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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蝶心]貢多拉船的耶誕【香多涅旅館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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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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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00:02:44
標題:
[方蝶心]貢多拉船的耶誕【香多涅旅館之一】[全文完]
貢多拉船的耶誕
(香多涅旅館之一)作者:方蝶心
當了二十幾年乖女兒的她,
第一次蹺家竟是為了鳥到不行的理由──老爸想報恩,
遂將女兒送給對方當媳婦,這種老掉牙的戲碼她會認栽才有鬼哩!
因此她來到了夢想中的國度威尼斯,
果然,浪漫的水都就是讓人想戀愛,
眼前這個溫柔到不行的男人正好是她──
最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典型,一顆心迅速沉淪,
卻忘了對他一無所知,且兩人每次約會不是黑手黨來當電燈泡,
就是上演刀裡來槍裡去的動作片,心中疑惑還沒得到解答,
她那傳說中的未婚夫居然追來逮人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00:03:17
楔子
關於香多涅:
存在歐洲社會數百年歷史的古老家族,珍貴的『臆羚』是其家徽,象徵著家族精神的凝聚。十四世紀因為黑死病的蔓延,導致貴族世家──香多涅的潰散流離、沒落式微,龐大的家族僅剩一支千辛萬苦的僥倖逃脫黑死病的糾葛,輾轉來到義大利的威尼斯落地生根,用殘存的最後一口氣,低調的薪傳著香多涅家族的傳統精神,式微的貴族在威尼斯這盛名的水都上,遙想著數百年前的繁華。
直到上個世紀開始,封閉的貴族轉而經營起旅館生意,神秘古老的大宅才進駐了來去的旅客,成就了今日的「香多涅旅館」。
坐落在義大利威尼斯的香多涅旅館,眺望著聖馬可教堂的白色圓頂頹唐華美的裸露在威尼斯的蒙雨裡,送迎著聖馬可廣場上鴿子的揚起停歇,旅館的建築底層開著迴廊式的拱門,上層則是開滿連續式的圓拱窗,外觀的裝飾有棕櫚葉、伊斯特利亞明石嵌點其上,兼顧古希臘羅馬的石柱、和諧對稱比例,炫耀式的花環、蚌殼、面具等繁複裝飾,是一棟融合了拜占庭、哥德式、古希臘多種風格的典雅建築,象徵家族精神的臆羚家徽,高懸睥睨著整個水都──威尼斯。
面對著新文化、新潮流的衝擊,恪守階級觀念的香多涅也不得不開始敞開胸懷接納因為婚姻關係而來到此地的新成員,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歷經家運的更迭起落,昔日龐大家族人數驟減,香多涅旅館的經營重擔也落到了一名日籍女子身上──裕子.香多涅,由她繼續守護著臆羚家族香多涅的興衰。
來到位於白獅卡裡一號的香多涅旅館,將會被那富饒藝術氣息的建築所吸引,還有那盞輝映著旖旎花紋的燭光的溫暖,過往的旅客將忘卻了孤寂和勞頓。進駐香多涅,貼心的老闆娘裕子更會為旅客準備一份禮物,讓人盡情體驗威尼斯的獨特風貌之餘,也將永遠懷念著威尼斯的香多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00:03:49
第一章
我的貢多拉小船順著小運河河道而行,運河好比精靈的魔首引導我穿越這東方的迷宮。
──普魯斯特《追憶逝水年華》
關於貢多拉船的傳說:
貢多拉船兩頭高翹,呈月牙形的黑色平底船,長12米,最寬處1.7米,是由一百七十多根木條所釘成,再漆七層深沉尊貴的黑色鋼琴烤漆,船首銅刻的圖形代表總督的帽子與威尼斯的6個行政區,另一側邊的7個橫槓代表朱德卡島。
中世紀時歐洲黑死病死了很多人,貢多拉船成為載運遺體的工具,傳說只要貢多拉船送走了黑死病的災厄,幸福就會回來……
下了一夜的雨,風雨晦明的清晨,天色將明未明之際,屋外的溫度冷冽的駭人,凍的指末都幾乎要失去知覺的僵硬,位於透天厝二樓的陽台上,一隻被捆綁的深藍色行李箱正緩緩的降下,以著神不知鬼不覺的靜謐姿態,緩緩的朝一樓偏側的草地垂落。
始作俑者裴香堤大半的身子都晃蕩在陽台外,大氣不敢吭一聲的她逐一鬆放手中的繩索,嚴防有一絲聲響發出,寒冬十二月天的凌晨,她緊張的額上沁滿珠汗,彷彿溽暑。
「撐住,撐住!」汗流浹背之餘,不忘齜牙咧嘴的鼓舞自己。
當行李安穩抵放在草地上,她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Perfect!」
往身上簡單做了縛綁,躡手躡腳的翻過女兒牆,再度把自己當行李依著繩索小心翼翼的滑下一樓。
興許是心急,驀然手一滑,腰上的繩索一鬆,咚──
沒有估算好重力加速度,裴香堤一屁股的跌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
「疼……」她皺起了眉頭,壓抑著聲音。
隨即又緊張兮兮的瞥看了四周數回,確定沒有任何人發現她的行蹤之後,裴香堤趕緊起身扯開行李上的繩索,一拐一跛的邊揉著差點崩裂的屁股邊拖著行李,趕在天色大亮之前倉皇落跑。
翹家!活了二十多個年頭,裴香堤第一次做出這種翹家的幼稚舉動,然而,眼下除了跑個天高皇帝遠,她實在是沒辦法啦!
為了把握時間,裴香堤捨棄康莊大路,旋繞著蜿蜒小巷跑的自己滿身大汗。
「不是說寒流襲台嗎?怎會這麼熱?」滿口的嘀咕抱怨。
驀然,就在巷口不遠處,一輛摩托車大剌剌的停在前方,似是等候多時的不住往巷子瞥來關注,當下,以為就要事跡敗露,裴香堤猛然心驚的愣在原處不知所措。
摩托車上的男子定睛一瞧,「還愣啥,快點!」突然朝她喊。
熟稔的聲音讓裴香堤臉上的驚惶霎時褪去,欣喜萬分的喊了聲,「小弟──」隨即像是看見救命恩人似的飛撲了過去。
「快上車,就知道妳跟梁菲倚那個蠢婦一樣做事不經大腦,昨晚整夜在趕一個研究報告,要不是她和我未來的凱子姐夫打國際電話用重金賄賂我一頓五星級飯店聖誕大餐,我寧可回家睡覺才不會理妳。」
「別這樣嘛,小弟,你最好了,不愧菲倚和我平常這麼疼你。」見到救星,裴香堤放肆的拍拍這小伙子的肩膀,一臉的親暱。
「少來,不過是早我幾分鐘出生,以梁菲倚那種智商當我姐姐簡直是羞恥,妳不長進竟然跟她是死黨,由此可知妳的腦袋也靈光不到哪裡去。」
裴香堤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一股腦兒的跳上後座,七手八腳的把行李甩上肩,梁家小弟旋即不假思索的加速離去,及時挽救了這樁謀化不全的翹家計畫。
裴香堤,甫從美術研究所畢業,平時兼差當美術老師教人畫畫,是個稱不上窮苦卻也離富裕很遠的平凡鎖匠的女兒,扮演二十多年乖女兒的她首次叛變是為了抵抗一樁不平等的婚約。
她的未婚夫是父親故友的孩子,知名藥廠的小開,擁有良好的家世背景和學經歷,可是第二次見面,對方就一度想要狠狠掐死她,讓裴香堤強烈的感受到恐怖的氣息。
明明是一個有血有肉的身軀,怎能孤傲冷血的到這種地步?在她眼底,那根本不是人該有的模樣,而是魔鬼!
不,她不要,她不要就這樣葬送了她的人生,她要去尋找她從小的夢想。
從小她就幻想自己會像公主一樣,在一場華麗的舞會裡,遇上風流倜儻的王子,那個王子必須是擁有溫柔目光、溫暖手心的男人,帶給她無窮的安全與信賴。
長大後,就算舞會的遐想消失了,但是,她渴望溫柔的念頭始終不變,她一直希望能被深愛的人溫柔的呵護疼愛著,而不是面對冷血寡情的丈夫。
「嫁給浪漫歐洲男人總好過嫁給冷血藥廠小開!走吧,別管什麼訂婚儀式了,我們逃去義大利威尼斯,妳不是一直夢想要去威尼斯看看的嗎?今年聖誕節,就在義大利渡過吧!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分批行動,就在威尼斯的香多涅旅館會合,好不好?次安一定會很高興見到我們的。」
打算去投靠男友的好友梁菲倚,是這麼興致高昂的鼓吹著她不安的心,直到她豁然點頭,計畫就這麼定了。
義大利威尼斯,她夢想的國度,現在,她即將起程,在十二月聖誕節的前夕,她將會在聖馬可廣場仰望義大利的穹蒼。
冷風颯颯的自她耳邊呼嘯而過,路上迎接聖誕節節慶的綵燈還一閃一閃的爍動,輝映著她的臉龐,千鈞一髮之際,梁小弟的摩托車及時停在駛往機場的客運車前,旋即探手從背包裡掏出東西往裴香堤手裡一塞。
「諾,護照、地圖、機票還有錢,我姐說她會去飯店找妳,而妳現在惟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確保自己能夠登機,然後順利抵達威尼斯的香多涅旅館,一切就萬無一失了。」
「小弟,謝謝你,沒有你跟菲倚,我真不知道怎麼辦?」她真的很感激。
「是啊,念到研究所畢業了,還笨的比小學生不如,沒有我,妳跟我姐真是天大的損失,如果真想要報答我,跟我談一場姐弟戀好了。」梁小弟調侃的說。
「又在胡說!」裴香堤笑開顏,在梁小弟的幫忙下順利搭上車子。
「欸,小心威尼斯那些劃貢多拉船的船夫,聽說他們都很會唱情歌,還有,別愛上在聖誕舞會認識的任何男人,因為會在舞會裡出現的男人都是最不可靠的!」梁小弟不忘朝著裴香堤的背影大喊提醒。
「我知道了,小弟!」裴香堤趴在窗邊揮手道別。
再見了台灣,她就要前往夢想中的威尼斯,逃開了聖誕節當天的訂婚儀式,這是她第一次不在台灣渡過聖誕節,儘管內心十分忐忑,她還是充滿想望。
爸,我的真命天子,我要自己找尋,原諒我不能接受這樁婚姻。
房間的書桌上,她留下了這樣的字句,儘管父親可能會急的跳腳,她還是堅持。
台灣.高雄.左營。
一年一度的秋末廟會在慶隆宮前熱鬧的展開,鑼鼓喧天,舞龍舞獅、陣頭林立。
裴香堤拎著三牲素果,陪同父親一塊兒去參拜,整個馬路被人潮擠的水洩不通,手中的祭品沉的她連抹汗的機會都沒有,恁汗水宛如水龍頭似的淌個沒完。
以前她是負責跟班的,不過兩年前母親因病辭世後,這些傳統習俗的活兒就由裴香堤和父親一起分擔完成。
「快,先把東西放好,我到前頭點香去。」裴父說。
「好。」越過人群,香汗淋漓的裴香堤總算把東西放上供桌,和大伙的祭品一同排列在桌上。
父親燃點了一束香,父女倆恭敬的焚香祝禱,祈求著家運順遂,然後把代表希望的香插入爐內。
抹去一頭的汗,「我去外頭看看,妳看著東西。」交代一聲,裴父便逕自往外走去。
「嗯。」裴香堤點點頭。
「香堤──」隔著一張桌子,梁菲倚興奮的揮著手。
梁菲倚,香堤從小到大的好朋友。
「菲倚,妳也來啦!小弟,好久不見。」裴香堤熱絡的喊著死黨,也沒忽略掉一旁老扳著臉的梁家小弟。
翻過一記白眼,「上禮拜不才見過?」梁小弟冷冷的說。
菲倚越過桌子朝香堤跑來,「甭理這個陰沉鬼,走,我們出去逛逛,滿街的攤販,我從一個禮拜前就在盼望了。」眼神中透出燦燦的光芒,梁菲倚就是對這些廟會的攤販小吃沒有招架的餘地。
「不行啊,這些東西得有人看著。」指指桌上的東西,「而且妳不才剛來?」
「欸,小弟,反正你今天沒啥事,你留在這裡看著,待會跟媽一塊兒焚香拜拜,對了,別忘了還有香堤他們家那份,要幫忙看著喔!」梁菲倚指使著晚她一分鐘出生的弟弟,不讓人有所抗議,便逕自拉著香堤閃人去。
廟會欸,不出來逛逛,多可惜!
被拉著離開的裴香堤連連回頭,不住的用眼神向一臉鐵青的梁小弟致歉。
「先來個水果好了!」
話才落下,梁菲倚手中已經多出一串醃漬芭樂,接著棉花糖、碳烤花枝、炸香菇、章魚丸子……不消須臾,梁菲倚的雙手已經滿的提不過來,還得勞駕裴香堤幫忙。
「買太多了啦!」裴香堤責難的睨她一眼。
「怕啥,我吃東西不嫌多,就怕吃不……」忽地,眼前的景象截住梁菲倚的說話,半顆章魚丸子還咬在嘴邊,她癡愣的望著遠處。
「怎麼了?」裴香堤見狀不由得納悶的問,順著梁菲倚的目光看去。
嗯?是父親!旁邊的一家子人又是誰?
「妳爸欸!」好不容易嚥下丸子的梁菲倚說。
「奇怪,他在跟誰說話?」
那是一個和父親年紀相彷的男人,背後還站著一對年輕男女,瞧他們的神情姿態,看來睥睨傲然的緊,任由村裡的其他人就這樣簇擁著。
「笨,妳竟然不知道他們是誰!」梁菲倚大嚷。
「誰?」裴香提依然不知。
「大名鼎鼎鈞浩藥廠的黃老闆啊!我聽我爸說,那個黃老闆是我們這兒土生土長的人呢!不過少年就出外打拼,人家現在可飛黃騰達了,聽說今年的廟會會這麼熱鬧,全是仰賴他出了不少錢呢!」瞧她說的嘖嘖稱奇。
「喔。」裴香堤似懂非懂的應著,沒多大興趣。
「走,我們去看看,聽聽妳爸在跟他聊什麼。」
「欸,我才不……」裴香堤來不及推辭,就被梁菲倚拖了去。
兩人還沒走近,裴父見到香堤便扯開嗓門喊,「香堤,來,快來,來見見這位黃伯父。」
老爸嚷的這麼大聲,害香堤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彆扭的扯出笑容,「伯父您好。」
「好、好,沒想到香堤已經這麼大了,伯父離開家鄉的時候,香堤還在媽媽懷裡呢,現在已經是亭亭玉立了,一定有很多人追求。」滿滿的笑容裡卻夾雜深遠意味的望著眼前的女孩。
尷尬之餘,裴香堤猛一別頭,她的目光不意對上了站在不遠處的那對年輕男女,驀然,一股寒意打從腳底竄上。
凜然的森冷,似是瞅著獵物似的凶狠,裴香堤明顯的抗拒這種敵視,下意識的想要往後退去。
「香堤,這是我兒子世鈞和他妹妹世柔,他們都剛從國外唸書回來,聽妳爸說,香堤研究所也畢業了,我看,是時候談談妳和世鈞的事情了,」目光一轉,「你說是不是啊,裴兄!」
「呵呵……,承蒙你不嫌棄,呵呵……」裴父一徑的傻笑。
悶的一聲響雷劈上裴香堤的腦門,震的她天葷地素。
她和黃世鈞的事情?
到底是什麼事?她和黃世鈞這個素昧平生的陰沉傢伙會有什麼事?
眼前的男子牽動臉部肌肉咧出一抹輕蔑的冷哼,旋即和妹妹扭頭走人,臨去前,這兩兄妹倒是有志一同的又給了裴香堤和梁菲倚一記訕笑。
「哼,跩屁!」一邊吃著小吃,梁菲倚不忘咕噥碎嘴的叨念了一句。
當天晚上,在裴香堤的追問下,裴父才說出他為香堤和黃家說定了一門親事。
「我不要──」裴香堤當下直覺反應。
「香堤,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況且,這婚事是妳母親生前定下的。」
「胡說!」她壓根兒不信。兩年前媽媽的病正重,哪還有什麼心思定啥親?況且她那時候還是個學生欸!
「爸爸沒胡說,兩年前妳媽媽病重轉送到台北的大醫院,全都是是妳黃伯父的多方奔走,就連醫藥費都是他們出錢幫忙,妳也知道咱們一家三口靠著老爸當鎖匠的生意,說窮不窮,卻也是三餐勉強過活,要不是黃家的幫忙,哪有能力給妳媽住院。」
「所以呢?」裴香堤感覺自己兩鬢正不住的發麻。
「無以為報,妳黃伯父記得妳小時候乖巧可人,就興起了兩家聯姻的提議,當時我感激他的大力幫忙,自然是答應了他的提議,想想,人家開的是藥廠,妳如果能嫁到黃家去,那以後生病還怕沒藥吃嗎!」
「爸──」裴香堤無奈的喊,「那是藥欸,又不是精饌美食大閘蟹!」真不知道老爸在想什麼。
「哎呀,妳別嚷嚷了,很多人都還不見得盼的到這樁好姻緣呢!況且,當初為了妳媽,我可是把鎖行都頂讓出去了,後來還是妳黃伯父出資買回來,我們才可以繼續生活,要不,早流落街頭去了哪還有錢給妳唸書?」
三兩句堵的裴香堤啞口無言,可是她心裡就是不舒服,那個黃世鈞一看就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目光孤冷狂妄不說,怕連性子都陰沉不定,她怎麼有辦法跟這樣的人在一起相處一輩子?
真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夢醒了就沒事!可偏偏事與願違。
三天後,在街上的一家裱褙藝廊裡,她碰上了黃世鈞,同樣扳著一張生人勿近的臉孔,直挺挺的就杵在她面前,擋住裴香堤的去路。
「倒楣,誰不遇,偏遇上這傢伙!」裴香堤暗自嘀咕。
「那是妳的畫?」冷冷的問。
「……嗯。」須臾,「欸你──」
豁然搶來,抖然鬆開上頭的綁結,卷軸滾落地面,一張偌大的中國山水畫就出現在他眼前,黃世鈞專注觀看沉吟半晌……
「真醜!」
「呀,你……」裴香堤錯愕的詞窮。
怎麼會有人說話這樣無禮?好歹她也是參加過大小畫展、囊括不少獎項、倍受大家看好的新生代畫家,這個男人怎麼可以這樣?瞧,她新弄好的裱褙作品都沾上污漬了,裴香堤氣不過,從他手中搶回自己的畫,小心翼翼的重新收卷。
「哥,還不上車,你在跟誰說話?」裱褙店外的名貴跑車裡走出一名女子,「喲,怎麼又是那個土裡土氣的土包子呀!」
瞪著這對兄妹,裴香堤漲紅了臉,緊握著拳頭不發一語。
什麼跟什麼嘛!以為家境富裕就可以對人出言不遜嗎?
不,這人不能是她未來的丈夫,她才不希罕當什麼藥廠的少奶奶,她要的是一個溫柔善良的男人,能夠欣賞她的一切、包容她的所有,顯然,黃世鈞並不能給予。
見到她眼底的抗拒、反感,驀然,「誰允妳這樣看我?」黃世鈞伸出一隻手,狠狠的掐住她的咽喉,手力之重,似是要掐的她窒息喪命。
突如其來的攻擊讓她一時來不及反應,束手無策的落入了待宰的命運,原本手中表褙好的字畫,就這樣從手中墜落,滾了一地。
好緊,她就要不能呼吸了,裴香堤不斷的扭擺著頭,企圖掙脫箝制,可是她越是掙扎,那壓制住她所有呼吸的手就越是緊固。
「不──,不要,放開你的手,我快要不能呼吸了……」裴香堤不住的痛苦掙扎,她難受的閉上眼睛,在心裡哀求。
不能死,她才不要這樣冤枉的死去,不要──
「不要掐死我,我不要嫁給你,不要──」瀕臨最後一絲氣息耗盡前,她使盡所有氣力發出最強烈的抵抗,伸手推了對方一把,被截斷的氧氣瞬間充斥她的鼻息,她貪婪的大口呼吸著。
感覺自己的倖存,裴香堤茫然的睜開那雙微弱卻盈溢水波的眼眸,就在她面前須臾的距離,出現了一張陌生男子的臉孔。
裴香堤本能的望上他的眼睛,然而那並不是像黃世鈞那般凶狠的注視,而是一雙擁有無限溫柔的目光,正低低的凝望著她。
瞧,他左邊眼尾還隱約有一道傷痕,淡淡的,若不是這麼近距離的凝望,還真無法看見。
「妳還好嗎?」男子雙手托捧著她的臉龐,低沉的嗓音滿是柔情的問,他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的碰觸,傳達給裴香堤。
「我……我怎麼了?」她眨著留有殘淚的眼睛,無辜的問。
男子蕩漾出一抹溫柔的笑容,「我想妳是作惡夢了。」
「惡夢……」回憶起瀕臨窒息的痛苦,她驚恐未消的呢喃。
「是啊,是惡夢,妳不斷嚷著要人別掐死妳,還說你不要嫁。」男子性感的唇掀起幾波弧度,語氣莞爾的說。
她想起來了,這個男人是在羅馬轉機的時候登機的。
「我……」裴香堤驀然漲紅了臉,這一次,是因為羞怯,「對不起!」
「沒關係。」男人咧出一抹極好看的笑容,化解了裴香堤的尷尬,手指溫柔的為她撫順散落臉頰的髮絲,一切是那麼親暱卻又自然,可裴香堤內心卻宛如豢養了一隻尋找出口的小鹿,被衝撞的沉沉作響。
就在他們兩人對望之際,空服員一臉歉意的走來,以輕調的英文問,「您好,班機已經順利降落在威尼斯機場,所有的旅客也都陸續離開客艙,請問兩位需要什麼協助嗎?」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對著裴香堤說,「已經到威尼斯了。」
驀然回過神來,「什麼,我們到威尼斯了?」尾音洋溢著驚訝歡欣。
裴香堤陡然掙開男人的雙手,豁然起身看著客艙外的偌大機場,地上濕漉漉的一片。
天啊!威尼斯,她夢想中的國度,她竟然已經順利的站在這聞名遐邇的聖馬可機場,裴香堤又驚又喜的說不出話來。
「妳喜歡威尼斯。」
「這是我夢想中的國度。」裴香堤想也不想的回答。
「那就去親近妳夢想中的國度吧,空姐的臉色已經綠的發青,就算妳想要原機回羅馬,空姐也會希望你重新到機場櫃檯排隊購票。」
回過神來,「喔,對不起……」
裴香堤聽見他話裡的揶揄,一張臉蛋又是紅了大半,羞愧萬分的她趕緊拎起她的隨身包包,滿是歉意之餘,頭也不敢回的倉皇離開客艙,連詢問這個溫柔男子的姓名都忘了。
「原諒這迷糊的東方小姑娘。」嚴肇雎用流利的義大利語對一旁守候多時的空服員說。
望著她遠去的圍著紅色圍巾的背影,嚴肇雎目光沉潛溫柔滿溢。
威尼斯,東方女孩都嚮往的迷夢國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00:04:14
第二章
走出機場大門,嗅一口威尼斯的空氣,濃郁的聖誕節氣氛讓她的胸臆滿是感動,裴香堤連忙掏出寫著香多涅旅館地址的紙張,接著便不知所措的望著眼前的陌生。
機場外沒有台灣熟悉的小黃計程車排班車列,這水都真是名符其實的水都,冬天海水上漲,隨處可見汪洋一片,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抵達香多涅,難不成得涉水而過?
