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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雨晴]愛情,獨角戲(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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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38:25
標題:
[樓雨晴]愛情,獨角戲(全)[全文完]
愛情,獨角戲
(上)作者:樓雨晴
從小就被指派為第三代接班人,楊仲齊身負重任,
為了達到爺爺的期望,他努力證明自己的能力,
視守護家族為使命,即使這樣的付出得犧牲自己也無悔。
鋼鐵般意志從不輕易動搖,在這世上能影響他的只有她──龔悅容,
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叛逆,也是他唯一的妻子!在爺爺撒手離世之後,
他曾失去方向,開始短暫的逃離,就在這段難得脫軌的時光,
在民宿遇到一個純樸女孩……她的眸心只映著他的形影,
總令他感到溫暖和安心;她對他有滿滿的癡迷與情意,
他也情不自禁給予回應。他們的婚姻像是兒戲卻又無比認真,
因為幸福會讓人上癮!只是當一切回到正軌,
接連變故也預告婚姻走到懸崖邊緣,收到她退回的婚戒,
從不認輸的大男人嘗到了悔恨滋味,
不願放手但她也不回頭,這場僵局恐怕會持續很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39:14
序幕 在別人的故事裡,只是旁觀者
今天,是楊家三房長子結婚的大喜之日,晚上在飯店宴客,楊家至親好友齊聚一堂,到後半夜,場子熱了、人也全玩由芎了。
難得氣氛好,楊仲齊也沒攔阻,任他們去玩,在一旁看著場子,別讓這群人瘋過了頭。
前陣子才被整過的楊季燕,很堅持冤冤相報,調個什麼黃連酒要新郎官乾了,嘴上講得很好聽,說「吃苦當吃補是身為一名好老公必備的要件之一」,說穿了明明就是在替老公報老鼠冤。
這妮子疼老公疼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境界,楊叔趙也很認命,不跟護夫心切的人妻較勁,很乾脆地受刑了,苦得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接著大夥兒拱新人喝交杯酒,新娘倒也大方,直接以嘴哺喂,瞬時口哨聲四起,贊新娘上道。
只有楊仲齊敏銳地察覺,新娘舌尖悄悄偷渡過去的一顆情人糖。
誰說燕燕護夫?咱們新科的楊四夫人也不遑多讓呢。
其實婚禮之前,叔趙來找過他,知道當初談婚事時,女方那頭要了一筆為數不少的聘禮,八成是叔魏說溜了嘴。
「我娶老婆,沒有讓你出聘金的道理。」
原本,叔趙很堅持要將錢還他,他沒收,只說道:「哪裡沒有?弟弟結婚,哥哥盡點心意,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你只要負責給我開開心心過每一天就可以了。」其實這也沒什麼,楊家娶媳婦,聘禮自是不能上不了檯面,這點小錢他還不看在眼裡。
現在,看到連點黃連苦都不捨得丈夫嚐的新嫁娘,他知道,自己全力促成這樁婚事的決定,是作對了,叔趙會幸福的。
帶著了然淺笑,悄然退居角落。
一直以來,他只是一個旁觀者,在別人的故事裡,扮演著舉足輕重、卻不見得非他不可的角色。
很多年前,爺爺就曾經告訴過他,身為家族的守護者,要付出的很多,要犧牲的更多,也許到了最後,成就了每一個人的幸福,卻沒有自己的,這樣,他還願意嗎?
是他自己點頭,做下承諾,自願走這條路,只要他的爺爺開心。
現在,他終於有些懂爺爺當年的那些話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人生,而他,再如何重要,也只是他們人生裡的一個配角。
即便是燕燕,即便是叔趙,那些他一力促成的佳偶。
他,不是誰生命裡的專一,與主角。
曾經,可以有的,但他放棄了,為了他的家族使命。
如今那個人還屬不屬於他,他無法定義;問他後不後悔,更是連自己都無從答起
當門鎖轉動聲響起時,他偏首望去,門口的人見著他,也微感訝異。
「你堂弟不是今天結婚?」
「是啊。」走時還順道替她外帶了消夜。
龔悅容湊上前,看見中島台上擺著龍蝦三明治,而他正輕輕攪動電磁爐上的竹笙干貝雞湯。
她一個跨步上前,由後頭環抱住他的腰。「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小套房空間有限,開放式廚房只簡單以中島台區隔空間,多加入一個人,連轉個身都有困難,他索性便不動了,任她貼纏。
「我沒說不來。」鬧洞房什麼的,他從不攪和其中,尤其今天結婚的人是叔趙,大家都懂分寸,他只需交代聲「別玩過頭」即可。
「你以為我不來,怎麼自己倒來了?」
後頭的人頓了頓,隨口哼應。「只是剛好路過,就順道上來看看。」
路過?這裡與她住處、或是店裡,一點都不順路。
怕是——也習慣了吧。
這每週一回的私會,制約了他,對她又何嘗不是?
不是沒想過要斷,但時間一到,總還是會不知不覺又繞往這裡來,走不了、也斷不掉。
這一拖,都那麼多年過去了,要耗到什麼時候,連他都沒個底。
關掉電磁爐,伸手要去拿湯碗,後頭的女人開始手腳不安分,東摸西摸,又吻又咬,他不是木頭,哪會沒感覺?
被挑惹出情慾,他回過身,摟緊她,熱吻,雙手忙碌地剝除她上身衣物,她效率也不差,轉瞬間已扯掉他腰間皮帶。
衣著凌亂,抵著彼此的唇喘息,他勉強打住。「你……消夜……」
「那可以等,我現在比較想吃你。」
「……」這是女人該說的台詞嗎?
他笑歎。「我忙了一天,還沒洗澡。」才剛到,正熱消夜,她就來了。
「一起洗?」
這是個誘人的提議。
而他,沒能禁得住這誘惑。
凌亂衣物沿路丟了一地,他們纏膩著進了浴室,在蓮蓬頭下熱吻、替對方抹沐浴乳,盡情探索彼此的身體。
他先在她手上解放了第一回,也讓她在他懷中高潮顫抖。
然後,才在進浴缸泡澡時,進入她。
通常,這樣可以持續很久,細細品味性愛過程的快樂。
她是個很解風情的女人,對彼此的身體也相當熟悉,纏混了這麼多年,很放得開,什麼尺度、矜持、顧忌的,全都是浮雲。
在性事上,他們更近似老夫老妻,進入對方的身體,已經不是最在乎的事,而是性愛的過程中,親近、碰觸,開發出以往所沒發現的樂趣。
能夠對一個女人持續探索,瞭解這麼多、這麼久,不曾想過離棄倦膩,更願與她同擔悲喜,若不是夫妻,還能是什麼呢?
偏偏,他們無名、無分,連一同牽手走在陽光底下,都不能。
「你不專心!」身下的女人,仰首咬了咬他下唇,長腿圈上他腰際,主動迎上他。
他低哼,回應地重重深鑿。
那是身體能到達的深度,而心,未必能。
將歎息嚥回喉間,不再多想,全心投入於這場歡愛中……
過後,他們回到床上,依偎著,相擁入眠。
「你剛剛在想什麼?」
楊仲齊睜開眼。
以為她睡了,未料她會前事重提,他原本——沒打算要說的。
「只是在想,我們這樣算什麼?」
見她閃躲的眼神,便知她根本不想面對。
「嫁給我,好嗎?」這件事,他提了很多次,得到的答案永遠只有一個……掙開他,直接又乾脆地丟出回覆。「不要。」連猶豫都沒有。
以他楊仲齊的傲氣,怎麼可能容許同一個女人拒絕他這麼多次,偏偏——那個人是她,龔悅容,他這輩子唯一認定的法定配偶人選。
「小容,我三十五歲了,連趙叔都結婚了,我早晚也是要定下來的,不可能一直這樣跟你耗下去。」
「那就等你要結婚那天再說。」
她不點頭,他就永遠不會有新娘,怎麼可能會有那一天?
她背過身,掩上被子,不再討論。
總是這樣,只要提起這件事,她就是否決、逃避,不談、不面對。
他起身,離開床鋪,身後的人發覺動靜,急忙扯被坐起,慌然的眸望向他。……就是這個眼神,綁死了他,讓他走不開。
她眼底,還有眷戀。
「我沒有要離開,只是去收拾一下而已,你先睡。」
見他套上睡袍,而不是自己的衣物,她這才安心躺回床上。
他一一拾回方才沿路扔下的衣物,來到客廳,收拾一口也沒動用的食物放進冰箱。
空蕩蕩的冰箱,只有一瓶鮮奶、半條吐司、三顆雞蛋,以及冷凍庫裡一些簡易的料理包,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其實真要細算,鮮奶和吐司也都過期了,這冰箱還真是貧瘠得可憐。
不只冰箱,整間房子裡都一樣。一房,一廳,以及沒什麼廚具的簡易廚房,只有兩、三套換洗衣物的衣櫃,乾淨、整潔,卻不像有人居住。
這裡,不是家,沒有家的溫度。
更正確來說,它只是一對男女的偷——愛巢而已。
他楊仲齊,竟會淪為別人的偷情對象,要說出去,定讓兄弟們嚇死。
他苦笑,在中島台前緩緩坐下。
他不是笨蛋,一個女人愛不愛他,他不會感受不出來。
她若真對他沒感覺了,不會如此毫無保留地對他敞開身體,共享歡愉,分分合合、糾糾纏纏了長達十一年的時間,若貪的只是肉體的快意,無法如此長久,無論於他或是她。
就因為知道,也因為心底那抹虧欠,他由著她,陪她耗。
也許等有一天,她願意再度為他開啟心門,讓他走進去。
也或許有一天,她厭倦了,最後那一丁點眷戀也不剩。
更或許有一天,是他累了,再也撐不下去,選擇先轉身走開——
誰知道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39:56
第1場 初相遇,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龔悅容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個貴公子。
並不是說他奢華炫富什麼,相反的,他很低調,穿著簡單,全身上下並沒有多餘的贅飾,入住她這間民宿時,只提了一隻背袋。
然後一住,就是個把月。
他不像旅遊、洽商或尋人尋物,就只是待在房裡,偶爾在附近走走,安靜不多話,也不太與誰互動。
會覺得他像個貴公子,是因為他的談吐、舉止,一看就知道是出身於教養良好的人家,那一身高貴優雅的氣質是騙不了人的。
民宿客人來來去去,沒有一個像他那樣,要想不注意也難,但他食宿費用在每個月月初就預繳,乾脆又俐落,她也不能管客人愛怎麼住、愛住多久。
再說,他是個好客人,對吃的沒有太多要求,他們準備什麼他就吃什麼,不曾挑剔過,最多是有點小偏食,某些食物死都不碰而已,像是鳳梨苦瓜雞湯。
他好安靜,討厭別人在耳邊聒噪,但有時假日住客稍多,難免驚擾了他的好眠,他頂多皺皺眉,起身自己到海邊圖安靜,也沒抱怨過。
除了性情較冷淡以外,他其實不難相處。
於是在他的住宿期邁入第二個月時,她主動說要替他收拾每日的換洗衣物。
「這裡有洗衣店嗎?」他不解,凝眉思索。
「這是小店的貼心服務。」她微笑地這麼告訴他。
他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
然後隔幾日,便聽婆婆說,他追加了洗衣的服務費用。
一個人的時候,他經常坐在窗邊的坐榻,久久不發一語。
有一回,她進去整理房間,看他出神地把玩頸間銀鏈,那看起來有點年代了,像是懷表那一類的,上頭的銅漆有些斑駁,這年頭還有人配戴這種東西嗎?
在這時尚矜貴的年輕男子身上,超不搭的,不過平日藏在衣服底下,倒也看不出來。
她原想,要嘛就是跟家裡鬧意見的逃家貴公子,要不,就是情傷來著。
如今看來,好像都不是。
「嗨,我們下午有幾組客人要學做壓花,你要來嗎?」
他回眸,似乎有些意外。
她也知道,這樣提出邀約挺貿然的,形形色色的客人看多了,有些就是擺明了來耍自閉,拒絕被打擾,而他明顯就是這一類。
一般而言,她都會很識相地避開,給客人安靜獨處的空間,過去這一個多月來也都是如此,難怪他會意外。
或許是因為——
那落寞獨坐的憂鬱青年模樣,挺惹人憐,一時不察,便衝動地脫口而出了。
「就!要做許願箋,我看你好像也沒什麼事……不過沒關係,如果你不想來就算了,我只是問問看——」
「許願?」
「對呀,就前面土地公廟旁,有一棵許願樹,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反正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都有遊客在上頭掛許願箋,我們要來做壓花書籤當作許願箋。」靈不靈驗她是不知道啦,反正往來遊客都會入境隨俗,也已經成為他們這裡的景點特色之一了。
他尋思了下,有幾回經過,是看到一棵樹上,掛滿形形色色的許願箋,紙片、竹箋、什麼造型都有,微風吹來,還挺美的,他曾佇足觀看了幾秒。
「好,我去。」
「呃?」沒料想到真會獲得他的回應,這是他頭一回參與他們的活動。她短瞬間愣了下,很快道:「好,下午一點半見。」
原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還真準時來了。
而且,做得比誰都認真,每個步驟都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像個聽話乖巧的小學生。
她想,他應該真的有很想、很想完成的心願吧!
他在聽到「許願」二字時,明顯觸動了下。
「這是先前準備好的,給你。」之前大家去外頭摘取花材時,他沒參與,於是,她將初步處理過的四葉幸運草給了他。
她想,或許他最需要的便是這個。
但——
結果慘不忍睹。
她簡直不可思議。明明就是簡單的步驟,他怎麼有辦法把幸運草壓成面目全非的草屑?這就是傳說中的手工藝殺手嗎?
看他挫敗、懊惱、抿唇不說話,跟自己賭氣的模樣,她竟然覺得——好可愛。最後,還是在她的協助下,勉強完成。
他在傍晚時分,離開了一會兒。
後來,她再經過那株許願樹時,在迎風飄揚的各式紙箋中,看見了那張素淨雅致的幸運草書籤,以及,端秀字跡——
可不可以,讓我再見您一面,跟您說說話?
就算入夢來也好,我始終夢不到您,不敢去細數您離開的日子。
爺爺,我好想您。
她終於知道,這樣一個外貌俊秀、氣質滿分,家世看起來也不差的男子,究竟缺了什麼,連許願這種虛無縹緲、心靈安慰性質居多的行為都願一試——
因為除了許願,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幫得了他。
「你在做什麼?」
後方乍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回眸,看見直挺挺站在她身後的楊仲齊。
「除草啊。我們客人吃的菜,都是自己種的喔!而且不灑化學肥料,完全有機種植。」
他蹲身,觀察她的動作,研究了一下。「我幫你。」
「嗯?」他是客人耶,怎好差使他幹粗活?
「你幫我做書籤,我替你種菜。」他多補一句。
從不喜受人恩惠,會一直惦在心上。
所以是……回報她嗎?
「你這個人,很講究公平,一報還一報。」
「這句話……好像不是這樣用的。」他凝思。
「……」她臉色一紅。「我學問不好,反正你懂就好了啦。」
「我懂。」所以——是要不要讓他幫?
她目光本能落在那雙修長完美的十指,這雙手,連碗都沒洗過吧?
八成是她的質疑表露得太明顯,他蹲下身,替她拔起一株雜草。
「啊——」
聽見她的驚呼聲,他不解地回眸。「怎麼了?」
那是菜苗。
這個城市鄉巴佬……
她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好指正他,反應迅速地道:「不然——你幫我婆婆做那些要給客人帶回去的紀念品好了。」
話才說出口,就想咬了自己的舌……
他是手工藝殺手啊!而且超殺的!她幹麼自找死路?
怎知,有人當真了,點了下頭,便往屋裡去。
她好想哭……
隨後跟進屋裡來,竟看見婆婆與他相談甚歡。
說相談甚歡也不盡然正確,通常婆婆說十句,他可能只回上一句,但婆婆還是與他聊得眉飛色舞的,看得出這男人很投她的緣,婆婆超喜歡他。
這兩個人,合作無間,一個編中國結、做手工藝,另一個在小吊飾的竹片上題字,順道寫寫謝卡。
「……你爺爺一定超驕傲的,要我有這樣的孫子,半夜都會偷笑。」
她進門時,剛好聽到婆婆說這句。
「婆婆!」她心裡微微到了一下,怕不知情的婆婆誤觸人家的傷口。「你沒事幹麼跟人家講那個啦!」
婆婆回頭,一臉無辜。「他自己說,家裡跟他感情最好的是爺爺。」
他會願意跟婆婆聊這個?龔悅容不無訝異。
楊仲齊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接續……「我爺爺從沒這樣說過。」
「一定是的啦!有這麼棒的孫子,誰都會惜命命,只是我們老人家觀念就是這樣,只會誇別人家的孩子,自己家的就算再有才情,也不會放在嘴邊說,那是要留給別人講的。他心裡一定也知道,你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得到他的認同,可是要他說……你很好、你比他的命更寶貝,老人家臉皮薄,打死也說不出口。」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嘴角勾起一抹淺到幾乎看不見的微笑。「對,爺爺真的很疼我。」
龔悅容看他似乎並不介意,也悄悄鬆了口氣,坐過去幫忙將完成品分別裝袋。
「你毛筆字寫得真好。」
他筆尖一頓,重新潤了潤筆,才開口。「我爺爺教的。」
從小,就跟在爺爺身邊,父母剛過世那兩年,他每晚吵著要跟爺爺睡,因為他只省爺,害怕再睜開眼時,連爺爺都不見了。
爺爺大抵也知他內心的恐懼,總是寵著他,任由他跟前跟後,讓時間慢慢消弭他的不安全感。
爺爺一直、一直地把他帶在身邊,爺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他都看著、學著,爺爺寫書法,他也學;爺爺看財經雜誌,他也跟著看;爺爺泡茶,他也學品茗;爺爺下棋,他更要學,才能陪爺爺對弈……
所有爺爺會的,他都要會。
剛開始,爺爺會笑著說:「小齊也想學啊?」
「想!」他點頭,答得篤定。
於是,爺爺會把他抱到腿上,陪著一起看公司的帳務。
到後來,發現他的決心,慢慢地將畢生所學全都教給他。然後發現,他連皺眉、說話的口氣都像三分,爺爺捏捏他眉心,笑他一副小大人模樣。
後來,業界幾個合作廠商逢年過節送禮,名貴洋酒、雪茄,他毫不痛惜地轉手全送了人,被問起——這不是他最愛的牌子嗎?難不成喜好換了?
他會笑笑地回對方:「全戒了,怕我家小齊也跟著學。」
那是他忙碌生活中,唯一的調劑小嗜好,卻為了孫子,二話不說戒得乾淨,因為那不是好東西,他答應要陪伴孫子到一百歲,所有傷身的都得戒。
於是稍熟的人都知道,孫子是他的心頭肉,爺爺看重他,更甚一切,偏寵的程度,連堂兄弟們小時候都曾小小吃味過。
爺爺總說,他是所有孫子裡,最聰明、領悟力最高的孩子,偶爾,爺孫倆私下獨處時,會摸摸他的頭,眼底流露一抹心疼,說:「這樣你會很辛苦。」
那時,他說得好自信。「爺爺扛得起來,我就可以。」他是真的不怕辛苦,爺爺明知道他最怕的是麼麼,卻還是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他了。
龔悅容悄悄觀察了一陣,發現他是真的喜歡跟婆婆聊天,不是勉為其難地應付。是因為……有個人能與他談他心愛的爺爺?還是婆婆與爺爺年齡相近,能夠讓他寄托內心的思念?
她不知道,總之,確定這沒讓他不自在就好。
「……所以說啊,家裡有那麼疼你的爺爺,鬧鬧脾氣是可以,事情過去就好,出來太久,你爺爺會擔心。」
「……」才剛放下心來,婆婆又來這一手,害她坐立不安。
抬眼偷覷他,見他沒太大反應,只是輕輕哼應一聲,沒多做解釋。
經過一開始的「手工藝交流」,以及下午的「下午茶談心活動」之後,她想,他們應該算小熟了吧?
於是幾個住宿的客人約去看日出,她也順道問了他一聲。
「反正你常常半夜不睡覺,不如一起去看日出。」
沒想到,他還真應允了,愈來愈好相處,不像剛來那時候,渾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僻氣息。
她這熟門熟路的地方嚮導帶領大家上山,各自找好方位窩好,也與楊仲齊在一處能擋風的大石邊坐下,先用保暖的毛毯裹好身體保暖,再拿出保溫瓶,倒些熱茶遞給他。
不遠處有人在講鬼故事,失控的尖叫聲偶爾傳到這裡來。
她笑。「好像很剌激,要不要去加入他們?」
楊仲齊雙手捧著杯緣,默然尋思了會兒,才開口:「我以前不信鬼神,但現在卻寧願相信真的有,至少這樣我就還有機會再見到我爺爺。」
頓了頓,抬眸。「你看到了,不是嗎?」
他沒說,但她看到了,而且看的方式很矬。
她臉色瞬間爆紅。
他那張許願卡掛得很高,在形形色色的紙箋中,其實不容易一眼就察覺,她是刻意找尋,還爬到樹上去看清楚每一個字……
好糗!她沒想到自己的窘樣全被他看到了。
偷窺人家的隱私,還被逮個正著,世上還有比這更丟臉的嗎?
「那個……我、我……」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相反的,我很感謝你。」
就因為幫他做了一張許願箋?這恩惠有這麼大嗎?值得他一謝再謝?
「我不知道你信不信,那一晚,我夢見我爺爺了。自從他過世以後,我不曾夢到過他,連頭七都沒有,這是第一次。」
「啊?」有沒有這麼神奇啊?「那,他有跟你說什麼嗎?」
「沒有,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坐在床邊看著我。我其實很生氣,他明明答應要活到一百歲陪我,卻沒有做到,那我又為什麼要遵守承諾?」
他問爺爺:「你是來勸我回家,擔起我該擔的責任嗎?」
爺爺不說話,只是像以前那樣,笑著摸摸他的頭。
他一氣,脫口道:「好,你不說話,我就不回去!」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無禮地頂撞爺爺。成年以後頭一回耍叛逆,還鬧離家,丟下所有的事情不管,以為爺爺必然氣極了,可是等了好久,爺爺一次也沒有入夢來斥責他。
好不容易等到了,就只是微笑,不發一語。
他真的不懂,爺爺到底想告訴他什麼?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措手不及,明明一開始只是個小感冒而已,爺爺身體一向硬朗,少有病痛,在家裡聽他咳了幾天,那時他剛在忙公司的大權交接,每天早出晚歸,口頭上念了爺爺幾句,要他找時間去醫院,爺爺總笑說沒事。
誰知,這個「沒事」,卻讓他一睡便再也沒醒來過。
早知道、早知道如此,他再忙都該抽空陪爺爺去一趟醫院,也許再早幾天,就什麼事都沒了……
一直到現在,他還是無法相信,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小感冒而已,怎麼就成了天人永別?
他想了又想,最後甚至覺得,是不是卸下肩頭的擔子,把楊家,以及一生的事業交給他,爺爺就再也沒有罷礙了?
如果是這樣,那他不要接,他什麼都不要管,爺爺能不能再活過來?
不知為何,他這模樣,讓龔悅容鼻頭酸酸的。
「你這不是生氣……」只是心太痛,不知道要如何排解那種痛楚、不願意接受爺爺真的已經離他而去的事實而已。
離家是耍任性,但,那是一個孫子在對爺爺耍任性,誰說不可以?再幼稚、再無理,也是最後一次了,他的爺爺會包容的。
「你想……爺爺有沒有可能是在告訴你,要你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等哪一天,你真的想回家了,再回去?」因為這個孩子,一直以來所做的每一件事總是想讓爺爺開心,至少該有那麼一次,讓他順從自己的心意,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宣洩悲傷的方式。
所以爺爺始終笑著,不加以苛責。
「是嗎?」他眼底,有一絲迷惘。
「我只是猜測,假設是我婆婆,她會希望我怎麼樣?」無論她怎麼想,都覺得婆婆會希望她用最能讓自己釋然的方式過活。同樣的,那麼疼愛孫子的楊爺爺,捨得不入他的夢裡,或許是不希望他一直沈浸在悲傷中,早早走出來。
然後,看到他做許願箋,那麼卑微地乞求,才知道,原來孫子如此渴望,所以笑笑地來看他,滿足他的思念。
楊仲齊安靜聽著,緩緩擱下手中冷卻的馬克杯,將臉埋進雙掌之中,久久、久久,一動也不動。
她也沒再出聲驚擾他,適時給予他空間,讓他獨自理清糾葛紛亂的思緒。
過後,他們沒再交談,偶爾分享熱茶以及食物,除此之外再無贅言。
「你看……」
點點橘紅色的光,穿透雲層。天將破曉前,朦朧的美麗光暈,在雲霧間渲染開來。
大夥兒已有志一同地拿起相機狂按快門。
「很美吧!」她回首,燦笑望他。
「嗯。」雲層中,灑落點點光暈,燦亮了她的容顏,他目光緩緩移向她。這張臉,算不上絕美,至少在他見過的女孩子裡,只能算得上清秀甜美,但是與她在一起的感覺,意外的舒心。
緊掩的心扉,孤獨、寂寞,以及沒有人懂的憂傷,在這趟放逐之旅中,意外遇上了她,就像這天將破曉前,珍貴的一抹光亮。
溫暖,柔軟。
「我不是晚上不睡,是睡不著。」他突然說。
從爺爺過世後,就這樣了。夜裡總是難以入眠,愈是想睡,愈是容易失眠。總是清醒著,到天亮。
而她,知道。
即便他沒有點燈,也知道他在窗前獨坐到天明。
知道他不是像婆婆說的那樣,與家人吵架,負氣離家。
知道他懸掛在許願樹上的深深渴求。
每每婆婆提起敏感話題,用那麼擔憂的眼神頻頻偷瞧他。
知道他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會特別避開他不碰的食物。
主動替他洗衣服,再摺疊整齊放在床上,每一件都帶著曬過陽光的清香味。
時時都在關切他的情緒與需求。
用了那麼多的心思在關注他,連她自己都沒察覺,但他不是木頭人,那樣的眼神所散發出的訊息,他在很多女孩子身上看到過,一點都不陌生。
二十歲的大女孩,懵懂、生嫩,她還不懂那是什麼,而他知道。
知道,卻不說破。
他偏開頭,望向將明未明的夜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44:11
第2場 心,觸動
頭一遭允了邀約後,先例一開,後頭便沒完沒了。
民宿有什麼活動,她都會邀他一起。
他懂她的心思,怕他一個人沈浸在悲傷的情緒裡,總是想各種名目,轉移他的注意力。
剛開始,他是無可無不可地應邀,反正閒著。
後來,他的失眠症不藥而癒,玩累了,回來一沾枕便不省人事,每晚都睡得很好。
有時淡季,店裡沒什麼客人入住,他陪婆婆聊聊天,做做手工藝,一天日子也很好打發。
再不,陪她開車下山去補貨,添購店裡所需耗用品,一天也過去了。
不知是他看起來就是一副好人樣?還是這對祖孫太無防人之心,她們似乎並不將他當外人看,後來婆婆甚至私下來跟他說,不收他的住宿費,他有空幫忙打點一下裡外事務就好。
大概是怕他長期住下來,又沒有收入,擔心他的經濟能力,嘴裡又不好明說,才拐著彎想這種折衷辦法。
這對祖孫是難得的好人,好脾性,軟心腸。
他只是領了她們的情,沒多做解釋……說得多了,沒必要;什麼都不說,婆婆又會想很多,替他窮操心。
既然應允了,他就會將自身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佔人便宜不是他的行事作風爺教他的處事原則早就根深柢固,能做的,絕不敷衍了事,要嘛別答應,一旦允諾下來,若不全力以赴,是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別人。
龔悅容從外頭回來,前前後後沒看到他的人,問了婆婆一聲。「仲齊呢?」
「說要去拍照,更新網站要用的。」
「幹麼不等我?這裡有什麼景點我比較熟啊。」
一旁摺乾淨毛巾的婆婆看了過來。「有必要黏那麼緊嗎?也不過才分開一會兒,就在碎碎念。」
「……才不是。是前天入住的那群大學生,傍晚要在空地那邊倥土窯,大家在問他要不要一起來啦。」
既然不是,你在臉紅什麼?講得那麼心虛。
婆婆也沒拆穿她,狀似不經意地提起。「這個仲齊,能力似乎不錯。」
「呃,對呀。」只要婆婆不用那種解剖的眼神,說那種意有所指的話,任何話題她都很樂意陪她聊。
一開始,婆婆只是好意,怕他負擔太大——雖然這點她覺得婆婆真的是想太多,楊仲齊應該不會有這方面的困擾——但也沒制止她去說就是了。
要他幫忙打點民宿業務,只是口頭上說說,以免他心裡過意不去,沒想到他應允下來,會做到這種程度。
一開始,是盥洗用品這類耗用量最大的供應商,他與原來的廠商不知怎麼談的,折扣談得超漂亮。
其他雜七雜八的耗用品,以往都要辛辛苦苦開車到山下的大賣場去補貨,他重新安排過後,找了食品商、材料行送貨過來,款項月結。
一個月下來,她結帳時發現,居然省下一筆不小的開銷。
說到結帳,他連記帳的方式也做了規劃,電腦裡那套新的記帳軟體,讓她省了不少功夫。
虧婆婆一開始還想讓他送送毛巾、帶帶客人,做個樣子就好,根本沒料到他能力這麼強。他不是那塊做粗活雜工的料,但天生就有一種領導者氣質,靠腦袋吃飯的那種人。
對於那種在商言商的說話話術,她不懂,折扣怎麼談、技巧如何拿捏、人性攻防戰、進退間的收放,這當中的運作她並不是很懂,最多也就只會市場買菜再拗把蔥那招了,從來都不曉得,原來還有這麼大的議價空間,他就是有辦法談到對方點頭。
然後,這陣子他開始著手推新的企劃方案,也跟她討論過好幾回,目前正進行到網站的更新。
他說她們這裡的資訊管道並不新穎,如果不是熟客介紹,其實很容易淹沒在成群的廣告傳銷裡。
他做得太多、太好,無可挑剔,對外的運籌、資訊流通,到對內規劃、開源節流……什麼都想到了,現在反而是她心虛,覺得是她們在佔他的便宜。
「他……很像那種大老闆,對管理這一類的事情很熟悉。」婆婆若有所思。很像長年的訓練有素,要他來打理這小店,還有種埋沒人才的感覺。
連她都感受到了,婆婆七十年來吃過的鹽比她二十年吃的米還多,又怎麼會不知道?
「所以……小容,分寸要自己掌握好,他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她終於知道,婆婆拐著彎,是在暗示她什麼了。
「沒、沒那回事。婆婆你想太多了。」
「沒有就好。我不希望你抱著不實的期待,最後會受傷。」不是瞧不起自己的孫女,認為她配不上他,而是兩人落差太大,理解的世界也不一樣,沒辦法走在一塊兒的,仲齊那樣眼界的人……小家碧玉,不會瞧得上眼。
婆婆的話,她放在心上,反覆想了又想。
她真的,讓人產生對楊仲齊有什麼非分之想的錯覺嗎?
可是……她真的沒有啊。
一開始,只是覺得,這個人似乎很不快樂,他在這裡住愈久,視線停留在他身上的時間就愈多,知道他很多很多小動作、小習慣、飲食好惡、情緒起伏……只要與他有關的事情就會特別關注。
但,那並不表示,她就有想要跟他怎樣,就只是看著而已,不可以嗎?
美好的事物,可以欣賞、可以喜愛,不一定要收藏。
楊仲齊,是一個很美好的男人,她是這麼覺得。
他人緣很好,很有長輩緣,附近的婆婆媽媽都喜歡他,桃花緣更好,來住宿的女客,總有幾個向他婉轉示好,好幾次都讓她瞧見。
附近幾個民宿的負責人都曾經來找過他,問他想不想去他們那邊住,他們的環境、住宿條件都比這裡好,而且不收他費用。
她那時候就躲在門後,屏著氣息,好擔心他真的答應。
他雖然沒有答應,但拒絕的方式很有技巧,讓人被拒絕了還能保有好心情。他說:「開門做生意,就是要廣結善緣,掌握自己能建立的人脈,因為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到目前為止,她還真的找不到一個對他有微詞的人,但又不會讓人覺得他隨便,他與每一個人,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讓人欣賞他、卻無法親近他。
這男人,有種孤高清傲的氣質,讓人無法褻瀆,所以,她真的沒有多想什麼,不必婆婆說,她自己也知道,攀不上。
但是,在還能看著的時候,好好地看、納入心版記憶,應該不過分吧?
她圈起雙臂,趴臥在膝上,換了個方位繼續觀望。
這個男人,真的不管從任何角度欣賞都好看,連走路的姿態,都有一種別人仿不來的獨特味道,從容沈定。
他其實沒有特別擺高姿態或身段,有時去逛夜市,一件三九九的衣服他也能穿出別人所沒有的味道。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麼都好看,能把三九九穿出三萬九的價值,大概也只有他了,所以她才說,他是天生的貴公子氣質啊!
任何環境下,他幾乎都能入境隨俗,悠然自在地融入大家,但就是自然而然會成為人群裡的焦點,他的氣質、他的談吐,有一種旁人學不來的優雅與清傲……即便是穿著三九九的衣服與她逛夜市。
那是自小就養成的自傲與自信,也有那個條件自信自傲。
男人朝她走來,在她面前站定,彎身俯視。「大白天,作什麼白日夢?」
是啊,是白日夢沒錯。
看得到、摸不著的白日夢。
她笑了笑,坐直身,捧著免洗餐盤遞到他面前。「你吃了嗎?婆婆說你中午過後就出去了。」剛剛簡直像戰爭一樣,她是使出渾身解數,才搶到這隻雞腿,特地替他留的。
他微微捧高手中的筆電與相機,完全沒多餘的空間接手。「連水都沒時間喝,聽婆婆說你在這裡,就先過來。」
「啊,那你坐,你坐!」她拍拍身旁的矮凳,忙著替他張羅吃的。「要喝什麼?有可樂、烏龍茶,還有……」
「茶。」
「我就知道,老人家!」他真的除了白開水外,只喝茶,不喝其餘色素加得亂七八糟的飲料,習慣一整個很老人,八成也是受他爺爺影響。
他將筆電擱在腿上,只喝了一杯茶,就專注在手邊的工作上。
「你先吃一點啦,土窯雞很好吃,跟都市裡的味道不一樣。」她以筷子去骨,剝開軟嫩腿肉,挾了些遞到他嘴邊。
他順勢吃了,將筆電稍稍挪往她的方向。「這裡,我打算放幾個景點介紹;這裡,可以放我們的一些活動小花絮,像是壓花教學、帶團活動的行程,還有上次去看日出,不是有幾張拍得還不錯?可以拿來用。最後這裡,是店址和聯絡方式……大致上是這樣,你有其他想法嗎?」
「那可不可以再放個留言版,作為跟客人交流的小園地,他們來過以後,可以發表一些旅遊照片或者是心得分享,也可以說說有什麼要改進的小意見,我們才會知道。」
「有,顧客交流的部分我會放在這裡。還有上次,有客人問我,婆婆做的蜜餞和醃蘿蔔很好吃,可不可以另外購買。我在想,或許可以留個區塊,做顧客的伴手禮選購區,分享一些婆婆的私房小物和手作紀念品,多增加一筆收入。」
就說了,這人不僅僅節流,還很懂得開源,他真的是生意人。
不知不覺,喂完一隻雞腿,她又順手剝了一條紅心蕃薯餵食。
最後一抹夕陽隱入地平線,那群大學生開起營火晚會,於是他們也被拉過去湊熱鬧。
龔悅容其實是一個很會帶團康、炒熱氣氛的人,甜甜的笑容很有渲染力,是個讓人很舒心的女孩。
他單手支著下顎,看她與負責人一搭一唱,很快氣氛便熱絡起來。
晚會的活動流程,有一半是她貢獻給負責人的,他大致看過,只要大家配合,要冷場不太容易。
活動一路進行到玩大風吹遊戲,已經一連有幾個犧牲者為大家散播歡樂散播愛。到了第六輪,反應慢半拍的龔悅容成了第六號犧牲者。
她一派大方的走到籤筒前,抽她該執行的指令。
然後,愜意的笑容消失,換上一抹窘意。
敢玩的人,也很敢於承擔,不會扭扭捏捏,這不是她的作風。
那……現在這被雷劈到的表情是怎麼一回事?
離她最近的女大學生,大聲念出簽上的指令……向喜歡的人告白!
這一招可是她自己想出來的,而且過往還促成過幾對曖昧中的佳偶。她這樣,算不算自食其果?
她看了看左邊、又看了看右邊,再看看天空、望望地板……
「不要掙扎了,快點,勇敢地、大聲地說出來!你是英雄!」
一旁被迫害過的人,開始鼓噪。
到底玩遊戲跟英雄有什麼關係啦……她好尷尬,怎會剛好抽到這個?!
再看一次左邊、右邊;天空、地板,然後……跑到他面前。
個人造業個人擔。
他正想說……我沒打算替你解圍。
她突然便深吸了口氣,大聲喊出來。「楊仲齊,我喜歡你!」
好熱血,好青春。
但……她快中風了吧?她還記得要呼吸嗎?
那臉,紅得像番石榴,定定地,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每個人,都有告白的權利,對吧?眼裡看著一個又一個女孩子,喜歡了,都敢於向他表示,那,為麼麼就只有她不可以?
不見得一定要有什麼結果,但至少有個機會,能夠認認真真對他說出心意,就像,那些女孩一樣。
他挑挑眉,從容回應。「十里外都聽到了。你是抽到大聲公指令?」
「啊!」她說太大聲了嗎?很沒情調嗎?很失敗是不是?
她有些慌亂地思索,加上有人在起哄……難怪請你幫我傳話約他,你都不肯,原來是監守自盜……她一臉傻愣,反應不過來。
那呆萌樣,讓他一時不察笑出聲來,伸手拉了她坐到身旁。
二十歲的大女孩,面容仍帶些稚嫩,她膚質很好,白皙柔軟,臉紅時特別明顯,她很嫌棄自己的嬰兒肥臉蛋,就算不肥也會因為圓潤的臉而產生錯覺。
不過,他倒不覺得難看,清甜水嫩,挺耐看。
她真的不是什麼絕世美人,但,意外地很順他的眼。
而,他還真的很手賤地伸出去捏了蘋果臉一把——手感也不錯。
「你幹麼啦!」她含糊不清地低噥,卻也沒閃躲,乖乖任他捏,任他玩。
力道不重,其實不會痛,她只是覺得……在她告白完以後,他做這種小動作,很有調情意味,都不怕她誤會嗎?
他趁著旁人沒注意,拉了她的手,悄悄開溜。
「要去哪兒?」
「沒,四處走走。」
然後,真的就只是散散步,閒嗑牙,沒別的。
但——他手忘了放開耶。
她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提醒他。最後心底的小惡魔戰勝,假裝她也忘記,偷偷回握住。
他說,剛剛那種團康活動,對他而言太青春了,很不習慣。
她問他:「不然你以前的校園活動都做什麼?」
讀書、考試、拚學位。一心只想快點完成學業,好幫爺爺的忙,寒暑假也都是在公司實習,很少有玩樂的心思。
小時候,一般孩子看的兒童讀物,他一本都沒看過,他床頭邊放的永遠是爺爺在看的各種公司文件。
十歲,他已經能獨自看懂公司的財報。
「可憐的孩子。」她說。「所以你都沒有叛逆期?」
「有啊。現在不就是?這輩子沒這麼放縱頹廢過,家裡八成急得快上吊,巴不得爺爺氣到從墳墓裡跳出來痛罵我一頓。」他半自嘲地道。
「您老高齡?」
「二十四。」他愉快低笑。
「切!」都幾歲了還在學人家搞叛逆,而且還搞得很半吊子。
嘴裡說是要耍任性,但還不是忍不住給家裡捎了訊息,告知一切安好,沒真讓家人急壞,了不起算離家旅行而已,算什麼叛逆?
「這叫放縱頹廢?一輩子沒幹過壞事的乖寶寶,你該去看看那些三天兩頭到警局保小孩的父母,數數他們頭上白髮有多少。會讓家人擔心的事,你一輩子也做不出來。」
「你不相信我敢?」
她笑了笑,不答。
「……」他被瞧得很扁。
她不知道,那些話會改變她的一生,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她不曉得自己還會不會那樣說。
行經湖畔,看見前方的腳架、打光板,一群人圍在那裡。
「有人在夜拍?」這裡的湖畔小屋,夜景很美,星光迤邐,情侶談心、偶像劇常挑這裡拍攝,有時還會撞見幾對激情難耐的愛侶做某些好事。
「喔,就有一對新人在這裡拍婚紗,我下午回來的時候有看到。」她答。他停步,回望她。「你說,婚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兩個不相干的人,
會願意綁在一起一輩子,萬一將來膩了、倦了、後悔了,怎麼辦?」一輩子,光想就好長、好久。
「哪有怎麼辦?最壞的結果,就是發現選擇錯了,然後分開而已,你這一輩子,難道都沒有做過錯誤的選擇嗎?很多事情,在當下只是感覺對了,很想跟這個人在一起而已。你這個人,就是想太多、想太遠,才會那麼不快樂,人生其實沒有那麼複雜。」
「是嗎……」他沈吟。
當下的感覺對了,就可以?
那如果,他現在看眼前這個人,很對眼呢?
「你說,我不敢做出太瘋狂的事?你錯了,我敢。」他頓了頓,丟出一記震撼彈。「龔悅容,你敢不敢嫁給我?」
「啊?」
「現在。」他補上一句。
「你瘋了!」
「也許吧。那你奉不奉陪?」
「……」她發現,他是認真的,眼底沒有一絲玩笑意味。
她應該要拒絕,然後啐他一句……神經病,誰要跟你一起瘋!
「……現在是半夜。」她聽見自己蚊蚋般的低嚅。
「前面有文具店,買得到結婚證書。」結婚,不就那麼簡單一件事嗎?一紙婚書,名一簽就成了。
他聽她的,不想太多,生平頭一回,真正的放縱,與自我。
於是,兩人還真的手牽著手,到附近書局買了婚書,然後,跑去跟那對拍婚紗的新人說:「恭喜你們,也請你們祝福我,幫我們簽個名,可以嗎?」
那對新人超訝異的,但是驚訝過後,還是很大方的給予祝福,連攝影師都來參一腳,畢竟是喜事,沾沾喜氣也是好的。
從主婚人、證婚人,到介紹人,一應俱全。
他們還買了幾手啤酒、以及兩大包的滷味給大家當消夜,大家吃吃喝喝、請客請一請、啤酒乾一乾,熱鬧了一陣,宴客程序完成。
她看著新出爐的結婚證書,上頭還有她剛簽好的名字,腦袋暈乎乎的。
不是……才告白而已嗎?是怎麼走到這個階段的?
他淺笑,左手在她失焦的眼前揮了揮。「嗨,楊太太,請多指教。」
喔,對,還有,他左手,跟她右手無名指上的銀戒,也是剛剛跟附近的小販買的,不貴,就很普遍的情人對戒,一千元有找。
「回家了。」他牽起她的手,說起回家,那麼自然。
他們,真的會有共同的家嗎?
前方,「築緣居」的木刻招牌在望,穿過小徑,簷下點了盞暈黃燈光,木質地板有些老舊,每每踩上去,在寂靜夜裡發出的咿呀聲特別明顯,像在告知屋內的人,夜歸人的到來——
「龔小容,你玩野了是吧!現在才回來——」婆婆人未到,聲先到。
門一開,看到婆婆,想起她早先的告誡,她心虛地掙開他的手,而後,婆婆上前來,一把擰住她的耳。
其實不痛,就做做樣子而已。
婆婆很悍,管她很嚴,那是外界的形象,其實她知道,婆婆心裡很疼她。
她被婆婆拉著進屋,悄悄回眸看了他一眼。
暈柔燈光下,男人微笑站在那兒,靜望著她,眸光溫謐一如這晚的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45:04
第3場 今宵為向郎邊去,手提金縷鞋
隔天,楊仲齊依舊早起,倒是龔悅容,難得地晚起了。
怪不得她呀,昨晚驚嚇太大,失眠了大半夜。
當她出來時,他已經忙進忙出好一會兒了,還被婆婆叨念,說她——「愈來愈懶散,也不知道昨天在興奮什麼,翻來覆去大半夜,吵得我也不能睡。」
她們的房間是那種很古早的和式榻榻米,她從小就黏著婆婆睡,長大了,空間還是夠大,任她怎麼翻滾都不成問題,便也沒想過要改變。
但現在——
楊仲齊剛好端著水壺和乾淨的毛巾經過,似有若無地瞥了她一眼。
她臉色一紅。
「婆婆!」她霍然阻止,並且一臉嚴肅地聲明。「我長大了!要求自己獨立睡一個房間!」不然心事全被看光光,一點隱私都沒有。
婆婆啐了她一聲,連回都不想回。
「我是說真的!婆婆,喂——婆婆,我很認真,你理我一下嘛——」
她一路追進廚房,被婆婆拿饅頭來塞她的嘴。
吃完早餐出來,看到楊仲齊在幫客人辦住房登記,她慢吞吞地移步過去。
「早。」他溫溫地打招呼。
「呃,早。」悄悄觀察了他一下,神色如常,態度淡定……所以,經過一夜沈澱,他還沒有後悔昨晚的衝動,撕了那張結婚證書?
他突然低低笑出聲來。「你這樣,很像新婚過後,人妻的嬌羞。」
「麼、麼、什麼人妻!」那是個什麼鬼啦!「我們昨晚又沒有滾過來再滾過去、這樣又那樣,我是要嬌羞什麼!」
「嗯?」他凝思了會兒。「你口氣聽起來很失望。」
「……」她現在才知道,他使壞起來,嘴巴也很討厭。
「我說老婆——」
「噓!小聲點,你想害我被婆婆剝皮?」
他挑挑眉,倒是沒在這上頭與她爭論,辦好住宿登記,將證件還給客人。「兩位,這邊請。」
走出櫃檯替客人帶路前,彎身在她耳邊低道:「我倒是很期待你爭取房間獨立權——我、等、你。」
這這這又是什麼鬼?他是認真的嗎?
她又呆又錯愕地看著他從身邊走開。
稍晚,他送客人離開時,住了一個禮拜、也纏了他一個禮拜的某位女客,悄悄遞了名片給他,對他說:「有空聯絡。」
他微笑送客後,一轉身,看見某人小嘴緊抿,一臉悶地看著他。
這女客是大膽了些,有幾次幾乎是在暗示他晚上可以去敲她的門,龔悅容也知道,心裡的不爽堆積很久了。
看她小嘴嘟到可以吊三斤豬肉,他暗覺好笑,捏捏她的頰。
然後是中午,她經過廊邊時,看見客人與他攀談。隔了段距離,聽不太清楚他們說了什麼,隱約像是「對這附近不熟」、「能否請他當個嚮導」啦之類的。
雖然他後來是技巧地推掉了,說如果有需要,民宿主人會很樂意給予協助,他也是初來乍到,不熟。
但是後來,那個女客連問都沒有來問過她一聲,真的是需要協助?
然後傍晚時,隔壁琉璃園那間民宿老闆的女兒來找他,兩個人在院子裡談了很久,也不知談些什麼,八成不死心,又來遊說他去那裡住。
三天兩頭,藉口送吃送喝的來給他,老往這裡跑,誰都看得出是何用意,他自己是明眼人,不會不清楚。
到底是談什麼要談那麼久啦!
明明這些事每天都在發生的,今天就是格外難受。這男人的桃花究竟是怎麼有辦法旺成這德行?
她杯子愈擦愈浮躁,索性站起身往外走,剛好看見那只試圖碰觸他的手——雖然他很快地側身避開了。
這一側身,正好看見她。
她也不知那時在想什麼,就覺得有根弦繃斷了,一個衝動便快步走向他,迎面湊上他的唇。
然後,才驚覺到自己做了什麼,慌然退開,因為太慌亂,右腳還絆了一下,幸好他及時穩住她肩膀,才沒讓她跌個狗吃屎。
天,好糗,好難看。
一瞬間,好想挖個洞把自己藏起來。
想到自己的惡霸行徑……不給商量,沒得拒絕,簡直比那個遞名片、邀他晚上到房裡「談心」的女客還要性騷擾。
才剛湧起一抹心虛,回頭又想,他自己都可以說那種很曖昧的話來挑惹她,那,她暫時先假設那紙婚書還是有效力的,她親一下自己的丈夫,不算太過分吧?對吧?是這樣吧?
