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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成]鳳月無邊[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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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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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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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成]鳳月無邊[全書終]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3-1 16:13 編輯
鳳月無邊
作者:林家成
【
內容簡介
】:
一次意外,少女盧縈變得十分聰明和敏銳。
於是,在這個繁華初定,儒風最盛的東漢初期,不想再仰人鼻息,也不想再貧困潦倒的盧縈,為了她理想中的富有和尊榮,開始了周全的算計,智慧的攀爬。
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路算計下去,她會遇到那麼一個陰謀家……
××××××
寫一個真正堅強的女主,寫一段恣意又通達的人生,寫一次強強對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23:07:14
第一卷 漢陽
第一章 盧縈
盧縈踢了踢木履,借由這個動作去掉這一路跋涉帶上的泥土,看著左側不遠處盛放的一株桃花,她腳步又加快了一些。
十五歲的盧縈,身形已呈現出少女的窈窕,雖然長期的營養不良,令是她的臉色帶著些青白,不過她五官清麗,表情中有種淡淡的冷漠,縱使荊衣草鞋,給人的感覺也不似尋常村姑。
不一會,一座題寫著“玄元觀”三個大字的道觀出現在眼前。
瞇著眼睛看了看日頭,盧縈暗暗想道:總算及時趕到了!她松了一口氣,腳步加快。
在盧縈朝著道觀碎步走來時,她沒有注意到,就在道觀的左側石階上,離她不過二百步的一叢梨花樹下,兩個青年男女停止攀談,轉頭向她的方向看來。
盯了她一眼,那個一襲錦衣,妝扮華美,臉上略施脂粉的少女抿唇一笑,向著那男子說道:“曾郎,你的阿縈來了。”
少女說話時有點緩慢,配上清脆的語調,在這個“儒學最盛,風氣最美”的東漢初期,給人一種特別文雅的感覺。
雖是文雅,可少女的語氣中,多多少少帶了分妒意。
聽到少女這句話,那曾郎回過頭來,他認真地看著少女,低沉溫柔地說道:“阿因何必說這樣的話?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只喜歡你。”他轉頭看向正抬著頭四下尋著人的盧縈,無來由的,心中涌起一股煩躁和心虛。
他與盧縈是幼時相識,盧縈的父親聽說大權貴家的子弟,不過那畢竟只是傳聞,反正左鄰右舍看到的盧父,只是一個普通的,有點迂闊的書呆子,而且身子從來都不好,盧縈七歲時便過逝了。而盧縈的母親自生下她的弟弟后,身子也一直不好。
曾郎與盧縈家是鄰居,盧縈從小便是一個美人胚子,又乖巧又懂事,很得曾郎的父母喜愛,因此在兩人五歲時,便在雙方父母的主張下定了婚約。
可沒有想過,盧縈十歲時,她母親也過逝了,如今姐弟兩人寄居在外祖父家。而曾郎的父親則在一次征戰中立下軍功,成了校尉,一家子雖說不是從此大富大貴了,那日子比起寄人籬下的盧縈姐弟,卻是強得多了。特別是最近,他父親說是得了一個貴人的賞識,有可能再升一級。
眼瞅著自家日子越過越好,曾郎的母親便對盧縈這個幼時定下的媳婦不滿意起來。至于曾郎本人,隨著婚期漸漸臨近,也開始煩躁起來。特別是結識了盧縈的這個密友兼五表姐后。
看著對方總是妝扮精美的面容,還有她那華美的衣著,以及她那富裕的父母給她準備的嫁妝,而且這樣一個富家女還鐘情于他。再對比一無所有,簡直就是拖油瓶的盧縈,曾郎只覺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尋思到這里,曾郎又轉頭看向少女阿因,忖道:阿因家境富裕,長得又美,只有她才配得上我。至于阿縈,找個機會得了她的身子,她走投無路了,也就會任由我安排了。到時我多置一些聘禮,隆重迎她上門便是,雖是為妾,也不至于辱沒了她。
這時刻,盧縈終于看到了這兩人,當下她笑了笑,那淡漠的眸子中蕩漾出一抹溫暖。連忙提起裙套,盧縈小跑過來,還沒有靠近,她便朝著少女歡喜地叫道:“五表姐。”
這時她已經走近,轉過頭,盧縈紅著小臉,溫柔而喜悅地看了一眼面目俊朗,身材頎長的曾郎后,盈盈一福,輕聲喚道:“曾郎……”
看到盧縈低下頭來,阿因快步上前,她扶著盧縈的雙手嘻嘻笑道:“阿縈阿縈,剛才我一看到曾郎,便料到你會到這里來,嘻嘻,這次被我逮住了吧?”她的語氣中充滿促狹,逗得盧縈不由臉紅過耳。
春日陽光下,兩個少女相扶的手,一個水嫩一個粗糙,曾郎瞟了一眼,慢慢移開視線。
見盧縈不自在,阿因嘻嘻一笑,依然熱情地說道:“剛才你家曾郎一直在說你呢,他說你長得又美,心地又好,人也特別能干呢。”隨著她的調笑,盧縈的頭越來越低,她沒有注意到,這個時刻,她最親最信任的五表姐,正抬起頭,朝著溫柔看向盧縈的曾郎狠狠一瞪。而隨著她這個動作,曾郎立馬收起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像是證明自己的清白一樣,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向遠方。
阿因收回目光,她又是格格一笑,扭著腰肢走到盧縈的右側后,“還低著頭害羞個啥?哼,快到你家情郎那里去吧。”一邊說,她一邊把盧縈重重推向曾郎。她這一下推得過猛,盧縈一個不察,被她推得向左側一歪,前陣子春雨綿綿,使得石階上新生了許多青苔,盧縈腳下一滑,竟是踩到一塊青苔上,整個人朝后重重一栽!砰地一聲摔落在地。
這石階又險又滑,她這一摔可不得了,一陣慘叫聲中,盧縈身子骨碌碌地,如球一樣向下滑出了六七步,隨著“砰——”地一聲巨響,轉眼間,盧縈的后腦殼與邊沿的山石重重一撞,緊接著她身子一翻,便再也一動不動了。與此同時,一股鮮紅的血液迅速地染紅了山石,滴落在臺階上……
這一個變故十分突然,曾郎聽到盧縈的叫聲才急急轉頭,當下他臉色一白,跌跌撞撞地滑向盧縈。伸手把她一抱,半邊青衫卻被鮮血染透……
就在曾郎嚇得人都站不起來時,阿因一聲尖叫,她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帶著哭音著急地問道:“怎麼樣怎麼樣?阿縈要不要緊?”
連叫了幾聲,阿因見曾郎被嚇蒙了,忙伸手推了推她,“快,快去找大夫啊。”
一邊說,阿因一邊盯著盧縈的臉,暗中恨道:怎麼撞的不是臉?
被阿因提醒,曾郎清醒過來,他連忙說道:“是是是,找大夫,快找大夫。”一邊說,他一邊抱著盧縈急匆匆朝山腳下跑去。
盧縈再次清醒時,已是傍晚,她家那小小的木屋里,正飄來一股藥香。
仰著頭看著頭頂,盧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她的后腦還在一陣陣的抽痛,可非常奇怪的是,她卻覺得眼前的空氣透著一種清透新奇,仿佛,有什麼東西已經蘇醒,又仿佛,這天地之間,都被洗了一遍,連一粒塵一點光斑,都變得清澈明白。
慢慢轉過頭,盧縈看向身側四周,直打量了好一會,她才撐著身子艱難地坐起,拉開披在身上的麻布被子,盧縈伸手撫向自己的后腦殼。
后腦殼被大夫上過藥后又包了起來,鼓鼓的,一碰便是一陣疼痛。“咝——”地倒抽了一口氣后,盧縈記起上午發生的事來,不由微微蹙起了眉頭。
許是聽到房中的動靜,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出現在盧縈面前。男孩與盧縈面目有五分相似,眉目明澈俊秀,只是瘦得沒有幾兩肉。他手中端著一只藥碗,看到盧縈坐起,他抬起頭來蹙眉說道:“醒了?”語氣隱帶不耐煩。
說出這兩個字后,男孩見盧縈還要盯著自己,不由眉頭蹙得更深了,他有點羞惱地低喝道:“你盯著我做什麼?”
盧縈卻還在盯著他,直到男孩重重一哼,把藥碗朝她手上一遞轉身走人,她才低聲說道:“阿云,你的眼睛隱帶紅絲,那不是煙熏的,是你不久前流過淚,你是在擔心我吧?剛剛第一眼看到我時,你嘴角向上揚了,原來見我醒來你會這麼開心。”
略頓了頓后,盧縈又道:“對了,曾郎是不是給了你一些錢財,卻被你拒了?你的手剛才一直在袖袋旁撫來撫去呢。不用擔心,我已經完全好了,不用吃藥了。”
這一席話,盧縈說得緩慢無比,這不是她刻意做態,而是因為,她正在琢磨著怎麼用詞,怎麼表達出自己那種感覺。可以說,她一見到阿云,他的心思變化她便了然于心,它們是如此清晰,如此的讓她毫不置疑,簡直就是曾經目睹一般。
盧云慢慢轉過頭來,他驚愕地看著自家姐姐。他這個姐姐,他是知道的,自父母故去后,她便把姐弟兩人的生活重擔背負起來了。生活的煎熬,外祖母家里某些人的欺凌,讓她成天陷入怎麼才能改變姐弟兩人處境的那種憂慮中。她從來沒有那個閑心,也沒有那個精力注意他人在想什麼,更不提如今表現出的這種敏銳了。
直過了一會,盧云才蹙眉問道:“姐,你這是怎麼了?”
“我很好。”盧縈笑了笑,她掀開被子穿上木履,又道:“我真的很好。”
是的,她是真的很好,這種世間一切都變得清晰,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感覺,是如此的美好。
朝著兀自呆呆地站在原地,正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弟弟抿唇一笑,盧縈推開破門,走到了院落里。
外面,正是桃花盛開,蝴蝶紛飛的好時節。那一片片的嫣紅粉白,把整個天地間渲染得那麼的精彩,明亮,而又通透!這種不再渾沌迷糊,一切是非黑白都能看清的感覺,真的很好,很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23:07:40
第二章 退婚吧
盧云看到姐姐腳步輕盈,笑容明亮,雖然弄不清是什麼緣故,終究還是放下心來。
盧縈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后,頭又有點抽痛,便回到了房間。
她與弟弟住的這小木房,低矮而簡陋,只有二個房間,是她外祖家的一個倉庫改裝成的。父母逝去后,弟弟要讀書,家里一直由盧縈操勞著。而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哪有什麼生財之道?無處乎就是繡兩朵花,並仗著一手秀麗的字體,給左鄰右舍寫上幾封信而已。
收入微薄,姐弟兩人的日子也過得局促。
此刻,盧縈坐在房間中,一邊撫著塌上補了又補的麻布被,一邊蹙眉尋思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盧云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姐,曾郎來了。”
曾郎來了?
盧縈連忙站起,冷漠的臉上也由衷地帶上了一抹笑容。自父母死后,她與弟弟兩人算是嘗盡世間冷暖,對于這個自己要依靠一生的男人,她是傾慕而又由衷地想要依靠的。
聽著外面傳來的腳步聲,盧縈連忙伸手抹平衣角,待伸手撫向頭發時,才發現自己的腦袋被纏了幾層布,哪里有什麼姿容?
正在這時,曾郎有點焦急的聲音傳來,“阿云,阿縈真醒了?”
“我姐是醒來了。”
“那就好。”說話之際,一個身影出現在低矮的小門口,身材高大的曾郎一腳跨起來,就在他抬頭看向盧縈的那一刻,盧縈清楚地感覺到,他眉頭習慣性的一皺。
我都醒了,他應該高興啊,為什麼要皺眉?還有,為什麼我會說是習慣性的?
見盧縈站在床邊,這麼定定地看著自己,曾郎由衷的一笑,他擔憂地說道:“阿縈醒了就好,我一直在擔心你。”
他說的是事實,盧縈知道,可她不知怎麼的,就是定定地看著他。
直盯了兩眼,盧縈才低下頭,她朝他福了福,輕聲道:“曾郎來了?我已大好。”溫柔地說到這里,她慢慢抬頭,嫻靜地問道:“曾郎,我是怎麼摔的你知道麼?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曾郎聽到她說自己大好了,松了一口氣,站在這個逼仄的房間讓他無法適應,因此他又蹙了蹙眉,最后才好聲好氣地回道:“是石階上有青苔,阿因推了你一把,你沒能站穩便摔下了。”頓了頓,他替阿因開脫道:“她也是開玩笑推的,沒有想到你那麼不經摔。”
敏銳地注意到曾郎提到阿因時,瞳孔放大了些,語氣中也添了一分隱藏的溫柔,盧縈不由雙眼一瞇。好一會,她“哦”了一聲,見曾郎站在房門口那低著頭頗顯局促的模樣,盧縈提步走向他,溫柔說道:“阿郎且站在外間說話。”
“也好。”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木屋,盧縈站定后,轉頭看到眼角瞟到一側屋角積水的曾郎厭煩地蹙了蹙眉,不知怎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痛涌上她的心頭。
嫌貧愛富是世間常態,自己和自己的一切都有點寒酸,難怪他頻頻蹙眉。阿因也是美麗動人,難怪他提她時有著歡喜。
可不管如何,她不喜歡這樣!
曾郎四下瞟了一眼,回頭見到盧縈低著頭不說話,臉上一片蒼白,配上她那清麗過人的面容頗為楚楚動人。不由自主的,他心頭一柔,一種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喜愛和滿足涌上心頭。可一瞟到她身上這件唯一完好,與他相見后還不曾換下的布衣,他又莫名的煩躁起來。
抿了抿唇,曾郎終是低聲交待了一句,“我只是來看看你,既然大好了,那就好好養傷。大夫那里你不用擔心,我已付了錢。”
說到這里,他轉身就走。
看著曾郎毫不猶豫的背影,盧縈一直沒有轉眼。
不一會,盧云的聲音從她身后嘲諷地傳來,“別看了,人家的父親都是將軍了。你再看他他也不會多做停留。”
出乎盧云意料的是,一向對曾郎敬重有加,從不許他肆意指責的盧縈這一次卻輕嘆了一口氣。悠悠的嘆息聲中,盧云聽到盧縈低低說道:“是啊。”
“什麼?”
盧縈依舊看向坐著驢車,揚長而去的曾郎身影,低低說道:“你說得對,他嫌棄我了……”
轉過頭,盧縈看著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的弟弟,眼圈一紅,吐出的聲音卻格外清冷,“他對我的態度倨傲,隱有不耐煩。他母親也不喜我……”以一種艱澀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到這里,盧縈抿了抿唇,在一陣沉默后突然說道:“過幾天曾伯父便會歸家,阿云,到時你帶上婚書上得曾家,請求退婚。”
“什麼?”
驚駭下,盧云睜大了眼。他雖然一直不怎麼喜歡這個曾郎,可他也知道,女子的婚姻大事事關她的一生,自家姐姐這個決定,怎能下得如此草率?
見到盧云驚駭,盧縈自己也是驚駭的,她傻呼呼地張著嘴,都有點不敢相信那樣的話出自自己的口中。
一直以來,被她奉為天,奉為后半生的依靠的那個男人,她怎麼這麼輕飄飄就否定了?是剛才見到曾郎后,那源源不斷涌出的不安,還是此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的警告聲?
是了,一個女人如果嫁給一個對她並不滿意的丈夫,頭上還有一個永遠在挑剔,永遠都不會喜歡自己的婆婆,她這一生幸不幸福,其實不需要再做猜測和幻想。是吧?便是這個警告聲,一遍又一遍地呈現在心底,令得她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輕嘆了一口氣,盧縈向著盧云點了點頭,道:“就這樣決定吧。等曾伯父回來你就上門退親。”
“可是姐姐!”
“阿云,你可記得父親說過的話?他說過,他雖是盧氏一族的罪人,永遠都無顏回歸族里。可你也罷,我也罷,都是堂堂盧氏的子孫。無論何時,我們不能低下我們的頭,便是面見王侯,我們也應當從容而笑!”
聽到盧縈提起亡父,盧云眼圈一紅,他咬牙道:“姐姐,我知道了。”
“恩,”盧縈的聲音輕輕柔柔,“我與曾郎的婚約,定于我們父母俱在時。有所謂人在人心在,我想父親如果在世,他是不願意他的女兒去接受他人的施舍的。哪怕是婚姻這種施舍。”
“是,姐姐。”
有所謂剛極易折,盧縈的父親,這一生便是由于過剛而被折斷。換成她受傷前,她便是想到父親的這些遺訓,也會不以為然。奇怪的是,現在的她,卻很自然地接受了父親的理念。也許,是因為眼前這些搖曳在春日陽光下的綠樹紅花是如此清晰明亮的緣故,也許更因為,此刻有一種說不出的通達和自信,充斥了她整個心田的緣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0 23:08:05
第三章 變化
曾郎走后,四下又恢復了安靜,盧縈走入木屋,不知不覺中來到弟弟所住的那間房子里,順手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翻閱起來。
在這個書籍十分珍貴的年代,兩人的父親卻給他們留下了大量的書籍。這些書籍如果願意,可以幫姐弟兩人換來安然生活十年的錢財。不過兩人從來沒有這種想法,也不敢有這種想法。
這些書籍,盧縈以前看過一些。不過她是一個女子,書讀得最多也就這樣,便沒有把心思放在上面。
可此刻一翻開書本,盧縈卻發現,書冊里面所寫的每一句話,都變得很好理解了。
外面漸漸昏暗,也不知過了多久,盧云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姐,很晚了。”
盧縈如夢初醒,她抬起頭看了盧云一眼,慢慢合上手中的書冊。
盧云沒有發現,此刻她的手在抖動。
她手中的這本《中庸》,是很深奧的儒家經典,至少對于她這個讀書不多的少女來說是深奧的,可不知為什麼,剛才翻閱時,她卻覺得書中的內容很好理解,那些曾經深奧難懂的知識,竟是一下子變得淺顯多了。
呆了一會,盧縈低聲道:“你也早點休息。”她是很想再看下去,可家里窮燃不起燈,更談不上用珍貴的柴火來照明。
“恩。”盧云沒有注意到自家姐姐的異狀,轉身朝床塌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盧縈驚喜地發現,那種異狀並沒有消失。于是,受了傷干不了重活的盧縈,一有空閑便抱起書冊細啃起來。
自家姐姐突然變得對書本癡迷,盧云雖然有點不解,卻也沒有多問。聽說,劉秀在洛陽建都后便大力提倡儒家,對于各地學子極為看重,聽說中的妃子都愛讀書。姐姐這樣做,也算是迎合了大流。
盧縈養了幾天的傷,便已身體痊愈,腦后的傷口更是連痕跡也看不到了。
不再頭痛后,她拆下了纏在頭上的布條,暫地把書本放下,拿起前陣子積存的繡品上了街道。
漢陽街其實是個小鎮,在這個小鎮中,盧云的外祖家平氏乃是當地一霸。既然是稱霸道橫的,自然就不講究什麼儒家風學了。平氏的那些遠房族親什麼的想到這里來打秋風,從來都是白日做夢,盧云姐弟要不是有個傳說中來自大家族的父親,也不會得到外祖家的庇護。
而現在,雖然外祖家把他們姐弟置于一旁,可好歹給了他們一個容身之所,逢年過節的,還會有點小錢賞下。更由于這個平氏表姑子的身份,盧縈到商鋪寄買繡品時,便很少受人欺凌。
買了繡品后,盧縈手頭也有了二十枚五銖錢。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鐵錢,盧縈想到弟弟那瘦弱的模樣,轉頭朝肉鋪走去。
豬肉雖然是庶民的食品,可盧縈姐弟還沒有那麼多余錢享用,她這次去,只是想購一些屠戶不要的骨頭,那骨頭上面還有些沒剃干的肉,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肉骨頭放在鼎中烹湯時,那湯味會相當鮮美,弟弟吃了也明顯會精神些。
掏出十枚五株錢,包了一大堆削得沒有幾根肉絲的白花花的骨頭后,盧縈又細聲細氣地求張屠戶把那骨頭剁碎。
這麼十銖錢,張屠戶是不看在眼中的,不過看著少女那美麗眸子中的請求,他咧嘴一笑,狠狠地盯了一陣后,用力地剁砍起來。
不一會,張屠戶把那豬骨頭一包,遞給了盧縈。
提著有點沉重的包袱,盧縈卻不想回去,她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后,腳步一轉,朝著玄元觀走去。前幾天她莫名其妙摔了一跤,不但多了種種變化,而且,她沒來由的,就是想弄清楚當時自己摔倒的原因。雖然那天曾郎所說的話她都信了,可出于慎重,她還是想到現場看個明白。
盧縈沒有注意到,現在的她已經變了,變得審慎而周密。
玄元觀是建在半山腰的一個小道觀。這年頭,儒學漸盛,道觀的香火大不如前,山門處,也不再車水馬龍。
盧縈剛來到山腳下,便聽到右側一處山坳里傳來一陣叫嚷聲,此起伏彼的聲音中伴隨著一個熟悉的哭泣聲,隱隱中,還有一個女子含著淚水的乞憐聲傳來。
噫,那哭聲有點熟悉,好似是二表姐的聲音!
想到這里,盧縈腳步一轉,急急尋去。
穿過一個小山坡,盧縈一眼便看到,玄云觀山腳下最平敞處,圍了十來個人。那個雙手掩著臉,一聲又一聲哽咽著的消瘦身影,正是她的二表姐。
二表姐這人早早就出了嫁,與盧縈原本不熟。不過盧縈一直記得,二年前她弟弟偶感風寒,她跪在外祖父的院子外苦苦相求,卻無人理會。可在夜色漸深,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時,二表姐趕了過來,悄悄地塞給了她三十枚五銖錢……
見到二表姐哭得傷心,盧縈腳步加速,急急向她走去。
轉眼間,她來到了二表姐的身后。不過盧縈沒有匆促地靠近二表姐,而是抬頭看向人群的中央。
人群中,站著一男一女,那男的三十來歲,面目普通中透著幾分莊稼人的憨實,身材頗為高大,正是二姐夫。
可是此時此刻,二姐夫的手,卻扶著一個肚子微微突起的少婦的腰,目光則是愧疚不安地看著二表姐!
四下喧嘩和議論聲中,被二姐夫摟著的那個面目普通,只是比二表姐年輕些的少婦,正含著淚,哽咽地看著二表姐,抽噎地說道:“姐姐,我不是……我只是愛慕吳郎啊!”她竟是比二表姐還要哭得傷心些,只說出這句話,便哽咽得轉不過氣來。
二表姐顯然被眼前的這一幕震得失了魂,她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只有那淚水,源源不斷的,無聲無息地流下雙頰。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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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08:31
第四章 現世報?
這時,一個中年婦人尖著聲音冷笑道:“真是不要臉的騷蹄子!你父親死了,是誰借你銀兩讓你安葬的?這些年要不是有平意在,你早就饑一頓飽一頓了,還能長得這麼白白胖胖地勾引人家夫君?真是不要臉啊!人家把你當親妹子疼,轉眼你就脫光了衣服跑到姐夫床上去了!”
婦人的話雖然尖酸,說的卻句句是實情,不由引得四下一陣符合聲。這個婦人盧縈也是識得的,她叫張大嫂,為人性情爽快,最喜歡養狗。如現在,她身后便跟著兩只黃毛狗。
那少婦女在張大嫂的指責中,哭得更傷心了。不但哭得厲害,她好似還有點害怕張大嫂,目光一直不由自主地避著她。盯了幾眼后,盧縈發現,原來她怕是不是張大嫂,而是張大嫂身邊的那兩只狗。幾乎是那兩只狗一動,她便下意識地身子一縮。
與此同時,二姐夫看著左鄰右舍那些指責的目光,有心想替情人說幾句話,卻話還沒有出口,又心虛地咽了下去了。
在眾人指責的目光中,那少婦卻是哭得厲害了,簡直是上氣不接下氣。看到她那搖搖欲墜的樣子,二姐夫一陣心疼,忍不住朝著妻室叫道:“阿意,你一直把阿姣當成妹子疼,她現在都懷了我們的孩子,你就放過她吧!”
二姐夫不說這話還罷,他這話一出,一直眼神空洞的二表姐臉色陡然慘白如雪,她向后跌跌撞撞地退出一步,嘴一張間,竟是一股鮮血噴薄而出!
看到二表姐吐血,四下一陣驚呼,好幾個婦人都擔心地向她扶來,二姐夫也是,不過他剛動一下,他身邊的情人便無助地向下一倒,不由自主的,他連忙雙手扶住情人。想著情人畢竟懷了自己的孩子,二姐夫雖然心疼妻室,此時也只能憐惜地看著她,卻不敢離開情人身邊趕到妻室身邊去了。
二表姐這口血,激起了四周眾人的義憤,妻室吐了血丈夫都理也不理,眾人更加看不慣了。一個白凈的少婦提著聲音罵道:“姓吳的,當年你不過是平氏店鋪中的一個小伙計,是阿意不顧一切地下嫁于你的!這些年,她替你孝順父母,還供養你兩個弟弟。你要納妾納誰不好,與這個忘恩負義的賤人勾搭在一起算什麼回事?”
“就是就是,真是一對狗男女!”
“阿姣,阿意前陣子還說,要給你嫁一戶好人家,她連嫁妝也給你準備了,你就是這樣報答你的義姐的?”
“真不要臉!”
來山上上香的多是婦人,舉凡婦人,不管她在外人面前裝得如此賢惠,對于這種挖人墻角的女人卻是痛恨無比的。因此,這麼你一句我一句,已是越說越惡毒!越罵越難聽。
不知不覺中,二表姐夫一張憨家的臉已是青白交加,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出身于鄉下,要不是娶了平意這個賢惠妻室,這輩子能不能討上媳婦都是個問題,更別提置上這麼一大份家業了。因此,在眾女的指責中,原本還覺得理直氣壯的他,那頭越來越低。
感覺到情人的手在漸漸抽離,看到情人那掙扎的表情,阿姣臉色一白!
眼前這個男人憨實勤勞又家境豐厚,平意這個人更是個好唬弄的,阿姣相信,只要給個幾年,自己一定可以成為那偌大家產的主母。再說,她現在懷了身孕,已壞了名聲,要是這個時候吳郎打退堂鼓,她可是無路可走了!
慌亂中,阿姣猛然掙開吳郎,掙扎著跑到平意面前。只見她“撲通”一聲重重一跪,仰著頭,淚眼汪汪地朝平意叫道:“姐姐,姐姐,你別怪阿姣!阿姣只是太愛吳郎了,阿姣只是舍不得你啊。阿姣從小便沒了娘,父親又過逝了,阿姣想與你當一輩子的姐妹,永遠與你是一家人啊!”聽到最后,她簡直是一聲尖嚎,那凄厲和癡情,便是蒼天也聞之落淚了。
不知不覺中,四周的聲音稍靜,眾婦人瞪大眼看著阿姣,看著她那傷心欲絕,又是悔恨又是無助的樣子,竟是隱隱想道:也許她說的是真的!她畢竟只是一個小姑子,一時糊涂做了傻事也有可能。
見到眾婦人的目光有了動搖,阿姣大喜,她右手高高舉起,對天發誓道:“姐姐,妹妹敢對天發誓,這一生必定侍姐姐如母,永遠都聽姐姐的話。如果我對姐姐起了二心,說了假話,就讓我,就讓我……”
她猶豫時,張大嫂在一旁尖銳地叫道:“就讓你一家不得好死!”轉眼她想到這個阿姣一家只剩下她與她妹妹了,便又加上一句,“包括你肚子里的娃!”
“對,就讓你的娃兒也不得好死!”
以肚子里的孩子起誓,對一個母親來說,確是夠惡毒的了。阿姣臉色一白,她唇抖了一下,眼巴巴地看向平意,久久都不見她如往時那樣出面替自己解圍后,阿姣牙一咬,大聲道:“好,蒼天在上,如果我對姐姐的心不誠,就讓我肚里的娃生不出來!”
這個誓言一出,四下緊張的氣氛大緩,不知不覺中,還有兩個平素與阿姣相好的婦人走上前來,伸手扶向阿姣。
不對,扶向阿姣的不止那兩個婦人,此刻阿姣的右臂,正被一個清麗冷漠的少女扶著。
這少女,正是盧縈。
不過阿姣的誓言一出后,眾女的恨意大消,一個個生了退意,都沒有人留心這一點。
感覺到盧縈扶向自己的手臂的溫熱,阿姣淚汪汪的,感激涕零地向她說道:“謝謝阿縈。”
面對阿姣無比討好的表情,盧縈淺淺一笑,她朝著阿姣點了點頭后,向那兩個婦人輕聲道:“吳大哥過來了,兩位姐姐也是來進香的吧?時辰不早了,我們得趕快了。”
兩個婦人剛剛扶上阿姣,聽到盧縈這麼一說,便點了點頭,與她一道松開阿姣轉身離去。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盧縈離開時,二塊細碎的豬骨頭落到了阿姣寬大的裙裾上!
彼時眾人有的走向平意,有的轉身離開,盧縈也已走出了五步遠!
就在這時!
一陣此起彼伏的狗叫聲突兀地傳來。眾人一怔回頭,卻看到張大嫂家的兩頭狗,竟是不管不顧地沖向了阿姣!
阿姣最怕什麼?她最怕的,便是狗了!
剛剛勝了一場,全身放松的她,陡然看向兩條狗向自己沖了。挺著肚子的阿姣不由駭得尖叫起來。只見她一邊尖叫,一邊急急向旁躲去!
這里雖是山坳,可地面上全是巖石,不但不夠平整,上面還偶有青苔。阿姣挺著大肚子本已行動不便,此刻躲閃又急,竟是左腳踩了右腳,右腳踩到長長的裙裾,撲通一聲,便向地上重重摔去!
先是一陣狗叫,再是一陣尖叫,眾人急急圍來時,看到的,卻是重重摔落在地的阿姣捂著肚子,臉白如紙,呻吟不已的慘狀!
與此同時,一抹血紅色迅速地染紅了阿姣的白色襦裙,並且還有不斷擴大,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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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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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08:56
第五章 理由
然后,他也呆了!
這種異常的安靜,終于驚動了眼神空洞的平意,她慢慢轉頭朝這邊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顫抖著說道:“蒼天!蒼天啊!”
另一個婦人則哆嗦著叫道:“是道君,道君顯靈了!這個賤人竟敢在玄云觀下胡亂發誓,道君親自出手懲治她了!”
尖叫聲中,大多數人還在瞪著眼。
就在剛才,這個阿姣對著蒼天立誓,說是她如果對平意不利,肚子里的娃就生不出來。真沒有想到,這一轉眼間,她真流產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這就是蒼天不可欺,道君不可欺嗎?”
說話的人正是盧縈,不過沒有人看向她,回過神來的眾人,只是同時轉過頭看向吳郎。只是同時想道:不錯,這就是蒼天不可欺,道君不可欺!阿姣這個姑子,年紀小小,心腸卻恁地惡毒!原來她勾搭自己恩人的夫君,真的是不懷好意!
幸好蒼天有眼!讓這賤人的毒計不能得逞!
吳郎憨實的臉上正一陣青一陣白,對上他的目光,呻吟著的阿姣陡然清醒過來,她白著臉向他伸出手,含著淚喚道:“吳郎!”
看到情人乞盼的眼神,剛才還對她溫柔有加,百般照顧的吳郎不但沒有上前,反而向后退出一步。
吳郎陌生的眼神,疏離地動作,四周眾人厭惡而又排斥的模樣,陡然映入阿姣的眼中。剛才她還在劇痛中,還沒有留意到眾人所說的話。這時一清醒,她才陡然記起自己的誓言!
這剛剛發過的誓,居然就靈驗了?
想到這里,阿姣又驚又懼又怕,臉色變得灰敗。
站在一側的盧縈看到阿姣那心死成灰的表情,又瞟了一眼急急走向平意,表情中充滿悔意和愧疚的吳郎,唇角扯了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后,轉身離去。
她知道,阿姣完了,這一生都完了!
走出幾十步后,她來到一處草叢中,彎腰拿向自己藏在這里的包袱。可伸手一摸,哪里還有?盧縈一驚間,便聽到一個聲音傳來,“你的東西在這里。”
聲音就在身后,盧縈慢慢轉頭,對上眼前這個一襲黑裳的青年。青年冷著一張臉,見盧縈看來,他手一拋,便把她的包袱扔了過來。
見盧縈接住包袱,黑衣青年繼續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家主公要我來問你,那個懷孕的婦人,與你可是有仇?”
懷孕的婦人,是阿姣嗎?盧縈一凜,她打量著眼前這個看不出表情的黑衣青年,明白過來,他看到的,應該是自己把肉骨頭扔到阿姣裙上的事吧?這人的主公倒是有趣,婦人的爭斗居然也感興趣。
雖是如此想著,盧縈還是老老實實地搖頭道:“無仇。”
“哦?”黑衣青年的聲音依然沒有起伏,“那你為何要陷害她?你可知你使出這麼一手,足能毀去她的一生?”
盧縈點了點頭,回道:“我自是知道。”她眼神清澈而冷漠地看著這黑衣青年,慢慢說道:“難道就只許她毀了我二表姐的一生,就不許我還報回去?”
聽到她地回答,黑衣青年倒真的尋思了一會,然后他抬頭道:“不錯,你繼續說。”
盧縈卻是雙眼一眨,突然問道:“回答好了,可是有賞?”
這話大出黑衣青年預料,見他木著臉瞪著自己,盧縈表情不變,自然而然地說道:“看郎君的衣著,便知不是普通人,而你的主公,更應非富既貴。貴人既然對此事頗有興趣,想來不應該吝嗇一賞才是!”
向他討賞,向他主公討賞的人,黑衣青年見得多了,可從來沒有見到過如眼前這個討得理直氣壯,坦坦然然的。不由自主的,黑衣青年忖道:怪不得剛才主公看到這個小姑子,雙眼都發亮了。倒真是個膽大的。
想到這里,他順手從懷中掏出一塊金餅扔給盧縈,“說吧。”
盧縈一把接過,順手放入衣袖后,繼續說道:“其實很簡單,我二表姐很愛她的丈夫,如果任由那個阿姣入了門,我怕她沒有力量再活下去。既然必須死一個,為什麼死的不是居心叵測那一個?”
說到這里,盧縈歪了歪頭,“我說完了,你家主公還有想知道的嗎?”
黑衣青年搖了搖頭,道:“沒有。不過他有一句話送給你。”對上盧縈明亮的雙眼,黑衣青年竟是頗為認真地說道:“我家主公說,于短短時間內,你能不動聲色地設下這麼一計,倒是個可造之材。不過這麼一點小事都讓他這等外人發現了,你的手段還不算高明。有空的話,多學學中庸。”
聽到《中庸》兩字,盧縈再是冷漠,那嘴角也情不自禁的抽搐起來。她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儒家聖人教導世人穩重執中行事的經典,居然含有詭詐之學?
黑衣青年顯然真是個傳話的,他說到這里后,又道:“對了,我家主公還說,你不是有個末過門的夫婿嗎?去退了他,等你學好中庸之日,他會給你一個妾位!”
話音一落,黑衣青年轉身就走,便沒有注意到盧縈聽到最后一句話后,那陡然間變得惱怒的面容。如果她是男人,這時侯真會朝那個黑衣青年狠狠吐上一口濃痰!
不過,氣歸氣,一想到自己居然平空得了一塊這麼大的金餅的盧縈,轉眼便高興起來。她甩了甩手中的包袱,一邊向前走,一邊忖道:這金餅少說也有七八兩,夠我與弟弟開銷小半年的了。
越是想,盧縈便越是心情愉快,因此她哼著歌,快快樂樂地朝玄云觀正殿走去,至于那個黑衣青年和他那莫名其妙的主公,早就被她拋到了腦后。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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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09:22
第六章 平府
盧縈在自己摔倒的地方看了一遍,沒有得出什麼結論后,轉身朝家中走回。不過這時,天色已暗了下來。
還沒有靠近家門,盧縈便遠遠地看到弟弟捧著一本書站在坪里搖頭晃腦地讀著,只是讀上幾句,他便會向路上看那麼一眼,再讀幾句,又抬頭看上幾眼。
他是在等自己歸家啊。
盧縈心中一暖,眼中一陣酸澀。
不由的,她加快腳步,看到她走來的弟弟,這時臉色青了青,冷著聲音說道:“怎麼這麼晚才回?”
一邊說,他一邊瞪著那一雙與盧縈極為相似的,水靈靈的眸子瞪著她。白嫩俊秀的臉上,也帶著憤怒。
盧縈知道他擔憂自己,當下一笑,她溫柔地說道:“剛才去了玄元觀,因此晚了。”一邊朝房中走去,她一邊說道:“餓了吧,今天晚上有骨頭湯喝哦。”
盧云本來還想惱一會,可一聽到“骨頭湯”三個字,肚子便不爭氣的咕咕響了起來。不過他沒有回答盧縈,甚至還轉過身,從鼻中發出重重一哼,冷聲道:“我不餓!”
聽到弟弟口是心非地回答,盧縈只是笑著,她一邊忙碌著一邊說道:“今天運氣不錯遇到了一個貴人問路,給賞了一些錢,阿云,明天我們便可以把你今年的束修給交了。”
直過了一會,盧縈才聽到她弟弟輕哼一聲,以示他知道了。
這時,盧縈放低聲音,一邊把泥灶中的火弄燃一邊說道:“阿云,這次受傷后,我好似明白了許多事。”
“恩。”
“我的心狠了好多。”
“恩。”
“外面暗了,到火旁來看書吧。”
“知道了。”
弟弟一靠過來,盧縈便向后移了移,同時頭一歪,把腦袋輕輕地倚在弟弟的背上。感覺到身后的溫熱,盧云先是身子一僵,繼而悄悄向她靠攏了一些。
第二天,整個漢陽鎮都在議論阿姣的事,在這個不大不小的街鎮中,這種剛剛發了誓,便得了現世報的事還是很罕見的。
世間的謠言,從來是越傳越離譜,不過二天功夫,故事中的阿姣便成了陰毒無比的毒婦,一些與她沾不上邊的事也給扯到了她身上。連同二表姐夫,也成了被惡毒之婦愚弄的傻男人,甚至有謠言還說,他早就與毒婦勾結好,只待找到時機便把發妻給休離。也有人說,這一對奸夫淫婦原本是準備毒殺平意的。
平意這些年怎麼對夫家的,眾人都看在眼中,當下,那吳郎直是被人罵得連門也不敢出。饒是這樣,還是被平意的幾個兄弟堵上門狠揍了一頓,平氏還派人把吳家的財產全部統計了一遍,然后在吳氏族老的作主下,全部劃歸了平意名下。這個時候如果平意和離,那吳家又會變得一文不值。
第三天傍晚,阿姣自縊的消息傳到盧縈耳中時,她發現自己只是頓了一下,便恢復如常。
她竟是沒有一點不安!
親手結束了一條人命,不對,加上阿姣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二條人命,她居然沒有不安,沒有恐慌?她的心,什麼時候冷酷到了這個地步?
盧縈給自己嚇了一跳,雖然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個冷漠的,對很多人事都防備而又漠視,骨子深處甚至有點陰狠。可她真沒有想到,不過病了一場,自己便連人命也不放在眼中了?
當天晚上,盧縈深刻的反思了一刻鐘后,便抱起那本《中庸》,很是認真地閱讀起來。還別說,這種聖人之道很能讓人心情平靜,不到半個時辰,盧縈便把阿姣的事拋到了腦后。
隔日又是一個大好晴天。在這春光爛漫的時候,明燦燦的陽光,總能給少男少女帶來一種明媚的憂傷。盧縈起了個大早,她舉目看了一眼不遠處粉紅嫣紅的花朵,扯著唇角出了會神后。轉過身,朝著平家大院的方向走去。
還沒有靠近平家大院,一陣少女的歡笑聲便從圍墻里面傳來,抬頭眺去,恰好看到一架秋千高高拋起,同時拋起的,還有一角粉色的身影。
這便是她的表姐表妹們了,生活在父母的庇護下,她們養尊處優,矜持而驕傲,她們的手,從來不會像自己這般粗糙。
嘴角扯了扯,盧縈又忖道:不過,她們也從來沒有嘗到過,如今我與弟弟享受著的那種歡喜和自在。
一角側門處,那守門的婦人看到盧縈走近,“喲”了一聲,叫道:“表小姐還得好早啊。”她嘖嘖幾聲,“再遲來一刻,日頭都過午了。”
面對婦人尖酸嘲諷的表情,盧縈扯了扯唇角權當一笑后,便低下頭,徑直越過她向院子里走去。
這婦人名喚何嫂,是平府中的家生奴仆,因祖孫三代都在平府為奴,也算有點勢力。何嫂與盧縈倒不曾有過沖突,她之所以對盧縈不喜,不過是因為看不慣盧縈那張總是冷漠平靜的臉,還有她那永遠學不會阿諛奉承的性子。哼,裝什麼高貴?不過是個破落戶,難道還真以為自己是可以與王孫公子比肩的大家族子弟不成?
盧縈走過一處走廓,便來到一處小花園外,花園中,婢女來來往往,不時可以聽到少女們的笑聲。遠遠地,看到她走近,一個衣著樸素的少婦溫柔笑道:“阿縈來請安了?聽說上次你傷得很重。哎,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
面對這個少婦,盧縈眼眸中閃過一抹笑意,她輕喚道:“青姐姐好。”
青姐姐應了一聲,聲音放小了點,“你傷都好了,怎麼耽擱到今日才過來問安?你三舅母昨日還說你了。”
這三舅母娘家有勢,在平府中頗有地位,平日城盧縈有點畏她。
不過這世間,只是有所求才有所畏,這平府,給予自己姐弟的極少,卻能操縱他們的婚姻,自己便是與曾郎順利解決了婚約,只怕后來再嫁人,也得由平府來決定。而平府中,最有可能插手她與弟弟的婚姻大事的,便是這個三舅母了,不行,她得想法子擺脫了。
正在盧縈低頭尋思時,從不遠處傳來幾個嘰嘰喳喳的笑聲,“我長得這麼大,都沒有見過那麼俊美華貴的公子。”“他還沖我笑了呢,啊,他笑的時候,我的心都跳出嗓子口了。”
“聽說沒有?楊府成府的姑子們,都梳洗一新地去見過那位貴人,我們府中的三姑子五姑子六姑子也都去了。”“五姑子也去了?”“當然啦,她打扮得可美了,聽阿螺說啊,那貴人是個有封地的王孫,說不定會是新一任的蜀王,而且,他還沒有訂下婚約呢。咱們這些姑子任哪一個被他看中了,哪怕是做了貼身婢子,也能帶契著家族飛黃騰達的。”
聽到這里,盧縈微微一怔:阿因也去了?那個什麼王孫真的那麼好,使得她做妾做婢也深為榮幸?驀然的,盧縈發現,自己那位視為好友的表姐,似乎與自己的想法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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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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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09:49
第七章 鬧翻
這是盧縈傷好之后首次來平府,她先求見了外祖母和當家作主的大舅母,被草草打發后,便來到三舅母房外求見。
不一會,一個婢女走了出來,“夫人讓你進來。”
夫人?想二百多年前,只有諸侯之妻方能稱為夫人,現在呢?凡是個有點錢財的,便是個夫人了。
盧縈低下頭,跟在那婢女身后向前走去。
堂房中坐著幾個婦人,彼此正說說笑笑著,看到盧縈進來,都是瞟了一眼便不再理會。盧縈也不惱,安安靜靜地站在一側,等她們稍稍安靜后,便走上前朝坐在主座的婦人行禮道:“阿縈見過三舅母。”
“是阿縈啊。你這孩子也真是!不是三舅母說你,你傷發也有一些時日了,怎麼今日才過來?你這不是讓三舅母憑空子替你多耽心麼?”三舅母的話與她的人一樣,爽利中透著帶著刺。
聽著這似是關懷的話,盧縈暗暗想道:真關心我,我受傷后,怎麼也不見你派人來看一下?
想到這里,她抬起頭來。
三舅母正滿面春風的,和氣地看著她,對上那薄而上挑的眉峰,那略顯尖刻的臉頰,盧縈扯了扯唇角算是一笑。
見到盧縈這千年不變的冷漠模樣,三舅母有點泄氣,她揮了揮手,“阿縈坐吧。”
說到這里,她又站起來送走幾位客人后,轉回來重新在主座坐下。
一陣沉默后,三舅母笑著問道:“阿縈,你現在的傷可大好了?”