一句義大利語都不通的裴香堤拿著皺巴巴的紙張,用著三腳貓的英語比手畫腳,「I want to go……」死命指著用義大利文寫著的香多涅地址。
皺巴巴的紙條,老花眼的義大利老伯看不懂也聽不懂她的意思,「Oh!Signorina……」一長串的咕噥中不忘連連拍打額頭哀求這位小姐饒命。
「啊?」情況之混亂,別說裴香堤堤自己一頭霧水,就連對方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她窘對方更急。
遠遠的,嚴肇雎就望見那披著紅色圍巾的身影,容易羞怯的臉蛋這下子又急的通紅,他忍不住低頭一哂,拖著行李箱快步的上前去,接過那張紙旋即用義大利語對老翁說了些話,老翁逃過一劫趕緊閃人。
「是你,你會說義大利文?」裴香堤滿是感激崇拜的望著他的出現。
他鄉遇故知應該就是這種心情吧,裴香堤望著這個男人,頓時感覺安心不少。
低頭看清楚紙上的文字,「妳要去香多涅旅館?」
「嗯,我跟朋友約好在那裡碰面,可是,機場附近為什麼連一輛排班的計程車都沒有?」裴香堤懊惱的皺起了雙眉。
嚴肇雎啞然失笑,「在這裡計程車是派不上用場的,香多涅旅館靠近聖馬可廣場,現在妳可以搭巴士、汽艇或水上計程車前往聖馬可廣場,然後再徒步到旅館。」
「啊?這麼複雜……」義大利真不是普通的難懂。
「我會經過那裡,可以順便帶妳一程,走吧,親愛的Signorina。」自然的拉起她的手,直往外頭走去。
他的掌心寬厚且溫暖,裴香堤沒有想要掙脫的念頭,「什麼是Signorina?」跟著他的步伐納悶的問。
「對未婚小姐的一種敬稱,或者妳是已婚,那麼我得改改用詞。」他又扯開一抹微笑。
「胡說,我當然是未婚!」噘起嘴,裴香堤高舉空無一物的手指強力澄清,然而見到他眼中的揶揄,她知道自己又鬧了笑話,羞赧之餘她只有拉緊行李,跟緊他的步伐。
「你也是來自台灣嗎?」她好奇的問。
「不,我沒去過台灣,我是美籍華裔,」英挺的眉陡然一挑,「就是妳們說的ABC。」
「可你中文說的真棒,對了,你為什麼會來義大利?是來旅行?或者洽公?還是……」細數著任何可能。
「我在這裡生活好幾年了。」他澹然一笑,忽地挑眉,「Signorina,隻身到義大利,來找男朋友?」
「才不是,我跟朋友是來這裡旅行的,我一直夢想可以在義大利的威尼斯過聖誕節。」
「浪漫的夢想,要小心,義大利不比在台灣。」
「嗯,謝謝你。」她衷心的說,「對了,請問你尊姓大名?」
「嚴肇雎,我的中文名字。」
「我叫裴香堤。」她興高采烈的拿出紙筆寫下自己名字的三個大字,驀然,她又愣住輕咬自己的唇,「對不起,你可能看不懂中文吧?」
「懂,簡單的我懂。」他拿過她的筆記本,也寫下自己的名字。
裴香堤念著他的名字,「嚴、肇、雎,很高興認識你。」漾出一抹笑容。
從他身上,裴香堤感受到一股溫暖,不管是他的手心碰觸、還是他的眼神注視,甚至是他偶然的笑容,裴香堤都感到特別窩心。
車子拉近了裴香堤和香多涅的距離,這裡沿途的建築富有濃郁的異國風情,對於來自東方的裴香堤,每個窗欞、塔尖、刻紋都是驚喜,街上的聖誕節裝飾,讓這迷夢的都市別有一種歡樂的氣氛。
「過來,看見那個白圓頂沒有,那就是聖馬可教堂,前方就是聖馬可廣場。」嚴肇雎指著有些迷濛的窗外。
裴香堤好奇的挨了過去,窗外,海水幾乎淹沒了馬路,陰雨綿綿的今天,教堂上的圓頂透著一種特有的頹美,她伸出手指觸碰,感覺圓頂就在她的指腹下,廣場上的鴿子像碎米粒似的散落。
「好漂亮……」
她驚歎著眼前的威尼斯,側望嚴肇雎,他正以一種深邃的目光望著窗外,他的鼻高高的挺起,嘴畔時不時的勾著一抹微笑的弧度,五官立體鮮明,目光炯炯有神,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撩搔著裴香提的呼吸。
就在她怔然注視的當下,驀然,嚴肇雎察覺她的凝視而回過頭來,「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似笑非笑的問。
這個東方女孩有一張小巧精緻的臉蛋,眼神滿是好奇,義大利的天氣讓她的素雅的臉泛出一層紅撲撲的色澤,煞是嫣然美麗。
裴香堤像是做壞事被逮住的小孩,憋住嘴巴僵硬的別過視線,呆愣愣的望著窗外不敢擺動須臾。
「呵呵……」嚴肇雎笑了,伸手拍拍她冰涼的臉,「妳純真的可愛,不行喔,這樣很容易被義大利的男人誘拐了,妳要知道,歐洲的男人最喜歡像妳這樣羞澀的東方小姑娘了。」拉起她的紅色圍巾,把她密密實實的圍裹好。
她抿了嘴,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
不能再多看一眼他的目光,不知怎的,他的目光像深潭漩渦似的,彷彿不時會把人的魂魄心智就此吸攝。
巴士在聖馬可廣場停下,偶然相遇的他們就要分別。
「順著這條路走去,繞過大水道,香多涅旅館就在白獅卡裡一號。」嚴肇雎指著前方的路徑說道。
「謝謝你。」裴香堤十分恭敬的朝他鞠了躬,彷彿這樣才能道盡她的感激。
未料,這舉動又惹來他的笑意,裴香堤傻的不知所措。
「走了,自己小心。」摸摸她的頭,嚴肇雎提起行李,往反方向走去。
忽地,「欸,等等──」裴香堤喚住他的腳步。
從包包裡拿出數位相機,她撇下行李往嚴肇雎的方向奔去,一度被地上的濕滑給絆倒。
嚴肇雎伸手接住這幾乎是撲著來的身子,「怎麼了?」
高舉相機,「幫你拍張相片,也為我的威尼斯之旅留作紀念。」她脫下手套打開鏡頭,冷冽瞬間侵襲她的手指,略微發顫的將鏡頭瞄準他。
嚴肇雎笑著搖頭,走去一手接過她的相機,一手攬住她瘦小的肩膀,挺拔的他刻意彎下身子,「看前面,一、二、三。」
在裴香堤恍神之際,只見閃光燈在眼前爍動,耀眼的讓她一時發傻。
「好了,自己保重,我的Signorina。」嚴肇雎把相機塞回裴香堤的手中,臨走前又回過頭來,捧住她冰涼的臉蛋,往她頰龐落下一吻,「聖誕快樂!」
他遺落下的溫度迅速的冷風掃盡,裴香堤吶吶的說不出話來,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回憶著真實,空氣中,古龍水的味道漸漸的淡去,他的身影隱沒在一條小巷盡頭。
「再見,嚴肇雎……」
不知怎的,她竟感到一絲悵然,為了這短暫的相逢別離。
***
烏雲散去的下午時光,陽光微微露臉,卻仍趨不散威尼斯的濕冷。
沿途五光十色的綵燈綴滿了威尼斯的街道,為了迎接聖誕節的到來,路上來往的行人一陣瘋狂採購後,手裡儘是大包小包的戰利品,裴香堤一邊感受著異國的節慶氣氛,一邊拉著行李找尋著香多涅旅館。
瞠目結舌,「哇,是玩具屋欸!天啊,那些玩具實在太吸引人了!」她望著一間人潮洶湧的商店,對著櫥窗裡精美巧致、古怪特別的玩具發出一連串的讚歎,內心更是對那些即將收到禮物的孩子充滿了羨慕,恨不得自已現在還是個孩子,能夠繼續對聖誕老公公的禮物發出期待。
「多棒,聖誕節的威尼斯,我真是愛死你了!」她欣喜的踏著腳下的步伐。
走了許久,裴香堤終於找到門牌號碼上的白獅卡裡一號,她仰頭看著這古老的建築,臆羚的圖騰高高掛在旅館的門楣上,上頭的圓拱窗、棕櫚葉、花環、貝殼……,無一不是義大利典雅的風格,她搓著冰冷的雙手,心情頓時鬆了一口氣。
迴廊式的拱門,裡頭透著穿梭的身影,裴香堤拎起行李推開了高掛檞寄生的木質深色大門,一隻脖子上繫著聖誕鈴鐺的巴曼貓一馬當先的靈巧跑來,尾隨著一個擁有東方臉孔的混血年輕女孩,蓬鬆的卷髮紮著同樣紅綠交雜的聖誕節髮帶。
「呀,好漂亮的貓咪。」裴香堤忍不住彎下身子碰觸這隻貓咪,搔弄牠的下巴,讓牠發出舒服的聲音。
「嗨,妳好,我是芙蘭采斯卡.施特洛齊,歡迎來到香多涅,牠是毛球露露。」女孩說的是中文,這讓裴香堤備感溫暖。
「妳會說中文?」來到義大利,她才發現能聽見中文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一點點,來香多涅旅館的東方人很多,每個旅客都教我一點,我就這麼零散的學,中文、日文、韓文都會幾句。」旋即又對這只長毛的貓咪說起英文、義大利文夾雜的話語,「露露,夠了喔,自己去玩,饒過客人吧!」
打發了貓,女孩熱心的接過裴香堤的行李,「外頭很冷吧,快進來,今天的雨多的不像話,實在叫人打從骨子裡的冷。」
裴香堤一時間不能明白,不過依著芙蘭采斯卡頻頻招手的舉動,也就理解她的意思。
服務生送上了一杯溫暖的拿鐵,芙蘭開始辦理起她的Check in,「妳預約的房間已經幫妳打掃乾淨,完成登記手續,我馬上帶妳上去。」
東方的臉孔,墨綠色的眼珠,眼前的女孩活潑熱情的讓裴香堤想起著名的義大利歌謠O Sole Mio,那種激昂活力。
裴香堤似懂非懂的笑著點頭。
望了櫃檯旁的日期,明天就是耶誕夜了,迎賓廳前不能免俗的也豎立起了聖誕樹,威尼斯面具、貢多拉船、當地的彩色玻璃吊飾墜滿了油綠的聖誕樹,道地的威尼斯風情,裴香堤滿是新鮮的癡望著。
圓木刻畫著旖旎花紋的潔淨櫃檯右手邊是旅館的餐廳,偏側還有小酒吧,一盞盞小燭在桌上燃燒,輝映著每個人的臉龐,處處高朋滿座但卻不吵雜。
裴香堤心想,大家一定都是愛上了香多涅的溫馨,所以不忍破壞這裡的靜謐氣息,就連那只叫毛球露露的貓咪,儘管牠正大搖大擺的在旅館上下跳動走路,卻也維持著輕盈的步伐,不破壞這裡些許。
「我帶妳到妳的房間去吧!飛了十多個小時,妳一定很需要溫暖的熱水澡和豐盛的餐點,然後再來場安穩的休息。」芙蘭采斯卡親切的提起她的行李,便快步的往樓梯走去,「待會佩魯賈太太會為妳準備餐點,是道地的威尼斯佳餚,保證讓妳回味無窮。」
香多涅,沒有五星級大飯店的華麗奢美,而是一種瀰漫歐洲貴族氣息的典雅高貴,水晶燈懸掛在空中,拾階而上,溫馨舒適的感覺撲身而來。
在轉角處,她們遇上了一名穿著傳統日式和服的中年女子,溫柔的臉龐漾著歡迎的笑容,只見她十分恭敬的退到一旁,旋即對著裴香提慎重的鞠躬致意。
「夫人,這位小姐來自台灣,是剛抵達威尼斯的客人。」芙蘭采斯卡主動說。
「您好,非常歡迎妳,見到東方女孩,我就感到特別開心。」雙手的擺放都是那麼的謹慎神聖,傳達出傳統的日本禮儀。
裕子.香多涅,來自日本,年少時遠度重洋嫁給香多涅先生便成了香多涅旅館的女主人,在她的經營下,香多涅旅館不知不覺也在威尼斯的風情裡融入了日本的傳統禮賓。
「妳好,夫人妳好。」
「請叫我裕子就好,現在讓芙蘭采斯卡帶領您前去休息。」
裕子等裴香堤走過後才又踏著日本女人特有的裊娜小碎步離開。
芙蘭采斯卡跟她介紹,「裕子阿姨是香多涅的主人,大家都喊她香多涅夫人,不過阿姨更喜歡人家喊她的名字裕子,尤其她說東方人喊來,特別有家鄉的感覺。」
話落,推開左手邊的第三間門上同樣掛有檞寄生的房間,「諾,這就是妳的房間,在這裡妳可以看見整個聖馬可教堂的建築,是很漂亮的風景。」
「謝謝。」
「對了,明天是耶誕夜,到了晚上,香多涅將會舉辦一場子夜彌撒,歡迎妳來參加,那麼我就先不打擾妳了,如果有任何需要,妳可以撥打電話到櫃檯,我會隨時為妳服務。」
「謝謝妳,芙蘭采斯卡。」
「對了,先祝妳在威尼斯玩的愉快。」熱情的芙蘭采斯卡在她臉上吻了一記,這舉動讓裴香堤想起了方方分別的嚴肇雎。
偶然的相逢特別讓人懷念。
脫下外套走向圓拱窗前,陰雨,所以天色還有些晦澀,陽光露臉的很勉強,裴香堤把額頭貼上玻璃,冰涼的感覺貼緊她額上的皮膚,好涼好涼。
「威尼斯,我終於到了。」她讚歎的低語。
床上擺放觸感舒適的浴袍,上頭還壓著一隻小手環,精緻的貢多拉船模型墜滿手環,旁邊的卡片上用英文寫著聖誕祝福。
貢多拉船送走了黑死病的災厄,幸福就會回來……
聖誕快樂,我遠道而來的親愛的旅行者。
好溫馨的香多涅,裴香堤緊緊的把臉埋進這些體貼之中。
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佩魯賈太太的餐點大大的餵飽了裴香堤飢餓的腸胃,戴上旅館贈予的貢多拉船手環,她撐開身子成大字型的躺上蓬鬆綿軟的床鋪,「呼……」喟歎從她嘴裡發出。
突然,她又起身從包包裡拿出筆記本,飛快的翻到寫著名字的那一頁,反覆再三的看著嚴肇雎這三個字。
氣勢凌飛的字體跟他所散發的溫柔氣質,完全是大相逕庭,想著想著,裴香堤不由得露出會心的微笑,攢在心裡懷念許久。
進入夢鄉的前一秒,趁著黑暗,她睜眼多看了聖馬可教堂的圓頂一眼,確認了自己的存在,然後平靜的入睡。
夢裡,裴香堤感覺到一雙溫柔的眼睛低低的凝望著她的睡容,溫暖的手掌捧著她的臉龐,鼻息裡是淡淡的古龍水味道,她微笑著,對方也微笑了,一切,好美、好美……
***
鈴……鈴……
房間裡的古董電話嘎然作響,壞了一室的溫馨靜謐,裴香堤整個人從溫暖的被窩正坐起身,天南地北的搞不清楚方向,好不容易她看見手腕上的貢多拉船手環,這才憶起自己正在威尼斯的香多涅旅館內,而且顯然睡了好久好久。
瞧,相較於昨天,窗外的天色明顯已經奐然一新,她看看聖馬可教堂的圓頂,清晰許多。
鈴……,電話還在沒天沒地的發出尖銳嘶吼。
「嗯,電話?」渾沌不明的思緒這才注意起是電話招喚她醒來的。
「喂,哪位?」揉揉鼻子,裴香堤本能的說。
「○&*#※………」一個男人的聲音急促的說著義大利語,巴拉巴拉的說的裴香堤一頭霧水。
「Stop!Stop!……」裴香堤趕緊阻止,掏掏耳朵,真是苦不堪言,「該死的,我哪聽的懂義大利文?」
就在她嘀咕的時候,對方遲疑了須臾旋即用中文說,「嚴在不在?快叫嚴過來聽電話。」
「鹽?誰是鹽,你乾脆叫我糖算了?」裴香堤沒好氣的反問電話那端的人。
對方沒料到她會這麼回答,咕噥了幾聲不滿,就把電話掛了。
「什麼鹽不鹽的?我是裴小姐。」孩子氣的對著電話扮鬼臉。
跳下床,她裸著腳踝奔向面對著廣場的圓拱窗,地還是濕濕的,但是晌午的陽光看起來比昨天耀眼些,裴香堤哼了一小段義大利歌謠O Sole Mio,一邊歡欣的奔進浴室快速梳洗。
驟然,電話鈴聲又再度響起,裴香堤的牙刷了一半,可是電話卻要命的不肯罷休。
「一定又是那個不死心的。」裴香堤篤定的說。
一不做二不休,她蹦蹦的跳出了浴室,橫越過大床撲向電話一把抓起,用泡沫四溢的嘴巴低低啞啞的說,「我不是嚴,這裡沒有叫嚴的人,這裡只有裴小姐。」
「……」一陣遲疑,半晌,溫柔的女子嗓音說著英文,「抱歉打擾您休息了,這裡是櫃檯,有位台彎來的梁小姐說是您的友人,我現在把電話交給她。」
糟,剛剛打電話來的好像是香多涅夫人!羞愧萬分的裴香堤來不及道歉,電話那端已經傳來熟悉的聲音。
「香堤,是我,快下來,我在迎賓大廳等妳,快!」聲音一如往常的亢奮。
對ㄏㄡ,差點忘了菲倚了!
裴香堤重回浴室,以著空前的速度把自己打點妥當,這才汲上鞋子,跳呀跳的跳出房門,走了幾步,她又踉蹌的踅回來抓出他的紅色圍巾,這才步行下樓。
聖誕節的因素,大廳的旅客比往常多了些,她下樓時,裕子.香多涅正安排妥當另一組旅客的住房手續,見到裴香堤,她又禮貌的頷首致意。
「妳好,昨晚睡的可好?」今天的裕子換上了另一襲黑色的高貴和服。
有點不好意思,都睡到晌午了,裴香堤掩嘴帶著歉意,「抱歉,剛剛我以為又是打錯電話的,所以口氣不禮貌,請多包涵。」
「沒關係,您的友人已經在餐廳那邊等候。」裕子優雅的揚手招來服務生,「領裴小姐過去。」
裴香堤走了幾步,回過頭來揚揚手中的貢多拉船手環,「謝謝妳,夫人,手環很漂亮。」
接受到彼此的善意,裴香堤和裕子相視而笑,須臾,她才又回頭追上侍者的腳步,走進香多涅餐廳。
「耶!香堤──,成功了,我們成功了。」不分由說,梁菲倚撲了上來,激動的抱住裴香堤。
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震懾的不知所措,裴香堤哭笑不得的恁著梁菲以保著自己,「小姐,又不是生離死別,瞧妳演的這麼激情,別人都在看了啦!」
「討厭!」掄了裴香堤的肩膀一記,「妳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擔心妳事跡敗漏,擔心妳趕不上飛機,更擔心妳會迷路到不了香多涅。」
「既然那麼擔心,那妳怎麼不來機場接我?」
「人家昨天來不及嘛!」她指指一旁的林次安,把責任推給男友。
男友在義大利求學,梁菲倚早想逮住一個理由好來探訪,這回裴香堤遇上這種荒唐婚姻麻煩事,正是一個好機會。
「嗨,好久不見。」裴香堤總算有機會跟林次安打招呼。
「義大利很冷吧!」林次安說。
「嗯,不過,還是很美。」
「次安,你不是還有其他事要忙,先走吧!一個小時後,我們在旅館門口碰面。」梁菲倚找個理由打發了男友,隨即坐到裴香堤身邊去,「今天晚上是耶誕夜。」眼裡閃爍著異常燦亮的光芒。
「是啊,夢想中的威尼斯聖誕節,香多涅晚上會舉辦一場子夜彌撒,我一定要去參加,想想擠滿虔誠信徒的空間,無數盞昏黃的燭火,天啊!那一定很溫馨,在這種寒冷的十二月天裡。」
梁菲倚興奮的臉突然一沉,「欸,妳好不容逃開了可怕的訂婚儀式,我們來威尼斯可不是要在那邊參加什麼我罪、我罪、我的重罪的沉悶彌撒,那些活動台灣多的是,我們是有其他更重要的目的跟任務的!」揪起裴香堤的耳朵。
「什麼目的跟任務?」旅行不就是體驗不同的事情,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目的跟任務?
梁菲倚的手掌心狠狠拍上額頭,「裴香堤,妳該不會忘記妳為什麼會來義大利了吧?」
「怎麼可能忘!當然是要對那場荒唐的婚姻做出反抗。」
「不、不、不,這還不夠,妳得聽著,找尋一個浪漫的歐洲男人才是我們此行的目的跟任務。」
「然後呢?」她啞然失笑的啜了一口熱拿鐵。
「什麼然後,難不成妳想嫁給黃世鈞那個魔鬼?」
「當然不要!」
梁菲倚一把搶過她的杯子,十分慎重的對她說:「所以香堤,妳給我仔細聽著,今天晚上妳得盛裝跟我一塊兒出席耶誕舞會,見識見識何謂歐洲上流社會貴族的社交活動。」
「啊?上流社會貴族的耶誕舞會?」裴香堤滿是狐疑。
「對。」她十分肯定。
「既然是上流社會的社交活動,又豈是我們這些市井小民可以貿然闖入的?」
「笨!怎麼妳研究所畢業也沒比我這個大學生聰明到哪裡去?」梁菲倚壓抑住想掐死好友的衝動,收斂顫抖的表情,「我的大小姐,因為我家親親男友的同學正是來自歐洲貴族世家Lagostina,當他一聽到有兩名東方女孩來拜訪次安,便十分慷慨的給了他兩張舞會的邀請函,現在,妳只要點頭答應我就行了。」
「不──」
「裴香堤,妳說什麼?」她激動的扯高嗓門,撐瞪到極限的眼睛彷彿在控訴著裴香堤。
「不行啊!菲倚,我這次出門只帶了一些簡便的衣服,壓根兒沒想到會去參加什麼舞會,而且,妳有看過我衣櫃裡有適合參加舞會的衣服嗎?」
「的確是沒有。」
「所以,妳還是陪我去參加今晚在香多涅舉辦的子夜彌撒吧!不需要什麼,只要帶著虔誠的心。」
「不行,次安已經答應他朋友了,而且錯過這個機會,妳到哪裡找身家背景一流的歐洲男人?妳要想想,今天晚上的舞會可是有一堆優秀的男人供妳挑選,平常時間哪能盼到這種機會?」
梁菲倚卯足全力遊說的時候,餐廳的那一隅,一抹神秘高大的黑色身影從角落的位置豁然起身,正要快步離開之際,裴香堤的視線不經意的一瞥,當下,她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是嚴肇雎!昨天他們有過短暫的認識,對了,他怎麼會來這裡?又為什麼匆忙的離開?那雙溫柔的雙眸此刻顯得有些嚴肅,裴香堤的目光追逐著離去的身影,而把好友說的話拋在腦後,心裡有個聲音催促她起身追上前去。
「香堤,妳有沒有聽見我說話?」梁菲倚察覺自己被忽略了。
裴香堤沒有回答,抓起她的紅色圍巾,旋即拋下梁菲倚,一路追著嚴肇雎的身影跑出餐廳。
推開香多涅旅館大門,裴香堤站在街上,天南地北的轉了一圈。
然而,嚴肇雎的身影卻已經杳然,一股失落漫上她的胸口,帶著倀然。
「怎麼不見了……」她呢喃自問。
「香堤,妳怎麼了?」梁菲倚也跟著追了出來。
「我……」她不知道怎麼說。
「妳看見誰了?竟然這麼急著追出來?」
裴香堤望著空無一人的巷底,失望的搖搖頭。
錯過了。她剛剛在餐廳就該出聲喊他的,可,為什麼要喊他?她一時也找不到說服自己的理由。
「妳可別嚇我了,還不快進來,外頭還冷著呢!」梁菲倚勾起她的手,把她帶回香多涅的餐廳,她留戀的目光仍幾度梭巡著身後的街巷。
當妳在異鄉幾度遇上同一個人,這是什麼?會是大家口中的緣分嗎?
是的,妳要相信,相信那就是緣分。
直覺,裴香堤想要相信,她想要相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00:04:44
第三章
「別拉,次安在外頭等我了啦!」
因為要阻止梁菲倚離去,裴香堤是被拖行著扯出香率涅。
「別走、別走,菲倚,不行啦,我是跟妳說真的欸!」她連番推辭。
「不管、不管,香堤,妳若夠朋友的話就一定要跟我去參加晚上的舞會。」
「問題是,我穿這樣會被門房趕出來的,妳還是放我去參加子夜彌撒好了。」
揚手看看腕上手錶的時間,梁菲倚難得拿出堅持,「距離今天晚上的舞會,妳還有幾個小時去張羅,總之,舞會妳是去定了,先走嘍,晚點來接妳!」
不給裴香堤有其他婉拒的機會,梁菲倚把燙金的邀請卡住她懷裡一塞,旋即拉著林次安落跑。
「一定要把自己打扮漂亮哦!」她不忘回頭叮嚀。
「欸!菲倚──不行啊,今天是耶誕夜,很多商店早關了……」
該死,這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好友壓根兒沒把她的話聽在耳裡,跟著親愛的男朋友就這麼閃人了,留下自己在香多涅旅館大門前瞪著手裡的舞會邀請函不知所措。
「禮服?人生地不熱,要我去哪裡生出一件禮服?難不成要我把旅館的棉被裹一裹,充當禮服?」持續懊惱中。
「嗨,妳怎麼站在這裡發呆?」剛從外頭回來的芙蘭采斯卡喊住門前發愣的裴香堤。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露出一臉苦笑。
芙蘭采斯卡眼尖的注意到她手中的燙金邀請函,低頭看了一下,旋即發出詫異的讚歎,「喔,天啊!這是Lagostina的舞會邀請函,妳今天晚上要去參加這場盛大的舞會?」眼睛瞪的超大。
「很有名嗎?」
「當然,Lagostina是威尼斯著名的貴族世家,經營的事業橫跨旅遊觀光、生化科技……由於舞會的賓客控管嚴格,能夠獲邀參加他們的聖誕舞會,那可是莫大的光榮。」
「可是我並沒有合適的禮服。」
「找裕子阿姨,妳們同樣來自東方,她一定會很樂意幫妳忙的。」二話不說,她就拉著裴香堤回香多涅求援去。「對了,妳不會是什麼神秘的東方名媛千金吧?」芙蘭采斯卡好奇的問。
「不是,我肯定不是,能夠參加這場舞會,純粹是一場誤會。」
「管他是不是誤會,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件合適的禮服。」她一邊推開掛著檞寄生的拱形門,一邊嚷嚷著,「阿姨、阿姨,快來幫忙這個即將蛻變的公主吧!」
嫻雅的裕子瞭解始末後,馬上命佩魯賈太太送了一件禮服到香堤的客房。
「這……」她看見送來的禮服,激動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龔粉色薄紗層迭小禮服,平口的設計讓美麗的肩線完全展露,刺繡的花紋和水鑽點綴其上,讓這襲禮服顯得高貴又甜美。
「哇,謝謝妳,佩魯價太太。」自告奮勇要來幫她打扮的芙蘭采斯卡接過了禮服,順勢關上了門。
「我不能……這太珍貴了。」
「這位設計師是我們旅館的常客,每年春天,他都喜歡到香多涅小住幾天,靜靜的從餐廳望著聖馬可教堂,他說,裕子阿姨東方女性的柔美給他很多創作的靈感,所以便送了這禮服給阿姨,阿姨一直苦惱沒有適當的機會穿上這象徵友誼的禮服,現在好了,今晚這樣的盛會正好派上用場。」
「不、不、不,我不能接受這樣的好意。」
「為什麼不能?你們台灣人不是最愛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放心,就當作是裕子阿姨的友情贊助吧!」伸手把禮服住裴香堤懷裡塞,一把將她推進浴室,「快,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參加盛會的準備功夫可是馬虎不得的。哇!說不定,在那裡會有浪漫的艷遇哦!」芙蘭采斯卡興奮不已。
芙蘭采斯卡是個年輕的女孩,自然會對許多事情有浪漫的想法。就像裴香堤,也深深的對聖誕節的威尼斯,有著濃郁豐富的遐想一樣。
當裴香堤換上禮服彆扭的走出來,她不禁發出讚歎,「天啊!這禮服簡直是為妳設計的,當初裕子阿姨說要送給我,我呀!雖然臉孔帶點東方味,但人高馬大,穿起來就是沒妳和裕子阿姨那種自然的靈巧可愛,果然它還是比較適合妳。」
她對於芙蘭采斯卡的盛讚無以回話,只是不可思議的拉著這如夢似幻的裙襬。
飄逸的浪漫,如果舞會裡能夠再次見到那溫柔的身影,那該有多好?裴香堤暗自揣想。
「快來坐下,我來幫妳梳個髮型。」她的手藝十分靈巧,三兩下就將裴香堤微鬈的中長髮梳整成一個年輕典雅的復古髮型。
「喏,再扎個蝴蝶結,青春又俏麗,這就是東方女孩獨有的甜美模樣。」
叩叩──
「請進!」芙蘭采斯卡應聲。
推開門的是裕子,笑容是她不變的招牌,「如何?禮服合身嗎?」
「極致完美!」芙蘭采斯卡說。
裕子手裡捧著一隻紙盒走來,「這是我結婚時穿的鞋子,想說您可能也沒準備,如果不嫌棄的話,請您穿著它去參加舞會吧!」
「夫人,這……」她接過紙盒,「太謝謝妳了,幫我這個任性的女孩許多。」
「快試試看。」裕子鼓勵她。
套上了裕子的高跟鞋,優美的身段像被施了魔法般的立刻展現。
「阿姨,妳看,是不是很漂亮?」芙蘭采斯卡拉著裕子說。
「嗯,真的好漂亮。」她誠摯的說:「我好多年沒回亞洲,看見來自東方的旅客,我就倍感親切,尤其看到您純真的笑容,彷彿看到年輕的自己。去吧!今天晚上好好享受難得的耶誕舞會。」
在芙蘭采斯卡的帶領下,裴香堤這平凡的醜小鴨立刻蛻變成高貴的天鵝,以裊娜的姿態走下大廳,等候梁菲倚的到來,原本趴在櫃檯上安穩熟睡的毛球露露,也因為她的美麗而睜大眼睛注視著她。
「芙蘭采斯卡,妳今天晚上會參加子夜彌撒吧?」裴香堤問。
「嗯,當然,今年澤拓有巡迴演出,不能陪伴阿姨,所以我要留下來。」
「澤拓?」
「阿姨的兒子,在維也納學習小提琴。澤拓的小提琴拉得最棒了,真希望妳也能聽見他的音樂,可惜他今天不回來。」
「或許舞會後,我能及時回來參加香多涅的子夜彌撒。」
「別趕,妳好好去玩吧!說不定今天的舞會上,會有讓妳一見傾心的男士,那一定是很浪漫的事情。」芙蘭采斯卡欣羨的輕碰著裴香堤的臉龐,給予祝福。
舞會在Lagostina的私人城堡裡舉行,完全仿照著名的黃金宮所建造,昂貴的塗料融入金箔,整個外牆如同黃金般的耀眼奪目,尤其在這樣的夜裡,絢爛燈光輝映下,更是毫無保留的爍耀著它獨有的光芒。
「天啊……」裴香堤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的奢華。
「妳看,這就是我極力推薦妳來的原因,因為妳將會看到這輩子所沒見過的場面,而且,與會的人士絕對是一流的精英貴族,鐵定比黃世鈞更好上百倍。」梁菲倚十分篤定的說。
她和香堤可是打小一塊長大的好姊妹,與其要香堤嫁給她不愛又恐懼的藥廠小開,為什麼不乾脆把握這個機會,找尋浪漫多情的貴族男士?