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得理直氣壯些,壓下霸王硬上弓的心虛感,仰眸看他。沒在他臉上看到反感,還好。
也沒有生氣的跡象,她更加鬆口氣。
「先進去。」他溫聲道,語氣跟往常沒什麼差別,她安下心來,不敢再留下來丟人現眼,一溜煙跑了。
回到屋裡,想想還是不安心,在窗邊悄悄探頭觀望。
那女孩讓他打發走了,他一個人站在院子裡,盯著地面不知想些什麼,然後輕輕含吮下唇,那個她剛剛碰過的地方,像是在品味她留下的味道,支著額低笑出聲。
轟——她臉頰倏地燒紅。
這個曖昧的小動作,比任何露骨的調情話都有用,讓她莫名害羞,捧著熱辣辣的頰,熱度久久不退。
婆婆已經睡了。
她翻了個身,身邊傳來這些年已聽慣的呼嚕聲,婆婆睡得很熟,她卻怎麼也睡不著。
悄悄坐起身,爬到窗邊,掀起窗簾一角。從這個方向,看得到左前方小屋,楊仲齊的房間。
他還沒有睡,剛洗完澡,倚坐在窗邊坐榻。
他的睡眠時間似乎很少,晚睡、早起,不知是因為祖父驟逝,失眠以致亂了作息,還是從以前就這樣,將自己逼得太緊,時時時刻利用能利用的每一分鐘,從不耽溺於安逸、玩樂,總是想把每一件事都做好,讓他的爺爺驕傲。
十歲就看得懂財報的孩子,得付出多少努力與心血?一般的孩子連加減乘除都還算不好,他就算再聰明,那也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做了那麼多、那麼拚了命地成為一個最了不起的楊家子孫,全都是為了他的爺爺,卻沒來得及,聽到爺爺一聲讚許,告訴他,他夠不夠好?有沒有達到對方的要求?
二十四年努力的目標,像是瞬間落了空,只能著慌地逃開,像個不懂事的孩子,鬧著脾氣,假裝不去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就不存在。
他真的,很愛很愛他的爺爺,卻沒有人能撫平他心裡的傷。
這讓她,心口隱隱作痛,為這個男人,很心疼、很心疼,想擁抱他、收容他的寂寥與憂傷。
除了守護家族的使命,他其實,一無所有。
他不懂得愛自己,沒關係,那就讓她來愛,她會用盡全力,拚命地疼惜他,就像,他想守護他家族的心意那樣。雖然,她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有沒有他那樣的能耐、他又會不會需要她的守護,但——她想試。
她輕悄地起身,怕驚動婆婆,輕手輕腳地開房門,將鞋拎在手上,沒發出一丁點聲響。
木質地板就是這樣,一不小心就會發出聲音,她踮著腳尖,穿過迴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緩慢、小心。
楊仲齊聽見敲門聲,看到外頭那人的瞬間,先是一愕,目光從她手上拎著的鞋,到穿著保暖棉襪的小腳,失笑。
「你笑什麼?」她一臉不解。
「衩襪步香階,手提金鏤鞋。」
「什麼?」沒聽懂。
「說你很可愛。」他微笑帶過。「婆婆睡了?」
「呃……嗯,對呀。」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半夜來敲男人房門,是多曖昧又大膽的舉動,簡直像在投懷送抱。
雖然,最初的本意只是想陪著他,不忍他一個人孤孤單單,深夜獨坐——她瞬間彆扭起來。「那個……我是想說,你睡不著的話,我可以陪你出去散散步,聊個天……」
「現在?就穿這樣?」外面溫度估計最高不到十五度,她穿著睡衣,是要去哪兒逛?
「那我回去換個衣服——」
「你不怕吵醒婆婆?」想再出來就難嘍!
她為難了一下。「不然,聊天?」
「我沒有在大半夜聊天的興致。」
她洩氣地垂下肩。「……那,算了,不打擾你,我回去——」話沒說完,男人輕輕抱住她,低笑。
「說打擾就生分了,老婆又不是外面的野女人,門愛怎麼敲都可以,不必跟我見外。」他半笑弄地道,大方恭迎嬌客入內。
微微俯首,輕貼著她的頰,溫存地輕蹭。「真要陪我?」
長夜漫漫,嬌妻自願相陪,哪有不領情的道理?
「那個……我……不是……」本想解釋,她原本沒別的意思,但,他懷抱好暖,被他牢牢圈著的感覺,很好、很好。
好到——她連一點點都不捨得掙離。
他微微鬆手,定定凝視她,眼神極專注,而後,試探地,傾前輕碰柔唇。只一秒,輕觸、然後分開。但彼此的唇溫、膚觸,已留在唇心。
那感覺,不差。
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唇,學著他下午那樣,只是單純地,想將他的溫度留住。他眸一熱,再度抵上唇瓣,這一回,停留得久些,熨上彼此的氣息、感受肌膚貼觸的觸覺,輾轉廝磨,然後加深,試圖描繪她的唇形,像是探險一般,逐步探索、深入。
他沒吻過誰——至少沒有那麼深入地去瞭解,探索一個女人唇上的味道、溫度、觸覺,以及親吻的滋味。
她的唇,豐潤柔軟,吻著的感覺,很好,甚至會讓他有些流連忘返,再三吮弄,心跳為此而失去原來的頻率。
原來,這就是接吻的感覺。至少打破他以前的差勁印象了。
他一吻再吻,小佳人低低嚷哮,不知所措地揪緊了他胸口的衣襟。
他低噥,在她耳畔出言鼓勵。「脫掉它。」
她看了看掌下凌亂的衣物,再抬眼看他,只猶豫一秒,便動手執行任務。他微笑,再度迎上柔唇深吻。
他不是木頭,佳人厚意,豈會不懂?
為奴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他們的第一次,其實不怎麼美妙。
她痛,他也沒多舒服,兩隻經驗值相加等於零的菜鳥,只是憑著本能碰觸、貼纏,找尋情慾宣洩的方式。
以技術層面來講,稍嫌笨拙。男人是很感官的動物,他在她體內、被她柔潤肌膚包圍的快意,一度令他放肆了力度,失控地弄疼她。
然後,看著她咬唇,不敢發出聲音,淚眼汪汪看他的模樣,不知怎地,心房一陣軟,產生近似憐惜的溫柔情緒,摟住她吻了吻。
他沒有折騰她太久,第一次,最多就賺個經驗值而已,快感當然還是有,但要說欲仙欲死、激情酣戰什麼的,就有些言過其實了。
但,他很喜歡彼此肌膚相貼的感覺。
兩人裹著一條棉被,暖呼呼的身體擁抱依偎,情事過後,交換幾句耳語低喃。
「……你說,你沒談過戀愛?」她好訝異,以為自己聽錯了。
「哪來的時間?」他反問。
也是。既然連戀愛都沒談過,那……
「剛剛?」
「跟你一樣。」
她張大眼,撐起身子看他,發現他不是在說笑。
「幹麼那麼訝異。」他將她拉回懷裡,摟好。沒好氣道:「我是那種會跟外人亂來的人嗎?在你眼裡,我有這麼隨便?」
爺爺對他的教育中,亂搞男女關係是不被允許的,性這種事情,很神聖,必須建立在合乎情理的關係上,不是誰都能半夜進他房間的,這位小姐!
「我不是那個意思。」至少這段時間裡,向他示好的女人數不清,但她一個也沒見他接受過。
就她的觀察裡,他還有某程度的潔癖,不喜歡與人肢體碰觸,更別提是做愛那麼親密的事,心貼著心、身體貼觸交纏。
「所以……該不會也是初吻?」
「……如果偶爾失察,被強吻不算在內的話。」
「……」怎麼突然有股心虛的感覺。
「不是說你,臉紅個什麼勁兒?」
她一陣悶惱,掙開他,自己滾到邊邊去。
他歎氣,自己靠上前,將賭氣背過身去的老婆環腰圈抱,牢牢陷落在他懷中。「老婆,你清算完了嗎?」幸好他過去沒有什麼爛帳可以讓她翻。
她低噥。「我才沒有。」
「那以後就不要亂吃飛醋,我懂分寸,不會背著你亂來。」
「……哪有!」很理不直、氣不壯。
所以院子裡的事,就是活見鬼了?
好一會兒,她才低聲咕噥:「你快點睡覺啦,我百分之百相信你的人格操守,可以了吧?」
「嗯。」楊仲齊抱牢了她,確實也有些想睡了。
閉上眼,安心培養睡意後,兩人沒再交談。
睡意來得很快,沒多久,他已陷入半入眠狀態,懷中的女子輕巧地轉回身,極力放緩動作不去驚擾他,輕輕地,在他唇際落下一抹溫暖。
「晚安,希望你今晚能睡得好。」
嗯。他無意識地扯唇,回應她淡淺的笑痕。
身心全然放鬆,這一晚,有懷中人兒相陪,他確實睡得極好。
結果,今天輪到他睡晚了。
向來不曾貪眠,醒時看見床頭電子鐘的數字,小小意外了下。
他很久、很久沒睡那麼沈了,算算竟睡足了八個鐘頭。
來到廚房時,看見她在飲水機前倒水。
「早。」她低聲打了招呼,又轉開臉,耳廓湧現一抹淡淡的紅。
天將亮時,他有短暫醒來過,半夢半醒間,看見她下床,躡手躡腳地溜回自己房間。
剛剛進來前,看婆婆神色如常——所以是,沒被發現?
她端了盛好的稀飯給他,又順手替他煎了一顆荷包蛋,他坐在餐桌前,就著桌上幾碟小菜吃了起來,順口問:「鬧鐘是你按掉的?」
「嗯。」她輕哼。「你可以多睡一點,不必那麼早起來。」
他點頭,吃了半碗稀飯後,不期然又開口:「抱歉,昨晚是我的疏忽,太臨時了,沒有準備。」
「咳——咳咳!」正在喝水的她,冷不防嗆到。
他好笑地看著臉色爆紅的她。「那麼大反應做什麼?」
他只是剛剛進來時看見她在吞藥,至於是什麼藥,大家心照不宣。
「我、我——什麼叫太臨時!」好像沒防到她會半夜餓虎撲羊一樣。
「幹麼挑語病。」算了,找碴與碎念是老婆的權利,人夫得認命。
「我只是想說,以後我會準備。」避孕這種事,男方來做比較好,藥再怎麼樣總是吃進身體裡的,會不會帶來負面影響都是未知數。
他吃完早餐,將空碗拿到流理台,她接手要洗,他突如其來地扯過她,低頭給了她一個早安吻。
「我昨晚睡得很好。」
她暈乎乎地任他吻,仰著臉,呆呆回他:「喔,那就好。」
「那你呢?」
「也、也很好……」
他笑了,意猶未盡地再琢兩口。
他後來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讓他衝動地簽下那張結婚證書?現在他想,他找到答案了。
或許,就是她仰著臉望他時,一直都很專注的眼神,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他,那般地全心全意,就只凝望他一個人。
喜歡她眸心,永遠只映著他的形影。
喜歡她隱藏不住、滿滿的癡迷與情意。
他很喜歡、很喜歡這雙清澄無偽、直率坦然的圓亮大眼。
最重要的,是她總是很及時地,在他空泛冷寂的心裡注入一絲暖意,在她身邊,永遠覺得溫暖、安心。
他擁緊她,輕聲歎息——「能遇見你,真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46:07
第4場 成就原來的你,才對得起我的愛情
這種感覺,簡直像偷情一樣。
他們會在無人的角落,偷偷交換幾個甜蜜的小吻,趁沒人留意時,碰碰對方、勾個小手什麼的,還有各自向婆婆編派一套說詞,先後開溜,到外面去約會。
當然,還有她等婆婆睡後,悄悄溜到他房裡來,那無數個激情旖旎的夜晚。楊仲齊對爺爺一向磊落,頭一回幹這種虧心事,感覺還滿新鮮的,很刺激。原來,搞叛逆、欺上瞞下就是這麼回事。
「我都不知道,你說謊大氣都不會喘一下的——還高中同學約吃飯?」
「你自己還不是說跟供應商談……嗯……」那重重撞擊的力道,太深了,她禁不住,哼吟出聲。
「小聲點。」他噓她,扶住纖腰不讓她逃,每一回都紮實地頂入深處。「我這是被誰教壞的?」
想他以往,可從不曾對家裡頭的尊長如此謊言眶騙過。
「你……」渾蛋!她暗罵。「輕點……」
「不要。」
會搞出聲響來,是她一個人的責任嗎?
她咬牙,怒得勾下他脖子,狠狠吮咬他雙唇。
他低哼,捧抱住她腰臀,加快性愛頻率。
床上一雙愛侶肆意翻滾,肢體糾纏,情事正酣,床架羞人的嘎吱聲,回應著兩人難捺的情火沸騰。喘息著,她用力吻住他,連同呻吟一道送入他口中,牢牢攀著他,與他一起到達極致。
他抵著她額心,微喘,而後翻身平躺,牢牢摟抱著,讓她趴臥在身上。
掌心挲撫她汗濕的體膚,緩慢調勻氣息。
「你想,婆婆真的不知道嗎?」還是,也在配合他們裝傻?
她搖頭。「我看不出來。」
「被抓到,會怎樣?」他很好奇。
「大概是把我耳朵擰下來,剁一剁當花肥吧。」反正留著也沒用,話都不知聽到哪裡去了。
他愕笑。「這麼慘?」
「所以拜託你不要害我。」
他抿抿唇,不予置評。「我想,她只是太擔心你。」
他完全能夠理解婆婆的心情,她這傻氣又固執的性子,認定了就埋頭一逕地勇往直前,也不管危不危險、吃不吃虧、公不公平,就只是一心一意地愛著,堅守她的愛情,不去想別的。
他懂。如果他是她的家人,也會為這樣的她心疼、擔憂。
「婆婆……其實跟我沒有血緣關係。」
「嗯?」他挑眉。聽她喊婆婆,他一直以為她是婆婆的外孫女。
「那一年冬天,婆婆在門口撿到我,我還只是個剛滿月沒多久的小娃娃。那時候公公還在,報案做完筆錄以後,怕我的父母後悔,回來找我,所以就跟員警商
量,不要送慈善機構,暫養在她這裡,沒想到養著養著,養出感情來,也捨不得送走了,他們沒有小孩,最後就乾脆收養我,附近這些二、三十年的老鄰居都知道這件事。
「然後五年前公公也走了,就剩下我和婆婆兩個人,撐著這間民宿。雖然有時候會覺得好累,時代已經不一樣,老民宿很難跟那些新穎、設備又好的新型態民宿競爭,生意已經大不如前。賺的錢不多,事情卻很多,想想乾脆收起來算了。
「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這是公公唯一留給婆婆的東西,婆婆雖然嘴裡不說,心裡卻很珍惜。她三十年的歲月與記憶都在這裡,她把築緣居看得像自己的生命一樣重要,在她還看得見的時候,我無論如何都要幫她維持住。」
楊仲齊沒說話,只是輕輕拍撫她,無聲擁抱。
從某方面而言,她其實跟他很像。
為了爺爺的信念,他也可以用一生來堅守,不怨不海。
婆婆的想望、爺爺的信念,都是他們為了自己摯愛的親人,所願意付出的,就算旁人不懂,說他們傻氣。
「睡吧。」少有的溫柔語調,輕哄著。
我的夜,你來陪我度。
你的夢,我便替你守。
他在這年初秋時到來,轉眼,冬將盡。
為了即將到來的聖誕節,民宿裡裡外外開始著手佈置,營造節慶氣氛。
兩人開車到山下添購佈置用品,龔悅容察覺到,他有些心不在焉。
其實不只今天,這幾天都這樣,有時,莫名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回來以後,楊仲齊在屋裡和聖誕樹過招,他們講好了,燈泡交給他,小飾品之類的裝飾則是交給她。
她悄悄地,將他順道買回來的那本雜誌挾帶到院子裡,一一翻看。
到底是什麼,讓他看得那麼專注呢……
她一頁頁地翻。財經雜誌她一輩子也沒碰過,裡頭大企業、大老闆們的名字,
十個有九個沒聽過,也提不起興趣瞭解,那是她所不懂的世界,億來億去的天文數字對她來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遙遠,這是第一次,她看得那麼認真。
豐禾企業……
這個她聽說過。
不是她有多長進,而是知名的百貨公司,週年慶一定得朝聖一下的,至於那些企業體系、成長啊、文化啊什麼的,她依然一概不知。
原來創始人姓楊啊。
熟悉的姓氏,讓她逐一看下去,然後,懂了楊仲齊的神思不寧。
一字不漏、清清楚楚地讀完整篇報導,直到最後一個句號,她合上雜誌,若有所思的目光,往裡頭那個佈置聖誕樹的男人望去。
嘴上說什麼都不管,但心裡,他比誰都放不下他的家族。
一個禮拜後的聖誕夜,他們晚上和民宿裡出來遊玩過節的客人們一起同樂,吃吃喝喝了大半夜,到大家趴的趴、掛的掛以後,兩個有心機維持清醒的小愛侶,手牽手偷偷溜回房,過他們自己的聖誕夜。
婆婆被自己釀的梅子酒搞醉了,今晚她可以光明正大在這裡留宿,不必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擔心被活逮。
溫存過後,肢體在被子底下親密交纏,窩在一起耳鬢廝磨了好半晌,她才想起什麼,爬起來在凌亂的衣物裡找到一隻約莫比巴掌大些的長形紙盒。
「聖誕節快樂。」
見他怔了怔,沒馬上收下,困惑地問:「你家沒有交換禮物的習慣嗎?」
「……有。」他回神,收了下來,然後也打開床頭邊的抽屜。「聖誕快樂。」她喜孜孜地收下,立刻拆起她的禮物。
從小到大,她最愛拆禮物時的神秘與期待感。
圓嫩的小臉,笑起來時,頰畔有深深的小酒窩,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甜。她總是可以笑得很真誠,彷彿快樂就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
那種小女孩尋寶似的雀躍感染了他,也跟著她拆起剛收到的禮物。
他送的是一隻水晶髮夾,蝴蝶造型,栩栩如生,晃動時會有輕盈舞動的錯覺,沒有很貴,兩千元預算就綽綽有餘。
以往因公司業務而禮貌性往來所送的禮,動不動都要五、六位數,像這種不考慮市場價值及品牌知名度,單單只是順眼而買下來送人的,還是頭一回。
他不是不能買更高單價的禮物,只是——一來不確定她會不會有所顧忌,反而破壞原本送禮的心意;二來,單純覺得這個蝴蝶髮夾,她戴起來一定很好看。
這一刻,看著她在收到禮時,把玩髮夾,露出純然的欣喜笑容,他想,他應該送對了。
「喜歡?」
「嗯。」她用力點頭。「好好看。那你的呢?」
他低頭看了一眼,淺笑。「不錯。」
她送了他一隻表,因為前幾天有客人喝醉酒發酒瘋,他去處理,不小心把表面撞出裂痕,他就收起來,沒再戴了。
「那我幫你戴上。」興沖沖替他戴上表後,兩人再度回床上窩著,閒聊。
「以前,你聖誕節都怎麼過?」
他靜默了下。「跟家人一起爺有規定,聖誕節、農曆過年,置有叻秦旳生日,一定要回祖屋,誰都不能缺席。」
龔悅容瞭然。
這應該是他第一個沒跟家人一起過的聖誕節吧?難怪他會那麼神思不定,準是想著他的親人。
她誘哄著,要他多說一點。
他解釋,幼秦是他最小的堂妹,因為父母離異,沒親人在身邊挺可憐的,內心脆弱又愛倔強裝堅強,大家給她的憐惜總是多些,要是有男人讓她傷心,不等大堂哥動手,他就先忍不住想揍人了。
他還說了一些歷年聖誕節發生的小趣事。
例如大堂哥這個大老粗,老是不懂得挑選送女孩子的禮,後來大家便有不成文的默契,讓兩個小姑娘互相準備對方的禮物,比較不會有埋怨。
還有一年,有個白癡包錯禮物,cosplay與的情趣女郎裝也能放在檯面上送嗎?搞得在場兩個小少女羞臊了臉,直罵:「髒死了,還有手銬!那麼變態一定是楊叔魏這個白癡!」
其實他一直都沒有澄清,是他一面趕學校報告太累,一時恍神,把秘書準備送客戶的禮拿錯了,那個客戶很好這一味,你知道的,這世上什麼人都有。
當然,也有他這種無恥之徒……讓堂弟背黑鍋。
這麼丟臉的事,他怎麼可能承認?還在眾人大肆撻伐時,順勢踩上一腳,對百口莫辯的阿魏淡淡地說了句:「收斂點。」
一直到現在都沒人知道真相,他表現得太淡定,並且素行良好,根本沒有人會懷疑到他身上。
她聽得笑不可抑。「你心肝好黑!」
「誰叫他十六歲就脫離處男行列,不懷疑他懷疑誰?」
「難道你爺爺就不管他?」不是說不能亂搞男女關係?
「個人資質不同。」怎能期許每個人都是青蓮一朵?
再好的良師,也要懂得因材施教,他開發的是上半身,有人的潛力是在下半身,往後公司再不濟,至少還能賣某人的身體來賺業績,不算沒用處。
她笑捶他,揩揩眼角笑出的淚花。「你真的很壞。」怎麼可以這樣欺負弟弟啊!
「他習慣了。」敢唉上一聲,他會讓人連唉都唉不出來。
他還說了很多,或許是這個特別的日子,弱了心防,特別容易被勾誘出心底話,連幼年的豐功偉業都對她說了。
像是小時候,有人欺負到他們家頭上來,都是他出謀劃策,然後大堂哥去執行,每次被抓包,都是大堂哥被痛打挨罰。
但,一次也沒把他供出來過。
他半夜偷偷幫被禁食罰跪的大堂哥送吃的,大堂哥總說,他是長兄,本來就要扛事情,保護弟妹,他皮粗肉厚,打不疼啦!
這些事,爺爺真的都不知道嗎?他覺得不盡然,爺爺私底下曾對他說:「阿韓重情義,但論起謀略,遠不如你,這幾個孩子裡,你最聰明、心思最縝密,算計人不留痕跡,除非你自己願意,否則沒人欺得到你頭上。」
「爺爺,你這是拐著彎在說我很陰險嗎?」他聽得出來喔!
爺爺笑了笑,說:「只是在說,把這個家交給你來守護,再適合不過。」
思及此,他陣光黯了黯。
龔悅容心知肚明,被子底下,無聲將一樣物品遞到他掌心,他低頭一看,是他的手機。
從來這裡後,就不曾開機過的手機。
詢問的眼神正望過去,便聽她輕輕開口。「跟他們聯絡吧!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惦記他們,所謂的家人,就是瞭解對方的情緒,互相體諒、互相包容。他們知道你需要時間去平復心裡的傷痛,所以再累也會一肩扛起,不向你埋怨,但你真的有辦法不管嗎?那是你爺爺留給你的。」
下午,看到那篇雜誌的報導時,她便知道,他非走不可了。
楊爺爺把畢生的一切,泰半都留給了他,包括祖宅、名下現金、有價證券、公司股份等等,在外人看來,是繼承驚人財富,獨寵二房孫兒,但是對他的意義,是責任的傳承。
那是所有楊家人,早有默契的事。
如今,他二話不說,在祖父喪禮辦完後就搞失蹤,連律師公開遺囑那天都沒有出現。他是楊家第三代的接班人,合法繼承了大量公司股份,他不吭聲,誰也不能替他作主,每開一次股東會就要炸一遍。
企業不可能長期群龍無首,他叔父、堂弟們一直在頂著,但能頂得了多久?正主兒不出現,公司就一日動盪不安。
他要能坐視,那就不是楊仲齊了。
「叛逆期結束了,做回你自己吧。」雖然,這讓她有些心酸酸,知道他的家世背景後,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又更遠了,遠到……摸不著,高攀不起。
但她知道,她愛上的原本就是這樣一個男人,聰明、自信、驕傲、有才幹的貴公子,楊家第三代主事者,那才是他。
原本那個沈默、憂鬱的長期住客,說穿了只是他人生中一個過渡期……就像,與她相遇的這一段。
人這一生,總會脫序個一回,做上一件這輩子都不會做的瘋狂事,然後,再回歸人生的正軌,好好地,走他應該走的路。
她懂的,也早就看得很透澈,想得很清楚了。
成就原本的那個楊仲齊,也才對得起她的愛情。
楊仲齊微訝,沒想到她會主動開口要他回去。他這兩天一直在想這件事,沒想到她早就看穿了。
是啊,怎麼不會呢?這女孩,一直看著他,很專注、一心一意看著他,看著他每一分情緒、每一分悲喜,他的心事,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她。
他默默接過手機,按下開機鍵。
數不清的訊息、留言,立刻湧入,幾乎塞爆他的信箱。
仲齊,你在哪裡?我們很擔心。
對了,提款卡、信用卡有帶吧?錢不夠用要說。
——大堂哥
仲齊,我說過,會幫你扛,你好好照顧自己,調適好心情,就回來。
……但我希望,不要太久。
——趙
年紀一把了,苦兒流浪記不太適合你,仲齊哥。
好歹,回個訊息,讓我們知道你沒事。
——楚
二堂哥,拜託你回來凌虐我!
沒人欺負的日子我超不習慣的。
——魏
看到這裡,忍不住手癢回了:「楊叔魏,你這個神經病!」這麼欠虐嗎?
還有……
「大堂哥,我從小到大都比你有錢。」要也是我救濟你。
接著又看了幾封燕燕和幼秦的訊息,像是說好的,一逕裝可憐,使用哭哭、討拍那招,剛開始還會說——
我知道你會想我,所以傳張照片給你聊慰相思,想看本尊就快回來。
誰想你啊!拍照角度擺一副閨中怨婦樣,是哪招?
「她好漂亮。」相比之下,龔悅容有些自卑。他家人都那麼好看,而她要臉蛋沒臉蛋,要氣質沒氣質,跟他好像真的不太襯。
「明明就是個二百五。」再美也還是個二百五。
小幼秦倒是說:「二堂哥,你都不接電話、不回我簡訊,一點都不擔心我被臭男生欺負,沒人幫我出氣嗎?」
不看還好,一字字看下來,思念倒真翻湧得難以自制了。
龔悅容看他撫過手機螢幕上的字句,寥寥數語,就連她這個外人都能感受到他們兄弟間的相護相挺,還有他對妹妹的疼與寵、小堂弟對他的畏與敬……
他抬眸,祈諒地望向她。
她點點頭,回他一記理解的微笑。
於是,他沒再遲疑,點開聯絡清單,按下回撥鍵。
另一頭,電話很快被接起。「仲齊,是你嗎?」
「嗯,三叔。新聞我看到了,對不起,造成你們那麼多困擾。」
楊顯叔歎氣。「自家人,說什麼見外話。公司我還頂得住,自己心情調適好最重要。在外頭,一切都好嗎?」
「我很好,吃住都好,人也平安。」頓了頓,遲疑地啟口:「大家……都在嗎?」
「在,都在,就缺你了。樓下靜悄悄的,沒什麼聲響,你不在,他們也沒心思玩樂。」
以往這個時候,祖屋裡大概都鬧翻天了,喝酒、玩鬧、說鬼故事……沒到天亮是靜不下來的,吵得樓上長輩都不能睡。尤其拆禮物時最精采,看別人抽到自己更想要的禮物,還會幹偷雞摸狗的勾當。
他回想兄弟們幹過的低能事跡,唇角隱隱泛笑。
「仲齊,你……人在哪裡?」對方試探性地開口。「我現在叫叔趙去接你,好不好?」
他靜默了下。「過兩天,我會自己回去。」
楊顯叔顯然鬆了口氣。「那就好。」
簡單與三叔聊過家裡以及公司的近況後,他收了線,看向枕邊人。
她背過身,捲著被子像是已經睡熟了。
他將手機擱回床頭,移靠過去,輕輕將她攬進懷裡,閉上眼陪她入睡。
兩人像這樣共同枕著一個枕頭睡的機會,也不多了,不再是她提著鞋、溜出房就能到達的地方。
他歎息,沒戳破——
她其實佯睡技巧很差。
清晨,天未亮,她還在睡。
以前這個時候,她已經醒來,自己躡手躡腳溜回房了。
昨晚她其實沒怎麼睡,一直到剛剛才不小心睡著,他放輕動作下床,拿了換洗衣物到浴室沖了個簡單的澡。
打理好自己走出房門,驚見婆婆就坐在廊道盡頭,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她自己釀的梅酒,見他開門出來,朝他瞥了一眼。
對啊,這酒是她自己釀的,喝了三十多年,哪那麼容易醉倒?
他心下了悟,走上前,陪她一同坐在階梯上。
婆婆遞了杯子給他,替他斟滿,沒說什麼,只是與他一同小酌,欣賞破曉之際,山嵐晨霧的朦朧美景。
好一會兒,才道:「你打算怎麼辦?」
他側陣,回道:「我得回去。我有我的家族、我的責任要扛。」
「就這樣?」她冷笑。「我不管你是誰、從哪裡來、背景來頭多了不起、家底又有多豐厚,我只問,你怎麼對我孫女交代?」
楊仲齊蹙眉。她以為,他打算一走了之?
那這樣他算什麼?玩弄女孩、那種最低級的感情騙子?
他姿態端坐,面對女方長者,端出無比的認真與誠懇。「我從來就沒有玩玩就算的想法,說出口的承諾,我一定會做到,這是我們楊家人的擔當。」絕不讓爺爺蒙羞。
婆婆容色緩了緩。「所以呢?」
「我爺爺剛過世,孝期內,要辦婚事也不合宜。何況,我聽小容說,築緣居是您的命,您不可能放棄這裡,您不走,小容難道就會跟我走,放你一個人嗎?所以暫時,真的只能這樣。」
原來,他真的有放在心上,認真斟酌過。
他取出一張名片,遞去。「上面有公司的地址還有電話,背面我補上家裡、還有私人的手機,不過剛開始我應該會很忙,待在公司的時間比在家裡多,但是手機我會全天候開機,有任何事情,撥個電話通知我。」
婆婆接過名片看著,好一會兒才道:「不對,築緣居不是我的命,小容才是。」她抬眼,直視他。「所以你最好說到做到,誰欺負我的孫女,我會拿命跟他拚。」
「嗯。」他點頭,慎重承諾:「除非悅容不願意,否則我的身份證配偶欄一定會是她的名字。」
確認他話中無一絲虛假,婆婆鬆了口氣,反倒笑出聲來。「你到底看上我家丫頭哪一點?」
不是瞧不起自家孫女,而是以他的條件,不像是會喜歡小容這一類型的女孩子。美麗、端莊、優雅、氣質、學問……她一樣都沒有,甜美有餘,風情不足;他要的,應該會是大家閨秀,而不是清秀佳人,會動念認真想把她娶回家,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所以一開始,就先入為主地認定他會辜負她。
哪一點?
楊仲齊當真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她,能解我意。」
每個人,內心深處總有些別人碰不著的角落,柔軟、脆弱、帶傷,連自己都無能為力。而她,總是能到得了那個地方,有一雙柔軟又溫柔的手,撫平那些疼楚,在最適時的關鍵點,帶給他溫暖。
絕麗佳人,他看得太多、太多,但是沒有一個人,能掐著他軟肋,給他這種
帶點酸、帶點疼、帶點痛麻的觸動感,她總是知道他要什麼,將自己交給她,很安心,因為他知道,她會比他自己,更珍視他。
她看了看他房間的方向,想到裡頭那個熟睡的傻丫頭,神色放柔和了。「這丫頭,很惹人疼,從小就會幫忙這、幫忙那的,別人家的小朋友在玩樂、寫功課時,她是裡裡外外地跑,幫我和老頭子減輕負擔,讀書也讀得半吊子,才讀完高職,就嚷著不讀了,說讀那麼多書也沒用。
「我氣得罵她沒出息,其實是心疼她,哪裡會不明白,她是想幫我的忙。她知道公公身體不好,忙不來了,急著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扛。我這個寶貝孫女就是這麼傻氣,總是把她愛、她在乎的人,看得比自己還重要,而虧待了自己,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對她,不要讓她受委屈。她或許條件不是最好的,但是在我眼裡,她就是全天下最美好、最善解人意的女孩,值得被任何人真心善待。」
他鄭重點頭。「婆婆放心。」
接著,婆婆又出賣了不少龔悅容小時候幹過的蠢事,而,那個酣眠中的小妮子,仍舊好夢正甜,渾然不知早已事跡敗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46:33
第5場 用你想要的方式,不造成壓力地,愛你
龔悅容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
醒來後,匆匆忙忙出房門,婆婆在後院曬蘿蔔乾,表情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兩樣。
所以……沒發現她睡在楊仲齊房裡?
既然人家沒問,她自己當然不會找死自揭瘡疤,很鴕鳥地假裝天下太平。
「這丫頭……怎麼會蠢成這德行?」私底下,婆婆很羞恥地歎息。這麼腦袋簡單的傢伙,真是她養出來的嗎?
楊仲齊低笑。「婆婆,你不要欺負她。」那惴惴不安、標準幹虧心事、害怕東窗事發的模樣,看得他怪不忍心的。
「不准你說!」婆婆冷聲一喝。她倒想看看,這丫頭有幾個膽,敢滿她多久。
「……」隱瞞內人跟得罪內人的長輩,哪一個比較嚴重?精明的生意人左右權衡了一下利弊得失,只能在心裡暗暗對不起小嬌妻。
笨老婆,請你放精明一點,不要自己找死,否則我也愛莫能助。
結果,那個照子很不亮的傢伙,依然執迷不悟,打算擺爛到底,而且還更囂張,夜夜偷溜到他房裡,膽子都養肥了。
當他出言嘲弄時,她一臉委屈,瞅著他不說話。
裝什麼可憐啊!他好氣又好笑,摟著她,掌心輕輕挲撫她背脊。
「我看,你跟婆婆坦白吧!」他暗示她,試圖給她留條活路。
「……」她含糊低哼,朦混過去。
他都要走了,她說了要幹麼?本想好好把握他在這裡的最後幾天,還被他嘲笑。
「……」老婆,我真的盡力了。
他歎氣,又道:「我後天離開,你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她靜默了好半晌,埋在他懷間的頭顱輕輕搖了一下。
「那,睡吧。」
一直到他離開的前一晚,她都還在他房裡,陪著他同床共眠。
他要離開那天,她從床上醒來,沒看到他的人,慌張地坐起身,正好看到他推門進來。
她怔怔地,呆坐床上看他。
「發什麼呆?」他上前,揉揉她亂糟糟的髮。
「我以為……」他已經走了。
一旁擱著整理一半的行李,他打開衣櫥,只收拾了來時所帶的那些衣物,至於後來他們一起逛市集,隨興添購的那些日常衣物……全都還吊掛在衣櫥內,沒打算帶走……包括縣市熱鬧的節慶活動,他們一起買下的應景丁恤,那時,她心裡還小小甜蜜了一下,悄悄當成情侶裝在穿……
也是。她悄悄嚥下喉間的酸澀,回到他原來的世界,這些都用不著了,跟他的身份也不搭襯。
不管是那些衣物,還是……她。
「你就坐在那裡涼快?老婆這麼好當嗎?」他將手邊的襯衫往她方向丟。「老公出差,哪個老婆不用幫忙整理行李的?」
她抓下罩在臉上的衣服,低噥:「你又不是出差。」手上仍不由自主地動手摺起他一件件拋來的衣物。
他傾身,手掌扶著她腦後,給了她一記長吻。「那你不妨就當我出差。」能嗎?她可以這樣想嗎?
她不確定的眼神裡,有一抹脆弱,他明白,卻無力慰藉。
「小容,我很抱歉。」
暫時,他沒有能力顧及所有人,只能委屈她。
「沒關係。」這是早就知道的,兩廂情願的事,沒有誰對不起誰。
她揚起笑,故作輕快地問:「你訂幾點的票?我送你去。」
「不了。剛剛接到電話,有客人訂房,兩人房、三間,待會兒就要過來了,我先幫忙打理入住事宜,吃過中飯再走,你留在家裡,不然婆婆忙不過來。」
「……喔。」他這樣,真的好像只是暫時離家出差的老公,叮嚀瑣碎家務,交代她要好好照顧家裡……
「快起來,再賴床又要被婆婆念了。」
「啊!」她驚跳起來,開門時,還不忘左右探看了下,才快速溜回房,看得他好笑。
還掩飾什麼啊?全世界大概就只有她還覺得這是秘密。
他說的那組客人,在一個小時之後到達,打點完住宿事宜,她又花了一點時間,跟對方介紹當地景點以及遊玩路線的建議。
真正清閒下來後,只看到婆婆坐在大廳。
「仲齊呢?」
「半個小時前就走啦!」
她瞬間呆怔。「怎麼……沒來跟我說一聲?」
「看你在忙,就沒叫你了。」婆婆斜瞥她。「你是人家的誰啊?又沒欠你住宿費,走還得向你報備?」
「……沒有。」她悶悶地,轉身走開。
婆婆在後頭,氣歸氣,看她像個主人忘了拉線的木偶娃娃,動作遲緩又呆滯,一下午不是恍神就是發呆,還是會忍不住心疼這個笨孫女。
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晚上,再等到深夜,不時地查看手機,可是……他沒有打來。
宜蘭到台北,不需這麼久的車程,想打,早打了。
她擱下手機,將臉埋進圈起的臂彎裡。
從此,真的兩不交集了。
回到家時,是傍晚時分。
親人全聚在祖屋裡,守株待兔。
逮到他後,先是一人一句疲勞轟炸過一回,然後又一夥人約出去用餐,等大家散場後,他回來與三叔和叔趙討論公司目前的情勢,初步有了個底。
等到真正清閒下來時,看看時間已經接近凌晨。
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睡了吧?
手機拿起,想想又擱回床頭。還是先洗個澡,早點上床養精蓄銳,明天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
接著,他先是處理祖父遺囑的繼承手續,然後是公司方面,面對股東們的重火炮轟,質疑他這樣毫無責任感的行為,如何能夠擔當大任……
即便有三叔及叔趙護航,還是打了一場很辛苦的戰爭。
目前,應該算留校察看吧,他想。
畢竟他手上,加之楊家成員的持股比例,總數恰恰過半,楊家人自己不窩裡反,大股東們再如何想扯下他,一時間也不是容易的事,只要短時間內他不再犯任何足以教人說嘴的失誤。
每天,光是忙著安內攘外,已令他無暇喘息。坐上這個位置,太多雙眼睛都在看,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如何坐得穩大位,拚出一番成績服眾。
爺爺三十歲創業,白手起家能夠創出這番光景,二十四又如何?不僅守成,更要開拓新局,他是爺爺一手調教出來的,絕不能失了爺爺的顏面。
每天回到家,都已經是半夜,累得一沾枕就失去意識,回龔悅容電話的事情,就一直擱置下來。
等到稍微清閒下來時,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
難得今天回來得早,洗完澡打開衣櫥時,看見擱在下方的木盒。
那是他回來當天,她整理完行李,臨時想到又塞進去,說他睡眠品質不好,回去如果又睡不著,或許用得上它。
他取出木盒裡的精油,滴了幾滴在香精燈裡,這個味道他已經很熟悉,之前在民宿,她每晚都會這麼做。
順手撈來手機,按下撥出鍵,靠坐在床頭,待另一頭接起時,低啞地開口:「老婆——」
對方愣了一下。「抱歉,你打錯了。」
打錯?頭一回被掛電話,他愣了一下,先是確認號碼,無誤。況且,那聲音他也不會錯認。
於是,再度撥出。
這一次,接得很快,語調急促。「仲齊,是你嗎?」
「不然你有幾個老公?」他沒好氣道。「老婆,你幹麼掛我電話?在生氣?」氣他冷落了她一個多月?
「不是……」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
她沒有想到……他還會再跟她聯絡。
「抱歉,我真的有點忙。」接著,很無恥地替自己找脫罪藉口。「我沒空打電話,你也可以打給我啊,叮嚀老公準時吃飯、睡覺,不是老婆的責任嗎?」
「……我沒有你的電話。」好委屈的口吻,像個被打入冷宮的棄婦。
「婆婆沒告訴你?」
「婆婆?」她像突然領悟了什麼。「你等一下。」
他這頭,隱約聽到某人爆氣的大吼——「婆婆!」
好肺活量十足,他耳朵都痛了,忍不住暫時將手機拿遠些。
「……混蛋!你怎麼可以暗坎?」超氣的。
「不是說跟他沒有關係?給你幹麼?」
「可是、可是……你明知道人家很想他,躲起來偷哭,你還裝沒看到!」
「現在有關係了?」
「有啦有啦!快點給人家,拜託啦——」聲音快哭出來了。
「這筆帳再慢慢跟你算!」
沒多久,熟悉的軟嗓再度響起。「我回來了。」
「嗯。」
「再等一下喔。」然後是腳步聲。過了一會兒才道:「好了。我到你之前住的房間講,不想理婆婆了。」
前後連貫一下,他大致也拼湊得出來是發生什麼事。
你早點承認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婆婆是在懲罰你的欺上瞞下,嘴巴不老實,活該被整。
他只是沒想到,婆婆連他都擺了一道,害他被小嬌妻埋怨——
「電話居然給她不給我,你乾脆去叫她老婆好了。」
「連婆婆的醋你也要吃?」遞名片,那是在介紹身家、表達誠意啊,否則將來正式提親難道不用長輩點頭嗎?哪知道婆婆玩這麼大,這祖孫倆鬥氣的方式實在……教人無言。
「仲齊……」她低低喚道。「你好不好?」
他換上耳機,躺到床上,調整好最舒適的姿態,半瞇著眼,姿態慵懶地與她閒聊。「忙死了,每天睡不到六小時,快爆肝。」
「我知道,我……有看到。」
「你有看?」她不是從來不碰那些商業雜誌的嗎?想像她耐著性子一字字讀那些她不懂的內容,心房莫名一陣溫軟。
那是為了他。
任何與他有關的字句,都不想錯過。
他放輕音調,軟聲道:「你想知道什麼,可以自己來問我。」
「可以嗎?」她遲疑了一陣,看著手中的名片。「……電話,真的可以打嗎?」
「為什麼不行?龔小容,你要知道,後面那支手寫的號碼是私人專線,只有家人才有,你最好不要給我滿街撒。」
她小心翼翼、很寶貝地將那張薄薄的名片貼進心口,凝肅保證:「我會收好。」
他被那鄭重口吻惹笑。
「可是……你不是很忙嗎?快去睡啦,老是睡眠不足,對身體不好……」雖然很捨不得這通久久才盼到的電話,但是更捨不得他撐著疲倦,犧牲睡眠。
他換了個姿勢,閉上眼睛。「沒關係,你繼續說。抱不到老婆,聽聽老婆的聲音助眠,聊勝於無。」
「手機費很貴。」
「你老公付得起。」
「仲齊……」
「嗯?」
「那個……你送我項鏈,是什麼意思?」最後一晚,他在她睡著以後,將隨身戴的那個懷表,掛在她身上。
早上慌慌張張離開他房間時沒有發現,後來忙完客人入住的事,要再回頭問他時,他已經離開了,她想了好久,一直不懂他這是意味著什麼。
那個懷表,從來沒有離開過他身上,每回親密時,擁抱著,心貼著心,也能感受懷表冰涼的金屬溫度,隨著他們的激情,染上熱度……
這懷表的價值,不是以市場價值來估量,而是對他的意義,她多少猜得出,是楊爺爺留給他的很有紀念價值的物品。
打開懷表時,看見裡頭嵌著一張老舊的黑白結婚照,應該是他的爺爺奶奶吧。那麼重要的東西,他怎麼會留給她?
他低哼。「那是我奶奶送爺爺的定情物。我奶奶是千金小姐,懷表在那個年代是很值錢的,爺爺說他年輕時太帥了,千金小姐都願意跟他走。
「大約是十歲那年吧,爺爺把我抱到腿上,戴上這只懷表,他說,所有的孫子裡我最像他,要留給我,將來讓我給孫媳婦訂親用,他好去替我下聘,一整個很老派對不對?」
老派歸老派,他還是照做了。留下懷表,雖然那個要為他下聘說親事的人,已經不在了。
「可惜我不是千金小姐。」
「沒關係,我也不是爺爺當年那個窮小子。」他們,會有自己的故事。
「你還是很想念爺爺嗎?」
「想啊。」他低淺道。「但想念的方式有很多種,完成爺爺交代我的每一件事,也是表達對他想念的一種方式。」
就像,用爺爺的懷表,訂下他的孫媳婦。
或許在很多年以後,他也可以將他的孩子抱到膝上,為他戴上那只懷表,告訴孩子,他有一個多了不起的祖爺爺。
「嗯。」聽他這樣說,她知道他已經走出最初狂亂傷痛、失去理性的階段,回到原來那個沈穩、優秀的楊家第三代。
說著、聊著,他應答聲愈來愈輕,到最後剩下無意識的哼應。
「仲齊?」另一頭只剩幾近夢囈的哼吟,她放輕了音量。「晚安,祝你有個好夢。還有!」
極盡溫柔地,對著電話另一頭深愛的男子低聲道:「我好想你。」
再一次見面,已經是三個月後的事。
那時,她正在後院曬蘿蔔乾,頭戴斗笠、身穿防曬袖套,被婆婆叫到前頭時,還以為要幫忙什麼,冷不防見到站在大廳的他,當場傻住,呆呆望他。
那男人先是一愣,而後大笑。「怎麼——愈來愈像村姑。」
「啊!」她回神,掩著臉羞愧奔逃。
這還不都是為了他啊!之前講電話,他不經意說到,自己比較喜歡皮膚白皙些的女孩,害她防曬做得超徹底。
「龔小容,你給我站住!」他幾個大步上前,逮住她。「一見面就跑,這麼不想看到我?」
「不是啦,你要來幹麼不先講?」害她好丟臉。
有人站在前廳,一整個就是瀟灑俊逸、風采逼人,不用開口就一堆愛慕眼光投射而來,她咧?居然成村姑!
「回家還得報備嗎?」見招拆招。
「……你讓我先進去換個衣服啦!」
「不必費事了,多此一舉。」
這句話……怎麼聽起來很曖昧?
她羞了羞。
「婆婆,你孫女借我。」直接往她腰上一摟,往房間方向拐帶,超霸氣。他邊走,傾近嗅了嗔。「一身蘿蔔味。」
「……就叫你讓我先洗澡了啊,你是有這麼餓嗎?」她的原意本來很單純,一出口就覺得好像怪怪的。
「是很餓。」他低語。
「……」
後頭,頻送秋波未果的客人,好奇地轉向婆婆打探。「老闆,那個人是誰呀?」
「他呀?」婆婆笑了笑。「我孫女婿。」
「喔。」好失望地應聲,低頭,繼續用餐。
他很失控。
一進房就做得激狂熱烈,她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衣服便讓他給剝光,一上床便纏得難分難捨。
他們一共做了三次。
過後,他擁著她,很快進入深眠中。
她輕悄地坐起身,細細審視他沈睡的臉容,指尖輕輕撫過每一寸輪廓起伏,貪婪目光怎麼也看不夠。
直到回過神來,已是晚餐時間,發現自己居然與他在房裡廝混了一下午,羞臊著臉趕緊下床沖澡,快速打理好自己出去幫忙。
婆婆見她出來,隨意一瞥,狀似自言般碎念:「還睡不著,出去走走咧!洗得一身香噴噴,是走到哪裡去了?」
這絕對是調侃!
之前幾次半夜溜去仲齊房裡,天未亮時回來被婆婆看到,她總是用「睡不著、出去走走」之類的爛藉口,婆婆表面上沒戳破她,其實心裡很清楚她做什麼去了,身上沐浴過後的味道騙不了人。
「怎不見仲齊?」婆婆問。
「還在睡,他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我就不吵他了,讓他休息。」
她忙完後,再回到房裡,他仍在沈睡中。
她悄悄鑽進被窩裡,挨靠著他,重溫久違的共眠滋味。
他一直睡到半夜才醒來,睡了近十個鐘頭。
他一有動靜,她很快便跟著醒,揉著眼問他餓不餓。
「有一點。」從中午到現在,什麼都沒吃,剛來時還做了「大量運動」,要不餓也難。
他看著她起身,用了只鯊魚夾將長髮隨意盤起,明明一臉愛困,還是很甘願地起身替他煮食。
只是一把白面,丟些青江菜和配料,再打顆蛋,再簡單不過的一碗麵,他吃著不特別美味的清淡料理,卻覺得,很好吃。
原來,這就是老婆做的事,倦累歸來之後,醒來身邊有人伴著,夜半心甘情願為他煮食。
暖暖地,熨著他的心。
他匆匆到來,又在三日後離去。
雖然他嘴裡不說,但龔悅容知道,要擠出這三日假期,已經是用盡他的極限了。
他們成了假日夫妻。
剛開始,他才接手公司大權,一切還未上軌道,要忙的事情很多,尤其他太年輕,以前有爺爺坐鎮,沒人會不服,但現在,爺爺將一切都交到他手上,他必須做出成績來證明自己,堵眾人的嘴。
改朝換代,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第一年,他總是隔了數月才來一回。每回來,都一副很累的樣子,第一天睡眠時間會特別長。
然後,陪著她,好好度過剩餘的假期。
她知道,這是他要的,來到這裡時,他可以安穩地睡上一覺,好好放鬆自己。於是,她安於等待,從不做多餘要求,靜靜的。
然後,在他需要時,將他想要的,給他。
知道自己還是有能力給予他小小的快樂,她便覺幸福。
這是她的愛情,用他想要的方式,不造成壓力與負擔的,愛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47:15
第6場 一個人的愛情,太寂寞
到了第二年,他來的頻率稍微多些,大概一、兩個月一次。
每回,能停留個三到五天不等。
他從來不會主動說外頭的事,但她知道,這個男人有多了不起。以前,有爺爺坐鎮護航,總能堵了那些好事之口;而現在,爺爺走了,他必須單打獨鬥,雖有叔父與堂兄弟等自家人撐持,但仍不夠。
那些股東們,有些是跟他爺爺一起走過創業路的老夥伴,人們總愛倚老賣老,拿年紀來說嘴,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辛。
但是去年,全公司在他的帶領下,年營業額成長了一倍,他用他的能力與魄力,證明了自己不是徒具外貌與家世的富三代。
這張成績單,足夠讓那些說他嘴上無毛、辦事不牢、自己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米還多的老傢伙們,把嘴巴閉好。
從財經到一些三流的八卦雜誌,都有他的報導,對他是一面倒的大力讚揚,有能力、有家世、有外貌,多少名媛淑女傾心、商界大老視他為佳婿人選,身價炙手可熱。
這些,她也都知道,他條件太好,選擇多不勝數,但,她也從來沒問過。
年初,他著手在南部籌備新館,又變得很忙,每回來的時候,都覺得他又瘦了幾分。
她努力幫他進補,在有限的時間裡替他調理身體,讓疲憊的他能好好休息。
有一回他來時,看到她用攀在屋頂上的方式迎接他,嚇得說:「老婆,我知道太久沒回來是我的錯,你快點下來——」
忙了兩個月,一來就見老婆用當空中飛人的方式表達抗議,這驚嚇有點大。
「你在說什麼啊!」她失笑道。「前兩天下雨,屋頂有點漏水。」
「我來,拜託你下來。」
那天晚上,他們纏綿了大半夜。
每回他來的第一天,總是會特別沒節制。曾經有一回,她不小心問了句:「你在外面有別人嗎?」
被他咬了一口,沒好氣道:「你在鼓勵我婚外情嗎?」
她想,不用任何直接的答覆,從他的回應及表現,應該可以確定,這個有嚴重身體潔癖的男人,除了她真的沒有別人。
歡愛後昏昏欲睡之際,感覺指間套入一抹冰涼,她撐開眼皮,困惑地看著手中那枚光芒晶燦的銀戒。
原來那隻,被他取下放在桌面。
「這?」
「我們的婚戒。」前陣子幫一個重要客戶挑選禮品,看到這只對戒,想起他好像不曾送過她什麼正式的禮物,連婚戒都是在路邊攤順手買下的四九九廉價品,想到這裡,一個衝動便買下它。
抓著她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嗯,果然不錯。」
「它看起來很貴……」那是一枚心形銀戒,中間鑲的閃亮亮鑽石,她可不會天真地以為是什麼廉價水鑽。
「還好,七位數而已。」詳細數字記不得了。刷卡時只瞄了下幾位數,送老婆的不用太計較價錢。
她嚇得差點手軟。
「我突然覺得手重到舉不起來。」幾百萬在手上,好重。
「有人幾千萬戴在脖子上都不擔心扭到了。」他老婆膽子這麼小,當初怎麼有勇氣背著婆婆跟他偷情?