“回舅母的話,是大好了。”
“那就好,阿因一直擔心著呢。”說到這里,三舅母嘆了一口氣,語重聲長地說道:“阿縈啊,不是三舅母說你,你這孩子生得面冷嘴拙也就罷了,現在怎麼連禮數也不顧了?這樣子下去,你到曾府怎麼過日啊?那一日,曾夫人可是還跟我說叨你的不是呢。”
三舅母滔滔不絕地批評著盧縈,盧縈只是低著頭,沒有辯解也沒有說什麼話。只是等她說完,盧縈才低下頭輕輕說道:“謝三舅母關懷。”
三舅母說教了一陣后,突然道:“對了阿縈,舅母有一件事跟你交待一聲。阿云那孩子也有十三了吧?恩,東街的李二家你聽過吧?他家的女兒相中了阿云,我也覺得那孩子不錯,準備給兩娃定下婚約。”
三舅母的聲音剛落,盧縈便嗖地抬起頭來。
她直盯著三舅母的臉,也許是她的眼神太明亮,目光太銳利,三舅母不由大惱,只見她眉頭一挑便欲發作。
就在這時,盧縈重新低下頭來,她斷然搖頭道:“三舅母,此事不可行。”不等三舅母發火,盧縈已站了起來,抬著頭看著三舅母清冷地說道:“父親早有遺訓,盧家的子孫可以窮可以苦,卻斷斷不能為人上門之婿。何況,阿云日日耕讀,如今功課大有進步,說不定哪一日便被舉了孝廉……”
她剛說到這里,三舅母便是一陣尖利的冷笑聲,“喲,喲喲!說你胖你還真喘起來了!什麼玩意兒啊?居然說到了舉孝廉了?阿縈,你不會真以為你那窩囊廢父親,真是什麼大家之子吧?不會以為真有什麼德高望重之人願意舉薦你那弟弟吧?”說到這里,三舅母尖著嗓子笑了起來,真是笑得前仰後俯!
不止是她,此時此刻,堂房中到處都是一陣笑聲,房里房外的婢女仆人都笑得喘不過氣來。
這個時代沒有科舉,讀書人要上進,得通過一些名望很高的人舉薦。盧氏只有二姐弟,一沒有錢財二沒有勢力,哪有那個本事結識那些有名望的人?而且這兩姐弟又沒有什麼父母族人,便是想通過顯孝心而揚名,也沒有個發揮的對象。
因此在眾人看來,盧縈這話簡直比笑話還要好笑。
三舅母笑得歡,盧縈的眼神卻很是冷,不等她笑完,她陡然聲音一提,認真而嚴肅地向三舅母叫道:“三舅母慎言!此乃我父臨死時最后的心願!舅母便是身為長輩,也沒有這般哧笑他人長輩的道理!”
這是個“以孝為先”的天下,盧縈只有為了維護亡父的尊嚴,向舅母發火才是情理可原。
她是情理可原,可三舅母哪曾受過這等氣?一直以來,盧縈在她面前都逆來順受,不管是她,便是她家的下人,在盧縈這個破落戶面前,都有一種優越感。而此刻,這個自己從來都看不起的人,居然敢這麼嚴厲的訓斥自己?
騰地一聲,三舅母站了起來,她漲紅著一張臉指著盧縈,尖聲叫道:“你,你,你……”一連幾個你,她卻不知怎麼指責盧縈的好。眼前這個向自己怒目而視的騷蹄子死死扣住了一個“孝”字,自己的理便是說到天邊去也講不過她!
越是這樣,三舅母那股無名火便越是旺盛。她指著盧縈的手指顫抖著,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尖銳地喝道:“滾!滾出去!從此后,你們姐弟倆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她喝到這里,心中一陣得意:對了,就是要這樣,沒有我這個靠山,我倒要看這個騷蹄子哪里有路走!等她走投無路跪到我面前來求時,我再好好羞辱她一番,出這口惡氣!
她卻沒有想到,盧縈等的便是她這句話。她早在說出舉孝廉時,便料到了她們會有這種反應,她更在等著這種反應!
因此,三舅母的聲音一落,盧縈馬上退后幾步,她木著臉朝著三舅母一福后,朗聲說道:“亡父雖逝,音容永在,孤兒孤女雖然不肖,卻也斷斷不敢弱了先輩的志氣!舅母大人的話阿縈不敢生受。如此,告辭了!”說罷,她衣袖一甩,轉過身毫不猶豫便向外走去。
看到她遠去的身影,三舅母的怒火不打一氣來,她尖著嗓子大喝道:“好好好!你敢出這個門,那就永生永世不要來求我這個舅母!”三舅母的叫聲尖利響亮,引得花園那一邊的人也昂著頭向里看來。
三舅母越是叫得厲害,急步而去的盧縈,那冷漠清麗的臉上的雙眸,便越是明亮。罵得好啊,罵得太好了!她越是罵,關注此事的人便越多,關注的人越多,她與三舅母的對話便越是傳得遠。當眾人知道她是為了維護亡父而被訓斥時,只會對她敬重有加。如果有幸傳到那些有名望的人的耳中,說不得便讓某些同樣出身貧困的大人物對自己姐弟起了憐惜之心,從而替弟弟開拓一條通天大道。
便是沒有那麼幸運,三舅母與自己的這通對話傳出去,輿論站在自己這邊后,三舅母便不敢也不能越過平府的其他長輩,隨意收回自己與弟弟所住的那木房子了。只要有房子住,那自己與三舅母這一鬧,便沒什麼損失了。損失不大,還收獲了一定程度上的婚姻自主,怎麼算,這一場鬧劇都是值得的。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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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10:23
第八章 生計
盧縈這邊急步而行,大門處卻是一陣喧嘩,轉頭一看,只見七八個衣著不俗的富商籌擁著三舅父走了過來。
只是看了一眼,盧縈便不再理會,就在她低頭前行時,只聽得一個四十來歲的胖子嘆道:“陛下新得蜀地,便連下幾道命令,說要把農賦減少到三十比一,陛下真是英明之主啊。”另一個中年人也點頭道:“是啊,又是令人讀書,又是減賦,中興之世到矣。”
幾人的對話匆匆入耳,盧縈也沒有細聽,便出了平府。
來到平府外,盧縈回頭看向身后又高又深的圍墻,暗暗想道:平府的勢要借,可又不能攀扯太深……轉眼她又想道:我現在想這個干嘛?當務之急是賺到錢呢。
想到賺錢,盧縈便有點苦惱起來。蹙著眉行走在街道中,到處可以看到一個個做儒士打扮的少年。望著他們,盧縈搖頭一笑,想道:陛下的喜好便是天下人的喜好啊。這些人大字也不識一個,居然都戴起了儒冠了。
想著想著,盧縈腳步一頓。她呆了一會,突然提步,急急朝回走去。
她回到家中時,弟弟還在學堂,還沒到歸家之時。盧縈推開弟弟的房間,仰頭看著密密麻麻的,直壘到屋梁處的書籍發起呆來。
這些書籍,縱使父親被人驅趕,縱使兵荒馬亂時,也不曾丟棄半點。因此,雖然有很多人不信他們是大世家之后,可能夠讓那些人時時掛在嘴里念叨一番,這些書籍功不可沒。
這個時候的盧縈,其實還遠遠低估了她們這一房子書籍的價值,這個時代,蔡倫還沒有出世,世間還沒有廉價的紙張,因此,大多數書籍,依然如秦時一樣刻寫在竹簡上,也有一部份用的是麻質纖維紙。這種紙質地粗糙,且數量少,成本高,不普及。
在這種情況下,盧縈這一房子的書籍,實是價值不可估量,真要換錢財,足能換到兩姐弟過上一輩子好日子的財物。
坐在房中,盧縈還在不停的尋思起來。剛才在路上時,她琢磨來琢磨去,總覺得要賺錢,得著落在這些書籍上才好。
可是,要怎麼個著落法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盧縈心神一動,轉身走出了房門,二刻鐘后盧縈回來時,身后跟著一個拉著驢車的漢子。
看到盧縈出出入入的,住在左鄰的一個矮小婦人笑道:“阿縈啊,這是忙什麼呢?”一邊招呼,她一邊抽空朝旁邊直盯著盧縈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兒子狠狠瞪了一眼。
盧縈回過頭來,淺淺笑道:“陽嬸曬太陽啊?是我弟弟要練字,我去購了一車竹簡回來。”
聽到盧縈地回答,陽嬸嘆了一口氣,道:“還是你們家好,想識字,翻開書便能看到。不像我們這些人家,孩子們雖然早早戴上了儒冠,卻識不得幾個字呢。”
聽到自家母親這樣揭自己的短,站在陽嬸旁邊的那個瘦桿一樣的少年臉紅了起來,他壓低聲音不高興地叫道:“母親!”語帶不滿,不過怕盧縈發現,他的聲音很低。
說起家境,盧縈與這些鄰居都差不多,可也許就是她識字的緣故,或許也是她出身不凡的緣故,左近的少年們,總覺得盧縈長得很好看,與一般同齡的姑子都不同的好看。
說話之際,那驢車也駛到了門外。盧縈連忙打開房門。
盧云傍晚回來時,一進門便看到堆得滿滿的空白竹簡。瞪著這些東西,盧云看向正在灶前忙活的盧縈,叫道:“姐,你這是干嘛?”
“阿云回來啦?”盧縈一見到弟弟,笑容中便蕩著溫暖,見弟弟盯著那些空白竹簡,她笑盈盈地道:“當然是給你寫字的啊。”
“寫字也不要這麼多啊。”
“要的。”盧縈一邊把骨頭湯端到飯塌上,一邊笑道:“因為我也要寫字啊。”
阿云蹙了蹙眉,沒好氣地說道:“姐,你有話就一次性說完。”
“別急。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寫字時,不必再用筆拈著水在桌子上描了,我們直接寫在竹簡上。我是這樣想的,每一根竹簡上,你就寫一個字,然后在那個字的下面注明它的大約意思和用處。”
盧縈抬頭看向弟弟,目光明亮異常,“阿云,我已想好了,從明天起,我們賣字!”
“賣字?”盧云聽都沒有聽過這種說法,一時都蒙了。
“就是賣字。我們把書簡上常見的字都寫出來,然后在下面用小字標明意思和用途。等你上學時,姐姐就拿到市集中去賣掉。”說到她想了一天的主意,盧縈便是精神百倍,說話的語速都快了幾分,“阿云你想想,陛下不是提倡廣開學府,說要世間盡飽學之士嗎?我今天在路上看到,很多少年都戴上了儒冠了。可是,你們在學堂時,只不過是先生口誦你們復讀之,回到家中呢,又沒有書冊在手可以復讀,剛學的字通常會忘記大半吧?如果有了我們這些竹簡在手,他們就算回到家中也能溫故而知新了。”
聽到姐姐的解釋,盧云側頭尋思起來。不過,一直以來他都習慣了家里的事由姐姐做主,尋思半晌也沒有得個什麼結論,最終只是“恩”了一聲,以示同意。
盧云這一答應,姐弟倆便忙活起來。兩人各拿一本儒家經典在手,先由最簡單的字寫起。寫一個字十分容易,可后面的釋義就不簡單了。通常要翻上好幾本書才能完成。
不過,兩姐弟畢竟不是大儒,凡事可以不求完美。那釋義有了個大約也就夠了。
如此忙活一個時辰,姐弟兩人才各寫了四根竹簡。八個字是不多,可這翻閱的過程中,不說是盧縈,便是盧云也感覺到得益非淺。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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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10:49
第九章 收獲
早早睡了一覺,第二天盧云上學后,盧縈繼續寫字,等到盧云快要放學時,她又寫了十五個字。
放學之時,正是學子們出出入入的高峰時。學堂門還沒有打開,盧縈已在門口挑了一個位置坐下,打開的布片上,便整齊擺放著二十三根竹簡。
隨著學堂中一陣哄鬧聲傳來,盧縈站了起來,扯著清冷的嗓音喚道:“賣字啦!一枚錢一個字啦!”
盧縈五官清麗之極,少女抽了條的身段站在春風中直如楊柳隨風,便是不說話也能吸引少年們的目光。此刻她這麼一喚,大感好奇的少年已一窩蜂涌了上來。
一個高瘦的少年目光直呆呆地盯著盧縈,見她不曾看向自己,便率先叫道:“這位姑子有禮了,你剛才說“賣字”?字還能賣麼?”
“當然能。”盧縈從布上拿起一根書寫著“義”字的竹簡遞給那少年,微笑道:“郎君請看。”
那少年接過竹簡。低頭看了一眼,他“咦”了一聲,蹲下來翻撿起來。
不止是他,這時已有三四個少年翻檢起來。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快活地叫道:“這個字我識得,剛剛學過的,叫“昊””他拿起那竹簡,念道:“上日下天名昊也。昊者,大也,深也,亦可為姓。”
看到那少年明顯意動的樣子,盧縈聲音一提,清脆地笑道:“這位郎君可有感覺?白日明明記得的字,回家睡了一晚后又忘光了。如此反復,不知浪費了多少時日。若是家中備有這麼一根竹簡時時看著,又怎麼會忘記呢?今日我統計了一下,世人常用之字不過幾百,也就是說,只要花費幾百枚鐵錢,各位郎君便可以通讀天下經典了!”
盧縈的最后一句極能觸動人心。眾少年嗡嗡議論了一陣,便有人開始購買了。
能到學堂讀書的,家中不會缺少幾枚鐵錢,因此不一會功夫,盧縈手中的二十三枚竹簡便換成了二十三枚五銖錢!
想她繡花一月,也不過得到這麼多錢。掂著手中沉甸甸的錢幣,盧縈已經眉開眼笑了。只是快活的盧縈沒有注意到,自家弟弟遠遠的躲在角落里,紅著臉低著頭。
盧云沒有想到,姐姐居然跑到他的學堂門口來賣字。哼,明天肯定會有很多人會纏著他打聽姐姐的事的。
賣完了所有的竹簡后,還有兩個少年向盧縈預訂了明日的。盧縈尋思了一會,越過人群追上了大步走出的幾個先生。
過了一會,盧云走到姐姐身后,紅著臉甕聲甕氣地說道:“姐,你又在幹什麼?”
盧縈回頭一看是他,淺笑道:“姐姐在問他們,明日會教什麼字。我想每日寫些他們正在學習的字來售賣。”
說到這里,見盧云臉漲得紅通通的,一直低著頭,盧縈眉頭蹙了蹙,輕聲說道:“阿云,你可是不自在?”
阿云沒有回答。
盧縈見狀,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她淺淺笑道:“阿云,你可知道姐姐此舉,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這樣做對自己還有好處?正沉浸在同齡人有可能的取笑中的盧云瞪大了眼。
盧縈的表情十分認真,她低聲道:“你當知道,姐姐雖是售字,卻也是在解惑。更何況,上面還有你寫的釋義?阿云你想想,有朝一日你寫的這些竹簡流落到大儒手中,他們會不會贊你釋字解惑,有教化世人之心?”
說這些話時,盧縈的雙眼發著光。正如三舅母等人以為的,她們無錢無勢無親人,這樣的情況下要被大儒名士注意到自家弟弟,要讓弟弟出人頭地,只能另辟蹊徑。而這賣字,便是她所選擇的蹊徑之一。
盧縈的聲音一落,盧云雖然沒有說話,可他佝僂的腰,卻在不知不覺中挺得筆直了。
接下來,盧縈姐弟兩人,正式把賣字當成了活計。正如盧縈自己所說的那樣,常用的字只有幾百,如果能記得滾瓜爛熟,那麼天下經典無一不可讀。
她這番話,甚至提醒了一些世家,不知不覺中,已有一些家族內部也如弄了一部這樣的字典,專門給剛剛啟蒙的子孫們傳道解惑。當然,那樣身份的家族,自不會與盧縈爭這麼幾個鐵錢的生意。而一些想爭生意的小戶人家,又沒有他們姐弟這麼豐厚的藏書了。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再加上日日翻閱經典,從中感受到的知識熏陶,姐弟兩人不但吃穿不愁,學識上也長進不少。
這一日,盧縈剛剛賣出當日寫出的竹簡,慢慢走在街道時,迎面一輛驢車駛來。
轉眼間,那驢車在濺起一片灰塵后,停在了她的身邊。接著,她聽到一個清朗熟悉的男子聲音喚道:“阿縈。”
是曾郎!
盧縈慢慢抬起頭來。
對上盧縈,曾郎俊朗的臉上露出一抹笑,他溫柔地看著盧縈,發現自己心跳快了幾分:不過二十幾日不見,阿縈又長美了。他目光轉向她的胸脯,忖道:還長豐滿了。
這陣子姐弟倆吃得好睡得好,又正值長身子的時候,自然變化很大了。
對上曾郎溫柔中透著一種矜持,親近中隱藏得意的面容,盧縈彎了彎唇角,淺笑道:“恭喜曾郎,伯父升了官罷?”
曾郎一怔,奇道:“你怎麼知道的?”
見到盧縈的目光轉向自家的驢車,他明白過來。得意一笑,曾郎提著聲音說道:“阿縈,我父親正式升為校尉了。”說罷,他環視四周,下巴微抬。
原來他父親以前還不是正式的校尉啊。盧縈唇角一彎,淺淺笑道:“恭喜曾郎!”
聽到盧縈語氣中的清冷,曾郎眉頭蹙了蹙,他微嘆了一口氣,想道:阿縈還是見識淺短,不知道校尉意味著什麼。阿因就不同了,她聽到這事時,是那麼地歡喜。
想了想,曾郎決定原諒盧縈的無知,他聲音放軟,“阿縈,我父親已動了身,馬上就可以歸家了。”望著盧縈那張青白之色大去,明顯紅潤起來的清麗面容,他彎腰伸手,“過來,我載你一程。”
盧縈退后一步,淺笑道:“不用了。”
被她拒絕,曾郎再次眉頭一蹙。轉眼他想起一事,跳下驢車走到盧縈身側,認真說道:“阿縈,聽阿因說,你對你三舅母無禮,被她趕出了平府?”他抿了抿唇,極為嚴肅地說道:“這樣不好,乖,你明日就去平府,向舅母跪下道歉。”
見盧縈低著頭不說話,曾郎頗有點頭痛地說道:“阿縈,你父母已經雙亡,現在你唯一值得人稱道的,不過是平氏表姑子的身份。你得罪了你三舅母,那是自絕生路啊。聽我的,明日就向她致歉,舅母如果不理,你就跪到她原諒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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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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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11:15
第十章 三人
曾郎說得很認真,雙眼直盯著盧縈,只等著她點頭同意。他還沒有等到盧縈點頭,一個嬌脆歡喜的聲音已從身後傳來,“阿縈阿縈,是你嗎?”
正是阿因的聲音。
盧縈和曾郎同時回過頭去。
阿因剛爬下驢車,此刻正提著裙套朝兩人跑來。因跑得急,她抹了粉的臉紅樸樸的,雙眼也亮晶晶的,整個人顯得很明艷。
看了一眼阿因,曾郎露出一抹笑容,他又瞟向身側的盧縈,暗暗忖道︰這兩個姑子,一個清麗過人,一個明艷照人,都是難得的美人。
想到這兩個美人都能為自己所有,曾郎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他瞟向四周庸庸碌碌的路人,直覺得意氣風發。
盧縈沒有注意到曾郎的表情變化,她正在看著阿因。
自上次受傷之後,她這是第一次看到阿因。
阿因碎步跑到兩人面前,她沒有看到曾郎,而是歡喜地來到盧縈面前,握著她的雙手,笑盈盈地說道︰“阿縈阿縈,好些天沒有看到你了,我好想你哦,你呢,你有沒有想我?”
說罷,她瞟向一側的曾郎,皺了皺小鼻子語氣可愛地哼道︰“曾郎,你怎麼能讓我家阿縈走路呢?哼,你對她一點也不好意思!雖是訓斥,卻因為語氣嬌柔而讓人一聽便心中舒坦。
曾郎微笑起來。
盧縈看了一會阿因後,轉頭看向曾郎,然後,她又轉頭看向阿因。
阿因心中格登一下,她感覺到了不對勁。以往自己這樣說的時候,盧縈會羞澀不已,自己呵斥曾郎時,她也會感激地看向自己。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目光清冷無波,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有思索,也似在審視。
想到這里,阿因格格一笑,掂起腳在比她高半個頭的盧縈耳邊悄悄說道︰“阿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哦,曾郎的父親升官了。呵呵,你以後便是少夫人了哦。”
說完這句,她離開盧縈少許,盯著她直笑,“阿縈最好了,嘻嘻,你不知道昨日我怎麼跟家里人說你的。我說啊,我家阿縈性子純直,人又孝順,簡直是人見人愛呢。”
阿因聲音清脆,她是平府正經的姑子,父母又有錢勢。以她的身份這麼親昵,這麼熱絡地對待盧縈,便是路人也覺得她與盧縈姐妹情深,覺得她性子溫柔可喜,逗人歡喜。
盧縈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見她一直不說話,一旁的曾郎清了清嗓子,低聲說道︰“阿縈,你這沉悶的脾氣得改一改。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阿因這樣的性子的。你這般下去,會得罪很多人的。”
聽到曾郎開口,阿因雙眼越發亮晶晶了,不過她馬上腳一跺,不滿地嬌嗔道︰“曾郎,不許你這樣說阿縈!說是這樣說,她越過盧縈與曾郎對視的目光,卻甜蜜而歡喜。
就在這時,旁邊的盧縈開口了,“阿因。”
“恩。”阿因轉過頭看向盧縈,眼神明亮地等著她說下去。
盧縈唇角扯了扯,慢慢說道︰“我聽曾郎說,那一日是你不小心把我推下玄雲觀的?”
這話一出,曾郎一呆,阿因則是跳了起來。不等兩人開口質問,盧縈唇角一扯,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後說道︰“其實我是說,不管如何,我受傷實與你相關。且不說你我交好,便是念在你傷了我的份上,你也應該前來看望于我。阿因,我臥床多時,你為什麼不來看我一看?”
她目光清徹如水,表情淡然,“我現在很想知道原因。”
阿因妝扮精美的臉上表情一僵。
她呆了一會,唇動了動,卻還是沒有說出半個字來。這時,曾郎在一側蹙眉道︰“夠了,阿因是有事在忙。阿縈,你不要得理不饒人!
“是嗎?”盧縈唇角一掠,她轉眸看向曾郎,抿唇笑道︰“我還以為阿因其實不喜歡我,她之所以與我交好,是因為曾郎你的緣故呢!
這一句話,怎麼如此中的!一時之間,曾郎一驚,阿因也是一呆。
盧縈瞟過兩人,淺淺一笑,“不過話說回來,五表姐人生得美,家勢更不是我能比的。只有你才配得上曾郎。”她似笑非笑地說到這里,幽幽一嘆,“其實,你們真要我讓賢,也不是不可能的……”仿佛怕兩人不明白,盧縈衣袖還晃蕩幾下,令得袖袋中的五銖錢相互撞擊,發出一陣清脆的交擊聲。
悠然轉身,盧縈曼步朝前走去,把目瞪口呆的兩人甩在身後。
一邊走,一邊撫摸著袖袋里的錢物的盧縈暗暗尋思著︰得到我的啟發,這兩人應該會拿些錢財來賄賂我,讓我好願意放棄這一門良緣吧?會給多少呢?恩,得好好探聽一下,看看阿因與曾郎的私房錢各有多少,這時的盧縈,發現自己自傷好後,真的變了很多。一個自己寄托了多年感情的男人,一旦決定舍下,便真能全舍了。
腳步悠然的盧縈,卻沒有發現身後的曾郎,並沒有顯出半分歡喜的模樣。
呆了一陣後,他猛然轉身,大步朝著盧縈追來。剛剛追出一步,阿因便喚道︰“曾郎”聲音中帶著警告!
曾郎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看向阿因。只是略一猶豫後,他再次提步向盧縈追去。
他與盧縈五歲便定下婚約,在他的心中,盧縈一直都是他的人。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有一天,盧縈會用那麼清冷無波,沒有半點感情的語氣,說出“讓賢”兩字!
是,他是不打算娶盧縈為妻了,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盧縈,讓她被另一個男人擁有。他的女人,他可以不要,他可以作踐,他也可以貶為妾室,可他斷斷不能容忍,她敢這麼輕飄飄的,若無其事地甩了他!
沉怒中,曾郎三步並兩步,終于追上了盧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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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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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11:41
第十一章 三人(下)
曾郎追上盧縈,右手一伸便扣在她的肩膀上。
感到肩膀一陣疼痛,盧縈回過頭來。當她對上那鐵青的臉時,心中格登一下,陡然明白,有些事,怕是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彼時正在街道上,四周人來人往,盧縈人才出眾,本就引人注目,這一會,更是好一些目光都粘在兩人身上。
這時,曾郎含著怒意的聲音涌入盧縈的耳中,“阿縈,你剛才說什麼?你說你要“讓賢”?聲音中,有著風雨欲來的暴怒。
盧縈看向他燃燒著熊熊怒火的雙眼,秀挺的眉蹙了蹙,提醒他道:“曾郎!”聲音微有點高。
曾郎朝四周眾人瞪了一眼,令得他們紛紛退避后,轉頭朝向盧縈,冷聲道:“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給我解釋清楚?”
解釋清楚?還需要她解釋清楚麼?對上曾郎憤怒中帶著執著的表情,莫名的,盧縈眼中一澀,不由自嘲地想道:如果是受傷前的自己,看到他此刻的模樣,定然會以為他對自己還是很有感情的吧?他與阿因之間,定然是自己誤會了什麼吧?
可惜,受過傷后,自己的感覺太敏銳,敏銳得讓自己無法忽視,無法裝作糊涂!
想到這里,一股莫名的疲憊涌出心頭。眨了眨眼眸,盧縈還在沉默時,曾郎氣惱的聲音再次傳來,“怎麼聾了?不敢說了?”
終于,盧縈抬起頭來,她定定地對著曾郎的雙眸,好一會,她粉唇輕揚,溫柔說道:“阿因過來了。”
阿因過來了?曾郎一怔,他陡然記起,自己剛才太過憤怒,竟是拋了阿因直接追上來的……
這時,盧縈看向曾郎身后,聲音清冷地說道:“阿因來了?你勸勸曾郎吧。”說到這里,盧縈揚著唇角,慢慢抓起曾郎的手,然后,緩緩放向阿因的手中。
她的動作很慢,很慢,做這個動作時,盧縈的唇角還含著笑,表情似是譏嘲,也似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靜。
她烏黑的雙眸,一直在盯著曾郎,對上他那一瞬間涌出的迷蒙時,她湊近少許,吐氣如蘭的輕聲說道:“曾郎,我與阿因是最要好的姐妹……有所謂兄弟妻不可戲,這姐妹的夫君,也沒有共享的道理。至少對于我來說,是斷斷不想共享的。你若是擇她,就握上她的手,你若是要我,不妨當著阿因的面把事情說清楚。”
唇角揚起,似笑非笑,盧縈對著站在身后,正緊盯著曾郎的阿因輕笑道:“曾郎的妻位只有一個,以阿因的長相身家,想來沒有給人做妾的道理。阿因你說呢?”
這是將軍!
三人間本來隱晦的關系,竟是猝不及防之下便被盧縈生生撕開。
曾郎想過,等父親歸家后,自己把想要娶阿因為妻的事跟父親說道說道。以他料來,父親向來疼他,母親又一直不喜盧縈,他只要開口,父親肯定是願意換個媳婦的。
只要父親松了口,他立馬就找到盧縈,找機會破了她的身子,然后再向阿因家提親。這樣一來,兩個美人兒誰也逃不掉。
他斷斷沒有想到,這般偶遇盧縈,興致來潮時隨便與她說說話,居然被她逼到了這個地步!
盧縈和阿因都在看著曾郎,都在等著他地回答!
與以往不同,此時此刻,這兩個美人兒都沒有松口,更沒有放過他的打算。
看著兩女非要得個答案的架式,剛才還氣勢十足的曾郎,一下子痿了起來。他動了動唇,好半晌才低聲道:“阿縈,這里人多,不是說這個話的時候。”
說到這里,他似是找到了最充足的借口,馬上聲音一提,挺直腰背嚴肅地說道:“大伙都在看著呢,阿縈你放手吧。”
說罷,他動了動,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要是以往,盧縈定然會順從他。一直對他既敬且畏著的小姑子,從來沒有得罪他,拂逆他的勇氣的。
可這一次,盧縈卻是一笑,曾郎想要抽出手腕,她卻握得更緊了,同時,她唇角輕揚,冷聲說道:“曾郎,只是讓你握一握手哦。阿因姐姐也在這里,你只要握握她的手就可以了。”說到這里,她聲音一低,綿綿的,有點苦澀又帶著乞盼地說道:“如果你實是不願意握她的手……”她的話沒有說完,只是雙眼在剎那間變得明亮之至!
曾郎見她不依不饒,臉色不由一青。就在這時,他的手一暖,卻是阿因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他的!
兩手相握,阿因沒有看向盧縈,而是朝著曾郎嫣然一笑,“曾郎,我們回去吧。”
說罷,她推著曾郎轉身,讓他離開盧縈。
曾郎不願意轉身,他的臉色發青,他的眼睛還在盯著盧縈。望著她那越發清麗的面孔,這個時候的曾郎,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說什麼,他如果再對盧縈流露出情意,便會失去阿因。比起盧縈,娶阿因的好處多好多……
一陣沉悶得讓人窒息的氣氛中,盧縈慢慢低下頭來,然后,慢慢退后兩步。再然后,她毅然轉身,再次晃了晃錢袋,令它發出一陣金鐵交鳴聲后,算是重新提醒某人后。她腳步輕快地走入人群,轉眼間,便徹底地消失了蹤影。
目送著盧縈離去,阿因已是喜笑顏開,那眸子中的愉悅和得意,再沒有絲毫掩藏地流泄出來,連頭發絲也透著歡喜。
就在這時,她的手一冷。
阿因連忙轉頭,她看到的,卻是再次追向盧縈的曾郎的身影。不過追出幾步后,曾郎又沖到她面前,急急的,安撫地說道:“阿因,阿縈她幼小時便與我在一起,對我百般依賴。我實是擔憂她想不開。你先回去,我明日來見過你。”想了想,他還是決定讓阿因徹底地放下心來,“你放心,等解決阿縈的事后,我會請媒人上你家中一趟。”
一句話說得阿因眉開眼笑,歡喜無限后,曾郎急急轉身,朝著盧縈的家中追去。才追出幾步,他又折向集市,想道,還是置些禮品再進門吧。
他想,盧縈一直是戀著他的,她可能是發現了阿因與自己的事,心中生了不滿。不過不要緊,我好好哄哄她幾次,她也就舒坦了。
轉眼他又想到剛才盧縈那看向自己的眸子中隱藏的冷意,不由又忖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只等她氣一消,我就馬上占了她的身子。
一想到這里,曾郎眼中不由浮現出少女那如桃花初綻般的美好身段,一時心跳又急又快,手心更是潮濕一片。舔了舔唇,曾郎暗中忖道:阿因纏我那麼緊,可不知怎的,比起阿因來,我對阿縈更加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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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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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12:14
第十二章 踏春
甩開曾郎后,盧縈急步向家中走去。
這個時候,萬事“孝”為先,盧縈與曾郎的婚事是雙方父母所定,她一直知道,要想解除並不會那麼容易。可她沒有想到,曾郎明明對自己很不滿意,居然不想解約?
這個變化超出她的估計之外。盧縈蹙緊了眉。
十五歲的小姑子,便是再敏銳再聰慧,她又哪里捉摸得透男人的心思?曾郎對她的心思極為復雜,她哪里想得透他的盤算?
回到家中,盧縈忙著煮飯烹菜,忙得不亦樂乎。
這一晚,曾郎並沒有來盧家。
第二天,是盧云少有的休沐日,姐弟兩這陣子沒日沒夜的售字,也得了不少鐵錢。以往一個月才能吃兩天的骨頭湯,現在是天天燉著,以往用粗糠混合著野菜,摻入少量的高粱捏成粑粑做主糧,更是徹底被白米飯所代替。饒是這樣,每天也只用過五枚鐵錢,剩下的足有十八枚。如此日積日累,現在姐弟倆的床底下,已蓄有近六十枚鐵錢了,再加上意外得來的那塊金餅,姐弟倆直是覺得,這輩子也沒有這麼富裕過。
錢財上不是那麼緊張,盧縈便尋思著,以后每天花一半時辰細細讀書。以她現在的記憶力和理解力,不說是過目不忘,那也是讀上二三遍便能記住。她想,等她把家中的藏書全部背熟理解透后,釋義之時,也就不必再爬上爬下地翻書了。到時的效率,提高了何止五倍十倍?
做了這個決定后,盧縈準備在今天難得的休沐日時,自己和弟弟都好好休息休息。
因此一大早她便把弟弟趕出了房門,弟弟才出門,遠遠的,盧縈便看到一輛熟悉的驢車出現在視野中。
是曾郎的驢車!
盧縈彎了彎唇角,干脆地鎖上房門,三步兩步便消失在巷子里。
盧縈才走出百來步,便聽到身后傳來曾郎的問話聲,“嬸子,你看到阿縈了嗎?”陽嬸熱絡地說道:“是曾家郎君啊?阿縈剛才還在呢,我幫你看看她在不在。”
聽著身后傳來地叫喚聲,盧縈眼神黯了黯,只是轉眼間,她便淡淡一笑,離去的腳步又加快幾分。
整整忙活了一個月,盧縈現在是難得的清閑,吹著春風,看著道旁的桃花燦爛,看著一輛輛駛向郊外,忙著踏春的游人,盧縈心神一動,索性跟在他們身后,順著大道向前走去。
盧縈走了一刻鐘不到,陡然發現前方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正混在一群少年人中,看起來頗為歡喜。
盧縈緊走幾步,喚道:“阿云!”
盧云腳步一頓,瞬時瞪大了眼。旁邊一個高瘦少年見狀,奇道:“你怎麼啦?”
“我好似聽到了我姐姐在喚我。”盧云蹙起俊秀的眉峰,伸手揉了揉,嘀咕道:“糟了,看來我這耳朵毛病更嚴重了。”
旁邊那高瘦少年聞言哈哈一笑,樂道:“阿云,你這不是耳朵有毛病,你這是老念著你姐姐,心里有毛病。”
盧云瞪了他一眼,正要回答,盧縈已碎步跑來,喘著氣喚道:“阿云,姐姐叫你呢,你怎麼不理?”
盧縈的聲音一落,便看到弟弟急急轉身。在對上她的面容的剎那,他瞳孔還陡然睜大。
“阿云,你這是怎麼啦?”
“沒。”盧云紅著臉,甕聲甕氣地說道:“姐,你怎麼也過來了?”
“我閑著無事,便想出城走走。阿云,你們這是去哪?”
盧云見同伴們不時回過頭來,悄悄打量著他美麗的姐姐,連忙上前幾步,他擋住眾人的目光,低聲說道:“聽說邱公會路過這里,大伙便自發去迎接他。”
邱公?盧縈是聽過的,聽說這個學富五車,品性高潔,最難得的是,他樂于提拔人才,在朝野間聲望極高。這樣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那些學子都樂于迎接。特別是貧寒學子,若是能得到位邱公青眼,也許就能脫離農門跳入“士”那個階層了。
隊伍走了五里不到,一個歡喜的叫聲從前面傳來,“來了,來了——”
叫聲一出,眾少年發出一陣歡呼聲,爭先恐后朝前跑去。盧云見狀,也顧不得與姐姐多說,腳步一拔便跟在同伴身后涌向前方。
看著少年們歡天喜地的樣子,盧縈唇角扯了扯,停下了腳步。
盧云現在不過十二三歲,年紀還小,學識也不夠,還不到為了親近大儒而用盡心機的時候。所以,她笑了笑后,也沒有提步跟上,而是腳步一折走向一側。
彼處已是郊外,旁邊便是一座二百來米高的小山。青山蔥郁,春花處處,連踩在腳下的草葉,都鮮嫩欲滴,便如這燦爛的年華。盧縈沿著山腳下向山頂走去,不知不覺中已是笑逐顏開。
天空放晴,春風放暖,最是人間好時節,此時此刻,與盧縈一樣踏著春,欣賞著天地間勃勃生機的不在少數。因此倒也不寂寞。
如此游玩了一會,估莫著過了二刻鐘后,盧縈向回走去。
堪堪走到山腳下,盧縈卻感覺不對了!
本應該斯文聚會的前方,此刻卻一片沉寂。隱隱中,還有幾十個盔甲在身,手持長槍的漢子走來走去。
不好,出事了!
盧縈急急提步,朝著前方奔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人群外圍,此刻,這里已圍了三四十個踏春的游人。而前方中央處,十幾個儒士打扮的少年郎正一字排開地跪在地上,他們的背心,便抵著一柄寒槍!這跪著的少年中,便有盧云!
盧縈臉色一片雪白,見四下無人說話,她咬著唇向后退出幾十步,來到一處樹下,向幾個正在閑話,一看就是有些修養學識的儒生福了福,輕聲問道:“諸位郎君,那里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有金吾衛?”
盧云面目美麗,那幾個儒生看了一眼后,也不防她。當下一個三十來歲的,清瘦略高的儒生嘆道:“邱公死了!也不知是何人所為,竟是害了這些少年!”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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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12:38
第十三章 急智
盧云唇顫了顫,再問道:“邱公怎麼會死?他是突然死的嗎?”問到這里,見他們疑惑地盯著自己,盧云低聲解釋道:“那跪著的少年中,有我的弟弟。諸位郎君如果知道什麼,請務必告訴小女子。”說罷,她再次向他們一福。
盧縈這話一出,幾個儒生不由同情起來。其中一人低聲說道:“具體事由我等也不知。只知道這些少年圍著邱公說話時,邱公突然倒地,胸口處被插了一把短劍。事出突然,當時圍在邱公周圍的少年全給抓起來了。”
他說到這里,同情地看著蒼白著臉,卻目光烏黑沉靜的盧縈,認真說道:“小姑子,邱公在士林中名聲極大,茲事不可小視。你還是快快回去告訴你的長輩族人,由他們來出現處理吧。”
說是這樣說,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顯然對盧云脫身一事不抱希望!
盧縈低下頭來。
沉思一陣后,她抬頭問道:“敢問三位郎君,這些金吾衛的首領是何等樣人?處理邱公之事又以何人為主?”
這三人吐辭文雅得體,一看就是有才學的,因此盧縈有此一問。
她卻不知道,她這話一出,三人看向她時,目光也變得慎重起來。面對噩耗,還能如此鎮定的,本已不多,一開口便問到要點的,更不會是常人。
不知不覺中,三人客氣起來,那清瘦儒士說道:“這些金吾衛是邱公的追隨者,金陵阮秀的兒子阮成帶來的人。至于處理邱公之事的,應該是兩個貴人。”他說到這里便閉上嘴,一副不想再說的樣子。
不過盧縈弄明白自己想知道的事了。
她再次朝著三人一福,以示感激后,轉過身便朝人群走去。少女身形中還透著青澀,可那步履于細碎中盡透沉穩。看著盧縈的身影,那清瘦儒士說道:“我們也去看看。”“好,這個小姑子看來是個聰慧的,也不知她會做些什麼?”
盧縈再次來到了人群外圍。
她朝著跪在地上,低著頭身子隱有哆嗦的盧云看了一眼后,目光向四下尋去。
不一會,她便看到了停在不遠處的馬車,以及站在馬車旁,正在聆聽著幾個金吾衛說話的中年人。
這時,一個細小的議論聲傳入她的耳中,“這些孩子完了。”“是啊,他們運氣也太不好了。”
“也不知是誰下的手?”“哎,真可惜。”
聽到這里,盧縈又轉頭看向盧云。
她相依為命的弟弟正低著頭,像個犯人一樣地跪在地泥地上。他瘦小的身形正在不停的顫抖著,不用看,盧縈也知道,此刻他定然是一臉絕望。
剛才那個儒士勸她,要她去找大人商量,可她家里哪有大人?至于平氏,不說他們沒有能力,便是有能力,也不會用在援救盧云身上。
她的弟弟,只能自己救了。而且還不能拖延,誰知道這種事有沒有陰謀?再說,盧云真入了監獄,光是那打點的錢,便可以把姐弟兩人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生活毀得一干二凈!
想到這里,盧縈走了幾十步,來到那些馬車的外圍,吸了一口氣后,她抬起頭,清脆響亮地喚道:“兩位大人,小女子知道兇手是何人!”
這個時候,盧縈的話便如落在油鍋中的水,“滋——”的一聲,能令得整鍋油都沸騰起來。
齊刷刷的,所有的人都轉過頭來,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盧縈!
在眾人驚愕的眼神中,盧縈提步向前走去。隨著她走動,眾人連忙讓出一條路來。連那些攔著路人不準上前的金吾衛,也任由她闖了進來。
盧縈進入場中后,卻沒有如她所說的那樣,直接面見兩位大人,而是急急走到眾少年前,低頭朝他們打量而來。
把少年們從頭到手再到腳,細細地打量一遍后,少女盧縈竟是不顧禮儀地提步上前,彎腰抬起那些低著頭的少年的下巴,近距離地盯著他們的面容打量起來。
看到盧縈的動作,好些人面面相覷,一個華服中年人更是蹙眉道:“這小姑子在干什麼?”
這時,馬車中傳來一個低低的,似是藏著笑意,也似是溫柔天生的聲音,“這小姑啊,她剛才的話是瞎編的。現在混進來了,她便忙著找兇手了!”聲音低了些許,似笑非笑,“真是膽大啊!”
本來,那華服中年人已經準備發火了,聽到馬車中的那個聲音后,卻是一怔,他與另外一個貴人相互看了一眼后,同時收起了差點脫口而出的呵斥。
這時,盧縈已經把十幾個少年審視了個遍,當然,她漏過了盧云。
打量完少年們后,盧縈急急來到馬車旁,此時此刻,邱公的屍體便放在馬車旁,二個仵作正在檢查。
盧縈走到一旁,朝著邱公端端正正插在胸窩中的短劍瞟了一眼后,走到一旁,徑自打開他的右掌翻看起來。
她一個末及笄的少女,開始虛言誑人,此刻又大模大樣地擺出查案的架式,簡直視眾人如無物。終于,那個中年權貴冷下臉來,他沉聲喝道:“來人,把這個信口雌黃的女子押下去!”
“是!”
蹬蹬蹬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二個金吾衛便走到盧縈身后,同時伸出手,便準備把她拖出去!
就在這時,盧縈頭一抬,大聲道:“諸公,邱公一生高潔,生無不可對人言之事,死了,卻要憑白添加幾條無辜人命,累他一世清名麼?”
這話一出,兩個貴人同時眉頭一蹙,而走到盧縈身后的兩個金吾衛,也動作一僵。
昂起頭,盧縈明徹透底的目光看向兩位權貴,嚴肅地說道:“小女子以為,這世間之人,無論是謀財還是害命,必須要有動機。而這里的大多數少年,都是沒有動機的。他們是否無辜,其實不用小女子分說各位大人也是明白的。”也不等幾個權貴反應過來,她騰地轉身越離兩個金吾衛,大步走到跪著的眾少年面前。
她清楚地知道,在上位者的眼中,沒有無辜不無辜的說話。賤民命如草,她要說服他們,大義是不起作用的,唯一有用的,還是找出兇手來!
一直處于渾渾噩噩中的盧云,陡然抬起頭來。看到盧縈,他的雙眼瞬時睜得老大,轉眼間,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他的臉頰流下。
盧縈沒有看向弟弟,她只是提步走到其中一個少年,盯著他,沉聲說道:“郎君貴姓?”
見她單挑著一個少年問話,眾人一怔,兩個權貴也蹙了蹙眉,其中一人搖了搖頭,制止了走向盧縈的幾個金吾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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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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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13:00
第十四章 權貴
那少年低著頭卻是不答。
盧縈轉頭看向兩位權貴。
那中年華服的權貴蹙了蹙眉,聲音一提,“回答她!”
少年一驚,終于哆嗦著回道:“我,我姓周。”
盧縈點了點頭,又問道:“周君平素可是精于武藝?”
這話一出,姓周的少年臉色一青,他猛然抬頭,陰騖地盯著盧縈大聲說道:“你胡說!你,你這毒婦想攀咬我!”這個時候,她一開口便問他是否精于武藝,這不是明指他殺人還是什麼?
