但是,她現在卻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恨之入骨」這四個字該用在何時何地!
她恨他!
「我想你一定沒瞧過這一面的自己。明亮的雙眼、憤怒的紅唇、火焰般的灼人風采。現在的你肯定可以演一些漂亮公主之外的角色,就像卡門那種強烈的角色。你就從不曾跳出那種火熱韻味,因為平日的你根本把自己的血液降到常溫之下。但是,現在的你才讓人有真實感。」
高大的身影更加靠近她,黑色襯衫被晚風吹鼓而起,像是海盜船上蓄勢待發的嗜血旗幟。
華寧寧僵佇在原地動彈不得!因為他所說的話。
她一直苦惱於自己的表演無法突破。
它是專業舞者,擁有比常人更敏銳的舞蹈細胞,然而她卻無法將自己的形象從一個精緻的芭蕾娃娃轉換成另一個角色,
為此,她每天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時間來做練習,每一次抬腿、每一次旋轉,都是一次次賣力的嘔心瀝血。殘酷的是,她進步不了!她就像音樂盒裡的跳舞娃娃,旋轉再怎麼迷人,終究也只能在一定的範圍裡打轉。
她加長了自己的練習時間,付出更多的心力,只是萬萬沒想到,她所欠缺的竟然會是正常的情感!
「發現自己像正常人一樣會發脾氣,竟然會讓你花容失色?」海盜的話飄在她的頭頂上方。
「對事情的反應並不劇烈,難道也是錯誤?」她仰起頸,望著星空,不許自己此時的脆弱在他眼前展現。
偏他總不讓人如願,
「一個舞者對生活沒有感觸,跳出來的舞步是沒有靈魂的。」他彎下身,黑色面罩下的兩丸黑瞳緊盯住她的眼。
「唯有感覺自己真正的活著,才能跳出你想要的自我,才不至於在這世上白走一遭。」
「像你這樣的恣意妄為,就算活出自己,也是對別人的一種妨礙。我若該解放自己,你就該循規蹈矩。」華寧寧冷冷回話。
是她眼花嗎?為什麼覺得近在咫尺內的海盜似乎瑟縮了下身子?
晚風吹過帶來的錯覺吧?一個暴君是不可能聽入勸言的。
「親愛的公主,有時間教訓我,就想想自己的處境吧。我給你最後一天做心理準備。明天舞會結束後,我要你引誘嚴少強到你住的飯店裡至少半個鐘頭。我會交代你應該注意哪些事。」海盜以指尖劃過她緊抿性的唇。
「我不是應召女。」她的肩膀僵硬得一如石雕像。
「你當然不是……。」他低下頭吐出一陣笑聲,懸著一句未完的話。
他的笑聲總讓人發寒。華寧寧故意偏過頭,看著立於欄杆上的愛神。
愛之弓正對著他們的方向。
她的唇瓣漾起了嘲諷,她腦子有問題才會和這種人談戀愛!
「有些事不是你的小手所能掌握的,例如──」海盜的目光隨著她轉了一圈,又回到她臉上,勾起她冰涼的下顎,說道:
「你不會是任何人的應召女,但卻一定會成為我的女人。」
華寧寧的臉龐面無表情,她不想讓這個男人牽動她的情緒。
「明天我若找到任何的證據,我希望你履行你的承諾,解決舞團有人吸毒的事,而我們的關係就至此結束。」
「成交。如果你真幫了我,我為你解決問題也算是回禮。因此,你剛才說的話除了最後一句之外,我完全同意。」
海盜有所企圖的右手在她溢出一聲輕呼後,蒙住她的雙眼。左手則扯鬆了自己的全罩面具,在月光中露出他俊邪的笑容,
溫熱的唇貼上她的唇。「抱歉讓你失望了,我親愛的公主。我們之間一定會發生關係,遲早……。」
華寧寧還來不及拉開他的手一窺他面具下的容顏,他的舌尖已大膽地吻開她的唇,用她無法抵抗的堅持與出乎她意外的柔情;海盜的吻領她進入了另一個她未曾經歷過的男女情愛。
「晚安,公主。」
鬆開覆在她眼瞼上的手掌,海盜轉身離去,黑色面罩又罩回了他的臉。
站在愛神旁邊的華寧寧,盯凝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後,她舉起手摀住自己的臉。
他,是上天派來折磨、還是幫助她的使者呢?
☆ ☆ ☆
「能被華小姐邀請,真是個意外的驚喜。」嚴少強走在華寧寧身旁,貪看她細緻的骨架。
嚴格說來,華寧寧不是什麼絕色。她的臉龐太單薄,她的唇亦不夠豐潤,一雙杏眼總是冰冷地拒人於千里之外。但,華寧寧有她獨特的韻味,一種遺世獨立的韻味。
那一頭縮起的秀髮更讓人有無限的遐想。
光是漂亮美麗而沒啥個人特色的女人不經久看。華寧寧卻是個會讓人注目一輩子的女人。
華寧寧勉強自己動了下嘴角,並不想多說話。要她主動去邀這個男人到她下榻的飯店就已經讓人很反感了。
「你接下來在台灣還有演出嗎?」嚴少強並不因為她的冷淡而打退堂鼓。
「沒有了。」她回答,走入電梯中,按下她所居住的二十六樓。
海盜到了嗎?
「我對藝文活動一向很有興趣,嚴氏企業也一直有心想要帶給大眾更多的藝文活動,明天下午如果華小姐有空的話,可否賞光蒞臨為我們藝廊剪綵?」
「我問一下我的經紀人,明天是否已安排了其它活動。」並沒有正面拒絕他,華寧寧靜靜地看著地板。
嚴少強眉飛色舞地看著她,依然為著他今晚的好運而咋舌。
晚上和辜方文談妥了細節,他才坐到吧檯邊,華寧寧就落坐到他身旁。
要不是她髮髻正好垂落了一絲至腰間的長髮,他恐怕也認不得以面具遮住了泰半臉龐的纖細女人是華寧寧。
運氣真是好!和華寧寧聊了沒幾句,見她彷若身體不適地揉了下雙鬢,才試探地問了幾句關心的話,竟然獲得了佳人應允他送她回飯店。
「到了。」華寧寧說了句話打破沉靜,率先走出電梯,「我的房間在B座。」
不愧是舞蹈家,他看著她挺直背腰的優雅步伐。
兩人踏步在厚實的米色地毯上,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嚴少強打量著廊道兩邊的攝影機,以一種故作老練的聲調說道:
「這種單一轉動方向的攝影機,很容易讓歹徒有機可乘。哪天華小姐有空的話,可以到我家裡去參觀一下。不是我自誇,我那棟屋子的防護全是一流的,除了專門的密碼鎖外,還有一套指紋辨識系統,外人是非請勿入的。」
「真是先進。」她推開了門,在打亮了室內的燈光後,她很快地瞥視了下室內。
平靜得一如她剛出門之時。
「台灣治安不好,我們總是得自己小心防備。」踏入佳人的香閨後,嚴少強的笑容又拉大了幾分。
華寧寧招呼他在客廳中坐下,拿起搖控器按下播放鈕,讓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樂音在屋內響起。「介意我去換一下衣服嗎。」
「當然不介意。」嚴少強把玩著手上的戒指,按捺著獵艷成功的欣喜。
嚴氏少東與芭蕾公主的戀情?他為即將開始的戀情下了個新聞標題。
「我先失陪了。」她給了他一個靜謐的笑容。
華寧寧轉身,走向她的臥房。
打開門,手指才剛碰觸到電燈開關,那股她已然熟悉的麝香氣息就漫到了她的鼻間。
「不必開燈,我的公主。」低啞的呢喃在黑暗的室中顯得詭魅。「開了燈,你怎麼換衣服呢?你該不會認為我會迴避吧?」
她收回放在開關上的手,摸索著牆面走到衣櫥之前。她相信海盜的惡劣程度,因此不想冒險開燈。
華寧寧刷地拉下衣服的拉煉,房間內除了布料摩擦的窯窒聲外,沒有一點聲息。
她把手上的小皮包擱在自己旁邊的地板上,如此一來,若是海盜又興之所至地想突襲她,必然會先踩到皮包。她最少可以先有些閃躲的時間。
她並不想信任這個總是在黑暗中出沒的男人。
「你怎麼進來的?」她開口問道。
今晚在「面具之舞」碰面時,海盜只告訴她他會在她房內等她,要她帶嚴少強回來,其餘什麼也沒說。
「飯店的防備實在談不上嚴密,進來很簡單。嚴少強那棟屋子才需要動點腦筋,所以我才要你帶他回來。」
「你預備怎麼做?」她並不打算涉及任何血腥或暴力畫面。「我不想讓我的名字出現在任何社會新聞裡。」
「特會若有人按門鈴說要送花給你,你就去開門,會有另一個夥伴進來假裝搶劫。你就按照我夥伴的指示,歇斯底里地大叫幾聲,假裝昏倒。我會負責擺平屋子裡的所有事情,而那個嚴少強則會很平靜地睡上兩、三個小時,然後我們會有他的指紋、他屋子內卡片鎖的備份。也許嘛……。」他惡作劇地竊笑著:
「也許順便拿走他手上那顆大得可以當成彈珠的戒指。」
「你想把事情鬧大嗎?」她和嚴少強在「她的」飯店房間內被洗劫,還怕引不起軒然大波嗎?
「不。我保證嚴少強不會聲張,我會給他一張小小的恐嚇信,還有一張他被五花大綁的照什,」
「他的照片?」她拉平了衣衫跨過了她的皮包,向門口走去,聲音依首壓得極低,雖然外頭的音樂聲可以完全掩蓋住他們的說話。
「『即可拍』是種令人欣喜的科技發明。」海盜在門口前攔住她的腰身。
華寧寧沒說話,暗自希望這個人從今之後消失在她的生命裡,或者她消失在他的世界裡也可以。
她訂了三天後回巴黎的機票。
「待會拿杯東西給他喝,最好是酒。我知道你不喝酒,不過飯店的冰箱裡一定會有。人一喝酒,控制力就會衰退。不過──」他執起她的手背印下了一吻後,將她的手心平貼在他的臉頰上。「我不會讓他有機會碰到你的。」
華寧寧倏地抽回了手,方纔的肌膚接觸告訴她──海盜沒有戴面罩!
心跳加快了速度,她不否認自己想看到他的真面目,然則這個念頭不過在她的腦中一轉,她就馬上否決了這個想法。如果真的不想和他有任何牽扯,就不該想看他的臉龐。
一旦在腦海中印下他的臉孔,只有更加深自己對他的回憶罷了。
這種回憶不要也罷!
「不想看看我的樣子嗎?也許我是你命中注定的王子,嗯?」感受到她僵直的軀體,他將自己的右頰貼上她的左頰。
「你該是擔任巫師羅伯特的角色。」羅伯特控制了天鵝公主,讓公主沉陷於無法變為人形的痛苦之中。
言畢,華寧寧撇開臉閃躲他的臉頰。
她並不喜歡這種肌膚之親的感覺,即使就某方面來說,她和他接觸的頻率已遠超過其他男人。然而海盜男人在她心中的定位,依舊是邪惡的化身。
況且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從頭至此,她都只是海盜手中的一隻棋子,任由他擺佈。沒有人喜歡被逼迫!
「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竟然連我卸下面具這種大事,你都無動於衷。」
「我要出去了,換衣暇不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她的手放到門把上,對他的話不作任何回應。
海盜倏地拉開她的衣領,俯首狠狠吮住它的頸項,聽到她吃痛地悶響了一聲。
「去吧。」
華寧寧甚至還來不及瞪他一眼,他卻已為她拉開了臥室大門,將她推了出去。
「你出來了。我正在想你怎麼進去那麼久呢。」嚴少強紳士地站起身,笑看她一身淺灰色的衣著。
半寬鬆的長袍上,繫了條淺米色的腰帶,顯出她的纖腰,她不需要華服也能氣度雍容。這種女人在床上狂野嗎?嚴少強的腦中閃過一絲異色想法。
「要不要喝些飲料?啤酒好嗎?」她直接從冰箱中拿了罐放到桌上。
「謝謝。你要喝嗎?」
「我對酒精過敏。」她搖搖頭拒絕了,輕輕地落坐到他的面前,看著他拉開鋁罐的扣環,咕嚕地喝了一大口。
「華小姐有長期回國定居的打算嗎?」佳人不開口,他只好自己製造話題。
冰山美人話少一些是正常的。
「目前沒有。」華寧寧交握著自己的手掌,不讓自己的手去碰觸頸子上發熱的疼。可惡!
「呃。你是幾歲出國學舞的?」
「十三歲。」
這樣無意義的對話進行了幾輪之後,嚴少強的眉愈皺愈緊。這女人無趣得很。他問什麼,她就答什麼,連一句多餘的對話都沒有。
她邀請他上來幹麼?
「對不起,我不擅長和人說話。」看見嚴少強臉上不耐煩的神色,她故意委屈地咬著唇瓣,佯裝成難過。
「沒事的,你不要自責。」嚴少強立即把握機會坐到她身旁,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順便握住了她的手。
嚴少強的眼眸以一種情聖姿態凝視著她。
叮咚──門鈴聲清脆地響起。
「我看一下是誰在按門鈴。」華寧寧旋即站起身,一邊向門口走去,一邊提醒自己正常地吸呼。
「哪一位?」她象徵性地問道。
「有人送花給華小姐,請華小姐簽收。」
華寧寧按下開門鈕,在門板拉開的那一剎那,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氣。
這種黑衣、黑面罩的打扮,和海盜男人根本是如出一轍!
「你是誰?」嚴少強大叫一聲後,室內隨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尖叫。」黑衣人對她低聲說道,快手闔上了門板。
「救命!」她拉高嗓子叫了一聲。
「華小姐,你要不要緊?」嚴少強一路碰撞傢俱的聲音在室內迴響著。
「她昏倒了,而你就和她作伴吧。」海盜男人的聲音響起,伴隨著一陣人體倒地的聲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25:43
第五章
龔允中撥弄著咖啡杯盤上的湯匙,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哥哥與弟弟。
一個正皺著眉看報紙,一個則是拚命喝果汁以期解酒。
三個兄弟全是律師,卻是三種不同的行事風格。大哥龔希一生性冷硬,很少給任何人好臉色看,離婚之後,尤其如此。辦起案子來也就格外地雷厲風行。
而弟弟龔廷山則是瀟灑風流,韻事名聲絕不下於其律師才能,似笑非笑的挑眉之下有一雙放電的眼,搜集證據之餘,也撩撥著女人的芳心。
而他呢?律師界給他的封號是──雙面律師。平日的他待人親切、處事圓融,與各界交情良好,但是一上法庭,他執問案件的凌厲與尖銳卻經常出乎對手的意料。
哪一個才是他的本性?
龔允中切了片培根送到口裡,有一下沒一下地咀嚼著。
他並非討厭自己現在的好男人形象,只是厭倦了當個眾人眼中的模範生。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行為規範就是以「別人眼中的龔允中」為標準呢?
他記不得──
「你吃個飯還能發呆啊?」龔廷山拍拍桌子吸引他的注意。「要命,頭痛死了!」
「沒人要你連喝酒都要賣命。」龔希一丟了句話,言下之意是活該。
「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龔廷山黑亮的眼有著宿醉的血絲,不過臉上還是生氣蓬勃的。
「你也去參加那個撈什子『面具之舞』了嗎?醉成這副德性。」龔希一推了推眼鏡,看了二弟一眼後又把目光調回風流成性的老三身上,
「去那裡的女人九成九都是去找丈夫的,我幹麼自討苦吃。參加最踴躍的是二哥吧,你不怕伊稜丫頭吃醋啊?」龔廷山好奇地問道。
以前伊稜丫頭黏他二哥可黏得緊了,不過最近她倒真有些反常。除了前些日子二哥車禍時,她在病床邊哭了一個晚上後,似乎就不曾再出現在他們家了。
發生了什麼事?
龔允中靜靜地放下刀叉,沉吟了兩秒鐘之後才開口:「我和伊稜分手了。」
「什麼?!」龔廷山咋舌。
「爸知道嗎?」龔希一問道。
向來要求甚嚴的父親,對於允中的未婚妻一直十分滿意。伊稜是父親結拜兄弟柳文輝的女兒。
「還不曉得,柳伯伯也還不知道。」龔允中說話的語調沒有任何高低起伏。
「什麼時候的事?」龔廷山問。
「車禍前。」
「難怪。」龔廷山搖頭看著他。一向穿著得體的二哥今天竟然沒有扣上襯衫的第一顆鈕扣。
「為什麼分手?她有其他對象了?」龔希一鏡片後的眼光銳利。這些天晚上在陽台抽菸的人的確是允中了,允中向來菸酒不沾的。
「沒錯,她有其他對象了。」一直未曾對家人提起這件事,也許是早已習慣將心事放在心底吧?
「二哥,說實話,我有點火大。」龔廷山直截了當地望著龔允中。「你還把我們當兄弟嗎?事情過了一個月了,你卻一個字都沒提。」
「我並不想讓你們擔心。大哥和你手上現在都有好幾件案件在進行,你們不需擔這種額外的心。」龔允中平靜地說。
「是不是額外的負擔應該由我和廷山決定吧?」龔希一交插著雙臂,有些責難地看著龔允中。
「我們也許幫下上什麼忙,但是最少可以聽你吐吐苦水。即是自家人,你為什麼還客氣得像外人一樣?