說笑歸說笑,笑完了,連忙要拔下來還他,被他制止。
「這很貴,萬一我工作時不小心弄丟或弄壞……」白天常常要跑進跑出,粗活一樣都少不了,戴著它會提心吊膽。
「弄壞就弄壞,再買過就是了。」
「……」有錢是這樣花的嗎?「仲齊,我還是覺得……」
「老婆,這是婚戒。」婚戒就是要戴在手上的,難不成買來擱著積灰塵?
她還想再說什麼,被他按回懷中,拍拍腦門。「乖,不要想太多,睡覺了。」
從她那裡回來後,隔一個禮拜,他在家裡看公文,手機收到她傳來的訊息——
「在忙嗎?」
就算剛開始沒發現,後來也逐漸察覺到,她總是小心翼翼,怕造成他的困擾,就連打個電話給他,都要再三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有空跟她說話,沒打擾或耽誤了他什麼要事。
因而,在許可的範圍內,他盡可能地不拒絕她,只因她從不對他要求什麼。
心裡不是沒有虧欠,他總是冷落她,少之又少的關心、屈指可數的相處時光……讓她一個人,寂寞而孤單,若不是有那紙婚書,有時都覺得,她跟被包養的情婦沒什麼分別,安靜、認分,數著日子等待他的到來,不做多餘要求。
或許就是因為她太乖巧,他知道她會一直都在那裡等著他,在他的諸多考量裡,她總是被排在很後面,最後一個才被他顧慮到。
上個月會衝動買下那只對戒,便是下意識裡,察覺自己的自私、以及對她的虧欠,想要彌補她一點麼麼,至少,也該有對像樣的婚戒。
「不忙,我在家。」他迅速回傳訊息,沒說出書房裡還有另一人存在。
「真的?」她回得很質疑。
之前才問過他在外頭有沒有別的女人,現在的態度,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某個方向去。
「老婆,你在查勤嗎?我沒跟野女人鬼混。」
會跟野女人鬼混的那個,現在正在旁邊,被他魔鬼特訓。
「不是啦!因為你之前如果方便,就會立刻回電。你如果真的不方便要說,不要勉強。」
這般小心翼翼,為他顧慮,讓他瞬間湧起些許疼惜與不忍。
「沒什麼不方便,我真的在家,你要證據嗎?」
「那你可不可以隨便拍個家裡的場景給我看?我想瞭解你成長的地方長什麼樣子。」
他順手拍了身後那一大片書牆,回傳過去,這面牆放著企業管理類的書籍,是他小時候的床頭讀物。
「你的要求好小,以後我讓你親自來看家裡每個角落。」
她回了他一個笑臉,問:「好多的書。這些你都看過嗎?」
「是啊,全看完了。」
「好可怕,你不是人!」回得好快好直接!
他無言了半晌,傳了幾個「……」並提出抗議:「老婆!你這樣對嗎?」
「……是神。」很狗腿地補上這句。
他瞬間笑出聲來。「虛偽!」
書房另一頭的楊叔魏,以為自己被這堆積如山的企劃案搞到精神失常,錯愕地抬頭望來。
「看什麼!讀你的企劃案。」三叔已經授權給他,這個小兒子隨他怎麼操、怎麼凌虐。都快大學畢業了,還漫不經心的,真想以後只拿青春的肉體作為對公司唯一的貢獻價值?
「我剛剛……好像看到你在笑?」這些企劃案實在太可怕了,居然會讓人產生幻覺。
「你管我要笑要哭,這些沒看完,今天你別想走出這道門。」
「二堂哥……」
「才這些就在唉?」他以前看的還不只這樣,抱怨什麼?他已經夠手下留情。
「公司職員太閒了是不是?沒事寫這麼多企劃做什麼?」
「不做什麼,考驗你的眼力而已,不然你以為上司這麼好當?下屬可以有事沒事寫一下當消遣,當老闆的至少要有三分鐘看出什麼是寶、什麼是垃圾的能耐,否則不用多,一人丟一份上來,就夠忙死你。」
很風涼地說完,拿手機出去跟老婆溫存,完全不想理會那根廢材的死活。
七月間,他南下高雄,為成立新館的事,已往返無數回,勘察地點、開會、討論等諸多事宜。
龔悅容打電話來時,他正在和重要幹部開會中。
「小容?」
「對、對不起,你在忙嗎?」
「在開會,怎麼了嗎?」她聲音不對勁。
他立刻起身,到角落與她詳談。
「婆婆……摔倒了。我、我好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
「好、好!你先不要急,婆婆目前狀況怎麼樣?救護車叫了嗎?」
「撞、撞到頭,流了好多血。我有先做緊急處理了,救護車說半個小時內會到。」
「那我們保持聯絡。你到醫院時,看看情況怎樣再告訴我,如果有需要轉到醫療設備比較完善的醫院,我再來聯絡接洽,好嗎?」
「好……」她遲疑了一會兒,顫抖的語調顯示,她情緒仍在驚嚇中。「你……可不可以回來?」
她其實,不是要他告訴她怎麼做、替她安排更好的醫院,這些她都會,她只是……想要他在身邊,抱抱她、叫她別害怕,這樣而已。
婆婆是她最重要的親人,在最恐懼無助的時候,她需要有個人在身邊,成為她支撐下去的力量。
他凝思了下。「小容,我在高雄。」
「喔……」她似有若無地低應一聲。「那,沒關係……」
他聽得出來,她很失望。「小容……」
「真的沒關係,你忙你的,拜。」
處理完分館的事,急忙趕回宜蘭時已是三天以後。
婆婆額頭縫了幾針,左手肘輕微骨折,所幸沒有大礙,正在醫院安心療養。
他趕來時,她情緒已經平復,對自己當時的情緒失控感到很不好意思,赧紅著臉向他說抱歉。「對不起喔,我太大驚小怪了,你工作已經很累了,還害你這樣來回奔波。」
「不要這樣說。」他抱了抱她,將她按在心口處輕輕拍撫。「沒事就好。」
他還有太多事情要處理,無法久待,探望過婆婆,確認無礙後,又匆匆趕回台北。
那年入冬,民宿有個國外來台自助旅行的客人,偏偏她英文很破,對方說的她十句有九句聽不懂,只能靠翻譯機勉強撐一下場面。
他來的時候,她像遇到救星,抓著他訴苦,說這個客人已經住一個禮拜了,雙方每天都陷在比手劃腳、溝通不良的痛苦中。
他上前與對方聊了一下,她被晾在旁邊,一來一往的流利對話裡,她完全跟不上速度,慘到連一句都聽不懂。
事後,她問他們講什麼,他只是回以簡單幾句:「沒什麼,問我們這裡什麼地方好玩,請我們給他一點建議。」
她沈悶了好一會兒,突然熱血十足地宣告:「我要好好學英文!」不然站在他旁邊,顯得她好遜。
楊仲齊瞟了她一眼。「James先生——噢,就是剛剛那位客人,他說他也想學中文。」
「咦,那正好,他住在這裡的這幾天,我們可以互相交流——」
他冷眼掃來。「你試試看。」
怎麼……突然下雪了?她有種被凍到的感覺。「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他涼涼說道,轉身走開。
「你去哪兒?」
「蔚房。我餓了。」
「要吃什麼?我來煮。」
他坐在餐桌旁,看著為他煮食的忙碌身影,突然開口,問了句:「如果有其他選擇,你會放棄我嗎?」
她回頭,瞪他一眼。「被你說得我整個很沒行情。」活似沒得選擇,只好乖乖窩在這裡等他一樣。
「我沒這麼想。」至少剛剛那位James先生,就對她很有意思。
他們剛剛,其實是在說——
James先生問他,這位甜美的小店主有沒有對象?他想追求她。
他說:「你們語言不通,恐怕有困難。」
James則是說,他可以為她學中文。
她倒好,也很有默契地同時說想學英文,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他情緒微悶。
那時,他做了這輩子也沒做過的事,直接放話撂倒對手。「她是我的妻子,請你保持應有的禮貌,別對她做非分的遐想。」
在James出現之前,他當然也知道她不會沒有人要,只是……遇到了,還是忍不住會想,如果有其他的選擇,她還會願意等著他、守著他,毫無怨尤嗎?
他其實知道,自己並不是個理想的對象,撇開外在所附加的優越條件不談,一個身上有太多包袱的男人,只會讓身邊最親密的人受苦。
頭一個,就會是他的女人。
選擇別人,她或許會輕鬆很多,也快樂得多,他其實!沒有太多的自信,認為她會願意等他。
龔悅容撈起煮熟的水餃端上桌,彎身琢了他一口。「我不會放棄你,除非再也不愛了,否則我就會一直等著做。」
他望著她,舒眉笑了。
因為他知道,這名女子待他有多情深意重,要等到情愛消磨殆盡的那天,很難。
拉回她,細細親吻。「你想學英文,我來教。」
然後,邁入第三年,初春。
婆婆經過了數月的休養,已大致痊癒,只是手部的石膏才剛拆,龔悅容也不想讓婆婆太勞累,事事總是搶先攬下來做。
一日晚上,婆婆審視她,皺眉道:「小容,你臉色不太好看。」
「沒事,應該是生理期快來了。」這兩日,腹部微微悶痛,有輕微出血,工作量又大,氣色差些很正常啦,多睡幾個小時就補回元氣了。
她原是不以為意,直到某日下午供應商送食物來,她在搬一大箱麵粉時,突然腹部一陣劇痛,重重摔落地面,疼痛難忍。
「龔小姐?龔小姐!你沒事吧?」
她搖頭,一時發不出聲音來。
送貨員趕緊喊來前廳的婆婆,婆婆見她臉色慘白,上前去扶她。
她本想出言安撫兩句,忽覺下腹一陣熱流,看到身下一片血跡斑斑,兩人都傻了。
「好……痛……」痛得她再也無法樂觀地安慰自己,沒事,沒事……
強烈的疼痛感,一度奪去她的意識,又恍恍惚惚地醒來過幾回,半昏半醒間,知道自己大量出血被送進醫院,然後發生了什麼事,她就再也不清楚了。
再一次醒來,是在全身麻醉的手術過後。
她望向病床邊的婆婆,尋求答案。
婆婆歎了口氣。「子宮外孕,已經八周了,造成輸卵管破裂,才會大量出血。」
「是嗎……」原來,她懷孕了。
掌心,不自覺撫向腹間。
她和仲齊,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只是……沒能留住。
寶寶,你怎麼不乖乖的,待在該待的地方,好好長大呢?這樣,媽媽才能把你生下來啊……
婆婆望住她眼底的淚霧淒傷,輕聲問:「要不要打個電話告訴仲齊?」
她看著遞來的手機,空茫的神情頓了好一會兒,才緩慢接過。
好想……聽聽他的聲音。
另一頭接通,熟悉的沈緩音律傳來後,她反而哽住聲音,說不出話來。
「小容嗎?怎麼不說話?」
「你……在做什麼?」
「整理行李。之前不是跟你說過,要去上海一個禮拜?老婆,你記性很差。」對,他要去上海,下午的飛機,她想起來了。
「可是……我想要你過來。」
「有什麼事嗎?」
「只是……想看看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來抱抱她?
「小容?」他不解。明知他稍晚就得去趕飛機,沒時間、也沒心思安撫她,她從來不會這般任性地要求他、為難他的。
「一定得有事嗎?我只是想你而已,你不是滿口喊老婆嗎?那見自己的丈夫,為什麼還要有理由?為什麼……為什麼見你一面,會這麼難……」永遠都要先確認他的行程,而她,永遠被排在行程的最後。
喉間一啞,她哽咽失聲。
他在另一頭,靜默了。
好一會兒,他只是聽著她斷斷續續的壓抑泣音,兩相無言。
而後,低低歎息。「小容,你別這樣。」
她讓他,為難了,是嗎?
聽見他的歎息,與困擾,她閉了下眼,用力做了幾次深呼吸,穩住情緒。「對不起,只是兩個月沒看到你了,心情不太好,有點無理取鬧,你當我沒說,去忙你的,我沒事。」
他也知道,自己確實太虧欠她,補償似的說:「等我從上海回來,再找時間去看你,好嗎?」
「好。」她忍著心酸應聲。
「別胡思亂想?」
「嗯。」
虛應了幾聲,切斷通話後,見婆婆若有所思地盯住她。
「為什麼不告訴他實話?這件事他也有分。」
「說了又怎樣?」能來在她一開口時,就會來了,何必讓他為難?反正孩子也已經沒了。
他避孕措施一直都有在做,他壓根兒就沒想過要有小孩,這只是他沒預料到的一個意外而已,她其實有一點點害怕,如果他知道的話,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婆婆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退開。
有時候,她會想,丫頭遇上仲齊,究竟是福?還是一場人生的劫?
如果不是遇上他,丫頭或許可以找一個疼愛她的丈夫,沒有仲齊那樣的好條件,但至少平平凡凡、溫溫實實,也是一輩子的幸福。
活了七十多個年頭,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她不會看不透,傻丫頭是抵上命,死死愛慘了那個男人,可仲齊呢?小容在他心裡的份量並不夠重,他還不懂愛——至少沒有那麼愛。
在不對等的感情天平裡,小容打一開始就吃了悶虧,傻氣地一逕付出,在愛情裡,姿態卑微、愛得委屈,連一丁點任性與要求都不捨得,就怕看到那個人為難蹙眉的模樣。
在乎對方更多的那個人,注定了要吃苦受罪。
她,一直都在唱著獨角戲,一場男主角不夠投入、無暇奉陪的愛情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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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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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14 00:47:46
第7場 賭一個,在你心裡的位置
楊仲齊從上海回來後,先處理公司堆積了一個禮拜、較為緊急的公務,再到宜蘭來看她時,已是兩周過後的事。
那時,她已經出院在家休養。
「怎麼……看起來瘦了?」他審視她,瞎子都看得出她不太好,憔悴容色瞧得他蹙眉。
「就——重感冒,拖了一陣子都好不完全,煩死了。」她笑笑地,伸手揉揉他眉心。「幹麼皺眉?那天只是生病心情不好,才會鬧脾氣,你不用放在心上。」
「所以……真的沒事?」
「沒事。」
他舒眉,輕摟她入懷。「好好照顧自己。」
「好。你不用擔心。」
被她輕描淡寫帶過,他便沒再細究。公司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待上一晚,隔天又匆匆趕回台北。
她看得出來,婆婆並不是很苟同她隱瞞仲齊這件事,但……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
再說,他身上的擔子已經夠多夠重了,真的不必再加上她。
當初,就說好要用最無負擔的方式來愛他,如果她的存在也成為他的煩惱,那並不是她想要的。
婆婆不會懂的,不懂她有多愛這個男人,不懂她能為這個男人付出的,遠超過所有人想像。
日子,便這麼持續過著,什麼也沒變。
他依然台北、宜蘭之間來去。在台北的楊仲齊,是那個卓絕出色的商界精英,而來到她身邊,他就只是龔悅容的丈夫,穿著她買的夜市二九九丁恤,牽著她的手逛街嚐小吃,平凡夫妻執手相依。
那年冬末,他來時,龔悅容告訴他。「我覺得婆婆有心事。」
這陣子老是恍神、發呆、心事重重的樣子,問東她卻答西,連笑都笑不太出來。問她在煩惱什麼,她也不講,只會推說沒事。
於是她想……「你去幫我問問看好不好?說不定她會願意跟你說。」
真有什麼事,婆婆說不定會覺得反正跟她講也無濟於事,不想她跟著一起煩惱,但仲齊不一樣,他很強,讓人有種「沒有什麼他解決不了」的安心感,也許婆婆會願意向他傾訴,聽聽他的想法。
楊仲齊揉揉她的髮。「好,我再找機會跟她談談看,你不要擔心。」
這件事擱在心裡,原想找個適當的時機當切入點,問來比較不突兀,擱著、擱著,不經意便拋諸腦後,遺忘了這事。
直到從她那裡離去,開車回台北的路上,突然接至她的電話,說家裡出事了。她講得很急、很亂,只知道他離開後沒多久,家裡來了幾個人,婆婆不讓她聽,把她趕出房間,也不知道談了什麼就吵起來。
他暫時將車停靠在旁邊,聽她說完一長串,還是不清楚實際狀況究竟怎麼一回事,只能先安撫她,叫她先把場面穩住等他回去。
掛上電話,正欲掉頭返回,手機又響了起來。
他看也沒看,接起便道:「怎麼了?小——」
「二堂哥,是我!你電話怎麼都打不通——」
是阿魏。聲音是他不曾聽過的慌急。
今天是怎麼了?大家湊熱鬧嗎?
他閉了下眼,吞下歎息。「什麼事?」
「我爸出車禍了!還有我媽、我哥……我、我爸他……」
楊仲齊凜容,忙問:「現在情況怎麼樣?」
「很、很不……」另一頭聲音顫抖,連語法都忘了,不知該如何去拼湊完整句子。
楊仲齊一怒,冷道:「楊叔魏!你給我撐著點,把話說清楚!」
「我媽……剛剛已經去了……我哥還在急救,我爸他撐著一口氣,很不樂觀,他、他說……一定要等到你,有、有話要、要跟你說……」聲音一啞,哽咽失聲。
「仲齊哥,你快回來,再晚、再晚……」
連最後一面,也見不著。
他聽懂了言下的暗意。
「我立刻回去!」切斷通話,看到上一則通話記錄,指頭一頓。
前進?還是回頭?
他只用了一秒鐘的時間思考,便再無遲疑地踩動油門,前往——親人所在的方向。
他戴上耳機,撥出那個被他捨去的選項,匆匆向她解釋。「小容,對不起,我家裡出事了,我必須趕回去。」
「可是……」她怔然,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我也需要你啊……
「是車禍,我必須回去見他們最後一面。小容,你能體諒的,對吧?」
「我、我可以,但是、但是……」她怎麼辦?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情況,那些人看起來好凶神惡煞,拋下她一個弱女子面對,他就不怕她出事嗎?「他們剛剛……砸了桌子,現在屋裡一團亂,仲齊……」她也想體諒他,真的
很想,可是……她好怕,她其實沒有那麼堅強。
他心思一團亂,根本無暇顧及到她。「小容,你自己堅強一點,好好跟他們談,弄清究竟怎麼回事,如果不能解決,叫他們改天再來,我再跟他們談,可以嗎?」
「我、我不知道……」
一聲剌耳的喇叭聲傳來。
楊仲齊險險避過一輛違規左轉的小貨車,定下心神,才又道:「小容,我現在必須專心開車,有事我們再電話聯絡。」他不想哪裡都沒去成,自己反而先出事。
「可……」
他掛了電話。
一心一意,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他的親人身邊。
他到醫院的時候,三叔只剩一口氣,不知哪來的意志力,撐著,就是要等到他來。
「仲、仲齊……」
「我在。」他急急上前,不知是什麼力量驅使,握住他的力道好緊、好緊。
他忍住眸眶的淚,穩住聲音道:「三叔,您想說什麼?我在聽。」
「我、一直、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你……知道的……」
「我知道。」在還沒有阿魏的時候,三叔是左手牽叔趙,右手牽著他,對他的疼惜沒有比親生兒少。
憐惜他失去父母,很努力在填那塊空缺,在他心中,三叔不只是三叔,儼然已是他的另一個父親。
「你說……以後……會當成父親孝敬我……三叔,想向你討這個人情……」
「什麼事?您說。」
「叔趙……他、他……是我心愛的兒子,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替我……照顧好他……」他不知道,這場車禍,會讓那孩子失去什麼,但他相信,他那堅強的兒子,一定挺得過來。
三叔這是怕他會因為叔趙的身世,而對他與其他楊家人有差別待遇?
「我會。叔趙是我兄弟,我從來沒有動搖過這一點,楊家人有的,絕少不了他,無論如何,我一定護他一生。」他從來沒有忘記,那個與他一起長大、說要把父親分給他、幫他撐身上重擔的兄弟情義。
「還有……阿魏……多磨磨他……」上頭有兄長頂著,身為么兒的阿魏,性子有些被養嬌了,玉不琢,不成器啊!楊家男兒,怎能出廢材?
「我會盯著,以後,交給我管教。」
「那就……就好……只是……辛、辛苦你……」合不上的眼眸,還有他對塵世的牽念,臨去前,心心唸唸,全是他心愛的兒子。
「不苦,我不辛苦。」他忍著喉間的酸澀,伸掌為叔父合上雙眼。「您,一路好走。」
移身雙膝點地,與床尾泣不成聲的楊叔魏,一同跪拜磕頭,行兒子的大禮來送他的三叔。
這個夜,很不平靜。
三叔、三嬸走了,叔趙仍在急救,尚未脫離險境。
熬了大半夜,暫時送入加護病房觀察。
醫院裡時時都有人,大家輪流留守在加護病房外,因為叔趙的狀況隨時都會生變,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數日來,醫生已發了七張病危通知,要他們隨時都要「做好準備」。
楊仲齊已連日不曾睡好。
倚靠在醫院走道盡頭的露台,揉揉酸澀的眉心,想起還有件事懸在心上,數日來,龔悅容不曾與他聯絡,不知事情處理得如何?
他拿出手機撥號,關切她的狀況,未料,另一頭接起,口吻淡涼——
「有事嗎?」
他怔了怔,一時無法適應她的疏冷,好一會兒才道:「婆婆的事——」
「那是我的親人,我自己會處理。」
「小容!」他蹙眉。「事有輕重緩急,這道理你不瞭解嗎?有什麼事會比人命更緊急?不要跟我鬧這種脾氣,我——」
「對,事有輕重緩急,我的事對你來說永遠是最輕的,我家人的命,怎麼比得上你家人?不勞您費心了,就算有事,我的親人我也會自己處理後事。」
他錯愕,意識到事態不尋常。
婆婆對她有多重要,他是知道的,再怎麼生氣,她也不會口沒遮攔地拿這種事來咒自己的親人,除非……
他心下一突。「婆婆怎麼了?」
「你在乎嗎?」
「小容,不要跟我賭氣,到底怎麼了?」
她聲音一軟,洩出泣音。「很、很危險,醫生說……可以準備了……」
準備什麼,不必明說。
「仲齊,如果你真的有一點點在乎我,現在過來,拜託你!我真的……很需要你在身邊。」她一個人,快要撐不下去了。
「我……」他本能回頭,看向廊道那一頭,也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手足,也許前腳一走,下一秒,又是另一次的天人永隔。
龔悅容見他遲遲不應聲,也知道他的決定了。
「楊仲齊,你今天不來,我們就完了。」
他閉了下眼,內心糾結。「小容,別為難我。」
「我為難你?」這四字聽進耳,竟覺格外諷剌。「我曾經為難過你嗎?就是為了讓你沒有任何的掛慮,我什麼事都自己吞、自己扛,你永遠不會知道我為你承受了什麼,你問問自己的心,我幾時讓你為難過?
「婆婆念我、說我傻,我覺得這是我自己活該,為了愛你所必須付出的代價,賠上自己,我不會有一句怨言,但是今天,連我唯一的、最重要的親人都拖下水,為我的愛情陪葬,你還要我怎麼樣?繼續體諒你?
「我唯一的親人只剩一口氣了,她一直在問你來了沒有。我只是想讓她看看你、給她一句承諾,說你會好好照顧我,讓她可以安心地走,這樣的要求也很過分?也是為難你?」
「那你要我怎麼辦?不管叔趙的死活?」肝衰竭,命危——每收到一張病危通知,都是家屬椎心的痛。他們還在等醫生的檢驗報告,也許他可以救叔趙,這一走,叔趙若真怎麼了,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在三叔臨終前保證過,會護著叔趙。
下個禮拜,就是叔趙的二十五歲生日了,他不想以後這個日子,就只剩下痛楚遺憾。
她突然在另一頭靜默下來。
各據一方的窒人死寂持續了半晌,她突然發聲。「仲齊,你愛我嗎?」
他一怔,第一時間竟答不出聲。
「你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一次都沒有。無論是我向你告白時,還是開口要我跟你結婚時,甚至是這三年當中。你只是恣意索求我的愛情,卻不曾回應分毫。」這個答案,其實很清楚,他知,她也知。
「你不愛我。」她代他,說了出來。「更正確地說,你根本不懂要怎麼愛一個人,只是剛好,我愛你的方式,是你可以接受的,你享受被我所愛的感覺,將我當成避風港,在身心倦累的時候,才會想起我。你在利用我,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剛好這個女人太愛你,願意被你利用。如果我曾經吵鬧、曾經有過非分要求,讓你有一絲為難困擾,我們的關係還能維持這麼久嗎?不可能,你怕是早就斷得乾淨了。
「所以我不能跟你的工作、跟你的家族責任、跟你的兄弟親人,甚至跟一些芝麻蒜皮大的事爭寵,因為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爭不過,在你心裡,我是敬陪末座,我的事你從沒認真放在心上過,一旦爭了……恐怕也會失去你。」她愛得如此卑微、如此委曲求全,他曾經看到過嗎?如果他對她有一絲絲在意,曾將她放在心上、重視過,又豈會渾然不覺?
他不愛她,所以輕忽。
她不是笨蛋,怎會不知?
「所以——那晚,你其實連一秒都沒有猶豫,就決定捨下我,趕回你的親人身邊,對吧?」她不是真的想為難他,逼他放下親人來到她身邊,她要的,只是他的掙扎,至少,那代表她在他心中還是有些重量,那她或許還可以甘願些,但——從來都沒有,她連他的一秒,都要不到。
愛一個人愛到這地步,也夠悲哀了。
他粗了聲,一句話也反駿不出來。
「都到了這個地步,我還能裝傻下去嗎?我們……就這樣吧。」就當是作了一場夢,他本來就不是她能夠擁有的男人,夢醒了,也該回歸現實。
「你這話什麼意思?」他聲音一陣緊繃。
「我們分手,你今天若不來,以後就再也不必來。」這是她頭一回,強勢向他提出要求,賭他的一點真心。
「小容,不要在這個節骨眼吵架好不好?我們現在狀況都不好,先各自冷靜一下,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解釋。婆婆那裡——我會看情況,盡可能趕過去,好嗎?」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各自掛了電話,他往後仰靠玻璃門,閉上眼,掩去眸底的糾葛痛楚。
她指責他,不懂愛,待她不上心,但——她又怎麼知道,他連怎麼愛自己,都不知道。
一直以來,他所有的心思,都只有他的家族,如何讓每一個人更好、如何不讓爺爺辛苦創立的事業毀在他手中,他拚盡自己的全力。
這輩子,他早就將自己奉獻給家族,連自己都容不下,又怎麼裝得下她?
他不愛自己,也不愛她。
但是,貪戀她給的溫暖、貪戀被她所愛的感覺。
他知道這對她不公平,也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自私、清楚自己虧欠她,可是,他無力還。
他不知道,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該怎麼去愛她,回報她最想要的愛情。
他自己,又何嘗不痛苦?
「二堂哥?」
身後傳來楊叔魏遲疑的呼喚。
「怎麼了?」他挺直身,回頭。
剛剛……是不是在二堂哥眼底,看到一抹淚光?
雖然擦得很快,但,他有看到頰畔留下的殘淚。
「那個……護士剛剛來通知,檢驗報告出來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話未說完,楊仲齊幾個大步邁開,率先走在前頭。
醫生已經等在加護病房門口。
「親屬裡有沒有比對符合的?」他一來,劈頭便問。
叔趙情況太緊急,多拖一刻,變數就多一分。
「楊仲齊哪位?」
「我。」
醫生點頭,抽出他的檢驗報告遞去,以及,捐肝的手術同意書。
「你考慮看看,要不……」
一目十行看完報告結果,他直接抓來手術同意書,一秒簽完名,再塞回對方手裡,連猶豫都不曾。「請用最快的速度安排手術!」
楊叔魏眼眶泛紅,滿心感動。仲齊哥明知道,大哥實質上跟他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卻仍願義無反顧。「謝謝你,仲齊哥……」
楊仲齊瞪他一眼。「我救我自己的兄弟,用不著你謝。」
更久、更久以前,那時,叔魏還是個不懂事的小笨孩。
父母出國洽商,原本,是晚三日才會歸來,只是為了陪獨生子過十歲生日,提前劃了後補機位,卻成了那班死亡班機的兩抹幽魂。
他連哭,都哭不出聲。
父母是變相地為他而死,他有什麼立場哭?
他更怕,那麼疼他的爺爺,會不會也這麼想?然後開始討厭起這個害他最心愛的兒子赴上死亡班機的孫子。
他討厭自己的生日,他不出生就沒事了。
但爺爺說:「這個家,原本是顯仲在扛,現在他不在了,當兒子的就要擔起父親的職責。」
他懂了,也重新找到自己人生的立足點,可是……心還是好痛。
那時候,只有叔趙知道,他每晚流不出淚的無聲哭泣。
他總是來陪他,安靜地彈琴給他聽,彈一整晚,重複彈同一首。
他還記得,那是蕭邦的〈夜曲〉。
每一晚都彈,一彈就是大半夜。八歲小孩,沒有更好的安慰技巧,他只會彈鋼琴,傻氣地想到用琴聲來安慰他。
直到有一晚,乾澀的眼眸突然湧出水來,停也停不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旋律會讓他那麼想哭,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就放聲痛哭起來。
叔趙坐在他旁邊,拍著他的背,八歲小孩能想到的極致安慰,只是一句——「沒關係,我爸爸分你。」
「我其實……很害怕。」不敢告訴任何人的心事,只能對年齡相近、與他感情最親厚的叔趙說。顫著聲吐實:「爺爺說,要把這個家交給我,代替爸爸做他的事情,可是……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我怕……我會做不好。」
「那我幫你。以後你做什麼,我都挺你,不要怕。」
猛然睜眼,一時無法將情緒抽離,胸房糾扯,疼痛。
驚慌想坐起,腹間痛楚讓他摔回病床,無聲喘息。
在病房照顧他的楊幼秦趕緊上前來。「仲齊哥,你要什麼?」
「叔、叔趙。他——」說好,要一輩子挺他的那個人……還在嗎?
「他沒事。醫生說術後狀況很穩定,不過還沒有醒來。」
「我要去看他。」
「可是你才剛動完刀……喔,好啦好啦,我去問一下醫生。」心知二堂哥想做的事,沒人能勸退,楊幼秦直接省下力氣,去護理站借輪椅比較實在。
等到加護病房開放探視的時間,楊幼秦推著輪椅,與他一起進加護病房。他靜靜地看著,蒼白臉容、微弱到必須靠儀器維持的呼吸,生命力脆弱到一碰就會消散……
一次,又一次,眼睜睜看著生命中最親、最愛的人一一離他而去,他卻無能為力,這種痛,他嚐得夠多了。
他拿起隨身聽,按下播放鍵。「還記得嗎?這是你彈的。」他一直都記得,徹夜為他彈琴、說要將父親的寵愛分一半給他,一生相挺的手足情義。
「楊叔趙,是你說要挺我一輩子的,我連肝都給你了,不要騙我,不要放我一個人單打獨鬥。」不要再讓他,失去親愛的家人。
這首〈夜曲〉,在當年,伴他熬過哭不出聲的夜晚,他希望,也能帶著叔趙,走出醒不來的黑暗。
「告訴你一個秘密。」他傾前,在那人耳畔悄聲道:「我結婚了,三年前。」
直起身,笑了笑,眨去眸底的淚霧。「驚訝吧?你是第一個知道的,想不想看她?想就快點好起來,我帶她來給你看。」
「看誰?」幼秦好奇地問。
「不關你的事。」
「……」算了。這兩個人常有別人不知道的秘密,愛搞小團體。
幼秦吸吸鼻子,一面腹誹他,一面鼻頭泛酸。
——所以四哥,你真的不要丟下他,不然仲齊哥性子那麼深沈,有事又愛悶著不說,現在連唯一分享他心事的人都沒有的話,他會更孤單。
去過加護病房的當晚,楊叔趙終於清醒。
接著,一日比一日更好,生命跡象趨於穩定。
楊仲齊的一塊肝,換回了他的命。
鬼門關前繞一圈回來,失去健康的雙腿,卻能好好活下來,為此,楊家上下無比感恩,再不敢有更多要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48:27
第8場 傾盡一生情愛,只為情盡後的解脫
最後,楊仲齊還是沒能趕得及去見婆婆最後一面。
手術後,醫生禁止他出院,他的活動範圍僅限於這間很大、很舒適、設備很齊全,卻讓他無比焦躁的VIP病房。
他打了無數次電話,她一開始不肯接,後來是乾脆關機。
他改傳簡訊,她也沒有任何回應。
他也差了人去她那裡,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但回來的人只說,龔家在治喪,她一個人把事情處理得井然有序,且謝絕援助。
「她——看起來怎麼樣?」
「很平靜,看起來沒有大礙。」
他點頭。「那就好。」
一時之間,她可能會無法諒解,但他想,晚些待狀況允許,他再親自去向她解釋,安撫她的情緒,悅容性子溫順,只要好好說,她會理解的。
他沒想到,這一耽擱,就真的完完全全失去了她。
待出院後去找她,築緣居已人去樓空。
他向左鄰右舍探問了一下,隱約探知,似乎是旁人欺婆婆是老人家,不懂土地買賣等繁瑣手續,從中動手腳,騙走了築緣居。
那日,婆婆氣不過,跟他們起了衝突,受傷送進醫院,就再也沒出來。
到地政事務所去調謄本,此處確實已然易主。
他想起,早先龔悅容有跟他提過,婆婆的心事重重……
他滿心懊惱。若當時能多放些心思在這上頭,早做處理,這些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那一日,在醫院的通話中,她曾指責他……
我的事,你從不放在心上。
她在怪他嗎?怪他待她,過於輕忽……
走得如此乾淨俐落,連隻字片語也沒留給他。
原來,她那天是認真的,不是在鬧脾氣威脅他,那一日沒來,就真的再也別想見她。
數日後,他在公司收到一份署名給他的私人文件。
裡頭,是一份三年前簽下的結婚證書跟一隻鑽戒……他唯一送過她,最有價值的物品。
連結婚證書與婚戒都退還給他,還能不懂她的意思嗎?
抓起手機撥打,回應他的仍是一成不變的關機訊息。他一時怒上心頭,打下訊息傳出。
婚姻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你當這是兒戲嗎?二十五元的掛號費就搞定?
左等右等,等了三天,才收到姍姍來遲的回覆——
我們的婚姻,真的存在過嗎?
它從頭到尾,本來就是一場兒戲,在你最墮落、刻意放縱自己時所做的兒戲行徑,一個耍叛逆孩子的作為,你會跟它認真?
你,就跟這只婚戒一樣,是高價、卻華而不實的奢侈品,從一開始,跟我就不搭。
他被堵得啞口無言。
在當時,他確實也不是基於什麼婚姻神聖之類的理由而向她提婚約。
輕率、不夠尊重。
不曾交往、不曾提親、沒有婚禮、不辦登記,更不曾將她介紹給任何一名親友,花兩百五買來的紙書婚姻,如今換來對方用二十五元結束,只是剛好而已。他不曉得這三年當中,她從沒當自己是他的妻子過。那……這些日子的一切,又算什麼?
當了三年夫妻,他才發現,自己從來不曾真正懂過她。
小容,我們談談,我不接受用這種方式結束。
而後,她說——
我不想再見到你。
你知道嗎?婆婆的死,我們都有責任。
我真的好後悔。
如果可以,我情願自己從來不認識你。
心房,莫名地一陣痛。
他從來不曉得,自己竟會因為她,而產生如此強烈的情緒反應。
是真的痛,每看一次「情願自己從來不認識你」,字裡行間深濃的怨悔,都讓他胸口緊縮,無法思考。
他讓她,連見一面,都難以忍受。
他讓她,恨得情願不曾認識過他。
他讓她,悔不當初。
他不懂,無法及時趕到她身邊,這錯有這麼大嗎?大到……讓她與他絕斷,情願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而後,無論他再如何努力聯繫,她再也沒有回應,這支號碼,成了空號。
一直到分開,他似乎才更懂她一點點。
溫馴柔順的性子,一旦下定決心,比誰都剛烈。
所以,最初的她,可以豁出去的愛他,用她的一切。
所以,如今的她,也可以恩斷情絕,死生不復相見。
她說——我不會放棄你,除非,再也不愛。
再也不愛。
他懂了。傾盡一生情愛,原來,為的是掏空後的釋然,情盡後的解脫。她,等到了她的解脫。
再也不愛。
再也不等。
天黑了嗎?
龔悅容由包裹的被子裡,遲緩地露出半張臉。
好半晌,瞳孔適應了黑暗,才慢吞吞移身下床。
緊掩的窗簾透不進光,她也不需要光,陰暗、冰冷,就像她的心,再適合她不過了。
白天,黑夜,時間對她,毫無意義。
就著微弱的光源,走到流理台邊,打開櫥櫃,只剩寥寥幾包泡麵。
她沖了開水,將泡麵端到桌几上,看見那裡已經有一碗。
是她泡的嗎?
瞇眼回想了一下。是早上?還是昨晚泡的?不記得了,反正是泡完就遺忘了,它已經泡得發爛發臭。
突然間,一點食慾也沒有。
她縮起雙腿,蜷抱住自己,窩在那張小沙發上,放空自己。
她找不到目標,找不到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活著,明明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只剩一條,不知盡頭在哪兒、也不知該怎麼走下去的人生路。
她掩住臉,無聲哭泣。
婆婆……小容好想你……
只有在這時候,她會特別怨那個男人,如果沒遇上他、如果沒認識他,是不是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她還有她的婆婆,還有她的築緣居。
她其實,更恨的是自己。
如果不要愛上他,根本什麼事都不會有。
是她不自量力,妄想留住不屬於自己的事物,活在自己幻想的小小幸福裡,才會拖累了婆婆。
那個給了她二十三年寵愛的人,收養她、呵護她,守了一輩子的築緣居都捨得拿來給她當嫁妝,一心盼著她幸福,就連命都獻給了她,到最後一刻,還惦記著替她的未來盤算……
「婆婆活了一輩子,看人不會錯的。仲齊本性不差,他是個重感情的孩子,對他的親族,能這樣用盡全力去保護,這樣的人,不會薄倖。
「我觀察了他三年,他不是嘴巴上說說而已,是真的有對你負責的誠意,如果你可以不要去鑽牛角尖,日子也會過得穩穩妥妥。其實回頭想想,什麼情啊愛呀,又有什麼打緊呢?我跟你公公,結婚前只憑父母一句話就嫁了,不也過了四、五十年?一個有肩膀的男人,比懂情愛的男人,更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是你選的男人,你自己認定了他,沒有他,雜都不行,那就不要去計較他愛不愛、愛多少,只要知道,他配偶棚上會是你的名字,那麼重恩義的男人,往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對你不離不棄。」
婆婆想了很久,左思右想,都是在為她盤算。
還說,知道是她老太婆,拖住了他們小倆口的腳步。
這兩、三年,她什麼都想、也什麼都看在眼裡。
以前仲齊還沒出現時,祖孫倆日子雖忙,倒也還安安樂樂。但孫女一天天長大,是豈蔻年華的小少女了,她也會需要有雙堅實的臂膀依靠、需要被呵護疼惜。
然後,那個人出現了,小少女心魂全沒了,跟著那個人的一言一笑,癡迷得不能自已。
她原本,可以走一條更平穩的路,家裡有一個男人依靠,不用自己爬高爬低、修屋頂、換燈泡;家裡頭出事有人可以商量,不至於慌然失措,強迫自己學堅強、學獨立。
偏偏她愛的,是個不能為她停留的男人,必須習慣孤單,學習等待,就連流產,都得忍著,不能找丈夫哭訴……
她看著,很心疼。
想了又想,既然他不能停留,那就讓丫頭跟他走。
其實築緣居不過是身外物,有什麼打緊呢?最要緊的,是寶貝孫女的幸福,一旦確定那個男人能承諾她一輩子安穩,且永不辜負,她還有什麼不能捨?
怕她家世平凡,小家碧玉會被夫家看輕,自己暗暗打定主意,賣掉唯一傍身養老的家當,好給孫女當嫁妝,添添她的臉面。
只可惜,最後還是搞砸了,什麼都沒能留給她……
她愧疚地說著這些話時,龔悅容已泣不成聲,哭得不能自已。
「婆婆,我不嫁仲齊,不跟他走,你不要擔心這些……」
「傻孩子,你一定要嫁,好好跟仲齊過日子,我才會安心。」做了這麼多,為的,也只是這個而已……成全孫女的愛情,與想望。
甚至,為此而賠上自己守了一輩子、看得比命更重要的家業。
對於沒能留下些什麼給她,婆婆看起來很過意不去,彌留之際,聲聲都在問仲齊來了沒?有些話要交代他。想問他——能把孫女交託給他嗎?會不會好好善待她的孫女?是否嫌棄她一窮二白,連個娘家添妝的人都沒有……
仲齊沒來,婆婆走得極不安心。
她替婆婆合眼,連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最後,是她哭著趴在婆婆耳邊,一遍遍說,她會很好、跟仲齊很幸福地過日子,婆婆才肯閉上眼睛。
可是……她真的可以嗎?
婆婆為了她的愛情連命都賠上了,她還可以快快樂樂、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她一廂情願的愚昧愛情嗎?
她沒有辦法,只要想到婆婆,她就好痛。
她忘不掉,一個人在醫院面對婆婆命危的恐懼與無助,任她聲聲哀求,他都沒來,讓她的婆婆死也不瞑目。
怨他,更恨自己。
她不要愛上他,就沒事了,就沒事了……
「對不起……」她答應了婆婆會去找他,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這段時日以來,她哭乾了淚,一顆心麻麻木木,人生無以為繼。
但是……她的人生,真的要像那碗泡麵一樣,被自己遺忘,任它發爛發臭嗎?如果婆婆還在,應該會擰著她的耳朵,臭罵她一頓吧?
她動了動,渙散的眸底,凝聚些微光亮,看向一旁靜止的手機。
她調成靜音,楊仲齊打過很多次,她總是任它無聲地震動,直到電力耗盡,關機。
之後再開機,總會有他的訊息。
小容,我要見你。
我不接受這樣不明不白地結束。
是不明不白嗎?他到現在還不懂問題究竟在哪裡,因為一直以來,他習慣了忽略她的感受。
婆婆說,或許是她的名字取壞了,害她一生要為所愛的男人蹉跎。
女為悅己者容。
為了那個「悅己者」,她改變自己的模樣,迎合他想要的那個樣子,安靜、溫柔、乖巧、沒有情緒、沒有聲音,她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如今回想起來,只覺背脊發寒。
而那個男人甚至還不愛她,充其量,只是「己悅者」。
女為己悅者容,更悲哀。她怎麼可以容許自己變成那樣?
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太牽強,就好比她送他的那支表,在她一廂情願替他戴上時,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好或不好,就只是由著她。
那時,她沒想太多,他情緒本就內斂,笑容一向都淺淺的,雖然不至於讓人覺得虛假或敷衍,但久了……才慢慢思索,那些無差別笑容裡,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場面?
他對誰都是這樣,面對媒體、鏡頭,也能這樣笑。她研究了好久,原來,她並沒有比較特別。
她其實知道,他回到台北,一次也沒有戴過那支表,因為不襯。
他所在的場合,衣著、飾物,隨便一樣都會被大作文章,如同他送的鑽戒,她戴來也是戰戰兢兢,渾身都不對勁,只有在他來時,才會戴給他看,作個樣子。他們,都是一樣的。
不搭的人與物,擱在身邊終究是彆扭。
她不知道該怎麼見他,維繫他們的,一直都只是她單方面的癡迷而已,可是現在的她,再也沒有力氣愛了,一旦連這都沒了,他們之間又還剩什麼?
雖然她還不知道,她的未來在哪裡,但是現在,她很清楚——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停掉這支手機號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48:51
第9場 沒能讓你在遇見我後,比原來更幸福
楊仲齊再也聯絡不上她,兩人徹底斷了音訊。
他找了徵信社探尋她的消息,但是至今,還沒有回音。
楊家目前也正值多事之秋,無暇顧及到她。忙完三叔與三嬸的後事,他要面對的,是公司權力重心的改變,以往,有三叔與叔趙做他最有力的後盾,無論他做任何決策,都可以無後顧之憂地放手一搏。
如今,楊家一死一傷,他真的只能單打獨鬥,很多時候,備覺力不從心。
幸好,叔魏經此一事似乎沈穩許多,父母走後,無數次蹲在兄長病房外,無聲痛哭的無助大男孩,現在卻可以站在至親病床前,堅毅地對他說:「哥,你安心養病,我會扛起所有的事情,你以前做的,我都會做到。」
叔趙只是點點頭,吩咐他們找律師過來,把手頭持有的股份轉到他名下。「仲齊現在只能靠你了。阿魏,我和爸都在看著,不要讓我們失望。」
他們的大男孩,長大了。
現在,無論陪他熬夜加班到多晚,都沒喊過一聲苦。
身體很累,每天只睡五個小時,躺上床本該好好休息,腦袋卻異常清醒,掛念那個不知身在何處的人兒,如今好不好?
對情愛一事,他本就看得極淡,也不曾懷抱過期望,如果她願意留下來,接受這樣的他、接受他能給的就只是這樣,那麼,楊夫人這個位置也一定會是她的。
既然她決意走出他的生命之中,依他的個性,也不會強求,在一起必須兩相情願,若一方不情不願、心有怨慰,那還有什麼意思?
尋她,只是基於道義,他對她有責任,無論如何得安排好她的未來,確認她一切無礙,如此,他也才能沒有齡欠。
再說,他也得跟她把話說清楚,不該這樣不清不楚,幾句話含糊帶過。
若說談過之後,她還是堅持離開他,他也會尊重她,瀟灑地放手,就此結束。他承認,在男女情事上,他確實涼薄。
只是,如今胸口空晃晃的惆悵與掛念,卻是他不曾預期的。
他真的在想她。
想念她的聲音,想念她偶爾傳來的簡訊,想念她叮嚀穿衣、吃睡的關懷心意,想念她柔恬的笑容、擁抱的體溫。
於是,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氣,秘書依往常慣例,替他將假期密集排成三天連假時,他還是習慣性地來到同一個地方。
他後來,查了產權,將築緣居買回。
那時只是想,讓她回歸原來的生活,如果她真的厭惡到再也不想看見他,他也可以承諾,永不再踏入這裡一步。
即便他心裡比誰都清楚,欠她的,不是還她一個築緣居就能兩相抵銷。
他站在鐵欄外,想著,以前的這個時候,已經有一道身影飛撲而來,將他的懷抱填滿。
他輕撫過門口的木刻招牌,原本,這已在那日被砸毀,他請人按原樣修復,只是,太過新穎,還是少了原來的古樸味。
齊現在只能靠你了。阿魏,我和爸都在看著,不要讓我們失望。」
他們的大男孩,長大了。
現在,無論陪他熬夜加班到多晚,都沒喊過一聲苦。
身體很累,每天只睡五個小時,躺上床本該好好休息,腦袋卻異常清醒,掛念那個不知身在何處的人兒,如今好不好?