浪漫,絕對是台灣男人永遠比不上的,偏偏,台灣女人就是愛。
「妳這禮服哪來的?真是超級漂亮,如果我是男生,一定要狠狠的跟妳跳一整夜的舞。」她將裴香堤轉了一圈,層迭的薄紗裙襬頓時揚起一陣美麗的弧度。
「瞧妳說得多誇張,這是香多涅夫人借我的。」
「呵呵,早知道那個旅館夫人這麼善良,我也去跟她借禮服。」
「還說,沒頭沒尾就撇下我,我本來在想,最壞的結果就是圍著被單來參加。」睨了梁菲倚一眼。
「沒辦法啊!我也是掐著林次安的脖子求了好久,才臨時找到這麼一件,他這傢伙讀書一把罩,偏偏其他事都不靈光,況且這是義大利又不是台灣,如果是在台灣,我早讓小弟幫妳準備好了。」
古典華麗的建築墜滿了閃耀的燈光,通過層層檢查後,她們總算在門房的引導下進入舞會的大廳。
凌空而下那盞水晶燈顯得氣勢恢宏,果然是上流社會的聖誕舞會,與會的貴賓莫不打扮得花枝招展,今晚賓客配戴的珍貴首飾集合起來,不知道可以蓋幾座聖馬可大教堂了。
貴族的奢華果然不是鎖匠的女兒可以想像的,裴香堤滿是讚歎的望著眼前的一切,驀然眼神一僵,寒意襲骨,她連忙抓住梁菲倚,並側身想要躲在她身後。
「怎麼了?」梁菲倚不懂她的舉動。
「菲倚,妳看,斜前方那尊石膏像的位置旁,那個女生是不是黃世鈞的妹妹?」她一臉驚恐,聲音顫抖。
她可是狠下心逃到義大利來了,萬一還被逮著,那真是糗爆了。
「是嗎?妳別自己嚇自己了啦!這是威尼斯欸,又不是台灣,她怎麼可能也來參加這個盛大的舞會?對我們來說或許她是富家女,但是,對Lagostina家族來說,也不過就是跟我們一樣的平民老百姓,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是她。」
「真的嗎?」裴香堤半信半疑,因為對方正凜凜的注視著她,讓她渾身緊繃。
漠然的表情、森冷的目光,這種弔詭的組合可不是一般人有的,除了黃家那對兄妹外。
「菲倚,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好了,我不習慣穿高跟鞋,怕是待會舞會還沒開始,我的雙腳就瘸了。」她刻意想要避開疑似黃世柔的女孩所投遞來的打量目光。
兩人正拉扯著往外頭擺放椅子的長廊走去,一個冒失的服務生迎面撞了上來,托捧在手上的數杯紅酒就這麼一古腦兒的全灑上了梁菲倚的禮服。
「啊──我的禮服!」她慘叫一聲。
服務生害怕挨罵,倉皇的逃開了,這下子求償無門。
裴香堤七手八腳的幫忙擦拭這惱人的酒漬,可偏偏那乖張的酒紅就這麼頑強的抓附在梁菲倚的胸口,一路蔓延到裙襬。
「完了完了,舞會都還沒開始,我的衣服就報銷了,嗚嗚,真倒楣……」她難過得眼眶發紅。
裴香堤靈光一閃,「別難過,這樣好了,我跟妳交換禮服。」
抬起頭,「啥──那妳穿什麼?」
「我穿妳的禮服啊!」
「不行!今天晚上對妳來說很重要的,說不定妳的真命天子就在這些貴賓裡頭,妳得努力找出來,才不枉這次千里迢迢來到義大利。」
「菲倚,如果他是我的真命天子,不管我穿什麼,他都會是屬於我的,如果他因為我的平凡而忽略捨棄我,那麼他就不是我的真命天子。因為現實,我就只是一個鎖匠的女兒啊!」她笑著說:「況且,妳好不容易才盼到今天能夠和林次安共舞,對妳來說今晚也很重要,與其跟著我去等待那些不可捉摸的渺茫,還不如妳好好把握今晚的氛圍,跟林次安過一個愉快的耶誕夜!」
「這……」
「別這啊那的,快點,待會林次安就來找妳了,我們得趕緊找個地方對換衣服。」她拉起好友,快步在這華麗的宅第裡,找尋可以更衣的空房間。
換上梁菲倚染上酒漬的禮服,「快去找林次安吧!我留在這個空房間等待我的王子,如果沒有王子,妳要記得來接我哦!」裴香堤打趣的說。
「香堤……」
「快去,難不成妳要我在舞會上當壁花嗎?還是跳著拙劣的舞步,把東方女孩的面子都丟光?快去!」她把梁菲倚推了出去。關上門,鬆了一口氣的坐在長形貴妃椅上。
就說這時機來得好不如來得巧,現在她正好可以躲開那個神似黃世柔的女孩,安靜的聆賞大廳傳來的陣陣悅耳琴音。
圓拱的落地窗透著朦矓月色,悠揚的樂音牽引著裴香堤的唱和,沒有疑神的緊張,她反而輕鬆的躲在這兒,跟自己跳舞。
「聖誕夜,沒想到自己真的會在威尼斯。」她不住的邊旋轉邊輕聲自語。瞧,耶誕夜的威尼斯,多美。
忽地,原來燈火通明的房間,卻在瞬間失去了所有光源,她愣得停下步伐,不安的回頭張看著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她急著想要打開房門查看,卻反倒被方纔那張長形貴妃椅給絆倒了。
「啊!好痛──」她整個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雖然鋪著地毯,可是撞擊力還是令人吃不消。
裴香堤正掙扎的要起身,突然間,有個凶狠的嗓音用義大利文喝斥她,「不許動──」
「嗄?」裴香堤不明白意思,只是忙著要起身看清楚對方。
「不許動,再動我就殺了妳──」冰冷的槍口旋即抵在她腦後。
依著微弱的月光,她從前方吊掛的古董鏡子,依稀看見拿槍的人,是一個中年的義大利佬,蓄滿了鬍子,表情殺氣騰騰。
裴香堤驚恐得幾乎要落淚,怎麼好端端的,會被人拿槍抵著頭?
「把東西交出來!」義大利佬突然用中文說。
「什麼東西?我身上沒有任何東西……」她哽咽的說。
接著,她的手臂被狠狠的一扯,整個人旋過大半圈,直接面對著槍口的威脅,對方的手順勢掐抵住她的咽喉,並逐一的收攏力道。
「不,別這樣,我不知道你要什麼東西,但是我真的沒有。」
「少裝蒜,妳潛入這裡不就是為了取得那樣東西嗎?交出來,要不然妳今晚便注定要命喪於此。」
命喪於此?不,她只是一個觀光客,她才不想死在異鄉,不!
就在她震懾於槍口的威迫,義大利佬身後的窗簾卻突然走出一個人,淡淡的月光照在他滿是自信的臉上,裴香堤頓時詫異的張啟著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嚴肇雎,是嚴肇雎!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
只見他從容的露出一抹笑容,無聲無息的把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安靜。
想要呼救的聲音頓時化為寂靜,還有一連串的訝然。
機伶的義大利佬發現她的視線有異狀,便察覺身後有人,連忙轉身把槍口從裴香堤身上調開。
嚴肇雎朝她喝令,「快逃──有多遠逃多遠。」旋即一腳踢飛了手槍。
「站住,把東西交出來,沒留下東西,妳休想逃。」義大利佬眼明手快的拉扯住她,嚇得裴香堤渾身發抖。
「走開、走開,我沒有拿你的東西──」
嚴肇雎強行扯開義大利佬的糾纏,順勢將她往外推去,義大利佬揮了一記猛拳過來,狠狠的打上嚴肇雎,裴香堤看得心驚膽戰,摀住欲出口的驚呼。
「天啊!嚴……」
還來不及聽她嚷嚷什麼,不甘示弱的嚴肇雎已經和對方揪打起來。
裴香堤一度遲疑,然而下個念頭,她要去找尋可以協助的人,「你等等,我馬上找警衛來幫忙!」拎起裙襬直往外頭奔去。
裴香堤才離開事發房間,腳步迅速的來到長廊上。
砰──沉重木門裡頓時傳來一聲低鳴嗚咽似的槍響,她渾身細胞顫抖,蹣跚的腳步在原處停頓,千頭萬緒的驚恐讓她不知所措。
「不,千萬別是他受傷了……」
她想要回頭查看,又恐懼得不敢面對,掙扎須臾,她正猶豫著要回頭走去,長廊的彼端,黃世柔森冷的身影正款款的朝自己走來,她踏著沉著冷靜的步伐,眼神亮著一股教人森寒的厲氣。
「呀!她怎麼會在這裡?不,我得想辦法躲開。」
暗自咬了唇,裴香堤突然轉身躲避她的目光。進退維谷,現在的她只好撇下嚴肇雎,硬著頭皮往前方大廳走去。
她感覺黃世柔正亦步亦趨的跟隨著她的步履,不斷的靠近著她,陰冷的氣息像冷風撲來,緊裹住她的身體。
就在她即將抵達舞會大廳時,一隻手倏然由後緊拉住她的手肘,教人發疼,她以為是黃世柔,正膽戰心驚的打算硬著頭皮迎戰。
「終於找到妳了。」話落,溫暖的手掌托起她的下顎,親吻就落在她蒼白冰涼的頰畔。
是嚴肇雎,穿著一身黑色手工西服的他正對著裴香堤展現他溫柔的笑容。
眼角餘光,裴香堤看見黃世柔謹慎的停下腳步,打量的目光依然鎖定她,眼下的危機還未解除,她不安的攀緊嚴肇雎的手臂,緊緊的躲在他懷裡。
觀察力素來敏銳的嚴肇雎兩三眼就察覺了情況,彎下身壓低嗓音說:「妳在躲人?」帶點莞爾。
「我……」她對於自己的難處,還真是有苦說不出。
他微微一笑,挺起身子朗聲問:「要不要跟我跳支舞,Signorina?」
「我……」不會跳。
還來不及說話,嚴肇雎已經作主將她帶進熱鬧的舞會現場,悠揚的華爾茲讓許多人忍不住翩翩起舞,而他們也即將融入其中。
「等等,我的禮服弄髒了!」她窘迫得滿臉通紅。
「那我更有理由抱緊妳了,把手交給我吧!」
他鼓舞的笑容讓人心折,他溫柔的目光教人信服,裴香堤無從抗拒,遂把手放到他那一如想像中溫暖的掌心,讓彼此的身體貼靠著彼此,在音樂中翩然舞著聖誕夜的雙人圓舞曲。
她的鼻息充斥著嚴肇雎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任有力的臂膀輕擁著她,帶領她優雅的舞動。
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能夠靠他如此之近,裴香堤渾身發燙,在他淺淺的目光下幾度羞怯得不知所措,只有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裡,聆聽他心跳的砰然聲響。
醉了,她徹底的迷醉……
「妳跳得很好。」他毫不吝惜對她的讚美。
她揚起一抹羞澀的笑,輕輕的搖頭。
嚴肇雎俊俏的臉龐吸引了現場許多貴婦名媛的注意,因之裴香堤幸福滿溢的甜甜笑容,讓大家是又忌又妒,恨不得衝上前,一把拉開這甜蜜共舞的兩人。
水晶燈的光彩依著他們的身影閃爍,他們的幸福感染在場每一個人,一曲又一曲,每位賓客都跟著沉溺在舞池裡。
「啊!是香堤欸──」正躲在一旁吃著美食的梁菲倚驚喜的叫著,連忙扯扯身旁的林次安。
「真的是她。」
「天啊!那個男人是誰?瞧,他跳起舞來怎麼會這麼的英挺帥氣?」拿著叉子,她陶醉得羨慕。
「是人都會跳舞。」林次安酸酸的說。
忽地,梁菲倚手中的叉子被搶奪而下,板著臉孔的林次安拉著她這個迷糊愛吃鬼,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
男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的女友對另一個男人發出崇高的讚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00:05:11
第四章
他的呼吸時而騷動她的耳朵,時而輕拂過她的臉頰,裴香堤倚靠著他的胸膛,一切像是夢幻般的快樂。
沒想到緣分會這麼奇妙,三番兩次把他們串在同一條線上。
「我沒想到今晚會在這裡遇見你。」她忍不住欣喜的仰起頭對他說。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場合裡,再次與妳相遇。」嚴肇雎輕聲的說,以著兩人可分享對話的音量。
「你知道嗎?其實,今天下午的時候,我在香多涅的餐廳裡看見你了。」
他陡然挑眉,「唔,是嗎?那妳看見了什麼?」沙啞的問。
搖搖頭,「我只看見你從角落的位置匆匆起身離開。」
「怎麼沒喊我?不會是忘了我的名字吧?」打趣的問。
「才不是,因那時你臉上表情有些嚴肅,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確定是你,直到追出了香多涅想要喊你,偏偏你不見了。」她不自覺露出對情人才有的埋怨口吻。
「呵呵,Signorina,幸好妳沒喊,因為,妳的確看錯了,今天我並沒有出門。」
「啊?真的嗎?」裴香堤感到有些意外。
真的是她看錯嗎?可那人的身影、神韻,為什麼會和他如此雷同?對此,裴香堤百思不得其解。
仁慈的上天,千萬別讓這純真的女孩捲入事端,千萬別……
嚴肇雎沒有再看她,只是把她擁得更緊,諱莫如深的目光靜靜的眺望著拱窗外的威尼斯,雙眉微微的聚攏,臉色漸漸的蒼白……
他們足足舞了三曲,卻眷戀得不肯停止,驀然,嚴肇雎彎下身子,把整張臉埋進裴香堤白淨的頸窩,略微沉重的喘息著。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她震懾得不知所措。
「你、你怎麼了?是不是累了?」
他低笑一哂,「噓,妳好香,讓我靠一下,別出聲。」
她感覺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的身子也越來越沉重,沉著自信的舞步也開始有些凌亂,而他素來溫暖的手心,竟像是失了溫度似的逐漸泛涼。
「嚴肇雎?」她稍稍推開他,審視著他。
未料,那教人安心信賴的溫暖不知打從何時起已經漸漸消失,此刻,只剩蒼白的痛楚寫滿了他的臉龐。
「你怎麼了?」她擔憂的問。
「噓,別聲張,跟著我慢慢離開舞池,我想,我需要靠著休息一下。」他神態虛弱的說,不忘給她一抹笑容,只是稍嫌慘澹。
「好,你當心,慢慢來……」她讓自己成為他所有依附的支柱,一步步緩慢的離開這熱鬧的大廳,往一旁僻靜的長廊走去。
一到了長廊,他整個人旋即虛弱無力的靠著長柱,額上不斷的冒出大量冷汗,他的手痛苦的按壓著腰際,唇色慘白。
「嚴肇雎,你到底怎麼了?快告訴我呀──」她擔心著他的情況,多害怕他的溫暖就這麼一點一滴的消失殆盡。
「對,腰際!」驀然想起,她顧不了許多,衝動的拉開他黑色的手工西服,映入眼簾的,竟是張牙舞爪般的腥甜鮮紅。
「天啊!你受傷了──」
她當下聯想到方才房間裡的突發狀況,還有那悶雷似的槍響。
是他受傷了,是他!
她激動得紅了眼眶,卻頹然得不知所措。
他受了槍傷,卻裝著若無其事的模樣,她們還在大廳裡足足舞了三支曲子!裴香堤簡直不敢置信。
錯愕之際,大廳的喧鬧奢華一如平常,然而僻靜的長廊則顯得肅殺,不少穿著深色西服的安全人員繃著嚴肅的臉龐,在不驚擾大廳裡其他賓客的情況下,似是在進行一項嚴格的搜查,每個房間、每個獨自遊蕩的賓客都不放過。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萬一被這些人發現嚴肇雎受了槍傷,他們是會救助他,還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擷取他的性命,包括她?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你得馬上就醫。」
「不,他們是Lagostina的安全人員,現在貿然離開,只會驚擾他們。」
感覺這好像是電影才會出現的情節,卻活生生的發生在她身上,眼前溫柔的男人究竟是誰?她捲入的又是什麼事端?這一連串無解的問題,敲痛她的思緒。
「可是,你……」裴香堤體內的腎上腺素急速攀升,現在的她就要無法掌控自己內心澎湃洶湧的恐懼。
嚴肇雎半撐著身子回頭掃看,那些肅殺的安全人員就要朝他們走來,「快幫我扣上衣服。」
裴香堤顫抖著手,拉過他的西服,遮掩住那血淋淋的槍傷,相較於東窗事發的恐懼,她更害怕他的生命會在她面前一點一滴的失去。
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雖然他們僅僅是數面之緣,但是堅信緣分的裴香堤認為,這應該就是上天賜給她的緣分,而她不想失去。
嚴肇雎橫坐在長廊的欄杆上,曲起一腳,閉目養神。僅僅是這個動作,裴香堤都看得目不轉睛,他是怎樣的一個男人?就連在這個時候的這些舉動,她都認為瀟灑不已。
安全人員的腳步聲接近,裴香堤不知所措的望著他。忽地,他緊閉的雙眸突然睜開,溫柔的目光牽引出嘴邊的弧度,「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似是調情般的托起她的下顎。
「嚴……肇雎……」她低低的喚,雖心折於他,可面對虎視眈眈的安全人員,她實在很難忽略。
「妳不專心,我在問妳話呢?」嚴肇雎又加深力氣擰了她的下顎,逼使她的目光從那些不過幾步距離的安全人員身上調回。
「嗯?再不回答,我可就要處罰妳了。」
「我……」她茫然的發出單音。
眼見安全人員就要上前盤查兩人身份,嚴肇雎已經搶先吻上了她的唇。
「唔!」她倒抽了一口氣。
雙唇溫熱的碰觸,裴香堤震懾得幾度忘了呼吸,驚訝而微啟的口給了他舌尖探入的機會。他投入的以雙手托捧起她的臉龐,慢慢的加深這個親吻,她則完全沒有招架的餘地,只能默默的承受、生澀的回應。
緊張、羞怯的感覺自四面八方傳來,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安全人員正站在一旁尷尬得不知如何應對,而她更是窘得想要挖個地洞將自己埋藏起來,可是,嚴肇雎的吻,卻教人無法自拔的沉迷。
半晌,他離開了她的唇,她以為一切就此結束,然而嚴肇雎竟忘情的往她的頸窩、胸口探吻而去,將自己的臉深深埋進。
裴香堤戰慄的猛然提起一口氣,一手攀住他尋求支柱,一手覆在他腰際的傷口上,鮮血的濕濡透過黑色西服傳遞到她掌心,讓她幾度分心想要查看他的傷勢。
「愣著看什麼?不過就是兩個把持不住的小情侶,別管了,趕快搜查完畢,我們也好走人,今天是耶誕夜,任何人都該放假,包括偷兒。」
一名安全人員拐了同僚一記,放過了裴香堤和嚴肇雎。
躲開了審查,嚴肇雎整個人虛脫的往後靠去,額上的冷汗冒得更多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你會失去生命的!」沒能眷戀唇上的溫度,裴香堤說:「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幫我,幫我離開這裡,但是……妳不怕嗎?」
她想也不想的就搖搖頭,「我去找人幫忙!」如果有梁菲倚和林次安的幫忙,要攙扶他離開應該不是困難。
「不──」他一把拉住裴香堤,「別找其他人,這樣會穿幫,趁我還撐得住,麻煩妳攙扶著我離開。」
「好,那要從哪裡走?」
「大門口。」
「你瘋了──」她不可置信的低嚷。
「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Lagostina四周的警備森嚴,今天晚上大門口反而是警備最鬆懈的地方,只要妳有邀請函。」
「有,我有。」她和梁菲倚的邀請函都還放在她這兒,應該可以派上用場。
「那還等什麼,走吧!」
「我真不知道這究竟是對,還是錯。」她下了一個無奈的註解。
***
一個裝作不勝酒力的男伴,加上兩張主人家發出的邀請函,他們兩人順利的離開了Lagostina的宅第。
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他們依偎著彼此來到聖馬可廣場,一如初識那天的地點,只是,時間卻是黑夜。
「知道怎麼回香多涅吧?天色晚了,本該我送妳回去,但是……」
「不,我不能讓你自己離開,至少我要看到你安全就醫才行。」裴香堤搶白堅持。
不等嚴肇雎多說什麼,她主動攙扶起他,讓他將重量依附在自己身上,爭取一點緩衝的氣力跟時間。
「這真是一個難忘的耶誕夜,不是嗎?」
如果他在她面前死去,毀了今晚的平安夜,她會恨死他的。
「別說笑了,快告訴我該往哪走──」裴香堤忍不住對他發起脾氣。
耶誕夜,每個人都去參加一年一度的聚會,白天熱鬧繁華的街上此刻萬般寂靜,輕柔的聖歌遠遠的從教堂那端傳來,屋裡的燈光點亮喜樂,但裴香堤內心卻是糾葛複雜。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來到哪裡了,嚴肇雎的手怎麼指示她就怎麼走,直到不知名小巷的巷底,他們走進了其中一間黑暗的屋子。門一闔,星光被阻隔,聖誕節的氣氛到這裡更是完全被阻擋在外。
嚴肇雎開啟了一盞小燈,引領著他們樓梯的方向。
裴香堤張望四周環境,感覺這像是個私人診所,在她的幫助下,嚴肇雎拖著蹣跚的步伐往走廊底端走去。看似盡頭的地方,他竟突然推開了一個隱形拉門,熟稔的往疑似手術房的隱密空間走去。
「這地方這時候會有醫生嗎?」她覺得這裡弔詭又神秘。
嚴肇雎躺在唯一的那張病床上,「我就是醫生。」
「啊?」她又是那副驚訝的模樣。
他的臉色慘白得像張紙,他虛弱的拿起話筒撥了電話,簡單扼要的說了一句義大利文,旋即掛斷。
「你怎麼樣?還撐得下去嗎?」說時替他抹去額上的薄汗。
「冷,很冷……」他顫抖的說。
裴香堤心疼的緊緊抱住他,「這樣呢?這樣還冷嗎?」
「謝謝妳,我親愛的Signorina。」他滿足的閉上眼睛。
不消須臾,隱密的門突然被打開,從外頭衝進了一個氣急敗壞的東方男人,粗魯的他一把撞開裴香堤,接著又用義大利文劈哩啪拉的不知道在對嚴肇雎咆哮什麼,雙手忙不迭的扯開他的西服。
裴香堤見狀,趕緊上前阻擋他,把嚴肇雎護衛在她身後,「閉嘴,你馬上給我閉嘴,他已經受傷了,你還想要對他做什麼?」握緊的拳頭,隨時準備攻擊。
「你跟他說不許傷害你,要不然我會讓他好看的。」裴香堤對嚴肇雎說。
該死,這時候她真痛恨自己連基本的語言能力也沒有,連一句義大利文都不懂。
情況有些膠著,這個陌生男子怒瞪著裴香堤,遲遲沒有說話,瞬間,從他口中發出的竟是一連串突兀的狂笑,只見他一個人笑得前仰後合。
「他到底在笑什麼?」擰起眉,她問著嚴肇雎。
「我在笑妳是哪裡跑來的傻子。」陌生男子用中文對她說。
「你──」她難得發怒。
「洛齊,如果你想眼睜睜看著我死去,你再繼續笑沒關係。」嚴肇雎虛弱的說。
那個叫洛齊的男子這才收斂笑容,打發裴香堤說:「走開,先別吵我,讓我先幫這傢伙瞧瞧發生了什麼好事。」
她被推到一旁去,洛齊試探的看了一下傷勢,接著出去張羅了許多器具藥品,不消須臾就抱回了一堆東西,不分由說便一把扯開嚴肇雎的襯衫。
頓時,他整個眉頭揪住,忍不住大罵,「混帳!你能撐到現在,我該說是主耶穌基督在耶誕夜顯現奇跡,還是該說觀音娘娘跨海保佑虔誠子民?」凜然的目光,看得出來不是在開玩笑,而是深深的責備。
「停止你的嘮叨,快幫我把東西拿出來,要不,我自己動手。」
「該死,你在說什麼鳥話?」洛齊激動的揪住他的衣領咆哮。
情況詭異,「住手,快放下他,他受了槍傷,你該找醫生幫他拿出子彈的,你現在要怎麼樣?你該不會是想要自己幫他動手術吧?」裴香堤把嚴肇雎從他的手中解救下來,緊張的問。
就在她滿是質疑的情況下,兩個男人不約而同的對她說:「我是醫生。」
「他和我都是醫生。」嚴肇雎虛弱的說道。
擺出臭臉,洛齊的雙手十分快速的佈置著一切,消毒、麻醉……
「告訴我,我要做什麼?」她想要幫嚴肇雎的忙。
洛齊嘲諷的回頭看她一眼,「妳要當我的殺手護士嗎?」話落,手裡的手術刀已經一把劃開了嚴肇雎的肚子。
裴香堤見狀,登時驚恐的別過臉去,不敢多看那血腥的畫面一眼,胃裡神經糾結得緊,讓她完全無法舒坦。
「唉,顯然我期望太高了,我說東方小妞啊,如果妳能自己爬到旁邊乖乖坐好,我會很感激妳的,因為我實在沒多餘的力氣去救助妳。」他嘲諷的說。
裴香堤真的是爬開的,還拖著她的禮服。
忍住嘔吐的衝動,慢慢的爬離嚴肇雎的病床,不舒服的躲在角落,然而空氣裡還是有一股鮮血的氣味,久久不散。
嚴肇雎時而睜開眼睛探看傷勢及手術進度,時而虛弱的閉上雙眼淺淺呼吸,主刀的洛齊則是不發一語,聚精會神的專注在手邊的動作上。
半晌,一顆彈頭咚的放到鐵盤上,洛齊神氣的呼了一口氣,隨即開始進行縫合,嚴肇雎還不時騰出一隻手給予協助,充當幽靈殺手護士。
洛齊在他的肚子上打了一個完美的結,嚴肇雎還自行拿起剪刀剪斷線頭,一切驚悚的畫面對他們兩個來說,似乎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當洛齊脫下染血的手套,「好了?」裴香堤問。
「嗯,剩下的交給妳了。」他拋下命令,也不多說什麼,馬上扭頭離開。
「欸,你這樣就要走了?」裴香堤想要阻止。
「不然呢?耶誕夜我好端端的在睡覺,遇上倒楣事被剝奪了睡眠,現在手術也完成了,難不成妳還希望我會留下來嗎?」
「當然,你當然要留下來看顧他,萬一他情況有變,或者是你手術過程有瑕疵,又或者……總之不管什麼原因,身為醫生,你都應該留下來看顧他。」
「瑕疵?小姐,妳不要逼我揍妳,他自己也是醫生,什麼時候該吃藥、該打針,他自己心裡很清楚。」狠狠的瞪了裴香堤一眼。
「可是他──」
「香堤,讓洛齊走,不然我沒法兒休息。」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微微弱弱的嗓音,教人憐惜。
裴香堤回到床邊,紅著眼眶望著他。
「不要把眼淚滴在傷口的紗布上,如果太閒太無聊,剪刀在旁邊,我建議妳把那些染血的衣服剪開,讓他好好的休息。」
這次,洛齊真的走了,房間裡只剩下裴香堤和嚴肇雎。
裴香堤照著他的交代做了,小心翼翼的,生怕會驚擾了嚴肇雎的安養。
他的臉色還是蒼白,那愛笑的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
嚴肇雎突然拉住她的手腕,「過來坐下。」
「哦!」她順從的拉來椅子,傍著床沿安靜的坐著。
忽地,一陣聲響引她別過臉看向窗外,墨黑的天色霎時被一陣陣絢爛煙火點燃得璀璨耀眼,望著色彩斑斕天空的同時,也輝映了她和嚴肇雎的臉龐,「呀!是煙火……」
順著她滿是驚喜的目光看去,嚴肇雎緊緊的握著她的手,揪雜的心情牽扯了傷口微微的刺痛,竟然是為了這個女孩,他不該讓她的耶誕夜在驚悚中度過的。
***
藏身在幽深街巷的私人處所,客廳裡,一臉蒼白的男人虛弱的從懷裡拿出一樣掌心般大小的東西。在凌晨時分,天色昏暗,滿佈潮濕水氣的威尼斯。
「這就是Lagostina所投資藥廠製造研發的新型禽流感病毒資料?」昏暗中,有另一個男人的聲音,略顯激動。
搖搖頭,「不是,這是新藥ADF的資料,但只是一部分。」
「部分?」那人揪皺起眉頭。
「嗯,我看內容並不是十分詳細完整,猜想對方也許有所提防,刻意把東西分成數等份,以免落入他人手中,影響了新藥問世的計畫。至於病毒資料,我相信一定還在更嚴密的地方,只要他們發佈病毒傳染消息,ADF一定會在市場上供不應求。」
「該死,這些滿腦子想賺錢的該死傢伙,為了新藥問世,竟然還製造了威力強大的病毒,難道非得引起人類的浩劫才肯干休?我真擔心情況會一發不可收拾。」伯格狠狠的咒罵了幾句,這才稍稍冷靜下來,「對了,你的傷勢不要緊吧?」
「已經沒有大礙。」
「嚴,你真是太冒險了,要不是洛齊告訴我,我真不敢相信你就這樣貿然行動,對了,昨天舞會那個女孩……」
著急搶白,「她是無辜的,若不是她,我根本無法脫身。」
對方眼中閃過異樣神色,可卻老成的在瞬間斂去,轉移話題,「這東西我會讓洛齊親自送去羅馬的藥廠,你好好休養,我得再想想辦法,看該怎麼取得新病毒的資料,好及時阻止他們的詭計。」
「嗯。」男人頷首。
「讓那個女孩留在那裡沒關係嗎?她會不會間接涉入我們……」謹慎的再次確認。
「沒關係的,等她醒了就會離開,她絕對不涉入,我保證。」神態堅定不移。
沉吟須臾,忽地啞然失笑,伯格帶著揶揄口吻,「嚴,這是你第一次如此信任的接受女人的幫助吧?洛齊跟我說你帶了一個女孩回去,我還一度不信,現在看來是真的。很好,信任是一件好事,但是,刻意保護就不是件好事,因為這好像意味著,有人的心很可能就要被一個女子給佔據了。」
說完,伯格神秘的離開了房間,留下蒼白臉色上驟然寫滿詫異的嚴肇雎。
信任!他信任她?是,昨天他是信任她的,可那種情況下,除了她,他根本沒有其他選擇機會,他只有信任她。
但是若說是刻意保護?不,怎麼會,他頂多是憐惜她人生地不熟的茫然無措,憐惜這腐敗的世界還有像她一樣的純真,絕對不是刻意想要保護她什麼,畢竟,他們僅僅是初認識的……兩個人,更遑論佔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00:05:41
第五章
是鐘聲!縹渺的自遠方傳遞過來,睡眼惺忪的裴香堤頭暈腦賬的醒來。
昨夜,她困極了,忍不住就趴在床沿睡著了。
她別過頭,看了一眼天色,「唔,天亮了……」
她豁然起身,卻發現嚴肇雎已經不在,病床上空無一人。
「嚴肇雎,嚴肇雎──」她害怕的大喊。
靜謐的空間裡,昨晚的一切被收拾殆盡,沒有留下丁點的蛛絲馬跡,這樣的錯亂讓她一度以為昨晚的驚悚只是一場夢境,然而,一張畫著地圖的紙張卻確認了昨夜的真實。
裴香堤拿起紙張,嚴肇雎的挺拔字跡為她畫了一張簡易地圖,指引她回到香多涅,她看著圖,驀然心酸的攢在懷裡,久久不能自已。
她不捨的又在房間裡待了半晌,肯定他是真的不出現了,這才絕望的離開。
「去哪裡了?他需要休息的!」她掛念著他的安危。
不知是不是昨晚的威尼斯又下了雨,清晨的街道上永遠是濕漉漉的冷冽,興許是昨夜的狂歡,一早街上尤其冷清得緊。
寒風撲來,她揪緊了領口阻擋冷風,一個人獨自走在大水道旁,海水淹沒了路面,僅剩一小邊的陸地。
依著地圖回到香多涅,佩魯賈夫婦和幾名旅館的工作人員一大早就在忙碌,毛球露露蜷縮在櫃檯上的燈架旁安靜的睡著,汲取一點溫暖。
裴香堤推門走入,毛球露露慵懶的睜眼睨了她一眼,旋即又閉上眼睛睡去。
她默默的上樓,現在她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間好好的睡一覺。
芙蘭采斯卡正好也走進香多涅,原要喊她,可是見她滿懷心事,疲憊的咬著唇,身上的禮服似乎不是昨天為她張羅的那一襲,納悶之餘竟然也忘了出聲,任看著她這樣上樓去。
回到房間裡,裴香堤脫下禮服,然後便躲進了被窩,看一眼聖馬可教堂,心頭呢喃──你去哪裡了?你究竟去哪裡了?