「二哥,我從來就弄不懂你在想什麼。修養好、脾氣好,不代表你就得把心事全擱在心裡。像大哥一樣老闆張臉也無所謂,至少我清楚他不皺眉時,代表心情還不錯。」龔廷山說起話向來不保留。
龔允中動了動嘴角,看向對桌的兩人,眼中有著痛苦的掙扎。
「我也不希望自己如此,我覺得自己像個假道學的偽君子。」
「試著談談看。」龔希一嚴肅地說道。
龔允中看著桌子,悲哀地發現他居然沒辦法回想起伊稜的臉龐。
他想的是華寧寧。這究竟是什麼原因?
龔允中甩甩頭,揮去這些夜裡腦中的凌亂夢境後,慢慢地說:
「一個月前,當伊稜告訴我她有了男朋友,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我丟不起這個臉。很迂腐的想法吧?其實,在那一刻間我是難過的。我難過我竟然沒有愛過伊稜,我難過我竟然可以微笑著祝福她。」他將臉埋入自己的掌中,沉重的喘息代表了他內心的不安穩。
片刻後,他又開了口:「伊稜哭著跑走了,或許傷她最深的該是我不在乎的態度吧。我是個渾球。」
「那我就該是混世魔王了。」龔廷山咧了個嘴角,想起那一堆被他辜負的女人心。
「我們的情況並不相同,你和女人交往一開始就說明了一切只是遊戲一場。而伊稜告訴我她和別的男人交往時,她可能只是想試試我對她的感情程度有多深。」龔允中自責著。
「女人,哼。」龔希一冷哼著。女人總是用「情緒」來思考,而不是用「大腦」。
龔允中喝了口果汁,發現其他兩人都未對他的心態或行為下任何的斷語──
多麼自在的交談!彷彿自國中起,自己就開始把真正的想法擱在心中了,因為父親會否決掉任何與他不同的想法。
「柳伯伯還不知道這件事吧?我昨天碰到他,他還問起你怎麼好久沒和伊稜一塊出去了。」龔廷山說。
「打算怎麼解決?爸爸這邊要我替你說嗎?」龔希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頭。
「等伊稜做出最後的決定後,再說吧。」他是該多擔待伊稜一些的。
「需要幫忙時,就開口說。還有,不要跟廷山一樣每天晚上都三更半夜才回家,你的氣色最近不是很好。」龔希一交代道,整了整領帶,打算出門與客戶會面。
「三更半夜回來?」龔允中疑惑地問道。
這些天他的精神狀況的確不是太好,但他不是總在十點而回家嗎?
「你昨天比我還晚回來喔。」龔廷山對二哥挑挑眉。「反正老爸出國,沒有人會嘮叨。你幹麼一副震驚的表情?我十點約了人,先走了。大家今晚都早點回來,我們三兄弟好好聊聊。」
龔廷山揮揮手,走出飯廳。
「我跟客戶有約,也該出門了。允中,你還好吧?」龔希一蹙著眉看著他稍嫌蒼白的臉色。
「我沒事。」龔允中極力做出平靜的表情。
「晚上再談。」龔希一不放心地又交代一次,才走出了家門。
砰!
龔允中瞪著自己發紅的手。他現在在做什麼?
用拳頭捶桌子!
他哪來這麼大的火氣?他在發什麼脾氣嗎?
為什麼?
龔允中用力扯住自己的頭髮,不明白為什麼近來腦中常存在著大片的空白,就像一個夢遊者總也不明白自己走過了哪些地方一樣。他掌控不了龔允中這個人。似乎──就從車禍發生了之後──
車禍之後,他的精神就十分耗弱。
夜晚的夢境,總是真實得讓他心寒!
他不只一次夢到華寧寧,夢到她厭惡的眼神、夢到她的長髮飄然、夢到他強吻了她。
現實中,他只和她共舞過一曲。
龔允中猛然站起身!過多的猜想讓他頭痛欲裂。除了華寧寧之外,他的夢境全都是灰色的畫面,看不清楚人影,他卻清楚地知道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場景。
難道那些夢境不只是夢?為什麼大哥和廷山都說他日日夜歸,而他卻沒有任何印象?他只是──
天天夢到自己晚回家罷了。
龔允中狂亂地推開椅子,大跨步地往大門走去。
經過玄關的鏡子時,他停佇了兩秒鐘,鏡面中一閃而過的邪佞眼神讓他心驚。
這個人是誰?龔允中瞪著鏡子中那屬於自己的幽深眼瞳。
這是精神錯亂的開始嗎?在方纔那一瞬間,他為什麼覺得鏡中出現的人不是他?
龔允中推開大門,狂亂的腳步踩過主屋前的綠地,拉開白色的雕花門。
他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裡!他需要新鮮空氣!他需要和人說話來證實他現在的意識是清醒的!
沒有目的地走在柏油路上,來往車輛警告的喇叭聲,讓他踏上柏油路旁專為行人設計的步道。
這是他熟悉的地方──獨戶獨棟的別墅、歐式的古典屋舍,安全考量的人車分道,陽光和暖地照在身上,幾聲遛狗人士的互相問候──
今天的早晨,和他過去數十年的早晨有著相同的空氣、相同的聲音。
龔允中轉彎走入社區公園,突如其來的頭痛讓他坐上公園的台階。
車禍後並沒有什麼腦震盪的跡象,有的只是偶發性的頭痛。他卻覺得那一次車禍後,他腦中的某部分開始出軌。
春風吹過衣袖,他的前方走來一個根本沒想到會在此地出現的人。
華寧寧。
她將一頭長髮鬆鬆地束成髮辮,一身飄然的白色衣裙在風中輕揚著,一束紅色的山茶花,是她全身最顯明的顏色。
她抱著那束花,緩緩地朝他的方向走來。踏上第一層階梯時,她並沒有特別看他,只當他是一個陌生的路人甲。
「你是真實的嗎?還是我在作夢?」在薄荷香即將遠離時,龔允中站起了身,攔住她的去路。
華寧寧揚起眼,有著淡淡的訝異,因為龔允中,也因為他所說的話。「龔先生,你好。」
也許因為他對她沒什麼興趣,對於龔允中,她並沒有什麼特別排斥或討厭的情緒,只是覺得他有些讓她熟悉的感覺。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唐突地問道,眼神中仍顯昏亂。
「我來看一個朋友。」在回巴黎之前,探訪羅莎的墓地,算是與朋友敘舊吧?她將頗沉重的花束由左手換到右手。
「對不起,打擾你的時間了。」龔允中後悔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無禮問題。
「沒關係。」她望著他,一時之間沒有離去的打算。「你還好吧?」
龔允中剛才問她:「你是真實的嗎?還是我在做夢?」是什麼意思?
他站在她下方的石階,恰好與她的視線平行。原本是想客套地敷衍兩句,未了卻開口說了:
「很糟。」
「你看起來不太舒服。」她輕聲地問,沒有想多問些什麼。
他們談不上初識,但就某種程度而言,卻依然是陌生人。她無意刺探,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分擔他的痛苦。
「相由心生。」心裡有事,臉上看來自是不會多神情氣爽。龔允中苦笑了下,拍了拍褲子上的草屑。
「願意陪我一塊去看我的朋友嗎?」出乎她自己意料地,她開口問道,
「她不會介意嗎?」她拿著花束。探望的該是個女子吧?
「不會的。她已經過世一個月了。在巴黎過世的,家人堅持把她的屍骨運回她熟悉的地方安葬。她以前也住這附近的。」
她緩緩地踩著階梯往上走,等著他和自己並肩同行。
「很好的朋友嗎?」龔允中有些訝異於她提到生死時的淡然。「你回國後第一次來看她嗎?」
「來過一次。應該是不用再來的。不過我後天要回巴黎了,所以才想再來看看她。」
「你後天要回去了?不多待一些時日嗎?」他伸手替她拿那一大束的山茶,心裡閃過一些失落。
「有些事需要回去處理。」華寧寧垂下眼瞼。
這些日子經歷了一連串的刺激,她開始學著如何將這些新產生的熱情化成舞蹈的動力。遇見海盜男人唯一的好處──就是這點吧?
然則,以熱情為舞蹈的動力是一回事,被烈火焚燒又是另一回事。那男人太具毀滅性,而她根本不想投身火焰中。
「你的朋友住在前方嗎?」龔允中指指前方一座靜謐的社區式墓園。
「這裡環境很好,而且有許多鄰居作伴,羅莎一向喜歡熱鬧。」華寧寧朝墓園管理人打了聲招呼,跨進園內的石子小徑。
「羅莎……。」龔允中拿著花的手掌顫動了下。怕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名字?
對了,他曾經要盧凱立對華寧寧做了一次簡易的調查,調查裡頭曾經出現過羅莎這個名字。他安心地輕吐了口氣,跟著她走入墓園之中。
「生命其實很脆弱,軀體一嚥了氣,什麼轟轟烈烈也都不過是一場虛幻。」華寧寧並沒有注意到他在一瞬之間的恍惚,她正看著身旁一座座的灰白色墓碑。
「所以才該好好把握,或者,乾脆就不顧他人眼光地自由活一場。反正什麼轟轟烈烈終究都會變成一場空。」龔允中跟著她在一株柏樹下停住了腳步。
她一回某。沉靜地瞅著他。「律師看到的都是悲觀的一面嗎?」
他和她是兩種人。她不在乎的事情太多,而他在乎的事情太多。
「現實常常是黑暗的。」他傾身為她拿掉發上的一片落葉,語氣是低啞的。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在龔允中靠近她的那幾秒鐘,她幾乎有種錯覺──那種微熱的體溫──和海盜好相似。
「律師都和你一樣悲觀嗎?」她拉回心神,隨口問道。
「看多、見多了之後,很難樂觀得起來。」
隨她在一座鑲著白色天使的墓碑前停下腳步,他將花束交回她手中。
華寧寧有些驚訝地看著墓碑前早已安放了一大捧紅玫瑰。
映襯著灰白的墓碑,花朵紅艷的色彩顯得格外地刺眼,像是以鮮血宣誓的壯烈情懷。
是羅莎的愛慕著嗎?
華寧寧彎下身將花束放在墓碑旁,不免對鮮紅玫瑰上的雪白卡片多看了一眼。
親愛的公主:
為我向你的朋友獻上祝福吧!
華寧寧不自覺地咬了下唇,盯著卡片上龍飛鳳舞的字跡。海盜!
協助他調查嚴少強是一場交易,一場她並不想在生命中備案留底的交易,他沒有資格堂而皇之地進入羅莎的墓園。
怎能如此囂張地闖入她的世界!
「怎麼了?」龔允中扶住她抖顫的身子。
「沒事。」華寧寧的手擱置在他的手肘彎裡,倚著他站起了身。
「你的臉色好蒼白。」禮貌地放開手,注意到她的瘦弱。
舞台上著舞衣的她,在豐厚白色羽毛的烘托下看不出單薄。然而一旦走下舞台,她實在是太瘦了。她的身量就像在骨骸之上裹了一層薄薄的皮膜,隨時都可能隨風飄去一樣。,
「我只是血糖低了點。」她自裙子口袋中拿出一顆藥丸放入口中,等著那陣暈眩過去。
龔允中一逕紳士地站在一旁。
華寧寧注視著他,開口說出第一個閃過腦中的念頭:
「你剛才為什麼問我──我是真實還是夢幻?」
「你相信夢境嗎?」他凝睇著她,若把夢中與她相處的時間合併計算,那麼他對她也該算熟悉了。
「你經常夢到我?」她偏側著頭問道。
「沒錯,次數頻繁到我認為該去看心理醫師了。」龔允中看著她澄淨的眼說著。
「是什麼樣子的夢?」
龔允中略顯不自在地動了動唇,卻沒有開口。能說嗎?
「無法歇齒嗎?沒想到我這骨瘦如柴的身子還能引起別人的綺想。」她說得倒是雲淡風輕,直覺地就將他的夢境歸於綺夢之類。
不過,仍有些訝異於他的坦白吧。
「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夢。」他眉間的皺擰鬆開了些。雖然夢中出現過最逾矩的行為也不過是擁吻罷了。
「那是什麼夢境呢?」
「這樣說吧,我們兩個現在相處的氣氛比我夢境中我們兩人的緊張關係好上數十倍。」
與她並肩坐在墓碑旁的草皮上,彼此都有些訝異於兩人交談的融洽。
「心理學者不是認為夢境可以反映出人的潛意識嗎?你討厭我嗎?」她抱著雙膝,看來自在經松。
龔允中凝視著她的身影。「我如果討厭你,就不會坐在這裡了。」
華寧寧絕對不屬於笑容可掬的群類,但她直來直住的個性卻讓人感覺毫無心機。
「真的嗎?我以為你是那種不會拒絕別人的男人。即使我是個討人厭的傢伙,你還是會很禮貌地和我聊幾句。你有些英國舊式的紳士風範。」不愛與他人親近,所以她觀察得更入微。
龔允中唇邊的笑意斂了幾分,微瞇起眼瞳注視著她。
很少人看透他的面具,而她甚至不是他的家人或朋友──因為他太忙著與世俗同化,所以她的不同流俗才讓他此時心跳聲如雷嗎?
龔允中的視線流連在她以氣質取勝的容顏間。他夢到華寧寧,是因為她像伊稜嗎?他與自己的心拉鋸著。
她回視他,白淨的臉上飄起一道半嘲弄的笑。「既然你常夢到我,那麼我也可以很老實地告訴你。我一直覺得你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我會讓你想起誰?」
「一個不愉快的人。我曾經把你錯認為我在『面具之舞』中遇見的某個男人。不過,事實證明那個想法十分荒謬。你們兩個根本南轅北轍,個性、身高等各方面都是完全不相同的。」華寧寧微仰著頭,將臉龐迎在溫暖陽光之中。
天氣如此美好,她不想回想不愉快的「過去」。何況,那些「過去」在她回國後都即將過去。
「所以你找我跳舞?為了想確定我是不是那個人?你不怕我認為那是場飛來艷福?」她是對自己的魅力太沒信心,還是對他太有信心?
「那一天我說過理由了,你對我並不盛興趣。」
「那不代表我永遠不會對你感興趣。」沒有人喜歡自已被下定論。
龔允中挪動了下身子,讓自己的身體為她擋去逐漸加溫的艷陽。
華寧寧眨了下眼,沒有拒絕他的紳士行為。她抿起唇,難得地開起玩笑來:
「夢是潛意識的延續,難道你現在真的有些喜歡我?」
他是個好男人,不會勉強她做任何事,她對他感到放心,而她相信自己。
有頃,他與她相望一笑。「我現在只明白一件事。事實上是你對我不惑興趣。「
華寧寧迷人地微聳了下肩,並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有時候,你不得不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需要一點巧合的。中國人常提到『緣』這個字。我一向沒有什麼朋友,這次在回國而可以認識一個能夠和我談天的朋友,該是種福報吧。」
「這也是我的榮幸。」明白了她話中的含意,龔允中伸出手玩笑式地自我介紹:「我是龔允中,請多指教。」
華寧寧卻突然僵住身子,直勾勾地看向龔允中的身後。「是誰?」
一道黑色身影閃過白色的墓園。
龔允中迅速回頭,只見一抹黑色消失在矮樹叢之後。他站起身,把華寧寧拉到他身後。
「誰在那邊?!」他出聲喝問。
葉片被風吹過的窸萃聲,是墓園內唯一的聲響。
華寧寧捏住自己的衣衫,害怕那個身影是海盜──一個她以為已經擺脫掉的男人。「我們離開,好嗎?」
龔允中察覺出她聲音中的顫抖,安撫地握住她的手。
他警戒地看著周圍,腳步快速地向前移動,原本握住她的手掌,改為保護性地環住她的肩頭。
心慌之下,她絆到一塊石子,整個人重心不穩地踉蹌了幾步。
「小心!」他連忙彎下身擁住她。
「對不──」華寧寧靠在他的身邊,一口氣還未平息下來,一道刺眼的白光就朝他們閃了過來!
一柄銀色的小刀筆直地插在他們身前五公分的泥土上。
「該死!」龔允中迅雷一樣扶起華寧寧,壓低了她的頭。一個打滾後,讓兩人又往出口處走近了幾步。
有人要殺他們!
如果不是華寧寧剛才跌了下一跤,那把刀現在不知道插在誰身上了!
因為他幫盧凱立追查案子,才引來這場殺機嗎?
龔允中的目光銳利地踆巡著周圍,距離出口還有兩公尺左右,而前方沒有太多樹木可作為屏障。
「你可以先走,他的目標是我。」華寧寧蒼白著頰輕聲說道。
「什麼?」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看著她一臉的瞭然。
「我應該馬上離開的。」她喃喃自語著。
想來,海盜終是從嚴少強家裡得到了些證據吧?因此才會有人想警告她別插手管這件事。
「我從右方引開他的注意,你就趁機去向管理員求救,聽到了嗎?」龔允中把住她的雙肩,喚回她的注意力。
「你沒必要救我。」華寧寧直截了當地說。她不要背負任何人情債,雖然對龔允中的確有份好感。
「閉嘴。」法庭上才會出現的銳利目光此時堅定地瞪著她。
「我想他們只是想嚇嚇我,否則早就一槍解決我了。這不干你的事,我會沒事的。」她訴說著她的看法。
龔允中對她的說詞根本不予置評。在聽到一陣草叢被踩平的聲音的同時,他抱著她又是一陣閃躲,滾過了幾塊墓碑,躲在一區拱型的家族墓園低牆後。總算是又離門口近了幾寸。
柔軟的泥土和草皮讓人受不了大傷,尖銳的小石子卻足夠刺得人流血。
他盯著她手臂上泌出的血滴,眼眸極度暗沈。
「有些人喜歡一刀一刀地把人折磨死,又或者只要挑斷你一根腿筋,你會生不如死。」
「我──」突如其來的冷顫,不是因為現在的危機,而是由於龔允中突如其來的轉變。陰狠的眼睛、緊蹙的濃眉、繃緊的肌肉、沈鬱的氣勢,他看起來像來自黑暗中的撒旦之子──
「走!」他將她向左前方一堆,自己則半彎起身拚命朝右方跑去。
華寧寧一回頭,正巧瞥見樹影裡的黑色身影。「不!」
她倏地站起身,想將殺手的注意力移轉到自己的身上。
她成功了。
一柄銀刀刺入她的肩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26:17
第六章
「你輸了。」
「上一次是你輸。」
兩個大人盤腿坐在地上,手上各拿著一本本子坐在電視前面。
地上擺著一碗爆米花、兩杯大可樂,一副完全居家的情景。
「長期住飯店,不會覺得不自在?會不會想家?」龔允中拿了兩顆爆米花放入口中。他何時成了垃圾食物的擁護者?他和她又是打何時起培養出一段新感情?