盧縈卻是唇角扯了扯,她單膝跪下,伸手抓過周姓少年的雙掌,指著他指上的厚繭說道:“郎君這是什麼?寫字,可練不出這樣的繭子!”
周姓少年臉色一白。
他張口欲辯,盧縈聲音又是一提,指著他的鞋履說道:“此處乃是郊野,前日又經過一場大雨,人人鞋履處都是泥土處處,唯有周郎卻是足履有泥而足面干凈無垢。原來周郎不止是武藝過人,連提縱之類的輕身步法也是出眾!”
所有的少年都是沒有攜帶下人包袱,行路而來的,這個周姓少年也不例外。因此她的話音一落,眾人的目光同時看向十幾位少年。果然,眾少年的鞋履上都是泥垢處處,唯有這個周姓少年是干凈的。
在周姓少年臉色越發蒼白時,盧縈站了起來。她盯著他,慢慢說道:“其實,這兩點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剛才我在邱公的右手下,發現了一個血寫的冂字。”
這話一出,周姓少年尖叫起來,他嘶聲道:“這不可能!我刺中的是他的心臟,他當時就斃……”
他的話沒有說完!
在周姓少年臉色刷地變得雪白一片,嘴也張得老大時,嗖嗖嗖,所有的目光同時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這些目光,驚愕的有之,陰寒的有之,痛恨的有之,迷糊的也有之!
周姓少年瞪著眼,已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他在盧縈一次又一次的拷問和指證中,竟被嚇得慌了神。這一次急于替自己辯解,竟是說漏了嘴!
安靜過后,四下嗡嗡聲大作……
終于詐出來了,盧縈閉了閉嘴,整個人竟是一虛。
其實,她剛才純是感覺到周姓少年有問題。后面的證據,不過是強行尋找出來的。事實上,便是這一句話詐他不出,下面她還會繼續出招。
幸好,一次就成功了。
她成功了。她沒事,她的弟弟也不會有事了!
嗡嗡聲中,盧縈感覺到身子一暖,卻是被弟弟緊緊地抱住了。
反手摟著弟弟,盧縈還沒有開口,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這位小姑,我家郎君有請!”
他家郎君?盧縈回過頭來,她動了動,這才發現自己雙腳軟得如泥,根本就走不動。見她如此,那傳迅的青年笑了笑,倒也不催。
一刻鐘后,盧縈感覺到好了些,這才跟在那青年身后向眾馬車走去。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馬車旁,只見那青年朝著馬車中行了一禮,低聲道:“郎君,盧氏女過來了。”
馬車中傳來一個清雅含笑的聲音,“讓她上來。”
青年轉過頭,朝著盧縈說道:“小姑子,請上車吧。”
盧縈恩了一聲,低著頭走到馬車旁,掀開車簾爬了上去。人剛入內,一陣清爽宜人,似青草又似春風的香味便飄蕩而來。
盧縈規規矩矩地坐到一角,雙手放在膝上,一直不敢抬頭看去。直到那清雅的聲音傳來,“抬起頭來。”
盧縈應聲抬頭。
剛剛抬頭看上一眼,盧縈便急急側過頭,移開自己的視線……
只是一眼,只用一眼,便能讓人感到發自靈魂深處的畏縮。便是盧縈一直自認為冷情冷性,一直以為受傷后的自己,已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這一刻,她也不敢多看。
青年顯然習慣了世人面對他的異狀,他溫柔笑道:“那少年是你弟弟?”
“是。”
“……可惜。”
可惜?他為什麼會說可惜?
盧縈一怔之下,終于再次轉頭。
再次看向面前這位權貴公子,盧縈終于發現自己能正視了。她垂著眸,低聲說道:“郎君的話,小女子不明白。”
“不明白麼?”青年輕輕一笑,道:“你下去吧。”
啊?“是。”
盧縈爬下了馬車。
望著盧縈遠去的身影,馬車中的貴公子閉上了雙眼。那青年走近他,朝四下看了一眼后低聲說道:“郎君,此事不成,奈何?”
被春風飄蕩而開的車簾里,馬車中那位五官俊美至極,卻又深邃立體,天生便光芒逼人的貴公子彎唇一笑,在露出唇邊兩個淺淺的酒渦后,說道:“是我用人不當……既如此,只能將計就計了。”
他眼簾微垂,唇角上翹,輕輕說道:“喚盧縈麼?倒有點意思了。恩,去送一本《中庸》給她,告訴她,我很驚喜。”最后四個字,不知怎地,青年覺得語氣有點古怪。
就在青年轉身之時,那公子又道:“把這個也送給她。”
接過公子遞來的精美木盒,青年呆了呆,他愕愕地說道:“這個,公子,這塊鳳佩不是早就摔碎了的嗎?”雖然拼在一起,可畢竟不是完壁,公子拿這個送人?
馬車中,那公子唇角彎了彎,“我自是知道這是碎的。”
“那?”
“她壞了我如此大事,我讓她驚上一驚,不應該麼?”
這話一出,青年連忙點頭哈腰,“應該,應該,完全應該!”說罷,他連忙轉身,一溜煙跑出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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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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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13:22
第十五章 碎玉
盧縈一下馬車,便看到弟弟眼巴巴地瞅著,俊秀的臉孔還有點發白。
弟弟還在害怕啊。盧縈緊走兩步,來到盧云身前,她揚唇一笑,聲音清徹地說道:“阿云,沒事了。”
盧縈這樣的笑容,這樣的鎮定,令得盧云心神大定。他扯了扯唇角,想要笑一笑,卻面皮太過僵硬,擺出來的表情十分難看。直過了一會,盧云才聽到干澀的聲音在問道:“他們為了什麼事找你?”
“還能是什麼事?”盧縈淺笑道:“當然是誇你聰明能干了。”
盧云終于笑了出來,他牽向盧縈的手,啞聲說道:“姐,我們回家吧。”這個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了。
“恩,我們回家。”盧縈牽著弟弟的手,笑盈盈地說道:“待會做雞給你吃!”
姐弟倆剛轉身,便聽到一個清朗的男聲喚道:“那位小姑子,請稍侯。”卻是剛才那個的屬下大步向她走來。
在盧云警惕的,發白的臉色中,那青年走到盧縈面前,他從袖袋中拿出一個油紙包,打開它后從里面拿出一本書遞給盧縈,嚴肅地說道:“這是我家公子獎勵你的。”
他家公子獎勵她的?
她瞪了那青年一眼,伸手接過那本書。
書很厚重,《中庸》兩個大字端端正正地印在書皮上。
看著這兩個字,剎那間盧縈的瞳孔放大了眼。她不由驚道:難道剛才那位,便是那個人所說的主公?他當時要我多讀中庸,還說會納我為妾……
尋思到這里,盧縈生生打了一個寒顫。雖然她很清楚,馬車中的那位定然身份非同一般,只怕平因等女遇到他,那是哭著求著也要當他的侍婢,至于妾室,更會是求之不得。可她卻從不這麼想。也許是遺傳了她父親那莫名其妙的傲氣,也許是她的性子本來清冷,對于男人少有非份之想的緣故,她從來就沒有想過做任何人的妾室。
見盧縈盯著書面一直發怔,青年又說道:“我家公子還說了,他很驚喜!”
他很驚喜?他為什麼會驚喜?當時他要自己讀中庸,那意思應該是勸用端正良善之相,掩飾狡詐狠辣之心。剛才地舉動,明明激烈直白,與中庸之道毫不相干啊。他為什麼會驚喜?
青年不顧怔忡中的盧縈,又從身后人的手中接過一個精美的木盒,微笑道:“這個也是我家公子賞給你的。”
盧縈伸手接過。看到盧縈接了木盒,那青年也不多話,轉過身便走。
看著那青年向馬車走去的身影,盧縈呆了呆,而這時,盧云走到她身后,低聲喚道:“姐姐,這里面是什麼?”
盧縈搖了搖頭,輕聲道:“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她剛剛說到這里,陡然間,一縷微弱的冷風襲來,緊接著,盧縈手腕內關穴處,似被一物撞了一下,一陣劇烈的酸痛猛然襲來。這酸痛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強烈。猝不及防之下,盧縈悶哼一聲,手腕一抖,而隨著她這個動作,她手中的木盒叭地一聲,重重摔落在地!
“砰”地一聲輕響,木盒落地,盒蓋飛出老遠。而木盒精美的蜀錦上,一個摔得四分五裂的玉佩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玉佩雖然碎裂,可那瑩潤的,毫無暇疵的質地,那精美華貴的雕功,無處不顯示它的不凡。
而現在,這麼不凡,簡直就是無價之寶的玉佩,盧縈剛拿到手中,便給摔了個粉碎!
一陣倒抽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來……
盧云蒼白著臉,急急上前一步,湊近盧縈低聲道:“姐姐。”看著地上的碎裂玉佩,他的臉白得厲害,幾乎說不出話來。
盧云雖然年幼,卻也知道摔壞了貴人剛剛賞賜的禮物代表著什麼。他不用抬頭,都可以看到四周或惋惜或驚愕或憐憫的眼神。
緊緊咬著唇,盧云暗中忖道:這可怎麼辦?那貴人一定會怪罪姐姐的,一定會的!
馬車處,那面目端正地青年朝白著臉的盧云,以及慢慢蹲下身子,去撿拾地上碎玉的盧縈瞟了一眼,突然嘆了一口氣,“這小姑子,其實挺可憐的。”
“是麼?”微開的車簾中,他家主子伸出俊美灼目的面容,好整以暇地盯著那孤單的姐弟倆,好不溫柔地說道:“我又不打算真地追究于她,你同情做甚?”
你是不打算上門追究,可人家姐弟倆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庶民,光是胡思亂想,光是惴惴不安,光是眾人的議論便足以嚇暈他們啊!
不過這話,那青年是萬萬不敢跟主子辯的。
就在這時,青年突然驚噫一聲。
驚住的不止是他,連他身邊的主子,這會也收起了那一臉的笑,眉峰微蹙……
盧縈慢慢彎下腰,她手指撫過碎裂的玉佩,一一撿起放在木盒中后,又走出兩步撿起那盒蓋。
當她把木盒拿到手中,重新蓋上盒蓋時,已是滿臉笑容。
少女的五官本來便清麗至極,這麼一笑更是動人。在眾人怔忡地看向她時,只見盧縈轉過身來。
她面對著馬車的方向,姿態優美而嫻靜的福了福后,雙手捧著那玉盒,微笑而淡定,清脆而悠和地說道:“世間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語,此玉一到阿縈之手便四分五裂,必是邱公在天之靈警告此間人:為儒者,當有美玉之德,縱使碎裂,亦不得行臟污之事,為卑劣之行!”頓了頓,她收起笑容,表情嚴肅,只差沒有發誓,“這塊君子之玉,阿縈今后定當妥當收藏。時時自省,日日明鑒此心。”
說到這里,她慎重地朝邱公斃命地方向拜了拜,接著,她又朝眾馬車的方向拜了拜,再然后,她施施然站起,順手把那木盒放入袖中后,牽著盧云的手,悠悠然地越過圍觀的人群,朝著回城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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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13:52
第十六章 要變強
目瞪口呆地看著盧縈遠去的方向,突然間,那青年有點想笑。直確定自己把笑意完全吞回去后,他才轉過頭,表情嚴肅地看著自家郎君,冷著臉說道:“郎君,這個小姑子好象話中有話哦。”
似是擔心自家郎君聽不明白,他慎重地強調道:“她剛才的話,好似在指責某些心里陰詭之人。”
貴公子瞟了那青年一眼。
青年沒有看他,皺著眉,一臉為難地說道:“那個,郎君你說過的,要讓這小姑子驚上一驚的。可她好象一點也沒有驚到呢。怎麼辦?”他此刻的表情,真是為難啊,那簡直是太為難了。
貴公子靜靜地瞅著青年,慢慢的,他唇角一彎,笑了起來,這一笑,唇角的兩個小酒渦頓時若隱若現,那表情,更是要多溫柔便有多溫柔,說話的語氣也是磁沉動聽,仿佛能慰貼人心,“是麼?這可真是太讓人遺撼了。”
主子的笑容一入目,青年不由打了一個寒顫,他連忙臉一木,表情沉重地說道:“郎君,屬下忘了還有一件急事沒辦呢。”說罷他佝著腰一溜煙跑得遠了。
盧云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姐姐,好一會才訥訥說道:“姐姐,你剛才?”
盧縈回頭,伸手摸著弟弟軟軟的黑發,低聲道:“那玉早就碎了。”
“什麼?”
對上弟弟臉上的擔憂之色,盧縈彎了彎唇角,低聲說道:“你別在意,現在應該沒事了。”不管是陰謀陽謀,想來聽到她那一通話后,那些人也沒有心情與她這個小小的庶民兼婦人計較了。
盧云的同窗已先行一步,兩姐弟回到城中時,已到了午時。
盧縈在市集中買了一只雞,又購置了半斤豬肉,準備今天晚餐好好吃上一頓,給姐弟倆壓壓驚。
來到家門口時,陽嬸大著嗓門叫道:“阿縈,你回來啦。”她扭著肥腰走來,熱絡地叫道:“哎,你今天去哪了?早上那會,你那末過門的夫婿拖著一驢車的禮品過來了。可惜你不在。”
盧縈微笑道:“阿云今日休沐,我與他一道玩耍去了。”
“哎,你也走得太早了,那麼好的夫婿,都沒人招待,怪不好意思的。”
“沒事,他又不會跑了。”
盧縈這話本是順口說出,哪知陽嬸卻跳了起來,她瞪著盧縈,認真地警告道:“阿縈,你別仗著你生得好看,就不把夫婿放在眼里。大嬸跟你說啊,不說是成都那等地方,便是小小的漢陽城,比你好看的姑子也多得去呢。你可千萬不能輕忽了。”
她湊了過來,低聲道:“你父母雙亡,家無余財。你除了這張臉也沒有別的值得人稱道的地方。阿縈,你可千萬不要驕妄了。我跟你說啊,那一天我看到你那表姐叫阿因的,親親密密的與你那末過門的夫婿共坐一車呢。”
陽嬸說到這里,顯然是怕過于打擊到盧縈,便又急忙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你畢竟是與他定了婚約的,只要你行得正,那正室夫人的位置也輪不到別人。不過你以后要小心一點就是。”
聽到這個陽嬸還沒完沒了了,盧縈連忙陪著笑應合幾聲。等到陽嬸意興盡了,這才打開房門。
一進入房門,盧縈便忙著收拾房間。收拾妥當后,她又拿起那本中庸翻看起來。
感覺到屋里特別安靜,盧縈抬起頭來。
這頭一抬,她便對上低著頭,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塌上的盧云。從她這個角度看去,少年纖瘦的身形特別讓人感到孤單。
盧縈連忙放下書本,走到盧云身側,撫著他的頭發喚道:“阿云,別想了。”
把額頭抵著幾面的盧云搖了搖頭,好一會,他才聲音澀啞地說道:“姐姐,我剛才差點要被砍頭了,對不對?”
好一會,盧縈才低聲回道:“是。”
這個是字一出,盧云的身子劇烈顫抖起來。
看著后怕不已的弟弟,盧縈垂下雙眸,慢慢說道:“阿云,這世間便是這樣,無權無勢的人總是容易受欺。”
盧云還在顫抖,直過了好一會,他才艱澀地問道:“姐,要怎麼才能有權有勢?”
正在等著他這句話的盧縈徐徐說道:“以你我的身份,唯一的法子便是舉孝廉。”
盧云慢慢挺直腰背,甕聲甕氣地問道:“姐姐你說。”
盧縈低聲說道:“能被大儒和宿老們看中,能讓他們樂于把你的名聲遠遠傳揚出去,一要做到品性高潔,二要才華出眾。”她微笑著轉頭看向弟弟,一字一句地說道:“因此,從今天開始,弟弟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讀書,讀好書!多讀書!”她垂下眸子,把神光斂藏于內,“其他的,無論是行善還是揚名,全部交給姐姐便是。”
“姐姐,我知道了。”
傍晚時,美美地吃了一頓的盧縈姐弟正坐在房子外面,就著漸漸沉下地平線的太陽光看書時,一陣車輪滾動聲“格支格支”地傳來。
盧縈抬頭一看,眉頭大蹙。而一側的盧云則嘀咕道:“這個人又來了。”
來的人正是曾郎,盧云一直不喜他,因此語氣頗為不善。
盧縈把手中的《中庸》合起,朝弟弟說道:“阿云,回房中去吧。”她蹙起眉,低聲說道:“有所謂家丑不可外傳,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
盧云明白了她的意思,幫忙收拾起塌幾來。
這邊盧縈剛剛轉身,曾郎地叫喚聲便從身后傳來,“阿縈!”他大步走向盧縈,惱怒地喝道:“阿縈,你明明看到我來了,怎麼還躲?”
說罷他瞟向盧云,沒好氣地說道:“阿云你也是,都不知道什麼叫做尊敬長輩麼?就這樣還想舉孝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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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53:50
第十七章 直說
盧云臉色一青,還不等他回答,一側的盧縈已清清冷冷地說道:“曾郎前來可是有事?直接房里說吧。”說罷,她腳步一提便向房中走去。
曾郎臉色變了變,他感覺到,盧縈真的對他的態度變了,她看向他時,不再有敬慕歡喜,她跟他說話的語氣,也冷淡得讓人感到疏離,感到窩火。
忍住不高興,曾郎沉聲說道:“在這里就好了。”他想到自己前來的目的,擠出一個笑容,朝著盧縈放慢語調,溫柔地解釋道:“阿縈,那天你實是誤會阿因了,我與她真沒什麼。”
他頓了頓,想到自己想好了的拖延之計,便放柔聲音,輕輕說道:“我一直喜歡的只是你,要娶的也只是你啊,阿縈,你怎麼能屈解我呢?”
“是麼?”提步入內的盧縈回過頭來,她黑白分明的雙眸冷漠地看著曾郎,直盯了他一會,才冷笑道:“曾郎跟阿因也說過同樣的話吧?”
她,她怎麼知道?
曾郎臉色微變,不過轉眼他便收拾好情緒。蹙著眉不耐煩地看著盧縈,曾郎沒好氣地說道:“阿縈你這是不相信我了?”語氣嚴肅中帶著警告。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表情,盧縈是熟悉的,以往,凡是她做了拂逆他的事,或者說了他不喜歡聽的話,他便是用這種半警告半厭惡的語氣勸誡,讓她心虛害怕。而以往每一次,她也都退縮了,因為她在意他,因為她不想失去這個依靠,因為她已習慣了他的強橫和自己的卑微。
可現在,盧縈卻無動于衷。
她的心清清楚楚地告訴她,這個男子只是在虛張聲勢,一切,只不過是因為自己說中了他的心事罷了!
閉了閉眼,盧縈再次噙起一朵微笑,抬著頭,她直盯著曾郎,淡淡笑道:“是,我不相信你。”
沒有想到她真會這樣回答,曾郎一噎。
而這時,目光瞟到不遠處的巷子的盧縈突然說了一聲,“阿因也來了。”
什麼?
曾郎一驚,他回過頭去。這一回頭,他恰好對上一個急急放下車簾,藏住面容的身影。那身影,果然是阿因!
那個蠢女人,自己都給了她承諾了,她竟然還敢前來盯梢?
想到自己的計劃又要被破壞,曾郎實是有點惱火。
就在他青著臉喘氣時,盧縈淡淡的笑聲傳來,“曾郎,難得阿因也來了。要不,我們把她叫過來,曾郎你把你剛才跟我說的話跟她說一說?”她溫柔細語,“只要曾郎說了,阿縈便向郎君陪個不是。”
要他親口告訴阿因,他只喜歡盧縈,並且一直打算娶盧縈為妻?這怎麼可能?
曾郎一僵,閉緊了唇。
看到他這個樣子,盧縈哪里還有不明白的道理?這個男人啊,在自己面前是如此一說,背著自己只怕又是另外一說吧?
肯定了這一點,盧縈已厭煩起來,她腳步輕移,徑直走到曾郎的面前后,抬起頭,直直地凝視著他,緩緩的,一字一句地說道:“曾郎,男子漢大丈夫,當敢作敢當。你既然看中了別人,就不用再來搔擾于我了!至于那婚約之事,曾伯伯歸家之日,我與阿云會到你家中走一趟。”
這不是曾郎想聽到的,他青著臉,重重地說道:“阿縈,一直是你在胡思亂想。”說到這里,他聲音放軟,輕嘆道:“阿縈,別跟我鬧了好不好?你看,我都帶了一車的禮品送給呢。便是看在我今天來了兩趟的份上,你也別跟我鬧了好不好?”語氣是盧縈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溫軟。
見他還不死心,盧縈眉頭一蹙,她直盯著曾郎,冷著臉喝道:“曾家郎君,我說的話你聽不懂麼?我從來沒有與你鬧過別扭,我只是,不喜歡你了,厭惡你了,放棄你了,你明不明白?”
說這番話時,盧縈的聲音尖銳,再加上這用詞,那態度何止是惡劣?簡直都是尖酸刻薄了!·
曾郎哪曾受過這樣的氣?更何況給他這個氣受的,還是盧縈這個他潛意識中有點看不起的破落戶的女兒!
猝不及防的,一股怒火熊熊燃起,就在他脫口便要說出什麼狠話時,不知怎地,那沖到了咽喉的重話,對上盧縈那張清麗之極的面容時,卻給生生啞在了咽中。
正在二人面面相覷,氣氛緊張之時,突然的,一陣“格支格支”的車輪聲傳來。卻是一輛牛車出現在房子外面,接著,一個身著錦衣的中年人牽著一個少年走了下來,遠遠的,他爽朗含笑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敢問盧氏阿縈可在?”
陽嬸和曾郎,不遠處的阿因,以及左鄰右舍都是一怔中,盧縈最先反應過來,她上前一步,清聲回道:“小女子便是盧縈,不知這位君子?”
幾乎是她的聲音剛落,那中年人便是上前一步,低下頭,慎而重之地向她一拜。
這人一襲錦衣,舉止得體,做為同在漢陽城中生活的人,眾人一眼便認出,他是城東以絲綢生意起家的王大善人。這個王大善人生意做得極大,在陽嬸這些人的眼中,實是值得好好攀附的對象。
因此,他對著盧縈這麼施了一個大禮,頓時四下皆驚。
就在曾郎急急轉頭,驚疑不定地看向盧縈時,那王大善人嘆道:“犬子頑劣,幸得阿縈伸手相助。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王某備下一些禮物,還請小姑子收下了。”
說罷,他揮了揮手,當下走出四個壯仆,那些仆人抬著二個木箱,大步走了進來。
看到這情景,曾郎雙眼晶亮,他記得,父親在離去時,曾經說過,要他好生結交本城的一些富商官吏的,想到這里,他轉向盧縈,高興地問道:“阿縈,王大善人為什麼要感謝你?”他眼珠子一轉,又忖道:如果真是救命之恩的話,這區區禮物哪里能夠?恩,阿縈是個無知婦人,這事還得由我來運作。
在他想來,只要操作得當的話,這一次的救命之恩,足能為他曾府打開一條富貴大門,讓他的坐騎由驢車變成牛車也是簡單之事。
越是這樣想,曾郎便越是激動,因此他緊盯著盧縈,迫不及待地等著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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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54:26
第十八章 感謝
盧縈瞟了他一眼,卻是理也不理。
眼看她這個時候還跟自己置氣,曾郎一陣惱火,他伸出手把盧縈一扯,正要拉到一旁勸一勸,驀然的,又是一陣清朗的喝叫聲傳來,“敢問盧氏阿縈可在?”叫聲中,四個亭亭玉立,打扮得勝過尋常閨秀的侍婢曼步走來。
在眾人的注目中,盧縈說道:“我就是。”
她的聲音一落,四個侍婢同時一笑,她們徑直走到盧縈面前,朝著她盈盈一福后,一個侍婢恭敬地說道:“我家主母說,姑子對我家小郎君有相助之德。區區薄禮,還請姑子不要嫌棄。”她們彎下腰,把捧在手中的木盒恭敬地放在盧縈的面前。
看到四個美婢離去的身影,陡然的,曾郎驚喜地說道:“我記得她們,她們是常府的人!”常府,可是出過兩個官員的,其中有一位官員在成都還頗有話語權。而那位同樣出自漢陽,又位高權重的官員,正是他父親想要結交的對象!
當下,曾郎嗖地一下轉過頭,無比驚喜地打量著盧縈。真覺得盧縈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耀眼過。
這次直到王大善人也離去了,曾郎才大步走到盧縈面前。他低著頭看著盧縈,想了想后,咧嘴笑道:“阿縈,快跟我說說,你是怎麼相助他們的。那王大善人說你救了他兒子,可你只是一個弱女子啊。你快說說,當時是怎麼救的。”
他顯然有點激動,語速又輕又快。
盧縈抬起頭來,她看了一眼曾郎,又瞟向他身后,尋了一陣后,盧縈說道:“噫,阿因呢?”
“現在別管她。”曾郎沒好氣地說道:“我在跟你說話呢,你不要扯遠了。”
盧縈彎了彎唇,淡淡說道:“看來曾家郎君聽不懂人話啊。我說了,我們之間再無干系!”她的表情冰冷,語氣更冰冷。
曾郎一怔。
他直直地盯著盧縈,盯了一會,狐疑地忖道:不對勁,阿縈對我的態度變得太快,莫非,她是攀上了什麼高枝?
這個想法一出,立馬便被他自己肯定了。于是,他雙眼陡然一寒,薄唇也抿得死緊。
與此同時,被盧縈掂記的阿因,正怏怏不樂地坐在回返的驢車中。
數了一會手指,她忍不住聲音一提,喚道:“阿男,你去打聽一下,看看那盧縈到底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是。”
馬車晃了晃停了下來,不到二刻鐘,馭夫阿男跑了過來,喘著氣道:“五姑子,我可打聽到了。嘿嘿,那事可傳得真開啊。今天不是那個什麼邱公遇刺嗎?當時刺客是混在十幾位學子當中下手的。本來那些學子都被抓住了,是表姑子出面找到了真兇才獲救,所以那些學子的父母都十分感謝表姑子。”
阿男的聲音一落,阿因臉上一陣扭曲,她尖聲叫道:“不可能,那麼大丈夫都找不到真兇,憑什麼她一個小姑子就可以?這里面一定有問題。”
“是真的,五姑子,要不你去聽聽,大伙現在都討論得歡呢。好些人都在說,沒有想到表姑子會是這麼聰明的人。”
不說阿因又是不信又是氣恨,這邊的曾郎又驚又疑之下,不由湊近盧縈想要說幾句好話。
可在這時,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兩個家境普通的學子,由父母帶過來,想到盧縈面前叩頭謝恩呢。
這個盧縈哪里敢受?她嚇得連忙閃開,最后好說歹說,才收下他們送來的雞蛋大米之類的小禮物。
接下來,曾郎更是找不到與盧縈獨處的機會了,一個又一個的家長趕了過來,有的表示謝意,有的奉上禮物。直折騰到天完全黑了,那些人才一一離開。
而那些人一走,盧縈便入了房,曾郎正要追上,卻被盧云從旁摸出一把掃把趕得退了好些步。
不甘不願地退到地坪中,曾郎臉色青白交加,最終還是忍不住叫道:“阿縈,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來。”說到這里,他狠狠剜了一眼盧云,不過這個時候盧云正在般著禮品入房,根本沒有注意。
坐上自家的驢車,聽著車輪傳來的“格支格支”地滾動聲,一直陰著臉的曾郎忍不住與馭夫說起話來,“阿根,你知道嗎?今天來盧府的那些人中,有半數是漢陽城的富戶官吏呢。”
阿根甩了甩鞭子,在重重抽了一下驢背后,憨憨地笑道:“這個自然,能送孩子去學堂的,可不都是好人家?”
這話曾郎愛聽,他嘆息道:“是啊,都是好人家。救了七個大戶人家的子侄啊,利用得當,可不是一座座金山銀山?”事情的緣由,這時他已經完全打聽清楚了。
越是尋思,曾郎便越是心中癢癢。好一會,他才嘆道:“可惜,阿縈實在太倔了。那些禮品算什麼?自家孩子的性命豈是禮物能夠替代的?哎,怎麼做出這等事的不是我?”
不過轉眼,他又興奮起來,“阿縈可是與我有了婚約的末過門妻子,她行了恩惠,便等于是我行了恩惠,這一次父親回家后,我得與父親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怎麼把這事利用起來。”
他說得興高采烈,熟知他一些舉動的阿根卻詫異了,好一會,阿根小聲問道:“郎君,你不是說不想娶阿縈。想娶那平氏的姑子阿因為妻嗎?”
曾郎哼了一聲,淡淡說道:“這不相沖啊。我可沒有想過放棄阿縈的。她入了我家的門,當了妾室,那恩惠也一樣是我這個夫君的啊。”曾郎今天顯然心情極好,難得地解釋起來,“阿因與阿縈畢竟不同,阿縈今天難得的聰明了一把,不過這種事千載難逢,算不得什麼。比起她來,有那麼好家世,又有那麼多嫁妝的阿因,才是更值得娶回家籠絡的。”
說到這里,他自言自語道:“再說,我娶了阿縈,阿因就肯定輪不到我沾手。可我娶了阿因就不一樣了,到時,阿縈還會是我的。這買賣,怎麼算怎麼值。”
聽到這里,阿根沉默起來。他想起剛才盧縈對待曾郎的那個態度,不由忖道:阿縈那樣子可認真呢,郎君可別到時兩個姑子都得不到。不過他也只是想想,可不敢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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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54:58
第十九章 禮物
曾郎一走,姐弟倆便高高興興地把房門鎖緊,再在房中堆把一把柴火,對著光亮翻看起來眾富戶送的禮物來。
先打開的是王大善人的木箱,果然不出盧縈所料,這二箱子全是布料,雖然只是一些極為普通的緞布,對于貧寒已久的姐弟兩來說,卻也是一份厚禮了。
翻看著這些一看就是存久了,放剩下的緞布,盧縈唇角扯了扯,低聲道:“果然。”
盧云聽不懂,他轉過亮晶晶的雙眼好奇地問道:“姐姐你說什麼?”
盧縈微笑道:“我說,果然不是一些好布料。”她轉過頭看向弟弟,溫柔地解釋道:“王大善人家財物無數,按道理,我對他的有救命之恩,他送的東西怎麼說也得有些份量,便是送上百兩黃金,那也是應當之事。不過我們無父無母,我又是個弱女子。這樣的身份便是有恩,卻也不必重謝。”
她看著盧云,認真說道:“所以阿云,哪怕是你對別人有恩,如果你地位不夠,那份恩情也不會有多少人看重的。”
這個盧云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呆了呆,抿著唇點了點頭。一時之間,得到這麼多意外之財的興奮大減。
看到弟弟有點怏怏不樂,盧縈一笑,她伸手撫著弟弟的軟發。哪知她的手一碰上去,盧云便漲紅著臉不高興地叫道:“姐,我是男子漢了,你不許摸我的頭。哼,也不許笑。”
“好好,你是男子漢。”盧縈一笑抽回手,“阿云,我們應當高興啊。你想,當時我挺身而出,可不是為了那些人。所以雖說我對他們有恩,那恩情也不過如此啊。他們能送來禮物已經不錯了。再說,這些禮物可是能換銀錢,能讓我們過上一陣好日子的哦。”
盧云知道姐姐是勸自己放正心態,他點了點頭。
把木箱重新蓋好后,姐弟兩人打開了堂府送來的四個木盒。
木盒不大,里面放置著一些銀制的首飾,仔細一看,還有一把金釵。這些禮物同樣與王大善人家送的一樣,看起來雖然多,卻是些不值錢的物事。當然,這個不值錢是會對有錢人來說,對于姐弟兩人,還是大有用處的。
盧云站起來,把所有的禮物翻看一遍后,嘀咕道:“一個個擺出那麼大的陣勢,哼,送來的東西卻不過如此。”
盧縈彎著腰,把這些禮物一一收好,嘴里則回答道:“他們之所以擺出那麼大的陣勢,是想讓眾人知道,他們是知恩圖報之人。送來的東西不過如此,那是因為我們貧寒不值得他們禮遇。看來還是聖人說得對,世人來往,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要讓他人不敢欺,起先得具有一定的勢。”
這一個來月,她日日研讀聖人經典,讓她驚喜莫名的便是這些:其中蘊含的深意她竟是一下子便理解透了。難怪俗話說,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原來世人紛紛擾擾,所作所為,卻是有跡可尋。
姐弟倆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把所以禮物都清點個遍,又一一收好后,時辰已經不早了。
望著外面的天空,享受著從門縫中透的春風。盧縈算了算,說道:“這些折算成錢財的話,應該值得十八九兩金。阿云,我就把它們售賣出去,然后置一處房第可好?”漢陽靠近成都,也算是文華薈萃之地,這里的房價著實不便宜。這些財物再加上那個貴人送的金餅,應該可以賣到一處位置靠里的小房子。
盧縈曾經想過,可能姐弟倆得在這平府借給的房子里生活好些年了。真沒有料到,這麼快她們便可以有自己的家了。
聽到的話,盧云問道:“姐,這麼多錢啊?我們不存下來嗎?”他自小到大,都沒有見過這麼多錢過,一時真舍不得全部花銷了。
盧縈淡淡說道:“不能。大伙都知道我們得了富戶送來的禮物,如果不花銷出去,說不定我們的性命都會有危險。”說到這里,她直起腰,認真地說道:“所以,我們不但要花出去,而且還要當著所有人的面花出去。我會叫來錢叔的驢車,這些緞布銀飾的盒子,也不必去掉。就這樣一起賣。”
“恩,聽姐姐的。”想到自家馬上就可以換高大明亮的房子了,盧云不由笑了起來。歡喜了一會后,他提醒道:“姐,你真要與曾家郎君解去婚約麼?他好似不願意呢。”
盧縈沉吟了一會,慢慢說道:“他原先可能是願意的,只是經過今天,怕是心中會犯嘀咕。”她也不在意,揮了揮手讓弟弟別多操心,“先不用管。他便是不願,我終會找到法子讓他願意的!”
“好呢。”盧云干脆地應了一聲,回頭看向姐姐,高興地想道:從姐姐傷好之后,真的變了很多。不過我喜歡她這種變化。
第二天,盧云沒有去上學,而是幫著盧縈,把昨晚上得來的禮物搬上了隔壁錢叔的驢車。在搬禮物時,他們的房門大敞,引得陽嬸等人不停的伸頭瞅著。
陽嬸在房子中轉了一會,走到驢車旁時,撫著那大木箱忍不住說道:“阿縈,這里都是什麼呢?給嬸嬸瞅兩眼好不好?”
盧縈正等著她這句話,聞言笑道:“好啊。阿云,你把箱子都打開給陽嬸瞅一瞅。”
“恩。”幾乎是盧云剛剛應下,四下的鄰居們一窩蜂地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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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55:34
第二十章 買新房
盧云低著頭,很是認真地打開兩個木箱。在眾人有點失望的眼神中,他再把木箱蓋上,又打開了常府送來的四個小盒子。轉眼,四個盒子里裝的銀制首飾還有那一個金釵都呈現在眾人眼里。
陽嬸有點失望,又不免有點高興,她抬頭向著已經坐在驢車上的盧縈笑道:“阿縈啊,你這下可發了,這些東西,少說也值好些金子呢。”
盧縈顯得很歡喜,她笑容滿面地說道:“是啊,我昨晚還跟阿云說,一換到錢財,馬上就去賣一間房子。也省得總是占外祖家的便宜。”
“阿縈好盤算呢。”“這樣安排沒錯。”“還是阿縈會想事。有了房子,你弟弟以后說親也容易些。”
自見到這些錢物后,陽嬸等人已興致大減。當驢車離去時,盧縈遠遠地聽到他們地議論聲,“我還以為有多少東西呢。”“是啊,當時看那陣勢,還以為送了什麼寶物來了。”“那些有錢人可真摳門。”
不管是緞布還是銀飾,都是硬通物,因此用不了半個時辰,盧縈的手中便多了二十兩黃金。
姐弟倆都在漢陽生活多年,對于各處的房子都心中有數。兩人直接來到盧云的學堂旁,在相隔兩百米的一個巷子里,買了一個包括廚房和雜物房在內,僅有六個房間的小院子。
這個院子房間不多,又離街道有點距離,所以房價偏低,再加上院子里樹木森森,一棵生長了數百年的大榕樹罩著整個房子,顯得格外的幽靜。盧縈在幾個月前看到這院子要出售時還曾幻想過擁有它,現在總算如願以償了。
院子雖說是價錢不高,卻也足足花了盧縈二十六兩金,現在,盧縈只剩下一兩多金和五十二枚五銖錢了。
可不管如何,他們總算有個家了。
姐弟倆圍著房子轉了一圈,一時歡喜不盡。直過了好一會,盧縈才開口道:“阿云,我去把家里的藏書都搬來,還要給這里添置一些被子木桶什麼的。你且去平府一趟,把我們搬家的事說一說,記得讓他們來收回木屋。”
“恩。”
“平府的人不管怎麼說,都是你我的長輩,記得要客氣一點。不管他們說什麼,千萬不要逞強頂嘴。你以后是要舉孝廉的,不能在這種小節上壞了名聲。”
“恩。”
“有人問起,你便把我們所得的金子和這房子的事實話實說。”
“恩。”
看著弟弟急急離去的身影,盧縈嘴角一揚。她摸了摸懷中的金子和五銖錢,暗暗忖道:需要添置的東西實是不少,這些錢只怕還少了。得按最需要的開始購置。
想著想著,她回頭打量著自己與弟弟的家,不由又揚唇微笑起來。
曾郎回到家時,天色已晚,母親已經睡下。
第二天,他在練了一會騎射后,遠遠看到母親坐在桃花樹下曬太陽,便趕了過去。
他一走來,站在他母親身后的兩個婢子,都粉面含笑,媚眼生波起來。
這兩個婢子,是曾郎自己購回來的,是他精挑出來的顏色好的女子。早就被他沾了身,只等新媳婦入了門便可收房。
因這兩個婢子都是出身貧寒的原故,有時曾郎看到她們,總不免想到盧縈。想著,盧縈要不是有個平氏的外祖家撐著,只怕早就與她們一樣,為人奴婢,任人玩弄了。
他家曾經也貧寒過,自日子過好后,曾郎在昔日同伴面前,總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心態。在盧縈面前時也不例外。因此有時候他一想到自己要娶一個差點為奴為婢的姑子為妻室,心中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郁悶和羞辱感。
曾郎大步走到母親面前,對著一臉寵溺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他恭敬地喚了一聲,道:“母親,孩兒有一事跟你商量。”
“什麼事,你說吧。”
“我昨晚到了阿縈家里了。”一提到盧縈,他母親便冷下了臉。曾郎端起面孔,坐到母親的對面認真地說道:“母親你猜我看到什麼?我竟是看到那王大善人,還有常府的人紛紛抬著禮物前來感謝阿縈。”
他身子微微前傾,把事情經過跟母親說了一遍后,昂著頭興奮地說道:“孩兒以為機會難得,操作得好的話,對父親對我們家都大有好處。母親你看呢。”
曾母沉吟起來,尋思了一會后,她抬頭說道:“你說得對。恩,你馬上去盧家,要那賤婢馬上把禮物全部還回去。”頓了頓,她強調道:“送還禮物的過程中,你全程陪同。對了,把你父親的名刺一並帶上。哼,救命之恩,哪是區區小禮便抵消的?記著,這次登門,你務必要讓他們知道,盧縈施的恩便是我家施的恩。而你的父親,乃是堂堂校尉,他們送的禮物太寒酸,配不上我家的門面,也當不起他們兒子的一條命。”
曾府雖然門戶不大,不過一切里外都是曾母在應對,她在兒子心目中地位頗高。
聽了母親地提醒,曾郎雙眼一亮,拍著大腿說道:“母親說的是。孩兒這就趕去。”剛站起來,他回頭說道:“母親,父親的名刺好似用完了。”
他母親斷然說道:“馬上去制。一定要在今天把名刺制好。哼,拖得久了,說不定那賤婢做出什麼蠢事來,誤了我家大事。”
“好。”
曾郎做事倒真是雷厲風行,日上中午時,他便令人制好了父親的名刺。拿著這制作精美的名刺,他坐上驢車,急匆匆趕向盧府。
二刻鐘后,他的驢車停在了盧府外。見到那小小的幾間矮房子全部房門大開,里面空無一物,曾郎心中一驚,一個箭步沖了過去。
房間中空空蕩蕩的,竟是被人搬了一空。望著被春風一吹,便四下搖晃的破門爛窗,曾郎轉過身,大步來到陽嬸家。
陽嬸正坐在太陽下編著草鞋,見到曾郎過來,連忙站起來笑道:“是曾家郎君啊。你是來幫阿縈搬家的嗎?郎君來晚了,剛剛她叫上幾輛驢車,把家當全部搬走了。”
“搬家?”曾郎臉上一沉,皺眉問道:“好好的,她為什麼要搬家?”
這話一出,陽嬸一怔,她沒有想到搬家這麼大的事,盧縈都沒有跟夫婿商量過。
陽嬸呆了呆后,馬上笑呵呵地回道:“原來曾家郎君不知啊?是這樣,阿縈一大早便叫人把那些禮物售出去了,然后她用那售賣得來的錢購了一間新房子。這得了新房,不就忙著搬家了?”
什麼?盧縈擅自把禮物售賣了?還用那些錢購置了一間新房?
一路上早就盤算好一切,對自己設想到未來極其自信的曾郎,直覺得被什麼東西重重擊在胸口,直令得他好半天還有劇痛!
虎著臉,他沉怒地說道:“她搬到哪里,陽嬸可是知道?”
陽嬸搖了搖頭,埋怨道:“我問了幾遍,阿縈也真是的,連個地方都說不清。”
這話直如火上澆油,曾郎差點跳了起來。
咬著牙,他又問了幾戶鄰居,奈何那些人都是吃干飯的,竟沒有一個人知道盧縈搬到哪里去了。
騰地轉身,曾郎便想趕到盧云所在的學堂堵人。可才走出幾步,便又停了下來:現在趕去還在鬼用?那些禮品賣都賣了,得來的錢也都花光了!
忍著恨,曾郎郁怒地想道:阿縈真是個蠢物,那麼些鍛布銀飾便打發了她!哼,要是由我經手,那好處少說也是她所得的十倍二十倍。到時我高興了,光手指縫漏給她的,也有一間院子錢!蠢物!當真是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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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55:56
第二十一章 計劃
曾府。
曾母坐在自家院子里,享受著婢女們精心奉上的糕點。
她的丈夫現在是校尉了,在漢陽這地方,他們家也算是混出點樣子了。喜歡顯擺的曾母一直在努力學習著那些貴婦人的舉止。
此時太陽正暖,坐在陽光下,曾母瞇著眼睛忖道:常府那個大官,聽說與洛陽來的貴公子走得近。恩,常府欠的這個人情,便等夫君回來后,商量了再提要求。至于王大善人家,得讓他們的綢緞生意讓出一分來。哼,他要是不給,我便讓盧縈那個賤婢出面說他們家忘恩負義,逼也要逼著他吐出一塊肉來!
享受著春日的陽光,曾母一戶一戶地算著,尋思著自家應該索取些什麼好處,如果對方不願意,又得怎麼應對。
琢磨了一會,曾母吁出一口氣,興奮地想道:今年當真是我曾府的幸運之年啊。被陽光照耀得睜不眼的曾母,尋思著自己以后穿金戴銀,奴婢成群,在漢陽街中走動時,人人低頭不敢直視的風光,不由喜得坐也坐不住了。
就在這時,她一眼瞟到了急匆匆沖進來的曾郎。
看到兒子一臉的怒意,曾母站了起來,寒聲喝道:“孩兒因何惱怒?莫非是那個賤婢不同意了?”她厭惡地呸了一聲,道:“那個沒有見過世面的賤婢,她敢不肯?我立馬解了這樁婚事,讓她哭去!”