對情愛一事,他本就看得極淡,也不曾懷抱過期望,如果她願意留下來,接受這樣的他、接受他能給的就只是這樣,那麼,楊夫人這個位置也一定會是她的。
既然她決意走出他的生命之中,依他的個性,也不會強求,在一起必須兩相情願,若一方不情不願、心有怨慰,那還有什麼意思?
尋她,只是基於道義,他對她有責任,無論如何得安排好她的未來,確認她一切無礙,如此,他也才能沒有虧欠。
再說,他也得跟她把話說清楚,不該這樣不清不楚,幾句話含糊帶過。
若說談過之後,她還是堅持離開他,他也會尊重她,瀟灑地放手,就此結束。他承認,在男女情事上,他確實涼薄。
只是,如今胸口空晃晃的惆悵與掛念,卻是他不曾預期的。
他真的在想她。
想念她的聲音,想念她偶爾傳來的簡訊,想念她叮嚀穿衣、吃睡的關懷心意,想念她柔恬的笑容、擁抱的體溫。
於是,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氣,秘書依往常慣例,替他將假期密集排成三天連假時,他還是習慣性地來到同一個地方。
他後來,查了產權,將築緣居買回。
那時只是想,讓她回歸原來的生活,如果她真的厭惡到再也不想看見他,他也可以承諾,永不再踏入這裡一步。
即便他心裡比誰都清楚,欠她的,不是還她一個築緣居就能兩相抵銷。
他站在鐵欄外,想著,以前的這個時候,已經有一道身影飛撲而來,將他的懷抱填滿。
他輕撫過門口的木刻招牌,原本,這已在那日被砸毀,他請人按原樣修復,只是,太過新穎,還是少了原來的古樸味。
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取出鑰匙,開門入內。
原本凌亂的大廳,他也差人整理過,砸毀的桌椅已全數換新,看起來,好像一切如舊,卻又好像,已經有哪裡,再也回不去了。
櫃檯邊,之前來時有一灘血跡,看來觸目驚心。這幾日腦袋空閒下來,總想著……她那一日,會有多驚慌?多盼望他趕來,支持她?
可他終究,還是讓她失望了。
穿過長廊,進到房裡。
這間房,一直都保留著,沒再對外開放來客住宿。
有一回婆婆說……丫頭想你時,就會去那裡睡。
這間房,不只擺放他的私物,也處處都有她留宿的痕跡,看來她睡在這兒的次數還不少。
她走得似乎很倉促,許多東西都沒帶上。
桌上還放著幾本英文會話書刊,那日她說要認真學英文後,就買了書回來,很認真在讀,他答應了要教她,先寫下一些與客人比較常用到的對話與單字字卡,叫她背完,之後一忙,完全忘了這回事,她也沒拿這些事情煩擾過他。
他拉開椅子,桌上還擱著他寫的字卡,她每一張都做了記號,顯示已熟記。他再補充新的單字與對話運用,放進她的字卡盒裡。
隨手抽出一本會話書籍攤開,瀏覽過幾頁她自學進修的成果,忍不住搖頭歎息。
「小笨蛋,你到底是怎麼讀的?」完全瞎子摸象。
拿起紅筆,在那些對話練習句裡,一一訂正文法錯誤之處。
當晚,他在這裡留宿。
以往,來到這裡總是能一夜舒眠,這一晚,他輾轉了大半夜,才疲倦睡去。睡夢中,隱約還聽得見她的聲音,她問……
「你是不是不喜歡小孩?」
「沒有。你怎會這麼問?」
「因為……你、就……那個……」
「小姐,先吞避孕藥的人,似乎是你。」
「那是因為……我以為……」
「你以為我在玩一夜情。」他替她說出來。「現在確定我沒在玩了?」
「確定!那你到底要不要小孩?」
「要。但是再過兩年吧。等公司狀況更穩定,我們再來計劃這件事,我希望能多點時間陪小孩長大,沒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很孤單。」
「你在說你自己對不對?我覺得,你對家人真的很好,比對自己還好。」
「你也是我的家人啊。」
「最好是。」
「你這口氣——似乎是在抱怨?」
「沒有、沒有啦!你不要壓著我……會癢啦……」愉悅的笑語,最後被低淺的喘息所取代,年輕而衝動的身體感官,恣意追求性愛歡愉,就在這張床上,無數回火熱翻滾、盡情纏綿……
張手,撲了個空,醒來。
尋不著熟悉的柔軟溫香,雙人床上,只餘他。
伸掌,揉揉臉,想讓自己清醒些,下床沖了個冷水澡,讓躁熱的身體冷卻下來。
他沒有過別人,身體對她是忠實的,但,真的這樣就夠了嗎?
夫妻,並不只是這麼一回事,在他說著,她也是他的家人,滿口「老婆」地喊時,心裡又是怎麼想的?
他其實,不曾相信她。
爺爺曾說過,他性子深沈,防心也重,除卻家人,其實不太容易接納外人,考量得太多,這是優點,卻也是他最大的缺點。
他不確定他們能走多久,所以不曾將她介紹給家人,三年來,始終被隔離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只是承認她,卻沒有信任她。
如今這結果,他該說——看吧,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還是說,這本就互為因果,不被接納的人,離去又何嘗不是預期中的事?
她一直都是外人,她心裡絕對知道這一點。
想想也諷刺,買回築緣居時,還花不到他一千萬,他楊仲齊的老婆居然因為九百七十萬而失去唯一的親人,這種事,在楊家根本不會發生,在他密密築起的保護網下,誰都不容許受到這樣的委屈。
他為楊家每一個人,撐起一片安穩晴空,卻沒有為他的妻子,擋去突來的一夜驟雨,任由她,風吹雨淋。
他掩住臉,壓抑心頭忽起的一陣悶疼。
沖完澡,窗外天色濛濛亮起,他已了無睡意,順手披了件外套,到附近買了蛋餅和熱豆漿回來當早餐,進廚房要找盤子盛裝,目光搜尋了一下,看見擱在水槽邊的陶甕。
那是她用來燉補用的,可以將雞肉燉得軟嫩,入口即化,他一吃就上癮了。
每回他來,她摟上他的腰,總是知道他胖了還是瘦了。
……太的手,像一把尺。
腦中,忽然想起這句溫情無比的廣告老台詞。
一旦發現他瘦了,便會默默為他燉補,清晨天未亮就起來東忙西忙,用陶甕才不會失了中藥的藥性,還要調整口味,他有些挑嘴,太難喝怕他不賞臉……
她總是有許多考量,全都繞著他打轉。
眸眶一陣熱,湧起淡淡的酸澀。
而他,又為她做了什麼?
前庭落葉堆了滿地,他順手拿竹掃帚清掃。
以前,這些事都是她在做的,有幾回他順手撿起來做,很快就被她搶回去。
問她,她說:「就覺得……畫面怪怪的。」
「哪裡怪?」
「應該說,你不是做這種事的人。你從小到大,都沒掃過地吧?」
他思考了下。「好像真的沒有。」
那不是一雙拿掃把、抹布的手,她不捨得,一個嬌養的貴公子,矮下身段。她是這樣寵著他的,連一點點委屈都不捨得他受。
可是,這哪有什麼委屈呢?他說:「以前沒做過的事,不代表以後不能做,老婆是民宿的小老闆,我也可以是雜役兼跑堂小二。」
身段什麼的,他從來都不拘泥。
他還說,未來,如果有一天,他能夠卸下肩上的擔子,再也沒有任何考量或顧忌的時候,就回到這裡,跟她守著築緣居,平凡夫妻共度晨昏。
白頭到老。
她看起來很開心、很感動,抱著他久久不放手,說:「你說得讓我好期待這一天。」
細細想來,他給過她的承諾還真不少,卻沒有一樣真正兌現過——
他只是個高明的騙子,用一紙婚書,騙取她的癡心無悔。
下午,他坐在庭院前發呆,買菜回來的鄰舍看見他,「咦」了一聲,上前攀談。
「你怎麼還在這裡?我以為小容去找你了。」
他回神,仰眸望去。「她有說要來找我?」
「是沒有啦,不過她只有龔婆婆一個親人,婆婆不在了,也只能去找你啊,不然她一個女孩家,孤零零的能去哪兒?想想也怪可憐的。」
見他沈默不語,鄰家大嬸忍不住想多嘴幾句,推開鐵欄,坐到他旁邊。「小容這個孩子出,我也是從小看到大的,她真的很乖,平常就幫忙家裡,也不會到處去
玩,連男朋友都沒交過,你真的要好好對人家啦!」
「我沒有不認真對她。」為什麼全世界,都覺得他會辜負她?
「咦?可是你……」大嬸頓了頓。「不是我多嘴,你知道左鄰右舍背地裡都怎麼看她嗎?你久久才來一次,大家都覺得,她是被你包養的,勸她不要這樣糟蹋自己,雖然她一直解釋,說你們有結婚,可是附近這些老鄰居哪個人收過喜帖?喝過你們一杯喜酒?也沒看你上門提親過,大家都當她是自我安慰而已。你真的有要娶她嗎?」
原來,大家都是這樣看待她的嗎?那她為什麼不告訴他?
「她沒有騙你們,我們真的是夫妻,沒有誰被玩弄。」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每次她出事,你都不在?沒有人老公是像你這樣當的,連太太流產都——」
「流產?!」他一愕,瞇眼望去。
「這個……我也不是很確定啦!就有一天,她被送上救護車,那時我有出來關心一下,她……『那裡』流了好多血,女人會這樣,通常很容易被往那個方向想。
那時不少人都有看到,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女兒在醫院當護士,就有一些消息傳出來。小容是沒有親口承認啦,不過大家已經傳成這樣了。她沒跟你說嗎?」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就今年年初左右的事情而已。」
今年年初……他細細思索了一會兒,想起他去上海前,她那通情緒失控的電話。
她哭著說——
我不是你老婆嗎?為什麼見自己的丈夫,會這麼難?
我只是,想看看你、想要你抱抱我。
但是他沒有做到。
在妻子小產後,他連一個擁抱,都吝於給她。
楊仲齊閉了下眼,將臉埋進掌中。
突然覺得……自己好渾蛋。
讓她一個人,那麼痛、那麼怕,哭著等不到丈夫的憐惜。
他從上海回來以後明明有來看過她,如果他上心一點,多問幾句,不會察覺不出來。可是他輕易的,就讓她一句「感冒」給打發,就算看見她的臉色有多憔悴,也選擇視而不見,只待上一晚,便匆匆離去。
他並不是那麼粗心大意的人,只是選擇性的,不讓自己面對,因為害怕良心的譴責,害怕自己,擔負不起那樣的虧欠,與內疚。
沒有人自願當個識大體的女人,她是被逼著吞忍委屈,因為她知道,忍不了,就會失去他,那天在醫院,她就是這麼說的。
他訝異地發現,她其實比他自己,還要更懂他。
可是……他跟她都沒有料到,在聽聞這些事之後,他的心會這麼痛。
原來為一個女人心痛,就是這樣的感覺,她的淚、她的委屈,會讓他胸口一陣一陣地抽緊,難以喘息——
待他察覺時,掌心已一片濕濡。
「啊我看你明明就很心疼她,那晚幹麼不來幫她?那幾個人看起來不太好惹,我們也不敢多事。小容一直跟他們說——『我丈夫就快來了,他跟你們談,不要欺負我婆婆。』但是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你,他們就以為小容在耍他們。
「後來他們耐性也沒了,婆婆跟他們起了衝突,豁出命想扞衛築緣居,說這是要留給她孫女的嫁妝,不讓夫家瞧輕她。
「小容哭得心都快碎了,一直跟婆婆說,沒關係,她不要嫁妝,婆婆陪著她就好,反正你也不見得願意娶她。
「推擠中,也不知怎麼搞的,婆婆一個踉蹌,就撞到大廳的櫃檯。會鬧出人命,大家都料想不到,不過心裡最不好受的應該是小容,她那性子,八成會覺得婆婆是為她而死的,無法原諒自己吧。看她們一個老人家、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你就那麼忍心放她們任人欺凌?還敢說自己是人家的丈夫!你都不知道那晚她有多可憐,哭得嗓子都啞了,一個人處理婆婆的後事,有淚都流到沒淚,還真怕她想不開……」
大嬸叨念到最後,瞥見他眼角一抹淚光,也不忍再批鬥下去。
他看起來……也不太好過的樣子,並不是真那麼沒心沒肺,不顧小容死活。
最後,只能拍拍他的肩,歎上一口氣。
「大嬸。」他抬起頭來,鄭重地請托。「如果你有看到小容回來,麻煩你告訴她,我在等她。無論是築緣居,還是楊太太的身份,我都會替她守住,一直等到她回來。如果——」
頓了頓,微啞的喉間逸出聲來。「如果她不要的是我,那至少接受築緣居,那是婆婆留給她的。」
鄰家大嬸允諾他,看他起身,緩慢地步行回到屋內……那背影,看起來挺落寞的呀。
以前,覺得是小容攀著人家,他條件那麼好,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氣質、樣貌都不缺,高尚得讓人沾不得。
可是現在覺得……好像不完全是這麼回事。
少了小容跟前跟後、挽著他臂膀、漾著甜笑攀住他,竟覺得——像尊雕像一樣,完美,但清冷得一點人氣都沒有,單調又空虛。
她想,或許這男人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吧,有小容襯著的人生,才溫暖。
他在黃昏時離去,掩妥了每一道門窗,鎖上鐵攔。
撫過築緣居木匾,臨去前,猶回首流連。
直到今天,才發現,這一切他有多依戀。
對不起,小容。沒有讓你在遇見我後,比原來更幸福。
直到今天,才終於學會心痛,也——
懂了愛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49:19
第10場 鎖愛,不再開啟
「我的二嫂呢?」
得了空,去醫院探視叔趙,對方冷不防拋來這句。
「什麼二……」楊仲齊一頓,反應過來。「你有聽到?,」
「當然。」楊叔趙審視他的表情,瞇眼。「難不成——騙我的?」
「沒有。我幾時騙過你?」要拐也只會拐楊叔魏那個笨蛋,玩叔趙沒樂趣。「那,二嫂?」完全討債姿態,要他快快履行承諾。
他沈吟了下。「這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長說。」
小幼秦說,仲齊哥看起來好像壓了很多心事。
他有什麼事,從來不會主動對人說,大概是覺得,他是楊家的支柱,心理素質
一定要比別人更強,所以總是讓自己看起來無堅不摧的樣子,很——一人。
但他也是人,是人難免有脆弱的時候,撐久了總會累。
如果有誰能讓他願意說說心裡話,那就只有四堂哥了。
楊叔趙這才想起,平時公司的事太忙,一休假某人就跑得不見人影,兄弟倆有一陣子沒坐下來好好談談心了。
似乎應該好好給他關切一下,看看究竟怎麼一回事。
「就——她覺得我不夠在乎她,把結婚證書和婚戒丟還我,跑了。然後我才發現,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以為你不愛她,所以跑了老婆,接著才發現,其實你是愛她的?」他理解能力有沒有出錯?
楊仲齊歎氣,點了下頭,肯定了他的理解力。
「楊仲齊,你這隻豬!」羞辱得直接又徹底。這麼扯的事,他也做得出來!平日的精明都到哪裡去了?
「……兄弟,需要這樣落井下石嗎?」
「把話說清楚,一段都不許漏掉。」在醫院的病人別的沒有,時間最多,他很有空聽。
楊仲齊只得一五一十,全招了。
只除了——車禍那晚的事。不想讓叔趙知道後,心裡有負擔。
「情愛這種事,對我來講太陌生,我真的不知道,愛情應該要是怎麼樣。」
他以為他不懂愛、不會愛,卻到失去之後,一天,又一天,慢慢回湧、加深的千思萬緒,才頓悟——他已經在愛了。
所有的女人在他眼中,全是一個樣,美醜毫無意義,唯有她,漾著甜笑的容顏,總是清楚的停留在腦海,格外清晰立體。
只有她,看來最順眼,就連鼻頭的小雀斑,都覺得可愛——有一回,他不小心說出來了,她大驚失色——「什麼?我有雀斑?!」
「……」完蛋!他有種失言的不妙感。
然後哭笑不得地看她掙脫他的臂彎,找鏡子細細審視。
「還真的有……」她一臉晴天霹靂。「我自己都沒留意到,你怎麼會知道?」
「就……吻你的時候。」近距離,總看得到。
她掩著臉,哀嚎,受到太大打擊,連心裡話都碎碎念了出來。「虧我昨天還特地敷臉、去角質,想說今天美美的給你看……」
女為悅己者容,她的心思那麼明顯,結果卻被他這個說錯話的白目給破壞掉,他頗內疚,因為她看起來介意得要命,還嚴格規定他,以後吻她都要閉著眼,不准亂看,免得又讓他看到什麼粉刺、痘痘的。
這些兩人相處當中很平凡的小片段,以前不甚在意,現在總會被一些小事件觸發,每天想起一點,像只小蟲子,一點一點囑食著心。
他以為他不在意,卻已經融入他的血液、呼吸裡。
每次回到她身邊,總能一夜好夢。
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能真正放鬆,做回他自己。他可以不是豐禾的主事者、楊家的守護人,單單純純只是楊仲齊。
對外人總是防備的他,不介意被她看穿心事,不介意,她懂他。
這如果不是愛情,他決計不會讓一個女人介入他如此之深。
他從來不知道,為一個女人心疼的滋味會是這樣,每當想起她,會心房緊縮,徹夜輾轉難眠,他只是還不瞭解愛情的面貌,並不是真的不懂愛、不愛她。
楊叔趙定定凝視他,靜默了半晌。「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找到她,把心裡最真實的感受,完整地告訴她。」至於她知曉以後能不能接受,那都無妨,他有得是一輩子,可以慢慢撫平她心裡的傷,在她身邊盡其所能、好好地呵護她。
楊叔趙點頭。「你自己有打算就好。只要你們的愛情還在,我相信沒有什麼會過不去,但是這回,別再把她藏起來,帶來給我們看。」
「嗯。」
只是誰也沒料到,等待到最後,結果會是如此——楊仲齊找了她整整一年有餘。
起初,是鎖定宜蘭一帶,心想她自小在這裡長大,總不會離得太遠。
尋人未果,漸漸地往花東、南部擴展區域性,就是沒有想過往北。因為她說過,再也不想見到他。
於是他想,她不會想待在有他的城市裡,便沒往這頭去深思。
誰知,她偏偏就是待在他沒想過的地方,離他——出乎意料地近。
請了三家徵信社,回回失望,卻是在自己預料不到的情況下,再見到她。
在那之前的一個月,秘書收到一張喜帖,那時他沒放心上。公司這一類婚喪喜慶的邀請帖不少,有時基於人情應酬,不得不露露臉,如果不是非他不可,他大都讓叔魏去,反正交際應酬這回事,他完全不擔心叔魏會應付不來。
有時間,他寧可回宜蘭走走,屋裡屋外打掃一下。
一年下來,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固定回去,問問左鄰右舍,她是否回來過,接收到他留給她的訊息?
他現在,掃地掃得超乾淨,洗窗子、換床單,樣樣都上手了,不曉得現在的她若看到,還會不會覺得他是大少爺,不捨得他做這些,把事情全攬下來,將他寵上天?
他真的……很想她。
某個加班的夜晚,他在公司處理公務,正想起身沖杯咖啡提提神,手肘不意撞倒了堆積成疊的卷宗。
他彎身撿拾掉落地面的資料夾、以及一桌雜亂,看見那張月餘前的喜帖,順手翻看了一下,神情瞬間凍住。
他懷疑,是他熬夜太累,產生幻覺了。
喜帖上,新人的合照幸福洋溢,新娘是個美人,依偎在夫婿身邊,笑得好甜好滿足……
不對,不是她。
應該……只是一個長得很像、很像的人。
他的小容,不會對別的男人露出那麼甜的笑容。
下巴尖了些,五官更細緻,細細的眉、精緻描繪的眼妝風情十足,不像靈眸晶燦,仰望他時純然而真誠、笑得眼眉彎彎的妻子,髮色樣式也不對,她是長直髮,不染不燙,撫摸的觸感柔滑又美好,還有、還有……
連名字也不對。
最不對勁的是!她怎麼可能屬於別人?
她怎麼可以!
即便他可以舉出一百個不同的地方,他還是一眼就確認,那是他失蹤了一年的逃妻。
他一怒,揉了喜帖,理智崩毀,失手掃光桌面物品。
待回過神來,怔怔然看著辦公室內,滿室的雜亂。
彎身,撿回那張紅得剌心的喜帖,一字,一字地讀。
「茫茫人海中,我們遇見了彼此……」有些字句,他陌生得幾乎認不出來。什麼叫兩心相屬?什麼叫珍惜上天賜予的難得緣分?什麼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完全看不懂!
他的妻子,跟別人執手偕老?那他算什麼?
滑坐在凌亂的地面,壓抑了一年的情緒潰堤,將臉埋在膝上,無聲地,狠狠痛哭。
他不是不痛。他也慌、也怕、也有滿心的恐懼。
他慌——一天又一天過去,她會將他的形影抹去,開始另一段。
他怕——她鐵了心,再也挽回不了她。
他懼—就算找回了她,婆婆的死也會一輩子卡在他們之間,她永遠也無法釋懷。
他想過很多、很多。但他還是等,要自己相信,她的愛沒有那麼禁不起考驗,她曾經說過的每一句情話、她仰望著他時全心全意的愛戀神情,他都還牢記著。他以為,她只是需要時間去平復。
他以為,只要給她一點時間跟空間,讓她整理好心情,她會回來的。
他以為,她嘴裡雖怨,心裡還是有他。
他以為,她的愛情不會那麼輕易被抹滅。
他以為,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求取她的原諒。
他以為,儘管她再怨再恨,也不會背叛他……
這所有的「他以為」,輕易地讓一張喜帖,撕得粉碎。
她決絕得——連一絲挽回餘地,都沒有留給他。
恭請闔第光臨見證我們愛情的誓約
才一年,她就將他拋諸腦後,成了別人的妻,還要前夫去觀禮,見證她新的愛情誓約。
龔悅容,算你狠!
她這記回馬槍,確實擊得他——一身狼狽,痛不堪言。
一直到今天,他才真正認清,自己低估了她的怨。
會做出寄喜帖的舉動,擺明了心存報復,不讓他好受,她怕是——恨他恨到骨子裡,再難原諒。
他懂了,真的懂了。
在失去她的一年後,才看清——
他們,再也不可能了。
他後來,還是查了她新婚夫婿的來頭。
這不難,因為要查的對象本就小有來頭。
顧政勳,出生名門,父親是知名醫院院長,兼醫學系客座講師;母親是婦幼團體兼基金會負責人,常在公益活動中露臉發聲;兄長是承辦過不少大案,連政治人物貪瀆案都辦得風風火火的檢察官……身家一整個看起來就是很有頭有臉。
而,他自身是個很有才華的珠寶設計師,辦過的發表會很少不引發話題及轟動性,但是據聞,其父對這小兒子並不太滿意……雖說年收入一點也不馬虎,但他家裡最不缺的就是錢——老說這個咬筆桿塗鴉的犬子「沒出息」。
也是,整個幾乎可以被裱框放進紀念館、供人瞻仰的高道德楷模世家,相較之下,顧政勳這個不太「偉人」的「正常人」,的確算是最沒出息的了。
楊仲齊讀了滿滿十數頁顧政勳的個人資料,當然,這當中也包含了他與新婚妻子相識相戀的過程。
他曾在一次採訪中,透露與妻子是在一次模特兒甄選中認識的。慧眼,識明珠——他一眼就看見她,驚艷,且移不開目光。
他形容,妻子是顆未經雕琢的明珠,卻難掩風華,他看見她、賞識她、愛慕她,一天比一天更迷戀,無法自拔。
終於,妻子在他強力的追求下,被攻陷芳心,成為他獨藏的絕世明珠。
每每提及妻子,他就有說不完的話,對她永遠讚譽有加,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多愛他的妻子。
楊仲齊停頓了好幾次,必須努力做深呼吸,才有辦法往下看。
這顆明珠,真的在他的雕琢下,光華獨綻。
她很美。如果單從男人的角度去看,她的姿容、氣韻,確實無可挑剔,就像一尊完美的琉璃藝術品,美麗得讓男人移不開目光。
但——
那不是他的小容。
那朵樸實無華、清秀可人的解語花。
如今這個,太精緻,更像——交際花。
他很不願意用這種形容詞來形容她,但,看完所有的資料,他只有這種感覺。太成熟、太世故、太八面玲瓏。
笑容很完美,像是嘴角該彎到什麼弧度,都仔細測量練習過,永遠知道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進退得宜,舉手投足,風情無限,優雅得無懈可擊,這樣的她,應該會是很多男人的夢想,但……卻失真了。
小容,這樣的生活,是你要的嗎?
完完全全擺脫了過去的自己,變成另一個人,但……你真的快樂嗎?
或許,是心底一抹火苗未滅,他讓自己來到這個地方,站在她與新婚夫婿的愛巢外,吹了數個小時的寒風,究竟是為了什麼,連他自己都答不出來。
鐵門開啟,銀色車輛滑出車庫,車窗半降,他看見那張妝容完美的嬌顏探出,往裡頭喊了聲:「顧政勳,你給我快一點,再敢給我數你的眉毛,我今晚就剃掉它!」
過了一會兒……
男人懷中抱著小娃兒,慢吞吞地步行而出。「我說,被喻為今年度最有氣質靚女的龔小姐、顧太太!你這模樣要是被記者看到,我怎麼替你圓場子?」
「我會說……女人在家裡,通常被賦予河東獅吼的權利。」全世界唯一被女人允許可以沒形象的,就是在老公面前,反正是無法退貨了。
接著,懶懶再補一槍……「畢竟,也沒幾個女人,可以容忍老公眉毛是一根一根畫的,出門永遠是我在等你!」
「你都不懂,這是畫眉之樂啊。」
「……」所謂畫眉之樂是這樣用的嗎?「你是阿國口水吃多了是不是?中國文學博大精深,不懂就不要亂用成語!」
「不是嗎?」他一臉困惑。
「等哪天你肯幫我畫眉時,你就懂了。」不過,有得等了,他連自己的眉毛都搞不定。沒見過這麼愛漂亮的男人,比女人更龜毛,每次念他,都回她——沒辦
法,我是吃時尚這行飯的,自己就是門面兼活招牌,要是一副不修邊幅的邋遢樣,那他設計的作品還有說服力嗎?
她不以為然哼了哼,下車要抱小孩。
「車你開,婭婭我抱。」
「不要,我女兒幹麼要給你抱?」
「你很計較耶……對了,出門前換過尿布了嗎?」
「換了。是說,你幹麼給她穿那件粉紅色的?我早就叫你不要買那件,俗氣死了,一點設計感都沒有。」
「哪裡俗氣?女孩子就是要粉粉嫩嫩的才可愛,你不懂啦!」
「最好是。你這個壞後母,現在就在虐待繼女,怕她比你漂亮。我可憐的婭姬,要變成白雪公主了。」
「你夠了喔!白雪公主的命運之所以悲慘,是因為她有一個沒路用又短命的國王老爸。」
「呃!我中槍了。」
她笑捶他一記,接抱過安睡的小娃娃。「去開車啦!」
「寶貝,爹地得暫時含淚跟你骨肉分離一下下。」低頭依依難捨地親親蹭蹭,彷彿真被逼著拆散骨肉一樣。
直到歡聲笑語逐漸隨著遠去的車影消逝,楊仲齊倚在燈柱下,閉了閉眼。
那一幕,無疑就是一家和樂,任誰也不會懷疑,她現在過得有多幸福。
氣質高雅只是給外界的形象兼保護色,在自家男人面前,她還是那個率真、忠於自我的龔悅容。
幸好,她的丈夫也不是軟弱的乖乖牌,不討家人歡心就自己搬出來住,她也不用拘束在那種處處被規範的家庭裡受折騰。
這男人,懂最真實的她,小倆口拌拌嘴、打情罵俏,生活過得多自在。
雖然,男人過去的私生活沒有那麼檢點,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狀況,就多了個女兒。不過那是過去的爛帳,跟她交往以後,他很安分,既然她不計較,也真心接納了那孩子,便不會是什麼大問題。
孩子還小,在身邊好好養著、真心疼著,將來跟自己生的也沒分別,感情依然可以很親厚。
這樣,他還能再跟她說什麼?
她的婚姻,美滿到挑不出毛病,她在那個人身邊,比跟著他得到更多的快樂,他這個失敗至極的前夫,夫復何言?
當晚,他看著四年前兩人一同簽下的結婚證書,深夜獨坐。
而後,在夜盡天明時,合上它,鎖進抽屜最底層。
永不再開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50:13
第11場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這個世界,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太,很多時候,愈是不想見的人,愈是會碰上面。
楊仲齊始終知道那人在哪兒,謹慎避著,不出現在同一個場合,因為他不知道,真碰上了,該用什麼樣的姿態面對她?又該對她說什麼?
當作素不相識?還是用前夫的身份,大方祝福她?
無論哪一個,他都演不來。
只是,再怎麼謹慎,還是在數月後,撞個正著。
名流圈,不就這麼小一丁點?哪避得了一輩子?
這位商界大老,與爺爺素來有些交情,在爺爺剛過世那段時日,由一個才二十四歲的年輕小伙子掌權,說實在話,外界並沒有多看好,在一波波拋售股權、人心動盪的時期,這位大老動用大筆資金穩住股價,出面力挺。
他說:「我相信楊老的孫子,不擔心這些錢成壁紙。」
人家八十大壽,若不親自走這一趟,就太不上道了。
親自送上賀禮,對方仍不忘搬出陳年老詞。「真的不考慮我孫女?」
這話大概從他爺爺還在時就提到現在了,如此強力推銷,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孫女是多滯銷。
其實不是,只是太欣賞楊仲齊,極度想要這人當他的孫婿而已,就算被嫌厚臉皮,還是忍不住一提再提。
楊仲齊也知,一拒再拒,實在有損女方顏面。
傅小姐條件其實很好,有學歷、有外貌、有才情,將家業打點得有聲有色,嚴格來說,他們條件相當,門戶匹配。
剛開始,他才二十歲,全心只想好好地幫爺爺,沒什麼心思在這上頭,爺爺便說,小倆口還年輕,過兩年再看看。
之後,他遇上了龔悅容,當然就更不可能了。
傅老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指間。「這陣子,似乎沒再看你戴戒指?」之前,推說是已經有人了,雖是將信將疑,但無名指上始終戴著不知是訂情戒還是什麼的,總是無法讓人推翻,他已與某個人定下名分的事實。
他下意識,撫了撫空曠的指間。戴了三年,上頭原有一圈淡淺的戒痕,取下後不到兩個禮拜,已經完完全全消失不見。
愛情,不也是這麼回事嗎?無論嘴上說有多刻骨銘心:一旦分開了,不到一年,便抹得乾乾淨淨,連婚都結了。
他扯唇,不知是笑自己,還是嘲弄愛情,有些悲涼地諷道:「暫時沒心思想那些,一個人也挺好的。」
「所以,是真的沒有了?」
「沒有。也不想要。」
傅老點點頭。「沒有就好。」沒有,他孫女就有努力的機會。
本想送個禮便要離去,無奈主人強力留客,他應邀與傅小姐開舞,撮合意味挺濃厚的。
傅小姐倒也落落大方,說:「我爺爺就是這樣,想看我穿婚紗想瘋了,你別介意。」
「不會。」他一笑帶過。不過就是一支舞而已。
掌心貼扶住纖腰,隨著音樂進退,他們的腳步與節奏配合得完美無缺,他想,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門當戶對吧!只是……少了一點點的火花。
「為什麼歎氣?」她仰眸。
「有嗎?」他有歎氣?俯視那張妝容完美的麗顏,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你真的沒有對象?」還是傅老唬他的?她條件明明不差。
她笑了笑。「難道你沒有同樣的困擾嗎?家世太好,有時也會讓人望之卻步。」
他想起,某人曾說過,他像高價的奢侈品,不敢妄想擁有。
「人人看似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但是這些選擇背後,何嘗不是被一堆條件局限住?條件不及我的男人,誰敢來追?誰不疑慮,娶了我像迎回一尊武則天,從此只能當個小男人?」而,條件足以駕馭她的,卻是少之又少。
他低笑。「聽起來很辛酸。」他們這些高價奢侈品的辛酸。誰又會知道,他們要的其實只是一分簡單的溫暖而已。
跳完一支舞,她忙著招呼賓客,他與幾個工作上有往來的舊識,彼此應酬幾句,過後便退到陽台外,圖個清靜。
他暗暗思量,約莫中場時,再向主人家告辭,如此也較不失禮。
而後,他看見了她——他的「前妻」。
她很活躍,遊走在不同的對象間,游刃有餘,而且很懂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雖然,這種應酬的手腕,在這樣的場子是基本配備,但他還是覺得……
那不是她。
怎麼樣也不能習慣,眼前這個長袖善舞的社交女王。
在場的,大多小有地位,不會叫不出名字,而她眼色很尖,做人又圓滑,看了半晌,他便知道,這是在為她的丈夫做公關。
甚至,不著痕跡地替丈夫談下一筆金額不小的訂單。
而現在,她正與一名駐台的外商主管相談甚歡,對方讚她:「你英文說得真好,有下過苦功?」
她笑了笑,回道:「我丈夫教的。他是個嚴師,在這方面完全不講情分。」
「你們中國,不是有一句話,叫嚴師什麼的……」
「嚴師出高徒嗎?高徒不敢當,但他真的是一個很棒、很優秀的男人,我一直都覺得,這一生能遇到他真是太好了。」
是嗎?能遇見那個人,是今生之幸?那遇到他這個「前夫」,或許就是她人生中的不幸吧!
一個……總是開空頭支票,到頭來,什麼也沒能為她做的騙子。
他自嘲地想,無聲朝她走近。
龔悅容談完,一轉身,幾乎撞上那近在咫尺的身形,她連忙往後退,優雅地一側身,避開他的扶持。
「你貼那麼近幹麼?」媚瞋他一眼。
那一點也不訝異的表情,顯然早知他在這裡,卻一點也沒有過來跟他說句話的意願,完全當陌路人就是了?
好,她要演,他也不是不能奉陪。
順手撈來兩杯香檳,一杯朝她遞去,舉杯敬邀,氣度翩翩。
她倒也賞臉,接手,帶笑輕啜了口。
「我們談談。」他率先往陽台的方向去。她聳聳肩,無可無不可地尾隨。
定住腳步,他回身,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一會兒。
一年多來,頭一回如此近距離審視她,她變了很多,許多部分,都不是他記憶裡的那個樣子,直覺便脫口道:「你似乎……胖了點。」
好你個楊仲齊,一開口就挑釁。
她吸了吸氣,堆起虛偽的甜笑。「喔,我丈夫喜歡豐腴一點的女孩子,抱起來比較舒服。」
「我不喜歡。」他本能道。
關我屁事。她在心底冷哼,臉上笑意卻不曾稍減半分。「真遺憾。不過我好像也不需要迎合您的好惡。」
「不需要?」
「當然。」你是我的誰呀!
他定定望住她,看她虛假的笑容要掛到什麼時候。
「楊先生,你要繼續跟我大眼瞪小眼嗎?如果沒其他的事……」
答案出來了……那副虛偽的表情,是她的第二層皮,完全撕不下來。
很好,他跟她卯上了。
「有你的,楊太太。」完全不需當事人同意,就直接由她的先生,變成楊先生,算她行!
「你記錯了。我先生姓顧,你可以喊我顧太太。」很有禮地遞上名片,請多指教。
他低頭看了一眼。
龔雲顰。
一如印在那張喜帖上的名字。
沒事改個筆劃多得要死的名字,寫完旁人都打瞌睡了,有什麼好?
對她一心想擺脫過去,連名字都能捨棄不要的行止,莫名惹怒了他。
「是嗎?」他勾唇,笑得比她更虛偽。「要不要賭賭看,你究竟是楊太太,還是顧太太?」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你恐怕還搞不清楚狀況。」他傾前,一字字格外清楚地在她耳畔柔緩低語:
「我們的婚姻關係,一、直、存、續、著。」
她挑眉。「你在說笑吧,我們大概只比陌生人強些而已。」有哪個丈夫,會當到像他這樣,連一年見幾次面都數得出來,別笑死人了!
「你可以試試看,我是不是在說笑。」他斂容,續道:「你從來都沒弄清楚過,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說娶你,就真的是娶了你,我們的夫妻關係,是鐵錚錚的事實,不容否認。你以為我會胡亂喊誰『老婆』?」
她微怔,唇畔笑意略失。
怎麼?現在覺得晴天霹靂了?
他冷笑。「我倒想看看,楊太太,你這糊里糊塗犯下的重婚罪,該怎麼收場?」
然而,錯愕也只是瞬間,她很快回過神來,壓下心頭翻騰的怒火,漾開一抹更甜、更膩人的微笑。「是嗎?好吧,那就只能遺憾法院見了。不過就是重婚罪,法官怎麼判,無所謂,了不起我就主張『兩人已不堪維繫婚姻關係』,你覺得,我能舉證出多少例子來證明這點?證明你是一個多失敗的丈夫?」
即便它是一段有效婚姻,又如何?馬兒不吃草,還能強押牠頭點地嗎?
頓了頓,她再補上幾句。「不過我想,我現任丈夫應該不介意賠償你的『精神損失』。」
婚姻關係是否存在的意義,大概也只剩贍養費可談了。
楊仲齊退開一步,目光沈沈地望住她。
「你究竟有多恨我?」連贍養費這樣的暗示,都能拿來羞辱他,以前的她,斷然不會這樣對待他。
她甜笑,回他:「你說呢?」
他點頭。「好,我懂了。」還真是相見爭如不見,昔日耳鬢廝磨,今日成了言語廝殺,字字砍骨削肉,未免可悲。
他背過身,寧可望向樓外暗沈夜色,也不願再多瞧她一眼。
他其實,在發現她時,還有機會可以避開,但他沒有,或許潛意識裡,還有一點點不甘心,想確認,她心底對他是否還留有依戀;想知道,現在的他,對她還有沒有一點意義……
是他自找羞辱。
再無溫情的臉容,他不願、也不想再多瞧一眼。
那不是他溫存多情的妻子,只是一個——寧可跟他打官司,也不願再與他有任何瓜葛的陌生女子。
她不是個言詞刻薄的女人,面對心愛的男人,她也可以很似水柔情。
曾經,那是他獨享的,如今,她已經偎在另一個男人懷中,軟語溫存。
楊仲齊幾近麻木地,看著遠處的她,雙手攀在那個男人頸後,依偎共舞。男人不知對她說了什麼,她嫣然一笑,嬌嗔地輕捶他肩膀。
他甚至看見,她仰著臉,等待男人溫存的細吻落下。移開眼,他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屋外。
「你故意的?」
中庭的噴水池邊,顧政勳劈頭便問。
「對。」很故意。她大方承認。
「想知道,他還在不在乎你?」在前任面前,和現任刻意耍親密、曬恩愛,要說心思有多單純,鬼都不信。
楊仲齊是老江湖了,這種小把戲不會看不出來。
只是這個「故意」背後是什麼動機,就很值得大家坐下來討論討論了。
「做得那麼明顯,你就不怕我吃醋?」
「想太多!」龔雲顰白他一眼。「只是不想讓他太好看而已,你不覺得,這樣像活生生掮他一耳光嗎?尤其是他這麼高傲的人。」
在不在意這個女人是另一回事,男人這種生物,永遠受不了自己的所有物變成別人的,而且還比跟他在一起更快活,面子上多掛不住。
「那倒是。」同為男人這物種,他完全點頭附議。
「男人——嗟!」她嗤哼。
「……」他怎麼覺得,自己也中槍了?「老婆,你這種哼法很沒氣質。」
「又怎樣?」她正一肚子不爽。
「你就那麼恨他?一丁點能傷害他的機會都不放過?」還把全天下男人都拖下水一起鞭。
「對。」繃著俏臉,答得毫不猶豫。
「……」他扯扯她的袖。「好啦,不要生氣。你嫌他礙眼,那就不要看,我們回家,別影響你的心情?」
「……好。」這提議讓她臉部表情和緩些。想起家中的可人兒,嘴角微微揚起,一手挽上他臂膀。「回家玩女兒!」
「我女兒不是生來給你玩的!」他抗議。
「借玩一下嘛,小器……」
「……哼。」
聲音漸行漸遠。
暗處,一道身影走出,望向兩人遠去的方向,長長的影子在地面上合而為一,逐漸縮小,再也看不見……
「只是,為了羞辱嗎……」
斂眸,掩去深瞳底下,幽晦如潮的萬般意緒。
有人火氣很大……
很知道看風向的顧政勳,一回家就抱著女兒閃得老遠,以免掃到颱風尾。
「可惡!渾蛋!王八蛋!沒心沒肺的渣男!」她氣得狂捶抱枕半小時,才終於覺得解氣一點。
喘了口氣,趴向沙發扶手。
居然一點點愧疚、心虛感都沒有!他難道都不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她嗎?一點點、一點點都沒有嗎?
自己可以跟女人浪漫共舞、談笑風生,一轉身卻又理直氣壯,跟她討論婚姻存續以及自身權利的問題,這究竟是怎麼辦到的?他還真有臉說!
再說,他早在大半年前就知道這件事了……雖然寄喜帖不是她的本意,只是顧政勳自作主張,她事後知道也很意外,但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明明一開始就清楚這件事,而且完全像被蚊子叮一下,不痛不癢,只讓楊叔魏包來禮金了事。
既然八、九個月來完全不聞不問,那究竟有什麼立場,在見面時一副被遺棄的受害者嘴臉,向她聲討自己的權利?姿態高成這樣!
可惡,渾蛋至極!
對了,他還一開口就嫌她胖!
想想有氣,又抓來另一顆抱枕用力捶兩下。
她到底為什麼會愛上這個沒心沒肝的男人!
虧她之前還自作多情地以為,自己至少在他心中還有一點點地位,好歹找一下
她、關心她好不好之類的……結果,什麼都沒有!連知道她在哪兒,也完全把她當空氣,問也沒來問她一聲。
顧政勳看她趴在那裡,久久沒有動靜……應該是發洩完了吧?
這才緩步踱出,問道:「你還好嗎?要是還不解氣,不然,我找人去揍他幾拳、砍他個十刀、八刀的,你覺得如何?」
龔雲顰抬眸,又蔫蔫地癱回去。
旋即,像想到什麼,迅速坐起身。「我問你喔,如果只是在結婚證書上簽個名,這樣的婚姻,真的有效力嗎?」
楊仲齊不是那種誇大其詞的人,他敢說,恐怕就真是這麼一回事。
「有吧。我大學修過法學緒論,印象中我國的婚姻規範是采儀式制。」
「就算沒登記、沒宴客……好,算有,兩包滷味請路人甲乙丙丁吃喝一頓這樣也算?」
「應該……吧。」他不是很肯定,畢竟,這麼瞎的結婚方式沒幾個人辦得到。
「你等一下,我問嫂仔。」
接著,立刻撥手機——
「老大,嫂仔在不在……喔,就有點小小、小小的法律常識想請教一下我們的語音六法全書……」過了八秒鐘。「嫂仔,借問一下喔,如果只是路邊隨便買個結婚證書,抓兩個人來簽名當證人,而且也一直都沒有去登記,這樣的婚姻有沒有效力?」
又過了三十秒,他垂死掙扎。「就算只是兩包滷味、一手啤酒……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龔雲顰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是真的?」
顧政勳點頭。「沒錯。嫂仔說,登記只是其中一種承認婚姻的方式,另外一種是,只要有公開的儀式、兩個證人、男女主角心甘情願在上面畫押……恭喜你,當下婚姻已經生效。」就算你是丟兩瓶可樂、幾包乖乖來請客,也一樣。
所以……楊仲齊不是鬧著玩的,他既然清楚法律規範,就是真的願意娶她,並非兒戲,她的確當過三年貨真價實的楊太太。
受到太大的震驚,她瞬時表情空白。
「嘿!打擊太大嗎?」顧政勳右手在她眼前揮了揮。「不要擔心啦,就算是這樣,了不起讓他告,大爺我有的是錢,精神撫慰金什麼的,老公我替你出,撫慰他破碎的小心肝。」
「……你的嘴臉好機車。」害她忍不住反省,自己剛剛在楊仲齊面前說類似的話時,看起來是不是也這麼欠扁。
「不然你還心疼他啊?」
「只是覺得……沒必要跟他硬碰硬。」楊仲齊若真不肯善了,吃虧的絕對是他們,光基本面就站不住腳了。
這事說穿了,爭的不是老婆屬於誰,而是一口氣。鬧出這笑話,對楊仲齊沒損失,他就是個受害者,立場穩得很,但他們不一樣,沒有本錢跟他玩。
她自己是無所謂,最多就當上輩子欠他的,還沒還完。但若是將小顧也拖下水,她絕對跟他沒完!
顧政勳也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笑哼。「想太多了你!哥哥我名聲從沒乾淨過,有差這一條嗎?從自恃甚高的楊家貴公子手中搶到他的女人,光這個就夠我爽到高潮!」
明知他是在安慰她,不想她內疚,還是忍不住被逗出笑來。「最好真的無所謂啦!你不在乎名聲弄臭,難道也不在乎損及你家人的顏面嗎?」別人再怎麼非議,總脫不開「顧家的兒子」,他再瀟灑,也不會真的無視家裡的名聲。
「我看,我還是找個時間,跟他談一談好了……」
「不需要。」
「可……」
「我說不需要。」他坐到她身邊來,捏捏她的頰。「你太嫩了。」
楊仲齊隨便幾句話,就把她唬得一愣一愣。
「我跟你賭,他絕不會來硬的。」
真要跟她計較到底,何必等到現在?在他看來,那男人對她還有幾分憐惜,把她搞臭這種事,他怎麼也不會做,不過就激激她、順便探探她心意而已,哪會真不顧情分?
偏偏,開口第一句話就把她氣到炸掉。
在他來看,那絕無攻擊意味,男人如果沒將一個人放在心上,又怎麼會連她身形增減幾分都知道?
不過他不會笨到去替那個笨蛋澄清,這種一輩子活在雲端的天之驕子,八成沒被女人拒絕過,既然拉不下身段,那就活該憋屈到死!
——未完,待續,請看橘子說1103《愛情,獨角戲》下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51:08
愛情,獨角戲
(下)作者:樓雨晴
『叛逆期結束了,做回你自己吧……』
其實早在相遇之初,龔悅容就有有一天得放手的心理準備。
畢竟她只是一個跟家人相依為命經營民宿的鄉下丫頭,
跟楊仲齊這樣一個身為家族集團主事者的貴公子差距甚多,
她只會是他人生的過客,兩人的婚姻更是兒戲成分居多……
只是沒有料到,這段感情會令她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這男人何其殘酷,總在她最需要的一刻缺席!
當他的女人,很苦;她像演獨角戲,在關鍵時刻總被拋棄!
曾以為丈夫會是妻子的靠山,可一一失去家園和深愛的人,
美夢不得不醒!原來這是一場錯愛,他是個自私的男人,
視家族利益為先,妻子的份量不足以讓他在意,
家毀人亡也只是因為她太晚覺醒,但是,她不甘獨嘗苦果!
退回的婚戒代表死去的心,墜入痛苦深淵後她要重生,
龔悅容已死,化身社交名花龔雲顰,從此不再等候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52:14
第12場 你,還要我嗎?
經過上一回合的交手經驗後,龔雲顰心知,自己完全不是楊仲齊的對手,她沒那手段、也惹不起他,那她敬而遠之總行了吧?
每回,只要在公共場合碰上,她總是避得遠遠的,顧政勳看她那樣,忍不住說:「你幹麼表現得那麼孬?現在是他對不起你,又不是你對不起他!」丟臉死了,這俗辣真是他調教出來的嗎?
「問題是我好好的,幹麼要去惹他?」不是怕他,只是不想惹是非,她自己是怎樣都無所謂,可總還是要顧一顧現任老公的顏面。
「我是沒把握鬥得過他,但你可以。」
「怎麼說?」楊仲齊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沒那樣的手腕,哪有辦法撐得起整個豐禾企業,讓一堆年齡大他三倍的老傢伙們把嘴巴管得牢牢的,她這嫩咖有能耐鬥得過他?小顧會不會太高估她了?
「他這種人,再狠也是對外頭的人。以你的道行,再修三輩子都不會是他的對手,但如果是對站在裡頭的人,他完全不堪一擊。相信我,哥哥閱人無數,不會錯估的。」
問題就在於,她根本不確定自己是站在裡頭,還是外頭。
顧政勳笑了笑,拍拍她的頭。「要不要測試看看?我也想知道,我調教出來的人,能不能整到豐禾的當家,有本事你倒是讓我戴一次綠帽看看。」
「……」這是當人老公該說的話嗎?
顧政勳的話,在她心裡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就在某日,去保母家接回小孩,車子在回家的路上爆胎後,她站在路旁,突然想起小顧的話。
大概是被洗腦了,一個衝動,就撥了一年多以來,沒再使用過的那支號碼。
這組數字,一直在腦海裡,記得牢牢。
另一頭,很快地接通,她反而呆呆愣愣。
這是幹麼?測試她在他心裡有無地位?然後呢?測試出來要幹麼?