「能安心就是家。」華寧寧關掉電視,捧著一杯可樂。「我不知道台灣的電視裡也有這種益智節目。可以看影片,又可以測驗自己的反應,挺有趣的。」
「肩膀好一點了沒?」一個星期下來,他肯定練芭蕾的人一定都具備了超強的忍痛毅力──她從沒喊過一聲痛。
「手可以抬高了。」她瞄了眼肩上的白色繃帶。「還好最近沒有任何表演,不然就得毀約了。」
「我以為女孩子都怕疼。」起碼伊稜受個小傷就會直淌眼淚。
華寧寧搖搖頭,喝了一口飲料。
「我是個舞者,不能歸類到一般女孩子。在沒有走入芭蕾的世界前,我實在很難想像這麼優美、飄逸的舞姿竟然要練到腳尖出血、足跟長繭。芭蕾其實是種虐待人體的表演。」
「觀眾看不到這些,他們只看到你們所呈現出來的美感。很少人去細想這些旋轉背後所付出的代價。」他往後靠向沙發,靜靜地看著她。
像妖精一樣,寬鬆的白色長袍加上一頭烏溜溜的及腰長髮。
「如同大家印象中的律師,一定是以擅言詭辯行遍天下一樣,也很少人去想像你們需要具備多少法律常識、經歷多少案件才能磨練出足夠的閱歷。原來舞者和律師竟然是同一族群的人。」她接口道。
她從沒有和異性交過朋友,或許該說──她的朋友並不多。所以,她很珍惜她和龔允中的友情。
該是友情吧?
她受傷後,他天天來探病,不曾間斷過,她也不曾拒絕過他的舉動。這又代表了什麼?
不過是曾經貪看他開心的笑容而分散了心神,不過如此罷了。
「開始入定打坐了嗎?我的同類。」兩人都不是太愛說話的人,卻很少因為彼此的沉靜而使氣氛變得不自在。
華寧寧抬眼望向他溫柔的眼,腦中轉的還是自己對龔允中的感覺。一般人談戀愛是怎麼開始的呢?
「龔允中,」她向來叫他的全名。「你有一點喜歡我嗎?」
他挑起她一絲長髮,炯亮的眼凝睇著她。「我喜歡你不只一點。」
「哪一種喜歡?朋友還是愛人?」她想知道。
龔允中的手掌極其溫柔地扶住她的臉龐,輕聲問道:
「你希望我對你是哪一種喜歡?朋友還是愛人?」
「我不知道。我沒交過男的朋友,也沒談過戀愛。」她的話引起他眼中的驚詫與──火花。
「看得出來你沒交過男的朋友,也沒談過戀愛。」
「為什麼?」
「因為你剛才的話,對男人來說是種誘惑。」
龔允中的手掌挪至她的頸後,將她的臉龐朝他拉近了幾分。
華寧寧紅了頰,因為兩人的呼吸過分地接近。她吞嚥了口氣,靈秀的眼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他。
「你──要吻我嗎?」
「你希望我吻你嗎?」
他的鼻尖輕輕地摩挲過她的臉頰,終至與她的鼻尖相依偎。
華寧寧咬了咬唇,閉上雙眼,微微地昂起下顎送上自己的唇。是的,她想感受何謂「正常」的親吻。
出乎她的意料,他的唇並沒有烙上她的唇,反而愛憐地吻過她下巴,流連過她的耳垂,徘徊在她的眉底眼瞼。
她的手軟軟地擁住他的腰,享受這種被呵護的感覺。他的溫暖把她緊緊地包圍住,讓人覺得好放心、好放心……
「你好像睡著了一樣。」龔允中看著她潔白面容上那抹淺淺的笑,忍不住低頭在她的唇上低喃著。
她張開了眼,水盈盈的瞳孔中帶著笑。才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在他逐漸加溫的注視中亂了心神。她於是閉上了眼睜,發熱的頰,讓她知道自己仍舊是帶著羞澀的。
龔允中印上了他的唇,用他的唇舌親密地撫觸她的每一吋細膩。
華寧寧再度張開眼時,雙唇是濡紅的,而兩人的呼吸是凌亂的。
她躺在地毯上,他撐著手肘不讓自己的身體壓迫到她。華寧寧伸手撫住他的臉,靜靜地看著他。
「我似乎該感謝那個攻擊你的殺手,如果沒有他那一刀,你今天已經回到你巴黎的家中了。」他說。
「這樣算是有緣吧。」她拉下他的身體,讓兩人同時半趴在地毯之上。
他身上有種乾淨自然的味道,她輕輕地呼吸著他的氣息。
「你打算在台灣停留多久?」
「最多也只一個月吧。有些演出是耽擱不得的。而且留在台灣對我來說是不大安全的。這回用刀子威脅我,也許就是希望我早些回去法國,以免壞了別人的事。」順著他的手勢,靠上他的胸膛,她長喟了口氣。
「你究竟參與了什麼事?」龔允中開口問道。
盧凱立這兩個星期不在台灣,因此他較難找出傷害她的兇手。
「我不想說。」說了似乎又要牽扯過多。她現在的心情頗佳,並不想談到羅莎之死或者是──海盜男人。
一陣音樂聲響起,他長手一伸,拿起了行動電話。
「我是龔允中。」他從地板上坐了起來,眉頭卻開始皺了起來。
「柳伯伯,你先別急,慢慢說。」
華寧寧側身看著窗外的夜景,不想干擾他。只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好焦急──
「十二樓的加護病房嗎?」一陣書寫的聲音之後,龔允中說話的速度依舊急促:「她現在怎麼樣了?我知道了,我會馬上到的!」
「我必須先離開。」龔允中攬起她到他懷中。
「小心一點。」她沒有問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他想告訴她,他自然會說。
龔允中握住華寧寧的手,痛苦地閉了閉眼。伊稜怎麼會做出那樣的傻事!洪迅拋棄她不是世界末日啊!
她是想讓所有人跟她一樣痛苦嗎?
龔允中看著眼前清雅的女子。
他和寧寧的戀情才剛開始,伊稜卻正在生死關頭徘徊。
多麼諷刺的對比!
「我一個──」面對華寧寧眼中的信任,他說不出「未婚妻」三個字:「朋友割腕自殺,現在在加護病房。」
「趕快去吧。」她細心地為他拉整了下襯衫,推著他就往門口走。
生死常常就在一瞬之間啊。
「等我。」站在門口,他親吻了她的額,遲疑地問道:「我晚一點可以過來看你嗎?」
「當然可以。不過,我一向早睡,我怕你叫不醒我。你等一下。」她轉身走到客廳,拿了副備份的卡片鎖匙。
「鑰匙給你。」她把卡片遞到他手中。
龔允中合住手掌,連同她的手心一併包裹住。「你不該這麼輕率地把鑰匙交給一個男人。」
「我信任你。」華寧寧抽回自己的手,催促著他向前走。「快去吧,希望你的朋友沒事。」
☆ ☆ ☆
華寧寧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
她妥協地歎了口氣。今晚大概要失眠了。
在黑暗的房間內坐起身,她沒打算打亮房間的燈。黑暗之中,沒有什麼能分散注意力,所以才能專心思考。
右邊肩膀的麻癢,是傷口即將痊癒的訊息。醫生說,這傷口不會影響到她的舞蹈生涯。
她該擔心的只有兇手會不會再度出現的問題吧?在大略猜測出兇手為何襲擊她的情況下,她並未前去報警,她不想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
她受傷的那一天,海盜打過電話來告訴她,他和夥伴在嚴少強的房子內找到幾卷嚴少強和女人歡愛的錄影帶及數封勒索信,不過卻沒有找到預期會有的毒品。那一天他們從嚴少強的身上所抽的幾cc血液,也未檢驗出有毒品的反應。
結論就是──無功而返。
華寧寧曲起雙膝,將臉頰靠在膝蓋上。
海盜告訴過她,傷害她的歹徒是關正傑的人。關正傑和辜方文似乎脫離不了關係。但是,這些人怎麼知道她「請」嚴少強到她房間是另有目的呢?她皺起眉頭沉思了一會。
不管了,反正現在有允中在她身旁。
華寧寧伸了個懶腰,動動幾天沒有練習的筋骨,決定不再想起那些事。
都與她無關了,不是嗎?
她打算努力讓自己遺忘掉海盜男人對她的輕薄。
「你在休息了嗎?」一個疲憊的聲音在她門外響起。
華寧寧起身向門口走去。旅館的隔音設備還真是優良,她竟連龔允中打開大門都沒發覺。
「怎麼不開燈呢?」臥室門一開,發現他並未打開客廳的燈,四處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別說話。」他將她整個人擁入胸前。
她偎在他的胸口,手掌安撫地置於他的肩上。他的朋友不會已經……?華事寧回想起當時自己知道羅莎身亡消息時的那種感覺。她回應著他的擁抱,分享著他的難過。
他的身子繃得好緊!
華寧寧伸手抱住他的腰,才仰起頭就讓他奪去了唇。他熱情的吮吻幾乎弄瘀了她的唇瓣。
在他強勢的親吻下,她無助地接受他蜂擁而上的激情。
「可以嗎?」他的吻印在她的耳廓。
華寧寧以指尖描繪著他的臉龐,劃過他右眉骨上的小疤,順便為他撥開那滑落到前額的頭髮。
「如果你不是打算拿性愛當成麻醉痛苦的工具,那麼我的答案是──可以。」
他不語,打橫抱起她的身子往臥室走去。
她的頭才剛接觸到枕頭,他的身子就已經覆上她。
「一旦開始,我們之間便不會停止。」他的手掌宣告式地滑入她寬鬆的罩衫,撫弄上她胸前的凝脂。
「我不會是那個叫停的人。」她輕呼了一聲,手指捉住他的頭髮。
「你會習慣的。」他拉開她的手掌,在她的手心印下一吻,雙手與她的十指交握後,將她的手背釘在床單之上。
華寧寧在枕上不安穩地擺動著頭。雙手被壓制住,只是讓她的身子更加敏感。他在她胸前的輕嚙、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吻──都讓她很難只是躺在那裡──
「喜歡這樣嗎?」男性的低喃在室內迴盪著。
放開了她的手,他的手開始在她身上奏起激情的樂章,讓彼此的身子在亢奮中上演著屬於他們的雙人舞。
纏綿過後,她氣息未定地被擁入他的肘彎。
「哇!」她低喊了一聲。很難形容那種和他融為一體的感覺,也許就像舞蹈表演到最高潮時,那種身心都被拋空的興奮感吧。
他的大掌撫過她光潔的背脊,感覺到她打了個哆嗦。她的身子顯然還處在敏感的浪潮中。「身子還好嗎?」
她臥靠在他的臂膀間,輕輕地搖頭回答。她把玩著他胸前一隻圖型墜飾,沒注意他胸口的肌肉在瞬間僵硬了起來。
「我們的關係進展得還真是出人意料的快。」
「時間從來就不是感情發展中最重要的因素。」他低沉地回答,伸手想拉開她玩弄墜飾的手。
「咦?」她推開他的手,發現墜飾中間有個小鈕。
「不許按!」他出聲喝道,不客氣地撥開她的手。
太遲了!華寧寧的手早已壓下按鈕。
墜飾在輕噗了一聲後,開始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香味。
一種屬於誘惑的男性白麝香。
「原來是香水瓶啊,很特別的設──」在香味飄到華寧寧的鼻間時,她握緊了拳頭,整個人石雕似地定在床間。
海盜的氣息!
「你是誰?!」她快速地抓起薄被裡住自己的赤裸。
「我是誰,你還認不出來嗎?我的公主。」
熟悉的調侃語調、邪氣的低啞笑聲──不可能是海盜!她聽見自己心臟快速跳動的聲音。
華寧寧迅速地跳下床,按下了電燈開關。
室內大放光明。
斜靠在白色被單之間的男子是──龔允中。
她倚在牆壁上,吐了一口釋然的氣息。「對不起,我剛才還以為你是──」
「以為我是誰?」龔允中半坐起身,彎身自床上他的外套口袋中取出了香菸與打火機。
華寧寧打了個冷顫,瞪著嘴角掛著霸氣笑容的龔允中。她晃動了下身子。「你剛才說我是你的誰?」
龔允中撥開右眼上的黑髮,吐出一口白霧,眉頭一挑。「我的公主。我不是一向這麼叫你的嗎?」
「你究竟是誰?!」華寧寧抱住自己的雙臂,目光無法自他的臉上移開。
他清爽的眉型未變,他斯文的眼型未改,他薄長的雙唇依舊……。這人是龔允中,可是又不像龔允中!
眼前的男人是那個對她百般折磨的海盜!
他斜挑起的眉頭這樣證實著,他睨看人的眼神這樣證實著,他漾著調侃的笑意這樣證實著。她從沒有看過海盜男人的真面目,但是會用那種口氣叫喚她的男人只有一個──
海盜。
「你希望我是誰?是那個和你一起坐在電視前面猜謎的龔允中?還是那個逼迫你不得不引誘嚴少強的黑衣男人?」他站起身朝她走去,絲毫沒有為自己扣件衣物的念頭。
「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她的眼某極度冰冷。他那時竟然還敢當著她的面詢問關於龔允中的事!
惡魔!
不解的是,為什麼他可以連聲音都讓人認不出來?!
龔允中的聲音有著男中音的低醇音色,而海盜男人則是略帶沙嘎的低音。
「為什麼這樣瞪著我?你身上還有我的味道,怎麼轉眼就又成了冰山美人?」他走到她面前,雙手撐在它的兩側。
「你戴上面具時,腳底也踩了塊厚墊嗎?而且還隨身攜帶兩個面具替換?」她抬頭看著「龔允中」的高度,印象中的海盜比龔允中約莫又多了幾公分。
「聰明。」他拿出口中的菸,瀟灑但流氣地把菸放到她口中。
「請你離開。」她偏過臉將於吐掉,不想再看他一眼。心寒啊。
她覺得自己是個廉價的白癡妓女!
「你又回復那種不笑不說話的冷模樣了。你的歧視還真是嚴重!和我在一起時,就板著一張臉;和那個人在一起時,就天真而不設防。你就不怕我會吃醋嗎?公主。」
龔允中勾住她的臉龐,讓他的目光無法游移。
「反正兩個人都是你。」懷疑掃過她的心中。
「他是他,我是我。」他的眼眸憤怒地瞇起。
「他或你都只有一個名字──龔允中。」她丟了句話,觀察著他。
「看來你真的喜歡那個溫吞律師,否則何必這麼生氣呢?想來我今晚的決定倒是沒錯,唯有假扮那個需要安慰的可憐男人,你才會棄械投降,是嗎?」他咧嘴一笑,笑得暴戾──
「我比他先得到你了。你是我的女人。」
華寧寧不動地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有雙重人格嗎?
「你在演戲嗎?」她的雙手被他束縛住,整個人被扯進他熾熱的胸膛。
「你說呢?每個人都在演戲,不過你喜歡的那個溫吞律師,才是個不折不扣的天生演員,他騙得過所有的人,卻騙不過他自己的心。」他將她的手掌按在他的心臟上,陰森地微笑:
「我才是真實的龔允中,另一個龔允中根本就是一個演技精湛的騙子。」
「每個人都有許多個不同的面貌,你只是很成功地一人分飾兩角而已。」華寧寧緊盯著「龔允中」的眉眼,想從他的眼中找出任何一絲玩笑氣息。
很難接受那個笑起來明亮的龔允中和這個陰側測的男人是同一個男人。但是,他們竟連說話時的聲調語氣都完全不同。
「我說過他是他,我是我。聽不懂我的話嗎?親愛的公主。」他惡意地俯身嘴咬住她的耳垂:
「我必須要確定你不會再把我們兩個人弄混。」
他的話音還在空氣中迥繞,他的唇瓣已烙上她的唇,像是確認所有權一樣地勾引著她的舌尖。
一不要,」她抗拒地舉起小腿踢向他。
「現在說這兩個字不覺得矯情嗎?」用他身子緊壓住她,讓她的身子因為喘不過氣來而只能放棄抗拒。
他挑開她身上的床單,用他的體溫熨熱著她,也用他不掩飾的火熱慾望讓她得知他打算做的事。
「住手,你讓我覺得噁心。」她怎麼可能還對他的肌膚有所反應?!華寧寧打了個哆嗦。
「噁心?」他冷笑著。「同樣的身體、同樣的面孔,如果你沒發現銀練之中的香水,如果我沒叫你『公主』,你分得出我們兩個人嗎?黑暗之中,我和他是一模一樣的。」
「住口!」再怎麼閃躲,他的手依舊狂妄地愛撫著她初識情慾的身體。華寧寧注視著他遊戲似的眼眸,她告訴自己──
他們是兩個不同的人!