疑問伴著她跌入夢鄉。夢裡,她再次經歷了那甜蜜的共舞,他的吻、他的溫柔,每每讓她心情悸動不已,然而,遺憾的歎息卻也在睡夢中不時的發出。
「嚴肇雎,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告訴我……」無意識的,淚珠從她眼角滑落,濡濕了被單。
並肩走在威尼斯因為海水漲潮所剩不多的陸路上。
「天啊!妳昨晚到底跑到哪裡去了?」梁菲倚緊緊挽著裴香堤,激動的詢問著她昨晚的下落,「妳知道我在舞會結束後找不到妳,有多緊張嗎?昨晚的舞會聽說有不知名人士闖了進去,好像還鬧出人命,而且就在舞會進行當中,Lagostina家族聘請的安全人員還大舉清查與會的所有人士呢!」
「有這種事哦?」壓抑住神色,裴香堤問:「是誰能有這麼大的本事闖進去?為了參加舞會,冒這麼大的風險,值得嗎?」
「我聽次安說,對方才不是單純想要參加舞會這麼簡單,有可能是要竊取Lagostina家族一件重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啊!」
「結果人呢?有誰被逮到嗎?」
「聽說死了一個人。」
「唔!誰死了?」她大感詫異。
「不知道,那個普萊嘴巴跟蚌殼一樣緊,死都不說。」
「誰是普萊?」
「就是次安的同學,那個送我們舞會邀請函的Lagostina貴族子弟啊!妳也真是的,平白消失害我擔心了一整晚,說,妳到底搞什麼去了?」
不能說,如果讓菲倚知道嚴肇雎的事情,一定會狠狠大罵她一頓的。
「哦!我也沒去哪裡。對不起,害妳擔心了,因為舞會時間持續好久,我有些累,就想先回香多涅,因為我還貪心的想要參加香多涅的子夜彌撒嘛!」她搪塞著理由。
「妳胡說,我擔心妳被挾持,昨天硬是拉著林次安來香多涅等了好久,妳根本沒回來參加什麼子夜彌撒!」她一語道破好友的謊言。
靈光一閃,「因為我迷路了啊!從Lagostina的大宅離開後,我就慢慢的散步回來,可妳也知道,威尼斯這裡的巷弄又多又小,每一條看起來全都是一個樣子,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被困在哪裡,我想說反正是迷路了,就隨便走走好了,光是聖馬可廣場,我就繞了好幾圈。」
「笨蛋──」梁菲倚拔尖嗓音大罵。
「我迷路了,白走一堆冤枉路,妳怎麼還罵我?」她無辜的說。
「當然要罵妳!妳以為妳是在左營嗎,這是義大利欸,人生地不熟不說,人家看妳一個瘦小又傻氣的東方姑娘,長得還有幾分姿色,不搶劫妳是妳的造化,妳竟然還大搖大擺的在深夜的暗巷裡閒晃,我真是……」她頓時氣得一口氣提不上來。
「真是怎樣?」裴香堤傻氣的又問。
「真是徹底的被妳打敗了!笨蛋!」梁菲倚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以表洩恨。
算了,笨都笨這麼多年了,要她這個死黨一夕之間變聰明,那乾脆叫猴子學說話還比較快。
裴香堤喝著拿鐵,精神還有些飄忽。
「對了,我問妳,妳得老實給我招來。」
「什麼?」她茫然的問。
「昨天那個男人是誰?」梁菲倚眼神爍爍。
「哪個男人?」
「裴香堤,妳再給我繼續裝傻沒關係,如果妳不想活命的話。」
她又睜大無辜的眼睛望著好友。
「吼~~就是昨天Lagostina的耶誕舞會上,和妳一起跳舞的那個東方男人啊!拜託,你們兩個如膠似漆的跳了那麼久,硬是把週遭一堆名媛貴婦氣得心癢癢的,妳別告訴我妳不認識他。」
「嗯,就是一個參加舞會的人啊!」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叫啥名字?住哪裡?做什麼工作?年收入如何?已婚還是未婚?他對妳有沒有一丁點的心動……」她每個問題都是那麼的咄咄逼人。
「我……不知道。」除了知道他叫嚴肇雎,裴香堤真的對他一無所知,可是說起他,她覺得自己身體裡的某部分就像是甦醒了般的有精神。
「不知道?」她當街大叫,「裴香堤,這天上掉下來的俊俏男人,妳竟然對他一問三不知?」氣得直抓自己的頭髮,「我真是白告誡妳了,妳竟然還是忘記我們此行的目的跟任務。」
裴香堤沒有搭腔,默默的在心裡關切著嚴肇雎的傷勢。
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情況是不是一切穩定?為什麼早上他就消失了?不知道他跟那樁擅闖的事端有沒有關聯?
一思及此,她就整個人恍恍惚惚,恨不得能馬上見到他。
「菲倚,妳今天不跟林次安去玩嗎?」
「要啊!」她沒好氣的說。
「那妳快去吧!別管我了,我想要回香多涅再睡一會。」
「次安說要帶我們一塊去搭貢多拉船的,妳不去嗎?」
「你們約會我當什麼電燈泡?還是妳跟次安兩個人去就好,我回香多涅。」
說完,不等她再有異議,裴香堤已經轉身住原路走回去。
「怪了,這傢伙幾時變得那麼愛睡覺?大老遠跑到威尼斯來睡覺,真是不懂她。」梁菲倚原地嘀咕著。
確定自己不在菲倚的視線範圍,裴香堤馬上拐了一個大彎,從聖馬可廣場旁邊的小巷快步離開。
有時一急,地上的水花還會被她的步伐濺起,現在的她一心一意只想見到安然無恙的嚴肇雎。
她循著記憶中的方向,回到昨晚的地方,然而緊閉的門任她如何拍打,始終沒有人回應。
「嚴肇雎,嚴肇雎──是我,我是裴香堤,你在嗎?」她不斷的朝屋裡喊著,幾度趴到窗欞上,瞇著眼睛,想要看看裡頭是否有人走動。
他不會又發生意外了吧?「洛齊,洛齊──」一急,她連那個初初見面的壞脾氣醫生的名字也喊了。
沒有回應,老半天過去,週遭靜謐得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吶喊。
他去哪裡了?難不成他就此消失?
裴香堤失落的坐在門前的階梯上,不知如何是好。
她仰望著威尼斯陰霾的天際,卻莫名的想哭,不知道自己這樣牽牽掛掛的,究竟是為了什麼?
「該死!嚴肇雎,你為什麼要突然出現在我的人生裡?如果你不能停留,就不該出現!」她情緒大壞的責怪起他。
曲著身子,她沮喪得把臉埋進冰涼的手掌心裡,許久許久。
「咦,我的手環呢?」她終於注意到手腕上的空白,香多涅夫人贈與的貢多拉船手環不知何時離開了她的手,她張看著四周,卻沒有看見她的手環。
遺失了,她的貢多拉船手環遺失了……就如同嚴肇雎一般,徹底的遺失了。
直到天空又不賞臉的落起了細雨綿綿,她失望的離開這個地方。臨去前,還幾度回首顧盼,緊閉的門扉依然沒有走出那個男人。
「笨蛋!裴香堤,妳真是笨蛋!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幹麼掛心那個傢伙?」她咒罵起自己。
回到香多涅,推開門,毛球露露張著牠的大眼睛,一馬當先的衝了過來,裴香堤彎下身子抱起露露,毛茸茸的牠,讓她失落的心情暫時得到撫慰。
「妳終於回來了!」身穿和服的裕子踩著碎步,滿懷笑容的迎上前來。
「是,夫人。」
「快來,下午有個男士到香多涅來找妳,可是偏不巧,妳出門去了。」
「誰?是誰?他有沒有說他是誰?」放下毛球露露,她激動的拉著裕子的手問。
「喝了一下午的咖啡,喏,就坐在餐廳的角落。」裕子指著餐廳裡十分隱匿的一個位置。
黑色大衣隨意的披掛在椅背上,男人的背影十分熟悉,他正擎起瓷杯,默默的喝著一口又一口的黑咖啡。
許久,他看看手腕上的表,似是覺得耗費太多時間,付了帳,伸手抓起大衣,轉身離開舒適的椅子。
一轉過身,他看見了站在餐廳入口處的裴香堤,依然蒼白的臉毫不吝嗇的露出一抹微笑,旋即不假思索的踩著步伐朝她走來。
裕子默默的退開了,留下愉快的相逢給這兩個人。
「真的是你,你怎麼來了?」驚喜之餘,裴香堤忍不住鼻頭酸。
為什麼來香多涅等她?或許,他也想釐清自己是信任,抑或只是憐惜?
「要不要出去散步?」嚴肇雎問。
裴香堤狠狠的點頭,生怕他會突然反悔似的。
穿上大衣,嚴肇雎握緊她冰涼的小手,推開香多涅的門,兩人一同走向外頭的馬路。
「很冷是不是?妳的手很冰。」他關心的問。
她一時間說不出回答,只是傻氣的搖搖頭。許久才開口,「你去哪裡了?早上我醒來,沒看到你躺在床上靜養,我好擔心。」
嚴肇雎沒有回答,只是淺淺的低笑。
「傷勢怎麼樣?要不要緊?你該休息的,怎麼可以貿然的離開?還在香多涅喝了那麼多咖啡?」
不知怎的,她竟有想哭的情緒,越是想要壓抑,就越難以控制。
荒唐,她該不會是愛上了這個異鄉偶遇的男人吧!她低下頭迴避著她的狼狽。
「還喜歡威尼斯嗎?」嚴肇雎體貼的故意忽略她的異狀問。
「嗯,喜歡。」她壓抑著鼻音。
「這幾天在威尼斯有什麼心得沒有?」
「雨很多,水很多,巷子多、船很多……什麼都多,而且地圖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怎麼看。」語氣有些撒嬌似的埋怨。
「呵呵,沒聽人家說過嗎?在威尼斯,地圖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妳永遠也找不到和地圖上一模一樣的道路,只要一離開大水道,妳很快就會迷路了。」
「嗯,的確是如此。」
「妳說妳從台灣來的?」
「嗯,高雄,在台灣的南部。」
「為什麼來威尼斯?除了觀光旅行之外,為什麼來到威尼斯?而且還有想要躲避的人?」嚴肇雎問。
「為了抗拒一樁我不喜歡的婚姻,所以在訂婚前,我逃跑了。」她很誠實。
「婚姻?」嚴肇雎很詫異。
無奈的睨他一眼,「你以為我還是個未成年的小女生嗎?我已經研究所畢業了,總之是個說年輕不年輕、說老不老的尷尬年紀。」
「那個女人是誰?昨晚妳在舞會上躲避的人。」
「跟我有婚約的人的妹妹,理論上是未來的小姑。」
「那的確該躲,要不然,妳只會落得被拎回台灣的命運。」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她沒好氣的咕噥。
「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不好嗎?為什麼妳不喜歡?」
「他家世很好,是大藥廠的小開,比起我好上千百倍。但是他是個很恐怖的男人,不高興的時候還會掐人脖子,這讓我覺得恐懼萬分。你說,我怎麼可以跟那樣的人在一起廝守終生?我心裡很清楚,他不是我的真命天子。」她語氣篤定。
嚴肇雎聽得不由得擰起雙眉,怎麼會有人對她這麼粗魯?她是個嬌弱可人的女孩,該是被人呵寵的寶貝呀!他真想把那只曾經掐在她脖子上該死的手給扭下來。
「光誇對方家世好,妳的家世不好嗎?」
「稱不上好,就是平凡,我只是一個鎖匠的女兒,比起對方,怎麼看都是高攀了。」她自嘲的笑了笑。
「唔,鎖匠啊!下回我的鑰匙掉了,再請妳好好表演一下鎖匠女兒的身手。」他幽默的說。
「嗯,這當然沒問題,只要給我一把斧頭,我一定可以把上鎖的門劈開。」她也跟著調皮起來。
「如果他不是妳的真命天子,那得什麼樣的人才是?」
「溫柔的人,一個溫柔又溫暖的人。」她真摯的說,手不自覺的握緊他。
發現自己說了太多關於自己的事,卻對他的一切一無所知,裴香堤連忙反過來追問:「欸,你光會談論我,現在該換我問你,你是誰,是做什麼工作的?」
「嚴肇雎,一個住在義大利的小小家庭醫師。」
「你結婚還是未婚?」她把梁菲倚的問題拿來權充借用。
「未婚且單身。」
她勾起一抹滿意的微笑,再接再厲的問:「為什麼單身?」
他略微遲疑了一下,搖搖頭,「因為單身所以單身。」
「胡說,這個回答有敷衍的嫌疑。」她難忍好奇的問:「說說看,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那妳來說說,我該喜歡什麼樣的人?」
「嗯……」她愣了,卻也認真的思索起來。
什麼樣的人會車運的得到他的喜歡?
長髮、高挑、美麗、聰穎、可人……所有的模樣、詞彙都在她腦海裡飛掠的閃過,但卻沒有一個是跟自己形象相符合的,為此,她沮喪的把大半的臉縮進紅色圍巾裡,似乎很懊惱。
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像她一樣的中長髮行不行?像她一樣的嬌小行不行?像她一樣的清秀行不行?像她一樣的……
她不是一個會藏心事的女孩,若是,也是個技術拙劣的女孩,那張臉寫著滿滿的想法、念頭,教人想不知道都難。
「看,沒有這個人吧!」嚴肇雎莞爾的望著她的若有所思。
「當然有,應該是各方面都很棒的人,只是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罷了。」
哎呀!真煩,感覺那個適合他的人跟自己差好多,早知道就不問了。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帶著她在大水道旁漫步。
聖誕節這樣的節慶對他來說好奢侈,悠閒更是一種恩賜。他在猶豫,是不是該貪心的要求上天賞賜他一個女孩,一個愛圍著紅色圍巾的女孩。
這是他三十多年來第一次萌生的念頭。過去,他為了夢想,拋棄犧牲許多,但是,偶然遇上了裴香堤,他平靜的心竟然開始蠢蠢欲動。
嚴肇雎,華裔美籍人士,在異鄉威尼斯當一個小小的醫師。然而這只是一部分的他,另一部分的他為了抵抗醫療世界的腐敗,不惜挹注畢生積蓄,和一群夥伴共同投資藥廠,只為了對抗那些利用不法手段牟取暴利的大藥廠。
醫療世界是出乎常人所能想像的黑暗,跨國的大藥廠常常為了讓研發的新藥廣泛的被使用、需要,好從中牟取暴利,因此往往在研發藥劑的同時,不惜創造出足以毀滅世界的病毒,這樣的惡毒手法,一直是他和那群志同道合的夥伴所深惡痛絕的。
這一次,他前住位於羅馬的藥廠視察,聽聞同僚說,因應明年亞州流感可能爆發大傳染,Lagostina家族所投資的藥廠已經順利研發出一種比克流感更能對抗亞洲禽流感的藥劑,叫做ADF,而研發的同時,他們也製造了一批比上波禽流感威力更強大的病毒,一旦病毒流出,又或者病毒發生變種,新藥無法及時克制情勢,這將會造成整個亞洲的大恐慌。
所以他才會想要潛入Lagostina的耶誕舞會,藉機偷取研發資料和處方,未料,義大利黑手黨似乎聽聞了這個利多消息,想要獨霸整個利益,是以才有昨晚的敵對意外發生。
「對了,昨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個義大利佬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那裡,你認識他嗎?」
「理論上不認識。」他收起心神,避重就輕的回答。
他的回答太簡單,不禁讓裴香堤起疑,「聽說昨天舞會上有人喪命,到底是怎麼回事?應該不會是那個義大利佬吧?你……」她猶豫著問。
他望了她半晌,心想,她的世界單純得可以,而他的人生卻莫可奈何的複雜,或許,這是給他們的一個機會,檢驗她是否適合留下。
心念一轉,「嗯,很有可能是我殺了他,因為我是昨晚見過他的人之一,而且還很可能是最後一個,所以,我的嫌疑很大。」他回答得沉著。
「唔!」她倒抽一口氣,煞是認真的退了一大步。
他是殺人犯?是真的還是假的?疑慮像威尼斯漲潮的海水般,漫過她的胸口。
看見她的吃驚,嚴肇雎反倒笑了,「怎麼,嚇到妳了?」
須臾,試探的問:「你是騙我的對不對?你不可能殺他的,你自己不也受了傷嗎?」
「為什麼不可能?因為我衣冠楚楚,看起來不像殺人泛嗎?」
以前他也不相信醫療環境下的黑暗腐敗,直到身處其中,他才相信神聖的工作也會藏污納垢,他對這種真實感到失望痛恨,致力要扭轉。
「這……」他率直的話,讓裴香堤一時間無法回答。
她不懂他,對他來說,除了他散發的溫柔和溫暖,其他的,她壓根兒是一無所知。
突然,他張手環抱住整個她,親暱的將頭輕抵在她額上,目光低低的望著,卻不似之前溫柔,而是流動著一絲惡壞氣息。
「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跟一個疑似殺人犯的男人在一起,會是很刺激的事情哦!一定可以為妳的威尼斯之旅平添不少故事。」強烈的目光中飄蕩著一股黑暗的絕望氛圍,對社會、對世界,還有對情感奢望的挑戰。
他驚悚的話教人恐懼,像是深不見底的漩渦在對她伸出召喚的手。
思緒一轉,她覺得荒謬,覺得被他戲弄了。這個嚴肇雎,他以為他是誰?竟然這麼戲弄她,他把她當成什麼了?虧她、虧她……
她可不是時下那些到異國放浪追求一段冒險情事的女孩,對於愛情,她有著神聖的夢想,夢想能和深愛的人長相廝守、相知相惜,這是不容他人褻瀆的,可嚴肇雎卻把她當成那樣不堪的女孩……
驀然,她伸手推開了嚴肇雎,退到數步之遙的距離。
「不,我才不要。」她斷然拒絕了。
可惡的嚴肇雎!
她的圍巾鬆開了,嚴肇雎說:「過來,妳會冷的。」
「不要,我要回香多涅了。」也不知道是氣惱他踐踏了她的心,還是氣惱自己污蔑了自己的夢想,裴香堤當場扭頭就走。
嚴肇雎抿著嘴巴,凝望著她的離去,須臾,他出聲喊她,「等等,香堤,還記得這個東西嗎?」
嚴肇雎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不住的在空中搖晃招來注意。
早上他醒來時,看見她伏在床沿熟睡,他離開前想也不想的就從她手腕上拿走了貢多拉船手環,一定是她熟睡的面容觸動了他內心的柔軟,讓他竟然貪心的想要留下一點關於這女孩的東西。
耐不住好奇的裴香堤回頭一看,大為詫異,「我的貢多拉船手環怎麼會在你手上?」她回憶著昨晚,卻沒有串聯起任何的蛛絲馬跡。
一心一意想要拿回她的手環,裴香堤馬上快步走上前去,「你在哪裡撿到的?那是我的手環。」
她伸手就要拿取,忽地,嚴肇雎反掌一收,逕自把手環收回了大衣內側的口袋裡,就擱擺在他的胸口上。
「你──快還給我,那是我的手環。」
「如何證明是妳的?」
「我……那是香多涅旅館的夫人送我的。」
「太薄弱了,還有呢?」
哪有什麼然後?那確確實實就是她的手環啊!裴香堤難得發火了,「嚴肇雎,你到底是在哪裡撿到這個手環的?」
「今天是聖誕節,晚上妳陪我一起過節好不好?」他挑逗的問。
她眉一擰,「不要。」
「那,明天陪我去搭貢多拉船好不好?」他仍是耐心的笑問。
「不要!快還給我手環。」
他凝視著她的表情,驀然收起笑容,「很抱歉,那我也不給。」他也堅持。
裴香堤真不敢相信她聽見的是什麼,這個溫柔男人的態度竟然會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而且還這麼對待她!實在是……
一時間,她激動得找不出適合的辭彙臭罵這個傢伙。
感覺自己被戲耍了,她抓過被風揚起的圍巾,緊緊的攢住發涼的脖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扭頭走人。
「香堤,妳真的生氣了?」嚴肇雎喊。
「對,我小鼻子小眼睛,我生氣了。雖然是個鎖匠的女兒,但我還是有權利生氣。」她揚聲嚷嚷。
她的盛怒讓他忍俊不禁,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聲傳到她的耳裡,更是教她氣憤不已。
笑,好呀!笑死你好了!