聽到母親的話,曾郎臉上的怒意更濃了,他沖到母親對面坐下,拿起茶盅一口喝下,恨聲道:“我會怕她不同意?母親你不知道她有多蠢,她竟然一大早便把那些禮物全部售出去了,換來的錢財,給購了一間房。”
“什麼?”曾母大驚,緊接著,她眼前一陣天花亂轉。
看到母親搖搖晃晃,曾郎一怔,兩個婢女已慌忙扶起了她。
被扶著的曾母,臉色很是不好,青中帶著紫紅,竟有著血氣沖心的征兆。曾郎一驚,聲音一提大喝道:“快,快去叫大夫。”
“是,是。”一個婢子轉身便跑。
曾郎上前兩步扶著曾母,低聲喚道:“母親,母親?”
曾母艱難地抬起頭來,這個時候,她只覺得前額處像綁了一塊石頭,又重又沉又悶,胸膛里的心臟,更是突突地跳得慌。她不敢說話,也不敢睜眼,一開口便是腥氣直沖,一睜眼便是一陣眩暈,整個人搖搖晃晃著,仿佛隨時會倒下。
婢女在她胸口撫了一陣,她又緩了幾口氣后,曾母跌坐在塌上,扭曲著面孔恨聲說道:“那賤婢,竟敢,毀我家的前程!去,去告訴她,我們要解除婚約,我兒娶誰也不會娶她這個,敗家婦人。去,就去告訴她。”
“是,是,母親你別動怒,別動怒。”
不說曾府中的雞飛狗跳,盧縈把東西購置齊當,把新家打掃一番,勉強可以住人后,盧縈和盧云姐弟已累得動都不想動了。
第二天,盧云去學堂,而盧縈則繼續購置家當,打掃新房子。
把一切處理妥當后,已是下午了。剩下還有一些,不過都不用急于一時。
到得這時,姐弟倆這些天存下來的,已只剩下十枚不到的五銖錢了。盧縈尋思著,從明天起,又得重新賣字了。
洗了個澡,盧縈細細尋思了一會后,提步朝平府走去。
她沒有直接進入平府,而是找到門子,讓他給平因帶一句話后,便站在巷子里侯著。
不一會,平因便趕來了。
望著匆匆趕來,看向自己時,神色頗為復雜的平因,盧縈淺淺一笑,說道:“阿因,找個偏靜地方說話吧。”
“恩。”
兩女一前一后,來到平氏的一處荒蕪了的廢舊房子前。
站定后,平因側過頭四下張望著,就是不敢看向盧縈。
對于表姐這個模樣,盧縈抿了抿唇。她垂下眸,慢慢說道:“表姐可知道,昨日曾郎與我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平因心里問著,不過面子上,她還是低著頭。
盧縈盯了她一眼,微笑道:“他說我聰慧過人,還說我救的人中,有七戶都是了不起的人家。別人想與那些人家結識都要費老勁。而我卻輕而易舉地成了他們的座上賓。”
平因臉色陡然變得蒼白。
望著這個一臉愴惶的表姐,突然的,盧縈心中涌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同情。不過,她心腸素來不軟,雖然憐憫,卻該算計的還是要算計。
抬起頭,盧縈定定地看著平因,看了一會后,她垂眸說道:“其實,我心里知道,曾郎心慕的人是表姐你……”
平因猛然抬頭看向盧縈。她唇動了動,眼中漸漸浸出一抹水光。楚楚可憐地看著盧縈,平因這模樣簡直就是在說,阿縈,你既然知道我們兩情相悅,那你就成全我們吧,我求你了。
盧縈卻沒有看她,而是接著說道:“我這人向來不喜強人所難,曾郎如果想要退婚,我不會咬著不放。”在平因滿面的喜悅中,盧縈慢慢說道:“不過,我已經十五歲了,這婚約一解,怕是再也找不到好人家了……所以阿因,你要我放開曾郎也不難,不過我這損失,得拿錢來彌補。”
說罷,她悠然轉身,直走得遠了,她最后一句話還在空中飄蕩,“如果想好了,等曾伯父回來時,你就讓穩叔跟著我一道上曾府的門吧。”穩叔,是平因的舅舅,也是平氏四房最信任的人。
唇角扯了扯,盧縈一步回返一邊尋思:等得了阿因的銀錢,我就上門退婚。穩叔這人向來穩重知禮,有他跟著我上曾府的門,平因心里肯定踏實,省得以為我得了錢不辦事,或者跑到曾府里故意說她的壞話。
至于我嘛,我只要小小運作一番,就可以通過穩叔的口,讓平因的父母知道,曾郎是個什麼樣的人,曾母更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哼,人算我一尺,我就還人一丈!曾郎啊曾郎,我不但要退婚,我還要讓你娶不到阿因!我要讓阿因的家人看清你和你家人的面目,讓你在漢陽城中臭名遠揚,再也尋不到好親事!
她畢竟已有十五六歲,退婚的事處理得不好,不但對她的名聲,損害會非常大,甚至對她弟弟的前程也會有影響。盧縈從來就不是一個善良偉大的人,甚至可以說,她是一個有仇必報,僅憑感覺便敢絕然行事的陰狠之人。她想,婚是一定要退的,可退婚一事,為什麼毀的不能是曾郎的名聲?我為什麼不能扮成無辜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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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56:27
第二十二章 值多少錢
盧縈走著走著,身后傳來一陣熟悉的喊叫聲,“是阿縈嗎?阿縈阿縈!”
盧縈轉過頭來。
矮小的陽嬸顛顛地跑來,圓圓的臉上泛著汗光,她靈活地在人群中鉆來鉆去,轉眼便站到了盧縈的面前。
抬頭打量著眼前這個小姑子,陽嬸不由驚道:怎麼兩天不見,阿縈好似又變好看了?其實,兩天時間哪里可能讓一個人變化太大?陽嬸不過是這兩天都在嘀咕盧縈,陡然看到她精神煥發,容光照人地出現在眼前,不由與印象中,那個總是臉色青白的盧縈相比較罷了。
“陽嬸,你這是?”
對上盧縈疑問的表情,陽嬸笑得牙齦都露出來了,她責怪地說道:“阿縈啊,你們姐弟到底搬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這兩天你家那個曾郎找你找得慌呢。”
曾郎麼?
盧縈一笑,低下頭來。
見盧縈淺淺笑著,那模樣說不出的俊俏,陽嬸心中一陣嗟嘆后,忍不住提醒道:“不過他的臉色不好,阿縈,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惱了他?”想了想,陽嬸建議道:“你這樣避開他也對,等他火氣消了些再見面便是。反正阿縈生得俊,你那曾郎不可能真惱了你的。”
聽到陽嬸左一句右一句,帶著關懷和勸慰的話,盧縈抿唇一笑,她點頭道:“嬸子說得對,我也是這樣想的。”放輕聲音,她不好意思地說道:“才買了房子,手頭實在緊。等過個陣子,我與阿云會擺上一桌酒,到時陽嬸可要賞光才是。”
看看,這讀了書的姑子就是文雅,說的辭兒都是聽不懂的。陽嬸笑得見眉不見眼,連忙點頭應好。
又與陽嬸說了一會話后,盧縈轉身朝家里走去。
此時天已傍晚,大片大片的紅霞染在西邊,美麗的天空,配上青翠的樹木,艷麗的花朵,直讓人心中一陣愉悅。
瞇著眼睛欣賞了一陣,盧縈暗暗忖道:如果永遠這樣下去,不用嫁人可有多好?
有了新房子,錢也花得差不多了,姐弟兩人又忙活起來。盧云一放學,又與姐姐寫起字來,一直寫到夜幕完全籠罩在天地間,兩人才收起筆墨,美美地吃了一頓晚餐。
第二天,盧云照常上學,而盧縈則是上午用來翻閱書簡,下午繼續寫書。到得傍晚時,她的籃子里又有了十三根竹簡。
提著竹簡,盧縈朝盧云的學堂走去。
遠遠的,還沒有靠近學堂,盧縈便看到身材高大的曾郎低著頭在那里踱來踱去,那表情顯得很不耐煩。
看來是在等自己啊。
盧縈唇角一揚,她看了一眼學堂,忖道: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
當下,她停了腳步。
盧縈剛要轉身,又看到了另外一個熟悉的身影,卻是一個婢女正從一輛驢車上跳下,探著頭鬼頭鬼腦地張望著。她在對上曾郎時,還立馬頭一縮,躲了起來。
盯了一眼那驢車,盧縈微笑:阿因也來了。看來自己新換了住處,這兩人沒法找到自己,只能到這里逮人啊。
尋思了一會后,盧縈向后退出幾步,躲到了身后的巷子里。
二刻鐘不到,一個壯漢急急走來,只見他走到轉來轉去的曾郎面前,也不知跟他說了一句什麼話,當下曾郎急急爬上驢車,不一會功夫,便駛得遠了。
總算走了。
見到曾郎離去,盧縈勾了勾唇,她提步走出。
才走到學堂門口,平因的婢女便碎步跑了來,她神色復雜地盯著盧縈,低聲道:“表姑子,五姑子找你。”
“好。”
盧縈爽快地應了,提著籃子,跟在那婢女身手向平因的馬車走去。
見盧縈來到身前,平因掀開車簾,她低下頭,乖巧溫柔地喚道:“阿縈,上來說話罷。”
盧縈爬上驢車,一陣西西索索中,平因從車壁拿出兩個木盒,低聲道:“阿縈,你要說話算數!”
說罷,她把兩個木盒推到盧縈面前。
真送錢來了?果然是個聽話的。
盧縈微微一笑,順開了木盒。
木盒很精致,里面的首飾也還不錯,精巧的雕工使得這些小巧的耳飾和發釵流露出不同凡俗的美感。可惜,光澤略暗,顯然是些陳舊的。
在盧縈打開木盒時,平因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屏著呼吸,只是盯著她,等著她開口。
這兩個木盒,只是她私房中的一小部份。是她平素特意整理出來,專門打賞人用的。她想,這次就當是打賞給了盧縈吧。
就在平因的大氣都喘一下時,車廂內,傳來盧縈的輕笑聲,“五表姐還和往昔一樣啊。”她慢條斯理地蓋上木盒,再把它們推到平因面前。然后轉身,把車簾一掀便準備下車。
看到她這樣,平因忍不住叫道:“阿縈,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盧縈自顧自地下了馬車,說話的語氣更是淡淡的,“沒什麼意思。我只是突然間不想與曾郎退婚了。”
什麼?
平因臉色一白,她忙不迭站起。卻不意站得太猛,腦袋在車頂上重重一撞。
一陣悶哼后,平因急急捂著腦袋,朝盧縈喚道:“阿縈,你別這樣……”
她叫得急,盧縈卻沒有停步,她只是提起籃子,悠然丟下一句,“曾郎長相俊朗,家世了得,性格又溫柔多情,這樣的如意郎君,在五表姐的心中卻不怎麼值錢哦?阿因,你那兩個木盒,還是留著打賞奴婢啊,阿縈再窮,也犯不著用一個大好的如意郎君來換這麼點窮酸東西!”
聲音帶著輕笑,說話的語氣也是輕飄飄的,不過話里話外,卻還是在嫌少。
平因看了看手中的兩個木盒,紅著臉咬牙想道:她說得對,我這麼歡喜曾郎,我要堂堂正正地與他在一起,怎麼能吝惜錢財呢?
想到這里,平因朝著馭夫急急說道:“我們回府,快點。”
馭夫應了一聲,驅著驢車向平府返回。走了幾步后,坐在平因旁邊的小婢女忍不住嘀咕道:“姑子,剛才表姑子的話好生奇怪哦。”
平因心不在焉,“什麼奇怪?”
婢女尋思了會,歪著頭說道:“婢子也說不出來。就像,就像曾家郎君是個物事,表姑子正論斤稱兩地把他作價買賣似的。”
平因一怔,直到驢車駛到了家門口,她還是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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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56:48
第二十三章 還是挺值錢的
不過婢女的話,怎麼也不會影響到平因的決定。因此她一跑到閨房,毫不猶豫的,便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錢都拿了出來。
一邊跟在她身后跑著,那婢女一邊小小聲地說道:“姑子,會不會太多了?”
平因咬著唇,她的臉上還帶著剛才被盧縈斷然拒絕后的蒼白,“這些錢不算什麼,我只要她答應。”是的,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比起能夠堂堂正正地成為曾郎的妻室,這點錢財算得什麼?
平因一路上緊趕急趕,來到學堂門口時,總算見到盧縈還在。
只顧歡喜的她竟然沒有注意到,學堂里的學子們早就散去了,可盧縈為何還在與她的弟弟在那里閑扯著?這不是等她是什麼?
驢車一溜煙駛到盧縈面前,望著那個被煙塵逼得雙眼微瞇的少女,平因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她爬下驢車,把六個木盒一股腦兒拿下來擺在盧縈的面前,緊張得鼻尖直冒汗,“阿縈,你打開看看。我所有首飾和零花錢都在這里了。”說到這里,她縮了縮鼻子,眼中泛著淚光,“阿縈,求你了。”
盧縈低頭,她動作隨意地打開一個木盒瞅了兩眼后,點了點頭,隨手把它們放在籃中后,清聲說道:“我說話算話,等曾伯父一回來,我就上門退婚。到時你記得把穩叔叫過來。”想了想,她把自己新家的地址說了一遍,勾唇淺笑,“阿因可聽清了?”
“聽清了。”平因真把錢財都交出去后,心又惴惴不安起來。
見她盯著自己只是不說話,盧縈揚了揚唇,微笑道:“你怕什麼,我的家住哪你都知道了,難道我還能跑了不成?”
平因一聽,不由想道:是啊,她們只有姐弟倆,料來也不敢欺騙于我。
這時,盧縈認真地打量了一陣平因后,說道:“我定然會向曾伯父退婚,也定然會把婚約成功解除。不過話說到前頭,我可不管你與曾郎的婚事成不成!”
平因點頭,自信地說道:“這個不要你管。”真是笑話,曾郎對她是那麼的情深意重,只要盧縈願意退讓,他們定能幸福美滿地生活一輩子。阿縈一個破落戶,有什麼本事能管她與曾郎的姻緣?
在平因的一路護送下,姐弟倆人回到了新家。直目送著平因遠去,盧云才轉過頭,詫異地問道:“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盧縈勾了勾唇,淺淺笑道:“我不是跟你說過,等曾伯父一歸家,便上門退婚嗎?是這樣,我趁現在婚還沒有退,把那人賣了一個好價錢呢。”
“曾郎?”阿云驚道:“姐姐,你說的是賣一個好價錢的是曾家郎君?你跟五表姐說,要讓你心甘情願地退婚,她就得拿錢來?”說到這里,他瞪大雙眼看著姐姐,一時又有點想笑,一時又說不出的古怪。
這種古怪,莫過于姐姐的變化。以前姐姐雖然也冷靜,可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那麼嚴肅的事她都當兒戲了。
點了點頭,盧縈轉身,把大門一關后,她回到房中專門地數起首飾來。
平因的家境富裕,她又一向得父母寵愛,這首飾還真不少,其中上好的精美金飾便有八件之多,更別說其中一個木盒中,那滿滿半盒子的金葉子了。
盧云一進來,便被一片金光耀花了眼。
老天,這架式比上次那幾家富戶送來的還要多。
呆了一陣,盧云有點不安起來,“姐,要是以后阿因反悔了,過來討要怎麼辦?”
盧縈抬頭瞟了一眼弟弟,淡淡說道:“進了我袖袋的東西,還能輕易被要回去嗎?”她把木盒關起,輕哼道:“別小看了你姐姐。”
“哦。”盧云安全了,他好奇地問道:“姐,這麼多錢拿來做什麼?”
做什麼?盧縈蹙了蹙眉,尋思了一會后她搖頭道:“先放著吧。”
“誒。”
“以后頓頓吃肉。”
“好。”
“你以后每個月也有十枚鐵錢,如果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花去。花光了姐姐再想法子。”
“誒。”
有了錢的感覺,真是不一樣。盧縈姐弟倆那是腰也挺直了,精神也抖擻了。又花了兩天,用了近五兩黃金,盧縈總算把新家布置得煥然一新。
嶄新的家俱,溫暖的被塌,可口的食物,一時之間,盧云那俊秀瘦弱的小身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起肥來。而盧縈更是,比起弟弟又要抽條又要橫向發展的身板兒,她更是越發的肌膚瑩潤,身材窈窕多姿。
八天過后,盧縈得到一個消息,曾父回來了。
曾父是被兒子迎回來的,聽說是路上遇到了什麼事,還受了點傷。曾郎曾長志那天逮著逮著盧縈,半道上匆匆離去,便是為了此事。
不過曾父的傷勢並不重,在路上又休養了幾天,現在已完全痊愈。
站在盧縈的房門外,驢車上的平因表情很復雜。
她昨天在得到曾父歸家的消息后,還聽到了另一個消息。那就是,曾母很不喜歡盧縈,前不久還被她氣得差點病倒在塌,甚至,婢女們還聽到曾母叫囂著要退婚的話。
原來盧縈早就知道她不得曾家人的歡心啊?
盧縈走出去時,正對上又是緊張,又是惶恐的平因。不過平因這所有的表情對上盧縈的那瞬間,都變成了不屑。
……不過是被夫家遺棄的!虧她還有臉向自己要那麼多錢!
不過話說回來,她與曾郎的婚約畢竟是雙方大人早就定下的,便是曾府再不喜,盧縈如果咬著不放,曾府也沒有多少法子。這樣一想,平因又覺得自己的那些錢還是花得值的。
看著站在驢車旁的中年漢子,盧縈走上前來施一禮,“穩叔。”
高大憨厚的漢子見到盧縈,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不自在。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既然站在這里,那就表明平因的父母已經知道了自家的女兒與盧縈的末過門夫婿的那點事。
對穩叔來說,這事做得不厚道。這般逼著人家姑子上門退婚,更是不厚道。不過主家發話了,他也沒法,只是看向盧縈的眼神中,添了那麼一點憐憫和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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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57:10
第二十四章 我要退婚 一
盧縈看著穩叔,輕聲道:“叔跟在我身后,如有人問起,我會說你是我的長輩。”
盧縈與平因是表姐妹的關系,穩叔本來也是盧縈的長輩,當下穩叔點了點頭。
交待完穩叔后,盧縈轉過頭看向平因,“阿因,你可有告知曾郎,關于穩叔的事?”
平因連忙搖頭,“沒。”她才不會那麼傻呢,不管曾郎對盧縈是什麼感覺,她做為後來者,逼迫過甚總是不討喜的。
“那就行了,阿云,我們走吧。”穩叔一直深居平宅,識得的人不多,如曾郎那種眼高于頂的人,更不會去注意這麼一個下人。
曾府位于西城區,步行了小半個時辰也就到了。望著眼前高大的,又新加了好些圍墻的屋第,一時之間盧縈有點恍惚。
那麼多年了,她都以為,自己有一天會進這個門,然后,會在這里面生活一輩子。
可惜,有些事,有些人,一旦看清楚,也就不過如此。
吸了一口氣,盧縈和盧云姐弟倆快步幾步,來到曾府的大門口。
曾府現在情況好了,門口還有門子把守著。看著站出來的這個中年人,盧縈輕聲說道:“阿云,穩叔,我先上前求見。”說罷,她上前一步,清脆地說道:“還請通報一下,便說盧氏姐弟求訪。”
“請稍侯。”
那門子才進去一會,便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年青人跟著走出來。那年青人面目俊朗,正是曾郎。
曾郎找盧縈也有好些日子了,此刻看到站在大門外面,亭亭玉立,面目越發清麗的盧縈,心中一熱,倒把一直窩著的那股郁火消了大半。
哼了一會,他緊走幾步來到盧縈面前,低著頭盯了她一會,再向站在不遠處的盧云和穩叔盯了一會,他收回目光,冷聲說道:“居然知道上門來陪罪?看來阿縈長進些了。”雖帶嘲諷,可那語氣中終還是有幾分喜意。
盧縈抬頭看向曾郎,望著這個自己曾經以為,可以寄托終身的良人,她唇角勾了勾,算是一笑后,問道:“聽說伯父回來了?”
“回來二天了。你消息挺靈通的嘛。”昂了昂頭,曾郎朝盧縈展開一個有些得意,也有點燦爛的笑容。他想,果然,盧縈前陣子態度惡劣,只是因為懷疑了阿因而犯倔,這不,一想明白她就自己上門了?
這樣也好,他目光投向盧縈越發鼓鼓的胸脯,暗暗忖道:抓緊這幾天把她辦了,省得夜長夢多。想到這里,曾郎不由心跳快了幾分,看向盧縈的眼神中,也添了幾分火熱和溫柔。
盧縈道:“長志,我想拜見伯父伯母,可以麼?”
曾郎溫柔地回道:“我父親有事外出,”想到母親這陣子的叫囂,還有她對盧縈的不喜,曾郎連忙道:“我母親不便見客,阿縈,你還是回吧。”
說到這里,他伸出手,溫柔地撫上盧縈的額頭,低低地說道:“乖,你先回去,有什麼事我來替你處理。”說到這里,他又柔聲問道:“你的新家在哪里?我今晚會去找你。”語氣如水般多情。
站在后面的穩叔看到這一幕,慢慢皺起了眉頭。如果他記得不錯的話,因姑子可是說過這個曾長志喜歡的不是盧縈,而是她。並且他還與因姑子私定了終身,還約好了曾父一歸家便上門提親的。可看這架式,這曾長志分明對盧縈這個末婚妻情意不淺啊。這其中難道有誤差?
曾郎的手剛剛撫上盧縈的額頭,便被她手一揮,干脆利落地拍了下來。
像是拍掉一只蒼蠅的盧縈,渾然無視曾郎轉眼又泛了青的面孔,回頭朝盧云和穩叔招了招手。等兩人上前后,她朝著曾郎福了福,慎重其事地說道:“曾郎有所不知,阿縈此次前來,實有要事。伯父不在,我可以等上一等。”
盧縈的聲音一落,盧云也上前一步,他瞪著曾郎,甕聲甕氣地說道:“曾長志,你不敢讓我們進去麼?”
曾郎臉孔一板,正要呵斥,一個婢女跑了過來,大聲叫道:“郎君,夫人有請幾位客人。”說話之際,那婢女一雙眼睛緊緊地盯在盧縈身上,眼神中有掩不去的輕蔑和得意。
做為深得少主人寵愛的婢子,早就注意到了盧氏女這一行人,因此,曾郎還在與盧縈磨蹭時,她早就把盧縈前來的消息稟告了曾母。正窩著一肚子邪火的曾母哪里忍得住?馬上就下令讓盧縈進府了。
聽到母親有召,曾郎一怔,他抿了抿唇,眉間深深皺起,一時有點束手無策。
而這時,盧縈三人已跟在那婢女的身后向府中走去。
不一會,三人來到堂房處,望著坐在小花園下曬著太陽,做貴夫人打扮的曾母,盧縈上前幾步,乖巧地福了福,清聲喚道:“盧氏阿縈見過曾伯母。”她的聲音一落,盧云也上門見禮。
面對姐弟倆,曾母屁股也沒有挪一下,她抬了抬眼,聲音尖利地說道:“阿杏,去拿根棍子來。真是的,本夫人長得這麼大,還沒有見過這麼愚笨不知事的狗。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能有人要已經了不起了,還拿喬?捉了兩只老鼠也不知道送給主家過過眼,自己就敢私自拿去換了房子?房子房子,怎麼不干脆換成棺材得了?”
也不回應,也不叫坐,郁火悶積在胸腔太久,一直無法發泄的曾母陡一見到盧縈姐弟,便對著窩在她腳下的一只黃毛狗指桑罵槐起來。
曾母罵得尖酸,可不管是盧云還是穩叔,都能聽明白她的意思。畢竟,盧縈以一弱女子之身力挽狂瀾,破了大案還救得十幾個少年的事早就傳開了。
聽著聽著,盧云俊臉漲得通紅,他上前一步就要沖過去喝罵。
盧縈伸手一扯,她把弟弟攔下來,上前兩步走到曾母的面前,盯了正口沫橫飛,罵得起勁的曾母一眼后,盧縈突然彎腰在地上拾起一塊泥,然后,她右臂一掄一轉,“啪”地一聲,那泥塊生生地擊中離她僅有三步遠的曾母,在她那張滔滔不絕地罵得歡快的嘴上綻開了花!其中一小半黑泥,甚至濺入了曾母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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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57:34
第二十五章 我要退婚 二
可能從來沒有人想到,會出現這麼一幕。就在眾人呆怔當中,盧縈突然尖叫一聲,紅了眼眶,“我,我不是故意的。”說著說著,兩行淚水順著盧縈的臉頰流下,她哽咽著,指著已走到左側樹下的那只黃毛狗說道:“我只是見曾母那麼不喜歡它,想給它一個教訓而已。我真不是故意的……”
說到這里,盧縈已是嚇得淚水滾滾而下,緊緊捂著嘴的手甚至在顫抖,那樣子,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一個外表清麗中透著濃濃書卷氣的少女這麼一哭,便是明明看清了她動作的眾人這時也迷糊起來。如穩叔便在那里嘀咕:看來她應該是無意的,阿縈素來便不是一個潑辣的,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對曾夫人動手啊。
而盧云更是直接沖到姐姐面前,雙手一張把她保護在身后,“誰也不許過來,我姐姐都說了,她不是故意的!”
曾母這時也清醒過來,她一清醒,便連忙“呸呸呸”地吐出口中的泥土。吐著吐著,突然間,一種難以形容的羞辱和憤怒涌上胸臆。
因此,胡亂拿著一盅酒漱過口后,曾母跳了起來,她指著盧縈顫聲尖叫,“你這個賤婢!你這個蠢物!你這個破落戶,敗家子!我要休了你,長志,長志,馬上把婚書拿過來,我要休了這個賤婢!”
在母親尖厲的喝叫中,曾郎清醒了過來,剛才的那一幕他沒有看清,心下還有點糊涂。可再糊涂,他也知道,盧縈向來是個剛烈有性子的,只要那封婚書一解除,她只怕再也不會讓自己沾身了,這與他的計劃完全不同,那是萬萬不可的。
因此,在稍稍尋思后,他連忙上前扶住母親,低聲勸道:“母親,茲事重大,不如等父親回來再做決定?”
見母親氣得直顫,臉色青得可怕,知道她是什麼脾性的曾郎便把母親扶到一旁,湊近她耳邊低聲說道:“母親,退婚是容易,可讓她就這麼走了,豈不是便宜了她?不如……”低低說了幾句,曾郎續道:“到得那時,她入了我曾府的門,又只是一個妾,豈不是母親想怎麼折磨便怎麼折磨?這樣總比放著她在外面逍遙自在的強吧?”
有所謂知母莫若子,曾郎這一席話吐出,曾母那如火山爆發的怒意便陡然消彌一盡。她冷笑一聲,低低回道:“就聽你的。”
曾母站了起來,她從一側的婢女手中接過帕子拭了拭嘴后,走到盧縈面前,尖著聲音說道:“盧氏,這一次我且饒了你。”揮了揮手,她冷聲說道:“趁本夫人現在不打算追究,你們走吧。”
她的臉上,還有著爆怒的殘余,看向盧縈的眼神中,那厭惡和惡毒更是掩也掩不盡。
穩叔站在后面看著這母子倆的表現,眉頭越皺越深。
走?盧縈當然不會走。
她停止啜泣,低下頭來,慢慢上前一步后,盧縈朝著曾母盈盈一福,啞聲說道:“阿縈德淺福薄,如今更是冒犯了夫人……”抽噎兩聲后,盧縈的聲音提高了些許,“還請夫人允許我與曾郎解除婚約!”
“什麼?”曾郎不敢置信的聲音傳來,他瞪著盧縈,“你再說一遍?”
盧縈抬起頭來,她站起身子,定定地看了一眼曾郎后,眼圈兒一紅,然后她轉頭看向曾母,慢慢的,清清脆脆地說道:“夫人從來便不喜阿縈,這個阿縈知道。”她吸了吸鼻子,眸光轉向曾郎,吐出來的話,卻清脆得不帶絲毫鼻音,“曾郎也另有所屬,這個阿縈也知道。”
以袖掩嘴,盧縈哽咽道:“阿縈知道自己罪過甚多。數日前,阿縈僥幸救得十數學子,可救那些學子所得的錢財,阿縈不曾稟知曾郎,便自己花用了……”聽到盧縈提起這件傷心事,曾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面容又開始泛青,那滿臉的厭惡和怒火,簡直是在給盧縈這番話做注腳。穩叔站在身后,不用多想也可以確定曾母曾經打過什麼主意。再聯想起盧縈剛來時,曾母對著那只狗指桑罵槐的一番話,不知不覺中,穩叔的臉色很不好看了。
盧縈還在繼續,“為了此事,曾郎對阿縈大發雷霆,夫人更是十分不滿。”她垂下眸子,哽咽道:“阿縈還沒有入門便得罪了婆婆和夫君,實不敢再提婚約。”
聽到這里,曾郎忍不住聲音一提,朝盧縈叫道:“阿縈何必說這樣的話?我可從來沒有嫌棄過你!”
“當真?”曾郎的話一出口,盧縈便雙眼發亮,不過轉眼,她眸中的光芒便是一暗,“可是你明明跟阿因說過,你不喜歡我,你只願意娶她為妻的。”
又被將上軍了!曾郎寒毛一豎,反射性的,他冷著臉喝道:“沒有這樣的事,你不要胡思亂想!”
吐出這句話的曾郎,完全沒有注意到,站在盧云身后的穩叔那臉色已是沉得出水了。
“可是,可是……”可是了一陣后,盧縈一咬牙,還是叫道:“可是我還是想與曾郎解除婚約。”
曾郎青了臉,他不滿地瞪著盧縈,喝道:“阿縈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知道解除婚約的后果是什麼嗎?茲事重大,你不會懂的,還是先回去吧。”
“我懂的!”這一次盧縈回答得飛快,她盯著曾郎,大聲回道:“我知道啊,曾郎和夫人一直嫌棄阿縈父母雙亡,家境困頓。阿因就不同了,阿因家有很多錢,娶了阿因便等于娶了一座金山銀山啊。只要我們解除了婚約,曾郎你就可以去娶你的阿因,而我也可以去覓我的良人。”
盧縈說到這里,突然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把嘴一捂,驚道:“曾郎,你不願意與我解約,莫非是想把我與阿因一道娶?可是阿因家那麼有錢,她父母肯定不允許她做小的!”
盧縈說這話時太過驚訝,那副自以為是兼把自己看得太重的樣子,讓曾母非常不喜,不由自主的,她在一側冷笑道:“誰說是阿因做小?”
一句話落地,四下再次一靜!
盧云呆了,穩叔也呆了。
穩叔呆呆地看著那母子兩人,一個念頭不由浮出腦海:這母子倆,竟想以妻做妾?他們就不怕污辱了已故的好友?轉眼他明白過來:這麼心性涼薄之人,哪懂污辱兩字?
再一次靜默中,盧縈慢慢挺直了腰背。
這一次,她不再裝作賢淑,也不再裝作嫻雅。
她挺直腰背,唇角微勾,以一種慣有的冷漠和優雅的態度盯著曾母和曾郎,雙手一合,輕輕鼓起掌來。在清脆的“啪啪”聲中,盧縈的聲音悠然傳來,“以妻為妾,果然好算計!”
在眾人愣愣地轉頭看來時,盧縈慢步上前,只見她緩步悠然地走到曾郎面前。仰著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曾郎,盧縈伸出手,突然的,她右手一揮,“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巴掌印在曾郎的左臉上!
“你敢打我?”再多的不舍和悔意,也抵不過惱意,曾郎一跳而起。
就在他不敢置信地瞪著盧縈時,曾母也尖叫起來,“好一個賤人,你好大的膽子?”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只聽得又一個“啪——”的巴掌聲傳來,卻是盧縈又一巴掌扇在了曾郎的右臉上!這麼一來,他一左一右每邊一個巴掌印,倒是頗為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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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0 23:57:57
第二十六章 撒毀婚書
一左一右兩個巴掌扇得曾郎一愣一愣,而曾夫人已嘶叫著撲了上來,可惜這個時候盧縈已退后一步,讓她無法抓到。
盧縈一直退到盧云和穩叔的面前,只見她漲紅著臉,冷著聲音說道:“曾長志,昔年我父親與你父親情同兄弟,而你我亦在五歲時便定下婚約。十年了啊,十年的時間,便是二塊石頭放在一起,都會留下彼此的印記,也會產生感情。而你呢,糟糠之妻,卻想貶做妾室。甚至如果不是你母親說出,你還想瞞天過海!曾長志,你的心叫狗吃了吧?”
就到這里,她朝地上重重“呸”了一聲,冷喝道:“生性涼薄,三心二意,這樣的男人,不配為人之夫!”
她轉過頭,朝著盧云喝道:“阿云,把婚書拿來!”
“是。”
盧云連忙從懷中掏出婚書,送到盧縈的面前。這婚書一式兩份,一式放在曾府,一份保存在盧縈手中。十年過去,婚書都泛黃了。
這時間真是殺豬刀啊,除了那空洞無用的文字還在,什麼都不一樣了!
盧縈接過婚書,當著眾人的面慢慢展開,然后,她用力一撕!
“茲——”地一聲輕響,轉眼間,這份帛書便被她一撕而開。
眾人一陣呆傻中,盧縈還在撕,她一直把這婚書撕成了七八塊這才停手。右手一揚,任由春風把它吹得四零五落,盧縈冷冷一笑,昂著頭,不屑地說道:“曾長志,你給我聽好了。我盧縈,不要你了!”
說罷她頭一轉,牽著盧云的手便向門外走去。
曾郎氣得渾身發顫,他青著臉喝道:“站住!”
一個箭步沖到盧縈面前,曾郎氣恨地叫道:“盧氏阿縈,我讓你走了嗎?你好大的膽子,那婚書是你想毀就毀,想退就退的嗎?”
因為氣憤,也因為羞惱,他一張臉氣得扭曲發青,“我告訴你,這退不退婚,不是你能說了算的。盧氏,你最好想想自己的處境!你不過一破落戶的女兒,還是個父母雙亡的。你以為除了我,還能有個正經人家會娶?別做夢了,嫁到我曾府做妾,那也是抬舉了你!”
他叫囂得厲害,盧縈卻沒有理他地打算。她牽著臉孔漲得通紅,氣得都在發抖的盧云,越過曾郎便向門外走去。
曾母氣到極點反而笑了起來,她尖叫道:“阿志,別理這個蠢貨!我倒要看看她走出這個大門后,會不會后悔!哼,什麼玩意兒,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樣,居然還有擔撕毀婚書?她就不怕她這一輩子嫁不出去?”
曾母的叫罵聲十分難聽,盧縈三人的腳步已越來越快,轉眼間,三人便出了曾府。
一離開曾府,盧縈便轉向穩叔,她漲紅著臉,眼中淚水滾動,“阿叔,阿縈有事相求。”她朝著穩叔福了福,哽咽道:“此番變故,唯有穩叔是局外人,且把一切看了個清楚明白。阿縈知道,叔不是喜歡胡言亂語之人,阿縈此次求叔,只是想叔在有人說三道四之時,替阿縈辯白一二。”
她挺著腰背,神情中帶著一種倔強和倨傲,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脆弱和委屈,“那一家人都是無恥之人,阿縈實是怕今日的事傳來傳處,最后會面目全非,會逼得阿縈與弟弟無容身之地!”
穩叔聽到這里,他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阿縈不必害怕。叔會有話說話。”他是個忠厚正直的人,盧縈的話提醒了他,當下穩叔說的話極其堅定,“你們安心回去吧。”
“多謝穩叔。”
姐弟倆人一與穩叔分開,盧云便湊近姐姐,悄聲問道:“姐姐,我們還沒有見過曾伯父呢,就這麼撕去婚書,妥當麼?”
盧縈勾了勾唇角,低聲回道:“事情有了變化,只能如此處理。”頓了頓,她又說道:“這事鬧成如此模樣,親家都成了仇家了,曾戶沒有拖著婚事不放的理由。”
尋思了一會,盧縈湊近頭,朝著弟弟說道:“阿云,我們呆會去一趟以前的住處,拜訪一下陽嬸等人,與左鄰右舍約定三日后在新家吃一頓。”
盧云不知道姐姐怎麼突然扯到這里,不由一呆。這時,盧縈的聲音冷了冷,“恩,要是陽嬸等人提到曾郎,你我就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一說。記得,說得越詳細越好,越憤怒越好。”
“啊?好。”雖然不知道姐姐打的是什麼算盤,不過盧云本來便對曾氏母子一肚子的火,自是應得爽快。
當下,姐弟倆家也不回,直接朝以前的房子走去。
他們才搬出不久,又是盧縈大出風頭之時搬出來的,鄰居們有很多的事想問過姐弟倆。因此這一出現一會,便被鄰居們圍擁著問起話來。還沒到陽嬸家,姐弟倆便被盛情款待的鄰居請到了家里。
說笑了一會,急急趕來的陽嬸叫道:“阿縈,你回來了啊?對了,你那曾郎一直在找你呢,他找到你了麼?”
哪知陽嬸的話一出口,眾人便驚詫地發現,一直微笑著的盧縈臉色一黯,低下頭來,轉眼間,她的眼圈竟然泛了紅。
眾人一怔,陽嬸驚道:“阿縈,你這是怎麼啦?”
盧縈哽咽了一聲,道:“我,我剛剛撕去了婚書,我與曾郎,再無婚約了!”
“什麼?”
驚愕中,亂七八糟地詢問聲中,得到盧縈示意的盧云騰地站起,漲紅著臉叫道:“姓曾的那個小人,他欺負我們父母雙亡,想要娶表姐平因。這也罷了,他都嫌棄姐姐想另娶她人了,居然還不放過我姐姐,還說什麼要把納我姐姐為妾……”
聽到這里,四下嗡嗡聲大作。這時代,婚約一定,便被世人認可,便占了正義大理的。曾長志這一次嫌棄舊人,想另娶富家女,其行為已經惡劣不堪。可他竟然還不知足,還想以妻為妾,那就是對一個人,對一個家族赤裸裸的羞辱了!
更何況,自盧縈姐弟搬到這附近后,左鄰右舍與盧縈和曾郎也都熟識了。這眼瞅著看好的一對,竟然出了這樣的事,那平素看起來可信的好郎君,竟然是個無情無義的,這沖擊實是大,一時之間,眾人群情激憤,紛紛指責起來。
在他們的指責聲中,盧云火氣越來越大,他把自家姐姐救了眾位貴人后,曾長志和他母親的不滿,以及剛才進入曾府時,曾母指桑罵槐的那番話一一說出。在眾人的嘖嘖驚嘆中,盧縈時不時地加上一句。
她的話不多,卻每一句都說到了點子上,不但及時地做了補充,也準確地激起了盧云深藏在心中的不滿,令得一向內向的盧云更是滔滔不絕地指責起來。
不過,說歸說,盧云當然不會說出,自家姐姐朝曾母扔了一塊泥土,以及給了曾郎兩巴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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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1:24
第二十七章 穩叔的建議
又是委屈又是痛恨地說出一通話后,在盧縈的暗示下,盧云咬牙切齒地叫道:“幸好這次平氏四房的穩叔也與我們一道去了。你們知道穩叔當時說了什麼嗎?他說那姓曾的,“生性涼薄,三心二意,這樣的男人,不配為人之夫!”
借由第三者的口說出這樣的評語,是最具有說服力的。一時之間,連陽嬸在內,都直嘆自己看錯了人
姐弟倆這一坐,差不多用了一個時辰,直把話說得差不多了,盧縈才以袖掩臉,淚水盈盈地與眾人道了別,在鄰居們的同情嗟嘆聲中回了新家。
一跨入自個家中,打了一場硬仗的姐弟倆都是松了一口氣,無力地倒在塌上,說得口都干了的盧云閉上了雙眼。
過一會,他抬頭看向忙來忙去準備晚餐的盧縈,低聲問道:“姐姐,你為什麼要我說那些話?那個,你不是讓穩叔替我們說話了嗎?為什麼還要特意來這麼一曲?”
盧縈一邊生著火,一邊回道:“這就叫先下手為強。而穩叔向來言語不多,我們得做兩手準備。”騰騰燃燒的灶火,映在她白凈清麗的面容,窈窕秀美的身姿上,在盧云眼中,實是沉穩得讓整個房中都暖了幾分。
盧縈一邊忙活,一邊低聲告訴弟弟,“阿云,聖人說過,三人成虎。這便是說明,流言誹語的威力無窮啊。我不想被曾氏母子陷害,不想被人說成我跋扈潑辣,不知尊卑,有些事就一定要做在前頭。如經過我們今晚這麼一說,那些鄰居們,便會你傳我,我傳你地把這件事越傳越廣。到得那時,曾氏母子再說我的不是,也沒有人聽得進了。”頓了頓,她又道:“至于穩叔,知道他的人都知道他性子耿直,到時有人問起,只要他替我分說一二,那聽到的人,便會把剩下的都信了的。”她不管是打人還是撕毀婚書的舉動,都過于剛烈,要是任人傳揚,再添加點什麼的,那名聲不會好聽到哪里去。在這種情況下,她不先下手怎麼行?
“姐,你是不是很恨曾長志?”
火焰騰騰中,盧縈回過頭來,她沉思了一會,點頭道:“是,我有點恨他。”她抿了抿唇,喃喃說道:“我以前有多信他,現在便有多恨他。他以為我父母不在,便可肆意玩弄,哧,這一次,我定要讓他知道什麼叫有苦難言!”
與盧氏姐弟分開后,穩叔急急返回了平宅。
一直在等著穩叔的平因看到他回來了,直緊張得手心都沁了汗。可不等她跑過去詢問,穩叔已腳步不停地走入父母的房中。
他定然是向父母稟報此次的事情了。
平因的心砰砰地跳得飛快,她紅著臉猶豫了一會后,還是換了一身衣裳,躡手躡腳地朝父母所在的側房走去。
來到房門外,里面傳來一陣陣說話聲。聽到穩叔熟悉的聲音,平因朝四周看來的婢仆們瞪了一眼,示意他們退下后,她悄無聲息地來到門外,把耳朵貼在房門處,傾聽起來。
房中,穩叔沉穩厚重的聲音清晰地傳來,“當時,那姓曾的小子直接回答說,他沒有想過娶阿因為妻……”這幾個字一入耳,平因便臉色一白,而這時,房中的聲音還在清晰地傳來,“還是那盧縈逼問再三,曾夫人才明說了,他們打的主意是兩個都娶,以盧氏為妾。”
這話一出,顯然房中的另兩個大人都驚了。
在一陣低語聲中,平因聽到穩叔嚴肅地說道:“四郎,據我的觀察,那曾府實非良配。曾夫人粗野不講理,占人便宜成性,那曾長志也是三心二意之人。更且這母子兩人生性涼薄,刻薄寡恩,斷斷不是可以托付之人。阿因擇了那等夫君,順風順意時還好,一旦有甚事故,只怕會痛悔終身……”
他才說到這里,只聽得砰地一聲,平因沖了進來,她淚水橫飛,因為害怕和痛苦而臉色發白。流著淚,平因拼命地搖頭,“不,不是這樣的。穩叔,你定然搞錯了,你一定搞錯了!”
她像想起什麼似的,尖著喉嚨叫道:“穩叔,你一定是中了盧縈那賤婢的狡計,你別信她,她不是好人,她恨我搶了曾郎,她不懷好意!”
平因的父母沒有想到女兒會沖進來,而且,她明明聽到了穩叔的一番話,卻還是愚蠢不化堅持已見。當下,平父臉孔一沉,喝道:“來人,把姑子拖出去!”
“是是。”兩個婢女才抓住平因,平父又命令道:“把她關起來,看好她,不提讓她與外人見面。”
這命令一出,平因慌得腿都軟了,她一邊掙扎,一邊朝著父母嘶叫道:“母親,父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曾郎他很好的,不是這樣的啊……”隨著越拖越遠,她的哭聲越發的凄厲。
聽著女兒的哭聲,平母不由流下淚來,她以袖拭臉,低聲說道:“都是我不好,以前阿因跟我提起過那個姓曾的,我一直沒有放在心上。后來聽到他父親成了校尉,還默許了她與那廝來往。”
平父在一側哼道:“就是你這等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壞事!那姓曾的連相依十年的未過門妻室都想扔就扔,這等薄情之人,你還慫恿女兒與其交往?哼,幸好這次阿穩也去了,不然,阿因這后輩子,便毀在你的手中!”