「人是肉慾的動物,最少你的身子現在就比你的嘴巴誠實多了。」他的大掌熟練地欺上她的胸前。
「我的身子對你有反應,是因為你有一張和龔允中一樣的臉。」
她的話成功地址去他的笑容。
「你是說,我不如那個戴著面具的偽君子嘍?」他的手扣在她的喉間,黑眸如黑豹般覬覦著他的臘物──她。
「這才是人性真實的一面,那個好好律師只是個假象。」
「就算是假象,就算他掛著面具過生活,他起碼是個對自己、對別人負責的人。而等到他真正瞭解自己、真正敞開心胸時,你才會只是一個假象。」無懼於他愈勒愈緊的手,她啞著聲說道。
「再說一次這類的話,你會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被人佔有。我不需要對什麼人負責,不是嗎?」
他無情地繼續勒住她的脖子,冷眼看著她因為喘不過氣而脹紅了臉,才緩緩鬆開了手。
「咳咳咳──」華寧寧用手摀住自己發痛的脖子,呼吸著空氣。
「你不該老是惹我生氣的,我真的滿中意你的。」他佛開她的手掌,低頭溫存地吻遍她脖子上的紅痕。
華寧寧不像其他女人一樣,她的冷淡神情不是拿來勾引男人的工具,她的性子似乎原就不易熱絡。一再惹惱她,只為了看她在發脾氣時生氣盎然的樣子──公主的這一面只屬於他。
她愈厭惡他,他才愈能感受到自己的真實存在。
「你今晚為什麼假裝成他接近我?」
「因為你們相談甚歡,因為你們進展快速,因為你允許他親吻了你,因為我不容許那個傢伙搶走屬於我的你。」
「我不是任何人的。」華寧寧的手推向他的胸口,想推開他逐漸火熱的碰觸。
「你是我的。而且我要你在看著『他』時,腦海裡想起的還是我。」
像是想證實他說的話,他的唇舌再度佔領了她的口。他扣住她的後頸,堅持地長吻著她,直到她再也無力支撐住她的雙腿。
她還是受他影響的,不是嗎?
他滿意地放開她的唇。
華寧寧氣息不穩地間道:「他知道你的存在嗎?」
她不相信「龔允中」會隱瞞她。白天的「龔允中」顯然對夜晚的這個海盜毫不知情;而夜晚的海盜卻十分清楚「龔允中」的一舉一動。
「他根本就不記得,他以為他在作夢。他告訴你你一直出現在他夢中,對不對?愚蠢的傢伙。他根本不曉得他夢中的那些模模糊糊場景,完全都是真實的情節。」
「為什麼?」海盜也不是個快樂的男人,他的性格偏激得近乎病態。
「我代替他完成他的心願。他整天維持著他完美的好男人形象,壓抑得也夠痛苦了。」不是滋味地看著她為「龔允中」擔心的眼睛,他突然笑了起來,哭得詭譎:
「知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開始會找上你?」
華寧寧盯著他的眼,防備地搖頭。它的笑,讓人有不好的預感。
「明天看到他時,問問他醫院自殺的那個朋友是誰,間問他當他第一眼看到你時,他想到的是誰。」他的指尖劃過她腫脹的唇瓣。
「順便間問他,今晚當你在我懷裡呻吟的那段時間,他是不是正在做著春夢?告訴他,春夢了無痕啊。」
他走向床邊,拎起他的衣服,在披上襯衫之後,再度走向她,拔下頸上的項練掛到她胸前。
邪氣的眼眸掃過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數點吻痕。
「別忘了,和你纏綿的人是我不是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26:45
第七章
「允中,你會不會離開我?」一雙哭成紅腫的眼注視著龔允中。
「你不要胡思亂想。」龔允中輕聲安撫道。
「那你為什麼離我那麼遠?」
柳伊稜伸出的小手終於被他的大掌握住。
「做個聽話的女孩,好好休息,好嗎?」龔允中輕拍著她的手,為她拉上床單。
「我一直很聽話,可是他不要我了。他有老婆了!他和你一樣不要我了!沒有人要我!沒有人要我!」
柳伊稜蒼白的臉龐極度狂亂。她放開龔允中的手,神經質地扯自己的頭髮,手腕上白色的繃帶上又染上了血漬。
「伊稜,別這樣。」他拉住她虐待頭髮的雙手,輕輕地歎了口氣:
「我不會離開你的。你好好睡覺,我待會再過來看你,知道嗎?」
「真的?」杏眼漾出光宋,削尖的下顎看來是惹人憐愛的。
「真的。閉上眼睛。」
龔允中站在床邊,看著伊稜的呼吸漸漸平穩,終至沉入睡夢之中。
華寧寧與伊稜乍看之下是有幾分神似的,然則華寧寧的神情獨立而冷漠,而伊稜則像個永遠需要被寵溺、保護的小孩。
「允中。」柳文輝走到龔允中面前,原本嚴厲的眉眼現在只剩下老者的哀傷。「看在我這張老臉的份上,多擔待伊稜一些,我就她這麼一個女兒。她出事之後,我才知道這孩子竟然任性地背著你亂來,不過我想她還是喜歡你的,不然怎麼會一直叫你的名字,對不對?」
龔允中扯了下嘴角,沒有多餘的力氣微笑。
好沉重的負擔啊!
「就當柳伯伯拜託你,對她好一些。伊稜從小沒有媽媽,她一直缺乏安全感。昨天出事後,她的精神狀況就一直不穩定,有你陪著她,她的情形就好一些。接下來的這幾天,我想──」
「文輝,我們家允中會對伊稜負責的。再怎麼說,他們都是未婚夫婦。」龔啟允搶在兒子說話前開口,灰白的眉毛下一一雙權威的眼看向病床上的伊稜。
「謝謝。」柳文輝低下頭,眨去眼中的酸楚。曾經叱吒司法界的法官,現在不過是個父親罷了。
龔允中痛苦地閉上了眼,頭痛欲裂的他幾乎一夜未眠。
昨晚伊稜脫離險境,已經是凌晨兩點了,因此他沒有去找寧寧。在醫院附近一家通宵的日本小酒店吃了點東西、喝了些清酒後,就回加護病房旁的家屬休息區休息了。
小想了幾個鐘頭,偏偏這幾個鐘頭還睡得不安穩,他一直在做夢──夢到他擁抱了寧寧、深吻著寧寧、撫摸著寧寧、與她纏綿──
龔允中一甩頭,想甩去昨夜的那些逾矩綺想。
「允中,你還好吧?七點就把你叫起來,真是對不起。」柳文輝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手。「你趕快回去休息吧。」
「我晚點再過來。」龔允中禮貌地說完,轉頭向龔啟允說道:「爸,我今天不去事務所了。」
龔啟允點點頭,跟著他走向病房門外,他低聲對兒子說道:
「你要對伊稜多關心點。你柳伯伯就這麼一個女兒,自殺不成,算是撿回了一條命。伊稜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柳伯伯八成會撐不下去。」
「我自有分寸的。」龔允中只能點頭。「我先走了。」
龔啟允輕咳了兩聲,看著兒子說道:「我知道你會處理好一切的。你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不習慣稱讚自己的兒子,龔啟允說完,立刻又走入了病房。
龔允中佇在原地,斯文的臉上有著五味交雜的感受。爸爸說他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他等這句話等了多少年!為什麼真正聽到時,卻沒有一點雀躍之情呢?
龔允中垂下雙肩,頹然地扶著牆壁走向醫院大門。
「叭叭!允中!」喇叭聲與盧凱立爽朗的叫聲同時響起。「快上車吧!」
龔允中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你怎麼在這裡?什麼時候回國的?」
「一個小時前。打到你家才知道柳伊稜出事了,閒著沒事,就順道過來了。你要開車回去嗎?需要我載你到停車場嗎?」盧凱立問道。
「我從不在心情煩亂的時候開車,我昨天是坐計程車來的。」
「不愧是龔允中,連慌亂時都還能注意到安全問題。」他打趣道,卻意外地看到龔允中鐵青了一張臉。「我得罪你了?還是柳伊稜的狀況不大好?」
盧凱立咧了咧嘴,抓了抓原本就十分蓬亂的頭髮。
「伊稜已經沒事了。而你沒有得罪我,我只是討厭那個凡事完美的龔允中。」龔允中按下車窗,讓呼嘯的風灌入車內。
「哇塞!你今天轉性了?」盧凱立扮了個鬼臉,在車子開出醫院的車道時問了句:「你要回家?還是回事務所?」
「九華飯店。」寧寧不知道在不在?
「允中,你從實招來,你和那個華寧寧到底是什麼關係?是愛人還是朋友?」
「兩者皆是。」從盧凱立口中轉到寧寧的名字,讓他警覺地問道:「關正傑的那個幫派裡頭是不是有個暗殺小組?除了那些槍彈炸藥之外,還喜歡用飛刀將入折磨至死?」
「沒錯,銀色柄的小飛刀。他們找你麻煩?」盧凱立正經了臉色。
「你出國後第二天,寧寧就被一個黑衣人用銀色小刀射傷了肩膀。我來來回回又把你給我的那份報告看了幾次,還是找不出她和關正傑可能扯上什麼關係。」
「她也算我們的夥伴之一,怎麼會址不上關係。」盧凱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這人近來實在不太對勁。從允中第一次打電話要做調查華寧寧開始,他就覺得允中的行為舉止詭異得很。
出國前偷偷「調查──」實為跟蹤啦──允中幾次,發現他和女人上過飯店、在酒店內喝過酒──反正做了很多不像龔允中會做的事啦!
後來到「九華」突襲的那天,允中也是沒頭沒尾地打了通電話,就要他前去支援。支援完後,允中把嚴少強所有的指紋、鑰匙全扔給他後,就無聲無息了。什麼事也沒交代,包括華寧寧如何會參與他們的計劃這件事,允中全都隻字未提。
而這傢伙現在居然還說找不出華寧寧和關正傑有什麼關係?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龔允中原本緊繃的身子這下更是僵硬得一如石塊。
「她是我們的夥伴之一?為什麼我不知道?」
「怪不嚨咚!你最近也太健忘了吧龔大律師!你是不是該吃些補腦藥啊!你記不記得你上回到我辦公室,要我調查華寧寧這件事?」
「記得,你那時堅持我前陣子『已經』打過電話給你要你調查華寧寧,而且你的報告早就已經寄給我了。」龔允中一字一句說著。
「沒錯,沒錯,而且你也堅持你之前『絕對沒有』打電話要我調查華寧寧!」盧凱立的大嗓門在車廂內嚷嚷開來:
「現在根本是一片混亂嘛!要不就是你得了健忘症!要不就是我有了妄想症!我那天絕對沒有聽從你的指令去華寧寧的房間和你一塊搭檔洗劫嚴少強;我也絕對沒有去嚴少強的家找出他和其他女人做愛的錄影帶和威脅信;我也絕對沒有打電話告訴你關於我在嚴少強家發現的事,絕對沒有!」
言畢,盧凱立豪爽的眉挑高一邊,順便翻個白眼。
搞什麼鬼嘛!
「我的確沒有做那些事。」
吱──車子在路旁緊急煞車,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響。
「你說什麼?!」
盧凱立扯住龔允中的衣領,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我說,我的確沒有做那些事。我們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龔允中回視著盧凱立燃燒的視線。
「你沒做那些事?那我是在跟鬼說話!跟鬼行動啊!」盧凱立哇哇大叫。如果龔允中現在再長出兩顆頭來,他也不會太訝異。
「我怎麼可能對自己做過的事情,一點印象都沒有。」他拉開盧凱立的蠻力,極力保持著冷靜。
他的夢境全是真的?
那麼──昨晚──他和寧寧──
頭鬢的疼痛轟然炸開來,斗大的冷汗從他的額間掉落。
「你沒事吧?」
「只要把一切事情都弄清楚,我就會沒事。」伸手拭去額間的涔涔汗水,龔允中的臉色更形凝重。
盧凱立盯著龔允中那雙神智「頗為」清醒的眼瞳,撂了句話:
「你去找華寧寧,我去找任何足以證明你跟我一道行動過的證據。至於華寧寧為什麼被關正傑的人攻擊、她還會不會有危險這些事,我們以後再談。」
☆ ☆ ☆
「你的臉色好差。」
望著甫入門的龔允中,華寧寧問道。
「是嗎?大概是因為在醫院裡沒睡好吧。」
龔允中動了下嘴角,看著幾步之外的華寧寧。她的表情為什麼如此沉重?她為什麼站得那麼遠?
「沒睡好嗎……。」華寧寧說話的聲音愈益低下。
她嚥了口口水,看著她所熟悉的龔允中──斯文親切、書卷氣濃厚,即使皺著眉,他渾身也沒有什麼陰暗的氣息,他看起來依然十分正派。
該怎麼開口問他?關於另一個「龔允中」?
現在的他,會不會又是海盜假扮來戲弄她的?各種胡思亂想的問號在她腦袋裡躍動著。
「寧寧,過來好嗎?」他坐在沙發上朝她伸出手。
華寧寧緩緩地走到他身邊,任他抱著她的腰,將臉埋入她的胸腹之間。
她伸出手撥弄他的頸子,沒有開口,不想開口,靜靜地擁抱也是好的。無意識的手指滑入他的衣領間,想起「他」為她掛上的那串項練。
「你的朋友沒事了嗎?」
「沒事了,只是精神狀況還不是太穩定。」他將話題轉了個方向:「你一直知道攻擊你的殺手是關正傑的人嗎?」
「猜到一些吧。如果不是關正傑的人,也是和他有關的人。」允中當真不知另一個「他」嗎?
她愛上的男人當真是雙重性格?
「你怎麼會犯到關正傑?」龔允中扶起她的臉,發現她閃躲著他的眼神。
她回過臉龐,終於直視著他的眼睛。
「因為你。」
「因為我?」龔允中的臉部肌肉抽搐了下,放開了她,清清楚楚地說:「因為你間接幫忙盧凱立?所以他們威脅你?」
心情的沉重,讓他的臉龐陰沉。
「你知道這些事?」華寧寧看著他的臉龐,迅速地推開他,像是遠離惡魔一樣──
「你知道所有的事!為什麼騙我?!為什麼要在白天裝出一副對於晚上你的所作所為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她背對著他,捉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拚命想止住痛苦入侵心頭。一夜的失眠更讓她頭昏腦脹。
「聽我說──」他站在她身後,想扳過她的身子。
華寧寧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地讓自己的心情恢復到遇見海盜、遇見他之前的平靜:「我不想聽。欺騙就是欺騙,編出一百個、一千個理由,都不能改變這個既定的事實。」
「你必須聽。」強扯住她的肩頭,硬是讓將她回過了身。
她的目光投向他的身後,彷若不曾認識他一般。
眼前的人不是那個溫文儒雅的龔允中,他的霸道只會讓她想起她曾經受過的屈辱。
「你不會比我更痛苦。」他乾笑兩聲,笑得慘淡:
「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剛說的那些事情,毫不知情。如果你覺得被別人欺騙很痛苦,那麼我這個被『自己』欺騙的人,是不是要痛不欲生?連你都知道有兩個『我』,我卻還被『自己』蒙在鼓裡。」
「你真的不知道你自己……?」他臉上的掙扎,讓她無法不相信他。
「我不記得我在晚上做了什麼事,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我或許有夢遊症,或許是雙重人格,總之──」龔允中凝視著她清如水的眉眸。
「我不正常。」
「另一個你不正常。」她才說完,立刻打了個冷顫。
海盜知道「龔允中」的一言一行!
「害怕嗎?我不怪你,也許那個我哪一天拿刀殺人、砍人了,我卻還是一無所知。」
龔允中抬起頭與她的視線糾纏,眼中有著認命的痛苦。他有太多的空白需要填滿。
「我不是害怕。」她看入它的雙眼。「我是擔心。」
他擁她入懷,這樣的感動是他未曾在其他女子身上體會到的。他說不來甜言蜜語,她也不愛說話,然而相屬的感覺卻未因此而減少幾分。
抬起她的下顎,極其溫柔地吻上她的唇,吻入了他的心情。
昨晚夢中的纏綿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他放開她的唇,低聲問道:
「晚上的我是什麼樣子?」
「像海盜一樣,肆無忌憚、恣意妄為。」她昂起下巴,彷若對他體內的壞因子宣戰一樣。
「因為『他』,所以你才跟辜方文、關正傑、嚴少強扯上關係?」看得出她並不喜歡另一個他呵,龔允中安慰地忖道。
可笑!自己和自己爭寵。
「『他』利用我對羅莎的內疚,而且還以龍院長舞團中有人吸毒這件事來要挾我;『他』警告我若是不與他合作,他就會把舞者吸毒這件事告訴媒體。」怕他內疚,因此省略了許多細節。
「他經常強迫你,對嗎?」他握緊拳頭,說出夢中出現過的情節。
她點頭,刻意不讓話題在那上頭打轉。
「關於你夜間的行動,你記得多少?」
「並不多,夢中的許多畫面是灰色而模糊的,夢中的人好像是我,又不像是我。唯一清楚的就是你,還有你厭惡的眼神。」龔允中輕撫著她的臉龐,心頭幾番掙扎後,還是問出了口:
「他──昨晚對你做了哪些事?」
華寧寧的臉頰飛上一抹粉紅。「你記得昨天晚上的事?」
「我夢到的。現在我知道一切都不是夢。」龔允中咬牙切齒地說。他恨不得將「自己」碎屍萬段。「你以為他是我?」
「是的。他學你說話的聲音,而且沒有灑上古龍水。我沒有理由懷疑。」
「你後來怎麼知道他不是我?」他略嫌焦躁地挪動腳步,沒注意到自己此刻表現情緒的樣子,就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
她拍拍他的肩,從他的舉動看出他的在乎。
「其實在昨晚之前,我一直不知道『那個男人』長什麼樣子。他總是戴著面具出現在黑夜裡,不然就是以電話和我聯絡。所以,我認得他的聲音、認得他的味道,卻不知道他就是你。」
「但是你懷疑過我?」他憶起她那日在慶功宴上的邀舞。
「是的,你的背影和『他』很像。不過和你跳過舞後,我否定了這個想法。『他』比你高,而且『他』有噴古龍水的習慣。」
華寧寧拉著他的手走到窗邊,刷地拉開了窗簾,讓刺眼的陽光照在兩人身上。陽光下的龔允中方讓他有真實感。
「比我高?『他』是如何做到的?」他疑惑地問:「在鞋子裡動手腳嗎?」
「沒錯。他昨天是這樣告訴我的。」
龔允中忿怒地大吼一聲,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抱住她!