「香堤,」他對著盛怒的背影喊,「明天,我會在距離聖馬可教堂最近的那個碼頭等妳,等妳和我一起搭貢多拉船游威尼斯,屆時,我自然會把這串手環還給妳,妳一定要來哦!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哼,他自己去不見不散,明天她就偏偏不去。
望著那圍上紅色圍巾的背影,嚴肇雎感歎唏噓,不忍褻瀆、卻又不甘心這樣放手,唯今之計只有把這個抉擇交給她,交給明天的碼頭之約。
「這樣好嗎?把一個傾心於你的女孩捉弄成這樣,萬一她明天不來呢?」洛齊不如何時來到他身綬,不以為然的搖搖頭。
「不來最好。」他拋下一句,轉身走人。
「欸,你確定?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白搞這一場審核,你到底要檢驗什麼?」洛齊追問。
「你不是應該送東西去羅馬了嗎?」他不答反問。
「是要走啊,正巧看到你跟她的好戲。」
「多事!」嚴肇雎啐了他一句,踩著一貫的快步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洛齊搖搖頭,「逞強,萬一人家真的不來,我看有人要痛哭流涕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00:06:12
第六章
她存心忽視那個約定,擺明不讓他稱心如意,既然他愛等,就讓他在碼頭慢慢等吧!總之,她是不會赴約的。
「嚴肇雎,你等著吧!就算你在碼頭站瘸了腿,我也不會去赴約的。」裴香堤對著旅館房間裡的古董鏡子,堅決的宣示決心。
為了不讓自己不斷的想起那個討厭約定,一早裴香堤就拉著梁菲倚在威尼斯進行長程行軍,從巴洛克式建築的佩沙洛宮、建築大師隆格納設計的雷左尼可宮、收藏十四到十八世紀重要畫作的藝術學院美術館,到氣勢恢宏的聖馬可大教堂……她著了魔似的一處又一處的拜訪參觀,兩隻忙碌的腿一整天不斷的擺動著,連絲毫休憩的時間都沒有。
她們從早上走到中午,再從中午走到下午,眼見天邊的夕陽都在暗示時間的流逝,然而她顯然還沒過癮,從大教堂離開後,裴香堤還躍躍欲試的想要往下一個目標邁進。
我的媽呀!她的腿已經不聽使喚的打顫了,究竟裴香堤還要拉著她走多久啊?
「香堤──夠了,今天夠了。」顧不得淑女風範,梁菲倚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的捶著她酸疼的腿。
停下腳步,「怎麼了?人家還想要去奇跡的聖母瑪麗亞教堂看看欸。」她回頭望著死黨說。
「夠了,裴香堤,我們今天已經幾乎要把整個威尼斯跑透了,我不知道妳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瘋狂的愛上走路,但是,姑且不問原因是什麼,請妳先饒了我好不好?人家真的走不動了啦!」她哀聲哀氣的討饒。
她感覺自己的筋骨正在自行解體分離,相信只要再多走幾步,她的骨頭就會宛如中了化骨棉掌似的瞬間崩潰,挫骨揚灰。
有鬼,一定有鬼!裴香堤不知道在跟誰賭氣,整天板著臉孔,殺氣騰騰的遊走在威尼斯的街道上,每個步伐都像是在發洩似的用力,原本一直耐心等待她自己開口的梁菲倚,硬是被她折騰得渾身虛脫。
完了完了,她的腿一定會越變越粗,這都是裴香堤害的。
「可是我們還有很多地方還沒去看欸。」她意猶未盡。
天啊!她狠狠的拍打自己的腦袋,「不,我真的不行了,我要打電話叫次安來接我回去休息,我真的不行了。」
「菲倚,時間還很早欸,人家現在根本還不想回旅館,那要不,我跟妳去找林次安好了。」
她不想一個人回旅館,那只會讓她不斷想起那個宣稱會在碼頭一直等到她出現的男人,而她就是不願意想起他,想起碼頭的荒唐約定。
趕緊抗議,「不──我真的需要休息,香堤,算我求妳,現在妳馬上乖乖的回旅館去,讓我也回去休息,明天,哦,或許得後天,後天我們再商量要去哪裡,好不好?」梁菲倚虛弱的說。
「可是我……」
揚手制止,「千萬別再可是了,我得回去休息了,真的。」不等她再多說什麼,梁菲倚蹣跚的爬了起來,旋即頭也不回、一拐一拐的離開裴香堤。
「菲倚、菲倚……」她還在做困獸之鬥,然而梁菲倚堅決的不再回頭理睬,頓時讓她的呼喊成了風中的呢喃,最後化作無形。
菲倚捨棄她了,裴香堤望著廣場上的鴿子在地上尋找著食物,反覆的起飛又降落,她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懊惱自己阻止不了好友離開的決心。
她站在廣場邊,遠遠眺望著大運河。
香堤,明天,我會在距離聖馬可教堂最近的那個碼頭等妳,等妳和我一起搭貢多拉船游威尼斯,屆時,我自然會把這串手環還給妳,妳一定要來哦,不見不散!
香堤,明天,我會在距離……不見不散!
香堤……
耳畔嚴肇雎的聲音依稀響起,一次又一次的反覆著昨天離去前的話,一次次的攪亂著她的思緒,讓她的內心開始有了猶豫。
真的嗎?他真的會在碼頭一直等下去?倘若她一直不出現,難不成他就要在那邊癡站整天?
不,他的傷勢還沒好,萬一影響傷口的復原,這可怎麼辦?
也不對,說過不可以心軟的,一切都是他太可惡了,竟然戲弄她。既然如此,他本來就該接受懲罰,而這就是她給他的懲罰。
等待是什麼樣的心情?望著未知的結果,卻沒有改變的餘力,他太可憐了。
碼頭一定又濕又冷,他的傷口不要緊吧?
一連串的疑惑掙扎,在她的內心里拉鋸糾纏,她想要去,又不想去,想要狠心,卻又管控不了自己的婦人之仁,眼見天空陰霾得彷彿又要落下一陣雨。
威尼斯的雨就是這樣,一下就是沒完沒了的,想到他一個人站在碼頭迎著風雨,裴香堤又不捨了。
掙扎許久,「好吧!我只是去碼頭看看,只要我出現,他就有理由可以回家好好休息,而我也可以安心。」
裴香堤反覆告訴自己,確定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便連忙住距離聖馬可教堂最近的那個碼頭奔去。
臨水邊的房子牆壁剝落得斑斑駁駁,走在這裡看不見絲毫陽光,天空像彩筆一抹,好像你看見了似的近,卻又遙遠得觸摸不到。
裴香堤急著趕往碼頭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雨絲慢慢落下,她看見一個寂靜的小院場,一條條小溪道,許多媚麗的焰式長窗,許多風蝕雨浸的雕樑畫棟,經過一個個燈火暈黃的咖啡館,宛如迷宮。
裴香堤感覺自己像被困在迷宮裡,她越是想要找尋嚴肇雎,碼頭的方向就越是躲匿在不知名的方向,把她折騰得暈頭轉向。
雨絲綿密得不像話,不消須臾,她額前的髮已經墜滿了水珠,拍打在她的臉上,竊取了她的溫度。
走了一整天,她不覺得累,然而追逐著潛藏內心的渴望,她才發現自己的步伐有多蹣跚。
「嚴肇雎,你在哪裡,嚴肇雎──」她對自己發惱,也惱著他,不知怎的,眼眶裡霎時盈滿了淚水,無助的望著陌生的威尼斯。
有一點怕,有一點感傷,生怕自己就要錯過他的等待。
忽地,耳邊隱約聽聞船夫的歌聲,隔著幾排屋舍遠遠傳來,裴香堤循著歌聲、循著水道,越過了蜿蜒的巷道,在歌聲暫歇之前,她總算找到了碼頭。
碼頭上,無聲地浮來一隻黑色的貢多拉船,她欣喜的以為會見到嚴肇雎,卻發現四周只有她和一個戴了草帽的船夫,並沒有嚴肇雎的等待。
「你騙我,你騙我……是你說要不見不散的……」她失望的呢喃。
風從她臉龐掠過冰涼,她蹲下身子,滿是落寞。
許久,裴香堤站起身,正當她以為碼頭只剩下孤獨的自己時,一束鮮花突地湊到她面前,隨即一個溫暖的擁抱自她身後而來。
她噙著失望的淚,驚訝的回頭一瞧,映入眼簾的竟是那熟悉的笑容。
「有人遲到了。」嚴肇雎笑著說。
「你……」她激動的梗著話語,「你、你這可惡的人!」她撲上去捶打他的肩膀,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
可惡,為什麼要這樣?可惡、可惡……為什麼要讓她來了見不到他,想走了才突然出現?難道他不知道,這會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嗎?
嚴肇雎對於這一切全數接納,他吻了吻她冰涼的髮,感覺自己內心的某處也在發出歎息,似是感謝她終於來了。
「我很高興妳來了,昨天惹妳不快,我道歉。」
「你……」她忍著哽咽,激動的伏在他胸口。
每每見到他,她就會情緒失控,她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這個偶然相逢的男人,卻不知道他是否也一樣喜歡她。
「你……喜歡我嗎?」她孤注一擲。
嚴肇雎捧起她的臉,落下肯定的一吻。
昨天他告訴自己,只要她願意來赴約,從今爾後,他就不再輕易放手,要把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裴香堤糾結的眉心舒坦了,得到他的喜歡,她高興的又哭又笑。
「搭船嗎?」帶著草帽的船夫用義大利文問了話。
他握緊她的手,「今天我似乎錯過了一輩子都數不清的船,現在,我不想再錯過這一次。」
在他的帶領下,他們搭上了貢多拉船。黑色的貢多拉船,腥紅的墊子,高翹的船頭上插著一枝玫瑰花。才上了船,雨就停了,他們並肩坐在船上,任船夫帶著他倆悠遊在水道上。
裴香堤一手捧著嚴肇雎送的花束,一手被緊握在他的掌心之中,倚在他的胸膛,所有的語言彷彿都是多餘。
不甘心兩人眼中只有彼此,船夫像是競賽一樣,誇張地大幅度搖著木槳,翹起的船頭隨著水波一低一高,同時他還放聲高唱那早被義大利演唱家唱成國歌的曲目。
每到水巷的轉彎之處,船夫總會停下歌聲長嘯一聲,以防止逆向的兩隻船相撞。
嚴肇雎接替起船夫的歌唱,在她耳邊輕輕的哼著,她側望著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二十多個年頭,心情從來沒有這樣悸動過,他的眉眼、他的笑容,他的低唱、他的說話,還有那溫柔底下的神秘,這一切珍貴的寶物在她面前顯現,讓她急於想要抓取。
裴香堤掙開他的牽握,像個孩子似的張伸出手,急於碰觸眼前的他確認真實,他順勢啃咬著她冰涼的手指,親暱得像是情人。
說喜歡已經不足以描述一切,裴香堤縮緊雙臂的抱緊他,生怕他會消失似的。
「怎麼了?」他問。
她搖搖頭,千頭萬緒的感覺令她說不出話來。
嚴肇雎輕扯開一抹笑容,把吻落在她的頭髮上,用黑色的斗篷大衣回應的抱緊這瘦小冰涼的身子,表情滿是呵寵。
柔情的目光仰望著他,心中荒涼的情感田野在這瞬間被犁開了。
「別這樣看著我。」嚴肇雎說。
「為什麼?」
「因為,那會教人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她依著他的字句重複一遍。
嚴肇雎沒有再說話,托起她的臉龐,落下一抹深吻。
感謝她的抉擇,感謝她的赴約,再沒有一刻比現在的他還要充滿感謝。
停下親吻,「這就是我的情不自禁。」
小弟說得對,劃貢多拉船的船夫很會唱情歌,但是,她身旁的男人唱得更好聽,他不划船,只給人溫暖的擁抱。
***
一大早,她換好衣服,圍上她的紅色圍巾,哼著歌曲,步履輕盈的往樓下走去,腕上的貢多拉船手環失而復得,她的好心情溢於言表。
毛球露露是第一個對她發出質疑的,毛茸茸的身軀輕巧的躍上樓梯扶手,睜著牠龍眼似圓呼呼的眼睛,癡癡的望著神采飛揚的裴香堤。
裴香堤伸出手往牠的下巴搔弄,不消須臾,毛球露露就臣服了。
「早,芙蘭采斯卡!」
「早,香堤,要出去?」捧著供養在瓶中的鮮花,點綴的放在櫃檯上。
「嗯。」她毫不猶豫的點頭,拍拍包包裡的素描本,今天她和嚴肇雎約好要去素描寫生。
芙蘭采斯卡趁著空閒走過來,附耳在她耳邊問:「昨天那涸英俊的男人是誰呀?天啊,好帥的男人,昨晚有兩個人似乎眷戀得不肯分開呢!」
驀然,她臉一紅,「芙蘭采斯卡!」她嗔惱害羞的跺了腳。
見狀,芙蘭采斯卡眼睛登時一亮,似是被這可愛的動作給吸引了,連忙賴著裴香堤央求,「香堤,教我,快教我這個動作!」
「啥?」裴香堤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我覺得東方女孩有好多可愛的動作,澤拓就常常說我太粗魯了,一點都不像東方女孩那麼秀氣可愛。」她的表情很是懊惱。
沒法兒,從小生長環境不一樣,文化背景迥異,相對於女性的要求也就截然不同。當芙蘭采斯卡羨慕裴香堤的可人之際,裴香堤也羨慕她與生俱來的熱情和活力,還有她的落落大方。
「如果妳變成和東方女孩一個樣,那妳就不是香多涅的芙蘭采斯卡了,相信我,雖然我沒見過澤拓,但是,他喜歡的一定是原本的妳,因為芙蘭采斯卡也有我所羨慕的東西!」她真誠的說。
「真的嗎?謝謝妳,香堤!」她從櫃檯的抽屜裡拿出一張明信片,「妳看,這是澤拓寫給我的卡片,他說新年之前,一定會趕回來和大家團聚。」芙蘭采斯卡臉上也有著愛慕、幸福的表情。
「對了,妳用過早餐了嗎?」她問。
裴香堤搖搖頭,「還沒,我怕時間來不及。」
「喔,Signorina,這樣不行的,快去餐廳吃點東西。」不等她拒絕,芙蘭采斯卡已經推著她住餐廳走去,揚聲呼喊著侍者送上熱騰騰的早餐。
「別急,慢慢吃,待會約定的人到了,我會請他坐在大廳稍等的。」芙蘭采斯卡淘氣的對她眨眨眼睛。
裴香堤沒再推辭,接受了香多涅溫暖的拿鐵和豐盛的烤麵包。
等她滿足的走出香多涅,嚴肇雎的身影就站在前方,她拎著佩魯賈太太為她多準備的一份早點,躡手躡腳的靠進那面對著聖馬可教堂、獨自抽著雪茄的男人。
黑色斗篷大衣不時在風中幾度吹揚,望著他吸啜著雪茄的神態,為此,裴香堤又是深深著迷、眷戀。
有沒有一種感情,是一種全然徹底的喜歡,對方的笑容、對方的生氣,對方的一言一行,乃至於每一個動作,都毫不保留的崇拜著?
有,她肯定的點頭。眼前這個男人,就是讓她懵懂的感情澎湃不已的對象。
「等很久了嗎?」她抓著他身後的衣服,淘氣的問。
嚴肇雎轉過身來,捻息了手上的煙,捧著她的臉,帶著微笑,沒有回答。
「怎麼了?」她摸摸自己的臉,一臉困惑。
「有沒人說過,妳的臉像是裹著糖霜的蛋糕,讓人忍不住想嘗上一口,看看是不是一如想像中的甜。」
「你……討厭。」她用抓緊早餐的手掄了他的胸膛一記。
「這是什麼?」
「香多涅的佩魯賈太太的拿手早餐,喏,很好吃的哦!」她獻寶似的捧到他面前去。
兩人要離開之前,裕子匆匆的拿著裴香堤的紅色圍巾,推門及時跑了出來。
「請等等,外頭天冷,別忘了。」
「啊,我的圍巾!謝謝妳,夫人。」她感激的道謝,也為自己的迷糊感到不好意思。
裕子就像自己的母親一般,幾次望著她溫柔寬容的模樣,裴香堤總會想起母親,懷念不已。
「開心的去玩吧!」裕子朝她揮揮手,彎著身子目送他們離開。
她把自己的手交到嚴肇雎的手中,十根手指在他斗篷大衣的口袋中交纏,有時他存心擰疼她的指尖,只為招來她抗議委屈的一眼,有時她輕輕的搔搔他的掌心,只為了惹他警告性的一瞥,這就是戀愛中的情人會做的傻事吧!
太快?不,愛情沒有一定的程序步驟,只要遇見對的人,三兩個小時都足以澎湃得宛如火山爆發。
俗稱卡裡的長長威尼斯巷道,他們走過一個褐色薄磚砌成的小教堂,白綠色相間的大理石,小石子噴泉及綠色的老窗,最後來到緊鄰著運河的水道旁,空氣裡的濕氣夾雜著不遠處咖啡店裡的香味,深深的迷惑兩人。
聖誕節後的假期裡,商店開得三三兩兩,新年的味道時濃時薄,當妳忽略忘記時,歡樂的氣氛會讓人想起聖誕節剛過;當妳懷念著耶誕舞會的喧鬧熱絡時,浮在水上靜謐的威尼斯又會讓人誤以為那是一場不曾存在的幻境。
「去哪?」她問。
「佛勞瑞安咖啡館今天有營業,想不想喝杯咖啡?妳可以坐在戶外的咖啡座上,進行妳的威尼斯素描寫生,晚一點,妳可以到處碰碰運氣,看看有什麼有趣的店。」
「嗯。」她毫不猶豫的點頭。
喜歡上一個人,她知道自己開始變得有些傻氣,不管去哪裡、做什麼,只要有他在身邊,什麼都好。
點了兩杯咖啡,她和他分享著佩魯賈太太的獨門手藝,雖然溫度散去,但是嘗在情人的嘴裡,仍別有滋味。
「當初為什麼想來威尼斯?」她以為華裔美籍的他遠離了台灣,美國就是他的故鄉,為什麼他又再一次的遠離,來到這截然不同的威尼斯?
他伸出手指著前方,示意他將視線落向他指末的地方,「妳看,有個華人作家這樣描寫威尼斯,那些浮在水面上的房子,就好像是落在水面上的紙船那麼的脆弱,而他們卻還是隆重的裝飾著自己,以為自己要天長地久的留下來似的,不相干的人看了會有一點心疼,而我之所以來到威尼斯,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的心疼。」
裴香堤靜靜的領略他的話語,遠方那紅色薄磚的牆面,像紙船似的房子,她品著咖啡,握著書筆,仔仔細細的描繪著,將眼前的模樣收集在她的書本裡。
「會不會無聊?」她問著嚴肇雎。
她就這樣著迷的對著威尼斯的景致一隅一隅的畫著,而他始終微瞇著眼睛凝看遠方,連吭也不吭一聲。
他調回視線,溫柔之餘還惡作劇的揉亂她的頭髮,然後熱切的親吻她的臉,那像糖霜似的臉蛋,一如想像,嫩甜得教人難忘。
撒嬌的撲倒在他懷裡,「你還有煙嗎?」
「妳想抽?」
搖搖頭,「你點著香煙,像早先在香多涅門口等我那樣,我想要畫那樣的你。」
拗不過她的堅持,嚴肇雎燃起香煙,泰然自若的夾在兩指之間。裊裊的白煙,迷濛了他的視線,裴香堤貪婪的捕捉他的神態,眉呀眼、鼻呀唇,每畫過一筆,都好像自己親暱地撫摸過一回。
「這張畫會送給我嗎?」忽然他睞過一眼問。
「嗯,好呀!如果你喜歡的話,」她高興的應允,「對了,可不可以請你帶我到裱褙商店去,我也想送裕子一幅畫,謝謝她慷慨的借我舞會的禮服。」
他點點頭,慨然允諾這小女人微小的願望。
昨晚,他一夜不能成眠,因為想著她,他想,如果她渴求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摘給她的。
伯格說得沒錯,他的心,顯然是被佔據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00:06:44
第七章
捧著裱褙好的畫作,裴香堤歡天喜地的走出商店,默默的走近始終耐心在外頭等待的他,把頭靠抵在他的背上,而他僅是會意的笑。
她討好的把畫作捧到他面前,「喏,送給你,如果覺得不滿意,不可以笑我。」
嚴肇雎接過手來,看著熟悉卻又陌生的自己。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個模樣,在她的畫筆下,他竟有這樣令人著迷的姿態,連自己都覺得迷惑。
「怎麼樣?」他遲遲沒有說話,這讓她有些緊張,等待他開口的評論,就好像第一次開畫展時,那種等待各方批評的心情。
他的嘴角悄悄勾起一抹弧度,低下頭去給了她一記火辣的吻。
突如其來的吻令她措手不及,但她欣然按受,輕輕的回應著他,原本揪著衣角緊張的雙手,試探的攀上了他寬闊的肩膀,風冷,陽光卻暖著。
眷戀不捨的離開,她迷濛的望著眼前的男人。嚴筆雎的指腹親暱的撫過她的唇,啞聲低語,「妳真是令人著迷,讓我每每情不自禁的想要吻妳。」
面對他的讚美,裴香堤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就是這個男人,妳深深愛戀的男人,這輩子就是他了。
為了不讓威尼斯的觀光客衝散兩人,他們十指交握,漫步離開裱褙店,心頭暖呼呼的。
威尼斯的巷子走不到盡頭,多希望他們的感情也這麼延續、綿長。
回到聖馬可廣場,一片熱鬧景象,鴿子頻繁的起落,不管是什麼時候,聖馬可廣場上永遠有許多人。
「你還記得剛來到威尼斯的那天嗎?」
「嗯,有個迷糊的東方姑娘,睜著無辜的眼睛,讓人想要捨棄她都難。」
「肇雎。」
「嗯?」
「待會我們各自回去,明天,我們約在廣場的這裡碰面。」
「為什麼不讓我送妳回香多涅?」
「因為我會捨不得你走,到時候裕子和芙蘭采斯卡又要笑話我了。」她低下頭去,掩飾她的羞怯。
「那好吧!明天想約在什麼時候?」
「嗯,隨時!高興幾點到就幾點到。」她調皮地眨著眼睛。
他望著她的笑容,允許了她的遊戲,「好,隨時。」
她偷擰了他的鼻尖,旋即飛快的往香多涅的方向奔去,揚揚手,「肇雎,地點是聖馬可廣場,時間是任何一秒任何時間,明天不見不散哦!」
圍著紅色圍巾的身影開懷的跑過聖馬可廣場,消失在彼端的巷子,嚴肇雎的心暖得像旭日。明天他該主動對她說說自己,如果他希望擁有她,就該讓她看看他的世界。
裴香堤邁開步伐,開心的跑著,威尼斯讓她找到了心愛的人,她感激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雀躍的步伐跳上了香多涅的階梯,推開大門,裡頭永遠是絡繹不絕的熱鬧,霸佔櫃檯一隅的毛球露露睜著惺忪睡眼望著她。
她走上前去,「唔,吵醒你了,真抱歉。」安撫了貪睡的貓咪。
等櫃檯的芙蘭采斯卡忙一段落後,她問,「夫人呢?」
「應該在餐廳那邊忙著吧!什麼事?」
裴香堤拿出裱褙好的畫作,「這是我的畫,不成敬意,想要送給夫人。」
鉛筆素描的貢多拉船,浮行在畫紙上素色的威尼斯水道,栩栩如生的景致,在黑白色調中透著優雅。
「好漂亮,香堤,裕子阿姨一定會很喜歡的。」
就當兩個女孩吱吱喳喳的談論著畫上的景致時,香多涅的大門再度被打開,一陣冷風猛然灌了進來,毛球露露發出抱怨的喵嗚聲響,裴香堤也順勢回過頭來。
順著昂貴的鞋子往上看去,僅僅是一眼的交會,她原本燦爛的笑容就在嘴邊瞬間僵硬,手中的畫陡然松滑、墜落……
落到地板上發出匡噹的一聲清脆,框上的玻璃頓時碎裂一地,把在場的人都喚回了現實。
是黃世鈞,他竟然到了威尼斯,就出現在香多涅的迎賓大廳裡,她的面前。
裴香堤渾身的血液彷彿就在門開啟的瞬間,被那陣冷風所凍結,瞠目結舌的望著傲然走入的黃世鈞,她的背虛弱的抵靠在櫃檯的沉木上,感覺自己雙腳顫抖得無法行走。
對於見面,黃世鈞沒有半點驚訝,他沉穩的步履夾雜著肅冷,一步步往她的方向走來,就在隔著一步的距離下停止。
她隱隱感覺自己的兩鬢泛濕,喉嚨梗著異物,對於他的目光注視,她驚恐的低頭迴避,不願正視。
突然,一記巴掌住她臉上揮過,她感覺一陣發麻刺痛,一旁的芙蘭采斯卡隨即發出驚叫。
「香堤──」
裴香堤睜開眼睛,站在她面前的是黃世柔,揮巴掌的人顯然也是她,至於黃世鈞,則是不吭一聲的默許這一切。
「妳太沒禮貌了,怎麼可以動手打人?」芙蘭采斯卡氣憤的說。
黃世柔忽視她的抗議,鄙夷的望著裴香堤,「那天,在Lagostina舞會上的人是妳吧?背棄婚約逃到威尼斯,卻在舞會上和另一個男人纏綿共舞的下流女人就是妳吧!」黃世柔恨不得把她挫骨揚灰。
久違了,他的未婚妻,萬萬沒想到裴香堤會膽敢選擇逃開,他望著眼前的女孩,內心浮現一種連自己都不明白的異樣感覺。
瞧,那雙水靈的眼睛在乍見他的出現時,竟然是驚恐、不安、排斥……看來,他真的很不教她喜歡。
「世柔。」黃世鈞出聲制止了她的咄咄逼人,轉而朝裴香堤伸出手。
她以為他又要掐住她的脖子,於是抗拒的躲開,未料,他卻是緊扣著她的下顎,用那諱莫如深的目光端詳著她的臉。
「好久不見,我親愛的未、婚、妻!」
她是美麗的,尤其是那雙彷彿會說話般的生動眼睛,打從他聽從父親的安排,認定了這樁婚姻,他就希望這雙眼睛能忠誠的追逐著自己,可,她卻逃了……
黃世鈞有些不是滋味,尤其在他發現自己有些喜歡這個女孩之後,她的抗拒讓他很不舒服,好像自身的驕傲受到挑戰。她不若一般女子的對他順從,可也就是她的不同,令他更對她難忘。
感覺他的目光像利刃,一道道朝她砍殺而來,裴香堤實在無力招架。
「你放過我吧,沒有愛情的婚姻,你為什麼不鬆手?」她虛弱的問。
「裴香堤,是妳高攀了我們黃家,我們黃家有妳這種未過門的浪蕩媳婦簡直是莫大的羞恥,我也想請妳放過我大哥。」黃世柔恨恨的說。
她討厭裴香堤的窮酸樣。明明是個窮鎖匠的女兒,竟然妄想嫁入黃家,成為她的大嫂,這讓向來敬崇大哥的黃世柔,深深覺得受到侮辱,這種女孩怎麼能夠和大哥匹配?