穩叔聽到這里,也忍不住點了點頭,感嘆道:“是啊,光憑這姓曾的想拋了定婚十年的未婚妻室,欲聘他人,便知不是良配。”他說到這里,發現平母的表情有點羞愧,不由訥訥閉嘴。找了個借口,急急退了出來。
不說平府,盧氏姐弟倆在飽餐一頓后,重新聚在書房寫起字來。
寫著寫著,盧云把筆朝幾上重重一放,甕聲甕氣地說道:“姐姐,我便是舉不得孝廉,也一定可以中個秀才的。我,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人瞧不起姐姐!我要讓那曾的一家人后悔那樣對你,要讓他們有朝一日跪在你面前求你諒解!”燭光下,少年俊秀的臉漲得通紅通紅,黑亮的烏瞳中透著倔強。
盧縈轉頭,她對上弟弟那憤恨中夾著不甘的表情,唇角一勾,輕輕說道:“恩,我等著阿云出人頭地。”聲音溫柔無比,透著一種說不出的信任,盧云心中一暖,戾氣大消的同時,只感覺到肩上一沉,似有一種無形的責任在逼著他要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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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1:54
第二十八章 祝你與他相愛相殺
流言蜚語,以盧縈無法想象,以曾府猝不及防的速度在蔓延。
也許是太多人覺得,如她這樣父母雙亡的破落戶女兒,本就不應該奢想那樣的夫君,因此在很多流言中,盧縈被說得無比的卑微可憐。
不過,更多的流言還是針對曾郎一家,做為一個新興的,剛剛爬上去沒幾年的暴發戶,曾府是很招人妒忌的。盧縈退婚一事給了很多人一個攻擊的借口,因此曾郎的形像越傳越是不堪。
不過兩三天功夫,盧縈走到街道上時,便會時不時地遇到幾個熟識的人,在她們好心地安慰下,盧縈一次次落荒而逃。
傍晚時,盧縈剛剛回到家中,一輛驢車“戛”地一聲在她的面前猛地停下,接著,一個人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那人氣勢洶洶,人還沒有到巴掌已至。
看到對方揚得高高的手掌,盧縈雙眼一瞇,猛然向后退出幾步,倉惶避開。
一擊不中,來人紅著眼睛哭了起來,“盧縈,你這個賤人,你,你害得我好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正是平因。
看到是她,盧縈平靜下來,她歪著頭打量起來。不過幾天不見,平因瘦了一大圈,原本帶著幾分嬰兒肥的臉蛋瘦得顴骨都露出來了,越發襯得一雙眼睛大得駭人。她眼圈紅腫紅腫的,顯然這幾天不知哭了多少場。
見盧縈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自己,那看不出喜怒的表情,實讓平因感覺到莫大的羞辱。她恨得嘶叫道:“好你個盧縈,你,你真是狠毒啊。你不但要拆散我與曾郎,你,你還害得大伙都笑我,都看不起我。我,我這一生都被你毀了,我拼了這條命也饒不了你!我饒不了你!”
一邊叫,她又一邊沖了過來。
平因尖叫嘶喊著沖過來時,載著平因過來的那個馭夫,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看著。跟著平因,與盧縈打過無數次照面的婢子,則急急地沖了過來,她一邊攔著平因,一邊用痛恨的目光瞪著盧縈。
看來后果出來了。
在主仆兩人一個沖一個時,盧縈靜靜地站在那里。也許是她的姿態太嫻靜,也許是她的表情冷漠得太讓人可恨,那婢女咬牙叫道:“表姑子,你怎麼能這樣?你騙光了我家姑子的私房錢不算,還把她的名聲往死時作踐,你,你太過份了!”
“我把她的名聲往死里作踐?”盧縈亭亭玉立,聲音冰冷,“我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作踐了你家姑子的名聲?”
那婢女一怔,她呆愣中,發作了一會,現在已經氣短神疲的平因跳了起來,她啞著嗓子哽咽道:“你,你……那些人罵我不要臉,罵我搶你的夫君,還說我與曾郎早就私相授受,還說我懷了他的孩兒……這些話,難道不是你放出來的?”
原來如此!
聽到這里,盧縈恍然大悟,她冷冷忖道:你種下的因,便不能得這個果麼?若我不是傷過之后大徹大悟,若我還是以前的盧縈,我早就被你們這對奸夫滔婦傷得體無完膚了!那個時候,誰來同情我?
她心腸冷硬,雖對平因沒有強烈的恨意,也沒有打算過要狠狠打擊她。不過現在事情發生了,她卻是萬萬不會同情于她。
她搶別人的夫君之時,便沒有想到過今日麼?人生天地間,既然敢做,怎能不敢當?
不過,這話只能是在心中想想,明面上,盧縈自然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
當下,她先是一驚,轉眼抿著唇冷聲喝道:“你胡說什麼?我一個弱質女流,哪里有這個能耐散播這種流言?”她尋思了一會,霍然抬頭,認真地說道:“那一日我與穩叔上門退婚時,曾府的下人都在,這些話,莫不是他們傳出來的?阿因,曾府之人肯定是想敗壞你的名聲,逼你嫁給曾郎!”
盧縈這話,既是說給平因聽,也是說給平因身邊的婢女和后面的那個馭夫聽。她可不想讓平因的父母也懷疑上自己,進而對自己不利呢。
這個時候,還是讓平因繼續燃燒起愛情的火焰,為了她與曾郎的婚姻大事折騰吧,讓平氏四房好好頭痛一陣,省得閑著無聊把注意力盯到自己身上。
什麼?這流言能逼她嫁給曾郎?
本來已經絕望的平因陡然止步,她抬起頭定定地看著盧縈,看著看著,那腫泡的雙眼中,慢慢浮起一抹喜悅。漸漸的,那抹喜悅越來越明顯,越來越燦爛。
顫著聲,平因喃喃說道:“你是說,這流言會逼著我嫁給曾郎?”
“當然。”盧縈有點不耐煩,她走出一步,衣袖在夜風中搖晃,頗顯風韻。盧縈走到平因面前,把她細細打量了一眼后,冷笑道:“那樣無情無義的男人,也只有你把他當寶了。”
平因沒有理會盧縈的嘲諷,她還陷在無邊的喜悅中,雙眼發著光,平因喃喃自語著,“我可以嫁給曾郎?這流言是逼我嫁給曾郎?”
自言自語了一陣,歡喜無比的平因直恨不得馬上轉身回府。這時,她一抬頭,正好看到盧縈越過自己曼步離去的身姿,不由恨從中來,便追上幾步叫道:“你,你賠我的首飾來。盧氏阿縈,要不是你胡亂說話,曾郎也不會被那麼多人指責,我也不會……你,你賠我的金子!”
盧縈陡然回頭。
她靜靜地盯著平因,夜霧下,她的雙眸又黑又冷,直是寒得滲人。在平因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一步時,盧縈冷冷說道:“平因,錢貨已然兩清。我退了婚約,你得了與姓曾的在一起的機會,當時是這樣約定的吧?我可有記差?”
幾乎是盧縈這句話一吐出,隱約中,一個“噗哧”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那笑聲極動聽,隱約還有點熟悉,盧縈馬上轉頭,她對上的,是幾十步外的幽深巷道,哪里看得到人?
被那笑聲一攪,平因慌臊起來,她抿了抿唇,訥訥說道:“我,我……”
在她支支吾吾不知說什麼好時,盧縈走近她。徑直來到平因的身側,在與她擦肩而過時,盧縈側了側頭,低低說道:“當時得了你的金子,我還想著救你一把……不過看來沒用,阿因,祝你從此與曾郎相愛相殺。哧,說起來,你們兩個人,一個不知廉恥,一個涼薄無情,這般捆在一起一輩子,定然會很熱鬧。阿因,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平因開始還聽得一愣一愣的,聽到后來,已氣得一張臉漲得通紅,就在她尖叫一聲想要抓上盧縈的臉時,早料到她的動作的盧縈已急行幾步。只見她勾唇一笑,衣袖一振,轉眼便走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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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2:18
第二十九章 人的命
盧縈來到黑黑的巷道中,這里幽深無比,她探了探頭,沒有看到人,便忍著疑惑,提步轉向新家的方向。
盧云今天回來得早,一到家,他俊秀的臉孔都是紅樸樸的。盧縈打量了一陣,笑道:“發生了什麼事,阿云這般高興?”
盧云確實是高興的,聽到姐姐問起,少年壓著發育期的嘎音說道:“姐,有人跟我說起你呢。”
“說我?”盧縈先是一愣,轉眼她想起那些四散的流言,便笑道:“是很多人在安慰你吧?”
“恩。”盧云走到她身后,“我有個同窗的兄長,今天還攔著我,他說他知道了你與曾郎退婚一事,他還說他很高興呢。”盧云烏黑的雙眸亮晶晶的,“姐,他當時結結巴巴的,直說他早就喜歡你了,還說要上門提親呢。姐,他家里情況比起曾府沒得差。”
自己的婚還沒有退好,弟弟便憂心起自己的婚事來。盧縈暗嘆一聲,笑著搖了搖頭。
盧云有點急了,“姐,你不同意嗎?那人我看了,長得挺好的,人看起來也比姓曾的好。”
“不是。”盧縈勾唇淺笑,“傻阿云,這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做主。那人喜歡我又怎樣?我家與他家畢竟門不當戶不對,這事不可能的。”
“是麼?”盧云低下頭來。
其實這些他也是知道的,可少年的心,總存著幾分幻想,總覺得美好無雙的姐姐,會有人慧眼識珠,會有人不計較一切地把她娶回家。
失落了一會,盧云突然想起這個樣子讓姐姐看了,會讓她心里不舒服的。便連忙抬起頭來笑了笑。
他是笑得歡,可這個時候,盧縈哪有看他?她正忙著生火做飯,忙得不亦樂乎呢。陽光透過窄窄的窗檻,照在盧縈的臉上,映出一派閑靜。看著看著,盧云那胡思亂想的心倒是平靜下來了。
第二天,盧縈繼續寫字。她這個時候,把中庸已看了好幾遍,書中的有點段落也背得差不多了。
把中庸合起收好,盧縈掂起腳來,從架子上拿起那本閑置得起了灰的《韓非子》放到了顯眼處。心中則想著:中庸一書教人行事講究分寸,注意進退。可太講究了,未免顯得懦弱,未免易被小人所欺。正所謂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也。閑時無事,我還是把儒家聖典與法家經典一起看吧。
忙到傍晚,盧縈也寫好了十七八個字。把竹簡裝在籃子中,盧縈鎖上房門,朝著盧云所在的學堂走去。
這陣子盧縈在這里賣字,已打出了招牌,每天一下學,不管是有意買字的學子,還是那些春心萌動的少年人,都會把她圍成一圈。對上那一雙雙亮晶晶的,盯著她不放的目光,盧縈有時會想道,原來弟弟也長大了,已到了可以定親的年紀了。
在少年們的圍擁下,盧縈直忙了小半個時辰,才把十幾個字全部售完。盧云剛上前牽住姐姐的手,便聽到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來,“盧縈盧云?”
兩人同時轉頭。
喚著他們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胖子,這胖子嘴大眼睛小,大臉在陽光下冒著油光,不過臉圓圓的,笑起來頗有幾分和善。當然,這和善是對人的,對上盧縈姐弟時,這人是斷斷不會笑的。
此人正是平府的三管事,隸屬于兩人的外祖父。
看到這管事,盧云一怔,不由看向姐姐。而盧縈也蹙起了眉頭,以她們姐弟的地位,似乎輪不到這個管事親自來見。
在狐疑中,胖子管事走上前來,他來到姐弟倆面前,朝容光煥發,也抽條不少的姐弟打量了一眼后,胖子管事清咳一聲,道:“阿縈阿云,老夫人要見你們。時辰不多了,走吧。”說罷,他身子一轉便朝停放在一側的牛車走去。
老夫人,也就是兩人的外祖母。
盧縈蹙了蹙眉,尋思了一會后,姐弟倆安靜地爬上了牛車。
坐在車里,三人都沒有說話。本來盧縈是想問一問的,不過看到胖子管事一臉的不耐煩和不屑,便把話吞了。
牛車“格支格支”的行走中,胖子管事突然開了口,“阿縈,聽說你前不久救了十幾個學子?”
盧縈抬頭,她看了一眼胖子管事,應道:“是。”
胖子管事似乎有點詫異,他盯了她一眼后,淡淡說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聰慧的。”
盧縈沒有應聲。
“聽說你提出要與曾府解除婚約?”
“是。”
胖子管事冷哼一聲,沒好氣地問道:“這等大事,不稟告長輩便擅自行動?”
稟告長輩?盧縈冷笑一聲,暗中想道:我們姐弟倆困頓多年,受過平府唯一的恩惠,不過是那棟木房子,便是那房子現在也還了。
警覺到平府有可能地舉動,盧縈垂眸,靜靜地說道:“阿縈姓盧。”
她是說,她姓盧,與平府無關,讓平氏少管閑事麼?胖子管事不敢置信地瞪了一眼盧縈,訝異地說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盧縈沒有再說一遍,這胖子管事不管在外人面前如何威風,不過是平府一個奴才罷了。她有話,自會跟平府的老夫人說。
見到盧縈這副傲慢的模樣,胖子管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記得幾個月前見到這個小姑子時,還一臉畏畏縮縮,表情既倔強又卑微。是誰給了她這麼大的膽子?便是那一次救人麼?不過瞎貓撞中了死耗子,她難道還以為真是個聰慧的?
胖子管事搖起頭來,他慢慢說道:“阿縈啊,你可記得你外祖母曾經說過的話?”
對上姐弟倆二雙一模一樣的烏黑瞳子,胖子管事的聲音中帶了幾分居高臨下,“去年祭祖,你們姐弟倆雖然沒有資格參加,可也是到場觀看了的。記得當時老夫人跟你說過,人的命,就是天生的。天生的富貴,天生的貧賤,你盧氏就是一個破落戶,不要以為自家多了幾本書,便真是那傳說中的位比王侯的高門大戶,連嫡子嫡孫都出來了。記著,你盧氏阿云,盧氏阿縈,便是一個破落戶。”
復述完平府老夫人的話后,頓了頓后,胖子管事刻薄地說道:“能嫁給曾長志,本是你這一生最大的造化。現在那個造化你不要了,那是你福薄。你千萬不要以為,舉孝廉,中秀才與你們這等人有份。那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人啊,沒有那個命,就要學著本份點!”
聽著聽著,盧云臉孔刷地漲得通紅,盧縈也是唇一抿,腰背一挺。姐弟倆還沒有開口,突然的,外面傳來一個極為磁沉的愉悅笑聲,“這是在說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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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2:44
第三十章 膽大包天
這笑聲極動聽,極具有親和力,可是笑聲一入耳,盧縈卻生生地感到,這人定然是個真正冷絕無情的。
就在她一愣間,坐在姐弟倆對面的胖子管事似是想到了什麼,肥胖的臉陡然一白。只見他滲著冷汗,掀開車簾,朝著外面點頭哈腰地說道:“小人見過郎君。不敢勞郎君問,小人剛才是在教訓兩個不知事的小輩……”一邊說,胖子管事一邊急急叫著牛車停下,然后他掙扎著爬下馬車想要行禮。
對面馬車中的人他是見過的。因奉迎多年形成的習慣,胖子管事對于那些絕對要恭敬的人物,一直是十分留心的。因此這貴人一開口,他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胖子管事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連稱呼這位貴人的名號的資格也沒有。他一爬下馬車便趴在地上,都不敢抬頭看向貴人的臉!
就在這時,他只聽到那貴人溫柔磁沉的聲音傳來,“縈縈,我給你的玉佩呢?”
什麼?
胖子管事一驚,他傻傻地抬頭看向盧縈。
與他同樣驚駭的,還有盧縈。此刻的盧縈,張著粉紅的小嘴,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俊美得近乎艷,如夕陽又如火焰般華美得灼人雙眼的貴公子。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咽了一下口水,想道:他在叫我縈縈……不對,他怎麼能叫我縈縈?我云英未嫁之身,又正處于難堪之境,被他這麼一叫,要是讓人誤會了,豈不是再也沒有人敢娶了?
猛然的,盧縈陡然記起,似乎在兩個月前,那個讓自己讀中庸的人還順便說了一句,說什麼要她趕緊退了婚,然后他家主公會給自己一個“妾位”!
想到這里,盧縈心下一凜,看向這人的表情變得警惕起來。她勾了勾薄唇,展開一個勉強的笑容后,聲音清冷地說道:“這位郎君,你認錯人了!”斬釘截鐵地說到這里,盧縈昂起下巴,淡淡說道:“郎君應知自己姿容無雙,妙目顧盼之下,見者無不傾倒……”盧縈以一種冰冷的,傲慢的語氣,說著這種嘲諷的話,實在是無人能夠預料。胖子管事目瞪口呆之際,守在馬車旁的兩個黑衣護衛忍俊不禁,他們不敢讓自家主公看到,連忙低下頭,只是那堵也堵不住的悶笑禁不住從胸腔傳來。
青年權貴雙眼微微瞇起,他長大至今,雖因外表受過閑氣,卻也斷斷不敢想到,有人敢用那些形容美女的詞語來形容他!更何況,說這話的人還是一個身份如此不顯眼的小姑子?在青年越來越鋒利的目光中,絲毫沒有被他氣勢所壓的盧縈依然態度倨傲,只聽她語氣極冷,表情極嚴肅地警告著,“所以,郎君千萬千萬別表錯情了。”
冰冷從容地把一番話說完,盧縈瞟了一眼這個似乎生來便高高在上的權貴公子,暗暗忖道:跟我斗?哼,我能預料到你的情緒變化,得知你的善惡心情,只要判斷出你不會以勢壓人,我怕你做甚?
盧縈話說完了,她低頭看著像肥豬一樣趴在地上,害怕得渾身如同抖糠的胖子管事,蹙了蹙眉,淡淡叫道:“趙管事,我們得走了。”
她直叫了兩聲,那趙管事才抬起滿頭大汗的臉,他緊張地瞟了一眼那個貴人,見他似無震怒,這才結結巴巴地應道:“走?啊,好,好。”一邊說,他一邊掙扎著爬上馬車,直滑下去兩次,才成功地爬上馬車坐到塌上。
他一坐好,盧縈便朝馭夫喚道:“走吧,還愣著干嘛?”
“是,是。”嚇傻了的馭夫回過神來,他不由自主地聽從了盧縈的命令,揮著鞭子趕起車來。
直到馬車去遠,那青年權貴還蹙著眉,而這個時候,他身邊的兩個,還在苦苦地忍著笑,只是忍得不太成功,雙肩抖動得厲害,而且還時不時發出一聲悶笑。
青年權貴尋思了一會后,轉過頭疑惑地問道:“我今日不曾威嚴逼人?”
兩個護衛忙著忍笑,回答他的是馭夫,“郎君自是威嚴。”
青年權貴眉頭蹙得更深了,他摸著下巴,琢磨了一會又問道:“她是膽大包天,悍不畏死之徒?”
回答的還是那個馭夫,只見他搖了搖頭,嚴肅地回道:“從那日賞了她玉佩后,主公令人時時盯著,從她這陣子的言行舉止來看,雖然有點冒進,卻也不是完全不知進退,愚蠢莽撞之人。”
“可她真不畏我!”
馭夫保持沉默。
青年權貴顯然還是想不通,他喃喃問道:“她為何不懼怕于我?”
終于,一個護衛回過神來,他舉起手叫道:“屬下知道,這婦人被主公的姿色所迷,只顧著撇清與主公的關系,已然忘記了主公的威嚴。”這話前句不搭后句,而且用詞不恭,當下那主公雙眼微瞇,轉過頭看來。
對上自家主人的眼神,那護衛嚇得連忙手臂刷地一放,臉孔一板,迅速擺出端凝的表情。
馬車中,盧云顯然也給盧縈的表現駭著了,好一會,他才湊近姐姐,顫著聲音輕輕地說道:“姐,那是個貴人,要是他惱了怎麼辦?”
盧縈垂眸,輕聲回道:“他不會惱。”
“姐姐怎知?”
我就是知道。尋思了一會后,盧縈決定給弟弟一個理由,“這等貴人成日的被人吹捧,我的行為讓他感到新鮮,所以他不會惱。”見弟弟還是怕著,她小小聲說道:“自古以來,都不缺少布衣公卿。那些讀書人憑著一身傲骨便游走于王侯之間,若是見人便如俗民那般諂媚,又豈能得到敬重?”
側頭看著盧云,盧縈知道,也許是他們的生活一直窘迫的緣故,她的弟弟外表雖生得好,卻總有一種庶民子的寒酸。她想,這不是他們的父親願意看到的,她想,現在自己說的話,也許對他會有啟發。不過弟弟這人的小心謹慎是刻在骨子里的,也不用害怕他因為聽了自己的話變得冒失魯莽,進而得罪絕對不能得罪的人,犯下大錯。
因防著趙管事,姐弟倆人都是咬著耳朵說話,聲音極輕。
坐在對面的趙管事傾聽了一陣后,沒有聽出個什麼名堂,終于忍不住問道:“阿縈,剛才那個貴人提到玉佩,是不是就是你救人那天,那塊碎了的玉佩?”這時的趙管事,與剛才的態度已是天壤之別。那無時不在的輕蔑不屑已然轉為了小心和狐疑,隱隱還有絲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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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3:18
第三十一章 過招
對上趙管事的表情變化,盧縈突然有點頭痛。她暗暗惱道:這就是權勢的好處,哪怕人家開一個玩笑,下面的人也會一個勁的猜測,進而很多人的命運被改變。
想是這樣想,盧縈還是回道:“不是。我不認識這個貴人。”
趙管事顯然不信,他皺眉道:“阿縈,他喚你縈縈……”
盧縈果斷地打斷他的話頭,冷聲說道:“他認錯人了!”
這態度好生無禮!趙管事一怒,他習慣性地想喝罵一句,想到剛才的那一幕,卻又緊緊地閉上了嘴。
不過眼前這兩個小輩不理會他,他也犯不著熱臉貼冷屁股。當下那趙管事把眼睛一閉,一邊養神一邊忖道:這事還是得趕緊稟報給平公,由他來處理。
一陣沉默中,牛車便入了平府。一下牛車,趙管事便叫來一個小廝領著姐弟倆去見老夫人,而他則急急朝平公所在的小花園走去。
這平府,這幾年姐弟倆都是常來的。做為漢陽一霸,平府占地極廣,里面回廓木屋,布置上著實花了不少心思。
遠遠看到平老夫人所在的院落,盧云低聲問道:“姐姐,你說外祖母叫我們來是想幹嘛?會不會與那次你救人的事有關?”
盧縈搖頭,“我不知道。”
姐弟倆說著說著,前方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笑聲中,隱隱有個少女在叫道:“嘻嘻,因姐姐,你害臊了哦。”緊接著傳來的,似是平因與那個少女地打鬧聲。
盧縈扯唇一笑,輕聲說道:“原來是曾伯父找上門了,怪不得外祖母會叫我們來。”
盧云一呆,奇道:“你剛才不是說不知道的麼?”
盧縈笑了笑,輕聲回道:“你沒有聽到平因在笑麼?她如此高興,定然是與曾郎的婚事成了。既然他們的婚事成了,那麼曾郎與我退婚一事,也得有個說法不是?”不過曾父不是直接見過,而是通過平府來處理這退婚的事,看來她得有個心理準備了。
說著說著,姐弟倆已繞過幾道桃花樹,看到了對面正在嘻鬧的幾個少女。這些少女中,消瘦卻容光煥發的平因正在其中。
看著歡喜得連毛發絲也發著光的平因,盧縈搖了搖頭,憐憫地想道:她什麼也不懂。
是啊,她什麼也不懂,她不知道在名聲敗壞之后嫁給曾郎自己會遇到什麼,更不知道曾府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時間是把殺豬刀,對于心胸狹小之人來說,哪怕是一絲一縷的怨恨,一句半句他人的閑話,都會無限的擴大,直到那怨恨和不喜完全取代曾經的感動和喜愛。
幾個少女沒有注意到姐弟倆的到來,又拐了幾條走廊后,姐弟倆進了一個院子,跟著那小廝步入一個堂房中。
堂房寬敞明亮,平老夫人正端坐在正中的塌上,而在左側的客位上,則坐著一個身材悍勇,皮膚粗黑的武將。
幾乎是盧縈姐弟倆一進來,那武將便迅速轉頭打量而來。
曾父不愧是行武多年之人,真是雙目如電,那居高臨下,略帶厭惡和審視的表情,直能讓人雙腿發軟。
不過盧縈與那權貴交鋒時也不怯場,自是不會畏懼這等區區武將了。
姐弟倆走上前來,朝著坐在正中的平老行了一禮,同時喚道:“外祖母安好。”
施過禮后,盧云站了起來,還沒有人向他介紹曾父,所以他也只是拿眼問著,略略低頭保持一定的恭敬狀。
而盧縈,這時卻是轉過身來,朝著曾父盈盈一福后,她清冷地喚道:“盧氏阿縈見過曾伯父。”
這句招呼一出,曾父一愣,他粗厲的聲音響起,“你識得我?”
“阿縈不識,不過阿縈知道曾伯父會來。”
她這話一出,曾父哼了一聲,他不再理會盧縈,而是抬眼看向平老夫人。
得到他的眼神,平老夫人咳嗽一聲,向著下面的盧縈淡淡說道:“阿縈啊。”
“外祖母。”
見她居然不卑不亢地應著,平老夫人眼中閃過一抹嫌惡。她沉著臉,從鼻中發出一聲冷哼,譏嘲地說道:“阿縈現在長大了啊,翅膀硬了,得了別人的好處,就趕緊換了錢置了宅子。想退婚,便拿著婚書跑到夫家撕了,甚至臨走時還敢打夫郎兩個耳光。盧氏阿縈,你可真是不錯啊!”
平老夫人斷章取義,前因后果全部不提,專門挑了盧縈無禮的地方說,站在大堂中的盧縈聽著聽著,臉色已相當難看。
平老夫人是她的長輩,身為她的長輩,在小輩出事時,不但不遮掩半點,反而用話來刻薄小輩。她就不念著自己是一個未嫁之女?她就不想想,以她的至親長輩的身份說出這麼一番話,一旦傳揚出去,小輩會名聲全無,閨譽盡毀?
盧縈一直知道,平老夫人不喜歡自己的父母,更不喜歡自己姐弟,可她不知道,她竟然落井下石!不念絲毫情份!
是了,定然是曾父給了她好處,讓她出面毀了這個無足輕重的小輩。
盧縈臉色發青,一旁站著的盧云也是氣得渾身發抖。見弟弟沖上前準備說什麼,盧縈心中一驚:她的名聲毀了,大不了嫁不出去,弟弟名聲毀了,那可是前途全無啊。
想到這里,她一個箭步沖到弟弟面前擋著,把他重重向后一拉后,盧縈抬起頭來。
盧縈抬頭盯著平老夫人,冰冷地說道:“老夫人,我父親與你有仇?還是我母親與你有仇?是了,我知道了,是我姐弟讓你看不慣!所以你以長輩之尊,不惜聯合外人毀我閨譽!”
盧縈這話太直白太尖利,平老夫人哪曾想過她會反駁,一時喘息不已,伸手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而在她身后的兩個婢女則同時站出來,朝著盧縈喝道:“盧氏阿縈,你好大的膽子!”
“我膽子不大。”
按下了最初的憤怒后,盧縈已平靜下來,她勾了勾唇角,冷冷地說道:“我的膽子一直小得很。我一個破落戶,本也找不到好人家要,大不了豁出這張臉不要夫家便是。不過呢,老夫人,我記得我有二位表弟正是今年舉孝廉吧?孝廉孝廉,當品行無垢也。若是這個時候,有那麼一個破落戶,干脆閨譽不要,前途也不要,跑到上面編造幾句話。對了,還無需特意跑到上面去,前不久不是有那麼七八戶有頭有臉的人家受了那破落戶的恩嗎?干脆,就直接上他們的家去哭去傾訴委屈,估計效果會更好。”
有所謂打蛇打七寸,盧縈這話一出,平老夫人臉色大變,而一側穩坐釣魚臺的曾父也是瞪大了一雙銅鈴眼!
有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平老夫人等人眼中,盧縈姐弟,那是實實在在的破落戶,那是一點前途也沒有,一點光亮也無的下等人家。
也是盧縈這席話,讓平老夫人陡然發現,她家大業大子孫眾多的,還真是與這些光腳地斗不起!
不對,不是斗不起,是壓根就不能斗!她忘記了,眼前這個小姑子,不再是幾個月前任人欺凌的人了,她救了那麼多孩子,在這漢陽城,也是說話有人聽,平日里走到哪里,都有人張幾眼的人了。平氏年年都有子弟想通守舉孝廉升上去,有些事一個處理不當,整個家族都要蒙羞。
這個節骨眼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啊。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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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3:40
第三十二章 驚愕
在一陣難堪的沉默中,平老夫人一張橘皮老臉皺了一會,終于發出一連串的痰咳聲。
可惜,今天坐在她身側的,並沒有那幾個知心知意的媳婦女兒在。咳了一陣也無人圓場后,平老夫人板起一張臉,生硬地說道:“阿縈你這是什麼話?誰毀了你閨譽了?哼,你是我的親外孫女,難道外祖母還會害你不成?”
她既退讓,盧縈自不會緊抓不放,當下,她那冰冷的臉上也展開一朵笑容。她朝著平老夫人福了福后,客氣地說道:“多謝外祖母體諒。”
盧縈雖是笑著,可那笑容清清淡淡,再無半分以前的小心討好,平老夫人心下厭惡。不過雙方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她也不得不做一些表示了。
因此她轉過頭對向曾父,客氣地說道:“曾將軍,先前的事再也休提,將軍不是拿來了婚書麼?不如趁老身在場,來個兩清如何?”
她話說得客氣,語氣中帶著幾分生硬。曾父是個武將,他沒有料到,盧縈一個小姑子會如此的難以對付,竟是只言片語便瓦解了平老夫人的意志,令得她失信行事。
青著一張臉,曾父瞪著銅鈴眼冷哼一聲,只見他從懷中取出婚書放在幾上,盯著盧縈粗聲粗氣地說道:“盧氏,你想退婚?”
他的聲音粗厲,說話時卻是眼中精光四射。盧縈瞟了他一眼,便知道,如果自己說了個“想”字,接下來馬上便要面對他的刁難。只怕自己退婚的心思越是急切,這刁難便越是過份。
當下,盧縈眸光一垂,長長的,小扇一樣的睫毛撲閃著,好一會,盧縈才聲音艱澀地說道:“我……”她咬著唇,小小聲地說道:“婚書已毀!”語氣猶豫不決,似是知道婚書已毀,知道她與曾郎的婚事再無可能,卻還有著留戀不舍。
這才正常嘛。
覺得自家兒子千好萬好的曾父冷笑一聲,他叭地朝幾上放了一掌,沉喝道:“不錯,婚書已毀,現在你盧氏便是跪在我們面前,我曾氏也萬萬不敢娶了。”說到這里,生怕盧縈還后悔得不夠,曾父聲音一壓,頗為語重聲長地說道:“長志與你定婚多年,伯父更是把你從小看到大,早就當自個兒的媳婦對了。我說阿縈,你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可以等曾伯父回來,以伯父與你父母的交情,難道不會給你一個公道?”
說到這時,他搖頭嘆息,“這麼簡單一件事,你卻鬧著撕什麼婚書,甚至還打人……你說,你這不是毀了自個兒的姻緣還是什麼?”
說到這里,眼見盧縈的頭越來越低,他輕哼一聲,把那婚書朝盧縈一甩,“這個就是你要的吧?現在給你,往后你們姐弟是好是壞,再與我曾氏無干了。”
真可笑,難道我們姐弟以前,還受過你們多少照顧不成?
盧縈低頭接過婚書,小心看了一眼后,把它收入懷中,然后朝著平老夫人和曾父福了福,轉身牽著盧云便向外走去。
看著盧縈那悶悶不樂的模樣,被深深激怒了的曾父心頭火氣倒是消了大半,他想道:本來還想著,找個機會給這不知輕重的姐弟倆一個教訓。現在她后悔了,倒也用不著行動了。
他知道,現在整個漢陽城都在關注這樁婚事,自己有個什麼舉動,很難不被人發現。本來打算動這兩姐弟時,他便抱著幾分大不了被人發現的氣恨,現在嘛,就讓她做一輩子的老姑子吧!
自家兒子不要的女人,倒要看看誰家敢娶!哼,她不是傲嗎?那就讓她傲一輩子!
見盧縈已經出去,曾父也站了起來,他盯了一眼平老夫人,從鼻中發出一塊冷哼,也不招呼,腳步一提轉身便走。
平老夫人平白受了一場小輩的羞辱,現在又被曾父一瞪,不由火從中來。當下她叫了一聲,“你……”話還沒有說完,便又是撫著胸一陣急喘。
曾父剛剛走出五步不到,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胖胖的趙管事揮汗如雨地趕了過來。他匆匆進來后,急急向平老夫人行了一禮,再四下一看,驚問道:“阿縈呢?”
平老夫人正是怒氣沖沖的時候,當下沒好氣地回道:“滾了。”
“啊?可是平公說,馬上帶她去見見的。”說到這里,趙管事小心的措詞道:“老夫人,你與盧氏阿縈鬧翻了?”
平老夫人怒瞪著他,喘息道:“怎麼?我還不能與那個賤物鬧翻?”她的語氣中帶著遷怒。本來這樣的話一吐出,趙管事便應該向她陪笑說不是。
可平老夫人萬萬沒有想到,趙管事竟是嗟嘆一聲,憂心忡忡地說道:“小人匆匆趕來,便是來求老夫人大人有大量的。哎,還是來遲了一步。”
聽到這里,曾父倒也感了興趣,他回過頭來粗聲問道:“原來平公對一個破落戶,還挺有興趣的?可惜她們剛走,管事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曾父的話中不無嘲諷,趙管事卻是沒有聽出他的話中意思似的,連連嘆息道:“追是要追的,老夫人能否告訴小人,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老夫人因何如此惱怒?”竟是一副要先了解情況,再針對性的想法子和解的意思。
平老夫人雖然心狹,卻也是個聰明的,聞言她皺起眉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是個卑賤之人,用得著這麼小心翼翼?”
“老夫人有所不知,小人剛才接盧氏姐弟前來時,遇到了那個洛陽來的貴人。那貴人對于盧氏阿縈極為客氣,一開口便喚她“縈縈”,還關切地問她,他給她的玉佩在不在。”
“什麼?”
騰地一聲,平老夫人站了起來,而正準備提步離去的曾父,這時也瞪大了牛眼,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趙管事苦笑道:“此事絕無虛假。正是因為看到這一幕,小人才一入府,便急急稟報于平公。老夫人當知道,那位貴人后院空虛……盧氏阿縈性子雖怪,卻也長得甚好,難保不是入了貴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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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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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4:08
第三十三章 青春
一時之間,平老夫人臉色劇變,而腳步就要跨出房門的曾父則是咽中發干,耳中嗡嗡作響。
他們都是消息靈通的人物,自是知道,入了那位貴人的青眼意味著什麼。
以那位貴人的聲望地位,在他身邊當個被信任的寵婢,都勝過嫁給尋常人做正妻,如果能入他的后院,當個有名份的妾室,那就意味著一人得道,雞犬可升天。不管是曾氏還是平氏這樣的小家族,都可以青云直上,變成成都一地的巨擎!到那個時候,門庭若市,一呼百諾,逢迎者如云,那是何等風光何等張揚?
當然,如果是仇家,那她什麼也不必做,只要透個聲出來,滅掉他們這樣的小家族,也不過是十天半月的事。
趙管事見自己的話一說完,老夫人便臉色劇變,簡直站也站不穩,心中暗道不妙。
在一陣難堪的沉默中,曾父無聲地朝平老夫人晃了晃手,提步走了出去。
當他走得遠了,沉默中的趙管事才開口道:“老夫人,這姓曾的……”不等他問完,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的平老夫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安靜之后,平老夫人一屁股跌坐在塌上,手撐著頭動也不動。
好一會,平老夫人澀著聲音問道:“當時情形如何,你再說一遍。”
“是。”趙管事把當時的對話復述了一遍后,又道:“不過小人事后曾經詢問過盧氏,她說,她與那貴人並無瓜葛,直道是對方認錯了人。”
“她說那貴人認錯了人?”
“確是如此說來。然而小人以為……”
平老夫人再次打斷趙管事的話頭,吐出口濁氣說道:“原來並無瓜葛!幸好並無瓜葛!”
她的臉色總算恢復了一些,閉著眼睛在自己胸口撫了撫后,平老夫人有氣無力地說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那老夫人以為?”
“有什麼事以后再說。”
見平老夫人臉色實是難看,趙管事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一出平老夫人的住處,盧縈姐弟倆便腳步加速。他們實在不喜歡這平府里的人,當下左拐右拐,看到有人便遠遠避開。
一出平府的大門,盧縈便伸手按在了胸口,那里,放著她的婚書。
見姐姐沉默著,盧云也沒有說話。姐弟倆走了一會后,盧云低聲道:“姐,你是不是不高興?”
盧縈回過頭來,她看了弟弟一眼,輕聲道:“不,我松了一口氣。只是,只是還有點恍惚。”
十歲春華如舊夢,她當然恍惚了。
收回目光,盧縈抬頭看了看天空,喃喃說道:“天都黑了,阿云,我們再走快些。”
“恩。”
回家弄過晚飯吃了后,盧縈對著燭火,慢慢拿出那份婚書。她把婚書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后把它放在燭火上,看著暗黃的帛紙一點點化成灰燼。
跳躍的燭光中,盧縈低聲道:“母親臨死前牽著我的手,說,我這輩子她是不用擔心了,她唯一擔心的只有你。”勾了勾唇角,盧縈淺笑道:“母親還以為,姓曾的一家是良配呢。倒是父親,我依稀記得他在臨死前跟我說過,他說,阿縈,你要記著,你姓盧,你是盧氏嫡系的孫女兒!你要記著,你也罷,你弟弟也罷,都不是這些庶民可以羞辱的。”
盧縈抬頭看著弟弟,對著昏黃的燭光下,盧云那張越發顯得俊秀溫文的面容,盧縈輕輕說道:“阿云,我也不知怎的,以前總是覺得母親的話說得對。可現在,卻發現自己越來越像父親了。”
盧云盯著她,甕聲甕氣地說道:“姐姐,我以后會讓你顯貴的!我也會讓父親高興的!”
“恩……”
這一晚,姐弟倆直談到半晚才入睡,第二天盧縈醒來時,盧云早就上學去了。幸好現在盧縈每個月給了他十個鐵錢,倒也不怕他餓肚子。
盧縈梳洗過,又把房中整理一番后,走到外面的榕樹下,望著不遠處郁郁蔥蔥的山峰,以及從漫天濃綠中冒出的一株株粉白嫣紅桃樹梨樹,感覺到天地間無處不在的生機,不由揚唇一笑。
正在這時,一陣壓低的驚呼聲從圍墻處傳來,盧縈一怔回頭,卻對上一個靠在墻頭,正搖搖晃晃著的少年。那少年顯然是身上倚靠的東西不牢靠,搖晃了一陣,他連忙雙手緊緊扒著墻壁,人卻狼狽地抬起頭,漲紅著一張俊秀的臉,朝著盧縈的方向看來。
在對上盧縈的目光時,他騰地一下臉紅過頸,整個人晃得更厲害了。
這少年是住在隔壁的鄰居,盧縈每天傍晚與盧云回家時,都會遇到他。每次對上她,這少年都會一張臉漲得通紅通紅的,目光游移不定就是不敢看她。沒有想到這一次他爬墻看她,卻被她逮了個正著。
見盧縈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自己,剛剛長成的少女有一種說不出的風韻。那少年更慌亂了。只見他搖來晃去一陣,突然整個人向下一倒,緊接著,只聽得隔壁“砰”的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以及一個人忍痛的悶哼聲傳來。
看來是摔著了,盧縈有點想笑,她搖了搖頭轉身向房中走去。就在這時,一個婦人有點尖酸的聲音傳來,“淳兒,你又爬墻了?母親不是跟你說過嗎?那隔壁的就是個父母也不在的破落戶。”
那婦人的聲音過后,少年的聲音響起。母子倆在一陣含糊不清的爭持后,盧縈聽到那婦人又道:“你要是實在放不下,我會跟她提一提。不過以我們家的聲望地位,她斷斷不能做你的妻室……”
就在這婦人的聲音落下時,那少年陡然聲音一提,尖聲叫道:“不,她很好,我要娶她!”
聽到這里,盧縈微微一怔。
自從關于她的婚約一事謠言紛紛后,盧縈便發現,關注自己的少年郎多了起來。那些隱藏著喜悅和渴望的目光,讓青春少艾的盧縈感覺到,原來自己還是有人喜愛的。
盧縈卻不知道,這一切的變化都出現在她受傷突變后。現在的她,有一種仿佛久經世事,洞察滄桑的沉靜,這種近乎睿智的沉靜從容,夾在青春少女嬌嫩的美麗中,便如那碧綠的深譚,陡然看去清徹無比,越是細看卻越是耐人尋味,直是風情無限。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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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4:34
第三十四章 陰澈
盧縈翻了一會書,很快便把那少年忘到了腦后。
讀讀寫寫,一直忙到日漸西斜,想到弟弟不久就要放學了,盧縈連忙提著籃子,想到市集中購一些菜。
她低著頭走在巷子中,走著走著,感覺到有一束目光鎖在她的身上。
盧縈停下腳步,慢慢回頭。
這一回頭,她又看到了那隔壁的少年。年方十五六歲,正值發育期的少年,身著一襲青衫。青衫只是時下最普通的儒裳,可穿在他的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嚴謹和文雅。
少年雖然腰身挺拔,不過身姿卻是瘦長瘦長的,白皙的肌膚還不瑩潤,喉結處甚至還有一個不小的痘痘。
這些不是重點,盧縈還是第一次發現,這少年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種疏離中帶著清冽的美。
特別是那雙眼睛,竟是如水墨畫勾勒出來的,層層渲染,仿佛總有那麼一層煙霧隔著,仿佛這世人萬千,能入他眼的,卻是絕無僅有。
這樣的少年,真的無法想象他在不久前,還爬過她家的墻頭,甚至還那麼狼狽的從墻頭摔下來!
剛剛想到這里,盧縈不由暗笑道:我想什麼呢?他長得再冷傲,那也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呢。
此刻,這眉目如畫的少年正用那雙籠罩在長長睫毛下的美麗眼睛盯著盧縈。在盧縈望來時,他抿了抿唇,似是想要轉頭,最后卻還是更堅定地盯著盧縈。只是耳朵尖上,漸漸渲染出一抹紅色。
這少年,竟是眉目如畫般精致而冷傲。這種渾身上下流露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卻又讓人無法自制地想要靠近的氣息,盧縈還是第一次看到。望著他,她突然明白了去年無意中路過平氏五房時,聽到的一句話,“我知他恨我!可就是不知怎地,看到他衣冠整齊,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我就想狠狠撕破他的衣裳,讓他跪在我的面前雌伏,求饒!”
四目對視了一會,少年啞聲道:“我叫陰澈。”陰澈?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似乎在哪里聽過。盧縈尋思了一會也不得其果,便點了點頭。
少年的耳朵更紅了,只是那眼神,卻比剛才更專注。
他專注地等著盧縈,似在等著她回答。
她能回答什麼?盧縈低下頭,輕輕地“恩”了一聲,轉身便走。
見她如此,少年急喚道:“等等,阿縈……”
他上前幾步,走到盧縈身后,聲音有點干澀地說道:“我今年十六歲,還,還沒有定親,我家剛搬到漢陽城四個月。”
他在干什麼?介紹自己麼?
不知怎地,盧縈的臉也有點紅了,她唇動了動,又輕輕的“恩”了一聲,腳步加速。
見盧縈要走,少年急急追上,他一手扯著盧縈的籃子,生硬地說道:“我幫你提。”
“不用。”
“……我聽說,你退了婚,我,我也沒有定親,無妨的。”
聽到少年用清冽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著這樣的話,盧縈有點想笑。難道她和他都沒有定婚,便可以這般大模大樣地走到一塊麼?
“這樣不好。”盧縈回頭看向少年,果不其然,在她的目光看去時,少年馬上側過頭去,只是耳尖上的紅色,已滲透到了臉頰。
少年不看她,卻也緊抓著籃子不放,盧縈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抿了抿唇,低聲道:“這樣不好。”
說罷,她左手輕輕拂開他的手。十指相觸時,少年的手猛然一顫,松了開來。直到盧縈走了好遠,他還低著頭看著自己那只被盧縈拂過的手。
正在這時,一個婦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澈兒,澈兒?”