「為什麼我對自己做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我甚至不知道那些鬼面具、古龍水和鞋墊被『自己』藏在哪裡!」
華寧寧任著他擁抱,知道他的無力感與難過。
她又何嘗好受呢?她愛的男人和她恨的男人竟是同一個人!
「會不會一切都是假的?你昨晚真的看清楚『我』了嗎?」他緊捉住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沉默在兩人之間散開來。
她瞅著他,並沒有因為他的懷疑而發怒。她低下頭,從自己的衣領間掏出了項練。「你記得這個嗎?」
他一愣,直覺地扯開自己的衣領。「你為什麼有這個東西?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東西。」
「『他』昨天晚上給我的。」
「原來全是真的。」被迫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龔允中猛然收回自己放在她身上的手。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有雙重人格?這種事為什麼會發生在我身上?!」
龔允中側過身,瘋狂地捶打著窗戶邊的牆壁,力道之強竟連窗戶都微微地搖晃著。他將額頭靠向牆壁,劇烈的舉動、狂亂的心情,讓他氣息粗重。
她走到他的身後,抱住他的背。
他長吐了一氣,回過身來將臉埋她的頸子中:
「你還沒說你怎麼發現他就是我。一樣的臉孔、一樣的身材,他如果特意學我的言行舉止,你怎麼知道他就是威脅你的那個男人?」
「我剛好接到墜子上的一個鈕。古龍水一在空氣中散開來,我就知道是他了。我說過,我認得他的味道。」她撫摸著他濃密的髮絲,捲起他前額那綹過長的髮。
「我只是沒想到,你們竟然是同一個人。當我一開燈,看見『他』輕浮的神態時,心全涼了。我以為你在玩弄我。」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龔允中面如死灰。
「我並不怪你,因為我曉得你什麼都不知道,『他』告訴過我。」迎上他的眼,明知他可能還要再受一次打擊,可是她卻不能不說:
「『他』知道你的一舉一動、知道你所有的心思。我和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全都知道。昨晚他會出現,正是因為我和你有了新的進展,他不甘心。」
龔允中用力握住拳頭,傾長的身材卻有著止不住的顫抖。「該死的傢伙!」
「我想他現在正在你的體內某個黑暗的角落裡竊喜著他的成就,窺看我們兩人的痛苦。」手掌扶住他的上臂,她堅定地說:
「『他』曾經說過,他只是把你心裡想做的做出來罷了,『他』不是真正的人,『他』是一個情緒問題。」
「因為我太固執於維護形象,因為我總是鄉願地附從,所以那個怪物才會產生的嗎?」龔允中激動地以手一擊自己的前額,忽而喃喃自語道:
「沒錯,我會開始做這些奇怪的夢,是在車禍之後。」
他記得車禍的當時,他一直怨恨自己為什麼如此在意世俗的眼光。他當時希望自己變成另一個男人──一個可以狂妄、笑傲世間的男人。
龔允中突然捉住華寧寧的手。
「我找到原因了!我甚至可以確定每個做夢的晚上,我幾乎都喝了一些酒!一定是喝了酒之後,我腦中那個不安分的惡魔才會出來作亂。」
「要他真正消失只有一個法子,就是讓你的心自由。」華寧寧將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那狂亂的跳動。
「讓心自由?」龔允中深深地凝視著她,直到他的整個心揪痛起來。「為什麼上天讓我這麼晚才遇見你?」
「相愛永遠不嫌晚,為什麼要這麼悲觀?」她不明白他眼中那種訣別的苦,卻知道他正在拉開兩人的距離。
腦子的昏眩讓她晃動了下身子。好累……
「因為我自由不了。一隻翅膀被折斷的鳥只能繞著籠子走轉,卻永遠飛不出籠子。」龔允中捧住她的臉低聲地說,雙眼不曾須臾離開過她的清淡氣質。
「你的籠子是什麼?」她撫著他眉上那道淺白的疤痕,整個人被他緊緊地擁在胸前。他看來並不想放開她啊。「性格可以改變。」
「責任卻不能放下。」
伊稜是他的責任,而他開不了口告訴寧寧──要她等他。
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她不需要留戀一個連自己真面目都弄不清楚的男人!
「什麼責任?醫院裡自殺的那個朋友?」她想起海盜要她問的話──要他告訴你醫院裡的那個人是誰。
龔允中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她,她有權利知道伊稜是誰。
「是的,我對她有責任。醫院裡那個女人是我的未婚妻。」
華寧寧身子搖晃了下,一晚未睡的疲憊突然全湧了下來,她開口想說話,眼前卻一片昏黑──
「寧寧!寧寧……。」他的叫聲是她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絲聲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27:12
第八章
「我們之間不過是場男歡女愛的遊戲。」龔允中面無表情地對她道。
華寧寧從夢中驚跳而起!
「你醒了,還會不舒服嗎?要不要喝點東西?」龔允中關心的臉出現在她的眼前。
一陣天旋地轉,她又倒回了床上,看著他著急地打開藥包。
「先把藥丸吞下去。」扶起她,讓她喝了水吞了藥丸。
見她臉色蒼白地躺在枕頭上,他努力克制自己想擁抱她的衝動。
「為什麼有了未婚妻還和我談感情?我只是你的遊戲嗎?」在口中藥味淡去後,她問道。
「我並不變她。」
「所有的愛情騙子都會這樣說。」她閉上眼,蒼白的臉龐近乎透明。
心好痛!
「我說的是事實。如果不是為了顧及雙方家長,我和伊稜早在幾個月前就解除婚約了。她喜歡上了其他男人。」
「因為她喜歡上其他男人,所以你才解除婚約,那並不能證明什麼。」也許就是因為太在乎了,所以他才願意讓未婚妻離開。
「如果你是想加深我的內疚感,那麼恭喜你,你成功了。伊稜會愛上其他男人,就是因為我不在乎她,我對待她和對待其他女人沒有兩樣。」龔允中坐上床沿,頹然地低頭看著地板:
「伊稜自殺,因為發現那個男人有妻子。不管怎麼樣,我都是間接造成她自殺的兇手。當初既然對她無意,就不該因為雙方家長的期望而和她訂婚。」
她睜開眼,看著他僵直的背影。
「如果你已經決定為自己而活,而不是為了別人的期望而活,你就該做出新的決定。人可以對過去負責,但卻不能因為過去而喪失了未來。」
龔允中回過身,掙扎出一個微笑。他無言地拿了張面紙,輕輕為她拭去她在睡夢中泌出的冷汗。
「我一向自我中心,你甚至可以說我自私或是無情。」華寧寧坦承自己的心聲,對於自己,她並不想隱藏什麼。
「我不喜歡欠人情,所以我用我的方式償還。答應幫另一個你緝毒,一方面是因為不能讓院長舞團的醜聞曝光,一方面則是想為羅莎做點事。她曾經不眠不休地照顧身處在異鄉的我。如果不是因為自覺受之別人的恩情有愧,我不會受人威脅。」
華寧寧渾然不覺自己正在做著一件她這輩子都不曾做過的事──向另一個人解釋她自己。等到她發覺時,她已經把心中的感受全數訴諸言語了。
她閉上了唇,沉默地望著他。
「這是我們之間最大的不同。你向來有話直說,而我則經常心口不一。」
「我要聽的答案不是這個。關於你的──未婚妻,你有什麼決定?」
「你很堅強。而對於人或裡,你一向是淡漠的,所以那些人情壓力向來就不會成為你的包袱。除非你想為某人做事,否則你不會犧牲自己。而我沒有你的豁達。人的確不能因為過去而喪失未來,但未來的基礎卻建築在過去之上。」
龔允中緩緩地說著那無法卸除的責任,俊傑的眼眸中除了對她的歉疚之外,更多的是他對她的愛。
他如道他的答案不會讓寧寧滿意。她很保護她自己,所以她不允許自己接受一個不完整的愛情。
「我能抱著你嗎?」他朝她張開雙臂,明白她的不安。
「如果你對她有一點的愛情存在,那麼,我不希望聽到這種話。」
華寧寧隔過頭,躲避他深情的視線。
她說不來好聽的句子,更不會撒嬌求愛憐,明知道自己的話硬梆梆地殺風景,她卻不想把話擱在心中。
「如果我曾經愛過她一點,她就不會愛上別人。」龔允中沙啞地說。
她一回身,將整個人埋到他胸前,像個孩子似地窩在他的懷中。
「我說過了,我很自私、很自我中心,你只能喜歡我一個。」
龔允中緊緊地擁住她,將下顎置於她芬芳的髮絲之上,在她的耳畔低語著:
「我不只喜歡你,我是愛上了你。」
四目相望,她柔軟的唇瓣印上了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
「我半個月後就回法國了,舞團有一趟歐洲的巡迴之行。」她躺在他的肘彎之間,仰首望著他。
「把你的行程、時間給我,我會利用所有空檔去找你。」撫摸著她的披散在他身上的長髮,他歎了口氣: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件委屈的事,但是,你考慮過回台灣來發展嗎?」
「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不曾考慮過。」
「那麼,你的結論呢?」他有些緊張。
雖說兩情若是久長,又豈在朝朝暮暮,但是若能日日時時與心愛之人相受,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華寧寧拉住他的手枕在臉側,像是沉思一樣。
「先給我你的答案。你愛我,但是卻離開她?」
「她的自殺,我難辭其咎,我對她有責任。」
「我不接受這樣妥協的愛情,你的責任心甚至超越了我們的感情。我如何知道你的負責會到什麼程度?陪伴她、關心她,還是──娶她?」每吐出一個問句,她的心就像被人桶了一刀一樣地難受。
「我不會娶她。我只有一顆心,心卻全都在你身上。」他用最誠摯的心凝視著她。「我需要的是一點時間。伊稜現在的精神狀況還不穩定,她還沒有辦法接受我的改變。」
「如果她一輩子都沒辦法接受你的改變呢?」
「不要那麼悲觀,也不要那麼殘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
龔允中放低了肘彎的她,讓她的長髮披滿了亞麻色的床單。「你不必煩惱我的心,因為它只會停留在你身上。不論是哪個我,我們都想要你,不是嗎?你,才真的讓我煩惱、放不下。你像塊磁石一樣的吸引男人。」
「我不要他們,我只要你。」雙手圍上他的頸項,拉下他的頭顱,任他羽毛般的輕吻演變成撩原大火。
「你真的愛一個連自己本性都弄不清楚的男人嗎?」龔允中的唇印上她胸前的凝脂。
「他也是你,另一個你。」她雪白的身上漾著激情的粉暈。
「這是『他』留下來的嗎?」
它的視線停留在她肌膚土點點吮吻的痕跡。
華寧寧攏住自己的衣襟,背對著他。
他的話是種責難嗎?昨晚的激情中,她確實不知道「他」不是「他」。
「寧寧,看著我的臉。」他身軀的溫度罩在她的後背。
她搖頭,盯看著前方。「你會怪我嗎?」
「我有什麼資格怪你?我是嫉妒那雙擁抱你的手。」龔允中自她身後抱住了她,厚貫的手掌貼在她細瘦的腰腹間。
華寧寧拉住他的手掌到她的唇邊,印下一吻後,輕聲地說:
「我們不要把再『他』當成一個獨立個體,好嗎?他是你的一部分,就像每個人都有靜與動兩種性格一樣。」
他轉過她的身子,看入她眼中的真誠。「只要你喜歡的人,是現在的這個龔允中,我就有信心能解決一切。」
最後的話,消失在她的唇邊。戀人間的交談常化成無法自制的親吻與熱情。
「我問最後一個問題。」她伸出手摀住他的唇,長長的睫毛輕輕地拂過他的鼻樑。
他輕笑了起來,呵出的呼吸正好吐在她的鼻尖。「老一輩的人說,長睫毛的女孩子脾氣比較大。」
因為癢,華寧寧皺了皺鼻子,小女孩似的模樣讓人疼惜不已。
「我想有個小孩,一個像你一樣的漂亮小女孩。」他突然低語道,話中的承諾不言可喻。
華寧寧睜大眼,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她突然蹙起的眉頭,讓他擔心地勾起她的下顎。
「一直以為有些東西是和我無關的。婚姻、家庭、小孩……。我的世界中向來只有舞蹈。」她娓娓地道出心聲,心卻早已開始甜蜜地發酵。
「你會擁有婚姻、家庭與小孩,因為你有了我。」
龔允中的話,為他贏得了一個緊緊的擁抱。
她將整張臉埋入他的頸項間,太多的喜悅讓她不知從何開口。十歲父母雙亡後,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孤單的。龍院長給了她許多的愛,於是她沒有太偏激,她只是一直不容易開心。
「你的快樂如果常常以這種形式表達,那麼我們的下一代隨時可能培育出來。」他低啞地說著:
「心愛的女人緊貼在我身上,我很難做個君子。」
剛才的熱情餘溫正快速地在他身體間燃燒起來。
華寧寧紅了臉頰,緩緩地抬起頭來,氤氳眼眸中有著他未曾見過的嫵媚。她淺淺的一笑,他幾乎無法移開視線。
「你的問題是什麼?快說吧,我不想待會再被打斷。」他挑起她的下顎,輕吻著她的鼻尖。
「算了,不需要問了。」此時此景,並不適合提出這種問題。
她信任他,這就夠了。
「別把問題擱在心裡,我正努力改掉這個習慣,你可別又染上我的壞毛病。」龔允中不贊同地搖搖頭。
「我只是想問,你第一次看到我時,你想到了誰?」
她的一個問題,讓他的溫柔僵在臉上。
「我第一眼看到你時想到誰?是『他』要你問這個問題的?」他的口氣變為冷厲。
「為什麼這麼不高興?難道我問了什麼禁忌的問題嗎?」他的反應為什麼如此激烈?她收回了置於他胸前的手,所有的快樂又漸漸沉入心底深處。
「他說只要我問你這個問題,我就會知道當初他為什麼會找上我。我不否認我很好奇,但是我絕對想不到你的反應會是這樣。」
她說完後,又回復到眾人慣見的清冷姿態。
「該死的,不要用你的冷淡來排開我。」他攬起她的腰,讓兩人的位子調整為面對面的談話姿勢。「我剛才的憤怒不是針對你,你本來就有權利知道一切。我氣憤的是我腦子裡的另一個男人。」
龔允中用拳頭瘋狂捶打自己的頭,絲毫未考慮是否會傷害到自己。
「住手。」她拉住他的手臂,想阻止他的舉動,卻沒有足夠的力氣可以攔阻住他,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拳頭不留情地落在他的額頭、雙鬢之上。
華寧寧不加思索地伸手抱住他的臉龐。
如果他堅持要這樣毆打自己,那麼就連她一塊打!
「你做什麼!」在一個失控的拳頭打到它的臉頰後,他乍然停止了所有自虐的行為。
「我沒事的。」她安慰他。
龔允中瞪著她雪白臉頰上的瘀紫。「你沒事?這樣也叫沒事?」
「沒有你嚴重。」手指劃過他臉上紅腫的皮膚,她心揪痛了下。「不要再這樣對待自己了。你這樣是想傷害誰?你這樣是傷不了他的,你不過是傷到你自己罷了。」
「毀了我,他也不存在了。」龔允中的眼中全是狠惡。
啪!