「這次我到威尼斯是為了藥廠的事,這些天我想妳也玩夠了,等公事處理好,妳馬上跟我回台灣,原定聖誕節那天舉行的訂婚儀式錯過就錯過了,總之,農曆新年前,我們就會完婚。」
「不要──」裴香堤想也不想的回答,眼裡滿是驚恐。
她不要跟黃世鈞回台灣,不要成為他的妻子,她已經有了喜歡的人,而他就在威尼斯。就算要回台灣,身邊的人也該是嚴肇雎,而不是黃世鈞。
「大哥,這女人簡直是水性楊花,你絕不能娶她,不能娶她!」黃世柔氣得跳腳。
他沒吭聲,僅僅是睞去一眼,「容不得妳拒絕,明天我跟客戶有個餐會,身為未來鈞浩藥廠老闆的夫人,妳最好把時間空下來,乖乖跟我出席。」頓了會,「這次別又想逃跑,如果妳不想連累妳的好朋友,最好別惹火我。」
下完命令,黃世鈞不可一世的離開香多涅大廳。
「下流的女人──」黃世柔揚著天鵝般高貴的姿態,盛氣凌人的尾隨離開。
裴香堤摀住嘴巴,虛弱的蹲下身子。她在發抖,無法控制的發抖,她是那麼害怕看到黃世鈞。
「香堤,妳還好吧?香堤──」芙蘭采斯卡趕緊跑到她面前,握住她不斷發抖的手。
瞧,她臉色蒼白得駭人。
「對不起,我把畫框摔破了……,對不起。」她急著撿拾這一地的碎玻璃。
緘默的裕子走來拉起她,招來佩魯賈太太,「麻煩把這裡清理一下,芙蘭采斯卡,櫃檯交給妳。」
裕子拉住她冰涼的手,住餐廳旁的酒吧走去,讓酒保給了她一杯雞尾酒。
「喝下壓壓驚。」裕子溫柔的說。
裴香堤像是著魔似的急忙喝下那一杯調酒,酒精刷洗過她的喉嚨,引起一陣灼燒,她微喘著氣,驀然,她像是個犯錯的孩子,撲進宛若母親般親切的裕子懷裡,哭得像個小孩。
「乖,別怕,妳可以哭泣,但是不要忘記勇氣。別怕……」她好聲好氣的哄著這個大孩子。
眼前的裴香堤就像年輕時的裕子,抗拒命定的婚姻,為了追求真愛,甚至不惜拋去一切,遠度重洋來到威尼斯,裕子不禁對她萌生熟悉的憐惜。
香多涅的一天隨著威尼斯的曙光綻露展開,為了裴香堤,一向嚴格管制訪客的香多涅旅館特許梁菲倚不用等待就得以進入她的客房。
她躺在床上,緊緊閉著眼睛,似是安睡,旁邊的早餐已經褪去溫度。
梁菲倚等了許久,終於捺不住性子推著她的胳膊開口說:「香堤,別睡了,我聽說黃世鈞就要到威尼斯來了,我們得開始想想下個去處才行,咳,說起那個笨小弟也真是的,這麼晚才通知。」她不住的嘀咕抱怨,「香堤,妳快起來好不好?我們還是在黃世鈞來之前走人吧!」
房間靜得沒有一絲聲息,忽地,她吐出氣弱的歎息,「來不及了……」她悠悠的說,睜開紅腫的眼睛,「昨天他就已經到了,而且也知道我就住在香多涅。」
「什麼?!」梁菲倚忍不住背脊發涼。
這個黃世鈞怎麼這麼陰魂不散?都躲到威尼斯了,他還能追著來,真是活見鬼了!
「那妳怎麼還睡得著!」她一把抓起裴香堤。
她無言的望著梁菲倚。她當然睡不著,黃世鈞離開並沒有帶走他的跟班,香多涅的大門外,兩個鷹爪似的保鑣就這樣一夜盯著她房間的燈,監視著香多涅的一舉一動。
她下床走向窗欞,今天的天空陰沉得教人喘不過氣來,灰濛濛的一片,遠方聖馬可教堂的圓頂幾乎不見頹唐素雅的白。
聖馬可教堂前的廣場,今天會有個男人在那裡等著她,可是她卻赴不了約,一想到此,她就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香堤,難不成妳真要跟他回台灣?」
忽地旋過身來,憂傷的臉龐浮現一絲曙光,她抓住好友的手,「菲倚,妳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逃走嗎?那有什麼問題?只是,憑我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可能無法打得過樓下那兩尊門神。」
她搖搖頭,「不,今天妳幫我到聖馬可廣場去,去等一個人。」
「誰?」
裴香堤拿出書本裡嚴肇雎的畫像,那是她想像他坐在香多涅餐廳裡喝著咖啡的模樣,親手畫下的。
「那天耶誕舞會上,跟我跳舞的人就是他,妳到聖馬可廣場前等他,幫我把這東西交給他,告訴他今天我不能赴約了。」她脫下手腕上的貢多拉船手環,急忙交給梁菲倚。
「香堤……」她有些錯愕。
她終於知道,好友臉上的憂傷並不單只是因為黃世鈞的到來,而是傷感她無法親自見到畫裡的這個男人。
「我知道了,我會的。」
「菲倚,妳要小心,不要讓黃世鈞的人發現了。」
「嗯。」梁菲倚小心翼翼的把手環放進口袋,拍拍胸口轉身離開。
「等等,菲倚──」她急忙拿來自己的紅圍巾,圈裹在菲倚的脖子上,「他會認得的。」
她相信,梁菲倚一定可以順利見到嚴肇雎,一定會的。肇雎是心細的人,他會認出這些東西是屬於她的。
梁菲倚走後,她只有須臾的時間獨處,櫃檯打電話來通知她有訪客,裴香堤不用細問也知道會是誰。
佯裝鎮定的來到香多涅的迎賓大廳,她始終低垂著目光,不願正視黃世鈞。驕縱的黃世柔今天沒有隨行,倒是那些秘書、保鑣恪盡職守的時時跟隨,這些有錢人的排場,讓她覺得要喘不過氣來的反感。
「還記得今天晚上有個餐會吧?晚一點我會讓人送東西過來,妳必須以我未婚妻的身份陪同我一塊兒出席,今天作東的主人是……」
不等他說完,她當場拒絕,「不,我不想跟你出席什麼餐會,你心裡知道我什麼都不是,更遑論是未婚妻這樣的角色。」
話被打斷,這讓黃世鈞很不高興,素來陰沉的臉頓時漫上鐵青。
「要到妳住宿的客房,還是離開香多涅到我下榻的飯店?我們需要一個靜謐的空間談談。我想,有些事情妳必須好好的給我搞清楚,再思考妳是否有抗拒我的籌碼。」他口吻冰冷的說。
「不,有話在這裡說。」她鼓起勇氣違抗他。人來人往的大廳,恁他再狂妄,也不能對她的生命有所威脅。
菲倚走後,她想得很透徹,見到他的出現,她害怕得一度慌了手腳,但是冷靜思考後,她發現,感情是不能當作酬傭的,儘管她很感激黃家曾經對他們家提供金援,但是,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並不是金錢可以買賣的,她心裡清楚自己愛的是嚴肇雎,又怎麼可能嫁給黃世鈞呢?
她不願意退讓,不想讓黃世鈞走入她棲息的房間,也不想離開香多涅踏入他的世界,更不想跟他去參加什麼餐會,尤其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她要留在香多涅旅館,就算黃世鈞命令保鑣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但是,她有預感,嚴肇雎一定會來旅館找她,只要他看到梁菲倚為她帶去的手環。
她的大膽違抗讓黃世鈞的臉閃過一絲不快,他停下腳步沉聲說:「如果妳知道我要跟妳說什麼,妳就不會這麼大膽的質疑我的話了。」
「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麼,但是,我還是不願意嫁給你。」她握緊拳頭,激動的說:「就算你的父親曾經幫助我母親就醫,又幫助我父親出資買回鎖行,但是這並不能逼迫我拿婚姻作為代價!」
「很好,不過是在威尼斯幾天,妳的膽量倒是磨得挺大的了!」黃世鈞眼神一個示意,秘書從一隻袋子裡露出裴香堤再熟悉不過的紅色圍巾,她大驚失色的望著他,不敢相信會發生這種事情。
得意之餘,「妳還堅持要在這裡談嗎?」他凜凜的睞她一眼。
她咬住唇,壓抑著內心的不安,她看看黃世鈞,又看看那些面無表情的爪牙,「只有你能上來,他們不可以打擾了香多涅的其他旅客。」
「可以。」他把這些人留在大廳,逕自跟著裴香堤走上香多涅的客房。
進到房間,不等他開口,她已經搶白追問:「菲倚人呢?你把她怎麼了?」
「沒怎麼樣,我只是暫時請她去作客。」
「你囚禁了她?」這個惡魔,為什麼連這種事情都作得出來?
「如果是囚禁,哪有什麼太舒適的待遇?我真的是請她到飯店來作客幾天,等我把公事處理妥當,而妳跟我搭上返回台灣的班機,她就會獲得自由。」
「黃世鈞,你放開我的朋友,有事情衝著我一個人來就好,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菲倚?」
「誰要她不自量力想幫助妳對抗我們這樁婚姻?」他端坐在房裡的椅子上,高傲得不可一世。
「你根本不喜歡我,為什麼執意要娶我?」
不,他才不會傻得公開自己的真心。
「如果我說我喜歡妳,妳就願意嫁給我?」他狡猾的反問。
「請你放開菲倚。」她壓抑著情緒。
「妳要她去見誰?」
黃世鈞永遠狡猾的不正面回應她的話,總是迂迴的反問她。
「菲倚只是一個旁觀者,你沒有必要把她捲入我們兩家的事端。」
梁菲倚是無辜的,基於友情,菲倚只是不忍心看她墜入婚姻的桎梏,她只是想要幫忙。裴香堤自責自己讓好友捲入是非,現在連行動都受到控制。
「是誰?妳要她帶著妳的圍巾去赴誰的約?是那個在耶誕舞會上與妳共舞的男人嗎?」他感到嫉妒,為什麼她眼睛裡的渴求是屬於別人的?
「與你無關──」她忍無可忍的失控大喊。
兩人顯然都受到了震懾,黃世鈞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而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失控。
他惱火的扭著她的手腕,「妳愛上他了?妳跟他上床了?所以膽敢背棄我們的婚約?妳不要忘了,這婚姻是妳父親同我父親定下的,只有嫁給我,那些債務才會一筆勾消。」
「放手,你弄痛我了──」她感覺自己的手疼得幾乎要碎裂,好不容易掙脫,她倉皇的退到窗欞邊,遠遠的離開黃世鈞。
「我警告妳,妳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不管妳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這輩子妳就是注定要嫁入黃家,當我黃世鈞的妻子。」他不喜歡被打敗的感覺。
「即便我心裡愛的是別人,或者懷著別人的孩子也無所謂?」一股不知打哪來的勇氣,讓她想也不想後果的說出這樣的話來。
黃世鈞頸項的青筋爆起,「那妳等著看我怎麼親手凌虐你們愛的結晶。」
他的心被她的話刺傷了,為了捍衛自己的尊嚴,他殘忍的宣示。
他是說真的,目光森冷得不帶一絲溫度,像一把利刃筆直的刺進裴香堤的心坎,教她無端的顫抖。
她別過身去,不住喘息的看著籠罩在細雨紛紛的聖馬可教堂圓頂,想到正有個孤單的男人站在風雨裡的廣場等候著她的出現,黑色的斗篷耐不住雨勢,將被雨絲浸濡,裴香堤的心不由得茫然慌亂。
肇雎,肇雎……原諒我無法遵守承諾到你面前。
誰啊誰?誰能夠幫我送一個口信給嚴肇雎?
她不敢哭出聲音,只有望著遠方的聖馬可教堂,默默的流著眼淚。
「待會我會幫妳退房,從今天晚上開始,妳再也不許住在香多涅。」
「不,你沒有這個權利!」
「希望一個小時後,妳已經收拾完畢,要不然,梁菲倚面對的可不只是囚禁這麼簡單的事情。」
「你……」
黃世鈞拋下威脅,隱忍著怒氣離開了裴香堤的房間。
門砰的猛然關上,她駭得直掉淚,她不能離開香多涅,不能失去和嚴肇雎的聯繫,不行!
裴香堤知道自己不能乖乖束手就擒,好歹她也得為自己爭取點什麼!她在房間裡來回踅走,食指緊緊的咬在唇齒之間,期待腦海中的靈光乍現。冰冷的威尼斯,到底還有誰能夠幫她?
霎時,她的眼睛先是看到牆上聖馬可教堂的水彩畫,繼而看到了床上的畫本,當下心念一轉,馬上靠了過去,一把拿起畫本裡所剩無幾的空白頁面振筆疾書,她將不能親口對嚴肇雎說的話全寫在紙張上,然後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接著,她在一頁畫著旅館房間的鉛筆素描的角落,用她僅會的一句義大利文寫著她的請求。
親愛的芙蘭采斯卡,幫我!
旋即小心翼翼的把畫本藏在枕頭下,希望佩魯賈太太打掃客房的時候會發現它,更希望芙蘭采斯卡能間接幫她這個忙。
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黃世鈞已經命人把她帶離香多涅,她不能反抗,只有用眼睛無言的望著櫃檯前錯愕不已的芙蘭采斯卡,希望他們會看到她留下的畫冊,希望他們能明白她的意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00:07:14
第八章
在棲身的診所裡套上黑色斗篷,神采奕奕的嚴肇雎正要出門赴一個有趣的約會,一個只有地點、日期卻沒有時間的約會,他想了一夜,每每忍不住要笑出聲音來。
裴香堤!一個有趣的女孩,他喜歡她這個提議,喜歡她的默契遊戲。
砰、砰、砰──診所的大門突然被敲得火急。
納悶之餘,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去,拉開門,洛齊和伯格都來了。
「你要出門?」伯格問。
「嗯,先進來。」他讓出走道,在兩人進入後謹慎的鎖上門。
三人一路往樓上的辦公室走去,「發生什麼事了?」
「洛齊取得內應消息,Lagostina已經和一家亞洲藥廠展開聯繫,預計下個月就要在亞洲大量生產新藥ADF,藥廠方面這一兩天將會派代表到威尼斯來簽約。」伯格表情凝重的說。
「該死,我們手邊卻只拿到新藥二分之一的處方,無法藉由新藥成分追溯任何數據,就連新型流感病毒資料,我們也都一無所知。」嚴肇雎雙手緊握,緊得讓十指指結髮青泛白。
「今天晚上是唯一的機會。」洛齊說。
「今天晚上?洛齊,怎麼說?」
「今天晚上Lagostina在Caffe Florian有一場餐會,目前受邀的與會人士尚未得知,不過很可能與亞洲藥廠簽約有關,Lagostina的人向來謹慎,刻意把餐會選在一個出其不意的地點。」
「Caffe Florian就在聖馬可廣場上,為什麼他們會選在如此公開顯眼的地方?這對行事向來講求隱密的Lagostina是件很不尋常的事。」
「就是因為他們反其道而行,所以也給了我們一個機會。」伯格信心滿滿的說:「今晚的Caffe Florian餐會確定是Lagostina本人赴會,對於病毒我們毫無線索,眼下只能趁今晚從各方面一同下手。」
「伯格,你想要怎麼做?」
「餐廳、藥廠、Lagostina大宅多方部署,今晚一起行動。嚴,你和洛齊到Caffe Florian弄清楚今天餐會賓客的來頭,並且看看東西在不在Lagostina本人身上,以他多疑謹慎的個性研判,東西很可能被他隨身攜帶著,必要時……」他無聲的比畫了一個竊取的動作。
嚴肇雎點點頭,在心裡估量著情況。
伯格看看腕上的時間,是時候離開了,「欸,我得先走了,不管如何,注意安全!」他把手指指向嚴肇雎。
這群夥伴裡就屬嚴最拚命了,常常為了目的忘了安全,這也是伯格擔心的事情。神聖的夢想需要有人去執行,但是盡力就好,要扭轉這個世界的公平正義並不是單靠他們這些人就行的,沒有必要把性命隨便犧牲,那只會削弱他們原本就寡少的力量。
伯格走後,洛齊問:「你今天和人有約嗎?」
嚴肇雎也不隱瞞,點點頭。
「那還不去?早點回來,晚上行動在哪裡碰頭?」
他摩挲下顎,思索片刻,「聖馬可廣場的佛勞瑞安咖啡座。」旋即起身離開。
下雨了,威尼斯的雨總是來得隨意,海水狂妄的浸潤了道路,把這些空間化成自己的範疇。聖馬可廣場飄著濛濛細雨,離開診所後的嚴肇雎走向風雨中的佛勞瑞安咖啡座,目光找尋著那圍著紅色圍巾的身影。
咖啡的香氣飄浮在雨氣中,濕漉漉的地面泛著些許海的氣息。
他耐心的望著廣場上的每一處每一景,連每一把傘下的臉孔,他都仔細得不願放過。
偶爾,他在想,今天的她會以什麼樣的姿態出現?是盛裝到來,還是樸實如常?是開懷大笑,還是羞怯嬌嗔?
想著想著,他咧出一貫溫柔的笑容。愛情讓他緊繃的人生得以放鬆,即便坐在她身邊不吭一聲,陪伴她靜謐的作畫,他都感覺到內心有一股暖流平靜他的身心。
他看看時間,索性端起咖啡沿著廣場走著。遊客繁多,從來不曾因為雨水而減了在聖馬可廣場的興致。
驀然,三兩步遠的地上,有一樣東西攫住了他的目光,他快步的走去彎身一把拾起。
那是一條孤零零的貢多拉船手環,如果沒有記錯,裴香堤也有跟這一模一樣的東西。
霎時,有股不祥的預感像烏雲般籠罩,他的心陡然一沉,遂翻找著手環上其中一隻小船。
猶記一個甜蜜午後,正當裴香堤醉心於手邊的素描時,他獨自把玩著她的手環,一時興起,拿過裴香堤削鉛筆的刀子,在手環的船身上刻了一個Y字記號,代表著他自己。
裴香堤不知道他做了什麼,見他一臉神秘,不免好奇的問了好久,直到他用親吻,這才化解了她急欲探知秘密的直拗。
果不其然,嚴肇雎在其中一隻小船上發現了那個Y字,當下,他立刻擔憂起裴香堤的安危。
「她來過了?可為什麼又不見了?這手環又為什麼會落在這兒?」
把手環攢在掌心,他任風雨打在身上,快步橫越整個廣場,雨中覓食的鴿子被驚擾得揚飛起舞,然而心繫佳人的他卻無暇顧及,一路往香多涅旅館走去。
推開臆羚圖騰下的香多涅大門,櫃檯前的芙蘭采斯卡一見到他,就像是見到救星似的衝了上來。
她見過嚴肇雎好幾回,他總是紳士的站在大廳等候裴香堤的出現,偶爾他也會站在外頭的馬路上,靜靜的抽著煙,從來沒有一句不耐的催促。
他愛裴香堤,誰都看得出來,裴香堤也愛他,只要見到他,她就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香堤人呢?她回來了嗎?請妳代為通知她一聲,我想要見她。」嚴肇雎對芙蘭采斯卡表明來意。
芙蘭采斯卡急著用義大利文搶白,「聽我說,香堤上午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退房了。」
「退房?」他的眼裡滿是驚訝。
「嗯,是很突然的!」她拉著嚴肇雎往一旁去,壓低音量說:「昨天從台灣來了一對年輕的男女,那時香堤正拿著裱褙好的畫要送給夫人,那對男女不知道對香堤說了什麼,其中那個女的還一度出手打了香堤,我的中文不好,沒辦法瞭解他們在談論什麼,只知道香堤很害怕。」
恐懼?會讓香堤恐懼的人,難不成是……
「然後呢?」
「早上,香堤那個叫菲倚的朋友曾經來找過她,菲倚離開後,昨天那個男人又來了,他們私下談了話,一個小時後香堤就被他們帶走了,我連私下跟她道再見的機會都沒有。原本我想說是不是要報警,可是香堤離開的時候沒有任何抗拒,所以我無從判斷……」她口吻有些慌亂。
「她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東西?思索須臾,「佩魯賈太太剛剛在香堤的枕頭下發現了一本畫冊,喏,我拿給你。」
芙蘭采斯卡快速的奔回櫃檯,彎身從抽屜拿出灰藍色的絨布畫本,遞到他面前。
他快速的翻閱畫本,希望從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除了威尼斯的建築,裡頭有許多是他的人物素描,他不知道裴香堤是什麼時候畫的,只能揣想這可能是她一個人想念他時畫的。
人生中,有一個女孩這麼重視自己,嚴肇雎除了感謝還是感謝,感謝上天賜給他這麼可人的女孩。
芙蘭采斯卡突然喊,「等等,就是這一頁,你看,香堤還寫了字要我幫她。」
那是一張畫中畫,香堤的畫裡畫著另一幅畫,宏偉典雅的建築是聖馬可教堂。
果然,他在角落發現了她的字跡,那簡短的義大利文──幫我,那還是她坐在貢多拉船上,百般央求他教她的一句義大利文,代價是一個擁吻。
他望著芙蘭采斯卡,希望她能提供一點什麼,只見她也是滿臉問號的直搖頭,「我不知道香堤要我幫她什麼!」臉上佈滿沮喪。
嚴肇雎的心又急又亂,為什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情?今晚他有個重要的任務,偏偏香堤卻在這節骨眼上發生了這種麻煩!
一想到她可能已經被帶回台灣,他就感到空前的窒息。
可惡,他現在根本沒法兒尾隨到台灣去,沒法兒親自把她從恐懼中解救出來。
正當兩人對著那寫上文字的靜物素描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裕子篤定的聲音從兩人身後響起,「是客房,香堤畫的是她居住的客房,芙蘭采斯卡,妳領嚴先生上去。」
裕子的提醒讓兩人的思緒暫時得到鬆綁,他們一前一後的來到裴香堤居住的房間,依著畫作找尋線索,不一會便發現素描裡的那幅畫,就是房間裡那禎聖馬可大教堂的水彩畫。
「這會是一個線索嗎?聖馬可大教堂……」芙蘭采斯卡又陷入另一種困惑。
嚴肇雎沒有吭聲,沉吟須臾,他跨步上前取下牆上的那禎畫作。
「你該不會以為香堤把線索放在這裡吧?」
沒有搭腔,他翻過畫作的背面,發現裱褙的背鈕有鬆開的跡象,二話不說,馬上卸除其他的背鈕拆開畫框。
果不其然,在畫作與框背之間,他發現香堤留了一張紙簽,是給他的。
肇雎
請原諒我今天的失約,菲倚在他手上,我不能拿她的生命開玩笑。
愛你的香堤
他瞪著上頭的字跡,揪皺著雙眉足足有半晌時間,終末,他把紙簽收進他胸口的口袋。
「你說,香堤會是被誰給帶走了?是她的家人嗎?還是想要欺負她的壞蛋?你會想辦法找到香堤吧?你會救她吧?」芙蘭采斯卡關切的問。
「她會沒事的,一定會。」他拋下這句話後,步履堅定的離開香多涅。
他知道自己要冷靜,當所有的事情都碰在一塊兒的時候,他更是要冷靜。
而現在,他得穩住情緒,今晚他和洛齊的任務將關係著全球疾病蔓延與否。
***
裴香堤像個傀儡娃娃,一身的華服卻引不起她的一絲笑容。
她掛心著嚴肇雎,不知道他是否看見了她的紙簽。
有時她難過得想哭,閉上眼睛,他們兩人共處的畫面就會像電影般歷歷在目,這時她又會讓快樂的回憶惹得想笑。
肇雎呀肇雎!我們的愛情不是時間可以衡量的,就算是幾天光景,卻也是一生一世的真誠,肇雎……
「天啊,我們該怎麼辦?這個黃世鈞根本就是一個恐怖的惡魔,竟然把我們囚禁在這裡。」梁菲倚窩在飯店玫瑰絨布的貴妃長椅上,一臉無奈。
她們像是金絲雀,被黃世鈞囚禁在Starhotel Splendid Suisse飯店,即便住得舒適,但是卻看不到外頭絢爛的世界,見不到想見的人.
驀然,房門被推開了,踩著高傲步履走來的是黃世柔,一雙鳳眼睥睨著裡頭的兩個人,全然沒有一點尊重,尤其是她看到穿著華服的裴香堤時,更是厭惡的忍不住皺起眉頭。
有時,她真不懂大哥在想什麼,為什麼會對裴香堤這個丫頭百般縱容,這讓她很是不滿,瞧,就連今晚與Lagostina如此重要的餐會,他都要帶她出席,實在是太教人生氣了!