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聊,動手想掛斷時,另一頭遲疑地喊出聲——「小容嗎?」
「……你怎麼知道?」他是神嗎?現在全世界,她是最不可能打給他的人吧?
因為知道道支電話的人,幾根手指就數得出來,這上頭顯示的號碼完全陌生,
不屬於他任何一個家人,那就只剩下她。
他沒多做解釋,只問:「有事?」
好像……不說也不行了。「我……車子爆胎。」很鳥的理由。
他連廢話也沒多說一句。「在哪兒?」
「就——」她仰頭,報了一下路名。
「好,等我。」他電話掛了。
真的假的?不會耍她吧?她有些傻眼。
有過上回不甚愉快的交手經驗,先是很小人地質疑他會不會故意拐她,在車來車往的馬路邊吸汽車排放的廢氣,傻傻等他。
於是在心裡默數,最多半小時,沒看到他就要走人了。
等了十數分鐘,婭婭在車內醒來,哭了。
她彎身從嬰兒專用座椅內抱出小孩,哄了又哄,還在哭,猜想寶寶應該是餓了。
黑色轎車在她後方停住,她先是看見一雙長腿邁出車外,沈緩步調在她跟前停住。
她仰頭,無法不感到意外。
他真的來了……
「還好嗎?」楊仲齊上下打量,確定除了車子爆胎以外,人是安好無恙的。
「你抱一下。」她順手將小孩塞到他手中,彎身在嬰兒萬用包裡,取出熱水瓶、奶瓶,還有奶粉,動作嫻熟地泡起牛奶。
楊仲齊最初有些慌亂,他沒抱過小孩,這種軟軟的生物,完全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些手段可以對付的,而且——她哭得很淒厲。
既不能威脅,也不能利誘,更沒法命令她不要哭一她聽不懂人話。
龔雲顰抽空回眸一瞥,見他們一大一小互瞪,幾乎被他打敗。
「肘彎要托著小孩的頭,小寶寶的脖子很軟……肢體柔軟一點……再抱低一點,她不舒服,你就別想她會讓你好過。」
他肢體僵硬了好半晌,才聽從指令,逐一調整角度,輕輕拍撫,盡其所能服侍她、取悅她,只求她不要再哭。
孺子可教也。她滿意地回頭,兌好奶粉與水的比例,將其搖勻,遞給他。
娃兒哭聲漸歇,尋著食物來源,貪渴地啜吮起來。
總算安靜了。他吁了口氣。
她不覺好笑。這個在商場上,千軍壓境也能談笑應敵、眉頭不皺一下的男人,居然會被一個軟弱小娃娃搞得手足無措。
她靜靜看著這一幕,眼眶有些熱。基於私心,想挽住這一刻,更長、更久——原本,他們也可以有這樣的幸福,如果那個無緣的孩子能留下來、如果發生在更早之前、如果……如果那些如果能成立,今天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她叫顧馨婭,目前十個月大。」
呃……該伸個手說,請多多指教嗎?
對於一個還未滿週歲的小娃娃,他實在很難展現他的社交禮儀——畢竟,女人這生物,各年齡層他都認識不少,但十個月大的……還不曾有過,再風度翩翩的型男,也遇到瓶頸了。
他決定略過他的禮儀,不熟就不用裝熟,繼續無言相對到地老天荒。
「她喝完了。」楊仲齊抬眸望向她。
她伸手,將孩子接抱過來拍嗝。
他移動腳步察看了一下,打開後車廂,取出工具跟備胎,直接挽起袖子更換後輪的輪胎。
她安靜站在旁邊,看著他換輪胎。
這件事情其實很好處理,車子爆胎,不會換就打電話叫道路救援,車內也一疊修車廠電話,再不濟——孩子抱著,招手叫個計程車也可以,就是沒必要動用到把上班的人緊急叫出來這種下下策。
但是,就像全天下被寵壞的老婆,都會患有一種叫「無能症」的毛病,出了狀況,唯一會的處理方式,就是打電話給老公。
她一輩子都沒幹過這種事,也沒有讓自己耍任性去依賴的本錢。這是第一次,她不知道原來當出了事,能夠用拇指解決,一通電話、一句求救,就有人出現在她面前,替她解決一切疑難雜症……是這種感覺。
很暖,很甜。
換好車胎,她抽紙巾讓他擦手,聽見他口袋裡的手機鈴聲。
他接起,聽了幾秒,道:「順延半小時,我晚點回去。」
所以他剛剛,究竟在做什麼?
明明很忙,為什麼還要一通電話就趕來?
她有些摸不透。以前那個楊仲齊,她很懂,而且確定他會在接到電話後,替她打道路救援電話——解決完畢。
現在這個……她看不清,也完全不瞭解他在想什麼了。
楊仲齊見她一臉茫然又困惑的表情,微微彎身與她平視。「還有問題?」
「……沒有。」她悶悶地道。「你有事忙就快回去。」
「不急,還有點時間。你先上車,確定沒事我再走。」
將小孩放回安全座椅安置好,她回到駕駛座,重新啟動後,望向靜立在車外的他。
「小容——」他突然喊道。
她降下車窗。「什麼事?」
「……沒事。開車小心。」他揮揮手,看著車身駛離,好半晌,才移動腳步,回到車上,打開置物箱,取出戒盒。
這枚被她退回的戒指,他一直想還給她,送了她的東西,就是她的,斷然沒有收回的道理,不管她要賣要送,都可以。
前兩個月,她避他避得像瘟疫似的,最後一回碰面時,她一看到他拿出這戒指,就直接變臉——
「算我怕了你,我惹不起你,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可以嗎?」
她一副就是——將他與那段兩人共有的過去,視為人生污點,欲抹之而後快,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的模樣,他沒想到,她還肯再與他聯絡。
他只是想告訴她,不必怕成這樣,那只是氣話,他不會真的傷害她。
話到了嘴邊,還是什麼也沒說。
***
當晚,聽完她報告今天發生的事,顧政勳樂得在床上打滾。
媽呀,這楊少爺未免太好玩了!
「喂!」她腳丫子踢了踢床尾的人。「有那麼好笑嗎?」
她怎麼不知道笑點在哪兒?
「這是慧根問題。」他爬回床頭,趴在她身邊。「拜託你,繼續玩下去。」他還想多看看那位悶到內傷的傲嬌少爺反應。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的樂趣點在哪裡,那是男人才懂的,只可意會不能言傳。「你想,如果你上演一枝紅杏出牆來的戲碼,邀前夫一夜情,他會有什麼反應?」
「愈說愈不像話!」她直接一腳把人踢下床,朝隔壁牆喊:「阿國,來把你家的神經病帶回去啦,煩死了!」
不一會兒,房門開啟,神經病被拎走了。
她躺回床上,長夜漫漫,伴她一夜的……
是隔牆傳來的喘息呻吟。
就不能節制一點嗎?她翻了個身,掩上被子,還是杜絕不了斷斷續續的曖昧音浪。
太、過、分、了!
雖然平常也沒多規矩,但今天擺明叫得特別故意。
她坐起身,咬牙想——爬牆是吧?誰怕誰!沒道理老公在隔壁房夜夜春宵,而她卻要乖乖守空閨。
人家都大方爭取綠帽配戴權了,她還不敢給他戴個端正嗎?
一個衝動抓來手機,打下——
明天,方不方便去你公司找你?
不一會兒,訊息回傳——好。
等她回神時,發現自己竟撫著螢幕上那簡單悧落的回應,犯了好一會兒的傻,立刻嗤了自己一聲。
不過就是一個字而已!雖然看起來,好像嬌寵無上限、縱容無底限的感覺,但那一切都是錯覺,錯覺!
她甩甩頭,閉上眼睛讓自己快快入眠。
隔壁休戰了一會兒,又開始第二輪……到底有完沒完?
她捧著手機,貼上心口,這才覺得心理平衡些。
「小容?」喊了幾聲,發現沒有回應。
傾耳細聽,另一端,是沈緩的吐息,偶爾逸出幾聲無意義囈語。
她睡著了。
這人熟睡的模樣,他看過很多次,已經非常熟悉。
所以是——手機掉在床上,不小心按到撥出鍵?
「迷糊鬼。」他低喃。聽著她規律起伏的呼吸聲,卻怎麼也捨不得切斷通話,心房湧起泛酸又帶甜的疼意。
「晚安。」他無盡溫柔地輕語,將手機擱在枕畔,伴他入眠。
只是,某人下個月收到帳單,可能會心臟麻痺。
……這是你今天害我錯過一紙上億合約,該給的回報。我楊仲齊,不是那麼好整治的。
***
下午,秘書打來內線通報——「有位龔小姐,說是與您有約。」
「請她進來。」他看了看時間,補上一句:「待會兒的會議,往後順延。」
「好的。」
未幾,龔雲顰在秘書的帶領下進入。
他在簽呈的最底下簽名,只瞄了她一眼。「找我什麼事?」
一副就是「我很忙,有事快講」。
對嘛,這才是她所熟悉的楊仲齊,永遠工作至上,昨天那個一定是被外星人附身了。
她走上前,伸手壓下他正要取來的下一份簽呈。
以前,一直很想試試看,她如果耍任性,他會有什麼反應,卻沒那個膽。現在無所謂了,她可以放膽隨心所欲地玩,就算惹他不爽,那又怎樣?橫豎她也沒什麼損失。
楊仲齊一頓,拋開筆,雙手抵著桌沿滑開些許,抬陣看她。「說吧。」
不生氣耶。
她抬臀,坐上桌沿,他見狀立刻皺眉。
「你裙子可以穿長一點。」由他這個角度,完全能夠看見若隱若現的裙底風光,視覺效果很撩人,如果看見的是別人……
他吸了口氣,壓下那股不舒服的情緒。
她一聽,訝然失笑。
她是打算來背著老公偷情的耶,包得像粽子,誰理她?
她閒著無聊,扯玩他的領帶。「如果我說,我根本沒什麼事,你會怎樣?」
意思就是,來搗蛋的。很好翻譯。
他拉回領帶,容色清淡。「不怎麼樣。」只要想起某人一晚的手機費,他就很釋懷。
你繼續玩,我會從別的地方討回來。
龔雲顰一臉狐疑,看他斜睨她,悠然自在的神態,心底一陣毛。
她怎麼覺得——他這樣子很陰險?
輸人不輸陣。她實在不想表現出很怯場的樣子,光氣勢就輸人家一大截,太丟她師父的臉。
女人天生有一些優勢,是男人所無法抗衡的。她心一橫,也跟他卯上了。
傾近,雙腿曲跪在椅側,臀下貼坐在他大腿,雙手搭上他肩膀,整個人幾乎掛到他身上去。
楊仲齊怔然。「你做什麼?」
光看到他這表情,就值了。
她揚唇,傾上前去碰他的唇。
他可以避得開,她意圖太明顯,要拒絕機會多得是。四片唇密密貼觸的當下,反而是她愣住。
她以為他會推開她。
就像有一回,她親眼看見一名女客對他獻吻,他來不及閃避,然後下一秒,那女人就被他甩開,接著抽面紙擦拭。
不是存心給誰難看,那只是很直覺的肢體反應,對於他不想要的女人,他的反應是很直接,而且完全不留情面的。
所以才會覺得,在她第一次衝動吻他時,那個下意識抿唇的動作,很讓她臉紅心跳。
今非昔比,她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女人,面對一個有身體潔癖的男人,她甚至已經做好準備,要被推去撞桌子——但,她還穩坐在他腿上。
他不排拒她的碰觸,這意味著什麼……再清楚不過。
額抵著額,兩相對望片刻——
「為什麼我覺得,你看起來比我還驚嚇?」被竊吻的人是他吧?
「所以……」她聲音乾乾的。
所以,你還要我嗎?
這句話,怎麼能問出口!
「嗯?」
「……沒事。」太遜了!主動出擊的人居然還被嚇到。為什麼她老是會因為一些細微末節,情緒被他牽著走?
很蠢,很不濟。
這樣,她跟以前那個龔悅容,又有什麼差別?
「只是要說,原來你不排斥我的碰觸,受寵若驚。」她傾前,再掠一吻,還是沒被推去撞壁。
「你測試這個做什麼?我要不要你,重要嗎?」
除非她願意放棄目前擁有的一切,包括婚姻,然後回到他身邊,否則對她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
「當然。」她笑著回道,輕輕吮咬他耳垂。她一向知道,他哪裡最敏感。他心房一緊,力持平穩道:「所以?」她的意思是?
「既然你對我還有感覺,我老公出國了,我們要不要——」未完話語,落在他唇際,斷點處有無限延伸空間。
他閉了下眼。
是他想多了。她要的,只是婚外情。
她怎麼可能,放棄她堪稱美滿的婚姻?為了他這個——極力想否認的前夫。
「你會不會玩過頭了?」邀前夫一夜情,就不怕他來真的?
抬眸對上她,發現——她也是來真的。
眼前這個性感而風情無限的女子,讓他覺得陌生,卻也不是太陌生,這身體每一寸的曲線他都熟悉,還有貼靠在他懷間的重量與契合度……
她迎上唇,輕琢慢吮,逐漸加深——這味道,也是他所熟悉的。他閉上眼,禁不住回應,勾起記憶中,唇舌交纏的火熱與美好。
他可以要她,她意願明確,而且就跨坐在他腿上,他甚至只要將她推上桌,就可以……
他打住思緒,沈沈吸上一口氣……推開她。
「為什麼?」她不是很保護她的婚姻?他搬出他們過去那一段時,她還氣得幾乎跟他翻臉,聲明她扞衛婚姻的決心,為什麼現在,要回頭跟他糾纏不清?
「哪有為什麼——」她還想再靠近,被他直接推下椅。
「說清楚!什麼爛理由都好。」事出必有因,哪怕是尋求刺激、跟老公吵架、舊情難忘……什麼理由都好。
她聳聳肩。「只是一點點小事,想請你行個方便。」
「說。」
「你們豐禾百貨,業績向來是獨佔鰲頭……」
「然後?」
「我知道你們招商有一定的規章,商家及各大品牌,要爭取在你這裡上櫃不容易,你容許我走個後門,向你要個好櫃位嗎?」
楊仲齊不可思議地瞪她。
她就為了替顧政勳爭取在豐禾設櫃的機會,用這種方式「說服」他?他是有預料到會是個爛理由,但沒想到會這麼爛!
「你就是這樣幫他的?」他知道顧政勳裡外事務都是她在安排打點的,但沒想到她會如此。那個人難道只教會她用出賣色相、跟男人打情罵俏的手段?
「又如何?男人向來很吃這套,你剛才不也沒拒絕?」他介意最好,氣死他!那道冷冷投來的目光,她完全不痛不癢。
氣氛一陣窒人的死寂——
他不吭聲,她也不急。反正那只是藉口,他拒絕不意外,把她轟出去也正常,反正能惹到他,她就算賺到了。
小顧跟她打包票,說他絕對不會對她如何,她自己也想知道,他能容忍到什麼樣的限度。
他霍地起身,按下內線。「曉寒,來我辦公室,現在。」
「呃……」現在是進行到哪一段了?她恍了一下神,有點跟不上進度。
不久,一名女子敲了敲門,旋即入內,恭謹道:「楊總。」
「這位是龔小姐,她想在我們這裡設櫃,你跟她談細節,看看條件是否符合規定。設櫃的事,以後請直接跟我們招商部的虞經理接洽。」
「……」後面那句,擺明是說給她聽,拒絕開後門的意思。
「那?」虞曉寒一頓,詢問的眼神,似在等他指示……這個案是要從寬?還是從嚴處理?
「一切照公司規定,符不符合、成數問題,全部比照一般個案辦理,我跟她毫無私交,不必顧慮。」
居然還要強調「毫無私交」,她咬咬牙,瞪他一眼。
楊仲齊完全視而不見,直接取來下一份公文審閱,送客意味分明。
「龔小姐,這邊請。」
待兩人離去,他停下動作,抬眸望去。
外頭足音漸遠,他這才拿起手機,直接交代下屬……
曉寒,給她挑個好一點的櫃位,成數的部分不要為難她,一切條件從優處理。傳完簡訊,他扔開手機,往後仰靠椅背。
他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她的心思不會摸不透幾分,他很清楚,她是存心惹他。
他揉揉臉,沈沈地吐出一口氣——
這樣折騰我,真的很有樂趣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53:16
第13場 我等你,三年為期
龔雲顰發現,真的讓小顧說對了,某人完全任她予取予求。
簽完那紙合約回來,小顧同樣笑到眼淚快飆出來,而她還處在癡呆狀態。
雖然他嘴上拒絕她,把關係撇得一乾二淨,但這張合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是他所說的「按規定來」,豐禾給她這樣的條件,完完全全就是在做功德了,如果不是上頭授意,她想虞經理還沒那麼大權限。
後門完全大開,任她暢行無阻……這大概就是小顧的笑點吧,她想。
坦白說,她真的很意外。楊仲齊似乎……真的對她有求必應。
她想了很久,還跟小顧討論過這個問題。
小顧反問她:「那你自己覺得呢?」
「我覺得,應該是愧疚,想補償我吧。」但是就像小顧說的,這人天生就是一副討人厭的高傲姿態,腰桿子彎不下來,想為過去的事表達歉意也說不出口,只好換個方式,滿足她任何要求。
「那你就繼續玩,玩到找出你要的答案為止。」
於是,她也真的試了。
任何事,一通電話,他真的再也沒跟她說過一聲「不」。
真的就像在還她過去的虧欠,不讓她再也找不到人,一個人孤零零面對問題——即便,那明明是她自己可以解決的。
對她提出的任何要求,無論合理或不合理,他嘴上沒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會默默滿足她,這些她都知道。
他在還債,還完,才能無愧於心。
既然如此,那她還跟他客氣什麼?
像個耍叛逆的小孩,一再挑戰、探父母的底,也是一種無窮的樂趣,她現在就處在這種樂趣之下。
次數不多,大約一、兩個月一次吧,偶爾想到就二、三下他,不讓他日子太清閒。
就連——「太忙,走不開身,幫我去接小孩」,這種要求她都說得出來,並且最不可思議的是,堂堂大企業負責人,楊大總經理真的就乖乖去替她接小孩、顧小孩,自眨身價當奶爸任人使喚。
那雙向來只經手億萬合約、連小孩都不會抱的手,現在換尿布、泡牛奶全都做得麻利又上手了。
晚上,接到她的電話,楊仲齊將小孩抱出來還她。
「你老公知道小孩在我這裡嗎?」明明清楚他們的過去,顧政勳有辦法接受她私下與他還有往來?雖然只是把他當成假日托嬰中心,但換作是他,絕對沒有辦法。
「幹麼說?」她奇怪地瞥他一眼。「明知道他會不開心,就說托朋友照顧就好了啊。」
「也是。」他意味不明地扯唇。
「婭婭睡了?」
「嗯。」
看起來,在他懷裡睡得很香甜。
他現在,連抱小孩都架勢十足了。剛開始有點認生的婭婭,現在都可以在他臂彎睡到翻掉。
張手要抱回小孩,睡夢中被驚動的娃兒不爽地咿唔,倒頭往氣味熟悉的溫暖懷抱又鑽回去,四肢死死巴纏住。
「她現在,手腳有力很多。」他淡淡說道。
是啊,很有力,她一時間竟還扒不下來。
她忽覺有些好笑。「她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你啊?」是給她喝了什麼符水?
「我也想知道。」俯首,碰碰娃兒睡得粉撲撲的紅潤臉蛋,臉部表情放柔些許,輕輕扳開巴附在身上的小手小腳,將孩子交還給她。
「時間晚了,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他站在原處,目送她,在短暫交會後,又回到另一個男人身邊——那才是她永久的居留處。
***
七月盛暑天,燠熱難耐。
雖然工作室裡開了冷氣,還是整個人發懶,不太想動。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在電腦前!下單,接著,有人送來午餐。
「人渣顧咧?」
她正要回答,裡頭裝腔作勢的嗲音傳出——「寶貝,我在洗香香等你啊。」
「那你最好屁股給我洗乾淨點。」某人不甘示弱回了句。
「有啊,我頭頭也洗得很乾淨,等你來含。」
「你那顆豬頭,最好我含得下去。」
「寶貝,你確定你的『動物名稱』有用對?」
「……」這兩個人,夠了沒?話題再辛辣下去,她就很難當沒聽見了。「你們兩個,當我死了啊?」
「哦喔!姘頭,我老婆吃醋了。」
「吃你的死人醋。」沒見過這麼自戀的人。陳建國啐了聲,懷疑自己到底是怎麼能忍受他這麼多年。
龔雲顰撐著頰,看他將買來的食物擱在桌几上。這家的麻辣鴨血是小顧最愛吃的,跟他要來的路線不順,但,這就是他寵小顧的方式吧。
所有重口味的辛辣食物,小顧都愛——就跟他的個性一樣,玩起來辛辣又刺激,不是只會耍嘴炮而已。
有時候她都懷疑,這兩個人個性南轅北轍,怎麼能湊在一起?
陳建國,一如他的名,平凡無奇的菜市場名,外貌也是看過不見得會記住、平凡到沒什麼可提的那種,職業是修車黑手,讀書時動不動就被當,一科英文學分可以修三年修不過,被小顧罵腦殘。
他跟小顧不一樣,原本他可以有一個平凡的名字、平凡的生活,娶妻生子,走完他跟世人沒什麼兩樣的平凡人生。但是某位東區千人斬,居然在玩遍花花草草後,把主意打到自家兄弟身上,簡直就是畜生。
他老大知道後,第一反應是掄拳揍小顧,瞧瞧他名聲有多爛,阿國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就直接讓人當成被染指的受害者。
最後還是他好說歹說,賭咒外加立誓,只差沒到廟口斬雞頭掛保證,他是真的想跟阿國好好在一起,不是在玩,才讓他老大暫且饒他一條狗命,交保候傳。
「明明我才是被粗暴硬上的那一個,為什麼還要被揍……」事後,阿國幫他上藥推拿,他咬著情人的衣袖,淚漣漣又好委屈地抽泣。
阿國耳根紅了紅,啐他:「誰叫你素行不良。」跟他相比,自己完全是清純的家草一株,戀愛經驗值等於零,不揍他揍誰?
「咦?你這次用對成語了耶……」
這兩個人,打打鬧鬧、鬥嘴斗了這麼多年,誰也沒料到,會鬥出不一樣的感覺來,還鬥到床上去。
然後一在一起,便再也分不開。
有時她都會想,這兩個條件南轅北轍的人,真在一起,心裡難道都沒有過任何疑慮嗎?姑且不提社會觀感、同性相戀的關卡,他們本身,就是很兩個世界的人,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可以這樣堅定地牽著手,不放開?
就像小顧常掛在嘴上說的……我東區千人斬,居然敗在小小美工刀手上,真是死不瞑目。
弄好餐點的阿國,抬頭對上她的目光。「為什麼這樣看我?」
「只是在想,你跟小顧在一起,有沒有疑慮過?」
「哪方面?」
「他的條件,你不會感到卻步嗎?」
如果不提那副死人德行,客觀來說,小顧條件其實非常好。
出身名門、又有一顆聰明的腦袋,求學時年年是資優生,能成為東區千人斬,外貌更是不用提,俊俏又電力十足,魅力含括範圍從男人到女人,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然後隨便玩玩也不小心玩出個名設計師來,他的事業,從沒靠過家裡一分支援。
這樣的人,說白了,真的是人生勝利組。
「為什麼要?」阿國奇怪地反問。「跟他在一起,我還覺得是我委屈了。」這人一副爛個性,從以前到現在,看起來感情世界很精彩,其實全是爛桃花,他如果不要他,還有誰肯要?
他是當自己在資源回收,做功德。
「……」
阿國大概看她一臉很困惑的樣子,又補上一句:「他很寂寞。」
不要看小顧那副嘻皮笑臉的樣子,其實內心極度空虛,周遊在男男女女之間,卻一點也不快樂,每次受傷就來找他喝酒。
喝著喝著,看久了,發現自己不捨得讓他再難過下去,乾脆自己接收下來,至少他肯定,自己能夠好好對待對方。
「兩個人會在一起,一定有原因,不會是偶然,也許在你沒看到的地方,你擁有某些對方很渴望的東西,而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所以,為什麼要覺得自己高攀了對方?為什麼要去質疑,兩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寶貝,你真了我。」身後,沐浴過後的清香撲鼻而來,某人攀上他肩膀,涎著臉湊上來。「說話好有哲理喔!一定是我的口水吃多了,來,啵一個……」還真的洗很香。
阿國白他一眼,一掌推開靠過來的臉,對方死皮賴臉硬要湊上來,推了兩、三回,還是被啾個正著。
親得嘖嘖有聲是怎樣?還舌吻?!
龔雲顰撐著半邊臉,永遠無法適應小顧一再探底的鹹濕尺度。
「姓顧的,你夠了喔!」她拍桌站起。
顧政勳懶懶瞥她一眼。「火氣這麼大,不會去找某人的碴?我又沒攔你。」說完,繼續啵。
「去就去,怕你啊!」包包拎了,火速離開工作室,以免長針眼。這人低級無下限,發情起來是不管時間地點的。
大門「砰」地一聲被關上,阿國沒好氣地推開他。「你幹麼惹她?」
「那你覺得,她又幹麼要三不五時去惹那個男人?」嘴上不都說,已經橋歸橋、路歸路了?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嗎?」就找碴啊!她跟楊仲齊之間的恩怨,他是沒有很清楚,但知道她到現在還沒有諒解前夫,不想讓他太好過,不是嗎?
「那你一定是我的口水吃不夠,來,再啵兩下——」
阿國直接踹他一腳。「什麼鬼啦!」
「我只是,給她一個理由而已。」
有人最近情緒亂焦躁一把的,還怪罪什麼天氣熱,明明是太久沒見某人,就什麼都不對勁了。
瞧他這個現任丈夫多體貼,每次台階都給她鋪得華麗麗的。
他誰?東區千人斬耶!別的他不敢說,男女之間這種狗屁倒灶的事,他是看得多、經歷得多,久病都成神醫等級了,瞞得了他嗎?
這楊仲齊也真夠……一人的,都已經明示暗示加色誘,什麼都來了,怎麼勾引就是不買帳,防線守得牢牢的,不知是太清高還是怎樣,一年多下來都沒能得手,讓看得到吃不到的某人悶到快內傷,閨怨已經到達最頂點,他都不知道該嘲笑還是同情她。
他笑笑地攬著愛人的肩,一手挾鴨血,邊吃邊餵人。「你知道她剛剛,為什麼會問你那句話嗎?」
阿國才嚼了一小口,發現自己還是沒辦法吃辣,嗆得眼泛淚光,趕緊接過對方遞來的茶水狂灌。
小顧好笑道:「不能吃就不要買啊,幹麼每次都要挑戰?」自找苦吃。
「那你幹麼要喜歡它?」情人喜歡的,他至少也要能接受。
小顧懂他的心意,想陪著他,愛他所愛。
其實阿國說的也沒錯,跟他在一起,真的是對方委屈了。
陪著他走上這條不被認同的路,為了他的家庭包袱,默默地包容一切,讓他去娶龔雲顰。
「結了婚以後,我對那個家的義務就算了了,以後我們就過自己的日子,不用再管他們說什麼。」那是結婚前,他給阿國的承諾。
阿國那時只是聽著,然後點頭。「好,你娶。」
一直到今天,沒有一句怨言。
好不容易沖淡了嘴裡的辛辣感,這才接續原話題。「我想,她問的應該是她自己本身的心結吧!她好像覺得,那個男人所在的位置太高,就算握在手中,她自己都還是會忍不住自我懷疑。」
「連你都看出來了。她換了名字、換了身份,讓自己整個脫胎換骨,用不一樣的面貌重新出現在那個人面前,但是骨子裡,她根本沒變,還是那個自慚形穢的龔悅容。」無論他如何調教,讓她成為男人夢想中的女人,再美麗性感、風情萬種、賢慧能幹……她還是沒自信自己能擁有那個人。
所以他只能繼續幫她找理由,去纏著那個男人,也許纏出男人的真心、也或許纏出她的自信,願意伸手,相信自己能握牢的那一天。
***
「找我出來什麼事?」
約在隱密性十足的包廂內,前菜都還沒上,他就問了,有夠直截了當。
龔雲顰喝了口湯,睨他。「沒事就不能單純找你出來吃飯嗎?」
他挑挑眉。「只是吃飯?」
每回開頭說沒事,最後總還是會冒出個什麼來。
「你這態度,好像是我只把你當工具人?」找他出來就一定是有可利用價值似的!
「這點,我持保留態度。」
「……」這樣跟附議有什麼兩樣。
回想起來,好像真的是這樣。
平日一通問候電話也沒有,隔一、兩個月才打一次電話,每次不是要他顧小孩,就是利用他的人脈,再不然也是要請他幫誰牽個線什麼的……
單單純純吃飯,還真不曾有過。
她惱道:「這回偏偏就是純吃飯!」
他不予置評,優雅地舀了口湯,旋即皺眉,嫌惡地推開。
什麼態度!不相信就算了。
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順手幫他挑出湯裡的苦瓜,再推回去。
「還是苦。」又不是挑掉苦瓜,看不見就沒事了,騙小孩啊?
「囉嗦什麼,吃!難道你想婭婭有樣學樣?」
被扣上這頂大帽子,想不從都不行。
偏頭,看見閒來無事的娃兒,正在榻榻米上開心地到處滾。
他張手抱到腿上,自了那盅鳳梨苦瓜雞湯餵她,娃兒沾沾唇,就嫌惡地偏開頭,將臉往他肩窩藏,試圖逃避。
「小滑頭!」他拍拍小屁股。不能同甘共苦的傢伙,枉費這段時間盡心盡力服侍她,他少爺從小到大,幾曾伺候過誰?連她娘都沒這殊榮。
侍者隨後上菜,他單手進食,吃到不錯的,也挾上一筷子喂小孩。
娃兒反應很直接,咬一口腐皮蝦仁卷,不喜歡就直接別過頭,他接著吃掉剩下的。見娃兒一直探身想染指桌上的高麗菜煎餅,他也挾來一塊,讓她雙手抓著慢慢啃。
娃兒吃飽了,又有力氣探險,他抽濕紙巾拭淨小手,再解下圍兜兜,放她去玩,然後才自己進食。
龔雲顰單手托腮,看著他與小孩的互動。
更早之前,還是個連小孩怎麼抱都不會的貴氣少爺,現在照看、餵食,樣樣都得心應手了,她從來沒有想過,卸下那身都市新貴形象,他也可以是居家好男人。婭婭和他,感情好得不得了。
探險的娃兒似乎尋著有趣物品,咚咚咚地跑回來向他報告:「鴨鴨!」
他低頭看一眼娃兒抓在手上的靠枕。「你喜歡?」
她點頭。「鴨鴨!」
他也點頭。「好。」
達成共識。
於是她又愉悅地跑開。
「等等、等等!現在是發生什麼事?」龔雲顰一頭霧水。她有跟上他們的話題進度嗎?
她努力地消化、理解了一下,鄭重表達立場。「我們不能順手牽羊。」再喜歡也不行。教壞小孩!
「誰順手牽羊?」楊仲齊懶懶瞥她一眼。「她只是告訴我,她喜歡抱枕上的小鴨圖案。」
「所以你那聲『好』是?」表示理解?
「我答應會送她的意思。」
「喔。」她確定自己不太能理解他們的相處模式與默契。
跑跑跳跳的娃兒玩累了,又滾滾滾地滾到他腳邊,偎靠著休息,半瞇著眼愛困討蹭的萌樣,可愛到犯規。
他順手將餐後甜點——烤布蕾餵她吃。
平日步調緊湊,工作滿檔,能夠像這樣一餐飯吃上兩個小時,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餐後,侍者送上茶點,他們喝著茶,聊聊彼此的生活與工作近況,聊著聊著,看娃兒已經犯困到眼皮打架,抱進懷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拍哄入眠,放輕音量道:「你有沒有發現,婭婭很聰明?」
「有嗎?」才兩歲,這她沒特別注意。
「嗯。」他自己本身就是在精英模式的教育裡長大,對這方面特別敏感。
「大概是父系那方的遺傳吧,顧家個個高學歷、高智商,要生出太庸才的小孩也不容易。之前買了一些啟發智慧的小玩具陪她玩,發現她游刃有餘,跟她講什麼——她都聽得懂,理解能力很好。」以兩歲小孩而言,是有些機靈過頭了。
「……」難怪兩人溝通零障礙。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苦惱地撐著下巴。「我要怎麼教她啊?」她自己連幼稚園都沒讀過,順其自然就長大了,跟一般人沒什麼不同,面對這種英才式的教育法,她還真的毫無頭緒,有點擔心教得淺了,會糟蹋婭婭那麼好的資質。
「顧政勳難道不會嗎?」超級資優生會不曉得怎麼教自己的天才小孩,還得要她來煩惱教育問題?
「不是啊,他自己本身就是顧家的黑羊,搞叛逆他很行,你要他規規矩矩教小孩,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那個瘋子,玩起來比婭婭還像小孩好不好,兩個人混在一起,哪有一丁點當人父親的樣子?像婭婭的玩伴還比較多,哪能指望?
「……你暗示得很明顯。」不就是要他自己識相,乖乖跳坑嗎?
她心虛地乾笑。「所以你的意思呢?」
他歎氣。「好,我教。」
「既然這樣,下個月初婭婭能不能順便托給你幾天?」完全得寸進尺的最佳寫照。
——後話題!底有什麼關連?她接得還真順,根本就是有預謀。「你要幹麼?」
「喔,跟老公出國二度蜜月。他說獨生女很寂寞,我也這樣覺得,或許可以利用這幾天假期,給婭婭添個弟妹。」
楊仲齊吸了吸氣。她都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
「……好。」
「還有,那個禮拜剛好是婭婭生日,你順便替她過!」
「……」也無妨!反正他被「順便」慣了,無所謂。
她正要再張口,迎上他的眼神,突然心虛了一把,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過頭了。
「說啊,還有什麼?」
她失道她敢知口,無論什麼他都會答應,而且沒第二句話,但是這當下,有點玩他玩不太下去……
「沒有了。」她悶悶地回道。
他把玩杯緣,睇視她。
真的只是單純約吃飯而已嗎?他們現在,除了僅存的利用關係,還能有單純的往來與互動嗎?
他笑了笑,想都不敢想!
吃完飯,兩人準備離去,他將睡到流口水的娃娃交給她抱,起身拿帳單的同時,腳下突然一陣晃動。
他直覺仰頭,看見天花板上的藝術燈搖晃著,她一時沒站穩,跌坐回去,震醒了睡熟的婭婭,初醒的娃兒一臉茫然,眨眨眼。
還在晃……
過度劇烈的搖晃,讓她有些心驚,身後的木櫃倒落下來,發出劇響。楊仲齊第一時間靠近她,張臂將她們一道護進懷裡。
一秒、兩秒、三秒……大約過了有十幾秒吧!震動轉弱,然後靜止。
接著……啪!四周陷入黑暗。
原本還在傻呆中的娃兒,瞬間放聲大哭。
「婭婭乖,媽咪在這裡,不要怕。」她低聲輕哄。
他看了看四周,完全沒有任何光源。他稍稍等瞳孔適應了黑暗,才道:「我們先出去。」
「好。」
他謹慎地扶她起身,一手護著她,另一手在前方摸索,小心地領著她往前走,推開包廂門以後,走道間也是一片黑暗,但至少不像包廂內伸手不見五指。其餘包廂的客人急忙湧出,他肩側被人撞了一下,只能更小心地護住她們,不與其他人碰撞。
來到大廳後,有緊急照明以及外頭的光源,小孩的恐懼感弱了些,只剩微微的抽泣,他正要回頭確認兩人是否安好,忽見她上方搖搖欲墜的水晶吊燈當頭砸了下來——
他完全無法多想,唯一的反應,就是將她們拉了過來,以身體牢牢環抱住!碎裂聲引起一室尖叫,他獲了磨眉,低頭看她。「小容,有沒有受傷?」
她搖搖頭,直覺抬手看了一下。
手肘外側,被吊燈碎片劃了一道口子,滲出血跡,但她沒心思理會這個,急切地審視懷中受到驚嚇、再度放聲大哭的娃兒。「婭婭,是不是受傷了?在哪裡?告訴媽咪……」
「先出去再說。」大廳人潮逐漸疏散,出了餐廳後,隨著外頭待命的救護車一道前往醫院。
他怕待在急診室,一會兒採訪記者趕來,會引發不必要的事端,動用關係迅速安排好單人病房。
婭婭哭聲已歇,正驚魂未定地縮在媽媽懷裡,他向她要證件辦完掛號手續,回來時,護士已替她處理好肘側的傷口。
「傷口不深,應該不會留下疤痕,這幾天小心不要碰到水。」護士固定好紗布,一面交代。
「那,額頭。」他指指額上的紅腫,不曉得什麼時候撞到的。
「如果你們想謹慎一點,可以觀察一個晚上,看看有沒有腦震盪。」
護士推著推車出去後,他問:「婭婭沒事吧?」
「我剛剛檢查過了,沒有受傷。」
「那就好。」
龔雲顰抬首,見他單手把玩著她的證件,她伸手,將身份證拿回來。「你有話想說。」
他沈凝了會兒。
剛剛在幫她辦手續時,看著、寫著陌生的名字,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很想問她——
「你為什麼,會選擇現在的生活?」過去的自己,她不滿意嗎?為什麼要讓自己改頭換面,成為現在這個龔雲顰?
很多時候,他看著她,常常產生陌生的違和感,覺得這不是她。
她一直努力在改造自己,白天幫顧政勳打理繁務都已經夠累了,還利用晚上的時間進修,她究竟想讓自己到達什麼樣的位置?這些對她,很重要嗎?
他以為,她是不在乎學歷,也沒那麼介意旁人觀感跟社會價值觀,跟婆婆在宜蘭開個小民宿,生活一向過得怡然自得,不是嗎?
「哪有為什麼?不都說活到老學到老,能多學一點東西,不好嗎?」
她在避重就輕。
「那為什麼,這麼急著嫁他?」一點挽回餘地都不留給他。看著身份證後的配偶欄,那原本該填的,是他的名字。
「這還用問嗎?女人想嫁,不都只有一個原因?」
「是嗎?」所以—她愛顧政勳?就像當年,只思考三秒,就點頭跟他一起簽結婚證書的心情?
既是如此,那又何必拖泥帶水地,扯著他不放?
若非這樣,兩人斷得乾乾淨淨,或許他早就可以放掉她,將她從生命中抹除。在還沒遇上她以前,他對情愛一事本就調性偏冷,從不認為自己會是多長情癡心的一個人,現在也一樣。
是不是,只要把欠她的還個乾淨就可以?他不想一直任由她折磨。
他點點頭,說道:「我欠你三年,那就還你三年,從你和他結婚的那天算起。」痛與悔,從那一日起,不曾饒過他。
她呼吸一窒。「你什麼意思?」
「三年後,我們就當兩不相欠,請你放我自由。」他不會不知道,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對他慢性折磨,是他心甘情願,放縱她的報復,因為那是他該還的。
她張了張口……又緊抿。
就在這個微妙點,顧政勳激動地衝進來,一把抱住她。
「寶貝,你嚇死我了!剛剛看到新聞,想到你說要去那邊吃飯,我還以為我要失去你了。你知道嗎?剛剛最新的轉播消息,那間餐廳的廚房還瓦斯氣爆,有夠誇張的,我們去吃過那麼多次都沒事,不知道是哪個衰人剛好也在那裡,帶賽給你了,我知道時太緊張,還不小心被釘書針刺到,流了好多血,你有沒有很心疼——」辟哩啪啦就是一長串,真想問他會不會口渴。
而且根據她對他的瞭解……這演得有點浮誇了。
龔雲顰有些無言地,看著他豎起中指,用力擠出一咪咪小血珠,來佐證那所謂的「流好多血」。
「你好了啦—」她推推他。手來腳來的,以前很樂意氣死楊仲齊,可好歹他剛剛才拚盡全力保護她和婭婭而已,以身相護的誠意只要是女人都很難無動於衷,現在在他面前跟人摟摟抱抱,特別彆扭。
她甚至忘了問——他有沒有受傷。
「那個,你……」
她才剛開口,顧政勳像突然驚覺到他的存在一般。「咦?你也在啊?我就說嘛,是哪個衰咖帶賽——」
她暗暗捏了他一下,要他口下留情。
「喔……好啦,我老婆提醒我要注意禮貌。如果沒事的話,你可以有多遠滾多遠了,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照顧,反正她需要你時,你永遠都不在。補償?」他諷刺地哼了哼。「最好你補得了。」
楊仲齊面無表情,完全不受對方的冷言諷語影響,欠了欠身。「那我就先告辭了。」
移步往門口走去時,便聽顧政勳不服氣地爭辯:「你幹麼不讓我講?他本來就是衰咖沒錯啊!瞧瞧你遇上他之後,人生被他搞得多慘!想到剛遇到你時那個模樣,真想講給他聽,看看他還會不會覺得,他償還得了……」
她扯扯他的衣服,低斥:「別說了!」
步伐一頓,楊仲齊側首。「什麼模樣?我很有興趣聽。」
龔雲顰用眼神警告他。
這個眼神他懂。小顧再愛玩,也懂得看風向,要真說了,會惹毛她。
他抿抿唇,將話嚥回去。「沒事,你快滾,不要打擾我們夫妻恩愛。」
楊仲齊看了看他們,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他走後,小顧才問:「你為什麼不讓我說?」剛剛在門口,他都聽到了,這男人說出口的話,就真的會做到,如果不說出來,直接綁死他一輩子,三年一到,她怎麼樣也留不住他了,她能忍受再失去一次嗎?
她也知道,小顧耍任何手段,都是在為她盤算,但是……
「不要說。」若說了……
「你在心疼他?」怕他難受?
她張口,想否認,又覺得矯情,她的心思根本瞞不了小顧。
他思慮了下。「那,你要不要考慮離婚,回到他身邊?」這才是真正,能永遠留住一個男人的方法。
她訝然。「不要!」想都沒想過。
會跟小顧結婚,就是再不打算與楊仲齊復合了,這點她很確定。
而且,離婚這事,小顧家裡丟不起這個臉,父母肯定跟他沒完。
他似乎也知她在想什麼。「你不用考慮我,反正我這輩子一直都在讓他們失望,也沒差再多這一件了,至少不用為了我一個人,委屈你、他、還有阿國三個人。」
她搖頭,笑了笑。「離婚這件事,不用再提。」她早就打定主意,當小顧一輩子的擋箭牌,絕不後悔。
另一頭,楊仲齊才出病房門口,遇上迎面而來的護士。
「麻煩一下,替我處理傷口。」
「咦?」見他脫下西裝外套,露出臂膀上的血跡斑斑,護士倒吸了口氣,驚呼:「你怎麼現在才——」
他以手勢示意她噤聲,指了指護理站方向。
事後,替他挑出碎玻璃、縫合傷口的醫生,跟交班同事還刻意聊起這事——
居然可以面不改色,是少了痛覺神經還是怎樣?明明整件深色西裝的外套袖子都染濕了,真是他見過最X的病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54:12
第14場在你背影他守候
三年很長嗎?其實短得很,轉眼就到。
婭婭剛過完三歲生日,小顧已經在找她討論這個問題。
「你想好了嗎?」
「要想什麼?」
「你不會天真地以為,他會把自己說過的話吞回去吧?如果你還沒看清他在想什麼,那我替你翻譯——我楊仲齊,不當任何人的備胎、婚外情,這是我身為楊家人最底限的原則與驕傲,你要嘛跟我走,要不就斷得乾乾淨淨,再難我也願意一次痛到底,把你從生命中徹底根除。」
龔雲顰瞥他一眼。「你改行算命了嗎?」連讀心術都會了。
小顧嗤笑。哪用得著算,他顧某人閱人無數,這種人格特色的男人,他太了了了。尊嚴跟驕傲多得可以當飯吃,腰桿子寧死不彎的。
「現在的重點是,你要離婚嗎?」不離,就等著失去楊仲齊,那人真的會跟她一刀兩斷,從此蕭郎是路人。
以後,是想看都沒得看了,她最好想清楚自己受不受得了。不像現在,相思難忍時一通電話call了就出來,乖乖任她招惹。
她張了張口,被他阻止。「不用急著回答我,自己好好想清楚,等我從日本談完原料供應的合約回來,再告訴我答案。還有……」
他微微一笑,神態是難得的認真,像個疼惜小妹的溫柔好哥哥,揉揉她的髮。「他應該是愛你的,如果這是你遲疑要不要回到他身邊的原因的話。」
這是顧政勳出國前,他們最後一次的談話。
她沒有想到,從此成了永別。
離開時,好好的一個人,回來時,成了一壇灰。
她想起,他離開時,送了她一隻別針,他說,設計這只別針時,是希望她像別針上的這只蝶,破繭而出,舞出屬於自己斑斕絢麗的美,勇敢去追尋幸福。
她戴著這只別針,去將他接了回來。
回來的那天,她突然想起,一年前,她也曾經歷過地震驚嚇,這是不是一種警訊?在預告她將會以這種方式,失去她生命中極重要的一個人?
「是嗎?」阿國聽完她天馬行空的想像,反問她:「那你當時,腦袋裡想的是什麼?」
小顧臨死前,想的會是什麼?
想什麼?她用力回想了一下。
那時,楊仲齊正牢牢抱著她,有一秒鐘,她曾經閃過……
「他就在我身邊,就算現在死了,我也沒什麼遺憾。」死前,她眼底看著的,是此生最愛的男人,還有什麼好埋怨?
阿國撫著冰冷的壇身,說:「我應該答應跟他一起去的。」
原本,小顧問過他,要不要一起去?就當兩人的小旅行。
雖然老大沒有不准他的假,但做人要懂禮義廉恥,那時修車廠忙不過來,他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全丟給老大忙,自己一個人逍遙度假去。
早知如此,他應該要去,至少這樣,就不會讓小顧一個人,孤零零地客死異鄉,反正他在這世上也孤身一人,沒什麼牽掛。
兩人決定在一起的那天,他曾問過小顧:「為什麼你以前都沒辦法定下來,好好談一段感情?」
小顧說:「大概是我太爛,沒人要吧。」找他玩的人很多,要多都沒問題,但若要說到天長地久,對方會嗤笑他頭殼壞去,跑得比飛還快,沒有人相信他可以認真定下來,好好談一段感情。
「那給我好了。」當時也沒想太多,直覺脫口便說了。「我要,而且不會把你丟掉。」
小顧當時笑他。「人又不是東西,不能用『丟掉』,要用『拋棄』啦,你的國文老師快哭倒長城了。」
但是他知道,藏在嘻笑怒罵背後,小顧其實很感動。
沒有想到,最後被「丟掉」的人,居然是他。
一直到小顧臨行前的那晚,都還在纏他,他被鬧得睡不著,一腳踢開對方。「你去死啦!有夠吵!我明天還要早起工作耶。」
他們本來就口無禁忌,常把死不死的掛嘴邊。小顧沒當一回事,四肢都巴了上來,回他:「死了變成鬼也會回來纏你。」
——你說的。說話要算話。
他撫著壇身,喃喃在心裡說著。
他跟龔雲顰商量之後,替小顧舉辦了小小的告別式。
年輕時候的他,愛玩、愛瘋、愛熱鬧,但現在的他,笑稱自己已經收山從良了,只要幾個至親好友在身邊,每一個都是真心無偽,這樣就覺得很夠。
所以他們邀的人不多,但全都是他會想見的人。
告別式那天,楊仲齊也來了。雖然與顧政勳素無交情,但掛心龔雲顰的狀況,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前往致意。
三歲的小婭婭,已經懂很多事,頭一回面對殘酷的生死大事,知道最親愛的爹地再也不會回來陪她玩,這幾天已經哭啞了嗓子。
看見他來,哭著奔過去,死死抱住他大腿。「楊叔——」
他彎身抱了抱她,上前行禮致意完,關切地審視龔雲顰。「你還好嗎?」
她張了張嘴,發出微弱而瘖啞的聲浪。「你知道嗎……」
「什麼?」
「沒有他的話,我早就死了……」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
小顧對她而言,雖只是名義上的丈夫,卻是她實質上的恩人、也是家人,給了她像兄長般的溫暖關愛,是婆婆過世以後,她心靈上的支柱。
他總是懂她,知道她在想什麼,無條件支持她想做的每一件事。如果不是他……那一段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熬得過來。
孩子情緒是最容易受到影響的,她一哭,婭婭更是不能自已了。
楊仲齊默然,看著母女倆抱頭哭成一團。
處理完小顧的後事,她約了阿國,坐下來談遺產問題。
有什麼好談的?阿國不解。
小顧沒立遺囑,龔雲顰是合法配偶,繼承遺產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是你跟我都知道,你才是他實質的伴侶。」台灣同性婚姻未合法,若伴侶驟逝,另一半永遠只能是親密的陌生人,什麼都沒有。
「我沒有想要那些。」從頭到尾,他要的都只是一個平日沒個正經,看起來玩世不恭,罵了一輩子死人渣,卻也一直惦在心上、想要好好愛惜的那個人而已。
一直,都只要他而已。
無關他的身份,或外在所擁有的一切。
「你好好的把婭婭養大,這才是最重要的,這孩子是他的心肝寶貝。」
「我知道,但是有些東西,是你才有資格擁有的。」她說。
小顧還沒走前,有一回跟她聊起過,阿國這個人,老實又沒心眼,一輩子埋頭實幹,當擰∮田犁到死的那種人,就算給他再大的產業,他應該也會把百貨公司當柑仔店經營吧,他沒那頭腦。
所以啊,他最不放心的戀人,如果將來自己怎麼了,想留給他的,應該就是錢最實際。
她試著推測——如果是小顧,會怎麼做?