華寧寧一巴掌甩上他的臉頰。
「如果你當真是這麼想的,那麼請你走出這扇門,就當成我不曾認識過你!我知道的龔允中,即使有些偽裝,但絕對不是這樣一個自暴自棄的男人!」
她高昂的聲音在室內散開,他才發覺自己從不曾聽過她大聲說話,而臉頰上的熱氣提醒了她那一巴掌甩了多大的力道。
「手會疼嗎?」龔允中撥開她的長髮,挑起她低垂的小巧臉龐。
「不要跟我說一些言不反義的話!」
「關心的問候,不是言不及義的話。」龔允中將唇印上她的掌心,他烏黑的眼瞳不再昏亂。「我愛你。」
華寧寧不言不語,一任他擁著自己。
「我一直以為我把自己打理得很好,除了在表達自己真實情緒時有些低能外,我也習慣了這樣的自己──我不想走入誰的世界,別人也走不進我的世界。幾個月前,伊稜有了別的男朋友,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抱著她輕輕地搖晃著,他像是在敘說別人故事一樣的平靜無波。
「如果你不在乎她,為什麼那件事會對你造成影響?」她發現自己仍有些在意他對柳伊稜的感情,畢竟柳伊稜曾經擁有過他。
「知道自己情緒低能是一回事,真正認知到這個事實又是另外一回事。一個沒有感覺的人還算是個人嗎?那一天,我在山路上開快車,開車的時候,我一直是自我唾棄的,我希望我不要是龔允中這個人,我希望我果決一些、堅持一些。」龔允中乾笑了兩聲:
「所以,車禍過後,那個男人誕生了。我以為自己在休息時、我以為自己在沈睡時,他竟然利用了我的身體在這個城市中出沒,而且──還佔有了你。他是故意的,不是嗎?」
華寧寧看著他,突然想起海盜對他的敵意。「你生氣是為了自己的身體中居然有兩個自我?」
「沒錯,而且另一個顯然還拚命從事破壞。」龔允中緊繃著臉。「假扮成我佔有了你,而且還要你問我,我第一眼看到你時,我想到了誰。我知道他的居心何在,他見不得我得到幸福。」
「但是我們會幸福的。」她看著他說道。
他鬆開拳頭,輕輕撫摸著她的長髮。捧起她的臉蛋,端倪著她的五官。「第一眼看到你時,我想到的是伊稜,你們倆的輪廓頗為相似。」
「那麼他找上我幫忙,而且威脅我一定要幫忙是為了報復?因為我像伊稜?」
「我不知道。他和我共用一個軀體,但是我卻一點都不瞭解他。我只知道,只要他還潛伏在我體內,他就不會讓我們兩人好過。也許我該拜託凱立監視我的二十四小時……。」
他閉上眼,無限沉重地說。
☆ ☆ ☆
「謝謝你願意幫我。」女聲在電話中說道。
「謝什麼呢?我感謝你讓我幫忙。」男人的語氣裡有著高度的認真。「我會把『他』揪出來的。」
☆ ☆ ☆
盧凱立坐在沙發的把手上,打量著躺在沙發上的龔允中。
凌晨兩點半了,這傢伙已經倒了兩個小時了。如果十分鐘內龔允中再不醒來的話,他就打算使出一些非常手段了。
桌上那瓶礦泉水,拿來解渴或是拿來潑人都是不錯的啦!
突然,沙發上的人影挪動了一下,龔允中委屈於短沙發中的傾長身體顯然在尋找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
一雙充滿期待的眼睛盯著龔允中的臉。快醒來唷──盧凱立用嘴型無聲地喊著。
這傢伙在戲弄他嗎?
盧凱立望著那個再度一動也不動的人影,決定自己乾脆也來睡一覺好了,省得老盯著這傢伙看。龔允中又不是那個氣質一流的華寧寧,男人再帥,看個五分鐘也就夠了。
他看龔允中看了兩個小時哩!
盧凱立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解開早已皺巴巴的襯衫。反正也只剩一顆鈕扣沒解開而已。只穿著一件內衣,他順手從冰箱拿了瓶啤酒,咕嚕地喝了好幾口。
他就是千杯不醉,有什麼辦法呢。
走到窩邊,推開窗戶,盧凱立頸背上的寒毛突然直立,他瞇起了眼眸,倏地一個轉身。「嚇!你躲在我後面偷偷摸摸的想幹什麼?我對男人可沒興趣,你不要亂來啊!」
「你剛才讓我喝了什麼?」龔允中陰沉地說。
「家傳秘方,恕不奉告。」盧凱立拎著手中的啤酒,嘻嘻哈哈地回話。
乖乖!龔允中還真的是雙重性格哩。
眼前這個有著一雙危險眼睛的男人和那個斯文客氣的龔允中,還真的是同一個人咧。
「我要走了。」瞪了盧凱立一眼,龔允中冷冷地向大門走去。
「且慢、且慢。」唱著平劇的調子,盧凱立整個人快速地躍到門邊、貼在門板上。「我有事要和你商量,關於華寧寧的事。」
這傢伙還不知道華寧寧打過電話給他!
「哦?」豹般銳利的眼神閃過一道光,龔允中感興趣的坐回沙發裡,手肘大刺剌地擱在椅背,看來囂張。
「關於她的什麼事?」
「有道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你如果老是這副調調,崇拜你的女人可能要從十位數竄到百位數。」明為稱讚,實則是觀察龔允中的反應。
龔允中勾起一道笑,斜挑起一道眉。「有話快說。」
「關於華寧寧的受傷,我一直想不通……。」盧凱立抓頭撓腮故件苦惱狀,眼睛卻絲毫不曾離開過他。
「想不通什麼?」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狡猾。
「我是不清楚你當初怎麼會找上她幫忙啦!不過,既然找了她,一切就應該保密,沒錯吧?」
「沒錯。」
「既然沒錯,我就覺得很奇怪了。她計誘嚴少強到她房間這件事,除了你、我、她還有嚴少強之外,應該沒其他人知道,對不對?」盧凱立舉起雙手誇張地強諦著,不待別人回答,又自傾自地說了下去:
「嚴少強的個性,我們都很清楚的啦!碰到歹徒搶劫,還被拍了五花大綁的照片,他是不可能隨便嚷嚷的。而我們三個為了安全,也不會到處去說,我這樣說也沒錯吧?」
「你到底要說什麼?」他放下互疊的雙腿,不耐煩地瞪著盧凱立。
「總而言之,是誰透露了消息給辜方文或關正傑,讓他們知道華寧寧參與了竊取嚴少強指紋及鑰匙這件事呢?嚴少強根本不知道他家曾被人闖進去過。也就是說,關正傑和辜方文根本不可能知道有人在監視嚴少強與他們之間的互動。」
盧凱立站起身,邊說邊在地板上踱起步。他點起一根菸叼在口中後,順手丟了根給他:「喏,打火機拿去。」
男人啪地點燃了菸,長長地吸了一口。
盧凱立抽了一口菸,看著白色的煙霧在冷氣房中漫了開來。「要不要開窗戶?」
「不用了。」菸灰一彈,彈到地板上。
這傢伙的的確確不是龔允中!
允中最討厭他在冷氣房裡抽菸。當然,這個傢伙不知道。因為龔允中車禍後,善良又好心的他嘛,為了龔允中的健康著想,從來就不在密閉空間內抽菸。
「你剛才說了那一堆的廢話,是懷疑我去向關正傑告密?──龔允中瞇起眼,捻熄了香菸。
「也對也不對。」盧凱立嬉皮笑臉地把自己甩到龔允中對面的沙發上,用著古里古怪的聲調說:
「我知道大偵探盧凱立守口如瓶,而那個大美女華寧寧也不太可能會陷自己於危險中嘛。至於大律師龔允中,也不可能陷害人,你說對不對?」
「你到底想說什麼?既然你認為我們三個人都沒有嫌疑的話。」他看了下手錶,很明顯地不想和盧凱立在這裡鬼扯淡。
「三個人的確都沒有嫌疑。我的疑問就是──」盧凱立好整以暇地交插著雙臂,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你到底是誰?」
「龔允中」臉上的表情一轉為厲色,修長的眼眸閃著邪惡的光。「算你有一套,大偵探。」
他冷笑著,一種讓人不愉快的詭魅笑容。
「謝謝誇獎。」
「華寧寧告訴你的?」「龔允中」將雙腿蹺放在桌子上,揉了揉自己的鼻樑,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恭喜你答對了。允中不可能告訴我關於你的事情,好讓我來逼問你。因為你知道他的一舉一動,你會事先預防。」面對著一個擁有龔允中的外貌,卻是個十足十的壞痞子男人,盧凱立實在不太適應。
就好像台灣啤酒的罐子裡突然換成了日本清酒一樣。
怪!
「所以你讓龔允中喝酒,好讓我出來。你不怕我就此佔住他,不肯離去?」
「除非你一直不休息,就像太陽與月亮出來的時段不同一樣。允中喝醉、入睡時,你會出現;而當允中的體力消耗得差不多時,你也支持不了太久。」盧凱立又灌了一大口啤酒。
「廢話少說,是不是你打電話給關正傑的?」
「沒錯。」他回答得一點內疚感都沒有。
「你欠扁!」盧凱立衝到他面前,怒氣騰騰地一把拎起他的衣領。「你知不知道華寧寧可能被你害死!我和龔允中也可能被你害死!你以為關正傑擁有的槍械彈藥全部都是辦家家酒的玩具嗎?」
「放心好了,我只透露了華寧寧一個人,其餘的,諒他們也查不出所以然。」
「你幹麼陷害她?她和你又無冤無仇!」如果這個「龔允中」純粹是因為想讓龔允中痛苦,那也說不過去啊。
龔允中和華寧寧是在她受傷後才開始相戀的。
「她是和我沒有什麼冤仇,不過她訂機票訂得太快了,我還沒和她玩夠,不想放她走。」
盧凱立掄起拳頭想一拳擦死這個自私自利的傢伙。
「別這麼衝動,你揍的是龔允中的身體。」他有恃無恐地挑了挑眉。
「真他媽的混蛋、王八蛋!」喜好分明的盧凱立朝龔允中比了比中指。
龔允中伸手撥開盧凱立的手,整了整衣領。
「我也算是替龔允中著想。找上華寧寧,還不是因為她和柳伊稜長得有幾分像。柳伊稜和別人鬼混,我就替他找個比柳伊稜更養眼的女人。瞧,他現在不正和華寧寧混得火熱嗎?」
「我警告你,你最好給我安分點!我明天就帶龔允中去找最好的心理醫師,我這輩子不想再見到你!你也別想去搗亂他們小倆口!」
「有時間罵我,倒不如去替華寧寧擔心。她一直留在國內,而且還和龔允中在一起,看起來很不畏惡勢力嘛。而且很容易被人推論出她當初和誰一起洗劫嚴少強的,你說是不是啊?大偵探。」
「龔允中」閉了閉眼,搖晃了下身子,體力已超出他所能應付的範圍。終於,他倒入沙發中。
「喂!你把話說清楚再睡!」盧凱立拚命地搖晃著他,不客氣地拿起啤酒又往龔允中的嘴裡灌。
龔允中張開有些朦朧的眼睛,打掉盧凱立的手。
「華寧寧是我的女人,敢偎到另一個男人身旁,就要有本事脫劫離難。你們有本事就別讓我出現,否則我不會讓華寧寧好過。我會想辦法讓她再度成為關正傑狙擊的對象。我得不到的人,我會毀了她──」
龔允中不支地閉上眼,沉沉睡去。
「你這個死變態!」盧凱立瞪著那張進入睡眠狀態中的臉,不客氣地詛咒。
發愣了幾分鐘後,盧凱立拿了搖控器停止電燈上的針孔攝影機。他拿起了電話,撥給華寧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27:42
第九章
「我可以在這裡坐下嗎?」有禮的男聲問道。
華寧寧點點頭,禮貌性地看了他一眼很有型的男人。
「華小姐,打算什麼時候回國?」男人如鷹一般的美麗眼睛,在盯著人看時像是允諾誓言一樣的專注。
「尚未決定。」她淡淡地回答,並沒有什麼說話的興致。
對於男人知道她的名字,她並不訝異。這種公開的宴會場合,受邀者多是雜誌、媒體的知名人物。
「你在找人嗎?」漂亮的女人不需要任何珠寶陪襯,男人撫著自己的唇看著一身白色長衫的華寧寧。
華寧寧抿了抿唇,開始後悔為什麼要答應讓這個人坐下來。真吵。
她的目光在室內的紅男綠女中轉了一圈之後,又將視線投向入口處。允中來了嗎?伊稜來了嗎?
來參加這個餐會,就是為了想見見已經出院的柳伊稜。
「今天八成是個好日子,許多宴會、發表會都在今天登場。」男人沒因為她的不理不睬而減少了說話的興致。「龔家三兄弟,今天八成都輪流赴約吧。不知道今天哪一位會到這裡?應該是龔允中吧,你覺得呢?」
華寧寧側過了頭望著身旁的人,眉眼之間有了防備。自己和允中的交往,除了盧凱立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知道。
「你是誰?」她問。
「關正傑。」關正傑執起她的手,風度翩翩地印上一個吻。一個冰冷的物。
華寧寧抽回手,認真地打量這個男人。歐洲貴族式的西方俊美及神情間的淡淡傲慢讓關正傑與眾不同。她討厭他的眼睛,一雙與海盜男人同樣殘忍而沒有感情的眼睛。
「我們認識嗎?」關正傑為什麼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你肩上的傷口好一點了吧?」
他的回答讓她的心臟停了一拍。他這句話是承認她肩上的傷的確是他派人所為的嗎?
「你打算再桶我一刀嗎?」華寧寧自椅子直起背脊,微昂起臉龐看著他。
「漂亮。我欣賞你這種不拖泥帶水的個性。」關正傑不怒反笑。
只是,連笑容都是冷的──
莘寧寧攬緊了身上的披肩,突然有些寒意。當一個人不認為做壞事是種罪惡時,他當然可以殺人不眨眼。關正傑給她的就是這種感覺。
「你和龔允中交往得還順利吧?」他閒話家常一樣地問道。
「那與你無關。」
「怎麼會無關呢?嚴少強會因為你的一個微笑而忘了自己該何去何從,而台灣的企業界裡有太多嚴少強。你如果存心要壞我的事,我會嚇得冷汗直流。」關正傑笑著說。
「誰告訴你我接近嚴少強的事?」她不打算否認。
從盧凱立口中她知道一切都是「海盜」所為,她只是想再確認一次。
「一個男人,不具名的男人。我也正在找他,八成是追求你不成,因而轉愛成恨的人吧。不過,奇怪的一點也在這裡,你這種個性不會讓人太接近,那個男人怎麼會知道你所參與的這些秘密行動呢?」
關正傑的話讓她心頭一驚!她只能慶幸自己平時臉上就沒有太多情緒反應,否則此時的面無表情豈不顯得怪異?
「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我不會再管那些事了。」她說。
「我當然清楚你這種個性不會主動找麻煩上身,擔心你不如擔心你背後指使的人。龔允中還是盧凱立呢?」
「都不是。」華寧寧全身的細胞警覺地豎起。
關正傑的感覺太敏銳。
「這就奇怪了,這些日子你似乎只和龔允中有交情,而龔允中和盧凱立來往密切。除了這兩個人,我倒不清楚誰有力量可以驅使你。」
關正傑說話的同時,身子微微地向前傾,說話時吐出的氣息,不客氣地吹動她前額的髮絲。
她厭惡地撇開頭。討厭別人離她太近,允中是她唯一想擁抱的男人。「公開場合中,請你保持禮貌的距離。」
「如你所願。」關正傑向後一傾,手卻順暢地搭在她身後的沙發背上。
「原來你在這裡。」辜方文拿著一杯酒走到他們面前。
華寧寧抬起頭,看著皮膚細柔得足以讓女人慚愧的辜方文。
她有種被圍堵的感覺。
「我到哪不需要報備吧,辜老弟。」關正傑依然是微笑的,完全無視於週遭紛紛投來的視線。
「談妥了嗎?」辜方文輕啜了一口雞尾酒,目光盯在關正傑放在華寧寧身後的手。
「你說我們達成共識了嗎?寧寧。」關正傑親密地問道。
「你什麼時候回國?」辜方文問得並不客氣,看著華寧寧的表情也不友善。
「過來。」關正傑伸長手拉住辜方丈的手腕,一把將人帶到他面前。
辜方文的眼裡有片刻的恍惚,微微顫抖的手努力地不讓手中的酒汁溢出。
週遭的議論更形吵雜。關正傑與辜方文?
華寧寧訝異地眨了下眼。關正傑就著辜方文的手,竭盡了他手中那杯紅色雞尾酒。
關正傑以唇舔去唇間的一滴酒汁。他明白辜方文的傾慕,卻不想接受。無關辜方文的性別,而是辜方文太眷戀的眼神讓人厭煩。
「你,走開。」關正傑鬆開手,不留情地推開辜方丈。
華寧寧覺得自己聽見了辜方文心碎的聲音,就像「天鵝湖」中,公主發現王子被假公主迷惑時,那種心碎的聲音。
「我只是想確定她不會再壞我們的事。」辜方文臉上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在目光留戀地注視了關正傑之後,他轉向華寧寧說道:
「多留一天,我們查出你背後指使人的機率就愈大。」
華寧寧交握的手掌緊了緊。辜方文是在幫她還是恫嚇她?「我下個星期回國。」
關正傑站起身,緊抿的唇顯示出他的不悅,他跨步離開,一如他出現時的無聲無息。
辜方文又咬了下唇,一瞬間的脆弱讓他柔美得像個女人,然而那只在一瞬間。
「我希望你說話算話。」他以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
「你留在這裡沒有好處。龔允中有末婚妻,我不認為他會舍下柳伊稜;柳伊稜的父親在司法界的影響力堪可稱為『教父』。」
華寧寧冷了眼,對辜方文原有的一點同情全化成空氣。不愛開口,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壓。她討厭他這種影射龔允中趨炎附勢的說法。
「不勞你費心。若要談『無功而返』,你與關先生之間更適合拿來比喻,你不覺得嗎?」華寧寧說。
辜方丈回瞪她,忽而亮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我不打擾你了。柳小姐和龔允中走進來了,多麼漂亮的一對啊。」
華寧寧側過了身子,看向入口處柳伊稜的甜蜜笑靨。
「對了,你不覺得自己和柳小姐有些神似嗎?男人總是找同一類型的人。」辜方文揚長而去。
華寧寧向後躺入椅子中,靜靜地瞅望龔允中客氣而疏遠的表情。最少他在自己面前時總會真實地表達出喜怒哀樂的,她從不懷疑自己對他來說是個特別的女子。
將目光投向柳伊稜。家境優渥的嬌氣寫滿在那張臉龐上,淡淡的脂粉成功地掩飾住自殺後的蒼白臉色,柳伊稜唇邊的笑是可人的。那雙戴著白手套的手緊偎在龔允中的肘彎中。
那是昨夜擁抱過她的肘彎啊,華寧寧忖道。
她突然覺得自己在演一出無聊的肥皂劇,劇碼是最老套的那種──男主角為了責任,不得不對另外一個女孩子負責,而身為女主角的她只能退讓到一旁。
忽而目光與龔允中相接,他的眼神一轉為溫柔,帶著柳伊稜向她走來。
「晦。」龔允中凝視著華寧寧。
他知道她今天的出席只是為了看伊稜,這是伊稜自殺後第一次出現在公開場合。
「允中,你不替我們介紹一下嗎?」柳伊稜的手指緊捉著龔允中的手臂。
「這是華寧寧,這是柳伊稜。」
「我是他的未婚妻。」柳伊稜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我知道。」華寧寧輕聲地說。
女人的第六感總是敏銳的吧?