「喲,高貴天鵝又來了。」梁菲倚戲謔說道。
「住嘴,再多說一句話,我會叫人把妳嘴巴縫起來。」黃世柔威脅。
「妳怎不先把妳的血盆大口縫起來?」她不甘示弱的反問。
「妳──」黃世柔火大的望著梁菲倚。
「唔,殺氣騰騰呢!香堤,妳看妳看,這種女生目無尊長,以後萬一真的不幸嫁到黃家,光被這種惡劣小姑氣都氣死了。」
「妳說什麼!我才不想要我大哥娶這種又俗又笨的窮丫頭呢!憑我大哥的條件,要什麼樣的女孩沒有,幹麼要裴香堤這種醜八怪?」
「哈,太好了,那拜託妳趕快叫妳大哥解除婚約,我們家香堤也不想嫁,簡直一家子都是怪人。」她一連串的鼓掌叫好。
梁菲倚說話的同時,房間的大門又再度被打開,黃世鈞走了進來,也把菲倚的話聽得鉅細靡遺。
「大哥,這個傢伙說話實在太沒禮貌了!」黃世柔馬上告狀。
他揚手制止,「小柔,我不是要妳別到這房間來的嗎?」
「我只是來看看,看看這兩個傢伙是不是又想玩什麼把戲。」
他看了一眼裴香堤,勾起嘴角的陰冷,「諒她們也不敢。」
「欸,黃世鈞,我到底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梁菲倚火大的說。
「就快了。」
「快?多快?波音飛機的速度,還是老牛拖車的速度?」
「不用急,時間到了我自然會讓妳走。」
「你最好給我快一點,老娘耐心有限。」她大為光火的嚷嚷。
「什麼老娘不老娘的?就屬妳這種女孩最沒氣質。」黃世柔批評。
「怎麼,我還老子都不老子咧,死丫頭──」
被困了一天,她已經很煩躁了,黃世柔那個笨蛋最好不要再挑戰她的極限,要不然,她會做出什麼事情,連她自己都沒個底。
裴香堤依然坐在角落不發一語。現在的她不管腦袋裡怎麼抗拒,她的行動還是無法自由,只能做這種無聲的抗議。
「看來,妳已經準備好了。」望著那穿著一襲水藍色魚尾裙洋裝的背影,渾身洋溢著青春的裴香堤,黃世鈞忍不住放輕聲音說道。
這個女孩是父親為他選的妻子,曾經他在病房裡看過一個女孩,用著快樂的語調安慰著病重虛弱的母親。
她說:「媽咪,妳要好起來,妳不是說要看見我嫁個好男人嗎?媽咪,我會的哦,那個男人一定會非常疼愛我,也會敬重妳,媽咪,妳一定要讓自己好起來!」
母女親暱依偎的畫面,讓他覺得窩心,這樣的親情是他從來沒有機會感受過的。
他知道裴香堤不愛他,甚至是痛恨的想遠離,不過沒關係,她還是他未過門的妻子,至於他心裡怎麼想,別人毋需知道,只要他自己清楚就好,只要她那雙眼睛能跟隨著他就好。
「大哥,我也要去──」不願被裴香堤專美於前,黃世柔爭取的說。
以前,只要有這種聚會,大哥身邊帶的永遠是她,可是,自從有了裴香堤這號人物,她感覺自己的地位受到動搖了,瞧,今天就是一個實例。
「那好,我和香堤是形影不離,妳要帶她出去,我也要出去。」梁菲倚存心搗蛋。
「抱歉,你們兩位都要失望了。」黃世鈞把手伸向裴香堤,目光透過面前的鏡子,追逐著她的注意。
裴香堤像是要赴一場死亡之約似的,面色凝重得異常,她在心裡輕歎著氣,無力的回過身來,起身、走路,徹底的忽略黃世鈞伸出的手。
黃世鈞縮回手,不以為意的跟著離開。
「等等,」她突然回頭對黃世鈞說:「讓菲倚回去吧!如果你希望我待會在筵席上不搗蛋的話。」
「該死的傢伙,妳若是敢搗蛋,破壞了我們藥廠和Lagostina的合作,妳看我會不會把妳的頭扭下來當椅子坐。」黃世柔氣憤的嚷嚷。
他們倆的目光在空中無聲的較量著,終末,黃世鈞點點頭,「妳可以走了。」
梁菲倚上前拉著好友冰涼的手,「不可以!香堤,我不走,也不能走,天曉得這對狼心狗肺的兄妹會對妳做什麼事,我要跟妳在這裡一起抵抗他們,妳待會盡情搗蛋,我支持妳。」
「菲倚,我沒關係的,妳快回去,消失了一整天,林次安會擔心的。」
說到林次安,梁菲倚就無法灑脫,「可是這樣妳太危險了。」
「危險什麼?留她在身邊,我們才危險呢!」黃世柔跳腳。
「相信我,我會沒事的。」她說得篤定,心裡卻一點把握也沒有,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籌碼,只能豪賭一回。
「可是,香堤,那個……」
她沒來得及把話說完,黃世鈞已經拉過裴香堤,「餐會要來不及了,世柔,待會送梁小姐回去。」
「啊?大哥,為什麼是我──」
「叫妳送妳就送,怎麼?千金大小姐還拿喬啊!」梁菲倚逮到機會,就狠狠削了這個驕縱的大小姐一回。
可裴香堤離去的眼神很無奈,這教她難受得不知如何是好。
***
前往Caffe Florian的途中,黃世鈞幾次想要握住裴香堤的手,都被她抗拒的閃躲開,她存心要讓他知道,她的人是來了,但是,她的心依然是抗拒的。
「是什麼把妳的勇氣激發出來,讓妳膽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的耐心?」
裴香堤沒有說話,消極的保持緘默。
「說話──」他難以忍受她的沉默,是以命令著。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他,從來沒有!
她依然不發一語,僅僅是睞去一眼。那盈滿無奈的目光,似是在對他做著無言的抗議,讓他整個胸口都鬱悶得難受。
「該死的,收起妳那種眼光,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雖然他渴望她目光的追逐,但絕不是這樣怨懟的凝望。
她澹然的別過臉去,吝嗇的不發出聲音字句。
遂而黃世鈞忍無可忍的抓住她的手腕,厲聲警告,「妳最好徹底的給我忘記那個男人!」
她忍著那發麻的痛楚,「忘記?談何容易。」
如果記憶那麼容易被斬斷,這世界上還有什麼煩惱跟痛苦?
下一秒,他高舉著手臂,差點就要往她的臉上招呼過去,然而理智阻止了他,他忍無可忍的放下手,壓抑滿腹怒火的不再看她一眼。
「今晚的餐會我對妳沒有什麼要求,只要扮演好妳的木頭美人,乖乖的吃妳的東西,乖乖的坐在妳的位置上。」
話落,他們各自抿著嘴巴,兩人之間重新陷入一種弔詭的寂靜,這讓裴香堤不免又想起嚴肇雎。
感情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心意相通的兩人,即便是不說話,只要挪出肩膀的位置給了歇息,許多無聲的情感自然會在心裡流動,心,本能的就會讓出空位,讓對方悄悄進駐。
然而不適合的人,說一句是爭執,不說一句是陌生,想要努力填補那心靈的空白跟寂靜,卻反倒築起更多的圍牆。
她望了一眼威尼斯的天空,矇矓間,嚴肇雎的臉竟是那般清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00:07:54
第九章
嚴肇雎正和洛齊在Caffe Florian的一隅做著最後的準備,服飾、化妝、配槍……兩人逐一的確認。
「這是什麼?」洛齊發現了一隻貢多拉船手環。
他探長手掌一蓋,順勢握在手心,往口袋收納去。
「神秘!那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玩意兒,說,手環的主人是不是今天跟你有約的人?咦,該不會是耶誕夜那晚我見到的那個女孩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穿戴著今晚的行頭。
今晚,嚴肇雎扮演的是Caffe Florian的服務生,而洛齊則是受邀到現場演唱的歌手Jose Cura。瞧,正牌的Jose Cura正被五花大綁在一張椅子上,嘴巴塞著布條,動彈不得呢!
「她知道你的底細嗎?你該不會已經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下,對所有事情都全盤托出吧?」
睞去一眼,「你的嗓子沒問題嗎?歌手在開唱前通常都會很安靜,為什麼你特別聒噪?就算是冒牌的也要有個樣子,別教旁人起了疑竇。」
「我的嗓音天生就好,一開口就教這個義大利人驚為天人。」說完,不忘挑釁的哼唱了幾句,轉而對著一旁受困的本尊討聲讚美,「不錯吧?Jose Cura,今天晚上我來幫你唱,身高體型相仿,待會再畫個小妝,我就是如假包換的Jose Cura嘍,你也不用太感激我,以後如果需要找代唱,我會給你電話號碼。」
「唔唔……」Jose Cura掙扎著抗議。
「別鬧他了,待會我會先把外頭的情況跟你簡述,讓你有個通盤瞭解……」
說話的當下,嚴肇雎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十分冷靜的拿起電話,「請說。」
他聚精會神的聽著,一雙英挺的眉時而微微聚攏,時而慎重的沉下目光,洛齊好奇之餘,忙著把耳朵也湊過去,卻啥也沒聽見。
「他說啥?」電話一掛,洛齊問。
「已經肯定東西在Lagostina身上,今天晚上神秘餐會所邀請的賓客,就是亞洲藥廠代表。」
「這麼快!我以為還要過一陣子呢!」
「他是隻老狐狸,我們想要竊取,他自然是有防備。洛齊,待會你和我都得有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準備,東西就在這裡了,能不能順利完成拿走病毒的任務,端看我們兩人。」
「放心!」他拍拍燕尾服下的配備,信心滿滿,「今晚沒有拿到東西,誰都不許走出Caffe Florian,在燈光消失的那一秒鐘,我一定要把東西拿到手。」
看了眼牆上的時間,兩人互相對望一眼,握了手,旋即各自走向今晚所要扮演角色的定位。
走入Caffe Florian,裴香堤感覺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熟稔的古龍水氛圍,她的目光循著氣味追逐,卻看見了一個服務生的背影。
「怎麼了?」黃世鈞注意到她的異樣。
她收回心神,搖搖頭,「沒有。」
「那最好,注意妳的行為舉止。」
她想要反駁,卻還是隱忍了下來。
Caffe Florian是一家可以俯瞰聖馬可廣場的餐廳,紅色天鵝絨、鑲花地板、坎嵌板紋飾與繪畫充滿了洛可可的情調。今天來用餐的客人少了許多,但是,服務生卻比往常還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Lagostina的到來,所以顯得特別慎重。
服務生帶領著兩人走向預約的桌次,Lagostina本人已經抵達,見到黃世鈞和裴香堤的到來,盛情起身迎接。
「歡迎、歡迎,」熱情的打了招呼,大家依序入座,「這位是?」
「她是我的未婚妻。」黃世鈞說。
裴香堤僅僅是勉強的扯出笑容,把這些人的客套寒暄都當作是過眼雲煙,反正她也不懂義大利文,索性來個充耳不聞。
她坐在黃世鈞身邊,而Lagostina單獨赴約。今晚是服務生比賓客還多的局面,然而裴香堤仔細一瞧,發現這些忙碌穿梭的眼務生並不如她所想的簡單,有好幾位根本是負責Lagostina安全的私人保鑣,瞧,他們腰間還有配槍呢。
這究竟是場什麼樣的聚會?既然要確保安全,為什麼不挑選低調隱密的地方?真教人疑惑。
黃世鈞把手壓放在她的手臂上,似是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然而她的心思早脫出了他的掌控。
裴香堤覺得奇怪,為什麼她總感覺這空間裡有一種讓她很熟悉的感覺,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卻尋不著答案。
忽地,「Lagostina先生在問妳喜不喜歡威尼斯。」黃世鈞的聲音把她突然從十萬八千里外的冥想喚回。
裴香堤回過神,投以歉赧的一抹笑,點點頭,「是,我很喜歡,非常喜歡。」她加重了語氣。
一如她所夢想的那般,威尼斯是一個美麗的城市,在海面上升浮,在雨絲裡迎風,尤其那曾經和她並肩走在威尼斯大街小巷的黑色斗篷身影,讓她渴望愛情的心得到棲息的港灣,她喜歡威尼斯,當然喜歡!
黃世鈞警告的睨了她一眼,她無力的正坐在位置上,扮演她稱職的木頭美人,他這才放心的和Lagostina商討起雙方的合作。
桌上的銀器映照出她失落的臉孔,她在心裡默念著嚴肇雎的名字,呼喚著對他的想念。就在這時候,餐點正式上桌,挺拔的服務生為她端來佳餚,鼻間撲來佳餚的香氣之外,還夾雜著一股細微、熟稔的氣息。
感覺自己渾身的細胞乍然甦醒,她望著面前那只端送佳餚的手,本能的抬起頭,迎上的是一雙深潭般的眼眸,膚色黝黑,髮型裝扮與她原先所想的都略有出入,然而那雙眼睛,卻教她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對方的目光也陡然閃爍了異樣的光芒,但是旋即被收拾得很好。不管裴香堤多麼急著想要追逐他的眼睛,對方都冷漠的低垂視線,做著身為服務生應有的服務。
她壓抑本能,冷靜思索,是那雙眼睛沒有錯,左邊的眼尾有一道淺不可見的傷痕,灼灼的目光一如往常,但是,他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出現,還當起了服務生,為什麼?
直覺的,她想起耶誕夜的那晚,一樁莫名其妙的事端將他們兩人拉在一塊兒,至今,她都還搞不請楚事情的始末,而他,卻也什麼都不曾說過。
現在,他們的見面又來得突然,疑慮在她心裡不斷鑿出一個大水塘,隨時就要將她自己淹沒。
「不合妳的胃口嗎?」黃世鈞用一種很壓抑的嗓音問。
她的手略微顫了一下,連忙回神穩住自己,低下頭去,「沒有。」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引起他的注意了,只好忍著所有疑問,食不知味的將食物送進自己的嘴裡,堵住所有的問題。
這廂,嚴肇雎的震驚不比她少。
他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在這樣的場合出現,當他走入洛齊約定的地方時,驀然一個記憶竄入他的腦海,「對了,香堤說過,那個與她有婚約的男人是藥廠小開,原來他就是Lagostina選定的亞洲合作對象。」
「怎麼樣?你在自言自語什麼?」洛齊納悶的問。
關上員工休息室的門,「香堤在這兒,該死,她為什麼會出現!」
誰?香堤?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須臾,記憶像劍似的射入洛齊的腦子裡,讓他一陣驚訝。
「什麼?你說那個女孩──這是怎麼一回事?嚴,她該不會是對方派來的雙面間諜吧!」
「不是,她什麼都不知道,對於新藥和病毒,她一無所知。」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因為她的表情比你更驚訝!」
「她認出你了?」洛齊感覺事情不妙,「等等,她到底是什麼來歷?」
「Lagostina選定的亞洲藥廠主事者,正是與她有婚約的人。」
「哇靠!現在是什麼情況,那待會怎麼辦?你總不會心軟吧,嚴?」
他逼自己冷靜,沉著的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這是唯一的機會了,錯過今天晚上,要再想拿到病毒可就難上加難,而一旦ADF在亞洲量產進入一定數量,他們一定會把病毒散佈出去,屆時……
「照原定計畫。」嚴肇雎撂下這話。
那是冗長又莊重的餐會,身為東道主的Lagostina先生還聘請了知名演唱家Jose Cura到現場獻唱。
Jose Cura高亢的歌聲每每引發Lagostina滿意的笑容,他的身影穿梭在餐桌旁,幾度留連在裴香堤、這餐會上唯一的東方女子身旁,熱情得讓她不知所措。她偷偷望著唱歌的Jose Cura,發現他的眼珠有著東方人的黑褐色,她甚至一度懷疑,這個男人不會也是嚴肇雎假扮的吧?
不,這聲音渾厚篤實,卻沒有嚴肇雎那種迷人的沙啞,儘管他眼型深邃多情,卻少了那道熟悉的傷痕,那人不是嚴肇雎。
悠揚的歌聲在室內引發共鳴,在撤下最後一道甜點之後,雙方才伴著歌聲切入主題。
裴香堤發現,原來這不僅僅只是一場單純的餐會,而是一場精心規劃的簽約儀式。
Lagostina拿出合約,「下個月開始,我們所研發的ADF將要在亞洲生產製造,簽下這只合約,合作關係就此底定。」
「Lagostina先生要在這裡簽訂合約?」黃世鈞顯得意外。
「呵呵,我也不瞞您說,因為這是一項很慎重的合作計畫,世界各地有不少藥廠都想要瓜分這塊大餅,我為了防範有人圖謀不軌,才會將簽約儀式臨時挪到這場餐會,為的就是要避人耳目,東方人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是,Lagostina先生的顧慮我可以理解,能夠跟您合作,我們鈞浩藥廠亦是倍感榮幸,但是……」他望了一旁忘情演唱的歌手,還有餐廳裡其他的賓客,總覺得情況弔詭。
「哦,讓他唱,聽著歌曲談公事也是我的一種嗜好,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防止有心人士對我們的談話錄音竊聽。」
見他把話說明了,黃世鈞不禁在心裡頭啞然失笑。原來Lagostina先生比傳說中還要多疑,但為了取得合作,他也默許了這一切。
一式兩份的合約書擱放在長桌上,等待雙方署名後,合作即刻生效。
「Lagostina先生,合約簽定後,什麼時候可以取得東西?」
「馬上,這合約意味著你將擁有二分之一的所有權。」
「如果可以,我想先看一下病毒及新藥ADF。」
「哦,這是當然!」Lagostina淺淺一笑,探手進入自己的西服口袋。
一隻小巧精密的不銹鋼盒被放到長桌上,彈開外頭細微的控鎖,裴香堤看見裡頭放著安瓶似的真空玻璃裝置。
「Lagostina將這東西隨身攜帶?」
「嗯,謹慎起見,我不假他人之手。」Lagostina笑得自信,「這只安瓶的病毒威力足以散佈整個北義。」
「既然威力之大,萬一瓶身爆裂……」黃世鈞提出質疑。
「放心,這安瓶像鑽石般堅硬,況且我也隨身攜帶著研發的新藥,若有意外,隨時可以派上用場。」
正當雙方相談甚歡之際,餐廳上方一盞華麗的水晶燈驀然異常閃爍,就在眾人仰望之時,它旋即失速墜落。
「啊──」裴香堤愣在原處,驚叫出聲。
「小心!」見狀,驚慌中有一雙手從背後一把將她拉開。
砰的一聲巨響,水晶燈砸在桌面上,整個餐廳也在瞬間失去所有光芒,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尖叫聲四起,餐廳裡的賓客開始倉皇逃命。
裴香堤不知所措的跌坐在地上,她的手肘重重撞擊到地面,疼得教她逼出眼淚,她看不見任何人,只感覺尖叫聲震耳欲聾,身旁有一雙雙的腳從四面八方奔走踏去,距離近得彷彿隨時都要踩上她似。
「快,有人來搶東西,一定要阻止!」Lagostina氣急敗壞的聲音在黑暗的一隅響起。
砰、砰──
是槍聲,威脅生命的危機讓現場更加混亂,整個餐廳裡瀰漫著義大利文的緊急對談跟咒罵聲,餐桌上的瓷器散落一地,製造出更嘈雜的碎裂聲音。
「啊!別……」裴香堤幾度要爬起來,卻每每被撞得跌坐在地。
「香堤,香堤──」黃世鈞的聲音也在黑暗中響起,「回答我,香堤!」
她正要開口回應,驀然有一雙手於黑暗中緊緊摀住她的嘴巴,不讓她發出絲毫聲音。
「唔唔……」她使勁的掙扎。
「是我,快跟我走──」
是嚴肇雎,這是他的聲音,方纔那名服務生千真萬確是他,這簡短的聲音,讓她一時間激動的忘了回應。
一記暗號似的口哨聲響起,伴隨著的又是幾聲槍響,裴香堤感覺自己是被環在腰上的那隻手臂提抱著離開Caffe Florian餐廳。
「香堤!是不是妳?」慌亂中,有好幾隻手碰觸抓住了她,然而她卻是想也不想的掙脫開來,慌張的抱緊嚴肇雎。
「肇雎,救我!」她好怕,在這混亂之中,她一點頭緒也沒有,只有抱緊他。
當他們離開了Caffe Florian,回頭一望,整個建築竟然竄出火苗,燃燒得洶湧熱烈……
嚴肇雎撕扯開他身上的服務生制服,胡亂的往臉上一抹,黝黑的肌膚褪去,露出他原本的臉孔,這舉動看得裴香堤一陣發愣。
「嚇到妳了嗎?」他捧起她的臉問。
她想也不想的踮起腳尖抱住他,「這是怎麼一回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驚魂未甫。
嚴肇雎狠狠的吻了她一下,「快走!我們得趕去碼頭跟洛齊碰頭。」一把拉起裴香堤,他們在長巷裡狂奔。
空氣有點冷,濛濛的細雨撲向兩人的臉龐,那襲水藍色小洋裝讓她宛如落難公主,她不知道盡頭在哪裡,卻死心塌地的跟隨著他的步伐。
高跟鞋的聲音敲打在威尼斯濕漉漉的地面上,響得透徹,彷彿是一種線索。
「等等!」裴香堤彎下身子,索性脫下高跟鞋,然後握住他的手繼續奔跑。
「不要緊嗎?」他不忍她的腳直接踏在冷硬的石地上。
她堅定的搖搖頭,「沒事的,快走……」
雨裡脆弱的威尼斯讓人不安,大水道裡灰色的水散發著陰冷的水氣,嘩嘩的拍打上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會來Caffe Florian?」她對著冷空氣裡的背影問。
「為了搶東西。」
「什麼東西?」
他停下腳步,「ADF和病毒。」
「那是什麼東西?」她全然不知。
「明年開春亞洲極可能爆發嚴重禽流感,Lagostina投資的藥廠已經研發出一種新藥,叫做ADF。」
「那病毒又是什麼?」
「為了讓ADF可以確定銷售、廣泛的被市場需要,Lagostina製造了比原本的禽流感威力還要強大的病毒,一旦這病毒被釋放,情況將不是ADF藥品所可以控制的,所以我必須要搶得病毒,並且銷毀它!」
「為了新藥而謀利,就要製造更恐怖的病毒,這……」她從來不知道這世界有這麼黑暗的部分。
「沒錯,這世界確實是如此,雖然我只是個小小的醫師,但是我希望能阻止這場浩劫。」
「那現在病毒呢?新藥呢?你搶到了嗎?」
「藥在洛齊手裡,病毒則在我這裡,我們要在碼頭跟他碰面,再由洛齊送到羅馬藥廠進行徹底銷毀。」
她懂了,這一切她都懂了,現在他們身上有著重要的任務,容不得有絲毫的遲疑耽擱。
裴香堤握緊他的手,堅定的追逐著他的步伐。
「香堤,妳不怕嗎?」
她搖搖頭,「不怕,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怕。」
她怕的是孤獨,怕的是失去這個摯愛的男人,其他的,她什麼也不怕。
嚴肇雎回望她一眼,眼神是感激她的包容、也謝謝她的體貼支持。
夜雨下的威尼斯,一棟棟棕紅色的房子像旅店,神秘火焰般的哥德式窗,以一種搖搖欲墜的古老傷情模樣,輕倚在蜘蛛絲一樣婉蜒的溪旁小道,風雨打濕了房子上的木門,留著幾個世紀以前翡冷翠式明亮而旖旎的花紋。
終點的碼頭就在前方,他們像對私奔的小情侶,倉皇的躲著身後的追兵,夜奔在這雨裡的威尼斯。
貢多拉船已輕停靠,他們就等著洛齊的會合。
「快,快上船──」他牽著她冰涼的手,小心的引她上船。
就在他們得以暫歇口氣的瞬間,前後驀然夾來兩艘貢多拉船,黑幕低垂的岸上驟然亮起搖曳的光芒,如鬼魅般宣示著危機的到來。
「肇雎……」她驚慌地抱緊他。
「逃不掉了,你們逃不掉了──」Lagostina猙獰的面容就站在另一艘貢多拉船上。
「香堤,快離開他,跟我回去!」不知何時,黃世鈞也趕到碼頭邊了,就在岸上苦苦的哀求她。
「不要、不要,你們太可惡了,竟然為了私人之利,枉顧世界上的其他人,你太可惡了……」她指控著黃世鈞的可惡行徑。
「把東西交出來,我還可以饒你不死,若不,我就要讓你懷裡的女人在你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Lagostina威脅著。
「你休想傷她一根寒毛!」他用自己的身體包裹著裴香堤。
「別──我不許你這樣做。」黃世鈞阻止Lagostina的瘋狂念頭。
「你已經動彈不得了,喏,看看站在你後面的人是誰。」
裴香堤探過頭去看,忍不住驚呼,「洛齊……」
洛齊落入了他們的手裡,他跪在地上,似是受了傷的痛苦。
「洛齊!」嚴肇雎揪皺著眉。
「別管我,嚴,絕對不要把東西交出來,那些可惡的東西一定要被銷毀!」他咬牙切齒的說。
「哼!你看看四周,竟然還無知的想要頑強抵抗,勸你快把東西交過來,要不然別說你自己無法脫身,你的夥伴、你的女人,都將會陪你一同葬身在這威尼斯的水道之中。」
「Lagostina先生,請不要傷及無辜,她是我的未婚妻,自始至終她對這件事情都是一無所知,看在我們的合作關係上,請不要傷害她。」黃世鈞激動的說。
從來他都不想把裴香堤捲入這件事,可情況卻出乎他意料!
「很抱歉,不管是誰,只要膽敢威脅到我,我都不會手下留情。」Lagostina堅定的說。
對立一觸即發,碼頭周圍的人莫不把槍口對著貢多拉船上的兩人,就等著Lagostina的一聲令下。
裴香堤看看嚴肇雎臉上的估量,又望望岸上黃世鈞的著急、洛齊的誓死如歸,他們每個人都攢著自己的心思,至於她,她不怕死亡,只是擔心嚴肇雎。
「別掛念我,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支持。」她靠在他的懷裡,輕聲呢喃。
他回應了一個更重的擁抱,「相信我。」吻落在她被雨水打濕的額頭上。
半晌,他回過頭「Lagostina,你要拿回東西,」頓了一下口吻,「可以。」
「嚴,你瘋了嗎?」洛齊氣急敗壞的嚷嚷,旋即招來痛毆。
「夠了,不許你的手下再傷害他!」嚴肇雎喝止。
Lagostina驕傲的揚手,那些爪牙這才停下手。
「你想要什麼條件?」他問。
「放過我的朋友和這個女孩,那麼,你就可以取回這些東西。」
「肇雎……」她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得到安全,這樣會讓她於心不安。
「噓,別擔心。」
眼見他們面對危險卻還不時流露出深刻的默契,看得黃世鈞滿是嫉妒。為什麼這樣的生死不渝,他卻無法擁有?那雙該屬於他的深情目光,為什麼追逐的是別的男人?