那婦人叫了幾聲,吱呀打開側門,一眼看到沉默不語的少年,她朝巷子另一頭的盧縈家瞟了一眼,很不高興地喚道:“澈兒,舅母昨天的話你沒有聽到嗎?那一家不過是個破落戶,那小姑子也只是個尋常村姑,真說起來,還是個被退了婚,誹謗加身的村姑。你以后遲早要回到洛陽去的。這種小地方的姑子,根本不配站在你身邊。”
見少年表情冷漠,婦人嘆道:“澈兒,今時不同往日,出洛陽時你奶奶不是說過嗎?這幾年,你都不能議親。孩子,現在還是前程要緊。”
聽到少年,少年抬起頭來,他看了一眼二十五六歲,打扮得得體而貴氣的少婦,低聲道:“她也不小了……”他的聲音太小,婦人沒有聽清,少年也不想讓她聽清,轉眼他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朝家中走去。
現正是萬物蔥郁之時,集市中的野菜青菜處處可見。盧縈稱了二斤豬肉和五大塊豬骨頭,又提了一籃子的野地菜,這才向家中走回。
當她返回巷子時,剛才少年所站的地方空空如也。朝那里看了一眼,盧縈笑了笑,提步回到自己家中。
她才與曾郎解去婚約,心還處于一種說不出的疲憊之時,似乎,天下的男人都不可信,也似乎,便是自己一個人過也挺好。閑著無事時,她甚至想著,從平因那里得來的錢財,她可以到成都去購一間小小的房子。等弟弟以后成了親,自己又被閑言閑語逼得無處藏身時,便以寡婦之名住在成都去。
便這麼一輩子不嫁人,雖然清凈了些,卻也勝得自在。
胡思亂想中,盧縈生起灶火,在灶中堆上幾塊硬柴,再添上一滿鍋的水后,她把骨頭放下二塊。做完這些,盧縈把籃子清干,提著寫好的竹簡,提步朝弟弟所在的學堂走去。
今天盧縈來得晚了些,她剛剛抵達學堂門口,一陣少年的嘻鬧聲便傳了過來,原來是學子們下學了。
與好些朝這里眺望著的少年一樣,盧縈一看到眾學子,便昂著頭尋找起來。不一會,她看到盧云臉蛋紅紅地朝她跑來,少年俊秀的眼睛中滿是笑意和歡愉。
“姐!”
“跑這麼快干嘛?”盧縈嗔怪一聲,掏出手帕幫他拭去額上的汗水。
“姐,今天先生誇獎我了。”與盧縈一樣的,瞳仁特別烏黑的盧云睫毛撲閃著,他壓著聲音興奮地說道:“今天先生講解中庸,說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時,要我釋義,聽到我的釋義后,先生說我甚會讀書,將來或可中個秀才。”
這時的中秀才,是指學子憑著自己出類拔萃的文才得到長者推舉。它與舉孝廉殊途同歸,是朝庭的另一種納才之道。
聽到這句話,盧縈也由衷的興奮起來,她歡喜叫道:“真的?太好了。”想到自己這陣子苦讀中庸,時不時還跟弟弟討論兩句。也正是這樣,才使得弟弟剛一接觸聖人經典,便養成反復推思的習慣。盧縈開懷地想到:以后我可以與弟弟多多討論一下聖人經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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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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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5:01
第三十五章 漸變的人心
在盧縈歡喜得雙眼都瞇成了月牙兒時,姐弟倆的旁邊,已圍了一群少年郎。
遠遠地看著那個被眾少年圍在中間,笑意盈盈的身影,曾郎的臉上如同掛了一層寒霜。
平因坐在自己的驢車上,見愛郎瞬也不瞬地看著盧縈,她咬了咬唇,嬌美的臉上閃過一抹惱怒。
令馭夫再靠近一些后,平因低聲喚道:“長志……”
平因喚他時,那聲音中有著刻意加上的嬌嗔,平素里,她每每這樣喚上一聲,曾長志便會溫柔地看向她,眼神中有笑意,也在鼓勵和喜愛。
現在,曾長志也回過頭了,不過他眉頭微蹙,不耐煩地盯了平因一眼后,他壓低聲音沒好氣地說道:“你怎麼也來了?”他用了兩天,才鼓起勇氣來見過盧縈。沒有想到剛剛出門,便被平因跟上了。他以前怎麼沒有發現,這個阿因如此纏人?
看到曾郎的不悅,平因眼圈一紅。她也不想跟著的,可是,可是,她的曾郎便是她從盧縈的手上硬生生搶來的,這強搶來的人,總無法給她帶來安全感。總讓她覺得,自己既然能夠搶到他,那麼別人一使勁,也一樣可以把他搶走……如今自己名聲敗壞,走到哪里都有人拋白眼,還有好些人指著她的肚子指指點點,她真不知道,如果曾郎不要自己了,自己可怎麼辦?
而且,以往盧縈與曾郎定了婚時,她還覺得盧氏不過是個長得清麗些的村姑。可現在看她,平因卻是怎麼看,都覺得盧縈怎麼越來越美。她看起來,好象與所有漢陽城的姑子都不同。對上她那烏黑烏黑的眸子,還有那挺得筆直的細腰時,平因甚至會生出一種自形慚穢的感覺。
看著曾郎,平因難受地想道:他肯定是與那個賤婢解了婚約后,又舍不得她了……穩叔不是說過嗎?他一直是兩個都想要的。穩叔還說過,他看中的只是我家的錢財,可能他在意盧氏更甚于在意我。
這人啊,就是這樣,還沒有得到時,一門心思只是想得到。可真正到了手,卻又胡思亂想了,那些昔日刻意忽視的細節,便會在腦海中一遍一遍地出現,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著自己。
曾長志見自己只是一句話,平因便紅了眼眶,不由又有點不耐。
他這次出門來見盧縈,縱然有自己的意願,也是因為他父親地提點。
那一日,父親拿著婚書上平府退婚時,曾長志只覺得心中慌亂慌亂的堵得緊。那種慌亂和不舒服,讓他都沒有心思計較被盧縈甩下的兩個耳光。
他發現自己,是真的舍不得盧縈。
可是他又沒有辦法,父親當時震怒,他說他養那麼大的兒子,自己都沒有甩得碰過,怎麼能被一個婦人打了?父親震怒時是很可怕的,他想說些什麼又不敢了。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父親拿著那婚書出了門。
在父親離去后,他整個人難受到了極點。不但腦袋一陣陣痛得慌,胸口處,似乎也有什麼被挖空。這種難受,令得他跌坐在房中,只是抱著頭一動不動地呼吸不過來。
后來,父親回來了,父親回來時,神情很復雜。感覺到父親很不高興,曾郎竟有種隱約的興奮。也許,是盧氏不肯退婚吧?她應該知道,除了自己,她不可能再嫁一個更好的男人,她一定是后悔了。不過她那性子太傲,便是悔了嘴巴也不會饒人。父親定然是因為這個惱了。
他走到曾父身邊,曾父看了他一眼后,長嘆一聲,說道:“長志,為父看那個阿縈,似乎對你還有著三分好感。現在雖然退了婚,可你以后遇到她,還是要好好處處。”頓了頓,他又交待道:“她甩你巴掌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說到這里,他父親便急急地出了房門。昨天時,他父親神色似是好了不少,可是,他看向自己時,還是交待了一句,“明兒去看看阿縈。見到她,你就說,伯父不是有意的,我們兩家交好多年,這般陰差陽錯成不了親家,可說到底還是有情誼在。”甚至還加了一句,“如果她願意,你把她帶到府上來,便說,我可以收她為義女。”
得了這話,想到可以看到盧縈,曾長志才從沉郁中清醒過來,因此,這會功夫便出現在這里了。
曾郎一直看著盧縈,平因一直看著曾郎,兩人都是一臉沉郁煩躁。
直過了好一會,眼看著姐弟倆收起攤子,眾少年依依不舍地散去,曾郎騰地一聲跳下馬車,低聲道:“我去看看。”
他剛一提步,平因陡然聲音一提,尖著嗓子叫道:“曾郎——”
她的聲音有點凄厲尖銳,實是驚人,曾郎給嚇了一跳,不解地回過頭來。而二百米處,盧縈似乎也聽到了什麼,轉眸向這邊看來。
平因憤恨地瞪了盧縈的方向一眼,轉過頭紅著眼眶瞬也不瞬地看著曾郎,看著看著,一串淚珠兒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一邊流淚,平因一邊顫聲說道:“曾郎,你都與她沒有關系了,你為什麼還要找她?”
頓了頓,她咬著唇,凄厲地說道:“阿志,我們都是末婚夫婦了,你別找她好不好?我求你了。”一邊說,她一邊從驢車上爬下,伸手扯向曾郎的手臂。
平因的表情很讓曾郎不解,不但緊張,還有著惶恐不安,似乎他這一過去,他們定下的婚約便會毀了一樣。
這不似她,以前的平因,總是言笑晏晏,自信十足的。富貴驕美的女孩兒,養得底氣十足。她每次都會出現在自己與盧縈相約的場所里。她會親昵地挽著盧縈的手臂,她會趁盧縈不在時,自信十足地朝自己拋著媚眼兒,她會趁盧縈轉身時,做出狠惡的,要把盧縈傷一把推一把的動作。
美麗富貴的女孩兒,做什麼都是可愛的,因此,那一次在道觀,他其實一直知道,阿縈之所以摔到山坡下撞傷了腦袋,便是阿因推的。不過他並沒有見怪,他覺得,阿因做這些事都是因為傾慕他。反正阿縈又沒有怎麼樣。
可怎麼才這麼一二個月,平因便變了這麼多?那個總是自信的,嬌氣的女孩兒呢?她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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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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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5:34
第三十六章 我們再無瓜葛
曾郎沒有發現,自己現在面對平因,已遠遠沒有以往的耐心了。他皺著眉頭,朝四周瞟了一眼后,壓低聲音嫌惡地說道:“我有事跟她談談。”
警告地瞪著平因,曾郎低喝道:“放手!聽到沒有?馬上給我放手!”
不,不是這樣的,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兇自己!
平因的眼眶更紅了,她吸了吸鼻子,眼淚“叭噠叭噠”地向下直掉。
見到四周投向自己的目光更多了,曾郎大為惱火。他自從棄了盧縈后,名聲很不好聽,雖然說,男兒無丑態。可是拋妻的名義,以及以妻為妾的謠言,還是給他戴上了“涼薄無情,不講信義”的帽子。在這個越來越講究儒家風骨的時代,他經常可以看到那些讀書人對他怒目而視。
實在不想那麼多人盯著自己,曾郎伸出手狠狠地扯下平因的手,低喝道:“你這個蠢貨!在這個地方你哭什麼哭?”
他扯下平因的手指時,用了十分力道,一點也沒有想到會弄疼她。被狠狠刮了一下,弄得手背都出了血的平因,呆呆地松了手,然后呆呆地看著曾郎向盧縈走去。
“嗚……”
平因雙手捂著臉,無聲的哽咽起來。
盧縈低著頭與弟弟說笑了一陣后,突然聽到后面有人喚道“阿縈。”
這聲音?
盧縈一僵,慢慢轉過頭來。
向她急步走來的,正是曾郎。
沒有想到這麼快便看到曾郎,盧縈睜大了雙眼。她盯著他的臉,愕愕地想道:幾天前,我可是在他左右雙頰各扇了一掌的。他怎麼這麼快就不生氣了?他來找我,又想做什麼?
想到曾父那天與平老夫人差點賣了自己,盧縈便警惕起來。不過讓她疑惑的是,現在向她大步走來的曾郎,那神情中,分明沒有惡意。不但沒有惡意,那雙緊盯著自己,一瞬也不瞬的眼睛,分明還帶著幾分溫柔和眷戀……
“姓曾的,姐姐與你再無瓜葛了,你又來干什麼?”盧云一見到曾長志,俊秀的臉便變得鐵青,他騰地一聲擋在姐姐的面前,放在腿側的手掌已悄然握成拳頭。
“我……”曾郎有點咽干,他在盧云防備的眼神中,那腳步有點邁不動了。停下步伐,他呆呆地看著盧縈。
……怎麼與自己退了婚,怎麼可能再也嫁不到好人家的阿縈,不但沒有憔悴,反而更美了幾分?只是她這般安靜地站著,烏黑的眸子中無波無瀾的樣子,就說不出的動人。
喉結動了動,曾郎啞著聲音,溫柔地說道:“阿云,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只是想來看看阿縈。”
“不稀罕!”
盧云狠狠瞪著曾郎,冷冷地說道:“曾長志,你聽清楚了,我姐也罷,我也罷,都與你們曾家再無干系了,你滾吧!”
“你!”曾郎聞言一怒,他剛豎起眉毛,一眼看到靜靜望來的盧縈,那火氣又全部消了。他低下頭,喃喃說道:“我就是想來看看你……阿縈,這幾天我一直想你。真的,你打我的事,我早就忘記了。我,我很想你!”
他想她?他成了人家的末婚夫后,又來想她了?
盧縈有點想笑,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永遠吃在碗里看著鍋里,永遠都不知足,永遠都在望著不屬于自己的女人!
勾了勾唇角,盧縈淡淡說道:“勞曾郎費心了,不過我現在很好,以后,還是不要見面的好。”頓了頓,她微笑著加上一句,“曾郎這樣,可是會讓阿因傷心的。”說罷,她似笑非笑地瞟向后面驢車處,正厭惡又緊張地盯著自己的平因。
收回目光,盧縈朝著弟弟伸出手,“阿云,這種閑雜人等犯不著生氣,我們走吧。”說罷,姐弟倆人手牽著手,再也不看曾郎一眼地轉身就走。
看著姐弟倆走著走著,還把頭湊在一塊低聲說笑,聽著盧縈那隱隱傳來的清冷笑聲,陡然的,曾郎覺得胸口又悶得無法呼吸了。
……他其實一直是喜愛著盧縈的。不然,也不會從來沒有想過放她離開。現在眼睜睜地看著她把自己當成陌生人,而自己還沒有任何立場,任何辦法阻止她這樣做。曾郎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胸口真是悶得慌。
他在阿縈眼中,竟是真真正正的成了閑雜人等了!
呆了一陣,曾郎忍著胸口的酸澀堵悶,慢慢轉過頭去。這時,平因已來到了他身后。不過他似是沒有看到她一樣,提步便從她的身側越過,直到上了驢車,直到那驢車駛了老遠,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曾郎,都沒有注意到,平因還被自己冷落在原地!
不,這不是她的曾郎!她的曾郎溫文有禮,俊朗多情,她的曾郎會對她說些纏綿的笑話兒,她的曾郎會用喜悅的目光看著他。他的曾郎只要她一出現,便沒有移開視線過。
……他們才剛剛定下婚約,她還沒有嫁過去啊,她的曾郎,怎麼就變了?
用手堵著嘴,平因忍不住嗚咽起來。隨著她的哽咽,那淚水叭噠叭噠,大顆大顆地順著她白嫩的臉蛋向下流著。不過這次,沒有那多情的郎君心疼地看著她,也沒有路人同情地寬慰她。有的,只有那遠遠離去的驢車,和四周不屑地指指點點。
姐弟倆便來到了巷子里,瞟了一眼旁邊的大宅子,盧云突然指著那宅子興奮地說道:“阿姐,你知道麼?那個住在我們家隔壁,好些次與我們遇上的那個少年,他的名字叫陰澈呢!姐我告訴你,這個陰澈可是個了不起的,他在洛陽城也是大大有名的才子。以前那個死去的邱公曾經說過,他這一生遇到天才無數,然后,若論其中的佼佼者,洛陽陰氏的陰澈當在其首。”
聽到盧云這麼一說,盧縈陡然記起,為什麼陰澈的名字這麼耳熟了,原來她早就聽人提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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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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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6:00
第三十七章 罵街與泥巴
姐弟倆歡歡喜喜地進了家門。盧云幫著姐姐打了一陣下手,便跑到書房看起書來。
就在盧縈忙著煮飯烹菜時,突然間,外面的房門處傳來一陣叫罵聲。
盧云張耳聽了一陣,隱隱聽到了句“盧氏你這個賤貨,”不由緊張地站了起來,朝盧縈喚道:“姐姐,好象有人在罵你呢。”
盧縈早就知道了。她從從容容地把灶中的火弄小點,又看了一眼鍋子里的飯,估計一下時間后,這才朝外走去。盧云連忙趕出,沖到了姐姐身后。
隨著姐弟倆走近,那叫罵聲已是越來越響亮,“盧氏你這個賤蹄子,你這人不要臉的……”
外面正罵得歡,卻聽得盧氏的苑門吱呀一聲打開,荊釵布裙,卻眉目清麗如花,雙瞳烏黑烏黑的盧縈,已站在了大門口,一臉沉靜地看著她們。
這叫罵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仆婦,這仆婦的身后,還跟著兩個年長的婢女。這三人,盧縈都是素識的,她們都是平氏四房的奴仆,平素里很聽平因的使喚。
居然這麼快就上門算帳了?盧縈伸出手,慢慢揉了揉眉心。
因為那悍婦叫囂的聲音足夠大,對面和隔壁的側門都吱呀打開。盧縈眼角一瞟,便可以看到那個少年陰澈正站在側門處,雙唇微抿,卻目光明亮至極地看著她。
瞟了那兩府看熱鬧的人一眼,盧縈又伸手揉了揉眉心。她沒有注意到,自她出來后,陰澈便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在看到她沉靜的舉止,以及不耐煩地揉搓眉心的動作時,他唇角一彎,雙眼間已含有淺淺笑意。
盧縈這般的沉靜,實在一種說不出的氣場,因此她出面后,那個叫罵的潑婦靜了靜。不過轉眼,她又跳了起來。對著被自己罵出來的盧縈,她的聲音越發亢奮,“你個不要臉的盧氏,你……”
“停!”
那婦人才開個頭,盧縈已右手虛空一砍,斷然一喝。
在喝止了那婦人的叫罵后,盧縈抬起頭來,她蹙著眉,清清冷冷地說道:“是平因叫你們來罵我的?她不高興了,回到家里又哭又鬧了?我說幾位,平因是個就要出嫁的人了,在這個節骨眼上鬧事,似乎不大好吧?”卻是在好聲好氣地勸說了。
那婦人一路上想好了的說辭被盧縈這麼攔腰一斬,頓時一啞。不過她可是當街罵人的高手,才一愣神,便又口沫橫飛地指著盧縈的鼻子罵了起來,“你這個小娼婦還好意思開口!呸!我家姑子見你可憐,還賞了你那麼多錢財。那麼多錢財啊,喂你姐弟倆,少說也可以喂個十年八年的。可你這不要臉的騷蹄子,你懂不懂什麼叫知恩圖報啊?你這個下流,無恥……”
這婦人深得罵街的宗旨,罵聲響亮無比,骯臟難聽的用辭源源不斷,一開口便是堵也堵不住。想當初,她可是用這一手逼死了她娘家新入門的弟媳婦的。
在那婦人滔滔不絕地唾罵聲中,盧云氣得臉漲得通紅,人都差點跳起來了。而盧縈,倒是沒有開口,事實上,在這水潑不進的罵聲中,她開口也沒有用。
側過頭瞅了瞅,在那婦人叫罵得起勁時,盧縈姿態優雅地后退一步,然后清聲說道:“阿云,關門!”
“啊?好。”盧云反應過來,連忙和姐姐一道上前把院門關好。
隨著房門“吱呀”一聲關上,眾人都是一怔。不過那婦人卻是更得意了,她咧著一口微黃的牙,得意地想道:小蹄子,你這可錯了,你可以你自己掩上耳朵,別人便聽不到我的罵聲嗎?今兒個,我非要罵得你狗血淋頭,直到無地自容方可。
想到這里,她聲音更是一扯,又尖著嗓子嚎叫起來,“你個不要臉的娼婦,你這忘恩負義的娼婦,你這個貪財無數的娼婦……”
她罵得無比痛快時,突然聽到墻頭上傳來一個清冷的女聲,“喂!”
這聲音?
那潑婦一驚,眾人也是一驚,齊刷刷抬起頭來。
開口的,正是盧縈,只見她施施然地在自個兒的墻頭坐下。然后,她彎下腰,從弟弟手中接過一個籃子。
提起那籃子放在身前,坐在墻頭的盧縈右手從籃子里掏出一把東西,突然朝著那潑婦重重一甩!
“叭——”地一聲,一把又黑又臟的爛泥生生地砸到了婦人的臉上,嘴上!
沒有人想到會有這一幕,那潑婦正是張著嘴又準備發作時,這一下,那爛泥足有一小半糊住了她的鼻子眼睛嘴。
“你,你這個賤貨……”
“叭!”又是一聲泥土扔來,這一塊,正中那潑婦的頭發。
“你這不要臉的……”
“叭!”這塊爛泥有點歪,只糊上了婦人的耳朵。
“你,你還知不知恥……”
“叭!”這一坨運氣不錯,恰好地封住了婦人的嘴,令得她“啊呸”半天,吐出來的還是泥土。
這世界總算清凈些了。
盧縈淡定地接過弟弟送來的布塊拭了拭手。
然后,她微微側身,正面對著那三個平氏來人后,提著聲音,冷著一張清麗如花的臉,不高興地說道:“平因為什麼不來?”她眉頭深蹙,很是惱怒,“當初說得很清楚了,作為我把曾郎拱手讓出的代價,她支付一定的錢財補償于我。怎麼,她與曾郎吵架了?所以又想把錢收回去?呸!回去告訴平因,這世上沒有這樣出爾反爾的買賣!”她想,剛才這潑婦罵街的聲音過大,已引得幾十號人圍觀了。大家都聽到自己收了平因的錢。為了防止被人傳來傳去越傳越難聽,還是把那錢的來歷解釋一下吧。
盧縈想是這樣想,說是這樣說。可她的話一出口,四周先是一靜,轉爾,幾個忍俊不禁的笑聲四面而來。
陰澈的舅母站在一側,她的表情已由不屑轉為了驚愕,聽完盧縈的話后,她迅速地轉過頭看向陰澈,壓低聲音尖聲說道:“阿澈,你聽聽,你聽聽!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姑子?居然把自個兒的末婚夫作價賣給了別人?天,天,天,這世間變了嗎?竟有這樣的道理!”
面對舅母的惱怒,陰澈卻是要笑不笑,他揚著唇愉悅地看著縱使如無賴子一樣坐在墻頭,卻因為那一份沉靜和從容,而顯得優雅無比的盧縈,目光亮如繁星,“我一直知道她與別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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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6:26
第三十八章 收拾
這時的盧縈,因對男人心冷的緣故,還真有些不在乎閨譽,反正嫁不出去也無所謂。因此,她認認真真地說到這里后,眼見那潑婦吐完泥痰又要開口大罵,她再次從籃子中掏出兩塊泥巴,然后“叭”地一下又扔到她臉上,斷然喝道:“閉嘴!”
再一次被泥巴擊中,那潑婦都要哭出來了。她一屁股坐倒在地,想在啕啕大哭,可剛一哭,那掛在臉上的泥巴便向嘴里流來。她只得就著袖子先把臉拭盡。
不錯,又安靜了。
盧縈低下頭,認真地看向潑婦身后的兩個婢女,“不就是剛才阿云放學時,那姓曾的與我說了兩句話嗎?阿因何必惱怒到這個地步?”說到這里,她似是想到了什麼,便笑了笑,冷冰冰地嘲諷道:“是了,我忘記了,一個通過不擇手段得到婚姻的姑子,總是無法像正常人那樣心平氣和的,她草木皆兵也是正常。”揮了揮手,盧縈像趕蒼蠅一樣趕道:“她是怕我回頭搶起她的曾郎吧?回去告訴阿因,我對那姓曾的真沒有興趣了。哼,一個總想著以妻為妾的涼薄之人,也就是她還當個寶。”
頓了頓,她認真地看向那兩個婢女,突然極為誠摯地說道:“其實你們讓這個潑婦來罵我,真不是個好主意。你們干嘛不直接帶人前來搜房,便說我偷了你們家姑子的首飾?”
她是如此誠懇,如此好心地獻計獻策,那兩個婢女呆了呆后,相互看了一眼,不由想道:你以為我們不想啊,可是我們哪知你把那些首飾藏在哪里?再說,你這麼會花錢,那些富戶給的東西不過兩個時辰便被你花了個精光,我們也怕姑子的首飾早就被你處理了。
當然,她們自是不會說出這話的。
兩個婢女面面相覷之時,坐在墻頭上的盧縈蹙了蹙眉,溫和地說道:“這個坐在上面有點不舒服,你們還罵嗎?不罵我就要下去了。”
這話,她是認真地盯著那個潑婦問的。
那潑婦的臉一陣青一陣紅,眼睛直盯著她那裝得小半泥巴的籃子,哪里說得出話來?
盧縈等了一會,見她不再開口,便點了點頭,道:“你不罵了?看來我們達成和議了。”這般自說自話,四周忍不住又是一陣低笑聲傳來。陰澈唇角抽了抽,忍不住側過頭去忍起笑來。
既然達成和議,盧縈想,她也可以下去了。不過在下去之前,她得交待幾句場面話。
因此,盧縈盯著三個婢婦,提高聲音認真地說道:“回去告訴平因,恩,她那些首飾,早在前幾日便被我花光了。對了,順便提醒她一句,我盧氏阿縈這個人雖然不怎麼富有,可一向是說話算話,因此,她盡可以放寬心地嫁給曾郎,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再想什麼想法的。”
她拍干手,扶著墻頭開始向下滑。
當盧縈的人消失在墻頭時,也不知是誰帶頭,一陣哄笑聲四面而來。在這些笑聲和指點中,平氏的幾個婢婦不由臉紅耳赤,略略掙扎后,還是抱頭而逃。
直到眾人散盡,陰澈還沒有離去。他抬著頭看著那面院墻,雙眼晶亮晶亮中笑意流蕩。
直過了一會,他才轉過身,推開房門入了院子。
他家里的這個院子,可比盧縈姐弟的大了五倍不止。走在小花園中,陰澈那總是緊抿著的唇,毫無表情的臉,破天荒地笑意盈盈。
走著走著,他聽到幾個婢子的議論聲,“那個盧氏阿縈好有趣哦。”
“是啊,雖然不大合禮,卻也膽大得有意思。”
“她可真是膽大。”
“都說蜀女性辣,果然如此。”
一直回到自己的房間,陰澈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消去。看到他這個樣子,他那在婢女們地籌擁下急急而來的舅母又心里鬧騰了。她走到陰澈面前,低聲埋怨道:“澈兒,那盧氏就是個潑婦樣,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陰澈回頭,他微笑地看著舅母,低聲道:“她這樣很好,我很喜歡。”
那樣無法無天,又是打人又是爬墻的野丫頭,還很好?還很喜歡?這個打扮華貴的少婦氣得都要跳起來了。
不說隔壁院長紛紛傳出的議論聲,盧縈凈過手后,一邊繼續忙活,一邊尋思起來:也不知我說的話她信不信?哎,估計是不太信的。看來,那些首飾還得想法子處理一下,省得她老是記著。
她知道,其實平因叫來一個潑婦對她罵街,還是個不錯的主意的。如果換個尋常的姑子,被這樣罵著,只怕氣得早就哭得不可收拾了。那些姑子,平素里顧及著閨譽,便是有怒也不敢對罵,生怕被人看輕了,打又打不過人家。氣極了也只會哭,實在想不通就自刎了事。真是的,明明是別人傷了自己,對不起自己,卻偏偏來自己的命來懲罰自己的親人!真是何其愚蠢!
盧縈一直都不是個挨打不還手的人,她被平因弄了這麼一曲,雖然平因也沒有討個好去,可盧縈終是惱了。
當下,她坐在灶火前,蹙眉尋思著報復的法門來。
而一側,盧云則一邊讀著書,一邊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姐姐。想到姐姐扔下的那幾塊泥,他又有點想笑。
尋思了一會,他輕咦一聲,問道:“阿姐,今天這事,會不會對你不好?”
盧縈抬起頭來。她看了一眼弟弟,漫不經心地恩了一聲,道:“也許會,也許不會。”
“姐!要是影響了你的名聲,可怎麼辦?”
“就這麼辦!”盧縈的聲音中有點慵懶,有點清冷,“難不成阿云以為,姐姐我還可以在漢陽城找到個好人家嫁了?”
“可,可……”
“別可是了。”盧縈揮了揮手,淡淡說道:“我這樣很好。阿云,你只管讀你的書,一切我自有主張。”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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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6:56
第三十九章 道歉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盧縈便起來了。忙活了一陣家務,見外面光線明亮,她便拿起書細細翻閱起來。
她這麼勤奮,不止是喜歡看書,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種迫切地改變命運的感覺。而在這個時代,能改變命運的,只有書本了。當然,對于一個來說,也許還有嫁人一途。可惜盧縈性子強勢,還真不想把的命運寄托在男人的恩情上。
“姐。”
聽到盧云的聲音,盧縈回過頭去,她微笑道:“阿云醒來了?”
盧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書簡上,眼中閃過一抹羞愧。轉過頭急急洗漱過后,他也拿了一本書翻看起來。
漸漸的,太陽光開始籠罩大地,而四周的院落里,人語聲,狗叫聲,走動聲開始混合著鳥鳴聲傳來。
盧云見日頭不早了,收起書簡,吃下姐姐早就弄好的早餐,轉身朝學堂走去。
才走到大門口,盧云警惕的聲音便朗朗地傳來,“你來干什麼?”
盧縈一怔,放下竹簡站起來時,她聽到平因帶著幾分委屈,又帶著幾分無法掩藏的不滿的聲音傳來,“我要見你姐姐!”
“阿云,什麼事?”
盧縈緩步走到盧云身后,朝著平因看去。
對上神清氣爽的盧縈,平因咬了咬唇,她低下頭,喃喃說道:“阿縈,你別怪我。”
看著咬著唇,差點要流出淚來的平因,盧縈淡淡問道:“你特地前來,便是為了說這句話?”
她以為自己願意啊?
平因吞下怒意,淚水順著白皙的臉頰直流,她哽咽道:“恩,昨晚那幾個婢婦太不懂事,驚擾了阿縈,我,我是來致歉的。”
狠狠咬住唇,平因向著盧縈福了福,再次說道:“請阿縈不要再生我氣了。”
看來,她是被人逼著道歉的啊。
盧縈走出兩步,她來到盧云身前,細細打量了一眼平因后,看著她顫動的睫毛下,那隱藏的恨意,盧縈冷冷想道:這樣跑一趟就能相安無事麼?
她垂下眸,淡淡說道:“阿因不必如此。”頓了頓,她續道:“你回去吧,我不生你氣了。”
“多謝阿縈。”
平因得了盧縈的話,幾乎是立馬掉頭就走。看著被兩個婢女籌擁下的平因,盧縈忍不住聲音一提,問道:“阿因明明不願,卻是為了什麼緣故願意前來向我這個破落戶致歉?”
平因咬著唇,好一會才生硬地回道:“誰說我不願?”她也不想與盧縈多說,帶著兩個婢女便急急地離去了。
望著她們的背影,盧縈蹙了蹙眉。
讓盧縈沒有想到的是,盧云剛上學不久,又響起了敲門聲。
而盧縈把院門一開,赫然,站在外面的是平府的那個胖子趙管事。在趙管事的身后,還有七八個婢仆。地上而擺了一堆的箱子綢緞。
與昨日一樣,另外兩家的側門這時也開著,也有幾個腦袋擠在那里看著熱鬧。
見盧縈盯著,趙管事胖胖的臉上擠出一個憨厚地笑容來。他高興地喚道:“阿縈,阿云上學了?”不等盧縈回答,他又笑呵呵地命令道:“來呀,把這些都抬進去。”
“是。”
幾個婢仆剛動,盧縈便喊道:“且慢。”她打量了趙管事一眼,微微蹙眉,非常直白地問道:“不管趙管事前來,有何貴干?”
趙管事笑得非常可親,“這個,阿縈,你看站在這里……”
他的樣子是想登門入室了。
不過盧縈今天還真不想讓他進門,進了這個門,他們這些禮物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在沒有把事情弄明白之前,盧縈還真不想與平氏牽上任何干系。
因此她依然站在門口沒動,臉上的笑容淺淺,語氣格外堅定,“趙管事,有話不妨直說。”
“還是進屋再說吧?”
“不必了,這里說便很好。”
見盧縈如此堅定,趙管事暗嘆一聲,他清了清嗓子,慈詳地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昨晚的事后,你外祖父十分生氣。他當時便發作了五姑子。對了,五姑子剛才可來了?”
趙管事越說越是誠摯,臉上的笑容也越發慈祥,“阿縈啊,這個,有所謂一家人從無隔夜仇。昨天是阿因不是,她也上門道歉了。看,你外祖父怕你生氣,還令我們抬了這些前來……”他朝四下越聚越多的鄰里看了一眼,轉回頭朝盧縈笑瞇瞇地說道:“孩子,這樣站在門口不是個事兒,要不進去說說?”
對上趙管事的笑臉,盧縈卻是眉頭蹙得更深了:事情好似不對頭。
抿了抿唇,盧縈淡淡說道:“人進去可以,東西就不必了。”這話一出,她看到趙管事一怔。他可是記得,眼前這個小姑子一直有點貪財的。要不然,也不會退一個婚都要騙財。
盧縈的神情卻是異常的堅定,她向后退出一步,淺淺笑道:“趙管事,請。”
趙管事尋思了一會,呵呵一笑后,提步跨入盧縈的院子。
他一入內,盧縈便把院門輕輕一掩。也不完全帶上,只是那種拒絕他人跟著入內的架式,表露得清楚無疑。
趙管事見狀,眉頭隱不可見的皺了皺。不過轉眼,他又憨笑起來。一邊打量著這窄小陳舊的房子,趙管事一邊嘆道:“可憐的孩子,住在這樣的東西,真是難為你了。”
盧縈的嘴角抽了抽,暗暗忖道:我以前居住的木屋,可是你們平氏指給的。那屋子比現在矮小陳舊多了!那個時候,怎麼不見你嘆息?
不過,她的疑惑卻是更深了。是什麼原因,令是趙管事這樣的實權人物跑到這里來諂媚討近乎?
趙管事還在打量這房子,他嘆了一口氣,道:“孩子,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
“想一想,你們姐弟也真是不易。父母死得早。哎,只怪你外祖父實在繁忙,都沒有注意到你們。”
“一家人終究是一家人,阿縈啊,你外祖父想你了,要不,你改天挑個時間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趙管事又是感慨又是嘆息地說了一陣,見盧縈一直悶不吭聲,終于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他便對上一臉沉靜地看著的小姑子。這個小姑子,這般靜靜地站在那里,靜靜地盯著,面無表情,眼無波瀾。那臉上哪有半點感動?合著他剛才的話都是白說了,表情也是白做了?
猛然的,趙管事一陣氣悶。
就在這時,盧縈勾了勾唇,側著頭盯著趙管事,她徐徐問道:“趙管事還沒有說,你因何而來呢……或者說,管事該告訴阿縈,是什麼原因便得管事和外祖父對我態度大變?不惜屈尊前來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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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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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7:22
第四十章 原來是他發話了
趙管事那時刻掛在臉上的慈祥和藹笑容不由一僵!
果然是沒有父母教導的村姑,說話行事竟是恁地直白無禮!她就不知道什麼叫恭敬,什麼叫委婉行事麼?
不過轉眼,趙管事便咳嗽一聲,呵呵笑道:“孩子啊,你這樣可不行,有所謂長者賜不敢辭,你怎麼能這樣說話行事呢?”
他說得語重聲長,盧縈卻絲毫沒有妥協地想法。
不管別人,便是那個外祖母,盧縈便了解得很深刻。她可不想再被什麼人賣個第二次!
見盧縈還是歪著頭,一雙烏黑的眸子靜靜地盯著自己,仿佛自己說的話通通都是廢話,她只想聽到自己要聽的。趙管事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這麼頭痛過。
眼前這小姑子竟是如此不好唬弄。
終于,他嘆了一口氣,道:“孩子,你的外祖父沒有惡意的。他只是心痛你。”
說著說著,趙管事有點說不下去了。沒辦法,盧縈的眼神太清太亮,那神光簡直是把他當成一個傻子在看。
又咳嗽了一聲,趙管事呵呵一笑,提步朝外走去,“好了好了,我也不打擾阿縈了。”
盧縈送他出了房門,見他帶著眾婢仆就要走,不由清聲喚道:“趙管事,這些東西還請一並帶走。”
趙管事無奈回答,他皺眉道:“孩子,這是你外祖父的一片心意。他是擔心你吃不好睡不暖啊。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何必這麼倔。”
盧縈卻是淺淺笑著,那笑容絲毫不達眼底,“趙管事言重了,有所謂無功不受祿,這些東西還是請管事帶回吧。”
趙管事直直地盯著她,好一會,他搖了搖頭,呵呵笑道:“既然阿縈執意如此,那我帶走便是。”頓了頓,他交待道:“晚上平府有宴,阿縈記得要參加。”說罷,他手一揮,令眾婢仆把箱子什麼的全部抬起后,大步朝外走去。
趙管事一走,盧縈便回過頭來。在回頭的那一刻,她又對上了那雙格外冷冽,眼形卻如水墨熏染出的眸子。四目相對,少年朝她扯了扯唇算是一笑,不過盧縈還沒有回頭,他已轉過頭去,只是那耳朵尖越來越紅。
盧縈低下頭,慢慢關上了房門。
縱使房門關上,這時的盧縈,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雙眼睛的執著。
今兒的事著實有點奇怪。也不知是什麼原故令得平府對自己的態度大變?
盧縈尋思了一會后,又拿起書簡翻看起來。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敲門聲傳來。
盧縈站起,緩步走到門口處。出現在門外的,卻是曾郎身邊的那個馭夫。
對上他,盧縈蹙了蹙眉,轉頭朝巷子外面看去。不過長長的巷子盡頭雖是人聲不絕,卻不見曾郎的身影在。
見盧縈尋找著自家郎君,馭夫阿男得意地咧了咧嘴,他從懷中掏出一份帛書,恭敬地遞給盧縈,“姑子,這是我家郎君給你的。”他吸了一口氣,認真說道:“自那日起,我家郎君便悔了。好叫姑子得知,我家郎君從無一時忘記你。”
也不等盧縈回答,阿男轉身就走。
“且慢!”
盧縈喚住了他,她走上一步,來到阿男的身后,慢慢說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或者有什麼大人物開了口?”致使這麼一個個都跑來向她致歉示好?
“姑子怎麼知道的?”阿男一怔。
果然如此。
盧縈微笑道:“是洛陽來的貴人麼?”
只有那個喚她縈縈的家伙才這麼無聊,也只有他才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只字片語,便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態度。
“姑子,我家郎君對你的心意,與那位貴人無干。他是真的悔了,那時他還不甚明白自己心意,做的事傷了姑子的心。姑子你……”
盧縈打斷他的話頭,“那貴人說了什麼?”
她微微瞇起了眼睛。
對上盧縈冷漠的眼神,阿男胸口不由一縮,不由自主地回道:“聽郎君說,昨晚上常府給那貴人送去一個大美人時,那貴人拒了,他還說,還說……”
“說什麼?”也許是這語氣中的冰冷,也許是這份頤指氣使,做下人做慣了的阿男不由胸口又是一縮,迅速地答道:“他說:不是蜀女多辣麼?這姑子美則美矣,奈何不及盧氏女風流有趣!”
什麼?
沒有想到自己又被人隨隨便便地弄到風尖浪口上的盧縈,瞳仁猛然一縮,抿著唇冷笑道:這人還真是吃飽了撐著!
轉眼她又想道:他那話什麼意思?莫非昨晚我對付平因派來的潑婦的事,傳到他耳中了?因此他覺得好玩了?
她閉上雙眼,吸了一口氣后,猛然睜開眼來,“這事知道的人很多?”
這個問題,還是普通庶民的阿男自是沒有注意過,也回答不出,他沉默了。
不過阿縈想到,連曾低這樣的小小家族也知道了,那知道此事的人斷然少不了。
又吸了一口氣,盧縈慢慢說道:“你家郎君除了給我這封帛書,可還有東西?”
“沒,沒……”
“去吧。”
“是。”
望著乖乖離去的阿男,盧縈抬起頭來。
當她回到房中,把自己打扮利落后,又是一陣敲門聲傳來。
這一次,盧縈沒有開門,而是直接走到房門處,朝著外面淡淡問道:“何人?”
外面的人頓了頓,不一會,她三舅母的聲音傳來,“阿縈,是我,三舅母。”頓了頓,那婦人壓著語氣喝道:“阿縈,先把門打開吧。舅母有事找你。”
有事?
盧縈冷笑一聲,她回到房中,順手搬過一個塌放到門后面,然后優哉游哉地坐下。坐下后,盧縈背朝后面微微一倚,翹起的足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晃悠起來。
她久不回應,外面的三舅母不耐煩起來,她提高聲音喝道:“阿縈,你也不小了,正是沒了婚約,你才更應當注意言行舉止!這般把親舅母晾在外面,成何體統?”
再一次,她的叫嚷聲吸引得四周人言紛紛,看來,那些鄰居又來看熱鬧來了。
盧縈垂下雙眸,她冷冷想道:開門?你們平府這是第三波了,第一次道歉,第二波示好,第三波,那就是直接押人吧?趕情覺得那貴人中意我,便想把我獻給他好博富貴?
當我是玩物麼?區區平府,還強迫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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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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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7:49
第四十一章 一眼
聽著三舅母的聲音落下后,門外紛紛而起的議論聲低語聲。
盧縈聲音一提,以一種慢悠悠的語氣清聲說道:“三舅母!”
她的聲音有種特別的清徹,如泉似琴,分辨率極高。因此聲音一出,外面便安靜下來。
盧縈低著頭,對著陽光照著自己漂亮圓潤的指甲,聲音清冷的慢慢說道:“今兒早時,五表姐平因來了。她半月前搶走我定婚十年的夫婿,昨天傍晚又令仆婦來潑我臟水,因此她今早趕來致歉。”
不得不說,盧縈的聲音非常動聽,這是一種清徹的,冰冷的,無暇的音質,極有韻律,光是聽她說話,便是一陣享受。
在一陣安靜中,盧縈也不等三舅母回話,繼續清清冷冷地說道:“半個時辰前,外祖母身邊的趙管事也過來了。他之所以過來,也是向我致歉。因為數日前,把我喚回平宅的外祖母,聯合我曾經的公公,強行斷絕了我父母給我定下十年的婚約,並把原屬于我的夫郎,定給了我的五表姐。”
說到這里,盧縈輕輕一笑,靜靜地說道:“現在三舅母前來,也是向我致歉的麼?”
盧縈的聲音如此清徹響亮,這笑聲又是如此的悠然中帶著嘲諷。不知不覺中,三舅母對上兩個側門處堵著的人頭,惱羞成怒地漲紅了臉!
她壓下怒火,轉過頭朝著門內的盧縈說道:“阿縈,有什麼話不能在屋里說?你,你這般嚷嚷,是個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盧縈的聲音依舊清冷中含笑,因為太清冷,所以這笑聲透著冰寒,“只是阿縈想告訴三舅母,這打了人的臉又湊上前說抱歉的事,挺沒有意思的。三舅母還是請回吧。”
三舅母怎麼甘心回去,她冷著臉喝道:“盧氏阿縈,你也知道我是你三舅母啊?你便沒有個尊卑上下嗎?舅母來了連門也不讓進,你還想讓你弟弟舉孝廉?你還想要嫁人?還有,誰說三舅母是來致歉的?三舅母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盧氏阿縈,別把他人的好意當惡意!”
安靜了一會后,盧縈悠然地聲音再次傳來,她沒有回答三舅母一連串的質問,而是挺好聲好氣地說道:“實是抱歉了,舅母有所不知。因昨兒那一鬧,阿縈氣得吐了幾口血,現在人都要倒地了,實是沒有精神招待舅母……要不,舅母先回去,過個陣子阿縈再上門致歉?”
因昨兒那一鬧,她氣得吐了幾個血?她人都要倒地了?