她想,應該是將名下大筆能活用的存款部分給阿國,然後店面交給她來經營吧。
其餘不動產,他們結婚時買的房子歸她,另一處他跟阿國在一起後購置的房屋,產權會過戶到他的另一半名下。
小顧,我替你做了這樣的安排,你滿意嗎?
他們擲茭問了小顧,連得三個允茭,事情便這樣定了下來。
世俗的身外物好處理,但是感情上的牽掛呢?又該怎麼處理?
走出小顧的長眠處,阿國說:「你跟那個人……好好考慮一下,如果可以,就不要再放開他了。小顧出國前才跟我提過這件事,說打算跟你離婚,讓你回去他身邊,他想看你幸福。」
「我知道。」她忍著鼻酸。「你也是。找個好對像定下來,他……更希望你能過得好,不管有沒有他陪著。」
阿國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臨去前,再度回眸瞧上一眼,那半掩在山嵐煙霧間,男人的長眠處。
***
顧政勳剛過世的第一年,她完全心力交瘁。
結束沒有設計師的工作室,然後專心打理他留下的三間店面,她絕不能讓他一手創立的品牌,隨著他的生命一起消失。
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不會讓他失望。
這些,楊仲齊都看在眼裡。
看著她,丈夫驟逝,頓失依靠,還要強忍悲傷,撐起一切。
而,女兒的情緒也很不穩定,時時夜裡啼哭,醒來說要找爹地。
身與心的負荷,都到達極限,無暇再妥善看顧女兒的狀況,她想,自己還不夠堅強,才會那麼糟糕地,與女兒抱在一起哭。
這樣不行。楊仲齊知曉她的情況,主動要她把婭婭送過來,暫時由他來照顧,讓她專心去忙她的,也給她時間調適心情,否則兩個情緒都不穩定的母女放在一起,影響只會是負面的。
親人這頭,他只用「朋友的小孩」帶過,大家看婭婭看習慣了,也不覺有什麼奇怪。
婭婭剛來的前幾晚,還是每夜都哭,醒來就找爹地。
楊仲齊抱著她一起睡,耐心地哄。
他白天、夜晚,都把婭婭帶在身邊,她現在的情況,送托兒所也不放心。
頭一個禮拜,情況一直沒改善,公司裡一些較年長的主管便建議他,要不要帶去廟裡收收驚?
他?時尚新貴跑廟宇?會不會太跳tone?
想歸想,雖覺無稽之談,挺不科學的,還是聽了員工的建議,帶了婭婭去廟裡收驚,反正試試沒損失。
同時,也帶她去看了心理醫生,每天花不少時間與她談天,開導她的情緒。這孩子,他也是從襁褓帶到現在,看著她一點一點抽長,參與了她每時期的成長變化,心裡總是有一分特別的感情在,如今又失去父親,更加惹人憐惜。
第一個月過去之後,她夜裡比較好睡了,有時可以趴在他胸口一覺到天亮,連翻身都沒有。
從以前,婭婭就很喜歡他,現在,更黏他。
他看公文時,她會爬到他腿上陪他一起看,他也由著她,一手抱小孩,一手處理公事。有時睡翻掉,流淌的童涎濕了大半頁公司重要的年度報表,他竟一點生氣的感覺都沒有,只覺好笑,還有——怎麼睡相可以那麼萌、那麼可愛呀!
有時,開會開到一半,她揉著眼,一手拖著她的小被被過來,仰著臉說:「叔,想睡。」
她現在還是挺沒安全感,睡覺一定要人抱。
他會張手將她抱進懷裡拍哄,一邊開會,不忘注意小被子有沒有兜攏,別教娃兒著涼,會議室人人自動降低音量。
有一回,阿魏說:「二堂哥,你這樣……好像一個當爹的。」成天帶進帶出,
不管做什麼事,胸前永遠攀著個小東西,簡直像個稱職的袋鼠爸爸。
還有,他辦公室的小桌子、童書、玩具、小枕頭、小被子……這是一個堂堂大企業總經理該有的「裝潢」嗎?一點都不時尚,更不OK好不好!
「是嗎?」那也無所謂,他很樂意給婭婭多一分父愛疼惜。
這孩子,總是讓他想起,父母剛過世那時候的自己。
他問婭婭,為什麼一定要抱?
婭婭說——怕,楊叔也不見了。
爹地明明說,只去七天,她的小手手還沒扳完就到了。可是她扳了好久、好多次了,爹地還是沒有回來。
她知道什麼是死掉,死掉就不會再回來,扳多少次小手手都一樣,她很怕,別人也會這樣,尤其是楊叔叔。
聽完後,他輕輕抱住她,承諾。「我會陪婭婭長大。」
他懂那種心情。那時的他,又何嘗不是成天纏著最愛的那個人,跟前跟後的,就怕連爺爺也失去。
他現在,是婭婭感情的寄托,投射她對父愛的渴望,他懂。
婭婭在他這裡寄養了一年。
直到她吃完四歲蛋糕,他物色了間幼稚園,送她去讀。
龔雲顰看著那間貴族幼稚園的簡介,咋舌。「連收費都很『貴族』。」
楊仲齊白她一眼。「錢我出。」
他挑選孩子的學習環境很謹慎,從教學模式到就讀環境、學伴、師資、設施安全,甚至最重要的保全控管問題,各方面都得考量,比較半年才選上這間,並不是盲從於物貴即佳的迷思。
之後抽空帶婭婭去試讀,確定她也喜歡,才定案下來。
「幹麼要你出?女兒我的,我自己養。」
婭婭開始上幼稚園以後,才讓龔雲顰接回去同住。
一年下來,婭婭情緒已經平穩許多,夜裡也不太會驚醒或哭泣了,他想,龔雲顰應該應付得來。
不過,下了課以後,姬姬還是會常往他這裡跑,等到夜裡,龔雲顰忙完才來接女兒回去。
如此又過了一年,姬姬五歲了。
近來,聽到一些傳聞,加上八卦雜誌的捕風捉影,知道她和某位營建業董座走
很近,這位大老闆還很大手筆,年終尾牙提供給員工的獎項,直接向她下訂單,讓她業績是直接八位數進帳。
這段時日,她歷練得更有女強人味道,精明幹練,處事圓滑,不得罪人、卻也不容誰欺凌瞧輕,他現在,連出手幫忙都不太需要了。
她有一套她自己的處事風格,不需倚賴任何人,也能過得很好。
而且,生意愈做愈好,今年預計要再開一家店面了。
既是如此,他就算放手,也能無愧於心了吧?
那位營建董座的事,他旁敲側擊問過她,她也沒否認,還笑弄他:「幹麼?你身邊有人要買房子?我可以幫你喬到不錯的價錢喔!沒想到你也有需要用到我人脈的一天。」
他剛好想到,跟了他多年的機要秘書正在準備結婚的事,購置新房也是其一,便順勢替人牽線,也真的讓她喬到出乎意料的友情價,看來,她跟這位董座的交情確實不太一般。
想想也是,顧政勳都離世兩年了,她想開始經營一段新戀情,也不是太奇怪的
事。他與她的三年之約,因為她人生突來的劇變,也延遲兩年了。
如今,她一切都穩定下來,他,是否也該放手,真正走出她的生命中?
一旦她開始新的人生,他也會讓自己徹底斷念,讓彼此回歸到兩條不交集的平行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54:46
第15場 ——為愛,築巢
早說過,這世界很小,轉個身就會碰上。
近兩年,他很少應酬,真有不得不為之的飯局,也會盡早回家陪小孩,被親友笑弄……明明是單身,怎麼搞得像有家累一樣?
婭婭儼然成了他甜蜜的小包袱。
中場,他尋了個藉口出包廂,在走道盡頭打電話回家。
「小甜馨,我今天會晚點回去——不行!你最晚十點半一定要上床睡覺,不用等我……這個可以,我房門沒有鎖,自己找你的小被被進去睡。功課做好沒?好乖。明天我再檢查,晚安。」
掛了電話,一轉身,差點與轉角走來的人撞個正著。
「對不——仲齊?」對方仰首,見是他,微訝道:「你怎麼在這裡?」
「有應酬。你呢?」伸臂扶住龔雲顰,嗅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氣。
「一樣。那婭婭誰顧?」明天周休,女兒下課前就打電話來報備,說要去找她楊叔叔。
「有管家在。幼秦今晚也回家住。」不怕沒人顧小孩。他倒是比較擔心眼前這個——「酒少喝一點。」
「我也知道。」就推不掉啊。應酬嘛,哪能繁花綠叢過、片葉不沾身?這他應該很清楚。
他淡淡點個頭,沒多說什麼,轉身回他的包廂去了。
約莫十一點,飯局結束,他在大廳門口,等泊車人員將車開來,見另一頭,龔雲顰的飯局似乎也差不多了,與會人員二散去,而她也正在忙著話別。
他瞇眼,認出那某科技新貴,股票前些日子上市上櫃,是最近的媒體寵兒,報導報很大,被譽為前景看好的青年才俊。
對話斷斷續續傳來,對方明顯對她有意思,邀她單獨續攤。
其間,有意無意的肢體碰觸,不至於冒犯,頗有示好意味,探測她的意願、以及有無發展可能性。
她婉轉地推卻了,但沒把場面做死。至於這是不想讓對方太快追到手,還是猶在觀望中?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的追求者很多,每個都叫得出名號,以她的身價,姿態高些確實不為過。
與對方應酬完,她踩著微醺的步伐,轉身朝他這兒走來。
楊仲齊原是以為,她要請飯店人員代叫計程車,她一靠近,卻是一頭往他懷裡栽過來。
他連忙伸手穩住她,再迅速推出一臂之外。
「大庭廣眾的,你當心被狗仔拍到。」到時,他們都解釋不完。無孔不入的記者們若是再深入一點,把他們過去那段也挖出來,那就更精彩了。
他是無所謂,只怕影響到的是她的身價,保證追求者立刻少一半。
他不想再添一筆,被她埋怨,誤會他又想搞破壞,見不得她好。
反正,跟他那段過去,早被她視為人生污點了。
她仰首,半瞇著眼,衝著他淺笑。兩頰彤雲艷艷,流露幾分媚態,頗有勾人意味。
「送我回去。」
女人的醉態,若運用得當,會很迷人。而她似乎便是個中好手。
「剛剛人家要送你回去,幹麼不接受?」他沒好氣地,推開她一再靠上來,軟若無骨的嬌軀。
「你聽到了?」她輕笑,湊近他耳畔。「吃醋?」
「又如何?」他未置可否。
「不是的話,送我回家。是的話——後面就是飯店。」
某人貼著他的身子,輕輕在他耳畔呵氣,很是挑逗。
他不覺微悶。
剛剛在別人面前,怎麼就不敢?只會吃定他,不會對她亂來是吧?
從顧政勳還在時,她就肆無忌憚在挑惹他,不時說些曖昧話、調情小動作,欺負他一再壓抑、無法妄為,很樂是吧?一整個玩他玩上癮,不知收斂。
簡直欺人太甚!
「不要以為我不敢。」現在他單身,她也單身,他可沒半點顧忌。
「是嗎?」
就衝著這個問號,楊少爺一惱,直接攬上纖腰,開房去!
他一進門,就狠狠吻得她喘不過氣。
一陣長吻過後,他抵著螓首,喘息著與她對望。
到了這個階段,應該已經教會她,男人不容挑釁。
他沒想讓她後悔,這一刻是給她最後的抽身機會,否則今晚他絕對跟她來真的。
龔雲顰掙開他,退了兩步,踢掉腳下的高跟鞋,在床畔緩慢地解衣扣,睇他,媚眼如絲。
那姿態,很性感,也很撩人。
於是他一個大步上前,迎上她的唇,將她壓進床鋪,單手接續她未完的動作,迅速讓兩人裸捏,急切地梭巡每一寸肌膚。
「你好急。」她嬌嗔。
「換作你是我,看你急不急。」不是誰,被一逗再逗、逗了又逗,忍五年都能不爆發的。
今晚,他跟她沒完沒了!
「等、等一下啦!」她輕呼。
誰理你!
由著她擺佈五年,也該輪到他作主一次。
他現在,又熱、又硬,貼著她的身體,亢奮難耐,與他親密過無數回的她,還是忍不住害羞了一下。
套一句小顧會說的話……現在是用下面的頭在思考。
「你——這些年,有過別人嗎?」她問了一句據說會讓男人在床上,三秒鐘立刻陽痿的話。
他頓了頓,陽痿是沒有,倒是哼了哼,拒絕作答地吮咬她。
依她對他的瞭解,這應該叫默認吧?
她心房軟了軟。即便以為,她在別的男人懷裡幸福,他還是沒有找別人。
她比誰都清楚他異性緣有多好,只要他願意,絕對有條件女人一個月換一打,但,他還是沒有這麼做。
他,一直都只有她。
今晚,不欺負他了。她笑著回應他的吻,軟膩小手往下探尋,掌握住他亢奮而敏感的部位,慇勤服侍,當作對他的獎勵。
他低哼,幾乎無法招架她的主動與熱情。
「等、等等——」
她太熟悉他,知道如何讓他得到快樂,節奏、力道完全掌握得宜,掐牢了他的死穴,腰椎竄上一陣柔軟又酥麻的快感,緊繃著在她掌心爆發。
他傾靠在她肩側,微微喘息。
若是閉上眼睛,不去思考,這一刻真的好像回到過去,還在築緣居的那段時光,而她,仍舊是他溫柔多情的小嬌妻。
微微傾前,淺吻頸膚、側容,一路吮上柔軟唇瓣,溫存地、緩慢輕碾、細琢,品嚐她的味道,然後才逐漸加深,進入溫軟唇腔,與之交纏。
不是只有她,才熟悉他的身體,她的每一寸肌膚,他也瞭如指掌,知道如何讓她在他身下顫抖、快意、激情難耐。
她沒有變。同樣的敏感點,還是能讓她嬌吟,哭泣求饒。
他蹭著她,感受她動情的濕潤,與輕顫。
「混蛋!你快——」話未說完,沈沈撞進深處的充實感,令她嬌吟出聲。
沒讓她有喘息機會,一下下進佔得又快、又急,像要追討這五年來的壓抑與慾求不滿。
她攀著他的肩,細細呻吟,偶爾在他力道失控時,咬他肩膀一口。
「輕點,你好粗魯!」
他輕笑,摟著她,時快時慢、忽輕忽重,深深淺淺地撩逗著她,肢體貼纏,放縱感官,享受性愛歡愉。
一整晚,糾纏著,不知饜足。
***
一床凌亂中,男人側身熟睡,薄被半掩去腰身以下的裸肌,透露前一晚的激清酣戰。
此時,被子底下的肢體,仍親暱交纏。
龔雲顰動了動,撐起上身,打量他慾望歷足後,沈睡的臉容。
好久沒像這樣在他身邊醒來,看著枕畔男人不設防的安穩睡容,好懷念。
長指輕輕撫過他的眼、眉、鼻、唇,以指腹記憶俊雅容顏。在這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原來自己那麼想念這一賀。
才剛剛睡下的男人,拒絕被騷擾,皺皺鼻閃躲,模糊囈語了聲——
老婆,別鬧。
一句無意識脫口的「老婆」,喊得她心房暖融,傾身啄吮了下他的唇,輕聲道:「好,不鬧,你睡吧。」
輕巧地移身下床,到浴室沖澡,清洗歡愛後一身的腥甜氣味。
幾乎在她離開床鋪後不久,觸著另一方餘溫散去的冰冷床位,楊仲齊便醒過來了。
舒舒服服泡了個澡,龔雲顰裹著浴袍步出浴室,看見他緩慢坐起,朝她望來。
「早安。」她隨意打聲招呼,撿起地上的衣物,毫不介意當著他的面更衣。
接著坐到妝台前,吹乾頭髮、俐落上妝。
她走路姿態……有點不大自然,細心一點的人就看得出來,很容易聯想到她前一晚都做了什麼。
他昨晚太放縱了,完全不知節制。
原本他還在思考兩人目前的關係定位,迅速將儀容打理完畢的她,已經起身摶
起包包。「我先走嘍,你晚點再出來,免得被哪個好事者看到,四處嚼舌根。」有什麼好嚼?男未婚女未嫁,正常往來是犯了哪條法律?她會怕人議論,就表示跟他沒什麼後續可談。
他聽得懂言下之意。
「對了,房錢你付喔。」
「……」他白她一眼。幸好她沒說她要付,否則他還真會有被買了一夜的感覺。
歎了口氣,隨後也下床沖澡,待她離開後半小時,才走出飯店。
回到家,放輕動作打開房門,睡在他床上將醒未醒的人兒,揉揉眼坐起身,看著他從更衣室換好衣服,再走出來。
「早安,小甜馨。」他單手別上袖扣,走近床邊,讓伸手討抱的撒嬌小娃親親他臉頰。
小嬌娃嗅嗅他頸側。「洗香香,昨天有做壞事。」
他一驚。這娃兒會不會太精了一點?才五歲,怎麼可能懂這麼多?
「而且你整個晚上都沒回來,我等好久。」
「……」這是爭風吃醋嗎?
如果不看她的年齡、身形,他會有種……在外面偷吃,回來被床上的大老婆逮個正著的感覺。
「小鬼。」他捏捏娃兒鼻頭,轉身走開。
「哼,大人都這樣。」被說中就裝傻。
他進浴室刷牙,假裝沒聽到。
其實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他單身,而且身價還不差,有正常的男女社交,這是合情又合理的事,絕對稱不上「壞事」。但——
就是不想灌輸她這樣的觀念。
基本上,他會希望,她的性行為是建立在有婚姻制度的前提之下,很老八股的想法,但或許,全天下每個當父親的心態都是如此,擔心寶貝吃虧,不允許哪個渾小子,輕慢了自家的掌上小珍珠。
「作業寫完沒?吃完早餐我要檢查。」趕快轉移話題,以免她在這上頭兜轉。
一起站在洗手台邊漱口的小嬌娃,本能回他一句:「你『忙』一個晚上,不用先睡一下嗎?」
「……」
顧政勳,你女兒到底怎麼生的?
***
某些事情,一旦開了先例,有一就會有二,然後習慣成自然。
幾回佳人邀約,在外頭縱情嚐歡過後,一支冰涼的金屬物被放進掌心。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多出來的那把銀製鑰匙,詢問眼神望向她。
「我租的,地址待會兒給你,這樣比較方便,我每個禮拜六過去。」龔雲顰補充說明。
偷情偷到直接築巢了,她會不會太放肆了點?
楊仲齊沒說什麼,笑笑地收進外套口袋。
至少這表示,她是預備讓兩人的關係長期而穩定地走下去,並非短暫的露水歡情而已,只不過暫時還沒打算公開。
無妨,檯面下發展也沒什麼不可以,他很好配合。
但是有時,對佳人的熱情邀約,他也會耍耍嘴皮子……
「家裡大老婆管得嚴,你別害我回去難交代。」
「大老婆?」她困惑地眨眨眼。他家幾時有這號人物了?
「喔,姓顧,名馨婭。你熟得很。」他涼涼回道。
她失笑。「你會搞不定一個五歲的小丫頭?」
「你最好別小看她,這丫頭聰明得不可思議,都不曉得是遺傳到誰。」五歲?哼,人小鬼大得很,現在就已經時常讓他落入無言的窘境,再過幾年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難得遇到對手,看他沒轍,龔雲顰顯然樂得很。「你活該。」
「共犯有什麼資格說風涼話?」有本事她現在就從他身上下來,放他回家陪小孩,樹立高風亮節的良好典範。
「加油,好好維持你模範好爸爸的形象。」她拍肩勉勵他,完全就是坐著說話不腰酸。
他側眸瞥她。
一聲「模範好爸爸」,說來自然而不忸怩,他心窩微暖。
如果能跟她,一起陪著婭婭,讓這孩子在有父有母的環境中健全成長,他一點也不排斥那樣的遠景。
入冬以後,他發現,公司員工也變懶散了,工作績效略微下降。
大家工作的衝勁是都跟著冬眠了嗎?還是一天到晚想回家抱棉被?
尤其是他家秘書,結婚以後,過去的事業心都不曉得哪兒去了,找到飯票,有男人養了就什麼企圖心都沒了是吧?
他看著手中的會議紀錄皺眉。以往這種季報會議,秘書都會心思縝密地自動將每季業績增減變化做成圖表一道附上來,圖表呢?
拿著資料夾,開門要吩咐,意外地發現,他的機要秘書居然在工作時間處理私務。
他錯愕道:「你上班時間給我玩團購?!」這是他那敬業又認真的秘書?
當場被抓包,秘書慌然起身。「那、那個……因為……它是日本國際團,很難得,三點半大主購就要收團了,所以……」
這是理由嗎?
還跟銀行一樣趕三點半咧!
「……楊總監也有跟團。」她低噥。最後的垂死掙扎,是把頭兒的堂弟拖下來當墊背。對不起,楊總監,你真的是好團員,準時繳款又不跑單,我這也是迫於無奈……
「……」其實楊仲齊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上司,秘書一向盡忠職守,從他上任一路跟著他披荊斬棘到現在,多年來把事情打理得井然有序,也沒出過什麼包,就跟個團購而已,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看他精明幹練、沈穩端莊的秘書,難得慌張又語無倫次的模樣,還挺有趣的。
他雙手環胸,不吭聲,看得秘書小姐心慌慌,連自己說什麼都不知道了。「它叫貓咪肉球棉花糖,你看你看,泡一杯熱飲,好可愛的貓臉在裡面載浮載沈,慢慢融化,超萌的有沒有!是女人都抗拒不了啊……」這樣罪真的有比較輕嗎?她自暴自棄,已經想自我了斷了。
見上司盯著電腦螢幕,遲遲不語,她含淚心想,等會兒該去寫辭呈了……
半晌,上司蠕動雙唇,留下一句話,轉身回辦公室。
等等!是她悲愴過度,聽錯了嗎?剛剛,頭兒是不是說了……
再加我兩份?!
是嗎?是嗎?他有說這句話嗎?
一、二、三秒,前頭的門板再度開啟——
「還有,季報圖表快點送上來,否則不管那隻貓臉貓爪有多萌,我都會扣你考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56:04
第16場 你(你)開心,就好
這是女人的戰爭。
然而,他究竟為什麼會捲入這場女人的戰爭?
「楊叔,你偏心,為什麼我沒有貓咪棉花糖!」看媽咪泡的紅茶跟別人都不一樣,超嫉妒。
問她為什麼會有?她說楊叔送的,於是有人當下就心理不平衡了。
接到電話控訴,他靜默了會兒。「我不是買兩份嗎?」
「……媽咪,你暗坎!禮義廉恥你會不會寫啊!」六歲小嬌娃在另一頭抗議。而楊仲齊在這頭,聽著那方的爭論不休,無言望了望天花板,歎氣,掛電話。然後,改撥另一通。
「阿魏,上次你跟的那個團購品,手上還有剩的嗎?」
「送人了耶。」收到當然是趕快拿去討好他的寶貝小心肝啊,看佳人揚唇一笑,感覺超爽的好不好!楊叔魏完全理解唐明皇為什麼要千里送荔枝了。
是說——「仲齊哥,你要這個幹麼?」
那是十足十萌女孩子的甜心小物,他應該沒有那種要孝敬的對象吧?
「……」懶得解釋。改撥另一通時,內心有點小淒涼。
為什麼他在下班時間緊急call員工,不是為了調什麼千萬訂單的貨,而是為了區區一仟多塊的團購物?
好不容易從秘書手中要到一盒,還得再三叮嚀,下次有開團記得揪一下……「呃……好。」秘書超錯愕又超結巴,他都不想去思考,自己的威嚴主管形象還剩多少了。
但是,當他說!「小甜馨,不要再跟媽咪吵了,我明天再給你」時,電話另一端狂啾他,又甜又滿足的笑聲,讓他瞬間整個心都融了,只覺得——好像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她們開心就好。
現在,他完全成了秘書的一號好團員,女孩子喜歡的小東西,他從沒研究,但秘書是他的活指標,那些可愛小物,龔雲顰和婭婭多半都喜歡。
有一回,秘書順口說了句:「楊總好寵女朋友。」
他抬眸,望去。
「呃……我說錯什麼了嗎?」那眼神,讓她怕怕的。她是不是……不小心說出不該說的秘密了?好像沒看楊總公開和哪個人走得比較近……她不會被滅口吧?他收回目光。「沒什麼。」
原來,這就是寵嗎?他從來沒有想過。
不必昂貴鑽戒、鮮花排場,幾個據說「很萌」的小東西,就能讓她露出笑容,女人要的寵愛,如此簡單。
明明不必耗費他過多心思,他以前,為什麼會吝於去做?
那個週末,在她租賃的小套房裡,纏綿廝混了大半夜,中場休息時,她套著他的櫬衫,盤腿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沙發,吃超商買來的微波食品補充體力,一邊閒聊。
「最近對我這麼好,有什麼企圖?」
側臥在沙發上的楊仲齊瞥她。「這樣算好?」
「是不差啦。」
他伸手,揉揉她的髮。「你喜歡就好。」
「真的沒企圖?」她睨他。
通常有所求的人都是她吧?他對她能有什麼企圖?
龔雲顰側過身,挖了匙炒飯餵他。「你最近心情似乎不大好?」
問什麼企不企圖的,原來是拐著彎在問他有什麼煩心事嗎?
他失笑。關心就說關心,這女人愈來愈不坦率了。
「只是一點公司的事。」
「你楊總也有解決不了的事?」
「我是人,不是神。」沒她想的那麼萬能。「這些問題從以前就存在了,就算爺爺在也不見得有辦法。那些當年跟著爺爺一起打拚過來的老功臣,對他們總要有幾分尊重,雖然講白了,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們真的可以回家養老了!但——誰敢講?他們總還有一定的勢力,拔樁這種事,需要時間跟耐性,無妨,我就跟他們漫漫鬥。」
嘖,說穿了,就是各家企業都會有的派系鬥爭嘛。
「不會有問題吧?」
「沒事,他們要玩,我跟他們玩,見招拆招就是了。」
「喔。」
他雖說得自信,總難免還是會有陰溝裡翻船的時候。
對方如果來明的,大家檯面上較量,他不見得輸,但往往很多時候,用的都是檯面下、髒到不行的手段。
這一回合,他認敗。
心情很糟,將自己關在辦公室內,一下午不見客。
而後,有個情緒暴沖的傢伙,直接闖進去理論。
「二堂哥!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曉寒!」
他冷冷抬眼,望向那個向天借了膽,敢拍他桌子的傢伙。
「楊叔魏,在公司,我是你上司,請注意你的職場禮儀。」
「了不起嗎?高高在上的楊總經理,歡迎你把我也停職了。」
「這幾年,我以為你多少磨練了點,怎麼還這麼衝動?」難道不明白,親自下這個人事令,他比誰都嘔。「你知道曉寒是冤枉的,我也知道,大家都知道,那又怎麼樣呢?我們就是著了人家的道,不吞下來,行嗎?」
「所以你就犧牲掉曉寒,直接砍了她來堵別人的嘴,穩自己的聲望?好一個棄卒保帥!枉費曉寒這些年來一直對你盡心盡力,全力挺你,就算不顧念她的忠心,好歹這一片癡心,你連一點感動都沒有嗎?」
楊仲齊愕愕然望去。
都這麼久了,怎麼阿魏還在以為,曉寒心裡那個人是他?
這顆豬腦……
他有些無力地撐著額。曉寒心裡,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人,這麼明顯的事,為什麼某人就是有辦法把它搞得這麼複雜?
果然,他真的只有致力在開發下半身而已,上半身每天固定format,左右腦完全原始。
好羞恥,真不想承認這個笨蛋跟他有血緣關係……
「你幹麼不說話!」心虛啊?要懺悔去找曉寒。
「只是覺得,跟你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歎上一口氣。「我知道你說的是氣話,曉寒是我的人,被拿來開刀,是直接賞我一巴掌,他們今天砍了我的左右手,我會不比你氣嗎?換作是別人,不必我多說什麼,你一定懂,只是剛好那個人是曉
寒,你是關己則亂,我不跟你計較。」
楊叔魏愕愕然,張口閉口了半天,舌頭被貓偷去。「你、你怎麼……知道?」
「你現在不就一副替自己的女人出頭的態勢嗎?」當別人跟他一樣沒腦?「替我轉告曉寒,暫時委屈她,這口氣,我一定替她討回來。」
「你們……還真有默契。」楊叔魏悶悶地道。剛剛他要來,曉寒死死拖住他,說楊總會為她討回公道,不急。
還說,不必刻意去替她解釋,楊總會相信她。
她只是怪自己,跟了他那麼久,道行還那麼淺,輕易著了別人的道,給他增添麻煩,她覺得很抱歉。
似乎,什麼都不必說,一個眼神,對方就完全懂。這樣的默契,他大概一輩子都追不上。
現在看來,真的就如同她說的那樣,他急著跑來替她出氣的行徑,感覺上……好像跳樑小丑。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很多年以前,爺爺曾在歲末時,帶仲齊哥去過一家育幼院關懷送暖,另一方面也是想給仲齊哥機會教育,這世上還有許多比他更不幸的人,
該時時為自己所擁有的,懷著感恩的心。
仲齊哥多年來一直長期資助那家育幼院的院童,有資質、知進取的,他都無條件栽培,是院童們心中共同敬愛的長腿叔叔。雖然他嘴上總說,那是在為自己培養人才,但——有些是走政途、律師、牙醫、老師、會計師,又有幾個真正對他有助益?
曉寒,也是那家育幼院出來的孩子。
在她心中,仲齊哥一直有著不同於旁人的獨特地位,是她人生的光,始終擱在心上敬重、仰慕。
這些事,曉寒不說他還真不知道。
仲齊哥早了他那麼多年住進曉寒心裡,又是那麼特別的意義與存在,擁有別人所無法理解的默契,他怎麼可能超越得了……
楊仲齊看他旋風似的捲進來,又像鬥敗的公雞,垂死般失魂落魄晃出去,也不曉得哪根筋又拐到,現在也無暇去顧及他的情緒問題。
那個週末去陪龔雲顰,後半夜她幾乎快睡著時,聽見枕邊人壓低音量講電話:「給我盯死他!敢動我的人,不好好回報,我就不姓楊。」
就像爺爺說的,沒有人能玩到他頭上來,除非他自己願意。還以為人人都是龔雲顰嗎?
枕被另一方動了動,嬌容由枕間抬起,看他結束通話,將手機擱向床頭,傾下身摟抱。「抱歉,吵醒你了。」
她搖搖頭。「誰惹你了?」連他最驕傲的姓氏都拿來對賭,可見真的惹毛他。「記得曉寒嗎?我們公司招商部主管。」
「喔,虞經理,她怎麼了嗎?」
「前幾天,被人拍到她私下收取廠商贈禮。」
濫用職權收廠商回扣、圖利己身,這是招商部大忌,不免她的職,很難平風波,尤其有心人士在背後操弄,更是不容他輕易將事情壓下來。
他提拔上來的人出了這種紕漏,他也難免臉上無光。
「你就那麼肯定,虞經理是清白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親信,我相信她的操守。」
「這跟你前陣子說的,派系鬥爭有關?」
「嗯。」他捏捏她的頰,讚許她舉一反三的能力。「柯董是公司的大股東,股份是由他父親繼承而來,我禮貌上也得喊上一聲柯叔。柯爺爺其實不太管事情了,這幾年的暗潮洶湧,都是檯面下,我顧著爺爺那一輩的交情,一直在隱忍。」連一家企業最重要的財務部,他都拱手相讓,還不夠禮遇嗎?
如今拔他的樁拔到他愛將身上來,這麼大的動作,分明已不安於室,想直接鬥到檯面上來。
曉寒才剛停職,都還在查證階段,後腳就向他施壓,舉薦自家人頂招商部頭兒的位置,未免也太急,算不準哪天連他這個總經理都想換掉了。
公司兩大命脈都讓人掐住,他還有戲唱嗎?欺人太甚。
「那你——有辦法應付嗎?」
對上她憂慮的眼神,他笑笑地攬近她,親暱依偎。「我不是軟柿子,我是讓,不是真拿他們沒辦法。」這些年,在財務上做的小手腳,他不是不知道,只要不是太過分,他也睜隻眼閉只眼,現在既然要玩,他乾脆把洞挖大些,請君入甕,否則光玩些低級的小把戲有什麼意思?
龔雲顰光看他那令人發毛的冷笑,便知他心裡有底,知道該怎麼處理,心下也安了一半。「那個虞經理的事……」或許,她幫得上忙。
「怎麼了?」
「沒事。」她笑笑地帶過。暫時沒把握的事,還是等確定了再說。
之後,約莫過了半個月,楊仲齊在下班前接到龔雲顰的電話。
「晚上,有沒有空?」
佳人邀約,通常只會讓他聯想到那回事。
身為某人的固定性伴侶,隨口便笑弄了幾句:「你會不會太急了點?」週末都還沒到呢,需求量有這麼大嗎?女人年近三十,果然如狼似虎。
「……你給我正經點!有重要的事找你。」
他低笑。「我今晚被大老婆預約了,你晚點來接她,有什麼事到時再說。」
「切!」小老婆只好很悶地退讓。
晚上十點鐘,到楊家祖宅接人時,他已經盯著婭婭做完作業,正在陪她玩小遊戲。
龔雲顰靠過去看了一下。
這算遊戲嗎?愛因斯坦的邏輯解謎——
就是那種五間房子排成一列,每位屋主都來自不同的國家、養不同的寵物、抽不同的煙、喝不同的飲料,然後再根據什麼國家的人住在養什麼寵物的人隔壁、養什麼寵物的人又喝什麼飲料、抽什麼煙的屋主喝啤酒……之類的線索,然後問——誰養魚?
她光看頭都昏了,他跟六歲小孩玩這個?!
她一臉狐疑地望去,發現婭婭表情很專注,解題解得有模有樣。
媽呀,她女兒是怪物!!
當然,楊仲齊會適時地給些引導,婭婭玩得投入又認真,破解謎題後,笑得好開心,超有成就感。
「……」這兩個不屬於正常人類的變態。龔雲顰默默地龜縮到角落,她發現那完全不是她能理解的世界,她被排擠了……
楊仲齊陪小孩玩完遊戲,抬眸見她癱在一旁,一臉悲情。「怎麼了?」
「你們就不能玩點正常的遊戲嗎?」讓她有點參與感嘛,嗚。
他訝笑。「那是以前我爸陪我玩的謎題。我九歲才解得出來的東西,婭婭六歲就能解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他也有小小被打擊到。
「……你還自卑嗎?」她悲憤地咬牙。她到九十歲都解不出來好不好!
婭婭收完作業,坐到她腿上撒嬌。「沒關係,媽咪老了我會養你。」
「……」謝謝你喔。
楊仲齊悶笑了一陣,才想起正事。「對了,你說什麼事找我?」
「喔,這個。」她趕忙從包包裡取出一支錄音筆遞去。
他按下播放鍵,聽了一陣,斂容。「這個,你哪兒來的?」
「店裡有個VIP客戶,常帶他包養的對象來挑些珠寶飾品,因為有一回攀談,他自稱是豐禾某位重量級董事的桎兒,讓我對他多了點印象。那天聽你提到公司的事,就想說試試看,能不能從他身上挖出一點什麼來,還真的運氣很好,這件事他有分。」
當然,直接略過這傢伙手腳不安分、很愛吃女人豆腐。會知道他的底,也是當事人太刻意炫耀身家。她那時只暗覺好笑,堂堂的豐禾總經理都是她男人了,她還會看得上小小的豐禾董事侄兒、財務部經理?
要探對方口風對她來說不難,那人約了她好幾次,每回來店裡都刻意攀談,被她技巧地回絕了,她隨便幾句話約吃飯,幾杯黃湯下肚,還有什麼套不出來?「這下好玩了。」他笑哼。悶了一個月,終於可以替曉寒討回這個公道。
當初拿這事大作文章,在會議桌上指著他的鼻子,說他識人不清,現在他倒要問上一句——是我的人不規矩,還是柯叔您的人無風起浪?
龔雲顰見他舒眉,一掃月餘來的悒悶,不自覺也跟著揚起唇角。
「你開心,就好。」
他俱陣瞥去,陣心暖暖。「小容,謝謝。」
他的女人,全心為他,這份心意,他受下了。
***
這件事,其實可大可小。
曉寒收禮一事,是柯董侄兒私下運作,與廠商套招,真要放大來看,他可以像柯董那樣,將事情無限放大,來個株連九族。
當然,也可以說它純屬誤會一場,不去動他侄兒的官位,棋盤抹一抹,當沒下過這一著,豈不皆大歡喜?
對比當初硬逼他鉚了曉寒做交代,他心胸算是無比寬大了。
末了,再將對方的話原原本本奉還……就像柯叔您說的,人都難免有識人不清的時候,咱們上頭的人,哪能對底下每個人做的事都瞭如指掌呢?是不是?
柯董悶惱地吞下這口氣,帶著一腔內傷離去。
他快意大笑,撥內線到小堂弟辦公室。「阿魏,把曉寒從你床上挖起來,她的假期結束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56:50
第17場 你,歸我保護
若說這事就這麼輕易了了,當然不可能,楊仲齊不是任人惹了還能當沒事,全身而退的善良人士,但他不急,這筆帳可以慢慢討。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可他忽略了,小人報仇,通常很即時。
莫名栽了觔斗,要猜出是誰讓自己吞下這悶虧,一點也不難,但楊仲齊卻是到了某個周未,遲遲等不到龔雲顰時,才意識到這件事。
如果她不克前來,一定會事先告知,不會讓他傻等一晚。
一直等到了凌晨,他開始狂撥她手機,當一向維持收訊暢通的電話也突然關機時,他已經確認事態不尋常。
他開始大半夜裡四處找她。從住處、店面、她可能去的地方,都一遍遍地找,凌晨三點鐘,開著車邊找、邊聯絡她有可能往來的朋友。
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他能使用的資訊,竟是如此的少。她的生活圈中,他熟知的只有工作上的往來,其餘私交的部分,他數都數不出來,除了住處還有店裡,幾乎無處可尋。
他們之間,除了每週一回的幽會,還有什麼?
除去婭婭、以及肉體上的交會外,他們幾乎是毫無交集,不曾融入對方的生活,對她的一切,他其實跟陌生人沒兩樣,連她平日常去哪些地方,都不知道。
他一夜無眠,在街上漫無頭緒地尋找,直到天亮之後,手機突然傳來一封訊息,看看發訊人,是龔雲顰。
上面只有一個地址,他無法多想,點開車上的導航便按指標尋去,一路開往山上來。
很偏遠的山區。
車子無法再往上開,他下車循著偏僻小徑而去,在山路盡頭,看見一處小屋。她在裡面。
驚慌擔慮了一晚,推開破敗木屋乍見她的那一秒,重重鬆下一口氣。
裡頭的龔雲顰,聽見開門聲,瞬間堆起滿臉驚慌,驚懼地往角落縮了縮。
「是我,小容。」
她被蒙著眼、摀住嘴、雙手綑綁,完全失去自由。過度的驚嚇,讓她瞬時神情空茫,連最心愛男人的聲音,也無法辨識。
楊仲齊快步上前,替她解除困縛。雙眼重見光明的那一刻,她怔怔然瞧著他,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眼睛所接收到的影像,重重撞進他懷裡,放聲痛哭。
她用力地哭,近乎歇斯底里。
好恐怖。
她從來不知道,山間的夜晚有這麼可怕,靜得什麼都沒有,卻又好像什麼都聽得到,風聲、還有一堆奇奇怪怪的動物叫聲,她聽得見老鼠聲音,還有蟑螂爬過她腳邊,她甚至懷疑有蛇的爬行聲……
各種脆譎的聲音都聽得見,她看不到,只能猜測,到最後,已經不確定是真實還是過度恐懼所產生的幻聽……
她還聽見,楊仲齊喊她,她一定是快瘋了。
看她完全崩潰的模樣,他不敢想像,這一個晚上,她受到多大的精神折磨。他用力抱緊她。「不要怕,小容,沒事了。」
一個使勁抱起她,將她帶離這個令她心生恐懼的地方。
下山後,直接將她送往醫院,醫生替她打了鎮定劑,讓她平靜下來,好好睡上一覺。
他在病床邊,默默凝視她,腦袋已經開始運作,拼湊事情的始末。
若是問她主使者是誰,連眼都被掩住的她,八成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但,她是生意人,而且處事圓滑,基本上願意博佳人一笑的很多,得罪過的人幾乎少之又少,他怎麼想也只有一個。
為了他。
應該就是前陣子柯家的事了。柯志民著了她的道,以那狹溢胸襟,怎會甘心就這麼吞下這口鳥氣?
會通知他去尋人,顯然就是衝著他來的,對方以為,她是他的一顆棋子,她完全是受他所累。
再者,對方應該也沒想把事情鬧大,只是出口氣,嚇嚇她而已。
但用這麼惡劣的方式去報復一個弱女子,絕對不是一句惡作劇就可以帶過的,他們甚至對她動粗!
盯視她紅腫的雙頰,他現在很火,前所未有的火!
就算是之前數次交手,歷年來層層疊疊、出手絆腳的小動作,再加上曉寒那筆暗算的嫌隙加總起來,都沒有這一樁這麼令他動怒。
這回,真的徹底惹毛他了。
龔雲顰驚醒,目光往下看,他才驚覺自己無意識掐痛了她掌背。
楊仲齊連忙鬆緩力道。「抱歉。」他只是,真的被嚇到了,一個晚上可能會失去她的猜測,再加上看到她飽受驚嚇的樣子,令他幾乎心痛得難以忍受。
「我沒事。」她看起來,情緒已平復許多,雖然一張口,聲音仍沙啞得難以辨識。
他坐上床的右側,傾下身,柔柔親吻她的唇。「讓你受委屈了,最多三年,我一定連本帶利替你討回來。」
愈是生氣,就愈要沈得住氣爺說,這是他最大的優點,他懂得吞忍、蟄伏,然後將對手一擊斃命。
昨晚的事,已經完完全全毀掉他最後一點仁慈,他不會再為對手留餘地。
龔雲顰抬掌,撫撫他的頰。
剛剛他的表情,又冷、又陰狠,有人真的踩到他的地雷區了。
她當然知道,坐在那個位置上,不可能心慈手軟,在他的保護傘下還有太多的人,必須仰賴他庇護,許多時候,他的手段可以是她想像不來的狠。
但是,面對她時,他還是那個楊仲齊,溫雅、無害。他永遠都不會拿那些手段來對付她。
她啞著聲,低低安撫。「不要生氣。」
他貼著她的頰,輕蹭。「我是害怕。」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楊總,也有害怕的事?」她笑弄道,試圖讓氣氛和緩些。
「當然有。」他輕道。「我怕失去你。」一整晚找不到她,很怕。
一直到那時,才驚覺自己不曾走進她的生命中,真正擁有她。
「小容,我們結婚吧。」
他想昭告全世界,這女人歸他保護,誰也動不得。
他想分享她的生活、她的喜怒哀樂,喜歡吃什麼、常去哪家店、跟誰往來、每天發生什麼事……這些他都想知道。
他想……名正言順擁有她。
無論如何,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一週一回的地下情,像極偷情男女,他們明明在一起,哪裡見不得人?
她唇畔笑意僵了僵。「你不是老愛拿那張結婚證書威脅我,說我們本來就是合法夫妻?」
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一時失言而已,她還拿來說嘴,他哪會真使強硬手段逼迫她?
「龔小姐,你不看新聞的嗎?儀婚制已經走入歷史,中華民國現行法令規定,婚姻改採登記制。」管你婚禮辦得再浪漫,席開上千桌還是辦上十天十夜的流水席來宴客,沒登記前,都還是未婚人士,八竿子打不著一塊。
「喔。」她笑哼。「原來我單身了啊。」
有需要這麼開心嗎?他不是滋味地低哼,輕咬她下唇。「那就再結一次。好不好?再當一次楊太太。」
她左瞄瞄,右瞧瞧。「點滴快打完了耶。」
楊仲齊直起身。「我去叫護士來換。」
走出病房,嘴角笑意斂去。
小容一直在轉開話題,他不傻,自然看得出,她不想嫁他。
但是——為什麼?
自從在醫院首度與她提及婚姻一事,之後又過了兩年。
這一年,叔趙結婚了,而他們,依然停留在原地。他數度旁敲側擊,暗示明示都來,她沒有一回正面允諾。
他一知始不懂,原想她或許心裡還有顧政動的影子,無法允諾。
可若說待他的心意已不若過去那般堅定,不確定要與他過一輩子,似乎也不盡然。
柯董一事,她受他牽累,其實在她心裡造成不小的陰影,小婭婭告訴他,媽咪都不敢一個人睡,晚上一定點著燈,一點點小小的聲音就會驚醒,這情況持續了將近一年的時間。
但是,面對他時,總一副事過境遷的模樣,不想他內疚難受。
自己受了委屈,卻還顧慮他的情緒,一心為他,有那樣的深情厚意,為什麼不肯嫁?
但,無論如何,該給她的公道,他在兩年後兌現承諾。
這件事,新聞鬧很大,連多年不過問公司事務的楊叔趙都注意到了,私下問他——
「柯志民哪裡得罪你?」
「怎麼這樣說呢?」他橫了堂弟一眼。說得活似他冤了誰又害了誰似的。
「你少來。」楊四爺完全不吃他這套。
當初,會願意把財務部經理的位置拱手相讓,縱然是一方面楊家出大事,既要處理他父親的後事,又掛心在加護病房裡的他,無心爭什麼權,但另一方面,也得有容人的襟懷,顧上幾分情面,才抬個手放人過。
但是要說侵吞公款、中飽私囊到數億元鉅款,他不認為仲齊心胸有寬大至此。再說,以柯志民的本事,有辦法在仲齊眼皮底下吞掉這麼大筆錢,還兩年後才發現,除非他瞎了!
當初既能容人,今天又何至於搞到對方傾家蕩產、鈹鐺入獄?曉寒一事,有到讓他怒火一燒燒兩年,下手如此之狠?抑或者……自己錯過了什麼?
瞞者瞞不識,識者不相瞞。面對全天下最懂他的人,楊仲齊攤攤手,大方招了。「別說得一副我枉屈賢良,洞是他自己挖的,我只不過一個失手,不小心就替他挖大了。」
——然後,再一個失手,把人推進坑裡,直接埋掉。
楊叔趙默默在心裡,替他把話接完。
侄兒出了這麼大紕漏,柯董在公司哪還站得住腳,仲齊借題發揮,來個雷霆一怒,順勢清清門面、再拔幾顆釘子,最後修理兩句,讓柯董數年內在公司都發不出聲音來。
這一仗,打得漂亮,也替楊家人出了一口鳥氣,讓人認清楚,誰才是主子,別給上幾分薄面就忘了形,喧賓奪主起來。
阿魏這幾天,心情好到都可以聽見他哼歌。
「就因為他沒長眼,動了曉寒?」有讓他要這麼趕盡殺絕,不留活路?
「不只。」
「還有誰?」
楊仲齊冷笑。「我老婆。」這梁子夠不夠大了?
「……」靜默了好一陣子。「還是她?」
「嗯。」一直,都只有她,沒變過。
「人呢?」不是說,找回來,要帶來給大家看?
「暫時還不行。」
楊叔趙默默地望去,他再抱歉地望回來。
「……」廚房邊,切完水果的楊四夫人,長長地歎上一口氣。「兩位,麻煩說人話!」完全聽不懂啊,需要排擠她排擠得這麼徹底嗎?
「果然是小心肝啊……」這兩個人。「只有你懂我的心……」
自從某一回,楊叔趙不經意提到了那段捐肝往事,就被老婆動不動拿來說嘴調笑,戲稱他是某人的小心肝。
他一臉抱歉地望去,果然看到楊仲齊滿臉黑線,被雷到腦袋放空。
「……」對不起,是他沒教好。
***
叔趙說,要他公開將人帶回來,介紹給家人認識,他自己又何嘗不想?
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報紙。
近一、兩年來,他都已經摸不清,他們算是個什麼關係了。
一開始,他以為他們之間,有不需言說的默契,他們屬於彼此,只是暫時她還不想公開而已。
無妨。真的,他什麼都可以配合,直到她願意承認他們的關係,坦然與他牽著手,走在陽光底下。
去年,她被媒體拍到,與某位企業家富二代姿態親密,連摟腰親吻的畫面都上報了,他當時的震驚可想而知。
心裡是有幾分不舒坦,但他選擇相信她,理性地沒去質問她什麼,等著她主動來解釋。
那個禮拜見面,她看起來很心虛,幾度欲言又止,但最後,什麼交代都沒有給他。
這種事,開了先例,就不會只是個案。
她似乎,認為自己還是單身,沒有約束力,也不必基於對誰的尊重,與異性保持不被非議的距離,一回、兩回、三回,習慣成自然,到最後,她完全的習以為
常,連一絲絲的心虛都沒有了。
那這樣他算什麼?只是她週末時的炮友?