不,這個女孩該是他的,她是他的未婚妻呀!黃世鈞覺得心理某個部分被掏空了。
Lagostina的手往他們招了招,「把東西還給我吧!你的要求我都答應。」
「放開他──」嚴肇雎命令著。
Lagostina勝券在握的笑了笑,接收了他的指令,洛齊終於得到了自由。
洛齊抹去臉上的血漬,瞬也不瞬的望著嚴肇雎,教人瞧不清楚他的意圖。裴香堤的目光來回在這些弔詭的情況中游移,他和洛齊的眼神像是在敲打著私密的密碼,看著洛齊一步步的獲得自由,她卻到讀不出兩人眼中交會的是什麼。
似是在爭取最佳的時機,雙方的人就這樣僵持著,雨越落越大,每個人面前都是茫然的濕氣。
「我依你的承諾放人,你是不是該把東西還給我。」一把抹去雨水,Lagostina開口。
嚴肇雎忽然捧起她的臉,深深的吻了她,「要明白,我是愛妳的。」
就在裴香堤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情況下,嚴肇雎一把將她推倒在地,「洛齊──」手中的病毒安瓶猛的拋給獲得自由的洛齊,旋即一陣綿密的槍響在水道四周響徹雲霄。
砰、砰、砰……
煙硝四起的碼頭,子彈伴著雨水紛飛,雨掩不住乍響的槍聲,裴香堤驚恐的想要保護她深愛的男人。
驀然之間,她聽見嚴肇雎發出痛苦的悶哼。
回眸一瞥,「不──」她失控的驚喊。
他的身上濺出鮮血,瞬間,就要在她眼前跌落深不見底的水中。
「肇雎!」她探手撲向船舷,想要抓住他的手,貢多拉船猛烈搖晃。
咚的一聲濺起偌大的水花,她撲了個空。
「該死,嚴──」洛齊見狀也飛身縱入水中。
Lagostina的攻擊不曾停歇,槍口對著深黑的水面一陣胡亂掃射。
「肇雎,肇雎──」她哀痛逾恆的想要跟著跳下,卻被一隻手緊緊抓住。
被她那視死如歸的行為所震懾的黃世鈞緊緊抓住她,「妳不能死,妳瘋了嗎?妳難道瘋了嗎?」他急忙阻止她的行為。
「放開我,你放開我!」她激動的咆哮。
啪的一記巴掌,狠狠的打上她冰涼的臉頰,惹起一陣痛麻,她愣了。
「肇雎……肇雎……」她伏倒身子不住低泣。
她的心碎了,徹底的崩碎了……
威尼斯的水道,讓她嘗到愛情的脆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00:08:20
第十章
裴香堤沒有一天不是在落水的那一幕驚恐中醒來,殘忍的不讓她擁有太多嚴肇雎的思念,黃世鈞強行將她帶回台灣,旋即面對的,是一場沉重得教人喘不過氣的婚禮。
父親要她好好等著嫁入黃家當少奶奶,黃世鈞要她乖乖當個新娘,他們聯手壓制著她,非要逼她這個週末走上紅毯。
她再一次被囚禁在黃家的奢華堡壘中,等待著她所抗拒的婚姻。
然而每一次想起威尼斯那飄蕩在風中的黑色斗篷,她總是痛苦的大哭,夜裡輾轉難眠,哭到疲累的臨界點才茫茫昏睡,然後又再一次的在夢中驚醒、再一次的痛哭。
她是被架著來到婚紗公司,蒼白的臉龐上全然沒有一絲新嫁娘的喜氣。
素雅的平肩剪裁,浪漫水鑽的長襬,對裴香堤來說,身上這襲白紗不是幸福的裝扮,而是悼念嚴肇雎的喪服!
「醜死了,怎麼這麼醜?」黃世柔不悅地站在她的前方惡劣的批評著。
「妳閉嘴!」梁菲倚捍衛的擋在裴香堤面前。
「滾開,這是我們家的事情,妳是不會笑啊?板著死人臉。」
「妳是不會住嘴啊?張著一張吐不出象牙的血盆大口。」梁菲倚回以顏色。
一旁的婚紗顧問,莫不掩嘴低笑。
裴香堤不吭聲,坐在一旁的黃世鈞也沒有說話,他就這樣瞬也不瞬的望著他的新娘,一個沒有笑容的新娘。
裴香堤心碎的同時,他的情感也同樣受到創傷,他渴望擁有的感情竟然不屬於他,真是情何以堪。
他不是她所想的那種人,他從來都沒想過要拿活生生的人命來換取新藥的銷售,只是他來不及解釋什麼,就已經被她誤會了。
有沒有什麼放手一搏的機會,好為他爭取一點香堤的關注?難道真要認輸?
他默默的起身走來,「小柔!」喝止了妹妹的跋扈,轉而站在他無言的未婚妻面前。
他想要碰觸她的臉,卻被她閃躲開。
不以為杵,「這件婚紗很漂亮,妳會是我最漂亮的新娘。」他勉強的扯出一抹笑。
她抬起眼眸,冷冷的望著他,望著他的執迷不悟。
她沒有說話,拎起冗長的裙襬,轉身回到更衣間。
「擺什麼架子?嫁給我大哥是妳的榮幸!」黃世柔咒罵。
忽略黃世柔的惡言惡語,面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她又再一次心痛的蹲下身子低聲啜泣。
「肇雎,肇雎……」
她沒有他絲毫的消息,是生是死,她一點探知的機會都沒有。那一晚,他的鮮血灑上她的臉龐,血的溫度在她臉上失去,她忘不了。
忽地,一雙踩著高跟鞋的美腿不知何時矗立在她面前,她止住哭泣,納悶的往上抬看。
在她發出驚呼之前,對方已經彎身出手,摀住了她的聲音。
對方是個艷麗的女子,有著一頭蓬鬆的波浪長髮,一身妖娜的體態,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抵在自己鮮艷的唇上。
「噓,聽著,我是蘿利塔,從威尼斯來的。」夾雜著外國口音的中文。
威尼斯?
裴香堤的眼睛瞬間睜大。
「對,如妳所想,我帶來了妳最想知道的訊息,關於嚴肇雎。」
一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就溶化了,一滴溫熱的淚竄出眼眶,伴隨著的是無止盡的成串珍珠。
女子一鬆開捂蓋在她嘴上的手,裴香堤馬上追問:「他怎麼樣?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很好,傷勢已經沒有大礙。」
她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洛齊也沒事嗎?」
女子攏攏頭髮,「嗯。」隨口一應。
「是肇雎讓妳來找我的嗎?他為什麼沒有來?」
搖搖頭,「他還不能離開,不過,他想要拜託妳幫他一個忙。」
「什麼忙?」
「偷病毒。」
「病毒?那個東西不是已經在那天晚上……」一同落水了?
「不,它在妳未婚夫身上。Lagostina已經順利把病毒交給妳的未婚夫,那天只是一場騙局,你們大家都被蒙騙了,黃世鈞早就把病毒帶回台灣了。」
她感到錯愕。
「香堤,現在只有妳能幫忙了。」
「我?」
「妳是最有機會可以順利接近黃世鈞的人,病毒還有ADF全都在他身上,只要妳能夠拿到手,剩下的就交給我。」
「蘿利塔,我想要跟肇雎聯繫,妳能告訴我方法嗎?」
她想要見他,若不能見他,那麼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暫時還不行,Lagostina不斷的派人想要找出他的行蹤,想對他不利,是以他目前的行蹤還是受到保護,請原諒我不能夠告訴妳。」
「他好嗎?他知道我回台灣了嗎?」
「當然知道,要不然我就不會來了,喏,這是他托我帶給妳的。」蘿利塔拿出一條手環。
她滿心歡喜的接過去。天啊!是貢多拉船手環,真的是肇雎,真的是他……她喜極而泣,這些天的絕望頓時煙消雲散。
「香堤,可以吧?妳願意幫忙我們吧?」
她想也不想的點頭,「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為了肇雎,我願意去嘗試,至少不能讓他把病毒就這麼散佈出去。」
「對,就是這樣,香堤,謝謝妳。」
「可不可以請妳告訴肇雎,我很想念他,非常想念。」
「沒問題!」蘿利塔保證,「對了,因為時間緊迫,我希望妳在這個週末以前能拿到東西,屆時,我也會帶來關於肇雎的消息,好讓妳不要擔心他。」
「這個週末……」她有些為難,不過,為了肇雎,她願意擔下這個工作,「我一定會努力的。」
***
她總是孤冷的踏著自己的步伐,不管旁人說什麼,她就是這樣我行我素,任何人都可以逼她就範,包括婚姻,但是卻不能改變她的腳步、她的思考。
「等等──」黃世鈞伸手拉住她。
她先是愣著停下腳步,接著僅僅是淡默的望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頭去。
身前的女孩從來沒有仔細的看過他,總是睜著一雙大眼睛,先是錯愕,接著是冷漠,再來就是忽視。
黃世鈞一直在容忍著,這些日子他的百般討好,為什麼她總是看不見?
「妳就要是我的妻子了。」
「嗯。」她望著自己的鞋尖。
是呀!但是她心裡知道,嚴肇雎才是她的愛。
忍無可忍,「我在跟妳說話,妳可不可以抬起頭來望著我?」
她的肩膀震懾了一下,抬起她那雙悠悠的眼睛,過不了多久,她的眼睛又淡去了光芒,目光再度離開他。
他想要說話,樓下的僕人睞來狐疑的一眼,黃世鈞猛然扣住她的臂膀,匆匆將她拉進房間,隔絕了所有的打量。
砰的關上門,她是被甩進來的,「好痛──」她疼得擰起雙眉。
「妳可不可以抬起頭?看著我,對我說話,好歹我是妳的丈夫!」
她搖搖頭,「你還不是。」
「就這幾天的事情,妳在眷戀什麼?眷戀著那個男人嗎?」
「你無權干涉。」
「要我提醒妳幾回?他那天晚上已經落入威尼斯的水道裡,也許早成了一具浮屍。」
「胡說,你胡說!肇雎沒有死,他沒有死──」她激動的咆哮。
誰都不許詛咒他,誰都不許!
「既然沒有死,他為什麼不來找妳?再過一個禮拜,妳就要成為我的妻子,既然他沒有死,為什麼不來?」
他是在試探嗎?下午離開婚紗公司,他就一直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一度,他還懷疑更衣室裡頭是不是有什麼,當時她嚇出一身冷汗,差點以為就要讓他發現蘿利塔的行蹤了。
不,她不能洩露半點跡象!
「他會來的,我相信他一定會來的。」她深信不疑的說,那雙眼睛篤定的望著他,像是在宣誓。
「隨妳怎麼想,等他趕來,也改變不了什麼。」明知道他們對彼此的深情,可是黃世鈞卻不想面對。這算什麼,困獸之鬥?
「你又怎麼知道不會呢?」她挑釁他的質疑。
他感受到自己的尊嚴被挑釁踐踏著,他一把扯過她,強勢地要吻她,好令她認清現實,別再奢望那個早已氣咽命絕的男人會出現。
「不,不要──」她抗拒著他的親近。
她的心只屬於嚴肇雎,她的人、她的唇,當然也只屬於他,誰都不許碰觸她,除了嚴肇雎。
「容不得妳說不要,我才是有權利這樣對妳的人。」他霸道的想要掠奪她的唇,吻去嚴肇雎先前烙下的印記。
他的手臂像鋼鐵似的堅硬,緊緊的環著她,教她動彈不得,他氣勢兇猛的襲上她的唇,激動的吻疼了她,她掙扎抗拒不願屈服。
他的行為讓她感到一陣難堪,有一種被羞辱的挫折,她委屈的躲避,卻每每被他所追逐,忍無可忍,她狠狠的咬了他。
「唔!」他像是觸電似的豁然離開她的唇,一股腥甜在他嘴裡化開,他揚手抹去了血珠,瞪視著這個永不屈服的女人。
她絕望的閉上眼睛,等待著他盛怒下的巴掌,即使如此,她還是不肯屈服。
「妳夠狠,裴香堤,我真是低估妳了。」撂下這句話,黃世鈞轉身離開,留下她獨自一人。
門一關上,她才鬆了一大口氣,虛弱的跌坐在地上。
其實她是害怕的,害怕他會有更瘋狂的舉動。
「肇雎……」她拿出手環,思念的攢在手心。
***
蘿利塔給她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天,連著兩天,她總是仔細的觀察這個家裡的所有動靜。到了夜裡,她佯裝入睡的躺在床上,耳邊依然專注的聆聽著黃家上下的一舉一動。
白天,她曾經趁僕人不注意,偷偷潛入黃世鈞的書房、臥室,可是卻沒有尋到任何線索。
撲了空後,她回頭細想,每天他上班之前一定會到書房一趟,下班回來後,更會在書房待上大半時間,直到深夜屋子裡一片寂靜,才會聽到他的腳步聲從書房走出。是以裴香堤判斷,病毒跟ADF很可能白天是隨身帶在他身上,直到下班才會擱在書房。
裴香堤在等待一個時機,等待今天夜裡黃世鈞睡去之後,她就能夠到書房去。
興許是迫在眉睫,一整天她都顯得惴惴不安,而黃家的僕人似乎是習慣她這未過門的少奶奶的孤僻行徑,鮮少來打擾她什麼。她拿起畫筆想畫著記憶中的威尼斯,卻不知不覺的畫出了嚴肇雎。
「你的傷勢還好嗎?」她悠悠的問。
想念他的心讓她心頭泛酸。
就在這時候,她聽見一樓大廳傳來聲響,「咦,會是他提早回來了嗎?」
她半信半疑的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真的是黃世鈞。裴香堤看了一眼時鐘,才不過六點光景,他已經喝得酩酊大醉,僕人們七手八腳的扶著他走上來,她卻像個局外人似呆站在一旁。
「少奶奶,少爺喝醉了。」
「我……」她不習慣這樣的稱呼,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酒醉的他,「那你們扶他進去休息。」她彆扭的說。
黃世鈞幾乎是被扛著進去的,而裴香堤始終站在遠遠的角落,「他喝醉了,那麼這應該是個機會吧!」她暗自嘀咕。
黃世鈞倒在床上,累得眼睛連睜開的氣力都沒有,嘴裡胡亂的嚷,「給我水,我要喝水──」
「是。」僕人趕緊下樓去端來熱水。
隔著些許步子,裴香堤就這麼與他遙遙相望著。他的眼睛似開似闔,有時她甚至懷疑,他是在看著她嗎?
三步並做兩步。「水來了。」僕人端來白色的瓷杯,裡頭盛著八分滿的水。
「妳拿過來。」他的手指凜凜的指著裴香堤。
她皺了一下眉,卻還是忍住不悅,接過僕人手中的瓷杯木然走去,「水在這裡。」她的手就在他面前不遠處。
連這種時候,她還是一貫的冷漠疏離,「裴香堤,妳真是一個可惡的女人!」他突然生氣的說。
她感到莫名其妙,「你……快喝水吧!」
驀然,他的眉一怒揚,揮手掃落她手中的杯子,她措手不及,瓷杯當場從她手中飛了出去,砸向一旁的牆面,破成碎片。
「唔!」她驚駭的退了一大步。
「走,走──走得越遠越好……」他胡亂的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旋即翻身倒臥在床上,埋在被褥裡低喃。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讓人害怕,永遠讓人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生氣,什麼又觸犯了他的禁忌。裴香堤皺著眉,遠遠的望著他。
不過半晌時間,他沉重的呼吸聲傳來,看來,他真的是醉極了。
裴香堤試探的走了兩步,黃世鈞一動也不動,她鼓起勇氣走向擱在一旁的公事包,小心翼翼的打開彈簧鎖,裡頭除了滿滿的文件,就是沒有她想要找尋的病毒安瓶跟ADF。
「到底放哪裡去了?」她低語。
目光突然一瞥,她看見了黃世鈞的外套,裴香堤揣測,東西該不會是在他的西服口袋裡吧?
要命,他熟睡的身軀就倒臥在衣服上,萬一待會驚動了他……
她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內心滿是掙扎,躊躇須臾,反覆的深呼吸幾口,她提起一口氣,決定勇敢的行動。
老天保佑,他並未把整件外套都壓在身下,而外套的口袋就露在外側,裴香堤屏住呼吸,就怕驚擾了黃世鈞,小心的探出手往口袋裡摸索。
手才伸了一半,忽地,黃世鈞翻了個身,揮來的手差點打上她的手,駭得她差點發出驚呼,當場跌坐在地上,嚇出一身冷汗。
知道等待不是辦法,又猶豫了許久,她決定再次嘗試。這次,黃世鈞不再有動作,她順利的把手二度探入口袋。
當手指碰觸到異物,她知道,這應該就是她要找尋的東西了。
縮指一握,她忍住慌張掏出了東西,旋即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現場。
匆忙的關上門後,她一度緊張的靠在門上喘息。
她偷黃世鈞的東西,她偷了!
下一秒她又告訴自己,這是逼不得已的做法,若不銷毀病毒,難不成真要教廣大的民眾為此喪命嗎?
咬住唇,她不再猶豫,堅定的朝自己房裡走,等待明天把這東西送到約定的地方,交給蘿利塔。
走廊上腳步聲遠去的同時,床上睡得安穩的人驀然睜開眼睛,清醒的目光滿是失望的望向那扇門。
正坐起身,黃世鈞仰天發出一聲歎息,旋即又把臉埋進雙手掌心,只為了遮掩內心強烈的失落。
他輸了,在她心裡的那座天秤,他輸得徹底。
她不可能對他忠誠,永遠都不可能,留下她,只有折磨彼此。黃世鈞死心之餘,也豁然透徹。
***
晌午時分,裴香堤找了一個借口,說要出門跟畫廊的人碰面,把從黃世鈞身上偷來的東西緊緊擱在外套口袋,小心翼翼的前往與蘿利塔約定的Dunkle咖啡館。
興許不是週末的因素,Dunkle咖啡館客人少得可憐,她依約坐在靠窗的位子,耐心等著蘿利塔的出現。她曾答應要帶來嚴肇雎的消息,強烈的期待讓裴香堤交握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啜著微酸的咖啡,試圖緩和自己的心,就在她低頭查看時間之際,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快走!」
她驚慌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黃、世鈞……」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裡?
「快跟我走,這是一場騙局。」他霸然的說。
掙開他的手,踉蹌了幾步,「你說什麼?」
「和妳約定的那個人不是嚴肇雎的夥伴。」
「你怎知道,你怎麼會知道?」她有一半是詫異,有一半是質疑。
他怎會知道約定的事?又怎會知道蘿利塔不是肇雎的夥伴?可是,倘若是假的,那隻手環又是從何而來?
「那個女人是通緝犯,義大利黑手黨的成員,目的只是要利用妳偷取ADF和病毒。她三番兩次想要從我這裡偷取東西,已經跟蹤了我好一陣子,只是我始終沒讓她如願!妳會成為他的新目標,我一點都不意外。」
消息來得突然,「那麼,你全都知道我和她的約定?所以,你是故意讓我拿走你身上的東西?」她回想起昨天的順利。
點點頭,「是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惱怒的質問他。
「因為嚴肇雎,我想要知道在妳心裡,他究竟有多重要,不過很顯然的,他的確比我重要太多太多……」他自嘲的口吻輕諷。
他放手一搏,拿她的忠誠當賭注,只是,下場竟落得全盤皆輸。
她搖搖頭,「我不相信你,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你的計謀!」她遠遠的退開,讓他們之間隔開距離。
黃世鈞沉下臉色,「因為多國警方早已聯手對她發出通緝,蘿利塔確實是義大利黑手黨的成員,這樣夠清楚嗎?」他咆哮出聲。該死,她永遠都不會信任自己!
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
「妳還要猶豫多久,快跟我走──」他忍不住喝斥她的猶豫、
就在他們兩人爭執不下之際,蘿利塔已經出現在他們面前。
「先別急著走,把東西交出來。」一張絕美的臉孔,蕩出極冷的笑容。
「蘿利塔……」她被這樣的情況搞混了。
黃世鈞一把將她護衛到身後,「雖然妳夠聰明,知道這樣利用人心,但是,東西妳是注定拿不到的。」
「是嗎?」毫不猶豫的亮出銀色手槍,槍口就對著他們兩人。
「告訴我,妳到底是不是肇雎的夥伴?」
「香堤,我是,我當然是啊!」她想要取信於她。
「妳要我怎麼相信妳?」裴香堤被弄糊塗了,究竟說謊的人是誰,是她還是黃世鈞?
「是肇雎要我來找妳幫忙的,因為他知道妳一定能夠幫助我們取得病毒跟ADF,難道,連妳都懷疑肇雎?」
「胡說八道,既然妳是嚴肇雎的夥伴,為什麼還不知道病毒早就已經被銷毀了?」黃世鈞戳破謊言。
裴香堤怔愣,「什麼?」
這麼說,自己身上的東西根本就是假的?
「沒有病毒了。那一天晚上,病毒安瓶落入威尼斯水道,沒有人找得到它,至於Lagostina研究室裡的其他病毒,也早就被嚴肇雎的朋友順利潛入銷毀,妳的謊言不攻自破。」他扯開一抹笑,接著羞辱,「妳忙著設局利用,卻不知道東西早就被銷毀,真是夠笨了!」
失策!一切的苦心竟是白忙一場,不禁惱羞成怒,「可惡──」蘿利塔高舉手槍,眼見就要扣下扳機。
瞬間,凌空飛來一把餐刀,精準的朝蘿利塔的右手刺去,就在眾人措手不及下,「啊──」蘿利塔鬆開手中的槍枝,痛苦的壓住自己不斷冒著鮮血的手。
「抱歉了,蘿利塔,我又再一次揭穿妳的詭計了!」
「肇雎!」裴香堤又驚又喜的望著走來的人。那晚,他明明身受重傷落入威尼斯水道,她以為他已經……
心臟雷鳴似的劇烈跳動著。
「快走,這女人是個通緝犯,我得把她交給警方引渡回義大利受審。」
「可是肇雎……」他們才重逢,為什麼沒能好好說上一句話?
嚴肇雎望了她一眼,「聽話,快走。」
「想走,沒那麼容易!」蘿利塔亮出身上的炸彈裝置,「既然任務失敗,我們就同歸於畫。」毫不猶豫的按下計時讀秒,啟動裝置。
她忍住傷痛,一出手就往裴香堤攻擊,嚴肇雎見狀趕緊阻止,雙方開始展開一番纏鬥。
「肇雎,小心!」
她的存在會教他分心,「還愣著做什麼?快把她帶走──」嚴肇雎命令黃世鈞。
黃世鈞抓緊她的胳膊,在嚴肇雎的掩護下幾度避開蘿利塔。
「我不──」她不想走,可是黃世鈞卻箝制著她,拉開她和肇雎的距離。
「快走!」黃世鈞強行拖著她離開。
嚴肇雎使出渾身解數,當場打得蘿利塔招架不及,不消須臾,眼見炸彈裝置的秒數已經接近生死關頭的倒數,她還糾纏不休,嚴肇雎眼一掃,找到了最佳位置,一手環上咖啡廳裡的造景廊柱,一個迴旋飛踢,當場把她踢向了咖啡廳的最角落。
爆炸幾乎是應聲而起,Dunkle咖啡館頓時陷入火海。大火引起了週遭的驚恐,不消片刻,消防車的鳴笛聲火速從大街上傳來。
「不!放開我,我要回去!肇雎,肇雎──」望著兇猛的火勢,她幾度想要衝回火場。
「該死的女人,妳冷靜下來!就算妳不愛我,但也不要在我面前死去。」黃世鈞憤恨的大吼。
她愣住了,瞬也不瞬的望著火勢,她心痛得說不出話來,直到從火場裡跑出一個迅猛的身影,她螫痛的心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肇雎──」撇下黃世鈞,她連忙奔上前去擁住他,在他懷裡深深的嗅了一口教人想念的氣息。
「真要命,這火差點把我的頭髮給燒了!」死裡逃生的嚴肇雎不忘言語揶揄自己一番。
「我愛你,肇雎,我愛你!」她踮起腳尖,仰頭急切的說。
咧出溫柔的笑容,「我也是。」他回以緊緊擁抱。
冷眼望著忘情相擁的兩人,黃世鈞最後選擇灑脫的轉身離開,徹底的離開裴香堤,包括那樁婚姻,這樣,他至少可以保有一點尊嚴。
喜歡不一定要擁有,但是要懂得放手,黃世鈞知道自己做到了,只是內心的失落,還需要一點時間來弭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00:08:45
尾聲
二○○六年 威尼斯 聖誕節前夕的香多涅
聖誕節的歡樂氣氛感染了威尼斯的街道,檞寄生掛在香多涅旅館迴廊式的拱門上,象徵家族精神的臆羚百年不變。
一個東方女子強忍著威尼斯的濕冷,穿著一襲雪白婚紗,一路從聖馬可教堂前的廣場風塵僕僕趕來,而香多涅旅館是她的目的地。
水道旁斑白的牆垣、焰長式的窗子搖曳著古老,商店熱鬧而擁擠,尤其是一旁的玩具屋,更是擠滿了採購禮物的父母。她追尋著記憶中的路徑,依循指標性的水道快步走著,有一點害怕,有一點感傷,生怕錯過了等待。這樣的心情,在一年前的威尼斯,她也曾經擁有過。
忍不住,她拉起裙襬快步奔跑,想念已是無法停歇。
她想念著旅館房間裡的古典傢俱、緞子坐墊的椅子扶手上描著金色花紋、能夠眺望聖馬可教堂白色圓頂的窗欞上那些重重迭迭的蕾絲窗簾、威尼斯乳白色的玻璃瓶子。
想念著推開拱門後所看見的裕子的溫柔、芙蘭采斯卡的活力、佩魯賈太太的精湛手藝,尤其,最讓她日夜思念的,是那威尼斯細雨迷濛下,那個穿著黑色斗篷的英挺背影。
一想到那溫柔的男人,她的心不禁激動了起來。
她奔呀跑的。威尼斯的雨就是這樣,說來就來,一下就是沒完沒了,她嘀咕著老天的捉弄,埋頭就是狂奔,生怕精心打扮的自己會被綿密的雨絲所淹沒。
忽地,她猛然撞進一個如鋼鐵般堅硬的胸膛,整個人差點被彈開來。
一雙溫暖的手臂旋即圈住她,裴香堤傻氣的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她熟悉的笑容。
「迷糊的東方姑娘!」
「我沒有遲到吧?」
穿著燕尾服的嚴肇雎看看手錶,「沒有!」彎身給了她一記想念的吻。
她拉住他的手撒嬌,「路上行人好多、好多,他們瘋狂採購聖誕節禮物的模樣,真是把我嚇到了。」她整整自己的婚紗,「我看起來還好吧?會不會很狼狽?」
「不狼狽,很漂亮!」神秘一笑,他從口袋拿出一樣東西,「喏,給妳。」
「什麼東西?」好奇的睞他一眼。
「妳打開看看,來的路上在巷口那家玩具屋買的。」
一定是聖誕節禮物,真好!她興高采烈的拆開包裝,驀然臉色一僵。
裡頭竟然是一對恐怖的骷髏頭新娘和新郎。
「這是什麼東西!」她嚇得抗議。
「聖誕節禮物。」見到她的驚慌,他卻笑得蓄意。
「禮物?!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你竟然送我這種可怕的禮物!」她的浪漫被徹底破壞了,始作俑者是她的新郎,可以想見她的頭頂正微微冒著火。
拂去她這一路的奔波,還有臉上冰涼的雨水,「可怕嗎?這是我的承諾,妳不喜歡嗎?一輩子,到老到死……我以為妳會喜歡的!」他緊緊的擁住她。
多甜的話語,「你──」她的心馬上軟化了。喜歡,她當然喜歡!
捧起她的臉龐,深情的注視,「香堤,相信我,我們會一輩子相愛,到老到死都相愛。」
「嗯!」她感動的紅了眼眶。
他們面對著香多涅的大門,嚴肇雎躬起他的手臂,裴香堤帶著滿是幸福的笑容把手勾上,推開香多涅旅館的大門,毛球露露昂揚的走在兩人面前,悠揚的小提琴聲演奏著婚禮進行曲,玫瑰花瓣從天而降,面對這些熱情的祝福,他們相視而笑。
「我愛妳。」
「我也愛你!」
眾人的祝福下,他們決定互許終身,就在十二月的聖誕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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