「你和龔允中認識多久了?」柳伊稜追問著。她不喜歡允中看這個舞蹈家的樣子,太──太溫柔了。
「我不知道。」她據實以告。
情感的深切度豈能用時間來衡量。華寧寧的目光與襲允中糾纏,她微微地一笑,想起他這些天在枕畔間對她的低語──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你喜歡他嗎?」柳伊稜猛然捉住華寧寧的手臂,有些神經質地追問著:
「你不會搶走他吧?你不會吧?我現在身旁只有允中了!你不要和我搶他!」
「伊稜,不要亂說話。」龔允中皺著眉拉回伊稜的手,他以為她的精神狀況已經比較穩定了。
「我沒有亂說話。」柳伊稜搖著頭,整個人投到他的懷中。「我會乖,我不亂說話,你不要離開我,不要像他一樣地離開我!」
龔允中輕擁著她,大哥哥似地拍拍她的背。「你不要胡思亂想。」
「我沒有。有人打電話告訴我,說你正和其他女人談戀愛!」柳伊稜慌亂地注視著龔允中。
「那個人騙我,對不對?」
「誰打電話給你的?」龔允中肅整了面容,說話語調也變得僵硬異常。
是另一個「龔允中」嗎?在盧凱立錄製的錄影帶中,他看過另一個自己──一個想毀滅一切的「龔允中」。
「一個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誰。他騙我的,對不對?」柳伊稜堅持要他給一個答案。
「那個男人什麼時候打給你的?」華寧寧開口問道,心頭也是一片混亂。為了不讓那一個「龔允中」有出現的機會,允中已經完全戒酒。
「昨天──前天──不──是大前天晚上。」柳伊稜皺著眉頭說。
「大前天晚上,就是盧凱立錄完影的隔天。那一天我早上出庭,下午也出庭,回到家時頭一沾枕就睡著了。」龔允中對著華寧寧說道。
華寧寧點頭,她記得那一天,因為那天龔允中累得沒力氣到飯店來找她。
「我那一天並沒有喝酒。」
龔允中的話讓他們兩個人變了臉色。他們一直以為只要不喝酒,那個「龔允中」就無法出現。』「你該離開他一段時間的,只要你待在允中身旁,另一個『龔允中』就會蠢蠢欲動地想從事破壞。」
華寧寧與龔允中同時想起盧凱立所說的話。
如果那個男人可以在龔允中睡眠時擁有自由意志,那麼「他」會趁機做出多少毀滅的事情來?打電話給柳伊稜,只是「他」破壞的開始嗎?
「為什麼你們兩個人一直對望?而且淨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柳伊稜不高興地拉著龔允中往外走:
「我們回家,我不要待在這裡。」
「等我一下,好嗎?」
龔允中方開口,柳伊稜的眼淚就嘩然地流下來。
「是真的!一定都是真的!你喜歡這個女人對不對?」柳伊稜的聲音開始失控。
龔允中急忙拿出手帕為伊稜拭淚。「別哭啊。你如果想回去,我們就回去。」
他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演出三角戀曲。
華寧寧彎下身去調整鞋帶,刻意避開柳伊稜的瞪視;而龔允中則忙著想在伊稜情緒失控前帶她離開這裡。
因此,除了柳伊稜之外,其餘兩人都沒有注意到華寧寧頸間那條屬於龔允中母親的項練,在華寧寧低下身時滑出了她的衣領──
☆ ☆ ☆
「她還好嗎?」
「哭了一陣子之後就睡著了,而且一直不肯放開我的手。她現在非常缺乏安全感。」
龔允中擁著華寧寧站在飯店的落地窗前,同望著城市中的霓虹點點。
「你打算怎麼辦?關於伊稜?」她把臉埋入他的胸前,呼吸著他乾淨的味道。
「你晚上看過伊稜,應該可以明白我現在根本沒有辦法放她一個人。」
「我們是不是該狠心一些?為什麼我們不能只單純地為自己而活?為什麼我們兩人的世界裡還要有別人的加入呢?」
「因為世界是由許多人所組成的。」他抱緊了她,沉痛地說:
「因為我認識她在先、因為她是我的──未婚妻。」
「她一向這麼依賴你嗎?」獨立慣了,很難想像依附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她在大學時非常活躍,雖然驕縱了些,卻像個小妹妹一樣地讓人想疼惜。只是,從我們宣佈訂婚的那一刻開始,她的世界就開始以我為中心。加上她畢業後沒上班,就等著我娶她入門,所以生活空間愈來愈小。因此,我不愛她這件事才會對她產生那麼大的影響。」龔允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加上又碰到洪迅那個愛情騙子,她承受不了,才會──」
「她應該去尋找一些能滿足地心靈的東西,一個需要依賴別人來支撐自我的人很容易被擊敗。」
兩人之間,沉默了下來,只是無言地凝視著彼此。
「我們要分手嗎?」她問得痛苦。
「絕不!」他震驚地扣住她的肩膀。
「世界上沒有什麼絕對的事,尤其是當你正在扮演別人為你安排好的角色時,更是如此。我沒有太多的包袱,你卻不同。」
他的溫度透過衣服傳入她的手臂,她卻覺得寒冷。不愛笑的容顏,此時更是增了數分愁。
「我知道自己應該讓你離開的。」龔允中撥弄著她的長髮,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才習慣了她微涼的芳香、才愛上了這種相伴的感覺,怎麼總是和她在分手與不分手間掙扎?
「我知道自己不該再待在你身邊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會刺激到另一個『他』。我是該搭上明天最早的一班飛機離開這裡的。」
她半踮起腳尖,主動探索著他的唇。沒有海盜那種惑人的白麝香,龔允中的身上是屬於他的乾淨氣息。
纏綿地吻了她許久,留戀的唇甚且放肆地挑開了她胸前的衣鈕,只是在他的唇瓣接觸到她胸口那只香水項練時,他如火的熱情忽而降至冰點。
龔允中握住被她體溫煨溫的墜子,看著她的眼。
「在我還不能克服心裡那個惡魔時,我的確不該和你在一起。『他』打過電話給關正傑,『他』就很有可能再藉其它理由來擾亂我們之間。他甚至還打電話給伊稜,伊稜還那麼脆弱,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可能刺激到她。該死的!」
龔允中詛咒了聲。為什麼他對這件事一點知覺都沒有?!
「他的恨愈是強烈,愈是想破壞。」伸長手臂,抱住允中緊繃的身子,她想起那卷錄影帶中最後「他」所說的話──
你們有本事就別讓我出現,否則我不會讓華寧寧好過。我會想辦法讓她再度成為關正傑狙擊的對象。我得不到的人,我會毀了她──
「心理醫生說這種多重人格症需要長期治療,可能完全痊癒,也有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子。」他悲哀地動了動嘴角,有些嘲諷。
「別再把自己陷在情緒中,也是治療的一部分,不是嗎?」她溫柔地說。
「我會努力改變自己的。我不會讓『他』再有機會出來破壞。」
「今天晚上關正傑找過我。」華寧寧說道。
龔允中變了臉色。「他想做什麼?你剛才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找過你?」
「伊稜一出現後,我們三個人就處於一片混亂,我哪有時間說什麼呢。」
他緊張地握住她的肩。「他說了什麼?你沒事吧?」
「他要我盡快離去。」她笑得有些落寞。「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我們分開呢?知道嗎?其實我已經訂了明天回去的機票。」
「為什麼這麼殘忍?!我們相聚的時間還不夠少嗎?!」才開口,他立刻又後悔了──
「走吧,關正傑都出口威脅了,我不要你有任何的危險。」
「希望再看到你時,那個自我壓抑的龔允中已經不見了。而伊稜的病也好轉了。」瞧她說的話像是生日許願一樣,
「你會離開多久?一個月?兩個月?半年?」
「兩、三個月吧。你知道我有一場巡迴演出,而且我想練新舞。」她現在的激烈情感足夠把「火鳥」跳成功。
她看著他,盡量不想去那些失落。
龔允中低吼了一聲,近乎粗暴地把她扣進懷中,像是想將她嵌入身體一樣。他喘息的低語:
「那麼長的時間──」
還不及傾訴更多思念的話,他的行動電話就打擾了室內的寧靜。
只有家人和幾個親密的朋友知道他的電話號碼,因此不能不接。
「我是龔允中。」他低沉地說。
「你把龔媽媽的項練送給她了,對不對?」
「伊稜!」龔允中驚訝地看了寧寧一眼,臉色開始鐵青,伊稜聽起來不對勁。
「你把龔媽媽的項練送給她了……?」電話中的聲音是極度虛弱的。
「你怎麼了?不許胡思亂想!」
「我死了,你會記得我一輩子嗎?」
龔允中霍然站起身,拿起旅館的另一支電話撥給柳文輝。
「你為什麼不說話?我要聽你的聲音──允中,我的手好痛!」
龔允中倒抽了一口氣,拚命祈禱伊稜不要又做出傻事來。柳伯伯快接電話啊!
華寧寧站在他身旁,替他拿著另一支話筒。
「伊稜,你前幾天不是說想去旅行嗎?你想去哪裡?」他安撫地說道。
「要去哪裡?去歐洲。不,去日本好了。」她說話的氣息愈來愈弱。
「喂,我是柳文輝。」柳文輝疲累的聲音傳出話筒。
龔允中摀住了另一邊的話筒,快速地對著柳文輝說:「柳伯伯,我是允中。伊稜好像又自殺了!你快去她房間看看!我馬上就到!」
華寧寧愣在他身旁,不明白命運為什麼要這樣地擺弄他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2 00:28:30
第十章
一年多以後。
「洪迅的案件查得如何?」龔啟允坐在書桌前問道。
拋棄柳伊稜的洪迅最近被控為商業間諜。他跳槽到另一間公司時,將原來公司的機密技術一併盜賣至新公司。
「資料都收集全了,證詞也很完整,他這回鐵定要在裡頭待上一段時間。」不會低於十年,龔允中並不掩飾唇邊的厭惡。
「不要太趕盡殺絕。」
「我知道。」
「伊稜那孩子也病了一年多了。可憐了文輝,就這麼一個女兒。」龔啟允搖搖頭。
看著父親,龔允中乍然開口說道:「我從不曾愛過伊稜。」
半個小時前,盧凱立的一通電話,讓他對自己與寧寧及伊稜之間這種滯礙的情形感到厭煩。
或者該說是恐懼,恐懼失去華寧寧。
華寧寧現在人在台灣,而他卻完全不知情。
「我知道。但是總不能棄著伊稜不管,否則大家會怎麼看我們龔家。你最近帶杜亞芙回來的事情已經鬧得風風雨雨了,我不希望再傳出任何敗德壞俗的新聞出來。」
「別人的看法那麼重要嗎?亞芙在婚前就是我的好朋友,現在也依然是。」
父子對看,嚴厲的老眼對上一雙執著的黑眸。
他知道這一年多來兒子變了許多,應對進退依舊合宜,然而處事時卻多了分堅持,不再是那個永遠妥善的好好先生。
「你知道你們三個兄弟裡我一向最看重你。」
「我知道,所以我之前的三十多年是為你和媽媽而活的。」龔允中臉上的線條緊繃異常。
「你可以過自己的生活。」龔歆允拉開抽屜,拿出雪茄。他心煩意亂時需要一些尼古丁。
「我沒有辦法把心劃成兩個部分。一部分中規中矩,一部分隨心所欲。」
「你想怎麼樣?」
「不高興時不必虛偽的笑,厭惡時不必客套的應酬。」
「這就是社會。」龔啟允吸了口雪茄,辛辣的味道在室內漫開。「我只是希望你行為合宜,不要像廷山一樣娶個酒家女。」
「葉芸是因為不得已才入酒家討生活的。你不需要用你的成見來批判她。她聰明、善良而且和廷山情投意台,這樣就夠了。」龔允中清朗的眉眼執拗地看著父親。
「怎麼可以不在乎成見!我們活在社會裡。」龔啟允濃眉緊蹙。
「成見是人造成的,而社會是人創造出來過生活的,自我的感覺才是最重要的。」龔允中與父親對視著,兩人的表情都不平和。
「不用說那麼多廢話,你想不管伊稜,是不是因為你有其他女人了?」龔啟允惱火。
龔允中站在父親的辦公桌前與父親的白髮怒焰相對。
三十多年都這樣過了,他為什麼要開口反駁?
「我猜對了嗎?你有其他女人了!」龔啟允一拍桌子,緊盯著他。
「如果她不是你喜歡的人,我也不會放棄。我會找機會和柳伯伯談談,我對伊稜有責任,卻不想因此而賠上一生。」
「希一或廷山看過她嗎?」
「沒有。在不能給她一個正式的定位前,我誰都沒有說。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龔允中口氣十分堅決:「從小到大,我一直依著你的標準過日子,從今以後,我要過自己的生活。」
說完了想說的話,他轉身走向大門。
「帶那個女人回來。」
「你會看到的,在大哥和蘭祺的婚禮上。」龔允中站在門邊說道。
在門扉即將闔上時,龔啟允乍然開口:「你不考法官了嗎?」
「不了。我一直想做什麼,你知道嗎?」
龔啟允不言。孩子全依他的願做了律師,似乎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三個兒子都聰明,也都十分順理成章地當上律師。然而他們想做什麼?
他不知道。
龔允中看著父親,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我想教書,也許當我有更多實際經驗後,我會接受學校的聘書。我喜歡平和的師生交流,而不是法庭中緊張的對峙。」
「希一離婚離得突然、廷山帶個風月場所的女人,你又砸了一堆什麼自我實現的鬼話給我!決定了一切,再把結果丟給我,就是你們三兄弟的做事態度嗎?」龔啟允大口吸菸,背過身不看兒子。
兒子為什麼要反抗他?
「你不也是如此對待我們嗎?我們從沒想過法律之外的科系,因為你決定了一切。」
龔允中平心靜氣地說完所有的話,果斷地關上了門。
這一年多來,他瞭解到──所有的個性都是出於他的心,他該是任何情緒的主宰,他是唯一的龔允中。
他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 ☆ ☆
該和允中聯絡嗎?
華寧寧走在人行道上,看著腳下的紅磚。
其實昨天就回來了,只是不想打電話給他。這一年多來,都在國外見面,她是不曾再踏上台灣的土地了。
在異國他鄉,現實離得比較遠。
另一個「龔允中」是不曾出現過了,因為心理醫師的治療有效,或者如盧凱立所猜測的,她和允中的分開不會刺激到「他」,也或者允中這一年來自我調適得非常地成功……
沒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不過自從她出國後,海盜的確就消失了。
在她的沉思之間,轉角的一輛機車勾住了她的裙擺。她把幾分鐘前剛買的雜誌放到機車坐墊上,低頭正想解開裙擺時,眼角卻盯住封面的標題──
名律師龔允中與航界名人之妻杜亞芙之不倫之戀?
「?」印成鉛字只有一個點,卻可以讓人痛苦許久。
猶記一年多前,她第一次向龔允中邀舞時,杜亞芙正是龔允中的伴。杜亞芙不是容易讓人遺忘的女人。
人在生病中會特別脆弱嗎?在醫生尚未對她的腿傷下定論之前,她對於這種八卦雜誌的報導,只會置之一笑吧?華寧寧拿起雜誌,腳步急促地向前。飯店就在下個轉角,她想回房打電話──
問問他,為什麼不曾和她提過杜亞芙。
「寧寧。」
她倏地抬起頭,望著站在她面前的人。
龔允中還是海盜?
龔允中敞開著衣領,氣息仍因跑步而微喘,平素優雅冷靜的長型眼瞳有著外露的狂放。
他,是龔允中,但又不像龔允中。
「回來為什麼沒告訴我?」他捉住她的肩膀。
「我……。」華寧寧猶豫了會,卻還是明白地告訴他她昨天的心情:
「我不想打。」
打了電話,好像是想把自己的痛苦全丟到他身上一樣,雖然她的確是因為想見他才搭機回國的。
她的視線流連在他臉龐上。
龔允中的眉頭蹙起,臉孔中有著壓抑的神色;他知道她不愛在舞台外的地方引起注意。「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回來了?」他重複地問。
「我為什麼要說?你也不見得什麼事都告訴我啊。」她握緊手中的雜誌。
「你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量加大,手也不自覺地握痛了她。
「我們半年沒見面了!你不愛用電話聯絡,像個吉普賽人一樣地行蹤不定。這六個月裡,除了一、兩張明信片外,你音訊全無。你曾經想過我在這裡的心情嗎?要我告訴你什麼?從來都是你主動聯絡我的。」
龔允中毫不保留地說出心中的話,將他思念已久的容顏愈拉愈近。
「不要在街上動手動腳。」他的話讓她覺得自己好自私。她推開他,向前小跑了兩步。
「如果你是想擾亂我的定力,你做得十分成功。」
言未畢,他的手打橫抱起了她,公然的親匿姿態引得不少群眾觀看。
「放開我。」她低聲說道,整張臉冰冷地生著氣。
「不放。除非你給我一個答案。」他跨著大步向前,同時將她攬得更緊。
他是如此思念她,她卻只想推開他!