“噗哧”一聲,門外笑聲不受控制地傳來。
看到堵在那兩個側門的人都要笑不笑的,三舅母更羞惱了。可她也知道,那兩府人家的勢力末必比平府差,再說人家是呆在自己的后門處發笑,她也沒有立場管。因此三舅母只是瞪了一眼后,便回過頭忍怒喝道:“盧氏阿縈!你,你膽子很大啊!你還不開門?別忘了,你弟弟還要前程!”
這是威脅,這是赤裸裸地威脅。本來這一招,三舅母是準備把盧縈接到平府,勸她聽話時再用的。可沒有想到她油鹽不進,只好先叫嚷出來了。
三舅母的聲音一落,門內的盧縈似是一怔,轉眼她驚奇地叫道:“我弟弟的前程,不是讀好書做好人便能得到的嗎?怎麼三舅母拿它來說事?莫非,我今兒不開這個門,你們平府便會阻我弟弟的路,讓他求進無門?”
“你……”
從來藏在黑暗中的東西,都是人人知道卻不可說出來。三舅母沒有想到,盧縈會把她秘不可宣的威脅赤白白地道出,她氣得一陣眩暈,身子一晃差點吐出血來。
恨恨地一咬牙,三舅母厲喝道:“好你個盧氏阿縈!走,我們走!”
喝聲一出,一陣腳步聲傳開。
聽著那越去越遠的腳步聲,盧縈垂下眸子,屈起右手中指,慢慢地在塌邊上叩擊起來。
也不知沉思了多久,她聽到身后圍墻處傳來一陣輕喚聲,“阿縈,阿縈……”
這聲音?
盧縈回過頭去。
她對上的,是再次爬到墻頭上,正目不轉睛地向她看來的陰澈。
深深淺淺的陽光下,盧縈那清麗無比的五官,因這一回眸,折射出一種奪目的光芒。
在她的頭頂上,有一根榕樹枝垂下,透過那枝葉間落在她臉上的陽光,斑駁陸離,浮華如夢幻。使得這個明眸生輝的少女,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神秘和美麗。
陡然的,陰澈耳垂紅得要滴出血來。
他癡癡地望著端坐在大門后,姿態說不出的閑逸和自在的少女,直覺得心臟砰砰地跳得奇快!
想他自小生長于大宅門中,對那些陰陽怪氣的婦人手段,也是體會至深的。在那些手段中,他見多了眼淚,看到了不甘,也嘗過了忍耐,屈辱,還有沉默。
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世間會有這麼一個少女,會這麼氣定神閑,瀟瀟灑灑地游刃其中。明明應該是屈辱的,痛苦的,她卻如一個最尊貴的貴族一樣,悠然地坐在塌上,含著笑,一派閑逸地應對著。縱是外面的人都氣得吐血,她的身上唯有風流。
這是他平生僅見的一種風流。驀然的,少年想起剛才聽到的那個人的四字評語,“風流有趣。”
十五六歲的少年郎,目光是如此明亮,那如水墨畫暈開的眼眸底,甚至隱隱有晶瑩的,似血似淚的光華在流轉,令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如此的剔透。這種妖異般的吸引力,配上他那緊抿的唇,一絲不茍的發髻和衣裳,給人一種明明他明明在向你走近,卻又距你于千里萬里遠的錯覺。
這般兩兩相望了片刻,盧縈曼步起身,來到墻頭下,仰頭看向少年。
如此近距離的對上盧縈烏黑如墨的雙眸,少年的耳尖更是紅得要滴出血來了。他抿緊唇,低聲說道:“你,你別怕。”
少年認真地看著盧縈,對上她的眼神時,他有點結巴,“我,我可以護著你,也會護著阿云!”
聞言,盧縈燦然一笑。她揚著唇,輕輕說道:“謝謝。”
在少年猛然綻開的笑容中,她垂下雙眸,步履從容地朝房中走回,“如果我應付不來,我會向你求助的。”或許會或許不會吧……雖然不知道這少年什麼來歷,不過從他舅母的態度看來,他與她,是談不上牽扯還有幫忙的。
不過是萍水相逢,相視一笑便各奔東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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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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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8:15
第四十二章 不見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到了傍晚。
這一天,盧縈沒寫幾個字,便懶得出門去售賣。她撐著下巴坐在榕樹下,靜靜地尋思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弟弟地叫喚聲。盧縈連忙打開門,跟在蹦跳得滿頭大汗的盧云身后,盧縈問道:“阿云,今天很高興?”
盧云“恩”了一聲。
“為什麼高興?”
盧云奇怪地回頭瞟了姐姐一眼,道:“便是高興唄。”
看來一切如常,沒人在他的身上下手。也是,她是什麼?不過一個小有姿色的破落戶而已,那貴人閱盡世間美色,說出那樣的話只是一時興起罷了。只要平府打了退堂鼓,別的人倒不足為懼。
少年在家中跳蚤樣的玩了一陣后,便跑了出去。傍晚時再入門時,他的表情中帶了幾分凝重。
走到忙著煮飯做菜的盧縈身后,盧云甕聲甕氣地問道:“姐,昨天你把三舅母擋在門外了?”
盧縈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去,“恩。”
“聽說三舅母很生氣,還說要絕我的前程……姐,你別理她,也別害怕。”
盧縈聞到飯香,放下柴火走到灶臺旁盛起飯來,“我沒害怕。”她笑了笑,說道:“平府的人,現在不敢得罪我。而過個陣子,如果形勢不好,我們可以搬到成都去住。至于舉孝廉要有鄉譽和風評,只要不是近兩年的事,到時我會有法子讓所有人都說你好話的。”
垂下眸,盧縈淡淡說道:“所謂舉孝廉要品行高尚毫無暇垢,那其實是唬愚笨之人的……世間的事,都可以通過使手段來達到目的。”
盧云瞪大了眼,愣頭愣腦地看著自家姐姐。他自小便讀聖人書,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大逆不道之言!
盧縈回頭,她瞟了傻呼呼的少年一眼,勾唇一笑,低聲道:“傻阿云,呶,快過來吃飯。”
“哦?好。”
一夜無夢。
第二天,盧云照常去上學,而盧縈則埋在書簡中。與前一天的熱鬧相比,這一天是特別的平靜。只在盧縈出入時,會對上那麼幾雙好奇的打量目光。
傍晚到了。
盧縈如往常一樣,提著二十幾個竹簡來到了盧云的學堂外。不一會功夫,少年們一哄而出。
看到興高采烈跑出來的少年們,盧縈連忙抬起頭來,目不轉睛看去。
到了如今,盧縈的存在,也算是學堂的一道風景。不僅僅因為她的美麗,還因為她的大名。先是在邱公一案上大發神威,接著又與夫家解去婚約,屬于這個少女的話題頻頻出現。在這個娛樂缺失的時代,盧縈在無形中已成了名人。
盧縈略過一眾向她看來的少年,努力地尋向她最熟悉的那個身影,直到她的身周被要求購字的學子們團團圍住。
到了現在,盧縈的字是供不應求。雖然除她之外,也有一些售字的,不過那些人的釋義沒有她的精準和詳細。
不一會功夫,二十幾個字便一售而空,而這時,盧云還沒有出來。
盧縈蹙起了眉,這時,她看到了一個與盧云同窗的學子。盧縈連忙走過去,喚道:“這位郎君。”
這個皮膚微黑,小眼睛的少年轉過頭來,對上盧縈美麗的面容,他臉紅了。
盧縈上前一步,“敢問郎君,你看到我弟弟盧云了嗎?怎麼不見他放學?”
“盧云?他不是提前一個時辰走了嗎?對了,我聽到他跟先生說,好象有什麼急事。”
急事?早就離開了?
陡然的,盧縈臉色一白。
看到她神色不對,那少年不安地問道:“盧家小娘子,你怎麼啦?”
盧縈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事。”抿著唇尋思了一會,她抬起頭來,“你們先生可在?”
“先生剛才走了啊。”
“當時,阿云還說了什麼?”
“沒有什麼啊,阿云就跟先生說有急事。”
“當時有什麼人來找過他沒有?”
少年尋思了一會,搖頭道:“我不知道,應該沒有。”
盧縈按下心中奔涌的不安,一連問了幾個與盧云同窗的學子,得到的都是不知后。她猛然提起籃子,大步朝著平府的方向走去。
不過才走了十步不到,盧縈又停下腳步。
……不對,不應該是平府的人動的手。他們還想通過自己巴上那個貴人,不敢做出讓自己記恨的事!
盧縈低著頭,一遍一遍地尋思著,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阿縈。”
與往常任何時候相比,這個聲音都是那麼的小心翼翼,它正是曾郎的聲音。
盧縈回過頭去。
曾郎這時已從驢車中走下,他大步走到盧縈面前,低聲溫柔地說道:“阿縈,你……”訥訥半晌,他看了看盧縈身邊,“噫,阿云呢,他沒有與你一起歸家?”
盧縈抬眸,她看著曾郎,慢慢說道:“阿云不見了。”
“什麼?”曾郎大驚,轉眼,他便雙眼放亮地看著盧縈,聲音放得無比溫柔,“阿縈你別急,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訴我,我派人去幫你找。”一邊這樣說著,他一邊伸出手撫向盧縈的肩膀。
這時刻,曾郎心中的喜悅越來越盛:這是一個機會,這是蒼天賜給我接近阿縈的機會。處理得當,阿縈還會回到我的身邊。
就在曾郎如此尋思時,盧縈抬頭瞟了他一眼,然后,她垂下眸來,說道:“曾家郎君可否知道,那位洛陽來的貴人居于何處?”
她竟在問洛陽來的貴人!陡然的,一瓢冰水把曾郎從頭淋到腳。他忍著不高興,低聲問道:“阿縈問他做甚?”那位貴人現在是對盧縈有意思,不過像那樣地位的權貴,什麼美人沒有見過?也許他昨天提了阿縈,明天便會把她拋到腦后。他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盧縈自動送上那人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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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8:43
第四十三章 你是何人
找那個貴人做甚麼?這個問題盧縈也無法回答,她只是覺得,或許見過那人后,會有答案。
見盧縈鎖著眉尋思,曾郎壓低聲音,好聲好氣地勸道:“阿縈,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阿云。阿云不小了,又是在這里長大的,莫非他是回到了你們以前住的地方?或者,是見到了什麼熟人,所以去見那人了?”
曾郎的猜測有點道理,不過盧縈卻無法平復心中的不安。她垂眸尋思了一會,點頭道:“曾郎說的是,我去尋他。”走了一步,她回過頭來,又問道:“對了,郎君還不曾告訴我,那位貴人居在何處呢。”
曾郎青了臉,他壓低聲音不好氣地說道:“阿縈你問他的居處做甚?”
他是不想說麼?盧縈淡淡說道:“郎君不說也可,反正那位貴人如此身份,有的是人知道他的住處。我去問過旁人便是。”
聽她用這麼不高興的語氣跟自己說話,曾郎皺緊了眉,他悶悶言道:“位于城北怡園,那是常府的一個莊子。”
“多謝曾郎。小女子還要尋找弟弟,就此告辭了。”
見盧縈提步就走,曾郎追上幾步,伸手按向她的肩膀,關切地問道:“阿縈,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可以幫你的。”
一邊伸手按向盧縈,曾郎一邊雙眼發亮地看向四周,對上眾人投來的目光時,他心中在喜悅之余,涌出一個念頭:這些人不是都罵我無情無義嗎?只要阿縈願意再與我親近,那流言便是不攻自破了!
就在他得意洋洋地湊近盧縈,手就要搭上她的肩膀時,盧縈向前走出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回過頭,盧縈朝他福了福,淡淡說道:“郎君有禮了。尋人之事,阿縈自有主張。”對上曾郎閃爍的目光,盧縈哪有不明白他的道理?她想,如其求曾郎,還不如求那個陰澈,還不如求盧縈的先生和同窗。
事不宜遲,盧縈福了福后便匆匆提步,在曾郎失望的急喚聲中,越去越遠。
不一會功夫,盧縈便追上了盧云的先生,在問過他的先生,得知情況一如那個少年所說的無異后,盧縈朝著那先生福了福,求道:“舍弟不會無故離去,還請先生幫忙……”
她還沒有說完,那先生已撫著長須說道:“小娘子何必憂心?你弟弟才走了不到二個時辰,也許他是玩耍去了。”
說到這里,他勸盧縈道:“小娘子還是歸家的好,也許他已回去了呢?”
可是,事情不會這麼容易,因為她的心中是如此不安啊!
好一會,盧縈福了福,低聲道:“多謝先生。”她轉身就走。這個先生明顯是怪自己大題小作,求他也無用。
不止是求他無用,這個時候去求盧云的那些同窗,肯定也是無用。畢竟,現在天還沒有黑,畢竟,他才失蹤不到二個時辰。
盧縈尋思了一會,便來到了自家院落外。站在陰府的側門外時,她卻呆了呆。
自己一個末婚姑子,他一個末婚少年,兩人應是素不相識,她怎麼才能見到他?還有,她憑什麼去找他,還請他相助尋人?
……自己剛被退婚,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私相授受的名頭可是能令她聲名狼藉的!
尋思來尋思去,盧縈竟是發現,只能按照自己的直覺行事,直接去那個貴人的居處尋人了。
想到這里,盧縈不再遲疑,急急回到自個家中取了二樣東西后,腳步匆匆地朝著城北趕去。
城北怡園,是漢陽名出了名的莊園,景致極美,傳說里面四季花開,布景奇麗。
盧縈走到街道中后,用二枚鐵錢請了一輛販貨的驢車送自己到城北。因此趕到時,天邊夕陽漫天,夜霧尚末籠罩。
不一會功夫,盧縈便看到了怡園的牌匾。她跳下驢車,急步來到了大門口。
大門口,站著兩個高大的,面無表情的金吾衛。這兩人全副盔甲,面目表情,抱著長槍站立的姿勢,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這種高宅大院的派頭,直能逼得膽小的人退縮。
盧縈沒有退縮,她走上幾步,來到兩人面前,低頭清聲喚道:“盧氏阿縈,求見貴主人。”
直喚了三聲,兩個金吾衛還是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連眼角也沒有向盧縈瞟上一眼。這種傲慢的不屑,最是讓人膽怯。
盧縈沒有膽怯,她垂下眸子,挺直腰背,曼聲說道“兩位便不通報一聲?”她笑聲淡漠中透著一種傲慢,“說不定,你們的主人會願意見我呢!”
一個村姑,恁地自信!她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
終于,兩個金吾衛轉過頭來。
瞟了她一眼,其中一個金吾衛臉孔一沉,沉聲喝道:“滾——”
這一聲滾,喝聲如雷,殺氣沉沉!不說是個弱女子,便是一個壯漢,也會被嚇得軟倒在地。
盧縈沒有嚇倒。她只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木盒。
木盒精美華貴,一看就不平凡。這東西,便是這個怡園的主子所賜。她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不過到了現在,只能一試了。
雙手捧著木盒,盧縈盯著那兩個金吾衛,朗聲說道:“兩位,這木盒是你們主人所賜。”頓了頓,她又從懷中掏出一本中庸,認真說道:“這書,亦是你們主人所賜。憑這兩件信物,我可以見他一面否?”
兩個金吾衛同時轉頭,盯了兩物一眼,他們向后退出一步,讓開道來。
卻是不願意通報,而是讓她自行入內麼?
盧縈福了福,重新把兩物放入懷中,提步朝內走去。
怡園中很安靜,來來往往的除了幾個官員,並沒有盧縈所想象中的,那般鶯鶯燕燕齊聚的情景。
不一會功夫,盧縈終于從一個看起來憨厚好說話的小廝口中,得知了這園子的主人所在。
順著那小廝地指引,盧縈來到一處花園中,在漫天的桃紅柳綠中,她一眼看到那個坐在亭臺中,正靜靜地撫著琴的權貴。
盧縈低下頭來,碎步走出十幾步,在離貴人只有十步遠處盈盈一福,等他琴聲稍息,盧縈聲音一提,曼聲說道:“盧氏阿縈,見過郎君。”
“盧氏阿縈?”貴人磁沉的聲音傳來,混在他信手拔弄琴弦的樂音中,顯得漫不經心,“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一個前不久剛剛說過她“風流有趣”的男人,一個喚過她“縈縈”的男人,一個更在之前賜過她玉佩,賜過她書本的男人,這般冷冷淡淡,漫不經心地問她,盧氏阿縈,你是何人?
想來,換成任何一個少女,只怕都會感覺到被打擊,進而產生一種失落,一種不安……原來,自己曾經以為的在乎,只不過是一場笑話,貴人壓根就連你是誰也不記得了。
盧縈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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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9:13
第四十四章 第一回合
抬起頭,盧縈認真地看向眼前俊美挺拔,高高在上的貴人,唇角一扯,以一種極為清冷的語氣說道:“是與郎君有過四面之緣的人!”
在干脆利落地回答完對方的問話后,盧縈掏出中庸,恭敬地走上一步,放在貴人腳前,徐徐說道:“這書是郎君所賜之物。”
那貴人轉過頭來,他居高臨下地盯著盧縈,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便是他們之間有過四面之緣,便是他賜了她書,那又如何?
除非,盧縈跟他說,當初他要她讀中庸時,曾說過讀好了中庸,可許她一個妾位的。除非,她跟他說,他還喚過她縈縈……只有這樣,兩人才勉強扯得上關系。
可巴不得與這個貴人永遠扯不上關系的盧縈,怎麼可能說出那樣的話?那些話說出來容易,可說出的后果,盧縈卻斷斷無法承受!
一時之間,盧縈竟有點進退兩難了。進,她沒有籌碼,除了自身,沒有任何可以值得一提,可以做為條件向貴人求助的資本。
退,她不能退,走到這個貴人面前后,她越發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弟弟的失蹤,與他相關。只有他開口了,才能救回弟弟。
為難中,盧縈也沒有發現,她自己已是挺直了腰背,清麗至極的面容上秀眉微蹙。她微抿著唇,目光中透著一縷躊躇。
她也不知道,相對于她這近表現出來的冷淡中帶著從容揮灑的姿態來說,她現在難得的脆弱,還是十分動人的。
貴人靜靜地看著她,既居高臨下,又似笑非笑。
不安中,盧縈突然想道:不對,他這樣身份的人,既然都可以不讓人通報一聲便讓我入內,說不定是早就料到我要來!難道,他是真的對我有了興趣?!
這個想法突然而來,還十分清晰明了。
盧縈瞬時黑了臉,她咬了咬牙,抬起頭來。
她對上只離自己幾步遠,卻似高倨華堂,需要仰視的貴人,慢慢說道:“盧氏阿縈前來,是想向郎君求助。我弟弟不見了。”似是聽不懂他前面的話一樣,盧縈自顧自地說到這里后,直視著貴人,靜靜說道:“我弟弟是二個時辰前離開學堂的。我于一個時辰前得知,得知之后,我見過他的先生,便直接前來求見郎君。”
她說得緩慢,十分的緩慢。她的這一番話,任何一句都溫文有禮。可她把時辰咬得這麼清楚,又重點提到自己的行蹤,簡直就是在明說,她根本就懷疑自己弟弟的失蹤,與眼前這個貴人相關!
真是,膽大包天!
是了,她在他面前,不是第一次膽大包天了!
在盧縈把話說完后,男人神色不動,那俊美灼目的臉上,沒有半點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扯了扯唇角,問道:“所以呢?”
盧縈垂眸,好一會才咬牙說道:“阿縈想貴人開口,問一問你的屬下有沒有見到舍弟。”
一陣沉默后,男人磁沉的笑聲輕輕傳來,“我為什麼要開這個口?”
這話一出,盧縈臉色一變。
他和她的地位有云泥之別,她有什麼面子讓他開這個口?他又為什麼要開這個口?
臉色只是變了變而已,垂下長長睫毛的盧縈卻在想著:果然,我的感覺沒有出錯。我的弟弟,一定是落在與他相關的人的手中。
既然是這樣,那就一切好辦了。那抓住她弟弟的人,要想的無非是她的妥協,或者,想看她的表現。不管如何,弟弟的安全是定然有保障的。
低下頭,她朝著貴人福了福,輕緩地說道:“那阿縈,告退了……”說罷,她姿勢優美的向后退去。
這般倒退了幾步后,盧縈轉身,似是沒有注意到那貴人正側著頭盯著她一般,盧縈挺直腰背,緩步走出了花園中。
盧縈沒有注意到,當她步履堅定地越走越遠時,那貴人終于露出一抹驚訝的表情來。他顯然沒有想到,盧縈不顧一切,又是威脅又是請求地闖入這道門,又見了自己,卻在最后,這麼輕易地選擇了放棄……到了這個地步還是不想妥協麼?做他的妾室,便讓她這麼為難?嘖嘖,真是有意思。
徑直出了莊園的大門,盧縈看了一眼還在侯著自己的驢車,低聲道:“走吧。”
“好。”
不一會,驢車駛去。
望著昏暗的天空,坐在驢車中的盧縈閉上雙眼。
這時的她,一點也不慌亂了。
特意趕來與這個貴人相見,能得到相助救出弟弟最好,不能的話,她就需要確定心中那莫名而來的猜測。
既然猜測到對方要的是什麼。她現在需要的,是冷靜下來,徐徐圖之。
有所謂敵不動,我不動。
驢車不一會便回到了盧縈所在的巷子外面。盧縈剛下驢車,便聽到曾郎喚道:“阿縈,阿縈!”
曾郎的聲音驚動了一些人,那兩個側門中,伸出不少腦袋朝兩人看來。
一陣腳步聲響,曾郎來到盧縈身后,溫柔問道:“阿縈,剛才你到哪里去了?阿云還沒有回來麼?”他的語氣透著絲緊張,“你到怡園去了?那些人說了什麼?”雖是緊張,曾郎的表情卻比剛才好了許多。
至少,盧縈回來了……他還以為盧縈這一去,便會抬為那人身邊婢妾,從此再也看不到了呢。
“我很累。”盧縈搖了搖頭,淡淡地下了逐客令,“曾家郎君請回吧。”說罷,她不再理會曾郎,提步便朝自己的房子走去。
沒有想到到了這個地步,盧縈在自己面前還是如此傲慢無禮。曾郎青紫著臉,他瞪著盧縈的背影,一時猶豫著要不要跟進。
馭夫阿根跟上一步,朝著曾郎低聲說道:“郎君,還是回去吧。”他看了一眼盧縈的背影,勸道:“這個盧氏娘子看來是鐵了心了,郎君,還是不要理會她了吧。”
曾郎沒有回答。他只是盯著盧縈遠去的身影,只是胸口很堵悶,很不甘心。
當盧縈來到陰府的側門時,她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目光。盧縈回過頭來,朝少年定定地望了一眼,然后轉身,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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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09:41
第四十五章 現在是少年
這一個晚上,特別特別的安靜。盧縈從來不知道,沒有弟弟在身邊,屋里屋外只有一個人的夜晚,會是如此冰冷。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原來她所有的勇氣和力量,是因為她還有親人,還被人需要著。
這一晚,她沒有看書,也沒有早早便入睡。而是燃起蠟燭,就著那一滴又一滴的燭淚,靜靜地尋思著。
她沒有父母,沒有親族,甚至沒有得力的可以依靠,所以,明知可以通過那貴人找出阿云,她卻無能為力。因為,她沒有力量。
她也沒有資本,她只是一個破落戶的女兒。
看來,只有另辟蹊徑了。盧縈挑了挑燈花,垂眸慢慢站起。當她“卟”地一聲吹滅燭光時,窗外明亮的月光鋪泄而來,把她的身影拖得長長的。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太陽天,明亮的陽光照耀著大地,一片片淺綠濃綠染得人心隱躁。
這一次,盧縈從平因的首飾中掏出兩樣金飾后,便出了門。當她下午再回來時,手中已提了二套男裝綢衣。
回到房中,盧縈靜坐了一會后,站起身來,她慢條斯理地解下身上的女裝,然后,換上一套淺銀色的男裝綢衣。
選擇布料時,盧縈挑的是上等布料,衣物更是照著她的身形所制。所以,當她穿上綢衣,把頭發束成少年男子的發髻時,暈黃的銅銳中,一個俊秀中透著幾分女裝的嬌嫩,卻也帶著幾分爽利的美少年出現了。
對著銅鏡,把自己細細打量一番后,盧縈吱呀一聲走了出來。
來到院子里,盧縈沒有忙著出門,而是默想著日常所見的少年男子的步履,手勢,說話的姿態,然后不停地練習著。直鍛煉了近一個時辰,感覺到心中有數后,盧縈才捧著一個棋盒,帶著幾樣小首飾,大步走出了自家房門。
當盧縈走到陰府的側門時,一陣推門聲伴隨著笑聲傳來,“王兄所說甚是,不過林公此人……”這聲音笑著笑著,轉頭看到盧縈,不由凝了眼。
發怔的不止是他,跟著這個陌生的華服少年走出的,還有陰澈和另一個少年郎。這三人都是十五六歲年紀,衣著佩飾無不華美。可此刻,三人看到盧縈,都是一呆。特別是陰澈,他張著嘴,呆若木雞地看著盧縈。
見三人傻了眼,盧縈勾了勾唇,淺淺一笑后,長揖道:“盧氏阿云見過三位仁兄。”
陰澈:“……”
另兩個少年連忙回禮,那姓王的少年目不轉睛地看著盧縈,嘆道:“盧氏阿云?當真晶瑩如玉,煥然生姿啊。”另一個少年則在一側連連點頭。
盧縈再次勾了勾唇,淺笑道:“不敢。在下還有要事,先行告辭了。”說罷,盧縈轉身,大步離去。
望著這個腰細而挺,氣質相貌與他們大不相同的美少年,那姓王的少年轉過頭,朝著陰澈傻傻地問道:“盧氏阿云?阿澈,我怎不知你的鄰居中,有如此豐神玉秀的人物?”
陰澈:“……”在兩個好友的注視下,他直咽了好幾下口水,才喃喃說道:“他以前,不怎麼出現。”這幾個字,說得恁地艱澀。
他自是一眼便認出了這個也叫盧云的少年,實是盧縈所扮。可他能說什麼?直到現在,他還沒有回過神來呢。
這一次,盧縈找了一輛牛車,在付了足有五枚鐵錢的來去路資后,坐在比驢車舒服高級多了的牛車車廂中,她閉目養起神來。
時隔一天,盧縈又來到了怡園。彼時,太陽雖然開始西沉,卻還明亮得晃人。
走下牛車,面白如玉的盧縈抱著一個大木盒,快步走到大門口,朝那兩個詫異看來的金吾衛一揖,淡淡說道:“盧氏阿云,奉貴主人之約前來一晤。”
兩個金吾衛相互看了一眼后,又轉頭看向盧縈。站在陽光下的盧縈,皮膚白皙,眼神清亮,衣料雖不是最最好,卻也是上乘,整體看起來,渾然是一個如玉如璧的貴族少年。而且,他的姿態,求見的語氣又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略略猶豫一會后,一個金吾衛點頭道:“請郎君稍侯。”這態度,與昨天已是天壤之別。盧縈垂下眸,淺淺一笑。
一直過了一刻鐘,那金吾衛才趕了過來,他看向盧縈的眼神有點奇怪,細細地盯了她幾下后,才道:“我家主公說,他在昨日亭臺處等你。”
“多謝。”
盧縈拱了拱手后,大步朝里走去。
不一會,他又來到了昨天與那貴人相見的地方。
與昨兒不同,這一次,那貴人正站在桃花叢中,微笑著向她看來。
此刻陽光正好,行走在花叢中的盧縈,因步履有點急,而鼻尖冒著微汗,白皙的兩頰更是暈紅隱隱。少女時過于冷漠的眼神,在化成少年后,卻另有了一種奇異的風姿,生生地中和了她過于清麗的面孔,使得人第一眼看她時,會不由自主的,這只是一個美麗得過了點的少年郎。
盧縈大步來到貴人之前。抬頭迎上這人如深譚般看不到底的眼眸,盧縈長長一揖。然后,她把手中的木盒放在一側,直起腰來,雙掌一拍,喚道:“來人。”
清脆的喝令聲中,兩個婢女連忙走了。當她們開口的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美貌少年時,都是一愣。
盧縈看也不看她們一眼,抬起頭,烏黑的瞳仁靜靜地迎上那貴人,嘴里則命令道:“準備兩個塌,一個棋幾。”
兩婢同時看向那貴人。
那貴人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著盧縈,聞言他低低一笑,溫柔說道:“也罷,按她的準備吧。”
“是。”
不一會,塌和幾都擺好了。盧縈打開木盒,一邊把黑白棋擺好,一邊清冷地說道:“有所謂局必方正,象地則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白黑,陰陽分也;駢羅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陳,行之在人,蓋王政也。郎君,請!”
竟是不說緣故,不問他同意與否,甚至不提條件,不說是非,便這麼擺出棋局。
難道,她特意跑來,便是想與自己下一盤棋?
真是有趣!
貴人眼中光眸一閃,他低低一笑,道:“有意思。”他坐到了盧縈的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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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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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0:09
第四十六章 我這個人
奕道暗含權術,自古以來與帝王之術息息相關,如貴人這樣的身份,自是下棋高手。
盧縈呢,在棋上有點天份,不過她只是一個弱女子,以前父親在時還學過,對弈過,后來被生活所迫,便下得少了。因此,盧縈遠遠不是貴人的對手。
不過她也不想做他的對手,有所謂棋風如人品,她與他下棋,就是想讓他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因此,一盤棋下來,盧縈既硬且辣,該詭詐處有陰狠,該圓融時,卻也只顧著橫沖直撞。
棋力上相差太遠,貴人三不兩下便把盧縈收拾得差不多了。望著負隅頑抗的幾粒白子,貴人低笑道:“還不罷手?”
盧縈抿緊了唇,直到他又吃了自己一子,這才啞著聲音倔強地說道:“雖死可也!”
雖死可也!
她竟敢在他面前說雖死可也!
貴人眸光一沉,一通連環劫殺,直把盧縈的后路全部堵得干干凈凈,把她殺了個人仰馬翻后,才盯著她低沉地問道:“雖死可也?”
盧縈慢慢收起黑白子,已然西沉的陽光下,男裝的少女鼻尖滲著汗,在對面那沉寒的威壓中,她扯了扯唇,淡淡說道:“不過一局棋而已,又不是真關生死。”
把棋子全部放到木盒中后,盧縈站了起來。長身玉立的少女,身姿挺秀而冷利。她昂起頭,直直地看著貴人,勾唇一笑后說道:“有些人,便如那白鷺,放飛在田野間時,或有翩翩之姿,可真要關到籠子里,也不過一白毛畜生而已。沒的倒了貴人的胃口!”
說到這里,她朝貴人深深一揖,朗聲道:“多謝郎君賜教,盧氏告退。”說罷,把木盒一夾,轉身就走。
看著少女挺秀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那貴人伸手撫在額頭,低低笑了起來。
仿佛是聽到了自家主公的笑聲,一個與盧縈打過照面的青衣人走了過來,他盯著她的背影,詫異地問道:“這姑子,又是扮男裝又是換名字又是下棋的,她想干什麼?”
貴人抬起頭,他負手笑道:“她呀,她來告訴我,她這人又冷又硬又不講理,看起來雖美,實際上只是一白毛畜生,沒啥意思的。”
“啥?”
貴人磁沉的聲音中夾著無法掩抑的笑意,“她在勸我放手啊。”
青衣人一驚,好一會他才失聲說道:“這姑子,好生聰明……她怎麼就這麼肯定你是真對她感興趣了?”
貴人搖了搖頭,只是那雙黑沉沉的眼眸底,笑意流蕩。
第二天,盧縈又來了。
也許是得了這個貴人的囑咐,這一次無人攔她。
盧縈再一次在亭臺處見到了那貴人。
遠遠地看著沐浴在金光下,華光流轉,俊美逼人的貴人,盧縈暗中想道:如此人物,犯得著對我這樣的人用這等強迫手段?他就不能出息點?
盧縈扁了扁嘴,又搖了搖頭。
看到換成了一襲緋色衣裳,面容在緋色的映襯下,冷利又嬌嫩的男裝少女,貴人彎了彎唇。他瞟了一眼,極溫和極平易近人地問道:“今日不下棋了?”
盧縈深深一揖,清聲說道:“與郎君相差太遠,不敢再獻丑。”一邊說,她一邊從袖袋中掏出三本書來,然后上前一步,清咳一聲后,學著學堂里的先生的口氣,淡淡地說道:“記得郎君曾經說過,要我學會中庸。今日,願當著郎君的面,讀讀中庸等孔聖人的經典。”
有趣,太有趣了!
貴人目光閃了閃,他含笑道:“哦?倒真要聽聽了。”說罷,他坐在塌上,仰著頭,微笑地看著眼前這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美少年”。
盧縈很是嚴肅地打開其中一本書,走動幾步后,對著陽光,搖頭晃腦地讀了起來,“……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讀到這里,盧縈頓了頓,回頭用她那烏黑如夜的瞳仁看著貴人,說道:“聖人便是聖人,果然了解世間百態。這不,如郎君這樣的貴人,不管做了什麼事,永遠都是坦蕩蕩,自在得很。而如我這等小人物,卻是終日憂愁煩惱。”明明這文中的君子和小人,指的都是品德高尚與品德卑下兩種人,盧縈卻把君子換成了有地位的人,小人換成了小人物。
誠懇地看著貴人,盧縈長嘆一聲,繼續說道:“便如我,雖然才兩日不見弟弟,卻已憂思于心,郁結難解。哎。”
聽到盧縈那一句拖長的“哎”字,貴人的唇角抽了抽,他從婢女手中接過酒盅,慢慢品了一口后,淡淡說道:“阿縈也可以不憂思。”
他是說,她只要向他妥協了,便可以不憂思了,是吧?看來她昨日的表態,根本沒有作用啊!
盧縈臉一黑,她聲音清冷地回道:“貴人有所不知。阿縈生于鄉野,自在慣了。平素里,最是厭惡婦人爭斗,不喜內宅之事。阿縈真不明白,只要穿暖吃飽,有書可看,這人生便舒服至極。那些個女人,怎地一個個挖空了心思去爭什麼男人?真是可憐可笑!”
這話說得直白,簡直是太直白了。一時之間,站在貴人兩側的四個婢女都瞪大了眼,而那貴人抿酒的動作,也是一僵。
在一陣沉默中,那貴人優雅地品了幾口酒,沒有理會盧縈。
看來還不行,繼續努力!
盧縈又打開書本,再次誦讀起來,“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于予與何誅?”把這凡是讀書人都聽得懂的名句說了一遍后,盧縈很是認真地釋起義來。“宰予大白天睡覺。孔子說:“腐爛了的木頭不能雕刻,糞土似的墻壁不能粉刷。宰予這種人也不值得責備。”聖人這話說得對啊,說起來,我也是這種朽木腐土,世間女子都以柔為美,以順為德。阿縈卻覺得,人生在世,自在為美,管它什麼德不德,舒心暢意最是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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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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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0:44
第四十七章 第二個回合
幾個婢女顯然聽傻了,一個個都瞪著眼直盯著盧縈不吱聲,而盧縈在瞟了一眼閉目不理的貴人后,繼續翻起書來,“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你關著我弟弟,想得到我這個姿色一般,又不安于室的姑子,實在是過錯。不如改了吧改了吧改了吧。
“……”
貴人瞟了她一眼,四周一片沉靜。
盧縈又誦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我的身份道路都完全不相同,根本沒有必要呆在一起商量事,所以,你把我弟弟給扔出去吧,我保證我會圓潤的滾出去!
這家伙,居然閉著眼不理我了?
“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于人。”
……別人不願意的事,請不要強加到那人身上懂不懂?
“……”
居然還是一動不動?
精心挑選出來的語句,盧縈已讀完了,想表達的意思,也表達完了。
她慢慢合上書本,抬起頭,盧縈朝著閉目不語的貴人看了一眼,低下頭深深一揖,朗聲道:“郎君,春日天寒,還是不要睡覺的好。”甕聲甕氣地說到這里,盧縈胸口堵悶了。
她沒有辦法不堵悶,她說得夠明顯吧?嘮叨得夠清楚了吧?這個人還是沒有表示?
長嘆一聲,盧縈退后兩步,緩緩朝貴人拜倒在地,冷聲說道:“不知小人讀得如何?還請郎君指點一二!”
你要表態啊!你該表態了啊!
行,你不說,我就等著。
漸漸西沉的陽光下,盧縈一動不動地跪伏在貴人面前,一副非要個答案的架式。
四周的空氣漸漸凝滯了。
四個婢女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同時低下頭,連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貴人磁沉的低笑聲陡然地傳來。他笑得突然,也笑得極好聽。聽到對方從胸腔中發出的悶笑,盧縈抬起頭,瞪著一雙烏黑水潤的眸子,不高興地直視著這人。
終于,貴人站起來了。
他緩緩踱出兩步,來到盧縈身前后,慢慢蹲下,伸出一只手,他摸了摸盧縈的墨發,低笑道:“便這麼不想跟著我?”
該說的盧縈已說了,因此她只是咬著唇一臉倔強,卻沒有再譏嘲抵觸于他。
貴人修長的手指,從盧縈的秀發間,緩緩落到了她白皙的臉頰上,指甲劃過她秀挺的鼻梁,他撫上了她粉嫩的唇。
食指戀戀不舍的的盧縈的唇瓣上游移著,貴人深譚般的眸子靜靜的,含笑地盯著越來越紅,越來越紅的盧縈的臉,以及,那越來越憤怒,越來越憤怒的盧縈的眸光。
終于,在盧縈臉紅得要滴出血來,羞惱得要殺人之時,貴人再一次笑了起來。
低沉的笑聲中,他站了起來,“謝三。”
一個青衣人應聲而出,“主公。”
“去,找到那個真正的盧氏阿云,把他送回盧府。”
在盧縈陡然綻開的燦爛笑容中,那青衣人領命離去。
盧縈朝著貴人重重一叩后,歡喜地站了起來。然后,她恭敬地說道:“多謝郎君成全。小人告退。”
貴人懶洋洋地歪著頭,等到盧縈走出十步遠處,他緩緩喚道:“盧氏阿縈……”
“是!”盧縈迅速地轉過頭,低頭行禮。
貴人踱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清麗的小臉,好一會,他低笑道:“我對你更感興趣了,怎麼辦?”
刷!
盧縈臉白如雪。
瞧著她一臉的驚惶,貴人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后,他收了聲,懶洋洋地說道:“阿縈看來是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傾身向前,朝著她的耳洞吹了一口氣后,低啞地喚道:“縈縈……別胡亂答應他人的求婚,也不要與那些少年郎走得太近。聽明白我的意思麼?”
盧縈僵硬了。
貴人忍著笑,伸手撫上她白玉般的耳垂,一邊揉搓一邊嘆道:“要不是時機不對,真不想放你回去……去吧,記得乖一點。下一次再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你弟弟就不會這麼容易回來了。懂麼?”
盧縈不懂,因此她沒有回話,只是黑著臉,僵硬地向貴人行了一禮后,拔腿就跑,轉眼便如一陣風般消失在貴人眼前。
盧縈回到家中不到一刻鐘,外面便響起了敲門聲。她一個箭步沖出,急急把院門一開。果然,她白生生,嫩乎乎的弟弟出現在了她眼前。
四目相對,盧云上前朝著姐姐重重一抱,歡喜地叫道:“姐,我好想你。”
盧縈看了一下兩個大步離去的青衣人,轉身關上院門,問道:“阿云,這兩天你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盧云有點郁悶,他說道:“那天有人跟我說,姐姐被平府扣起來了。我一急之下便向請假歸家。哪知才出門便暈了。再醒來便在一個很漂亮的院子里了,那里很多書,也有用不完的紙筆墨峴,就是”他紅著臉,悶悶地說道:“就是那些姐姐也不知羞,老是逗我。”
說到這里,盧云抬起頭,擔心地問道:“姐,我兩天沒去學堂,先生不會罵我吧?還有我那些同窗要是問起,可怎麼辦?姐,你好象瘦了好多,你是不是找了我好久?那兩個人是誰呀,說是得了你的命令前來救我?”
他的問題一句接一句,盧縈隨口回答了幾句后,抬頭囑咐道:“阿云,你的先生和同窗要是問起,你便說,你這兩天都住在一個叫怡園的地方,還與一個長得很俊的貴人下過棋,讀過書。記著,不管何人問起,你都這麼說。”
她想,整個漢陽城中明里暗里關注那貴人的不知有多少。冒弟弟之名出入他的府第,便是算著今日!等有人問起時,會聽到“盧云與貴人下了棋”“盧云還在貴人面前育讀”的回答。
那貴人何等身份?他對“盧云”的關注,足能鎮服一批肖小,更可以令得一些人對盧云刮目相看。
哼。他既一言兩句便弄得自己進退兩難,也可以借他的名頭,給弟弟鋪就一條青云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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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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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1:05
第四十八章 表白
失蹤兩天的盧云回來了,不管是學堂還是曾府平府,都激起了小小的波瀾。當然這些波瀾,並不被盧縈所知。
到了此時,盧縈對幾本聖人經典,那是讀得差不多了。雖然談不上精通,卻也比得上那些苦讀數年的,資質普通的儒士。經典掌握之后,她寫起字來也是飛快。這不,盧云上學才一天,她就寫了三十一個字。常用百,她可以反復寫麼復售賣,總有源源不斷的新加入儒生,會需要她寫的字。
速度提上來了,盧縈便用更多的時間看書,準備每天只花半日時間寫字。
家用不太愁了,現在擺在盧縈面前的,便是那貴人所說的話。
站在院子里,盧縈蹙著眉,說實在的,她其實不懂那貴人為什麼還不願意放手。畢竟,他是個真正的聰明人。
所謂聰明人,便是有知人之明,知已之明的人。他清楚有些人看起來最美好,卻也謀之無益,知道有些事便是最感興趣,可當那興趣抵不住它會帶來的麻煩時,應斷然放棄。有所謂舍得舍得,身為權利中心的人物,如果連這個舍得也學不會,連有些麻煩適當避開也不懂,那他也站不穩他的位置。
尋思了一會,盧縈還是摸不清那貴人的想法后,甩了甩頭,決定暫時把此事拋諸腦后。
看到日近傍晚,盧縈再次提起一個籃子,把竹簡裝上出了家門。
她剛剛出門,便看到一個少年站在側門處,手中捧著一本書低聲吟誦著,聽到盧縈關門的聲音,他迅速地抬起頭來。剎那間,少年雙眼晶晶亮。
這少年,正是陰澈。
對上陰澈,盧縈也是一怔。其實,解釋那個貴人的搔擾,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她馬上定下婚約。
眼前這少年,氣質清冽,斯文俊美,又對自己有好感,實是極好的對象。可惜,他家世似是不錯,更可惜的是,他家的大人似乎不喜歡她。當然,也不可能會喜歡她。
這等婚姻之事,大人不同意,本人再喜歡也是白搭。
把院門關好后,盧縈提著籃子朝前走去。
陰澈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走近,當她來到身前時,他清了清嗓子,啞聲說道:“阿縈,你,你不穿男裝了?”
盧縈抬頭,微笑回道:“恩,不穿了。”
“你穿男裝時挺好看的……”
“多謝。”
見盧縈提步要走,陰澈連忙聲音一提,喚道:“阿縈,那個,我昨天才知道阿云不見了兩天。是我不好,我應該來見見你的。”是他不好,他竟然那麼遲才得知她弟弟失蹤的事。不能第一時間出現在她面前,不能第一時間幫助她,他真是不好。
你見了我,便能解決問題麼?盧縈苦笑了一下,她勾了勾唇,低聲道:“不必。”
陰澈如墨染出來的眼眸一黯,雙唇緊抿,半天才低低說道:“我想幫你。”頓了頓,又小聲說了一句,而且他那聲音因期待和微妙的喜悅而顫抖起來,“我給我母親寫信了,等她回了信,我就派媒人上門,上門……”說到這里,盧縈還沒有反應呢,少年的耳尖已紅得滴出血來。
盧縈抬頭看著他。也不知怎地,這一瞬間,她竟是反射性地想回一聲,“好。”不過話到嘴邊,又被她生生咽下。
幸好咽下了。少年正是情熱之時,如果聽到她地回答,多半地會自動想成她對他也有意。只怕到了那時,他父母親族並不中意她,她卻已經因為他的親近而弄得名聲大壞。雖然,她已經不指望自己有個好名聲了。
青春少艾的少年男女,這般面對面站著,光是聞著盧縈的氣息,嗅著她隱隱傳來的體香,少年的心跳便快得難以自抑,那似是滿足,又無法形容的喜悅,便油然而生。
而且,她沒有拒絕,她這麼能干,沒有拒絕他,是不是就代表著她也是同意的?