就因為她身邊的追求者從來沒有少過,這類曖昧小花邊更是不曾斷過,他家人從不曾將他與她之間做過度聯想,這回更過分,連出入溫泉會館的照片都出來了。跟男人進出這種場所,還要他怎麼想?
這樣,他要如何跟家人解釋,他們之間是怎麼回事?
如今想來,她確實不曾給過他任何近似承諾的言語,只是自然而然地滾到床上去,是他自己自作多情,把純粹的肉體交集,過度引申了。
他當自己是她的男人,可她,從未認定自己是他的女人,兩年下來,開口提過無數次婚姻,她未曾允過。
他後來才發現,某些事情其實有一定的規律可循,每當他試探地提及婚姻,想進一步改變他們的關係時,她就會鬧個小花邊出來。
一開始沒留意,後來才懂,她如果是想藉由這種方式與他拉開距離,或是向他宣告什麼,那麼,很清楚。
她不要他、不稀罕楊夫人的名分,真的很清楚。
門鎖轉動聲傳來,他抬眼望去。
「咦,你今天來得有些早。」
何止早,都看完一份報紙,也清楚拜讀完她近期的艷情史了。
龔雲顰將帶來的消夜放到桌上,目光觸及桌面上的報紙,愣了愣,旋即若無其事地走向他。
她還是沒打算解釋嗎?
楊仲齊盯著她的反應,她卻只是迎上前來,吻他。
總是如此,帶著消夜來,熱烈交歡大半夜,然後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再疲倦睡去。
他們之間,除了肉體的糾纏,還剩下些什麼?
突然間,覺得好膩。
他要的,從來都不只是情慾上的宣洩而已,那樣的關係,太空虛。
扯開她,退開一步,同時看見她錯愕的表情。
他從沒拒絕過她,這是第一次。
「我沒心情。」身體真的熱不起來,那篇報導,讓他整個人都冷透到骨子裡去了,甚至覺得……有點髒。
他楊仲齊,自負了一輩子,驕傲多到可以當飯吃,如果不是她,他又怎麼可能容許別人作踐他到這般地步?
「你——」她張了張嘴。其實誰都知道問題在哪裡,卻誰也沒有真正說出口。他在等,等她一言半語的表示。其實,他不會不相信她,只要她有開口解釋的
意願,說什麼都好。
而她,卻只是沈默,任僵窘的死寂,一再蔓延……
他吸了吸氣,又道:「前幾天,叔趙問起我——的事。」
「你說了?」她一臉驚慌。
需要這麼大反應嗎?是有多見不得人?「我沒說是你,但他希望,我能找個機會帶你回去……以妻子的身份。」
「我不要!」
總是如此,只要提到結婚,她永遠是慌亂、逃避。
「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我說過,我不可能跟你這樣一直耗下去。」
她僵默了好半晌,遲遲不出聲。
不說是嗎?「那我回去了。」
他轉身,穿回外套,在玄關穿鞋時,她猶豫的嗓輕輕傳來……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回到婆婆出事的那一夜,你會怎麼選擇?」
他停下動作,直起身,審視她的表情。
「原來,你仍舊在報復我?」以為已事過境遷,是他想得太單純,她從來沒有一刻,忘記婆婆的死、以及對他的怨。
「不,不是——」不知該如何解釋,她抿抿唇,又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沒有後悔過?如果知道這會讓你失去我,你還會不會拋下我?」讓她一個人,恐懼地面對那一切。
他靜默了。
他知道她要的答案是什麼,這一刻,無論真相是什麼,他的回答只能有一個,就算是要欺騙她……
「不,我沒有後悔過。」掙扎了片刻,還是選擇吐實,不願對她有一絲一毫的欺瞞與不誠懇。「就算讓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救叔趙,不惜代價。」
即便,會失去她。
她輕輕地笑,早知答案會是這樣。這才是楊仲齊,一點也不意外。
「你問我原因,這就是原因。」因為她知道,同樣的事若在未來發生,他還是會為了他對爺爺的承諾,為了他對家族的使命與責任感,選擇放棄她。
「你以為,女人要的是什麼?你的財富?你的成就?你的社會地位?不是的,仲齊,販夫走卒我都甘願嫁,只要我的丈夫,把我擺在第一位,全心全意,這樣就夠了。」而他,永遠都做不到,在他的人生裡,她不會是他的第一個選擇,她不要一個隨時會為了任何事,犧牲掉她的男人。
被他捨在身後的那個人,很難堪。
他永遠不會理解——「當你的女人,很苦。」
這是當年,她來不及對他說出口的真心話,她不想讓自己,再落入那樣的痛苦深淵裡。
楊仲齊愕然望她。
從來沒有想過,答案會是這一個。他肩上背負著太多東西,心裡的考量重重疊疊,若她要的是他這一生全部的愛情,他給得起,平凡夫妻,執手晨昏,他又何嘗不想?但他的人生還有太多的事物,自身的需求,永遠擺在最後面,無法一心一意,只看著她。
她要的全心全意——他做不到。
那天晚上,離開小套房後,他想了很多,徹夜輾轉無眠。
到最後,他終於懂了。
她說,不要一個無法全心全意的丈夫。這句話,不過是變相地在控訴他,當年捨棄了她。
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陰影,她一輩子都無法忘卻,他曾經棄她於不顧,害她失去唯一的親人,受人欺凌,孤立無援。
她對他,始終有怨,從無一刻釋懷過。
她說……當你的女人,很苦。
其實是在說……楊仲齊,你是個失敗的丈夫。
那道傷,很深、很深地刻劃在心裡,淡不去,痛得沒有辦法毫無芥蒂地再次接受他,回到他身邊來。
她其實很矛盾,不敢要,又走不開,因為心裡,對他還有太多的眷戀——她愛他,這點他比誰都清楚,所以才會讓他們陷在今天這樣,進退不得的尷尬局面裡。
那道傷,是他劃下的,說到底,終究還是他欠了她。
他懂了。
從那一日起,他再也不干預她外頭還有誰——即便,真的有過誰。
他只能等,拿歲月來跟她耗。
也許等到她真正釋懷的那天,便有他們的未來。
也或許,等到她情淡,然後,真正地走向另一個人。
無所謂了,這麼些年來,他哪一刻不是在等?差別只在於——過去,有顧政勳時,他的等待還有個時限,而現在,他不知道有誰,等待卻是漫無止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57:17
第18場 不捨得轉身,怕你哭泣時,沒人理會
又過了兩年,這幾年之間,他看著親人們一個個有了穩定的歸屬,大堂哥、季楚、季燕、幼秦,還有最讓他放不下心的叔趙,也都在婚姻裡,從磨合階段、離婚風波、懷孕過程,然後到現在,享受孕育新生命的喜悅……
這就是人生必經的階段吧,無論笑淚悲歡,總是充實了自己的生命,不像他,始終停留在原地,夜深人靜,雙人床上只有他一人,他的一切,無論榮耀或悲歡,身邊沒有人能夠分享,合握起雙掌,只是一片空虛。
就連心性不定的叔魏,都有了曉寒,唯獨他,什麼都沒有。
許多時候,他其實也會寂寞。
大堂哥近來也頻頻在問他,有沒有適合的對象?考不考慮定下來?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需不需要替他介紹?別淨顧著弟妹還有工作,偶爾也要替自己盤算一下,都三十七歲了,沒多少年好蹉跎……
是啊,眼看都要坐三望四了,他還有多少年可以等?
他不是沒有其他好對象可選擇,只是……心底猶有一絲火苗未滅,每每心灰時,總忍不住想,他若就這樣轉身,放她一個人,孤單哭泣時,沒有人理會,該怎麼辦?
他還放不下。
有些事,若不是發生了某些觸發點,痛著痛著,久了其實也就麻痺了,說不準,他真的會就這樣麻木地等一輩子,但——
一旦真正讓他去面對,他發現心胸依然沒自己想的寬大,知道和看到,完全是兩回事。
那個週末,她說年底了,要在店裡忙查帳,不過去了。
他於是應了兄弟們的邀約,出來喝兩杯。偏偏,就這麼巧,遇上她……那個說要在店裡查帳的人。
她目光與他對上時,有一瞬的心慌。
他扯扯唇,沒表示什麼地收回目光。
她現在,連對他撒謊都會了。以前的她,待他那麼真誠,連說句違心論都還會臉紅結巴。
「咦?那個好像是婭婭的媽,叫什麼……」楊季楚留意到他目光短暫的停駐點,偏頭努力思考了一下。
「龔雲顰。」他淡淡接續。
小婭婭大家都很熟,婭婭的媽卻很不熟。她跟他的家人沒有太多交集,多數時候也只有來接小孩,偶爾會碰到,寒暄幾句客套話。
她從來都沒有那個心,想與他的親人拉近距離、打好關係,跟個陌生人沒兩樣。
「要不要去打聲招呼?」楊叔趙審視他的表情,問道。
「不必。」
「好像每次看到,跟她傳緋聞的都不是同一個耶。」楊叔魏驚歎。「都一個孩子的媽了,行情還那麼好。」
跟她糾纏最深的那個,還就坐在你旁邊。
楊仲齊滿腔無奈,開口糾正。「婭婭是她前夫的小孩,她沒生過。」
拜託你資料也一下好不好?不要只會指令。
「咦?是嗎?我看婭婭五官跟她有幾分像。」一直以為是她生的耶。
「我倒是覺得婭婭眼眉間的神韻有些像二堂哥,連說話的樣子也愈來愈像。」楊季楚發表個人心得。畢竟是二堂哥一手教出來的孩子,以前也常覺得,二堂哥跟爺爺很像。
「這就是人家常說的,寵物養久了會愈像主人的意思嗎?」
「大堂哥,你的比喻很爛。」不過……好像也通。
楊仲齊無聲在心裡歎氣。「不提她了,人家有多少桃花、生不生小孩,都跟我們沒關係。」
「輸人不輸陣,要不要跟她比一下?你要是有心,桃花也不會開輸她啊。」楊伯韓慫恿他。
「我比那個做什麼?」大堂哥還真是不死心,一逮到機會,就鼓勵他發展戀情。
從頭至尾,他沒再往她的方向望過一眼。
中途,他去了一趟廁所,在走道邊,被隨後而來的龔雲顰抓住手臂。
「仲齊,你聽我解釋——」
聽聽,這開場白,多八點檔。
他回首笑了笑。「你抓那麼緊,不怕被人看到?」
瞄了眼後頭經過的客人,她趕緊鬆手。
他意味不明地扯扯唇角,移步便往男廁去,諒她也沒膽跟來。
從廁所出來,她還等在門外,一見他,急忙道:「我今晚是真的在對帳,只是剛好——」
「我是你的誰?」他打斷她,反問。
她愕愕然張嘴,答不出來。
「既然什麼都不是,那就別說了。」他腳下未停,頭也不回地掠過她,回到兄弟們那方。
她,終舊沒有勇氣,走上前來。
約莫十點鐘過後,兄弟們手機開始很忙,陸陸續續地響。
這頭說——交代別喝太多,早點回家。
那頭問——什麼時候到家?替你準備消夜。
再有——吩咐喝酒別開車,我去接你。
最後一個響的,是楊叔趙。
也不知他家老佛爺說了什麼,他低頭猛笑。
掛了電話,才分享給兄弟們聽。
「我老婆說,今天晚上沒看到我,小瞳瞳一直滿屋子張望,八點多的時候,抱著她去倒垃圾,就見她衝著垃圾車手舞足蹈,含糊不清地勺勺叫,幾乎要跟著去,旁人還問了嘉珉一句……你老公是垃圾清潔員嗎?」
「那你女兒幹麼追著垃圾車喊你?」楊伯韓沒反應過來。他沒那麼垃圾吧?
楊叔魏拍桌大笑。「我哥為了胎教,從瞳瞳還沒出生,就彈各種古典樂給她聽到現在。」
所以是……〈少女的祈禱〉?
楊叔趙也很哭笑不得。他一點也不想以後女兒衝著垃圾車亂認爹,他的曲譜得調整一下了,另一首垃圾車御用名曲……〈給愛麗絲〉,以後絕對不彈。
楊仲齊默然旁觀,不敢讓眼神透出一絲一毫的欣羨。
平凡的家庭生活、瑣碎的趣味小插曲、有人叮嚀注意安全、有人在另一處等著他回家……這些,他哪裡會不想要?
有家室的人,過了十點就歸心似箭,安安分分回到那個有人等待的小窩,沒有在外頭遊蕩的理由。一一道別散了場,店門外,虞曉寒已在那兒等著,她來接楊叔魏,順道與他打個招呼。
「楊總,送你一程?」
他搖頭,擺擺手。「你們去吧,我另外還有事。」
即使是未婚的叔魏,也有感情穩定的另一半。入了夜,是屬於情人的旖旎時光,他沒那麼不識相。
揮手道別後,他一個人走在夜裡的人行道上,吹吹風醒酒。
哪會有什麼事呢?藉口罷了,現在全世界有伴侶的都忙,只有他最閒。
一個人,閒到孤單。
回想龔雲顰方才著急想解釋的模樣,不覺冷冷諷笑。
其實,解釋什麼都不重要,如果是一對名正言順交往中的情侶,打一開始,在同樣場合碰上了,只要過來打聲招呼,說聲臨時有應酬,這樣就可以了。
這哪有什麼呢?根本連誤會都稱不上。
而她,硬生生搞得像偷吃被逮著一樣。他真正在意的,是她遮遮掩掩的態度,如果她當時敢上前來,無論解釋什麼,他都會聽,而不是劃清界線,讓他很難堪地,聽著兄弟們談論她的花邊史,他卻連吭都無法吭一聲。
「仲齊!」身後,高跟鞋雜遝聲由遠而近,他懶懶瞥去一眼。
「你還沒走?」
「原本要走了……」但是,刻意留下來等他。
他腳下未停,表情沒什麼變化。
龔雲顰偷覷他,由他沈晦的容色中,實在看不透喜怒。「那個……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
他有喝酒,不能開車。
楊仲齊停步,定定審視了她一陣。「待會兒有事嗎?」
「沒有、沒有!」她很快搖頭。
「那好,陪我去個地方。」
「好啊。」她答得太乾脆,根本沒料到,他要帶她來的,會是「這種地方」。半夜來這裡,好嗎?
她有些毛。
楊仲齊完全不理會她的反應,步履沈穩地走在前方帶路。
「這是我家人長眠的地方。」他停在某一處,開始跟她介紹。「上面是我爺爺,這一排是我爸、我媽,還有叔伯。再下來這處,是留給我跟我的妻子的。」
所以這裡,是他們楊家人,共同的長眠處嗎?
「你沒事幹麼說這個啊,多忌諱。」
他笑笑,不以為意。「有什麼好不能說?我們家從不避諱談生死,何況我也不年輕了啊。」以男人的平均壽命來算,他人生都過一半了,更別提他父親走時,也差不多就這年紀,人生禍福,誰料得准呢?
「當年跟你結婚,我只完成一半爺不只要我交付訂親的憑信,也說一定要帶來給他看。我一直延宕到今天,才真正帶你來,將你介紹給我的至親,讓他們好好看看他們的媳婦。」這是為人子媳,應當有的基本禮數。
「你幹麼突然說這個……」她有幾分不自在。都那麼久的事,早就是過去式了……
他正視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只是想告訴你,一直到今天,我心裡認定的妻子人選,始終只有你,我希望四十年後,住進我旁邊這個位置的人,是你。」
「你沒有別的招了嗎?」拿靈骨塔來求婚,他是史上第一人吧?
站在楊氏親族面前,她只覺格外彆扭,那是內親才能進來的地方,轉身便想離開。
「小容。」他喊住她。「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願不願做我楊家人?當著我爺爺、父母的面回答我。如果你點頭,我現在立刻聯絡所有的親人,正式將你介紹給他們。」
讓她擁有他的姓,走入他的家族,分享他的一切。這是十三年前,就應該要給的,他現在還她。
「我沒有辦法永無止境地等你。欠你的,我努力在還,但如果這些你已經不要了,那我也希望,讓我爺爺來做個見證,就在這裡結束,從此,男婚女嫁,你我再無瓜葛。」
然後他會告訴爺爺,他真的盡力了,楊家子孫,並不是負心人。
她回頭,愕瞪著他。「你在威脅我?」
「你要這樣想,也可以。」算是最後通牒。
「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很多遍了……」為什麼他們每次都要在同一個死胡同裡兜轉,每提一次,大家都不愉快。「就維持現在這樣,不好嗎?」
「我有我的責任。我說過,我終歸要結婚生子,對楊家,我有傳承的使命,如果這些你不能辦到,那麼——我們分手。」
「是啊,你有你的責任,當我與你那了不起的責任感起衝突時,你第一個必然是捨掉我。」
「你要跟我吵架嗎?這兩者之間並沒有衝突,你只是在借題發揮。」
她沒與他爭辯,只是悲涼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這就是她最後的決定了嗎?
他們的問題,一直都在那裡,他知道,她也知道。她走不出來,他們就會一直卡死在那裡,拖沓著大家一起痛苦。
「爺爺,你能不能告訴我,怎麼辦?」爺爺只教過他,如何成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掌理整個楊家,卻沒有告訴他,該怎麼處理感情的事。
他事業成功,感情路卻走得一塌糊塗;一個員工們心目中成功的領導者,卻是他女人心中,最失敗的丈夫。
他蹲下身,疲憊地,將臉埋在掌中。這條路,他走得好累。
***
楊仲齊很少生病,但是一生起病來,也是驚天動地。
當晚,便發起高燒。
隔日管家發現異狀,緊急將他送醫。
昏昏沈沈中,反覆發著高燒,引發肺炎。
此事驚動了楊家所有人。楊仲齊身體一向很好,最多是偶爾跟風來個小感冒,但也沒在看醫生,很快就會被免疫系統根除,一病就病成這樣,著實嚇壞大家。醫生說,生病有時是生理加上心理的因素。
他太累了,把自己繃得太緊。人的生理機能有一定的運作上限,必須保留適當的休息空間,否則長年過度操勞,再好的身體,一旦撐到上限,反撲力道也是很驚人的。
這話,說得楊家上下,臉上皆是一字排開的愧疚。
仲齊有多累,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除了忙公司以外,楊家由上到下,哪個人的事沒讓他擔過?他是楊家的許願井,只要對著他說心願,就能美夢成真。
一肩,擔起所有人的煩憂。
但,他自己呢?
一天睡不到六小時,庸庸碌碌了半生,到底忙些什麼?全是為著別人,至今,大夥兒幸福快樂,他卻什麼都沒有,連生了病,身邊都沒個人照顧他。
一個人,獨自發著高燒,到天亮。
楊季燕退到醫院長廊邊,捂著嘴無聲哭泣。
他這一病,就整整昏睡了三日。
昏昏沈沈中,有時會無意識地流淚。
大夥兒輪流來照顧他,見他這樣,私底下互問:「他有什麼煩惱嗎?」
他上回大病一場住進醫院,已經是十歲父母雙亡那年的事了,之後,便沒人再見他哭過,他強得彷彿能一肩擔盡古今愁。
沒人有答案。他知道所有人的煩惱,卻沒有人知道他的。
第四日,他恍恍惚惚,半回復意識時,病床邊的人是楊叔趙。
「你、怎麼……」喉間啞得像灌上十斤沙,痛得發不出聲音。
「你生病了。」
是嗎?原來這種全身力氣抽空的感覺,是生病。
他閉了閉眼,意識有些游離。「我……」
「你看起來還是很累。再休息一會兒,等你醒來我們再談,我時間很多,可以慢慢等你,不急。」十多年的勞累,不是三天就補得回來的。
於是,他不再抗爭,任自己鬆懈,再度跌入無意識的深眠中。
再一次醒來時,看見的人是譚嘉珉。
「找你家小心肝?他剛回去休息,走前有交代,你醒來打電話給他。」
「……」你打吧。
過後不久,楊叔趙趕來,而妻子問過醫生後,先回家準備些流質的食物,好讓數日來只打營養針的病人補充體力。
「我好像睡了很久?」身體還是不太使得上力,但腦子清醒許多了。
「還好,不算久。」楊叔趙淡淡地回他。「在你休息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有兩件事,我們來談一下。」
「什麼?」
「我決定回公司上班,你給我任何職務都可以,只要你認為,那是我能給你最大幫助的位置,我都接受。」
楊仲齊愕愕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些年,他和叔魏勸得口都乾了,連嘉珉也勸過他無數回,都沒見他動搖過,執意不去碰觸楊家的事業體,怎麼睡一覺醒來,世界全變了?
「你……吃錯藥嗎?」
楊叔趙白他一眼。「我腦袋很清楚,至少比你清楚。」頓了頓,又續道:「我只是不小心想起,自己遺忘了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承諾——」
「什麼?」
「我挺你。無論如何,我會在你身邊,替你擔那另外一半。」但是他沒有做到,就為了那微不足道的血親身份,故作清高地避嫌,卻讓他的兄弟,一個人單打獨鬥,獨自扛起一切。
「對不起,仲齊,我食言了,這些年你一個人,一定很孤單。」
楊仲齊默然。
很想像過去那樣,故作清淡,說聲「沒什麼,我還可以」,但……
「我好累……」他嗓音微啞,低低地,流洩一絲不曾在人前表露的脆弱。
真的,好累,身心俱疲。
楊叔趙點頭。「沒關係,我幫你。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挺你。」一字字,清楚又堅定地,重複八歲那年,給過他的承諾——這一次,絕不食言。
他笑了,領情地頷首。「謝了,兄弟。」
「小事。你要我做什麼?」
「財務部以前有三叔在,我一直很放心,之前清理門戶掃掉柯家的人,財務部就一直群龍無首,阿魏火候還不夠,一家公司的命脈我也無法輕易交到外人手上,想來想去——」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楊叔趙也不必裝傻。「好,我接。」
他點頭,閉眼調息了會兒。一口氣說那麼多話,有點喘。
「還有件事——」
「嗯?」他撐開眼皮,望去。
「你跟她……」楊叔趙遲疑了一陣,才出口便見他神色微變。「可以談嗎?」
對方僵默了會兒,啟唇。「我們,結束了。」
怎麼會?!楊叔趙微訝。
這一算,糾糾纏纏也十三餘年了,沒有足夠深刻的感情,又怎麼能纏得這麼深?真要分得掉,早分了。
「是——龔雲顰對不對?」
他愕然,瞪著對方。
「不用那種表情,我也是前幾天才發現。那時就覺得你看她的眼神不太一樣。」他掩飾得其實很好,但是阿魏他們在談她的時候,他嘴角一點笑意都沒有,從那之後,便覺得他就算是跟著兄弟們的任何話題互動,氣氛再怎麼輕鬆,嘴角的笑就是沒有到達眼底。
他整晚都在留意。
仲齊那晚的心情,非常差。
「你們不公開,是你的意思,還是她的?」
「最初三年是我,後來是她。」算了算,用十年連本帶利還給她,也夠了。「你是因為這個原因而跟她分手?」
楊仲齊沒搭腔,算是默認。
想想也是。別的不提,單就那晚兄弟們當著他的面,笑談她的情史,他聽在耳裡,感受該有多難堪,自己的女人,卻不能說,任由家人不知不覺踩在他的痛點上,還不能吭聲,誰受得了?
楊叔趙默然沈思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開口:「其實,換另一個角度去想,你用什麼樣的心情與她糾纏十三年,她必然也有同樣的心意,才會到現在,身邊都還有你的位置。我是不知道她掙扎的點是什麼,但是在你忍受孤床冷被、一個人的寂寞時,她不也在承受同樣的事?」
不能公開,若說他有十分苦,她少說也嚐了個五分吧?
楊仲齊奇怪地瞥他。「你為什麼一直替她講話?」他以為,家人應該會對她頗有微詞。
「因為我知道,你說要斷,就一定會斷。但——就算能再開始另一段,你這輩子也不會有真正的快樂了。」十三年,若他還不清楚仲齊交付的感情有多深,那就枉為他最知心的兄弟了。
他不在乎龔雲顰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他只知道,這個人能令仲齊深愛,也只有她給得了仲齊幸福。
「所以,再試著跟她談談看好嗎?給彼此最後一次機會?
楊仲齊定定回視他,良久——
點了下頭。「好。」
他,再試最後一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58:15
第19場 女人的愛情,是她的靈魂,她的生命,她的全部
踏進這裡前,龔雲顰做了好幾回的深呼吸,然後才輕輕推開門。
自門縫間,透出幾許燈光。
她重重鬆了口氣,推門而入。
他一向都來得比她早,上禮拜她來的時候,看見裡頭一片闐暗,心裡著實慌了一下。
等了一晚,他都沒出現。
他不來,也沒告知,想起兩人最後一回的爭執,如果他還在生氣,爽約也不是不能理解。接下來這一整個禮拜,她都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不確定他那時說的究竟是認真還是氣話。
那現在他會來,應該是氣消了吧?
還肯來,是不是就表示……他並沒有要分手?
走向透出燈光的臥房,推開半掩的門扉,見他側臥在床邊補眠,平緩而規律的吐息,顯示正處於深眠中。
她悄然走近,蹲在床側,輕輕撫上他頰側。
他似乎清減了些,兩頰略微消瘦。
他眉心一動,撐開睏倦的眸,微微揚唇。「你來了。」
「嗯。」直到看見他這記熟悉的笑容,心才真正安定下來,忍不住便抱怨他上回爽約帶給她的驚嚇。「你上個禮拜沒來!」
「抱歉,有點事耽擱了。」那時人就在醫院。
「連電話也沒接,最後還關機。」明明就是刻意躲她。
「應該是沒電了吧。」手機還在他房間床頭邊,會撥那支電話的,都曉得該去醫院找他,唯獨她,不知道。
「到底什麼事?」他明明手機都會隨身帶著,因為怕家人有事找不到他。他這個人,把責任感看得比命還重要。
他笑了笑。「不重要。」會覺得重要的,只有家人,而她,即使知道又如何呢?她只是一個……連他生病,也沒有守在他身邊照料的立場與身份的「普通朋友」。
「想知道的話,先戴上婚戒再說。」
「……」又來了!他真的是什麼話題都有辦法扯到那裡去。
龔雲顰不想聽,但也不想再為這事跟他不愉快,索性迎上前吻住他的唇。
「等等——」才一個閃神,上衣已經被解下好幾顆扣子。吻與吻的間隙,他模糊地吐出聲:「我們先談談——」
「如果是破壞氣氛的話,就別說了。」
楊仲齊歎息,索性便由著她了。
他不確定……這會不會是最後一回擁抱她。
心房掠過陣陣疼意,他閉上眼,不再多想,讓自己專注地投入這場性愛中,認真感受她體膚的溫度、唇齒間嚐起來的滋味,甚至是親密結合時,在她體內,每一分幽微的脈動。
這一切,他都太熟悉,也太依戀,他甚至無法肯定,自己是否真能拋捨得掉。
一場性愛,做得歡暢淋漓。
過後,她趴在另一側床位喘息。「你今天很投入?」
很久沒看他有這樣的興致了,格外戀戰。
他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休息了會兒,她下床去沖澡,再出來時,他已經穿好衣物,正單手扣著袖口鈕扣。
她打開衣櫥更衣,沒看見他的,短暫困惑了下,然後才後知後覺,看見他擱在旁邊的行李袋。
她瞬時凍住臉上所有的表情。「你……」
楊仲齊穿好衣服,回頭看見她視線的落點。「這就是我剛才想談,你不讓我說的事。」
在她來以前,他在這裡收拾個人物品,才發現原來他只留下兩套換洗衣物、盥洗用具,除此之外也沒別的了,空到一個行李袋裝不滿一半。
這裡他明明就待了這麼多年,但對他來說,卻像這個行李袋一樣,空曠得幾乎沒有存在感,這樣的日子,他說什麼也不想再繼續。
他神色沈然,最後一次告訴她。「這裡,我不會再來,如果你願意,楊家的大門會為你開著。」
這一刻,他還在等她的答案。
只要她一個決定,他們可以有全新的身份、不同的未來,他會盡他全部的力量,給她幸福。
真的,就等她一句話而已。
「我不懂,你到底在堅持什麼?」有無那紙婚書,到底哪裡重要?她曾經擁有過,但結果呢?那張紙,根本保障不了誰的幸福,那她到底要來幹什麼?
他沒與她爭辯,只簡單地反問了她一句。「你是我的嗎?」不結婚也可以,但她敢不敢當著所有人的面,承認她是他的?就像阿魏與曉寒那樣,單純名分上的認定與互屬?
她答不出來。
楊仲齊苦澀地笑。「你做不到。」她不願意是他的女人。
一句「當你的女人很苦」,直接宣告了他死刑。
她甚至不是他的,那他到底在堅持什麼?
「因為你不是我的,所以我甚至沒有權利要求你和別的男人保持距離,再多人追求,我也不能吭聲,那這樣,我算什麼?」
「你還在氣那天的事?我說過我可以解釋——」
「然後呢?對外我們依然是陌生人,你依然享有被追求的權利,還是可以跟男人去泡溫泉?」
「沒有!只是一個國外的客戶,約在附近談事情,他泡完溫泉我去接他,盡盡地主之誼招待他而已。仲齊,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從頭到尾,我只有過你一個,我不會讓別的男人碰我——」
從頭到尾,只有他?
那顧政勳呢?為了留住他,她都能睜眼說瞎話到這地步了。以前,她可以很透明地讓他看見最真實的她,但現在,連她說過的話,他都分不清楚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那都不重要了。」她有過誰,他不會回頭看,只要她現在願意走向他,他只會看他們的未來。
但——她這一步,邁不出來。
時間在無言地對望中,一點、一點流逝。
他想,他等得夠久了。於是,別開眼,提起角落那只行李袋,她無法過來,那就只能他離開。
「仲齊!」她追到房門口,滿眼的慌。
他是認真的!一旦讓他走出這道門,他們就真的再也沒有瓜葛了——
「我愛你……」她語調微顫,一字字輕弱道:「一直……只愛你……」
這些,對他也都不重要了嗎?
停在玄關處,他頓了頓,凝思了會兒,緩聲道:「其實,如果能少愛一點,你早就離開我了,不是嗎?」
她走不開,就是因為愛情在心底刻劃的痕跡太深,斷不了。
與顧政勳結婚,足見想斷的意念有多堅決,卻還是在相遇之後,撩動相思,挨不住,每隔一陣子,便來撩撥他。
他之所以任她予取予求,默默在原地等著她,只不過是因為那一夜,她入睡後誤撥的電話,聽見她喃喃的一聲囈語。
仲齊……
她入睡後,心裡惦念的還是他。
很傻。就因為一聲呼喚,聽見了她的真心,他便不走。
這些年,如果有個誰,能讓她心裡那道痕跡淡些,她必然會義無反顧地離開他,她其實也在試,試另一個能夠觸動她的心的人,說難聽些,不過就是騎驢找馬罷了。
因為還愛,不甘心放手讓他走。
因為還恨,不願意回到他身邊。
他明明都知道,真正下這個決定,不僅僅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她,至少讓她從愛與恨的矛盾中,得到解脫。
既然看清他們不可能,就不必再自誤誤人,她不是蔑視婚姻的人,她不要的只是他給的婚姻,換個對象,或許他們都還有幸福的可能。
還彼此真正的自由,對他們都好。
他把一切都想得很清楚了,今天走出這道門,便斷然不會再回頭。
將鑰匙擱在玄關櫃。「把房子退租了吧,或者,將它留給你下一個男人。」而後,頭也沒回,堅定地舉步離去。
而她,滑坐地面,頹然地,無聲痛哭。
***
結束了。
解脫的感覺,並沒有想像中的輕鬆。
現在,每個週末,空出來的夜晚,他是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對著大片落地窗外,那片只有寥寥幾顆星子的夜空,讓自己放空。
那麼高,有比較接近星星嗎?
許多年前,有個人很純真地,這麼問他。
他曾試著將手伸出,貼在清透的玻璃窗上。
「並沒有。一切都是錯覺。」如果再有機會回答這個問題,他想,他會這麼說。
三十層樓,以為很高嗎?銀河更遙遠,他存在的位置,就跟平地沒兩樣。一切都是錯覺,觸不著。
就像,他與她。
無論貼得再近,一度有交會的錯覺,最終還是不屬於他。
他等了她一個月,她沒有來找他,答案應該很清楚了。
最後這個週末,他想,就用來憑弔。過後,他的人生,將不再有她。
走出會議室,秘書告訴他,他的小嬌客來了。
婭婭進出這裡已是常態,一般都會直接讓她進辦公室裡等。
婭婭,是他跟她之間,最讓他為難的一個環節,就像許多夫妻離異後,不知該拿孩子怎麼辦的心情。
他思考了很久,該怎麼對她說?
婭婭盯著沈默猛灌咖啡的他,反倒語出驚人地替他說了最難啟齒的部分。「楊叔是不是在想,要怎麼叫我滾蛋,以後別來煩你?」
他愕愕然張口。「沒……」不是那個意思,但以結果論來講,沒有錯。
婭婭聳聳肩。「我猜得到啦。」
這一個多月,他沒有一通電話,每次打給他,都有藉門推托,再看看媽咪的樣子,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你跟媽咪,是不是吹了?」
他已經不想浪費力氣去表達訝異了。
婭婭似乎從很早就看出他與龔雲顰的事,至於有多早,他實在不曉得,這丫頭太精明,又跟他與龔雲顰的生活密切相連,真從哪個環節觀察出破綻,也不需要太意外。
他們分手,唯一要交代的人,居然是婭婭。
「我跟你媽咪,不可能了。」他頓了頓,思索措詞。「所以我們,暫時也先不要聯絡,但絕對不是嫌你煩或想甩開你,你不可以那樣想,知道嗎?」
「我知道,你是怕跟我還有聯絡,會讓媽咪抱著錯誤的希望,以為你們還有可能。」所以跟媽咪有關的,全部都要斷得乾乾淨淨。
這丫頭……比他以為的,還要瞭解他,他似乎什麼都不必說,她就懂了。
他有些不捨,張手抱了抱她。「再過兩年看看,好不好?如果那個時候,我跟你媽咪,都有了新的對象,我們再聯絡,我保證不會忘記你。」
婭婭張了張口,流洩出一絲泣音,趕緊將臉埋向他肩窩,試圖用調笑的輕鬆語
調帶過。「沒想到我比媽咪還有人緣……」有人不要媽咪,但捨不得她呢。
他笑揉她的髮。「當然,你是我的小甜馨啊!」自襁褓時期帶她帶到大,這份情感,怎麼假得了?
「說到要做到,你真的不可以忘記我,真的、真的、真的不可以喔……」用力強調了很多遍,他感覺到肩窩上的濕潤,也聽出濃濃的鼻音。
「我保證。」
***
他沒有來……
連續四周了,她再天真,也不會看不懂他的決心。
龔雲顰縮在沙發上,滿心空茫。她知道這一次,真的要失去他……
她說,房子是租的,那是騙他的,從一開始,她就買下來了,她沒有想過要退租、要離開、要……結束。
女人一旦下定決心,就是一輩子,他永遠不會明白。
她不能說,也不敢說,因為害怕。
怕自己再像過去那樣,守著小小的一方天地,等待著他,因為那是她為他築的巢,她走不了。
她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他就會放心地將她擺在最後頭,因為她走不了,就像以前,簽下一紙婚書,便將她擺在築緣居,有餘力時,再來看看她。
知道她深愛著、等待著,便什麼都不怕。
她只是……想要他吃醋,多在乎她一些、多放點心思在她身上,讓他知道,她還是很多人追、身價好得很,她不是他的,不要太吃定她的癡心……
說穿了,所有的小手段,只不過是一個女人,在對情人邀寵而已。
她沒有存心想折磨他,更非要他痛苦,真的不是。
他又怎麼知道,他每回轉身時,被遺落在身後的她,有多淒涼,盼著他回過頭,看看她。但是他沒有一回,曾在離去時回頭,否則就會看見,她眼底的淒傷,看見她有多想留住他。
他說,她恨他。
其實不是。她是怨他,怨自己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但更多的是恐懼。因為不是最重要的,所以當她與最重要的起衝突時,他還是會再一次捨掉她。
數年前的綁架事件,她沒有告訴他,她原本可以不必受那些皮肉痛,對方曾要她撥電話給他——想知道,她在他心中算是個什麼咖。
她沒有,任憑對方甩她巴掌、對她動粗,她還是不肯撥出這通電話。
如果她當時打了,對方拿她與他談條件,他會怎麼選擇?保住她?還是他楊家的事業?
她不敢去想,不敢與他的使命感爭寵。
豐禾是他爺爺留給他的,也是他們楊家的命脈,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如果讓她再一次面對被他捨棄的悲哀,她不曉得自己該怎麼面對。
她……會活不下去。
她以為,只要自己不屬於他,不在他人生的選項裡,就永遠不必面對被抉擇的悲哀,卻……還是失去了他。
有時候,她真的很怨恨他,她可以用生命去堅持她的愛情,一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不放手,而他為什麼總是放棄得太輕易?
男人的愛情,與女人的愛情,終究是不同的。
男人在愛情之外,還有事業、家族,總總的考量,尤其是楊仲齊這樣的男人,心上有太多的東西,永遠不會一心一意,只看著他的女人。
可是她不一樣,女人的愛情,是她的靈魂,她的生命,她的全部,她甚至可以為了討好他、讓他開心,幫他穩住公司的地位,被捲入男人的權力鬥爭裡也不曾有過一句怨言。
她可以為他犧牲一切,可他,卻會為了他的一切,犧牲她。
十年前那一夜的無助,她至今回想起來,心仍會隱隱作痛。如果不是遇上小顧,她都不確定自己現在還能不能活著。
她沒有勇氣回到他身邊,寧願就這樣跟他耗著,蹉跎一生青春也無妨,反正,她也不可能再有別人了。
她只是沒有告訴他,她也會寂寞,大多時候,她也想有人陪、有人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夜裡挨靠著心愛的男人,想要他時時刻刻陪在身邊,而不是每週末的幽會就夠。
她的矛盾、她的痛苦,又有誰知道?
將臉埋在膝上,無助地落淚。
混蛋楊仲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58:41
第20場 我們的愛情,已經沾染太多的顏色
容他再重複一遍……這圈子真的很小的。
分手伴侶狹路相逢,會是什麼樣的場景?楊仲齊還真的是經驗有限,他的伴侶一直以來都只有那一個,也一共就分手過兩回,而——每一回都算不上好聚好散。
中途離席去廁所,清洗沾到酒漬的袖口,便見龔雲顰站在門口瞪他。
「你也在這兒?」剛才還真沒看到。
「那是什麼局?」說是公事上的應酬,不像。傅老早就退休不管事了,傅家小姐也在,連他兩位堂弟都在座,哪來的生意這麼大面子,要動用到兩大企業負責人,外加高階主管全列席。
楊仲齊倒也大方,坦然回應:「兩家聯誼。」
她容色一沈。「聯誰的誼。」
「我。」如何?犯了哪條法?
「楊仲齊,你故意的?!」
他笑了笑。「是。又如何?」向她提過不止一次,她不屑一顧,否則今天坐在那裡的人會是她。既是如此,她又有什麼資格對他發飆?
「不要以為只有你會玩!」她被他激到口不擇言。信不信走出這道門,她的選擇不會比他少?
「這種事,不必跟我交代。」他從來都不是她的誰,不是嗎?
「仲齊!」她真的慌了,頓時發現,自己對他,一點籌碼都沒有。
他談天氣似地,淡淡地說:「你似乎以為,我會一再把自己的話吞回去?第一次,是我們的三年之約,我沒走;第二次想了斷,卻莫名跟你滾上床,不清不楚纏了好些年。這一次,我若是再沒走成,這輩子我就認了,任憑你折磨到死。」
折磨——她對他而言一就只剩折磨?
他抽了兩張紙巾,壓壓沾濕的袖口,隨後從容地自她身邊走過。
龔雲顰被他的淡定激到失去理智,一個衝動便扯住他手腕往廁所裡去。
倒也不是掙不開,有心要拒絕的話,一個女人的力道哪能跟他比?只是覺得拉拉扯扯很難看,有失風儀。
門板「砰」地一聲,重重關上。
他訝然失笑。「龔小姐,這裡是男廁。」氣昏頭了嗎?
是,她是真的氣昏頭了。
踮起腳尖,迎面重重吻上他,過重的力道,甚至咬痛了他的唇。
「夠了沒?」楊仲齊只是定定地看著她,沒有過度反應。
望上他冷然無緒的眸,察覺到他態度有多淡漠,她怔怔然。
他從來……沒有對她這麼冷,連眼神,都沒有溫度。
他伸手扯開她。「我不是你的洩慾對象。」再也不容她,如此作賤他。
「我……不是……」
「不是嗎?」那是什麼呢?
他動手抽紙巾擦拭,彷彿連一丁點屬於她的氣味,都無法忍受留在他唇心,一如……過去對每個女人那樣。
她現在,只是那些女人之一而已了嗎?
龔雲顰滿心惶然,一張手,牢牢攀住他頸脖,將臉埋入。
「不要鬧了……這不好玩……」她知道他不開心,但是不要這樣嚇她,不要把她隔離在他的生命之外,當成陌路人,她無法忍受這個。
他電話關機、不見她,連婭婭都不要了,完全斷得乾乾淨淨,好不容易見到他,卻是在跟別的女人吃變相的相親飯局……她快要被他逼瘋了!
楊仲齊靜立著,背靠著冰冷的磁磚,胸前抵著她暖熱的軀體。
一直以來,他都陷在這樣的局面裡,冷熱交替,苦樂參半,在痛苦中快樂著,矛盾不已。
他沒有伸手擁抱,只是麻木地,幽寂道:「你不也一直這樣對我?」
從不肯讓他真正擁有,隔著一段距離,看他為她苦惱傷神。
「我、只是……」想讓他多在意她一點。
「只是想折磨我?」
「不是!」她懊惱道,不知道該怎麼讓他明白……
詞窮了好半天,只能低抑地、委屈無比地吐聲:「你明明知道,我心裡只有你……」
他知道。
知道她愛著,也知道她恨著,愛恨交織,無法釋懷。
再這樣糾纏下去,他們都會很痛苦。
他歎息道:「放過我吧,我真的累了,沒辦法再跟你磨下去,欠你的,這十年夠不夠還?如果不夠,讓我下輩子再還,可以嗎?」
「我不要!」她本能道,說什麼也不想跟他恩怨兩清,他們這輩子,不可能扯得完的。
「你不是總說,我是你老婆嗎……」她記得啊,心裡也一直認定,自己是他的妻,只是嘴上不說而已。
「我的妻子,是龔悅容,不是你。」不是眼前這個有太多複雜心事、太多防備與計較的龔雲顰。他的妻,很純粹,一心一意愛著他,沒有那麼多曲折心事。
他……很想她。
很想念那雙圓圓亮亮的純淨雙眼,仰望他時全然的愛慕光芒,想念她沒有保留的擁抱與親吻,想念她無條件給予的愛情。
現在這個她,只讓他覺得陌生,與疲憊。
「我們的愛情,已經沾染了太多的顏色,你懂我在說什麼。」
除非時光倒流,否則他們再也不可能回得去,過去那段純粹的愛情、單純的喜樂。
她懂得,所以無言以對。
那個像白紙一樣,傻氣純真的龔悅容,她又何嘗不想念?
一傾首,抵著他胸口,無助低喃:「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嘛……」
他靜默了良久,僵在半空中的手好半晌,終究還是沒給予撫慰,選擇將她推出一臂之外,轉身開門。
好死不死,楊叔魏就在這當口踏進來。
「咦?二堂哥,你是在廁所裡溺斃了喔,我們都、都、都……」聲音卡住,看到他後頭的龔雲顰時,瞪直了眼,硬是吃螺絲半天,轉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仲齊哥跟婭婭的媽,幾時有這麼好的交情……呃,或者說「姦情」?!會一男一女共同關在——所裡,怎麼想都只有那回事……
「我袖扣掉了,龔小姐在幫我找。」他摸摸袖口,隨意抓了個一聽就覺得很敷衍的藉口。
「喔。」楊叔魏只能照單全收,低頭幫他找。
「這裡。」龔雲顰伸出手掌心。剛剛用力過猛,被她扯下來了。
「謝謝。」他禮貌地接過,拒絕她替他別上這類太親密的舉動,率先離開。
楊叔魏看看他二堂哥,再看看後頭表情也很耐人尋味的龔雲顰。
一男一女關在廁所裡找袖扣?會不會太瞎了?
不過兩人看起來儀容端整,不像「亂來」過的樣子,無憑無據也不好指著對方的鼻子說……你弧!要拐人也用心一點好不好?我看起來這麼好騙嗎?
「那個……」場面有點乾,又不是不認識,而且之前去她櫃上挑首飾送曉寒,她給了他一個超殺的折扣,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不理人,便順口說了幾句應酬話。「沒事的話,要不要一起來?」
「好。」
「……」呃,他只是說說場面話耶,怎麼她真答應了?
他後來覺得,他真是挖坑給自己跳。
好好的聯誼飯局,除了男女雙方與親屬外,沒事亂入個路人甲做什麼?
仲齊哥一直冷眼瞪他。嗚,他現在知道了,原來這兩個人的交情真的既不好也不熟……
沒事自作聰明,現在好了吧,把場子搞得更尷尬,連坐他左手邊的老哥,都半掩著臉偏向他這頭,由齒縫間低低擠出聲音。「你這個白癡……」
自己挖的坑,只好自己填,拚命找話題暖場,幸好傅小姐很捧場,肯接他的話題,還說龔雲顰店裡的飾品,身邊的人都挺喜歡,一直想找時間去捧個場,希望她能給她一點小小的優待之類的,然後女孩子稍微聊了一下目前流行的走向,整個場面看起來還算自然。
最終,整個飯局在有點小走調、然後他又說不出怪在哪裡的詭異氛圍下結束。
***
在兩家的推波助瀾下,楊仲齊無可無不可地與傅家小姐往來過幾回。
就單純吃個飯而已,他不確定能不能發展出什麼來,但,至少試試。
這一日,約好去聽音樂會,下班前接到對方傳來的簡訊,他看完猶豫了一下,還是回覆:「好,那裡我知道,我去接你。」
無巧不巧,就是龔雲顰店裡。那天說了會找時間去她店裡捧個場,還真的說到做到。
他原想,人到了,就傳個簡訊,告知在外頭等她,避開就好。
誰知——
「咦,你到啦?進來呀,想聽聽你的意見。」
無可奈何,只好停妥車,舉步入內。
傅家小姐朝他招招手,晃了晃兩款耳環。「哪個好看?」
「這個吧。」她膚色白皙,不需要太華麗,簡單的流線造型,就很雅致。
龔雲顰靜默旁觀。
原本,傅小姐在這兩款耳飾間很是猶豫,他一來,隨口一句話,傅小姐便連遲疑也沒有,將他指的那款飾品遞向她——「那就這個了。」
典型的女為悅己者容,就像過去的她。
傅小姐很明顯是有那個意思,那,他呢?
她望向他,想由他臉上找出一絲線索。
他支著下顎,隨意觀看,目光停駐在展示櫃的某一處。
「這個……」
她順著他指示之處望去。「那是……對戒。」
「我知道。」有眼睛看,很明顯好嗎?
她極力穩住心緒,將他指定的對戒取出。
他端詳了好一會兒,道:「就這對。」
「你——」已經發展到這樣的地步了嗎?如果只是單純當情人戒,不會慎重至此,百萬鑽戒怎麼想都只有一個方向——
她一直知道,他有結婚的渴望,卻沒想到會這麼快,還不到兩個月……
她吸了吸氣,故作輕快地調笑。「楊總好眼光,不問問價格?」
「不需要。」
「戒圍……」
「這樣就可以。」
那不是她的戒圍。她不會自戀到以為,那是為她準備的。
她一陣怨惱,故意一點折扣也不打,原價給他刷下去!
他眼也沒眨,不痛不癢地簽下大名。
她喉頭扼住,困難地擠出聲音。「楊總……挺大手筆的。」
「送家人的,不必計較。」
他……當初送她婚戒時,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只是現在,那個讓他一擲百萬,嬌寵在手掌心上的人,已經不是她。
明知她是想到哪裡去了,他偏不置一詞,結完帳便轉身走人。
「那個……」傅家小姐在身後,猶豫了會兒。「你跟龔小姐……」
「怎麼?」
還要裝傻嗎?「我剛剛,看到她眼眶泛紅。」
見他定下腳步,靜默著不吭聲,再道:「她功力沒你深厚,你深沈到剝去十層假面具,都還看不到真正的心意,她不一樣,你隨便刺幾下,她就痛到飆淚了,看得出來,她真的很愛你。但是,不管你們的故事有多悲情又有多無奈,我一點都不想當別人愛情裡的陪襯。」
望向男人沈晦面容,歎了口氣,補上最後一句……
「所以,我們還要繼續嗎?」
***
「抱歉。」最後,他回了這句話。
然後,送她回家。
沒聽成音樂會的夜晚,一個人獨自待在家裡。
這偌大的屋宅,節日時還好,大夥兒回來聚聚,一屋子歡聲笑語,很是熱鬧,但是大多時候,他是一個人守著祖宅,夜晚來臨的時候,靜到連說話聲都有回音。
龔雲顰或許不瞭解他的堅持,說他挨不住寂寞也好,說他愛得不若她堅定,輕易放棄也好,甚至說他薄倖寡情,什麼都好,他真的不想再一個人,守著空寂屋宇,挨漫漫長夜。
「混蛋楊仲齊!」
數不清第幾次咒罵,失眠了一整夜,清晨起床,看見鏡中的自己……雙眼浮腫、腦袋脹痛。
她煩躁不已。
楊仲齊,你最好別給我來真的,要是真敢向別的女人求婚,我跟你沒完!都到了這地步,還會不曉得他有多認真嗎?他是決計不會再為她讓步了,那她呢?