她討厭這樣被對待!華寧寧掙扎著想逃離他的擁抱,因練舞而結實的小腿卻因懸在空中而失去任何踢人的力氣。
在他的腳步逐漸接近飯店時,她伸出手肘側撞他的小腹。
龔允中悶哼一聲,眼中燃燒著憤怒:「你逼我的!」
他低頭,咬掉她用來固定長髮的木簪,一頭烏亮瀑布頓時流瀉在往來人群的視線中。
「好漂亮喔!」
「你看,好像有人在拍的MTV耶。」
路人的讚美湧入他們週遭,人群逐漸聚集。
「你太過分了。」她僵著身子,拒絕看他一眼。
一年多的相處,即使幾個月才能見一次面,她一直以為他是最瞭解她的人,最少他該知道她討厭在別人面前放下髮髻。
她不愛那種長髮披肩的柔美形象。
在飯店門僮的側目下,走入飯店,他同她一樣凝著臉。「房間號碼是幾號?」
沉默持續到兩人進入電梯之中。
「放我下來,你的秀可以結束了。」她說。
她的話沒讓她得到自由,龔允中沉著臉又問了一次:「幾樓幾號房?」
「九樓A室。」她丟下話,目光卻溜向鑲鏡的電梯中他的身影。
為什麼今天的他顯得如此陌生?他專制霸道得讓人不悅。
她從來不欣賞任何自大的男人,所以體貼的龔允中佔據了她的心房,而非那個善於調情的海盜。
站在九樓A座前,他命令地說:「鑰匙。」
她遞過鑰匙,低垂著視線看向地板。
龔允中開了門,在進入房間、放她落地的那一剎間,反身將她的身子定在門板上。
「我想你。」他的唇覆住了她。
他熟悉的溫熱氣息撲向她的鼻端,她閉上了眼,任由他親密地探索她的唇。
龔允中的重量將她的背壓平在門板上,冰涼的門板沁人背部肌膚,華寧寧張開眼,所有的熱情在片刻間消逝無蹤。
「放開我,你這個行為和另一個『你』有什麼不同?」她選擇了最強烈的譬喻來說明她厭惡的心情。
華寧寧將手上的雜誌丟到地上。
她實在不敢相信現在歇斯底里的女人是華寧寧,她一向很冷靜的。
「對不起。」她把自己蜷入沙發中。
「發生什麼事了?」他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演出不順利嗎?」
「不是。」她悶著聲說。
為什麼她的生命中要有這麼多不確定?就連她以為會陪伴她一輩子的舞蹈都可能會離她遠去,那麼人的感情豈不更沒有保障?
「絕對有事。」他的大掌捧住她的臉,認真地注視著她:
「你要我把心事說出來,你不要我心裡積壓任何陰霾,而你卻打算把苦往心裡放嗎?」
「你也不是什麼都說的人。」她把目光移向地板上的雜誌。
龔允中隨著她的視線看去,才瞄了眼八開大雜誌上的標題,便輕笑出聲:
「以為你和其他女人不同,沒想到竟也信這種東西。為了幾句捏造的標題,你和我鬧彎扭?」
「平日的我不會,但是一個沒有舞蹈的華寧寧會。」她不笑也不怒,只是木然地說著話。
「發生什麼事了?」龔允中表情一斂,著急地問。
她看入他眼中的焦急,在內心掙扎了許久後還是開了口:
「我在公演時扭傷了腳脛,治療了一段日子都沒好轉,再照x光時,醫生說我的韌帶嚴重受傷,可能無法再使力。」
華寧寧像在說別人故事一樣的平淡,然而她目光中的空白卻騙不了人。
她很痛苦!
「多久以前知道的事?」他緊抱住她冰涼的身子,心疼她所受的痛苦。
「一個星期前。」她輕聲地說,沒發覺自己的手指已握成拳。
「為什麼不告訴我?出了這種事,你不希望我在你身旁嗎?」扳開她緊握成拳的手掌,憐惜地輕撫著她手心中的瘀紫。
看似堅強的她,卻比誰都不懂得照顧自己!
「我以為我可以撐過來的,不過就是不能長時間跳舞罷了,又不是──」她停頓了下,想擠出一個微笑,卻只是動了動嘴角。
「──不是世界末日。」
「你怎麼這麼倔強呢?難過時就說你難過啊。」他抱住她在懷中輕輕搖晃著,像抱著一個嬰孩一樣地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說出口會這麼痛苦。」她睜著無神的眼神看著他。「什麼都不說,傷口才不會變大,說了會難過。」
「傷口不處理,只會愈來愈糟。我的例子還不夠讓你警惕嗎?」
「那不一樣,你的能力並沒有被否決。而如果我沒有了舞蹈,生命就只剩下一片空白。這些年一直陪著我的,除了這頭長髮,就是舞蹈了。我從不會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我不能跳舞!」
她捉住他胸前的衣襟,不住地搖晃著頭。「我好難過──」
龔允中拉過沙發上的一床薄被,將她整個人包裹在被子裡頭。她渾身冰涼,而且不停地發著抖。
「寧寧,你還記得去年我到倫敦找你時,你說過你很喜歡台東的一處海邊,你想在那裡蓋一座房子,你可以在海灘上跳一整夜的舞,而我會是你最專心的觀眾。」他將臉頰偎上她的臉龐,溫柔地說:
「你記得嗎?」
「記得。」在他的說話聲中,她逐漸地放鬆,手也悄悄地偎入他的胸腹之間,尋求著他的溫暖。
「你還可以繼續跳舞,雖然你可能無法再站上國際舞台,但是你已經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在大家面前了。不是嗎?」他抬起頭,看著她憔悴的小臉。
「這一年多來,文化界不是封你為『重生的火鳥』嗎?你演出的『火鳥』即使連最刻薄的舞評家也讚不絕口,這樣就夠了。人的一生,只要曾經達成過他的夢想,那麼他這一生就不算白走一遭了。你才二十多歲,卻已經踏上金字塔的頂端。你該為你自己感到驕傲。」
「為什麼你安慰人的話讓我想哭?」華寧寧呢喃地說。
「因為你從來不肯讓別人有機會看到你脆弱的一面。」他輕拍著她的髮。
他的話讓她紅了眼眶,她低呼了一聲,把臉全貼到他的頸子間。
「我一直告訴我自己,不要太依賴你、不要太想你。如果我太依賴你、太想你,我會熬不住這種一年只能見上幾次面的日子。」
龔允中挑起她的下巴,深情地看著她。「是我的錯。我該多為你做一些的。至少當你不和我聯絡時,我可以想盡辦法找你。我起碼要努力做到,你一受傷時,不是一個人躲起來,而是躲到我的懷裡。」
她伸手拉下他的頸子,送上自己的唇。
龔允中留戀地在她唇間啜吻她的馨香,雙手早解開了兩人的衣衫,在心靈交融時,結合了彼此的身體。
「我沒有吃避孕藥,你也沒有用保險套。」自激烈的歡愛中清醒,她無力地偎在他胸前,聽著他仍亢奮的心跳。
「如果你想會有一段時間不跳舞,你願意生下我們的孩子嗎?他撫著她如緞的背脊。
「懷孕會讓你的身上多一些肉,我也可以冠冕堂皇地要你多攝取些營養。你不能再拿舞者的超瘦標準來拒絕吃太多食物。」
「這是──」她屏住了呼吸。自從伊稜因為她而再自殺後,對於他們之間的未來,她從不願想太多。
「這是求婚。」他側過身子,俯看著她頰邊淡淡的粉,忍不住又吻上了她的唇,雙手愛撫過她的身子。「可以嗎?」
「我們去年就說過你不可以用這種方法來干擾我的思考。」她忍住一個呻吟,拉開他的手。
「我忍不住。」咬了下它的唇,龔允中笑問著:「還有一件事,我想你可能不知道。你最近和龍院長有聯絡嗎?」
「沒有。院長身體怎麼了?我才剛結束日本的公演,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著急地想坐起身。
龔允中搖了搖頭,又把她壓回抱枕之間。「和院長無關,和蘭祺有關。我大哥要結婚了,新娘子是龍蘭祺,你該知道的,她和你同一個育幼院。」
「蘭祺要嫁給你大哥?!」長睫毛不置信地煽了煽。「你大哥不是很嚴肅嗎?」
蘭祺是個甜姐兒一樣的陽光女子。
「互補作用吧,蘭祺已經做了明智的決定,你呢?」龔允中認真地注視著她。
「伊稜怎麼辦?她的病情好些了嗎?」她半坐起身,看著他皺起了眉。「她還沒好,對不對?」
「時好時壤的,有時連我都認不得。她的前半生太順利了,以致她無法接受她感情上接連的受挫。」
「你不怕和我結婚之後,她的病情又惡化?」
「我不能為了她而放棄了我們的幸福。人一生能找到命中的伴侶是種福分,我該珍惜,而不是讓你孤獨地扛著我們兩人的命運。伊稜現在精神狀況不佳,但是我相信她會好起來的。我想,柳伯伯也能體諒我的。」
「為什麼想法突然改變這麼多?」這一年多來,他就像個苦行僧一樣地把他對伊稜的內疚拚命地往自己的身上扛。
「今天早上我接到凱立的電話,一聽到他說他在飯店裡看到你,我差點發瘋。我以為我會失去你,我焦慮不安,所以才會在飯店門口做出那些不理智的行為。」他握住了她的手,虔誠地在她的手背上印了個吻。
「剛才我差點以為『他』又出現了。」她誠實地說:「『他』現在是你的一部分了,我應該高興你們成為相融的一體了,對不對?」
將她的髮絲全攏到耳後,心因為她的體諒而暖和著。
「嫁始我,寧寧。」
「不能跳舞的我,可能會失去生活重心,可能會像今天一樣無法控制情緒。我太孤傲,不會是那種以夫為天的妻子。」她咬著唇說道。
「我不奢望我會是你全部的世界,但是我希望我能在某部分成為你的支柱,就像你支持著我走過這一段日子一樣。」
「人太高興時會想大叫嗎?」她唇邊的笑靨燦爛。
喜悅原來會讓人如此激動啊!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們都要學習如何釋放情緒。」
「我愛你。」華寧寧擁著薄被坐起身,一手撫上他的臉頰,輕聲地說。
龔允中笑得幸福而滿足。
「不後悔?即使那本雜誌寫我和亞芙是不倫之戀?」
「我對自己不確定時,才會胡思想亂。而現在,即使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再站上舞台,我卻可以肯定你會一直在我身邊。信任也是愛的一部分。」
「不聽我說明嗎?我連答辯、陳辯詞都想好了。」他眼尾的笑紋讓他多了幾分孩子氣。
「不聽了。」她傾身倒了杯白開水,慢慢地啜飲著。
「適度的酸可以增加滋味。」
「當食物已經很美味時,任何的調味品都是多餘的。」華寧寧舉起手中的水杯。「白開水比任何飲料都來得甘甜、解渴,不是嗎?」
把水杯放到他唇邊。
龔允中低頭就著杯子喝了口水。
「知道這一年多來,在大家面前的我並沒有改變太多的原因嗎?」
她偏著頭聆聽著。
「我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能公開你的時機,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確改變了,因你而改變。」
「我們改變了彼此。」兩人的手緊緊交握著。
「你會留在台灣嗎?」他不捨地撫著她一頭烏絲。「我希望你有你的天空,但也自私地不希望每年只見到你幾次面。」
每次匆匆的見面,他們甚至沒有太多的時間來分享彼此生活中的點滴。
「我不確定,一切得看腳的復元狀況而定。不過我想一年中最少會有半年待在台灣。因為我的家在這裡。」她指指他的心口。
「那麼我得多讓你認識我身旁的人了。你聽我說過爸爸、大哥、廷山,接下來聽我說說亞芙。從前的亞芙和從前的我很類似……。」
他靠在沙發中,讓她偎著他;一個慢慢的說,一個靜靜地聽──
嘟嘟嘟。他的行動電話響起。
華寧寧突然咬住了唇。一年多前,也是兩人偎依時,一遍伊稜自殺的電話讓他們懷著內疚感分離了一年多。
龔允中拿起電話,安撫地握住她的手。他知道她的擔心。
「我是允中。」他刻意悠閒地說。
「什麼?」他在下一瞬間直起身子,低喊出聲:「現在狀況呢?確定嗎?好,我馬上過去!」
放下電話,不待他開口,她勇敢地問:「伊稜出事了,對不對?」
「她從樓梯上摔下來,可能傷了腦子,現在還在昏迷中。」他站起身,拿起地上的衣服急忙地穿著。
華寧寧看著他,甚且連一句慰問的話都說不出口。
龔允中也套上衣服,看著仍然茫然的她。他攬腰擁起了她,在她額上印了一個吻。
「穿上衣服,我們一塊去看伊稜。」
☆ ☆ ☆
「你還好嗎?」
龔允中站在柳伊稜的床邊,注視著她。
「我的頭好痛,這是哪?」柳伊稜看著一室的白色及金屬的醫療器材。
「我怎麼會在醫院?爸爸呢?」
龔允中與門邊的華寧寧交換了下眼色。他轉頭向護士說:
「能不能請醫生盡快過來檢查她的傷勢?」
在護士走出門時,柳伊稜又虛弱問了一次:「允中大哥,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走路時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柳伯伯現在人在台中,馬上就會趕過來了。」他注視著伊稜,總覺得醒來後的她眼神異常的清醒。
而且,自從他和伊稜訂婚之後,伊稜就沒在允中兩字後加上「大哥」的稱謂了。
這是怎麼回事?
「你是誰?允中大哥,她是你的女朋友嗎?」伊稜看向門邊的華寧寧。
「你覺得呢?」龔允中試探性地問著。
柳伊稜眨著眼,兩顆眼淚就這樣掉了下來。龔允中不安地拍著她的肩膀,華寧寧則是臉色蒼白。
「你有女朋友了,那我的畢業舞會誰當我的舞伴。」柳伊稜哽咽地說。
畢業舞會?龔允中沒有掩住眼裡的震驚──伊稜已經大學畢業四年了!
上天會這麼仁慈地讓伊稜回復到四年前那個有些驕縱、卻十分正常的女孩嗎?
「我本來以為他會娶我的,允中大哥沒說過他有女朋友。」柳伊稜轉頭看向華寧寧,朝她伸出手了。「你叫什麼名字?」
「華寧寧。」華事寧緩緩地說,也緩緩地走近她,視線不曾離開過柳伊稜的臉。
柳伊稜皺了下鼻子。「好耳熟的名字喔。」
「她是個芭蕾舞者。」龔允中的目光與華寧寧交會。伊稜這一跌,究竟產生了什麼影響──
「難怪。你的氣質好好喔。」柳伊稜握住她的手,又皺了皺鼻子後,很坦白地說:
「我認輸了,本來我想趁著畢業舞會時向允中大哥表白的。」
龔允中倒抽了一口氣!伊稜真的遺忘了這四年的時間!她自動將腦中的回憶倒帶到畢業舞會前──那段她還是大學中最出鋒頭的系花時光。
他和伊稜的正式交往,即是開始於她在畢業舞會中向他表白之後。那時候的她,不會鑽牛角尖,個性開朗而天真。
「允中大哥,你是不是暗戀我,所以才找了個和我很像的女朋友?」柳伊稜突然問道。
「你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小妹妹。」他粗嘎地說,大掌拍拍她的頭。
「那──」柳伊稜轉頭看向不發一語的華寧寧。「大嫂反不反對我和允中大哥結拜啊?好歹讓我跟他沾上點關係嘛。」
「不反對。」華寧寧看著病床上那張蒼白的小臉,仍然不明白柳伊稜此時的反應是正常還是不正常。
「萬歲!」柳伊稜大叫一聲,卻開始輕咳了起來。
「對不起,醫生三分鐘後過來。」護士打開門輕聲地說道。
「謝謝。」龔允中又將注意力移到柳伊稜身上。
「要我認你當乾妹妹沒問題,不過你現在先閉上眼睛休息三分鐘,等一下醫生來你才有力氣告訴他你現在感覺如何。」
柳伊稜吐了吐舌頭後,閉上了眼,一派小女孩的天真。
龔允中拉著華寧寧走出門外,找到了正朝病房走來的醫生。
十分鐘後,龔允中拿起了電話撥給正在回程上的柳文輝:
「柳伯伯,我是允中。伊稜沒事了,血壓、心跳都很正常,醫生也說腦部血塊已經清除了。……是,我知道。……。」
龔允中一手攬過了華寧寧,深吸了口氣後,他打斷柳伯伯的說話:
「柳伯伯,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伊稜不記得這四年中發生的事……。醫生說這種情形屬於選擇性失憶,當病人不想回憶起某些事時,會選擇忘掉那些記憶。是……沒錯……伊稜有可能想起來,也有可能完全忘記這些日子。」
襲允中對華事寧露出一個安慰的笑。「……是。我的意思和你一樣,先讓她接受心理治療,這樣不論日後她能不能想起那段過去,都比較能承受。你看到她時,你會很高興,她就像以前一樣地活蹦亂跳。好,我知道了,我會在醫院等您的。再見。」
收起手機,他揉開她擔心的眉結。「你什麼時候嫁給我?」
「等伊稜的病情穩定之後,再談這些吧。」華寧寧仰起頭,認真地看著他:「我不要當個有內疚感的新娘,我希望接受伊稜的祝福。」
「和我一塊回家見見我的家人好嗎?」
「等伊稜好一些再說吧。」伊稜剛才開心的笑容,還在她的腦中盤旋著。她不想傷害伊稜。
「我說過我愛你了嗎?」他深情款款地說。
她一笑,偎入他的懷抱中。
誰能預料得到未來呢?
正因為明天是未知的,所以才要更珍惜今天的分秒,不是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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