左迂右回、想東想西,所有顧忌不全都是為了他嗎?一旦沒有了他,這一切又還有什麼好拘泥的?
即便十三年前的事再重演、即便他心裡最重要的不是她、即便愛他很苦很累、即便她的愛情再沒尊嚴……那又怎麼樣?最糟也糟不過失去他。
她這輩子,唯一怕的也只是他不要她而已,而現在,她已經在面對了,還顧慮什麼以後?
她抓來手機撥打,另一頭仍是一成不變的機械女音。
關機、關機、關機!
楊仲齊,你一定要逼我低頭是嗎?
好,我認了!誰叫我是愛得比較慘的那一個,這輩子注定任你搓圓捏扁。你給我等著!
***
楊仲齊開會開到一半,秘書急匆匆地推門進來。
「楊總……」
會議被打斷,他不悅地蹙眉。「我說過,任何事等我開完會再說。」
「但——婭婭打電話來。」她頓了頓,猶豫該不該說下去。楊總臉色不太好看耶。
「說。」
「她……在哭,聲音聽起來很急,說要自己跟你講……」
下一秒,還在位置上的那個人,已經迅速掠過她,快步走出會議室。
「寶貝,什麼事?不要急,慢慢說……」
楊叔魏隨後跟出來,就見他聽完,扔下電話往外衝。
「仲——」喊都喊不住。他從來沒見過行止沈定的仲齊哥這樣失了方寸、慌張失措的模樣,步伐完全凌亂,還撞到桌角,弄倒一大疊文件,只除了……那年在公司,聽到爺爺昏倒送醫急救那回。
那個情緒一向埋得很深、很內斂,不容他人看透的男人,如果不是生命中最在意的人,是不會讓他露出那樣的驚慌神情,但……那個在他心中,直追爺爺地位的人,是誰?
婭婭?還是……他腦中,本能地浮現另一張臉。
會是她嗎?
***
龔雲顰出了車禍。
接到婭婭電話,來的路上他心思紛亂,諸多的可能與假設幾乎令他崩潰。
不要再來一次。拜託你!我已經無法再承受任何的失去了。
他可以承受分手,一輩子不見面也無妨,但那和生命消逝是兩回事。她可以不是他的,但她不能不活著!
婭婭什麼也說不清楚,醫生也不會對一個九歲孩童說得太深入,他完全不清楚情況究竟如何。
一路趕來醫院,醫生已經處理好外傷部分,基本上沒有大礙,至少不會有危及生命的大礙。
情緒瞬間大起大落,他幾乎虛脫地跌坐椅中。
「腦部的斷層明天會出來,詳細的情況也要等明天才會知道。另外——龔小姐懷孕九周了。」
尚未回歸定位的心緒,再度被震出一臉茫然。
「你是孩子的父親嗎?」先問清楚,才知道有問題該聯絡誰。
「我是。」他怔怔然,本能回應。
醫生點點頭。「胎兒生命力很強,安穩地待在母體,沒受到影響。」
「是嗎……」所以,是最後那一回?
對了,他們那時各懷心事,壓根兒都忘了避孕這回事。甚至還是夫妻的那三年,有些時候也是算安全期,避孕措施做得並不徹底。
他那時是想,真有了也無所謂,他從來都不排斥有小孩……
離開診間,腦袋仍覺暈眩,有些無法消化。他竟然……當爸爸了。
回到病房,看見婭婭趴在母親病床前,眼眶紅紅,他不覺心房一陣疼。
婭婭朝他望來,他直覺張手,待小人兒快速飛奔而來,將他緊緊抱住。
「楊叔,我好害怕……」她只剩媽咪一個親人,要是出了什麼事,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要怕。」不知是剛得知自己當了父親,一顆心格外善感溫軟還是怎地,只覺懷中人兒令他極其不捨,看她紅著眼眶、無助又脆弱的模樣,無邊無際的憐惜在胸口蔓延。
他蹲身,很輕、很溫柔地一字字說道:「寶貝,你聽我說。我跟你媽咪分不分手是我們大人的事,那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也不會因此斷了我們的緣分,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會在,所以你不用害怕只有一個人。」
婭婭吸吸鼻子,點了一下頭。「那媽咪怎麼樣了?醫生都不告訴我,只叫我打電話找大人來……」
「放心,她沒事。」就算有,他也會一肩扛起。那不是九歲孩子該煩惱的事。有了他的保證,姬姬這才安下心來。
她相信他,無條件相信。
一直以來,只要有楊叔在,就什麼事都可以解決。
有楊叔在,她就不怕。
她抹抹淚,讓自己安心地,依靠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0:59:18
第21場 記憶有時候,是一種負擔
「傻丫頭,為什麼不回去?婆婆臨終前,你答應過我,會和他好好過日子,現在這樣,是想讓你最愛的婆婆死也不瞑目嗎?」
她很想回答,卻發不出聲音。
「再說,全世界我最知道,你對他的感情有多深,沒有他,你活得了嗎?」
我……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沒有她,還是可以好好的,可是她沒有他,連一刻都不知道要怎麼挨下去。
他沒有她那麼愛。她總是很怨懟這一點。
「那,我來幫你決定好不好?」
好。
她相信他。在最無助的時候,遇到的人是他。
她還是得,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她一個人像遊魂一樣在路上晃蕩,不曉得該去哪裡,也不曉得什麼地方可以讓她停下腳步,人生茫然得找不到活下去的目標……
然後,他差點開車撞到她。
她跌坐在地上,又茫茫然地站起來,一點也不覺得痛。
他追上來,問她要不要去醫院?
她搖了搖頭。去醫院幹麼?她討厭醫院,現在那裡會讓她想起婆婆,想起她一直等、一直等,都等不到她的丈夫……
她好失望,甚至忍不住開始怨恨他了。
「這個時候你應該要假裝很痛、爬不起來的樣子,然後狠敲對方一筆。」這個人好奇怪,怎麼會教她如何敲詐他?
「痛……」她皺眉。
「不是吧?這麼快就現學現賣……我教的招別用在我身上啊!」
「不是……真的痛……」她捂著肚子,好痛。
那人慌慌張張將她送到醫院。
好痛,仲齊……
怎麼喊,都沒有用,他從來不會在她需要時留在她身邊,她只能一個人痛。後來,那個人問她:「為什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又問她,「有沒有什麼是我能幫你的?」
她想了又想,最後說:「我想要……改變自己。」想變成一個漂亮、舉手投足盡皆風情,能夠讓男人傾倒的女人。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很糟糕,她不要這樣的龔悅容。
女為悅己者容,再也不要了。
她要當自己,只為自己活,像天上的雲朵,一顰一笑都牽動男人心緒的那種風姿耀眼的女人。
但是繞來繞去,她還是回到那個男人身邊,她的心根本離不開他。
「你呀,說什麼不要了。從二十歲遇到他,你就只為他而活了。讓自己變成這樣,不就是自卑,怕配不上他?努力讓自己變得有魅力,想抓住的還是只有一個男人的目光,你的心從來沒有放棄過他。」
那,要怎麼辦?
她覺得好痛,愛得好痛,可不可以不要了?她不想要再愛了……
反正,他也不要她了。
「記憶有時候,是一種負擔,對不對?人如果能像張白紙一樣,單單純純想哭就哭,想愛就愛,毫無顧忌,那也是一種幸福。」
她想起,他也說過,她變得不一樣了。
他想念以前的龔悅容。
她也想。想單單純純去愛,沒有那麼多計較,沒那麼多心機,沒那麼多惶恐與顧忌。
「那這樣好了,我幫你帶走它。」
好。
只要他說的,她都相信。
他只會為她好。
她後來有問過他,為什麼會追上來,一直纏著她,那時覺得他很無賴。
他笑笑地說:「因為那時候,我覺得如果我不管你,你應該會死掉吧。」
她看起來,就是一副不想活了的樣子嗎?
也是。那時的她像抹遊魂,記憶一片空白又麻木,如果不是遇上他,如果不是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力量,她一定撐不下去。
謝謝,小顧……能遇上你,真好。
「那就好好跟他過日子。你不要的累贅,我替你帶走。」
***
「你是誰?」
楊仲齊想,自己這一生,鮮少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但她,總是能令他失去鎮定,變得一點也不像自己。
例如,昏睡時還流著淚,聲聲喊著「仲齊」,醒來後,卻對著他問:「你是誰?」的這一刻。
「別鬧,小容,這不好玩。」風水輪流轉,數日前她才這樣求過他而已,沒想到今天會輪到他說這句話。
他以為,她還在跟他嘔氣。
但她,很認真,一點玩笑意味也無。
「我不認識你。婆婆呢?我要我的婆婆——」
她的眼神、動作,都太稚氣,他開始感到一絲不對勁。
詢問過醫生,得到的答案卻是……
「我們看過龔小姐的斷層掃瞄,初步判斷,應該是腦部的海馬回受到損傷。簡單點解釋,我們的大腦主要分為幾個部分:腦幹、小腦、邊緣系統和大腦。海馬回是屬於邊緣系統的部分,主要是掌管記憶,將日常生活所學,長期地儲存在這裡,當這些記憶日積月累,就會累積成智慧、經驗,與知識。龔小姐也許是因為撞擊,使這部分受到些微損傷。」
也就是說,她失去了某個區塊的儲存資料,也就沒有那一段的成長經歷。
「能恢復嗎?」
「很難說。勸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換個方式想,就像電腦某個磁區損壞,所以無法再讀取那部分的資料,與其想方設法將它還原,做那些不見得有成效的事,我們會比較建議——」
直接格式化,重新建檔,輸入新的資料。
他聽懂了。
連日來一再受到震撼教育,饒是再沈著的男人,也很難再維持鎮定。
龔雲顰鬧了數日,好說歹說,才終於讓她接受,她的婆婆已經過世很多年,她現在只有他,還有一個女兒。
她張大眼,像個迷路孩子的茫然模樣,讓他很是心疼。
幸好,她跟婭婭的相處還不錯,有女兒在一旁安撫她的情緒、陪伴著她,這幾天她的心情有比較平復些,有的時候,還可以和女兒玩些小遊戲。
「跟一個年齡好像跟自己差不多的媽媽相處,感覺好奇怪。」婭婭後來悄悄地這樣跟他說。
他摸摸孩子的頭。「辛苦你了。」現在,似乎是女兒的心智年齡成熟些,要擔待母親的喜怒哀樂。
她搖搖頭。「不會辛苦。」自己的媽咪,照顧她是應該的,反倒是楊叔,才真的是跟媽咪沒有關係了。
「你現在還要跟媽咪分手嗎?」在媽咪這麼需要他的時候。
「我不知道。」其實現在,分不分手根本不重要了,跟一個心智年齡只有十來歲的人,能談什麼感情?
「你們——為什麼會分開?」婭婭一直想不通這一點。媽咪很喜歡楊叔,楊叔看起來也不是對媽咪沒有感情的樣子,那為什麼一定要分開?
楊仲齊凝思了下,試圖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說明——
「我的存在對她來說,就像一根紮在手掌心上的釘子一樣,握牢了只有滿掌鮮血淋漓的痛,想放開,又扎得太深。」所以,與其這樣慢性折磨,盡誤一生,他才會替她作下這個她不能作的決定,一次發狠地拔除它,雖然一時會讓她痛徹心腑,但只有這樣,才能讓時間,慢慢地癒合傷口。
儘管,會讓她怨恨他太狠絕。
婭婭似懂非懂地聽著,偏頭思考。「那為什麼你要當釘子?當便利貼不可以嗎?雖然握牢了會有一點縐啦。」
他想起,之前將他和婭婭的聯絡方式寫在一張便利貼上,他們一個要上班、一個要上課,無法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交代她如果有事,再撥電話給他們。
龔雲顰很小心收著那張便利貼,連睡覺都握在手掌心上,怕不見。
是啊,婭婭說的沒錯,對她來說,這二十年所經歷的一切,已經被全數抹去,現在的她,與一張白紙無異,如果真的要格式化重新建檔,他為什麼不給她所有最美好的一切?
他可以不再是那根扎得她鮮血直流的釘子,而是溫馨牽掛的便利貼。
事已至此,他只能調整自己的步伐,陪她走下去,即便只有十歲的心智年齡又如何?最糟也不過就是失去而已,他們連失去的痛都輾過一回了,還有什麼不能面對?
他可以,慢慢陪她長大。
之前漫無目的,都願意等十年,再加碼個十年賭注,也沒什麼差別了,橫豎他這一生也沒別的可能了。
他歎上一口氣。這樣都走不了,話還真不能說太滿。
人說事不過三,既然他三回都沒走成,看來,真得任她折騰一輩子了。這什麼孽緣啊……
***
處理完比較緊急的公務,趕來醫院時,婭婭在一旁的家屬看護區睡著了。
這孩子也夠累了,每天跟他一樣,學校醫院兩頭跑,把媽媽看顧得無微不至,超齡的懂事。
他檢查完擺在桌上的作業,起身將病房冷氣強度調弱,找毯子給她蓋上,不經意聽見她喃喃的一聲囈語——
「爹地……」
她,很想念顧政勳吧?
也是。才九歲的孩子,誰不渴望父愛與陪伴?
她在作夢。
但又不太像是夢,很早很早以前,爹地還在的時候,問她:「再給你一個把拔好不好?」
她聽不懂。每個人,不都只有一個爸爸嗎?
爹地說:「爸爸和爹地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念法、寫法,都不一樣。」
「喔。」三歲小孩,很好唬弄。
但是爹地還沒告訴她,要給她的新把拔在哪裡,他就再沒有回來過了,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問。
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有記憶得很早,記得很多爹地說過的話,也記得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她不確定,這是不是夢,隱約間,好像又聽見爹地的聲音,對她說:「小寶貝,送你一個全世界最珍貴的禮物,但我不告訴你在哪裡,你要用自己的智慧去找,找到就是你的,你會很幸福很幸福。」
是嗎?那這個禮物在哪裡?
「嗯,我算算看。你大概要吃個十五次生日蛋糕,才有那個智慧,看見你的禮物吧。」
好久喔!我可不可以賴皮,早一點看到我的禮物?
「可以呀。」爹地笑了笑,依然像以前一樣,很寵愛、很寵愛地摸摸她的頭。
「那你就要張大眼睛看,我們的小婭婭那麼聰明,一定找得到。」
她還想再問清楚一些,但她找不到爹地,拚命地一直追、哭著喊爹地,他都沒有理她——
用力睜開眼,俯視她的男人,很是憐惜地替她拭淚。「又夢見你爹地了?」
她一張手,抱住他的脖子哭。
從以前,每次夢見爹地,醒來都是楊叔在身邊安慰,像現在這樣,輕輕摟抱、很疼愛地拍撫她的背。他一直、一直都在她身邊,陪著她長大。
爹地說,要送她全世界最珍貴的禮物,然後醒來,她就看見楊叔。
對她來說,全世界最珍貴的,除了媽咪就是楊叔,但,楊叔是她的嗎?這個疑問,已經在心裡很久、很久了,媽咪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回答她,那她只能自己找答案。
她跳起身,自己把淚一抹,抓著他的手往外走。
「等等,小甜馨,你要拉我去哪兒?」
左彎右拐,一面仰頭看指標,最後停在血液檢驗科……應該是這裡沒錯吧?她問護士小姐:「我要做親子監定,是這裡嗎?」
「是的。」護士小姐帶著親切微笑問,問的當然是大人。「請問是兩位要做親子關係監定嗎?」
楊仲齊完全狀況外,不比護士小姐好多少。
「對。」依然是婭婭回答。
「這邊請。」
填完表格、做完採樣,婭婭說:「請用最速件處理。」
護士小姐看看他。
仍有些無法反應的楊仲齊,本能附和:「聽她的。」
「……」到底誰是大人啊?怎麼感覺好像是小孩在作主?
護士小姐走開後,他蹲身與婭婭平視。「為什麼要做我們的親子監定?你懷疑你是我的女兒?」
「我不確定,但就是有這種感覺。楊叔難道都沒有懷疑過嗎?」
坦白說……還真沒有。
沒有人告訴過婭婭她的身世,她一直都認為自己是龔雲顰生的,母親與他過從甚密,小孩難免會有這樣的聯想。
既然孩子有疑慮,那就驗吧,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免得這事長久擱在心上困擾著她。
隔天下午,檢驗報告出來,婭婭很心急地催他去取件。
醫院漠視小孩人權,什麼都不跟她講,讓小人兒扁嘴在一旁嘔氣,看得楊仲齊一臉好笑。
「你是在急什麼啊?」
取完件回來,看到報告的結果,反而是他被雷打到,久久說不出話來。
「有這麼意外嗎?」得到答案後,反而是婭婭有心情笑弄他了。要是沒幾分把握,她才不會跟楊叔瞎鬧。
「你……怎麼會知道?」看她的樣子,像是已經有七成把握,這張檢驗單,只是證實而已,不會太訝異。
而他這個當爹的……居然不知道自己女兒已經這麼大了,還日日在他眼前晃……
如果他會有孩子,那孩子的媽絕對只有一個人選。
襲小容!
他咬牙,看著坐在病床上啃蘋果,一臉好悠閒的事主。
明明是兩造共犯,怎麼她可以好純真、沒事人一樣地在一旁看戲,而他卻要被雷劈成焦屍,還連罵都罵不得?
「楊叔……不太開心嗎?」婭婭嘴角笑意斂了斂,不安地看他。
楊仲齊回視她。「你呢?有很開心嗎?」
「嗯。」她重重點頭。不是爹地不好,而是楊叔在她心裡,一直有不同的地位與份量,爹地去世的時候,都是楊叔陪著她,她記得的。
明明不方便,可是還是到哪裡都帶著她,她記得他一邊開會、一邊抱著她睡;記得他看文件,她爬到他腿上纏賴;記得他陪她玩遊戲,再忙都會每天跟她談談心;記得他餵她吃的每一口飯、送她的每個寵愛小禮物、哄她睡覺的每一則床邊故事。
在她的心裡,楊叔的位置跟爸爸沒兩樣,現在知道他們真的有很親密的關係,她得到的疼寵是名正言順的,感覺,很開心。
對上女兒忐忑不安、等待他反應的面容,他緩緩露出微笑,朝她張開臂膀,看著女兒毫不遲疑地飛撲而來,緊緊抱住。
她從小被楊叔抱到大,但這個擁抱,感覺卻很不一樣。
是父親的擁抱。
「爸……」她要告訴爹地,她很聰明,不用十五歲就找到她的禮物了。
這個禮物……真的很棒。
楊仲齊吸了吸氣平復情緒,低頭親親女兒額心。「小甜馨,你是媽咪送給我最棒的驚喜。」
他的女兒比他還聰明,他都沒發現的事,還得她來告訴他。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婭婭喬了一下方位,舒舒服服枕靠在他肩窩。「大家都以為小孩子不懂,其實我三歲的事情都還有片段記憶,媽咪從來不跟爹地一起睡,但是跟你卻可以那麼親密,要說我是誰的小孩,你的話說服力比較大。」
「你又是怎麼知道,我跟你媽咪……很親密?」他自認不曾在孩子面前,有過度逾矩的行止。
「喔,就有一次,看見媽咪買男生穿的內褲,然後我在你衣櫃有看見……」
「好,停!這個議題跳過。」耳根窘熱。他一點都不想跟女兒討論內褲的事。
「還有這個。」她抽出藏在衣服底下的銀鏈。「媽咪說它很重要,叫我要收好,不可以搞丟,那是爸爸要給我的。我後來在你的書房看見你跟祖爺爺的合照,照片裡的人跟這個很像,今天要看報告,我就想戴來問你。」
他輕輕撫過銀鏈,握住底下的墜飾。「對,這個懷表是我送你媽咪的,照片裡是年輕時候的祖爺爺和祖奶奶。」
沒想到龔雲顰還記得他說過的話,很慎重地交給女兒了。
「所以你說,媽咪怨恨你,但我覺得,好像沒有很恨。」因為媽咪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還是很有愛的感覺。
是啊,如今再去回想她那些行為,他原先以為是折磨、利用的總總行徑——
她藉口要出國旅遊,讓他陪女兒過兩歲生日。
她藉口工作忙,拿他當假日托嬰中心。
她將女兒的教育大任推給他。
她動不動就撩撥他,絆著不讓他走……
但,她這些行為,讓女兒的童年裡,有滿滿的他,如今回想起來,竟一點遺憾也沒有。
他參與了女兒每個時期的成長,與她那麼親密,感情那麼好。替女兒泡過牛奶、換過尿布,牽著她的手走第一步路,教牙牙學語的她說人生第一句話,分享她的喜怒哀樂、教育她的品德與知識……除了不曉得兩人的關係,其餘一切,他與一名父親又有何差別?
她只是沒有明說,其實一直在給他機會陪伴女兒,他管教女兒時,她從不干預,給他十足的權限與信任,不曾剝奪他身為父親該有的權利。她連這些都為他設想到了,怕他心裡有一絲遺憾,這樣的女人,怎麼會是恨他的?
她說……從頭到尾,我只有你一個男人。
他以為,那是為了留住他的謊言,但是連婭婭都說,她跟顧政勳不曾同房,她自始至終,真的沒有叛離他們的愛情。
她跟顧政勳結婚的時候,都已經有了婭婭,顧政勳明明什麼都知道,還放任她帶著婭婭來撩撥他。再者,婭婭若真是顧家的骨血,顧家那頭怎麼可能不吭聲,把孩子留給後母,這並不合常理。
細細一想,便覺那段婚姻背後必然另有文章,且顧家人多半知情,所以婭婭跟顧家人不親,反倒跟楊家人親多了。
他起身走向病床,來到那個啃著蘋果觀賞父女相認年度大戲、看得津津有味的觀眾面前。
龔雲顰見他一逕望著她,也不說話,伸手將啃了一半的蘋果遞去。「要吃嗎?」要吃就說,幹麼一直看?
他沒往遞來的蘋果咬上一口,而是彎身抱住她。「謝謝你,小容。」
那一年,她慟失唯一的親人,又懷著身孕,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陌生異地流浪……如果不是遇上顧政勳,會發生什麼事他想都不敢想。
光是假設,就已心臟抽緊,疼得不堪負荷,難怪她不要顧政勳說。不想讓他難受,更不願意用他的愧疚感來綁住他。
她讓他,欠她好多。
龔雲顰有些彆扭地掙扎,她不習慣跟男生靠太近,求助的眼神望向婭婭。
「媽咪,這是你等很久的。」等爸爸一記疼惜的擁抱,她知道的。
「你記不記得,之前總是一個人,半夜睡不著,泡一杯茶,坐在陽台發呆,有時候會很輕很輕地哼歌,看起來好惆悵。」
「什麼歌?」她不記得了。
「只是女人,容易一往情深,總是為情所困……可是女人,愛是她的靈魂,她可以奉獻一生,為她所愛的人……你還告訴我,以後要多愛自己一點,千萬不要愛一個男生比自己多,更不要去愛一個有太多包袱,多到放不下你的人,很苦的。」楊仲齊閉了下眼,掩去眸心的淚光。「對不起……」
他以為,放手是兩人的重生,卻不曉得,放開她,她不能獨活。
她為他做了這麼多,用盡全部的生命在愛他,而他,又能為她做些什麼?
「爸,你的包袱,我能替你扛嗎?」
他鬆了鬆手,意外地望向女兒。「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知道。」整個楊家。
她在楊家混了這麼久,又不是混假的。她知道她的爸爸很了不起,承擔一間公司數萬人的生計,還有楊家的榮辱興衰。
大家都說,他是楊家的驕傲,她也覺得,這樣的爸爸是她的驕傲。
以前她不能說什麼,現在她也是楊家的子孫,那應該有資格幫他扛吧?她也想成為爸爸心中,最驕傲的女兒。
「那很累。我十歲就承擔那樣的使命。」一路走來,比誰都知道個中辛酸。
「你跟媽咪不是都說我很聰明嗎?那爸爸十歲可以,我九歲也可以。」
「你確定?」他當年……好像也跟爺爺說過類似的話,婭婭不愧是他的女兒。她想了一下。「這樣,媽咪是不是就會快樂?」不用再一個人落寞地哼歌,爸爸也不用為難,覺得虧欠媽咪太多,兩個人都可以很開心,對吧?
他點頭。「我會盡我全力。」
她也點頭。「好,那我也會盡力。」
他張手,心疼地摟了摟女兒。
才剛成為楊家人,得到的不是無盡的嬌寵,而是沈重的責任,或許,當原來的顧馨婭,會比楊馨婭輕鬆許多。
他現在,有些懂爺爺當年那個擁抱的心情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1:00:27
第22場 心的記憶不會喪失
媽咪身上的外傷好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至於其他部分,那是家屬該去努力的,醫生也愛莫能助。
出院以後,父親把她和媽咪接到家裡來照顧。
長期觀察下來,實在不是她要說,她覺得媽咪好像比她還難教。
「人家不要這個名字。它好難寫!」媽咪有時使性子,氣到摔筆。
爸爸歎了口氣,說:「這是你自己改的。」
「不要嘛!我要婆婆給我取的名字,我要叫小容!」不記得的人,什麼都可以耍賴。
「好,我明天找時間陪你去改回來。」然後爸爸隔天真的抽空帶她和媽咪去戶政事務所,幫媽咪把身份證上的名字改回來,也順便辦認領手續,讓她入楊家的戶藉。
她現在,叫楊馨婭了。
喔,對了,爸爸把她們接回來的那天,有召集所有的楊家親友,給她和媽咪正名,好像除了四堂叔,大家都在撿下巴。
「我就說!一男一女關在廁所撿什麼袖扣,撿肥皂還差不多!」
這句她有點聽不懂,撿袖扣和撿肥皂的差別在哪裡?
「有未成年在這裡,說話節制點。」五堂叔被爸爸瞪了,但她還是想知道什麼叫「撿肥皂」啊,不要漠視小孩「知的權利」嘛!
「二堂哥欺騙我的感情,虧我還心疼你孤家寡人,長夜寂寞,原來都是白心疼了,還我眼淚來!」
「眨個眼而已,居然就有妻也有兒了,還硬是比我家小皮蛋大上一歲,有夠趕進度的,搭高鐵都沒那麼快……」
大家鬧了一個晚上才散去,媽咪已經累到眼皮打架,早早就在一旁夢周公,最後是爸爸把她抱回房間去睡。
媽咪現在,很多事情都要從頭學起,爸爸替她找了家教,但是很多事情,媽咪還是會跑去問他。
爸爸對媽咪很有耐心,包容完全無上限。剛開始媽咪本來還有點跟他保持距離,現在整個超黏他,晚上沒有他都睡不著。
她都不知道,爸爸也有那麼像老媽子的一面,叮嚀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做,什麼事情都要留意,畢竟媽咪現在的狀況,一切都得由爸爸來擔待,他承擔了父與母的雙倍責任。
一個心智年齡只有十來歲的小孩,懷孕簡直是一場災難,她沒有足夠成熟的心智去擔待身體的變化與不適,每天都在鬧脾氣,挺著肚子更讓爸爸無時無刻提心吊膽。
她其實覺得爸爸有點可憐,更多時候媽咪比她更稚氣、更像小孩,要說家庭幸福都是騙人的,實際上他跟照顧兩個女兒有什麼差別?
有一次半夜起來喝水,看到爸爸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看著他以前和媽咪的合照,臉上的表情還有眼神,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她想,平常時候的爸爸,也不可能讓別人看到他那麼無助脆弱的樣子吧!
然後媽咪醒來沒看到他,找到客廳來。
他仰眸看過來時,媽咪扯扯他的袖,問:「心情不好?」
「沒有。」
「你騙人,眼睛濕濕的。」
於是爸爸張手,用力抱住媽咪。「沒關係。只要你好好的,陪在我身邊,我什麼都沒關係。」
媽咪一臉茫然,她知道媽咪聽不懂,但是她聽得懂。
她嚥下滿腹的心酸,悄悄回房。
轉身時,聽見媽咪小小聲地說:「好啦,我不挑食了,你不要生氣……」
後來,弟弟出生,他變成要照顧三個小孩。
但是,不管多忙,她每天都會看見爸爸撥空陪媽咪說說話,把她抱在懷裡聽聽她的心事,從來沒有因為忙碌而忽略媽咪的感受。
他有把她的話聽進去了,而且很努力在這麼做,讓自己成為媽咪掌心那張緊緊握住、最溫馨的便利貼。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也是最好的丈夫。她覺得很幸福,她想,媽咪應該也是這樣覺得吧。
***
楊叔魏送文件來楊家大宅,順道討論完一些工作上的事,楊仲齊低頭要審閱公文,見對方步伐遲遲沒移動,一副要說不說的樣子。
「還有事?」
「呃……一點私事。」想了想,補充:「算是我的個人疑惑。」
楊仲齊點頭,目光沒離開手中的卷宗,一心二用。「說吧。」
楊叔魏看了看窩在旁邊背單字、喝ㄋㄟㄋㄟ,乖巧又安靜的「二嫂」。
目前懷孕進入第四個月,被規定每晚要喝一杯鮮奶。每次看他們的相處,都有種……不太像丈夫,反倒更像奶爸的感覺。
「她現在這個樣子,你……『下得了手』嗎?」
「下什麼——」抬眸,意會到堂弟指什麼,沒好氣道:「關你什麼事?」
「就……有點擔心你的性生活而已。」面對一個男女情事懵懂無知的「女孩」,真下手好像有點「辣手摧花」,仲齊哥應該是做不來。
「與其關心我的性生活,不如多花點心思,打算一下自己的未來。」
「我要打算什麼?」他很好啊,曉寒寶貝貼心又解風情,性生活超美滿。
楊仲齊打開抽屜,撈起一隻戒盒扔向他。
「幹麼?」楊叔魏打開戒盒。「哇,好閃,眼睛睜不開。」
耍什麼寶。這德行到底怎麼當人丈夫?
楊仲齊沒好氣道:「能幹麼?去向曉寒求婚!」
這本來就是替阿魏買的,當人哥哥的,不替他盤算盤算,還不曉得他要拖到哪年哪月。只是之後發生小容車禍的事,便一直擱在這兒沒機會拿給他。
「我、可是……」
「可是什麼?成天跟人家混在一起,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你的人,你不娶她她還能嫁誰?」
也不是不想娶啦,他超想的好不好!問題是……
「我怕她拒絕啊!她心裡不知道還有沒有你……」
楊仲齊幾乎想歎氣了,乾脆一次跟他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對?為什麼一直要堅持她暗戀我?」怎麼說都說不通!
「就、有一次、跟她『那個』……」
「等等,哪個?」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那個』啊!」瞪他一眼。「好死相。這種事還要我明說。」
他面無表情。「好,繼續。」十六歲就擺脫處男行列的人,居然有本事擺這副黃花小處男的含羞答答樣,要不要臉?
「然後,她就不小心喊了你。」
楊仲齊蹙眉。「她喊我的名字?你確定你沒聽錯?」
「也……沒有很明確啦,她只喊了姓,就吞回去了。」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但是他的限度到了。
楊仲齊一怒拍桌。「全世界姓楊的只剩我一個嗎?」就為了這麼鳥的理由,冤他這麼多年!想死就再說一次看看!
「因為你最有嫌疑啊!」楊叔魏也很委屈。「第一次的時候,我和她根本還不認識。」他又怎麼會自戀地以為,那是在喊他?
曉寒跟了二堂哥很多年,又有那樣的恩義在,除了二堂哥,他想不出還有誰,有那樣的條件讓曉寒癡心戀慕。
「你還跟人家搞一夜情?」楊仲齊摸摸額上青筋。真是家門不幸,怎麼會出這
種沒人格沒節操——還連腦袋都沒有的子孫。
三叔,我對不起你,沒有調教好……
他認了,真的江郎才盡,決定丟給別人去管教。
坐回椅中,無力地道:「去,跟曉寒開口,她要是拒絕你,我就跟你姓。」
「那還不是姓楊……」唬他啊!
「既然知道你也姓楊,還來跟我囉嗦什麼?!」氣得把人轟出去,以免短少十年壽命。
一杯茶遞到他眼前來。
「喝茶嗎?」
他看著眼前的杯盞,再抬頭看看不知何時靜立在眼前,一臉純真的龔悅容——不知怎地,有種說不出的喜感。
他突然笑出聲,張開臂膀,她好乖巧地窩進來,自動自發抱住他的腰。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很習慣他的親近,而且……很喜歡。
她也說不上來,就是很想牢牢跟著他,太久沒看見就會心慌。
他摟抱著她,輕輕搖晃。
像這一刻,甜甜依偎的感覺,她也很喜歡。
「你心情很好?」他嘴角有笑。
「嗯,是啊。看見你,心情就好了。」
雖然,所有愛過他的記憶,都已蕩然無存,但是心的記憶不會喪失,潛意識裡,她還是知道,他是那個她最在乎的男人,所以依然比誰都在意他的情緒,總是問他「不開心嗎?」、「生氣嗎?」、「心情很好?」……
他不可惜,真的不覺可惜,那些會讓她流淚的記憶,忘了就忘了,他們可以重新開始,從頭累積相愛的記憶,這一次,他會給她最美好的一切,讓她可以毫無顧忌地愛著,讓她,一如這一刻,坦然而真誠地說——「好啊,那我一直、一直讓你看。」
***
忙到快中午時,虞曉寒送資料進來,楊仲齊隨意一瞥,看見指間劃過的輝芒,抬眼朝她瞧去。
「那傢伙終於開口了?」
虞曉寒抬起右手,晃晃指間鑽戒。「這個,謝謝。」
他挑挑眉。「怎麼知道是我?」
「他為了向我保證不會再亂來,全數家當都交給我保管了。」每月開銷多少、花在哪裡,全都一目瞭然,如果有這麼大筆支出,她不會不知道。
隨便想想,這背後支援的金主,不是他就是楊叔趙。
「這笨蛋。」楊仲齊笑斥。連身家都交出去了,還不快把人娶回家,要不是遇到太有良心的曉寒,人財兩失都不曉得。
話又說回來,這兩個人也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了。一個腦袋明明很精,但遇到曉寒就變笨蛋一個;另一個是八風吹不動、公司裡還有人在背後喊她面癱冰山女,只有他們家的搞笑咖,能讓她表情豐富起來。
「我說你!到底暗戀我家那個笨蛋多久了?」
第一次見面,就對她手來腳來,還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而且一吃再吃,吃不完還可以打包帶走,以為這是誰都能有的福利嗎?笨蛋楊叔魏。
她扯扯唇角。「秘密。」
他笑了笑,也不深究。總之這兩人的事塵埃落定,他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對了,下午曉陽是不是會來公司報到?」
「嗯,直接帶他來我這裡,我想讓他待總經理室。」
虞曉寒微訝。「您要親自帶他?」
「有什麼好訝異的?曉陽資質很好,用心栽培的話,將來會是婭婭最有力的後援。」從現在,就得開始為女兒鋪路了,這一切,將來都得留給她。
她不是嘴上說說而已,說要幫他扛,就真的是以行動向他證明決心,看她每天做完功課,很認真地看他吩咐她閱讀的商業書刊,怎麼抽考都活用自如,看得出是下了苦功的。
他這女兒,真的很聰明,反應快、學習力強,但是有的時候,看到別人家同齡的孩子正忙著玩耍、無憂無慮成長,她卻是在被他特訓,心裡總有幾分心疼。
他對女兒的虧欠,只能用在盡全力為她鋪好未來的路,讓她走起來平順些,至少別像他那樣,一路披荊斬棘,困難重重。
這是他身為一名父親,唯一能為女兒做的了,因為他已經承諾另一個人,最多再等他十年,之後,他給她一個完完整整的楊仲齊。
沒有責任、沒有包袱,能夠全心全意愛著她、陪伴她,只屬於她的楊仲齊。
終場回到初相遇,這一次,只為你而活
——如果有一天,我能夠卸下肩上的擔子,再也沒有任何考量或顧忌的時候,
就回到這裡,跟你守著築緣居,平凡夫妻共度晨昏。
許久以前,他許諾過她,而這個承諾,在漫長的二十餘年後,終於兌現。這條路,他們都走得很辛苦,但慶幸的是,他們還牽著彼此的手,終究沒負她這一片癡心。
他們去掃了婆婆的墓,在心底承諾那個二十年前來不及給的保證,要婆婆安心,他會用一生,陪伴小容走下去。
再來,將築緣居大舉翻修,重新營業。
「堂堂豐禾總經理,來經營這小小民宿,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點?」龔悅容笑弄他。
「沒辦法,這裡有個風情萬種的老闆娘,迷得我不想走。」他現在,也學會跟
她打情罵悄,逗逗老婆,看她紅著臉笑捶他一記,罵他「貧嘴」,也挺有樂趣的。
築緣居請了員工,內外場都有人照應,管理百貨公司的人才來管一家小小築緣居,費不了他多少腦容量,大多時候,他們夫妻還是保有泰半的私人空間,享受悠閒的「退休」生活。
午後,他在後院,躺在懶骨頭上曬曬日光浴,便接到女兒的來電,抗議他在宜蘭度假,她在這裡賣小命,不公平!
女兒,你二十歲,成年了。老子養你到這,也算仁至義盡,有種,你告我遺棄——
叩!
他其實也知道,女兒只是想念,打電話來跟他鬥鬥嘴,聯絡感情,不是真心要抱怨什麼。
他現在算是處於半退休狀態,只擔個顧問虛銜,公司交給婭婭,有叔魏、叔趙幫襯著,還有一干為她培養的得力助手,他很放心,大多時間都待在築緣居,偶爾回去走走,照看照看。
「你也不要太欺負曉陽。」人是他培養來幫她,不是給她玩的。
「我哪有?人家我對他超好,還親自給他準備午餐。」
「你?」女兒廚藝是跟他一起比爛的好不好!忙著學習企業經營的知識兼啃報表,哪有時間學廚藝?女兒很悲劇地沒有遺傳到媽媽的廚藝天分,幫曉陽做午餐,那是謀殺吧……
他一面覺得有趣,狀似無意地道:「我先把我的立場表明清楚,曉陽這孩子我不反對,追得到手就是你的。」
「什、什、什麼啦,我聽不懂——」
口齒伶俐,五歲就讓他陷入無言窘境的女兒,居然結巴了。
他最後笑笑地說!「我過幾天回去,叫曉陽撐著點。」
掛上電話後沒多久,妻子端著熱茶過來,他探手將人摟抱入懷,冬日午後,寧馨依偎。
「過兩天回台北一趟,女兒在想我們了。」
龔悅容想了想,抬頭望他。「這樣真的好嗎?」
剛剛,她都聽到了。對於他將楊家事業完全放下,帶著兒子陪她一起回築緣居的決定,到現在她還是很訝異,不敢完全相信。
「你不信任自己的女兒?」怕女兒搞垮楊家基業啊?
「不是……」就覺得,他是個責任感很重的人,怎麼可能真的說放下就放下?「婭婭有點可憐,還有……你不會覺得無聊嗎?」
待在這裡,對他來說真的是大材小用,委屈了。
「不會,我很忙,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做。」
「什麼事?」她看他明明就很閒。
「忙著瞭解我妻子的喜好、她皺眉是什麼意思、她今天的心情、她希望我送她什麼結婚週年禮物……好多好多,很忙的。」他現在,只想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她身上,為別人忙了前半生,後半生,只想為她一個人忙。
全部……都是跟她有關的。
她羞了羞,既是感動,也滿心喜悅。他真的,事事都以她為重心,用全部的心力在疼寵她,她感受得到。
「你猜,我剛剛整理房間,找到了什麼?」
「什麼?」
「這個!」她將剛剛隨手擱在旁邊的英文會話書拿給他看。
車禍前學過的東西都忘光光了,這些年全部都得重新學起,是他很有耐心地教著她。她曾經問過,她以前的英文也是他教的嗎?
他說不是。
「你還說不是!裡面明明就是你的筆跡,我認得出來。」臭老公,幹麼不承認?是在害羞什麼啊?
他看了一眼,想起那一年,回來找她,人去樓空的惆悵。
「真的不是,是一個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教的,我很感謝他。」
「誰?」
「過兩天回台北,我再帶你去看他。」
「喔。反正不管是誰,我記得的是你。」
是啊,命運讓他有這個機會,將給她的承諾都一一兌現。
這些年,一點一滴看著她的成長與蛻變,開始有少女的嬌羞、看著他會臉紅、第一次在他耳邊訴情……很多時候,都像看著二十歲初相遇時的龔悅容。
還有這雙……凝視他時,全心全意的愛戀眼眸。
他俯首吻了吻她額心。「有時候看著你,會覺得自己好像老了。」
她讓他覺得——太少女,有時會有這樣的錯覺。
「幹麼這樣講!」她抗議地瞋他。「你就算到七十歲,還是很帥。」
才四十七,很有熟男魅力,就算要偷吃也很有本錢,每次看到有女客向他示好,都讓她一肚子不爽。
「我老婆嘴真甜。」他低笑,嚐了嚐軟甜的小嘴。「不考慮我,你自己呢?喜不喜歡這裡?」
「嗯。」她頭點得毫不猶豫。這裡讓她有說不出的親切感,十歲以前的記憶也都在這裡,感覺上,好像這裡才是她的家。
他笑了笑。「所以呀——」
「什麼?」
你還是當龔悅容的時候,最快樂。那才是真正的你。
而他現在,只想以她的快樂為快樂。她好,他便好。
這一次,再也不會令她流淚。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14 01:01:06
後記
樓雨晴
寫完了。
這本書寫好久,像寫了我一生一世……
(基本上,這樣的篇幅,也差不多要寫完男主角的一生一世了。)
再來,讓我來聊聊本書二三事。
開稿之初,原是想探「雙生雙旦」的寫法,楊仲齊為主線,楊叔魏為副線,相?說這樣故事性會比較豐滿,結果……一切都是浮雲!別忘了晴某人貼在工作台上的名言:計劃趕不上變化啊!
我其實沒有料到,楊仲齊的「人格意識」會這麼強,完全沒讓人有涉足他故事的空間,我發誓我真的有很努力想讓楊叔魏上場,但,你們也知道,如果硬是要寫,一定會被楊二爺強大的氣場壓過去,毫無存在戚,還不如插個花比較有喜感。(可憐的楊五爺)
啊現在咧?東插一下花,西抹一下邊,好像也差不多把楊五爺的故事帶完了,這樣我還要寫嗎?(仰頭看看天空,嗯,今天天氣真好,出去踏踏青吧……)
在寫這本書的過程中,一度讓我想到《姍姍來遲》,兩位男主角在某部分的人格特質上有其相似度,都是家庭責任鹹很重的人,因而身為他們的伴侶,難免要忍受一些別人所不知道的辛酸,連楊仲齊自己也說,扣除掉外在條件的優越,他其實並不是很理想的配偶人選。
只不過,楊仲齊的優勢在於,《姍姍來遲》著重女主角的心理描寫,大家會對岳姍姍的苦戀比較有同理心,而《愛情,獨角戲》全程幾乎著重在男主角層面,大家應該會跟著他的心理活動而偏心於他,其實中肯來講,這本書女主角沒有慘輸岳姍姍。
前三年是女主角的愛情獨角戲,虐的是女主角。
後十年是男主角的愛情獨角戲,虐的好像是男主角。
但事實上,男主角被虐,深愛著的女主角也沒有豁免權啊,整個十三年根本是隱性地在虐女主角……
套一句書中男主角的內心獨白——他以為,放手是兩人的重生,卻不曉得,放開她,她不能獨活。
一語中的。光看就知道誰比較慘。
只是我私心偏愛楊家的游雅貴公子,寫到十八、九場,男主角的人格特色完全定型,身上貼了十層假面具,怎麼虐都虐不掉他優雅自持的表相,不然我也好期待他馬景濤上身……
寫到最後一段,兩人之間所糾結的點時,我不知道有些人會不會覺得女主角根本是自找的,但我試著在揣摹女主角心境時,想到一件事……去年那場將我撞進加護病房、大半年不良於行的車禍過後,一直到現在,我完全不敢經過那條路。
明知道不會再讓自已受傷,但我就是沒理性地怕,不敢靠近那條街。
大抵就是心理恐懼這回事吧,它很微妙,難以用理性去分析它。
曾經被拋下的人、曾經撕心裂肺的痛過,要說心中沒有任何陰影,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我寫女主角心無芥蒂地接受男主角,不會惴惴不安、擔心自己哪天又被他捨去,我覺得很難辦到。
明知道男主角也很為難,但——理性跟情緒,完全是兩回事。理性層面能夠理
解,但戚情層面,不可能不痛不怨,這就是人性啊。
記憶有時候,是種沈重的負擔。真的,我萬分認同。
所以這樣的結果,我想對他們才是最幸福的吧!
不過另一位的結局,就真的讓我很糾結了,(相信我,我真的有惆悵很久)
一直到現在,我都還在掙扎小顧這個便當要不要真的給他發下去……
忘記在哪裡看到(好像是部落格吧),有讀者超敏銳的,問我要不要把人渣顧和腦殘國配一對?反正BL都撩下去了。
我當時看到,心裡有小小到一下。(啊你怎麼會看到我腦袋裡的O.S.?)
之前在《心不設防》時,沒有點得很明,因為不確定讀者到底能不能接受有BL配對,不過我心裡是默默把這兩隻配成對的。
我知道大家會把我罵到臭頭,真的,我很有自知之明。(阿國你撐著點,我再幫你問一下小顧的檔期,看他有沒有空回來跟你團圓……)
談完內文的部分,再來討論一下主角形象部分。
會不會有人疑惑,女主角同樣是那張臉,為什麼數年前只讓人覺得清秀甜美,數年後會讓人覺得眼睛為之一亮的美麗?
是這樣的,我在寫這部分時,心中其實有特定人選當藍本,腦袋裡一直把女主角的形象用這個人套上去。
最早接觸到林依晨這個演員時,是在「我的秘密花園」這部偶像劇,那時,覺得她臉圓圓,還有點小小的嬰兒肥,像鄰家女孩一樣清秀,我會說她可愛,但不會把美麗這個詞套在她身上。(應該多數人都不會吧?……)
然後到「我可能不會愛你」時的程又青,那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氣質,有女人的風情與魅力,同樣是那張臉,但不同的氣韻,我卻覺得她嫵媚漂亮。
女主角的蛻變,我想大抵就是這種戚覺吧,這樣,你們有沒有比較好想像?
至於書中提到的婚姻制度問題,我也不曉得為什麼,腦中一直記得很多年以前〈不要懷疑,真的很小時候〕看過類似法律園地的一個公共節目,用一個小劇場帶出一些法律問題,然後再由那個家的律師爸爸來解答疑惑。其中有一集,就是講到一對男女朋友,心血來潮說要結婚,直接拿出一張紙書寫婚約,簽下兩人大名,請朋友當證人,然後女方一直收著這張紙,也當兩人是夫妻了,相信男的有一天真的會娶她。
但是很不幸的,男的在數年後移情別戀,不認帳。問這個律師爸爸,他告訴
女兒:「只要有公開的儀式、兩個證人、書面約定,你朋友這便是有效婚姻。」
那時晴姑娘多震搣哪!原來要成為已婚人士這麼容易,在餐廳跟朋友聚餐,突然說要結婚,拉他們來簽名就行了!
不過這個儀式婚姻的制度,早早便走入歷史了,我記得約莫是在我寫《征服》那段時間,有接觸到這個新聞。
《姍姍來遲》便是在改為登記制之後寫的,公開舉行婚禮、宴了客,但隔天新郎出車禍,很抱歉,沒有登記,兩人還是沒有關係的陌生人。
差別就是這麼大!
接下來,注記一下每場的場記小語,有幾句非晴姑娘原創,在此說明。
第1場——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原文來自於鄭愁予的〈錯誤〉,在寫的時候,腦海本能就浮現這句話。
第3場——今宵為向郎邊去,手提金縷鞋。
李後主背著老婆跟小姨子偷情,偷到寫詞當證據,是有沒有這麼高調?(笑)
第11場——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這句應該大家都知道吧?司馬光的〈西江月〉。
第19場——女人的愛情,是她的靈魂,她的生命,她的全部。
取自陳淑樺的一首歌〈問〉……可是女人,愛是她的靈魂,她可以奉獻為她所愛的人。
再順便分享一下書中提到的貓咪肉球棉花糖,它長這樣——
我第一眼看到,就整個被萌到。
而書中提到的那個愛因斯坦的邏輯解謎,是晴姑娘二十來歲時看到的,但我
解不出來,(泣)我是凡夫俗子它的原文是這樣…………
1,有五間房子排成一列。
2.所有房屋的外表顏色都不
3.所有屋主都來自不同國家
4.所有屋主都養不同的寵物
5.所有屋主都喝不同的飲料
6.所有屋主都抽不同的煙。
問題……,誰養魚?
提示:
圖(不顯示)
我大學的時候,曾經很認真地拿去跟我的邏輯老師討論,結果最後我們兩個都戰敗了。(囧RZ)
各位有興趣的話,不妨也來試試看,您是楊仲齊掛的,還是龔悅容那一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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