真恨不得此時此刻能長長久久……
這時,盧縈低聲道:“我先走了。”
說罷,她越過了他。
少年急急回頭,看著盧縈的背影,他喚道:“阿縈!”盧縈腳步一頓,少年那墨染出來的眸子晶燦如星,“阿縈,以后有事,請一定要告訴我。你把那事用布帛寫好,放在我常爬的那片圍墻頂上,用砝壓著便是。你會不會不記得?待會你回來了我再去爬爬給你看。”
盧縈:“……”
少年還在繼續說著,“我,我會經常上去看看的。”他啞著嗓子,目光直視著盧縈,緊抿的唇,因鼓起勇氣吐露心聲而顫動,“我想讓阿縈歡喜。”
盧縈沒有回答,而是提步離去。仿佛感覺到那如影隨形的灼熱目光,她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盧縈來到弟弟的學堂外不到一刻鐘,學子們便奔涌而出。遠遠看到夾在人群中的盧云,盧縈笑了笑。
今天的弟弟,似是特別不同,他被一群學子夾在中間,白嫩的臉上紅樸樸,眼睛也亮得驚人。
一群人直涌到學堂外,盧云才在百忙中瞟了姐姐一眼,然后,又被一個學子拉著說話去了。
看著被眾人圍在中間的盧云,盧縈一笑,她把竹簡擺好,開始叫賣起來。
不一會功夫,三十一個竹簡便一售而空,而盧云那伙人也散開了,俊秀的少年,歡歡喜喜地湊到了姐姐身邊。
“姐,前天先生問我了,我按你教的說了。今天又有一個先生問我同樣的話呢。”
“這樣啊。”盧縈抬頭,微笑道:“那先生回了你什麼?”
“先生沒說什麼呀。他只是交待我好好讀書。”
盧縈含笑問道:“剛才你那些同窗?”
“嘻嘻,他們有問題要請教我嘛。”盧云臉蛋紅紅的,表情中都是興奮和自信,“姐,他們直說我釋義釋得好呢,還說要與我交成好朋友,以后共進退。”少年昂起頭,意氣風發地說道:“姐,我以后會越來越厲害的,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望著興奮得不知所以的盧云,盧縈燦然一笑,點頭道:“好,我等著阿云發達。”實際上,她清楚地知道,盧云的那些同窗,早不接近他晚不接近他,偏偏這個時候圍在他身邊,向他表達敬意,向他示好。如其說,是盧云真的很厲害,還不如說,自己交待弟弟回答先生的話起了作用了。那些人,是因貴人對“盧云”的青睞而想討好他接近他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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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1:33
第四十九章 圍毆
牽著興高采烈的弟弟的手,盧縈晃了晃袖袋里的三十一枚鐵錢,笑道:“走,今天姐姐購二斤肉,做三個菜,好好犒賞犒賞阿云。”她一直覺得弟弟因自幼貧寒的緣故,太過謹小慎微,有時難免失之懦弱。他現在這樣很好,可以變得更加自信,會有他的同齡人那種正常的張揚。因此,盧縈不準備告訴他真相。
“好,今天我們吃肉吃個飽。”盧云笑瞇了眼,率先走在姐姐前面。
今日的市集和往時一樣,人來人往的特別熱鬧。盧縈走了一陣,轉過頭來到肉攤前。她忙著跟屠夫賣肉稱肉,而離她不遠處的盧云,已興致勃勃地跑到一側擺滿了各種竹制用品的攤位上翻看起來。
盧縈瞟了弟弟一回,便回過頭。那屠夫與她已是老熟人了,他瞬也不瞬地盯著越發清麗動人的盧縈,咧著黃牙笑道:“阿縈啊,聽說你與那曾家郎君退了婚?喲,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堂兄有一個兒子……”
要不是這集市中只有這麼一個肉攤,盧縈根本就不想前來。在這里生活多年,她對這個屠夫和他的一大家人品家境,那是清楚得到很。
因此,不等他說完,盧縈便淡淡說道:“不必了。”也不與他多話,盧縈伸手提向屠夫切下來的那塊豬腿肉。
就在盧縈的手摸到包起來的肉塊時,突然的,她聽到她弟弟盧云憤怒的喝叫聲傳來,“你胡說!”
發生了什麼事?
盧縈迅速轉頭。
這一轉頭,她才發現自己的弟弟像一只小老虎一樣沖向一個漢子,因為憤怒,那臉已紅得扭曲。
“阿云!”盧縈大叫一聲,急忙沖了過去。
她趕到時,盧云已一個縱身撲到那大漢身前,伸出小拳頭便朝那人砸去,他一邊打一邊憤怒地叫道:“我姐姐最好了!明明是那個姓曾的不要臉,他勾搭了別人,還想把我姐姐貶成妾室。我姐姐生氣,她當然要用泥巴砸那潑婦了!”
那大漢已經成年,身材足比盧云高了一個頭,一雙三角眼四下亂瞟,臘黃的臉戾氣沉沉,盧云哪里是他的對手?
他才撲過去,一拳還沒有打到對方的胸口,便被那大漢一手抓住。然后,他叭地一聲朝盧云甩了一個耳光,咧著一口黃牙怪笑道:“敢用泥巴砸人的姑子,當然也是一個潑婦!分明你姐姐就是太潑太橫,曾府才不要了的!”
盧云被他一手抓住,聽到這人當著滿市集的人編造姐姐的不是,毀壞她的清名,頓時憤怒到了極點。他小身板無法掙脫這人的束縛,當下頭一低,狠狠咬在了這人的手腕上。
這一口咬得甚重,轉眼間那大漢的手腕便流血直流。瞬時間,那大漢沉了臉,他怒喝道:“好你上小崽子,你敢咬我?兄弟們,揍他!”話說一落,他已把盧云按在地上,跟著,旁邊擠進來四五個壯漢,你一腳我一拳地朝盧云悶頭悶腦地砸打起來。
這時刻,盧縈剛剛沖到近前,看到這架式,她瞳孔一縮:不好!這些人用了老勁,他們是想廢了我的弟弟!
緊急當中,她急急一剎,兩個箭步沖到一個店鋪里,信手甩下一把鐵錢,拿起一小桶石灰后丟下一句話,“給錢。”
當盧縈急急沖到眾大漢之前時,四周圍觀的人更多了。不過這些壯漢是漢陽本地的混混兒,眾人向來對他們不喜,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圍在那時指指點點,不時勸說著什麼。
盧縈沖到四個混混兒面前,把裝了石灰的木桶朝地上一放,雙手各抓一把,朝著眾混混撲頭撲腦便是一灑!
這是石灰!它落到眼睛會引起眼睛的劇痛。
眾混混哪里想到她有這麼一手?猝不及防之下被盧縈給甩了個正著。當下一個個捂著眼睛慘叫著打的打圈,亂的亂鉆,有的則慘叫道:“誰,是誰!”
就在兵荒馬亂中,盧縈矮身鉆了進去。她一把抓起被眾混混踩在地上的盧云,扯著他便朝外沖去。
從盧云被打到現在,不過才幾息而已,因此雖是四個壯漢圍攻,盧云也傷得不重。他被姐姐扯著胡亂跑著,轉眼間姐弟倆便跑得老遠。
兩人一直跑到自家的房子里,直到把房門關上,盧云才一屁股摔在地上,而他的臉上,身上,處處青紫腫脹。
坐在地上,盧云不停地喘著氣,他喘了一會,發現身周非常安靜,便抬起青了一邊的眼睛,喚道:“姐?”
盧縈沒有理他,她迅速地沖到房間里,當她出來時,已是衣冠整齊。
見到姐姐提的籃子里還裝著幾個木盒,只是上面用一塊布蓋著,盧云又喚道:“姐?”
盧縈抬頭,她看著盧云,從懷中掏出一把鐵錢,低聲道:“阿云,你今晚到要好的同窗那里睡吧。”
“姐!”
看著盧云,盧縈解釋道:“那幾人平素里游手好閑,無惡不作。今天我灑在他們臉上頭上的是石灰,如果不用油清洗,而是用水的話,他們的眼睛就沒用了!這種毀容致殘的深仇大恨,他們不會放過我們姐弟的,阿云,你去躲躲。放心,只躲今天一晚,最遲明天,你就可以回來了。”
盧云看著姐姐冷靜沉著的模樣,點了點頭,他接過鐵錢,眼睛一下子變得通紅,“姐,我真沒用。我又闖禍了。”
“沒有這麼簡單。”盧縈想到那幾個混混開始的故意挑釁到后來的出手,那架式,根本不像是無意的。
那些人,分明是想毀了她的阿云啊!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姑子,弟弟是唯一的,也是一生的倚靠。沒了弟弟,便是她嫁得再好,也無根無憑,可被人任意欺凌。便是被人打殺,都沒有個替她出面,替她陳情的人。而有了弟弟,特別是這個弟弟還有出息的話,她不管嫁到哪里,都有一個永遠的靠背山!
臉一沉,盧縈上前一步,她抱著盧云,溫柔說道:“你也是為了我。要不是他們說得難聽,你也不會上前。好了,時辰不早了,我們出門吧。”
“恩。”
姐弟倆一出巷子,便分道揚鑣,看著姐姐提著平因所給的那些首飾金銀,盧云澀聲問道:“姐,是去官府嗎?”
盧縈搖頭,淡淡說道:“我在官府沒有顏面,這些錢便是全給了他們,也達不到我的目的。”斬草就要斬根,除惡務必除盡。她得趁那些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前,做到一擊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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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2:02
第五十章 常府
伸手拍了拍盧云的肩膀,盧縈輕聲道:“你臉上身上都有傷,先去看看大夫,再去會同窗吧。”
“恩。姐姐,可是你不去官府,能去哪里?對了姐姐,我們去找外祖父,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親戚,他們一定會幫忙的。”說到這里,盧云雙眼晶亮。
見姐姐搖了搖頭,盧云眼神一黯,轉眼他又叫道:“姐,要不,我們去找曾長志吧。他父親是校尉……”
盧縈又搖了搖頭,她轉過頭,微笑地看著盧云,說道:“阿云不必不安,一切我自有主張。”見盧云還是不安,她從容一笑,認真說道:“放心,我真有了法子。”
“真的?”
“真的!”
“那,姐姐你小心點。”
送走心中不安的盧云后,時已不早了。盧縈抬起頭看了看漸漸西傾的太陽,加快了腳步。在市集中租了一輛牛車,盧縈說道:“去常府。”
“姑子是說城南的那個常府。”
“恩。”
馭夫瞟了衣著質樸,戴的首飾也不見精致的盧縈一眼,暗暗納悶。這常府在漢陽一地不顯山不露水,不過是人家的主要勢力都在成都。這漢陽只是旁支,也無心經營的緣故而已。可饒是如此,常府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求見的。盧縈打扮如此簡單,身邊連個婢女也沒有,真不像是能夠進出常府大門的姑子。
猜測歸猜測,那馭夫還是跑得飛快,轉眼間,便把盧縈送到了常府門外。
盧縈跟馭夫交待一聲,讓他等自己后,她提步來常府大門處。
這般大府人家,大門和側門是兩個概念。能夠從大門出入的都是貴客,而盧縈不管哪個方向都不像尊貴之人。
盧縈也知道,以她的身份,最好是從側門入內,把自個地位擺低,先從門口再到婢女再到管事,諂媚的小心的,一層一層試探性地求見,這樣做的好處是,三夫人會覺得她是個知道好歹的,沒有仗著自己救過她兒子的命便自以為是的人,可能會樂意交她這個朋友。壞處便是,這麼一耽擱下來,也許花個幾天,來個好些次也不一定能見到三夫人本人。
而她這般在大門口求見,說是求,卻也是逼。是把自己放在貴客的位置,逼著三夫人馬上接待于她。如果常府三夫人不願意見她,或對她不恭,傳到外人耳里,不免會落個對救命恩人無禮的話柄!
就在門子和兩個仆役同她看來時,盧縈來到那門子面前,微笑道:“凡請告訴貴府三夫人,便說盧氏阿縈有急事相求。”
見盧縈一開口便是一副熟絡的樣子,那門子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后,點頭道:“稍侯。”說罷,他大步走了過去,在見到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后,湊上前說了說,然后朝盧縈的方向一指。
那管家把盧縈細細地打量幾眼后,點了點頭,朝著里面走去。
不一會,一個婢女走了過來,“阿縈何在?我家三夫人有請!”
“多謝。”
盧縈跟在那婢女身后,朝著常府里面走去。常府很大,占地極廣,論景色之精美和屋舍之豪奢,那是遠在暴發戶平府之上。
走入一個院落后,那婢女笑道:“阿縈,我家夫人在里面侯著你呢。”她叫盧縈時,不呼姑子,沒有敬稱,而是像稱呼與她同樣身份的人一樣,叫盧縈為阿縈。在這某種情況下,可以說是親近,可更多的,卻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暗示:別以為你盧氏阿縈曾經救過自家的小主子,就以為自己有多尊貴,還敢從正門求進。實際上,你也就是與我家奴婢一樣級別的人而已。因此,你千萬別看高了自己,也別胡亂提出不當的要求。
盧縈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她低下頭,低聲道:“是,阿縈這就進去。”
常房里,坐著一個打扮得富麗堂皇的少婦,這少婦的身后,站著幾個著裝比盧縈還在精美的婢女。此刻,這些婢女正籌擁在少婦身邊,奉的奉茶,捶的捶腿。
盧縈來到那少婦身前五步處,盈盈一福后,低著頭沙啞著聲音說道:“盧氏冒昧前來見過三夫人。”
盧縈的聲音一出,婢女們的低語聲止息了。那少婦瞟了一眼盧縈放在一側,已經揭開了蓋在上面的布帛的,裝了幾個首飾盒的籃子,怔了怔后,對盧縈從大門直接求見的行為也不再那麼惱火了。
她站了起來,走到盧縈面前,伸手扶著她的手臂,客氣地說道:“阿縈這是什麼話呢?我那小兒子之事,幸有阿縈相助啊。哎,都怪我一直事忙,都沒有親自上門向阿縈致謝。”
少婦笑得熱情之極,看向盧縈的目光,更似帶著親近。她扶著盧縈在一側坐下后,與她促膝而談,“阿縈這次來是?”
聽她問起,盧縈退后一步,她再次向著那少婦福了福后,啞著聲音,把剛才在市集上的事說了一遍。
抿著唇,盧縈哽聲說道:“當時事情緊急,阿縈只想救出弟弟,也沒有想那麼多。那石灰扔出后,才想到這一下我們姐弟與那些混混兒已成生死之仇。”
說到這里,盧縈一伏不起,“三夫人,阿縈實是無法可想啊。那四個雖是混混兒,可阿縈姐弟兩人卻是惹不起。尋思來尋思去,阿縈只得前來求見三夫人,請夫人相助。”
聽明白了前因后果,三夫人表情越發柔和了:不過是幾個街道中的混混兒,她伸伸手指,便可以把他們當螞蟻一樣的捻死。
原本,她還有點擔心,生怕盧縈仗著救過她兒子前來提什麼過份的要求。現在嘛,不過是對付幾個混混兒,那還真是舉手之勞。能用這麼一件小事償清盧縈的救命之恩,也是好事。
至于傳說中盧縈深得那貴人看重的事,三夫人卻是不以為然。那貴人何等身份?他真要相中一個姑子,隨口要了收在身邊便是。此事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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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2:35
第五十一章 事了,曾父的感慨
打定主意,三夫人長嘆一聲,憐惜地說道:“哎,怎麼就叫你們姐弟攤上這事兒呢?”話雖憐憫,卻隱帶了幾分推拖。
盧縈知道她的意思,她又向后退出兩步,伏在地上淚流滿面地說道:“求夫人救命!”
救命?好,她等的便是這個詞!三夫人目光閃爍著,直過了好一會,才無比為難地說道:“哎,此事真是不易……”低著頭,看到盧縈聽了自己的話后,哭得更兇了,三夫人這才勉為其難地說道:“不過阿縈畢竟對我有恩,我且試試吧。”說到這里,三夫人朝旁邊一個婢女使了個眼色。
那婢女是個伶俐的,當下清脆地叫道:“夫人,那幾個混混兒奴婢也聽過,他們在漢陽街上糾了一群人,可不是好惹的。還有,夫人您不是要避避嗎?這個時候惹上這種事……”
“住嘴!”三夫人輕喝一聲,轉而柔和地解釋道:“你不是不知道,三兒那件事幸虧了阿縈啊。這救命之恩,自當以救命來還。”所以,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了。盧氏阿縈,以后你可千萬別仗著自己救過我兒子,又這般大賴賴地上門索恩圖報。
盧縈不傻,自是聽出了三夫人的言外之外,她喜得向三夫人行了一個大禮,從籃子里拿出那幾個首飾盒,把它們一一打開后,朝著三夫人感激不盡地說道:“阿縈多謝夫人。夫人,這些首飾是阿縈從平氏阿因那里得來的賠禮。阿縈知道,那幾個混混兒在漢陽城居住多年,頗有勢力,對那樣的人,不斬草除根,阿縈和舍弟阿云難免還有后患。可要斬草除根的話,又會給夫人惹下天大的麻煩。這些錢雖是不多,卻也是傾盡阿縈的所有了。阿縈知道,這麼些錢打點官府,那是微不足道,可是,可是……”可是了一陣,盧縈咬著唇,語氣中帶著幾分哽咽幾分堅決地說道:“可阿縈實是沒法。夫人的大恩,阿縈只能日后再報了。”
盧縈一番話說出,眾婢和三夫人都是一靜。她們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子,一開口便是“斬草除根”!
小小年紀,好生狠辣的心腸啊!
沉默了一會后,三夫人咳嗽一聲,嘆道:“也罷,阿嬋,你且收起來。”
“是。”
一個婢女上前,收起了阿縈擺在地上的首飾盒。
至此,交易正式達成!
盧縈暗中吐了一口濁氣,閉了閉眼才緩過神來。因時辰不早,盧縈與三夫人又說了幾句話后,便告退離去。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揣著口袋里不多的鐵錢,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第二天下午,一直留意消息的盧縈得知,那四個眼睛被燒瞎的混混兒和幾個交好的同伴,已離開漢陽城,說是要找一個什麼名醫。
盧縈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這是三夫人出手了。不然,以那些混混兒對她的恨意,怎麼會聯同所有的同伴,全部去尋什麼大夫?怎麼著,也會有那麼二個找到她的家門口,進行報復之舉吧?
現在,那些人說是出去了,可到底是真出去了,還是就此失蹤,那就誰也說不準了。
而且,盧縈很明白,自己和弟弟,從此后應該是不必再害怕那些混混兒的家人報復的。為什麼呢?因為三夫人是出自官宦世家,她既然出手,那就是真正的出手,她既然答應了自己“斬草除根”,那就會把事情做得干凈利落,再無后患。
放松下來的盧縈,直接趕到弟弟的學堂外,一直等到弟弟散了學,才牽著他的手走回家中。
走著走著,一輛眼熟的驢車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看著那驢車上跳下來的青年,盧縈蹙了蹙眉。
這青年,自是曾長志。他看到盧縈,目光既有著貪戀,隱隱中,也添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
大步走到盧縈面前,曾郎抿了抿唇,溫柔喚道:“阿縈,阿云。”
這一次,盧縈沒有如往常一樣拒他于千里之外——誰在動她的弟弟,她還想探知一二呢。
因此,盧縈抬頭看著曾郎,輕輕“恩”了一聲。
見到盧縈難得的溫和,曾郎大喜過望。他目光一亮,眼睛轉到臉上身上青腫末消的盧云身上,便關懷而熱絡地問道:“阿云的傷要不要緊?找沒有找大夫?阿縈,快叫阿云上我的車,我送你們到大夫那里看看傷勢。”
盧縈輕聲回道:“已找大夫看了,傷不要緊。”
“不要緊就好,不要緊就好。”連說了兩聲后,曾郎轉過頭,再次神色復雜地看著盧縈,好一會,他才低聲說道:“阿縈,你聽說過沒有?那幾個被你弄瞎眼睛的混混兒,已離開漢陽城了!”
說這話時,他目光緊盯著盧縈,表情十分復雜。似是感慨,又似是驚奇,更似有著深深的失落。
實際上,那些混混兒集體外出尋醫,以曾郎的才智,根本就沒有察覺到異常。這還是他父親提醒他的。
就在半個時辰前,曾長志第一次見到他父親在嘆息。直嘆了好幾聲后,曾父轉向曾長志,沉聲說道:“那幾個混混兒離開漢陽城了,你知道嗎?”
曾郎記得自己當時是這樣回答的,“說是那四人的眼睛瞎了,急著找大夫呢。”
聽到兒子地回答,曾父顯然很失望,他長嘆一聲后,喃喃說道:“我錯了,你母親也錯了!”
莫名其妙地聽到一直剛硬地父親認錯,曾郎大驚,他愣愣地看著曾父。
對上一臉不明白的兒子,曾父又是一聲嘆息。他耐著性子向兒子解釋道:“長志啊,你細細想想這件事……弄瞎眼睛是何等深仇大恨,那幾個混混兒為何不去報復狠下毒手的盧氏姐弟,反而是攜朋帶友地全部去看什麼大夫?”
聽到這里,曾郎驚噫一聲,低頭尋思起來。曾父又是一聲嘆息,繼續說道:“長志啊,你那以前的媳婦兒不是普通人啊。不管她是用了什麼手段擺平這件事,其心智都是非凡。為父只有你這個孩子,我們曾府的家業,以后也只能由你繼承。早知道那盧氏女有如此才智,為父便是帶著你上門向她致歉,也不會退給她那張婚書。哎,相比起盧氏女,這個你費盡手段弄到手的平氏女便差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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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2:53
第五十二章 反應
想他這種新興的武將,曾府這樣新興的小家族,唯一的兒子,又沒有什麼才能。目前最需要的,便是有這麼一個強有力,有手段有心機又能主持中饋的當家媳婦啊。也只有這樣的媳婦,才能帶著他們曾府變得越來越輝煌。可惜,真是可惜,這麼難得的一個好媳婦,竟被他親手放掉了!
這時,他父親派出的人回來了,那人低語了幾句后,曾父轉向曾長志,“長志,如果你是那盧氏,當時遇到那等情況后,會如何應對?”
如果他是盧縈?曾長志尋思了一會,試探著問道:“我,我去求人。”
“求誰?如果你是盧氏,你去求誰?”
求誰,那還用問嗎?曾長志認真說道:“自是去求平氏。”
聽到這里,曾父搖了搖頭,他失望地看著兒子,耐住性子說道:“盧氏女求的是常府三夫人。”說到這里,曾父冷著臉又道:“她為什麼不去求平氏而是去求常府三夫人。這其中的原由,你好好給我想想,想通了,就來跟我說說。”說罷,曾父轉頭就走。在父親離開的那一刻,曾長志第一次看到,一向對他感到驕傲和滿意的父親,那難以掩飾的失望和責備。
父親的那個眼神,讓曾長志很不舒服,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直過了許久還無法移動腳步。當他回過神后,他便來找盧縈了。
此刻的曾長志,低頭凝視著盧縈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望著少女那動人的,讓他時不時咽中發干的身段,忍住失落和無法形容的焦燥又說道:“這事,阿縈你知道的吧?”
盧縈抬頭,她烏黑的眸子靜靜地盯著曾長志,淡淡說道:“曾郎是怎麼知道的?”勾唇笑了笑,盧縈又道:“曾郎消息還是倒是挺靈通的。”
曾長志不想在盧縈面前示弱,他硬著聲音說道:“我就是知道。”
話音一落,盧縈又朝他看了一眼。這一次,她在曾郎的身上感覺不到什麼,也許,那些混混兒為什麼針對弟弟,他也是不知道的吧?
想到這里,盧縈便不願意與他再糾纏下去了。她點了點頭,淡淡說道:“曾家郎君事忙,阿云,我們快走吧。再不回去,又得摸黑用晚餐了。”
也不等曾長志再說什麼,她牽著弟弟的手大步而去。
把曾長志拋到腦后,盧縈一邊走,一邊問道:“阿云,你今天這個樣子,大家都說了什麼嗎?”
“他們都問我是怎麼回事,有好些還說要把他們回揍一頓呢。”盧縈悶悶地說到這里,看向盧縈,“姐,那些人到外地去找大夫了?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恩,應該不會回來了。”盧縈點頭,她看著弟弟,低聲說道:“昨晚我直接去了常府,你也知道,那一次邱公案中,三夫人的小兒子也被連累。我用那份恩情,再帶上平因給我的那些首飾,換來三夫人的相助。”
聽到這里,盧云雙眼一亮,他歡喜地叫道:“啊!是可以找常夫人啊,還有王大善人!哎,我怎麼就想不到呢?昨天晚上還一直擔憂呢。”他敬佩地看著盧縈,暗暗想道:姐姐真是聰明。我還以為姐姐收下那些人送來的東西后,那情就算是還清了呢。原來還可以去求他們啊。
年少的盧云不知道,這世間很多恩情也罷,人情也罷,都是可以等價抵償的。特別是那些富貴人家的人情,你得了,就必須還,而且還要還清。這次盧縈逼上常府,也是利用了他們那一階層慣常的做法。
盧縈摸了摸袖袋里的二十來個鐵銖錢,在市集中繼續砍了兩斤肉,買了幾個菜,便與弟弟手牽手趕回家里。
見盧縈一直若有所思,盧云小聲問道:“姐姐,是不是錢不夠了?”
“恩,是不多了。”盧縈點了點頭,道:“家里剩有的,就是這陣子賣字剩下的二百多枚鐵錢。除了這些,便什麼也沒有了。”
“姐,我會努力寫字的。”
“恩,我們一起努力。”
說笑中,姐弟倆回到了巷子里。盧縈沒有注意到,當她們姐弟兩人步入院子里,陰府的側門吱呀一聲輕輕打開,陰澈走了出來,他抬著頭,抿著唇一言不發地望著盧府的院門。
就在剛才,暗中吩咐下去及時關注盧氏姐弟的仆人來稟事了。
聽到那仆人說起當時的沖突,以及盧縈向常府求助的事時,陰澈的胸口,一直堵悶著。
……他想助她,想護著她,可她出了事他甚至不能及時知道!雖然,她是那麼聰慧,不管多麼難以對付的事情,總是能輕易找到解決的法子。可是,他多麼希望在她昨天徘徊無助時,他能擋在她的面前,對她說一句,“你不要害怕,一切都交給我來處理。”
尋思到這里,陰澈閉了閉眼,暗中恨道:陰澈,你還是不行!你要變得強大,一定要變得非常強大!
怔怔地望著盧氏的院門一陣后,陰澈毅然轉身。看到管事屁顛屁顛地迎上來,抿著唇,面無表情的陰澈冷聲問道:“成都最出名的智者是誰?你派上幾個人,帶上厚禮,去把他請過來。如果不止一個,便全部給我請來!”
管事尋思了一會,回道:“郎君有所不知,那些智者既然揚名成都,必定不會那麼容易被邀請到……”
不等他說完,陰澈馬上命令道:“那就拿洛陽陰氏的名刺去請!”
這個命令一出,那管事馬上凜然應道:“是。郎君放心,小人一定全部請來。”
“恩。”陰澈目送著那管事大步離去,沒有表情的臉上依然看不到放松。以前,他一直以為,只要把書讀好,把聖人的典籍融會貫通,以前那些橫在他面前的難題,便再也不是難題。所以,他刻苦攻讀,他與同齡有才的學子交好綺游,他甚至都沒有想過,自己身邊應該有幾個忠貞的,只聽他使喚的仆役。
所以,在知道盧縈姐弟並不安全后,他派不出人手去盯住他們。現在想來,便是他及時知道了那件事,他除了去求那個並不待見盧氏阿縈的舅母出面,還能做什麼?
他根本拿不出自己的力量去幫助他們。
他想,他需要變得更強大,變得非常非常的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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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3:22
第五十三章 簫聲
夜深了。
月上柳梢頭,風卷桃花落。
盧縈拔亮燭光,揉搓著酸脹的手臂后抬起頭來。
她對上蠟燭光中,弟弟盧云那張俊秀的小臉。虛歲十四的少年郎,因這陣子吃得好睡得飽,身量又抽條了。看著已到達自己耳尖的弟弟,盧縈暗暗想道:阿云這陣子長得快,看來肉食不能斷。
感覺到姐姐的注視,少年抬起俊秀的小臉,烏黑的瞳仁疑惑地看著她,“姐?”
“沒事,你寫吧。”盧縈笑了笑,低下頭來。沒有這個弟弟,她最強,也是無根之萍,她一定要讓弟弟飛黃騰達。
垂下眸,她添了添墨,在書簡上寫了一個“謀”字。
這時,一陣悠揚的簫聲趁著月光,從隔壁嗚嗚咽咽地傳來。今天正是十五,外面明月如水,天空清澈一片,偶爾飄來一朵浮云,也是淺淡如絮。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簫聲,不知怎的,盧縈仿佛聽到了春風的錦軟,聽到了那渴望而不可及的心,感覺到了相思和無邊惆悵……
聽著聽著,盧縈放下竹簡,提步順著簫聲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那墻陰澈經常爬的圍墻邊。她輕輕靠上圍墻,果然,簫聲就從圍墻的那一邊傳來。如此之近,近得仿佛就在耳邊,可又如此之遠,遠得隔了千山萬水。
盧縈輕輕靠著圍墻,低下頭,望著明月底下,自己拉長的身影,聽著那簫聲飄揚,良久良久,她忍不住輕嘆出聲。
……在這簫聲中,她聽到了在意和渴望。盧縈已不知道,自父母死后,除了弟弟,還有誰這麼在意過自己了?這簫聲清轉溫柔,仿佛吹簫人的意中人,那是千好萬好,無處不完美。
她這般行事,還是有那麼一個人覺得她千好萬好。盧縈突然悵惘起來:如果他只是漢陽城的一個普通庶民家的孩子,那可多好?嫁了這樣的人,也算是終身有靠了。
就在盧縈如此想著的時候,突然的,隔壁傳來少年壓低的輕喚聲,“阿縈,是你嗎?”
盧縈一呆,好一會,她才低低應道:“恩。”
明明她的聲音是如此之小,少年卻聽了個明白。他歡喜得聲音都顫了起來,“是阿縈。”頓了頓后,少年似乎壓抑了自己的激動,被刻意壓制的聲音,透過墻壁傳來時,有點渾,有點不清,“阿縈,我好想見你。”
少年似是鼓起了勇氣,想在這個美麗的夜晚,把那些藏在他心頭的話傾吐而出,“阿縈,我昨晚又夢見你了……我夢見你一襲朱紅色杯紋羅綺,打扮得像個尊貴的姑子。看到我走近,你被婢女們扶著從馬車上走下……阿縈,夢中的你,特別美。”
盧縈微微側頭,她吹著微微帶著一點躁意的春風,聞著風中夾來的花香,聽著少年嘟嘟囔囔地說著平素說不出的情話,一時都凝住了。
少年的聲音還有低低的,如夢如幻般地傳來,“那時,我騎在一匹高大的白馬上,只是望著你笑,一直笑……可是阿縈,我笑著笑著,卻發現自己的臉上都是淚水。阿縈,我,我真想見見你。”
就在這時,盧云的聲音從屋里傳來,“姐?”
聽到弟弟地叫喚聲,盧縈朝著墻壁側了側頭,臉朝著那邊的人,輕而溫柔地說道:“我走了。”
回答她的,是一陣越發悠揚婉轉的簫聲,不過這時的簫聲,少了幾分惆悵,多了幾分喜悅和甜蜜。
燭光下,盧云寫得十分專注,直到把手中的竹簡完成,他才抬起頭來。
看著站在門口,半邊身子沐浴在明月清光下的姐姐,盧云笑道:“姐,你是去聽簫音了吧?這陰澈的簫,吹得可真好。”
他抬起頭,一臉神往地說道:“我們先生老是說起陰澈,昨天還誦起他做的一篇賦呢。姐姐,我要是有他那樣的文才,鐵定能在二十歲之前被薦為秀才。秀才多好啊,才識動京都,無人不相識!我要是這麼好的文才天賦,也省得姐姐你老琢磨著想法子讓我成為孝廉。”
秀才秀才,這個時候的秀才與唐后科舉取士時的秀才完全不同。這時的秀才要求極高,那才學要達到驚動方圓千里,才有可能被人舉薦為秀才。盧云自認沒有那個天賦,想上進,也只能動那個靠品行得到朝庭征用的舉孝廉一道了。
說著說著,盧云看向自家姐姐,突然涌出一個念頭:如果姐姐是男兒,她一定可以成為秀才!
蠟燭昂貴,姐弟倆也不敢多用。寫了一會字便把燭光吹滅,就著從窗口大門透進來的明月光洗過手足,整理完房屋后,姐弟倆回到了床塌上。
盧縈睡在軟軟的塌上,睜大眼睛看著窗外明澈的月光,聽著那兀自在空中飄轉的簫聲,很久之后才入睡。
依稀中,她記得那簫聲似是吹了大半夜。
第二天送走弟弟后,盧縈也出了房門。
現在,以他們姐弟倆的寫字速度,一天寫個五十來字售出也是尋常。可是,隨著寫字的人越來越多,從昨天起,盧縈發現,她的字得壓得一枚鐵錢兩根竹簡才賣得動了。
按理說,一天二三十枚鐵錢,對于兩姐弟來說,吃用是足夠。可是,為長久計,這樣還不行。因為弟弟已經長大,他要求學,游學,還有購買先生推薦的書簡,還要為將來舉孝廉而上下打點,這麼把錢一算,每天賺這麼點,便遠遠不夠。
盧縈尋思,家里現在也有二三百枚鐵錢,且到街道中逛一逛,也許憑著這些鐵錢做本,能想出個更賺錢的買賣來。
提著籃子,盧縈走在市集上。
市集是一樣的市集,盧縈還是昨日的盧縈。可是左右看過來的目光,卻比往日多了一分打探。
隱隱的,有議論聲傳入她的耳中,“那煽牛子四人的眼睛,便是被她弄瞎的?”“一個小姑子,好大的膽子。”“怎麼還敢出門?”
待聽清眾人是在嘀咕這個后,盧縈笑了笑。在她經過肉攤時,盧縈聽到那屠夫比往常完全不同,格外客氣和小心的聲音傳來,“阿縈啊,今天有上好的腱子肉,要不要來一塊?”
盧縈回頭,她微笑道:“不了,今天不用。”說罷繼續向前。看到自家又高又橫的舅舅居然對一個美麗的小姑子這麼客氣,一個胖子少年不解地問道:“舅,你怕她啊?”
話音剛落,胖子的頭上便被自家舅舅重重拍了一掌。在拍得少年向下一矮差點癱在地上后,屠夫低喝道:“小崽子你懂什麼?那個阿縈是個真膽大的。嘖嘖,那麼四個大漢子,她一把石灰便廢了他們的招子還腿都不顫一下。你想想,這樣的姑子誰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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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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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3:47
第五十四章 黃嫂子
屠夫嚇了一跳,轉眼他便呵呵笑道:“阿縈是想賣肉呢?”
“賣!”剛剛說了今天不用的盧縈,她信手在砧板上的肉一劃,“給這塊吧。”
“好嘞——”屠夫一刀剛下去,便聽到一個婦人笑呵呵的聲音傳來,“給我十五斤腿肉。”卻是一個白凈凈的,三十來歲的婦人走了過來。這婦人雖然衣著普通,那裳服卻合身慰貼,臉上的笑容一看就是經常掛著的,透著一種矜持中的得意。
一看到那婦人,屠夫立馬精神了,他咧著黃板牙熱切地叫道:“是黃嫂子啊。嫂子怎麼今天自個兒賣肉了?得,馬上就給嫂子最好的腿肉。”說罷,他三不兩下稱了盧縈的那塊肉扔給她,走到左近搬起另半邊還沒有開過封的豬肉。
這時,這婦人似是發現了盧縈,她喚道:“咦,這不是表姑子嗎?表姑子,你今天也來賣肉啊。”
正準備轉身的盧縈聽到招呼,轉頭看來。
一對上這個婦人,盧縈馬上認出了。她好似是盧氏二房那個負責廚房的,以前在平府打過照面。聽說是個能言善道,會辦事的。
黃嫂子對上盧縈的目光時,那眼神兒閃了閃。轉眼,她又和藹可親地笑道:“表姑子,這陣子不見你到平府來玩呢。哎,你的事嫂子也聽說過,不就是退了婚嗎?平氏好歹在這漢陽一地也說得起話,你二舅母那天都還念叨著,要給你介紹一門好親呢。”
相比起以前見面裝作不識的情景,現在的黃嫂子對盧縈熱情得出奇。盧縈聽著她的嘴一張一合著,不知怎麼的,有點不想離開了。
心中有了計較后,盧縈垂下雙眸,唇倔強地抿著,仿佛黃嫂子提到平氏后,便觸動了她某一根神經,讓她寧可頭破血流,也不願意與外祖家再有關系的倔強。
看到這樣的盧縈,想到平氏老夫人那日話中流露出的悔意,黃嫂子笑得更親切了。她伸手拍上盧縈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說道:“表姑子,不是我說你。你呢,本是個沒父沒母的,好不容易有個強勢的外祖家,你怎麼就這麼不近人情呢?哎,你就是小啊,不知道一個嫁出去的姑子,沒有家族親人幫襯是什麼滋味。璧如說吧,你在夫家受委屈了,被人陷害了,你想弄清原由,總要人手吧?總要上下打點吧?你什麼都沒有,怎麼在夫家立足啊?”
倒是說得有情有理。
盧縈卻顯得頗不耐煩,只聽得她冷冷說道:“搶我夫婿的可是我的表姐!為了曾氏出賣我,想敗壞我名聲的,也是我的所謂親人!”雖是冷著聲音說的,可盧縈說這話時刻意壓低了些,站在一旁的屠夫便沒有聽清。
見盧縈雖然滿腹怨氣,卻還知道維護彼此顏面,提到平氏時也只有怨沒有仇恨,黃嫂子的目光又閃了閃。
就在這時,突然的,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從一側街道中直沖過來。這是一個瘦高瘦高,臉色微黃,泛黃的眼珠子還有點外突,不過衣著還比較可以的少年郎。
他顯然是沖著盧縈而來,徑直沖著她面前后,他低下頭盯著盧縈,在對上她美麗的臉孔時,那戾氣消了些,可吐出來的話仍是帶著惱怒,“盧氏阿縈?”
這人是誰?
盧縈抬起頭看向他。
少年郎瞪著他那外突的眼珠子,宣告道:“我知道你是個潑婦!我跟你說,不管你長得多好,還會讀書賺錢,我都不會娶你!聽到沒有?我不想娶你!”
這人的聲音不小,因此聽到他話的人不少,隨著他聲音落下,嗖嗖嗖,無數雙目光轉過來,直直地盯著盧縈。
不用看,盧縈也知道,這些旁觀者是多麼的興奮。
微微抬頭,盧縈在那少年把話說完后,蹙起眉,清清冷冷地問道:“你是何人?”她一臉不解,在這人絲毫不顧她顏面的言語攻擊下,態度依然是溫和而平靜,“你剛才說到娶我,那麼,是你的家人要派人向我提親?還是郎君你認錯人了?”說到這里,盧縈勾了勾唇,清冷的聲音如泉水從眾人心田流過,“如果是前者,郎君盡管放心,給你提親的媒人還不曾上過我家的門呢。”
盧縈此時的姿態很高,仿佛一個長輩面對無理取鬧的晚輩般。那少年來勢洶洶,對上這樣一個美麗又溫和的盧縈,那怒火便像潑到了九天寒雪中,頓時沒有半個蹤影。
四周嗡嗡聲頓起,一側的黃嫂子站出來,朝著那少年尖著嗓子指責道:“你這個郎君,你是誰家的?怎麼這樣說話呢?真好笑,我家表姑子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就趕上前來罵她?你當她沒父沒母的好欺負不成?”
她上上下下斜睨著那少年,冷笑道:“就你這模樣,還說不想娶我家表姑子?呸,也不照照自己的模樣,真以為是個人物了?”
這番反擊又快速又有力,而且正是盧縈受到欺負時,第一時間挺身而出的。想盧縈長這麼大,有哪個真護過她?
說完這話,黃嫂子轉向盧縈,牽著她的手道:“阿縈,別理這等人,也別生氣,不值當。”她的稱呼,已直接由表姑子變成了阿縈。
盧縈瞅著被黃嫂子一番話激得臉孔漲紅的少年郎,點了點頭道:“我從小讀書,自是知道什麼人理得,什麼樣的人理不得!”
這句話,盧縈說得清亮,再配上她溫和的表情,圍觀的眾人同時想道:是了,這個盧氏姑子聽說是個飽讀詩書的,她寫的字,整個漢陽城的人都誇好呢。
這麼一想,剛才還略帶輕視的眾人,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溫溫和和,舉止得體的小姑子光亮起來。這種光亮,倒是把與她面對面站著的少年,完全比了下去。
那少年郎本身對盧縈的攻擊沒有立場,現在又被這麼多人盯著指責著,又感覺到盧縈那雙烏黑的,盯著自己的瞳仁,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威懾。他臉孔漲紅地呆站了一陣后,騰地轉身掉頭就跑。
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盧縈聲音微提,向那屠夫問道:“阿叔,這是誰家的郎君啊?”
聽到她的問話,四周的嗡嗡聲轉成了笑聲。
那屠夫回道:“是城西張寡婦家的。哎,那張寡婦只有這個獨子,慣壞了。”
接著,另一個路人在旁說道:“張寡婦定是覺得阿縈能干,跟兒子說過要上門提親的事。”“張寡婦家還有一間店鋪呢,聽說生意極好。”“阿縈讀的書多,哪里就是潑婦了?我看就是有些人見不得她好。”“就是就是。”
也許是盧縈這般溫和從容的氣度,與市集中眾人常見的姑子相差太遠,也許是對讀書人的敬畏,漸漸的,對她的稱贊越來越多,倒是一掃之前的流言誹語給盧縈的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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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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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4:26
第五十五章 聰明的盧縈
黃嫂子雖是個下人,卻也是個有點見識的聰明人。她轉過頭瞅著盧縈,對上她溫溫和和,從從容容的姿態,一時分不清她是有意施為,用這招令得所有人對她改觀呢?還是她的脾氣本就是這樣,這般輕而易舉便把自己的名聲扳轉過來,其中沒有手段只是本而為。
糊涂了一陣,黃嫂子笑瞇瞇地喚道:“阿縈?”
盧縈轉過頭來,她抿著唇看著黃嫂子,似是因她剛才的幫忙,有點拿不定主意如何對她了。
倔了一會,盧縈勉強一笑后低聲說道;“多謝嫂子剛才直言。時辰不早了,阿縈得走了。”說罷,她轉過,朝著蹲在三百米遠的一個攤子前,也不知看什麼看得無比入神的盧云走去。
目送著盧縈的背影,黃嫂子若有所思,也沒有叫她。
不一會,盧縈來到了盧云的后。
這個攤子,厚厚的蜀緞上,擺的是一溜兒的石頭。這些或光滑或明潤的石頭,被雕刻成各種形狀,雖然粗陋,卻也極有味道。
而低著頭的盧云,則拿著一把雕刀,小心翼翼地雕著一塊巴掌大的石頭。他的表十分專注,盧縈都走到面前了,還一無所覺。而那擺攤的年約二十來歲,材瘦削的漢子,此時正蹲在盧云面前,專心致意地指導著他怎麼下手。
看到因為專注而目光明亮的盧云,盧縈一怔,她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讀書時喜歡東張西望的弟弟,也有這麼專注的時候。
轉過頭,盧縈看了看太陽,見時辰還早,也就不叫他了。她轉過身,在一個一個的攤位前留連起來。
一邊走,盧縈一邊沉思著。
剛才那黃嫂子雖然幫了她,可她給盧縈的感覺並不好。似乎,她今天是有備而來一樣。
……有備而來?為了拉近與她的關系?還是另有目的?
尋思了一會,盧縈冷冷忖道:明天我就去打聽一下張寡婦提親之事。如果那張氏少年不曾被人挑拔也就罷了……
轉悠了一會,盧縈突然聽到后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哭聲,“老天爺啊,你怎麼不打個雷劈死這個畜生啊……天天吃我的用我的,老娘拿這麼幾個錢都不行!老天你開開眼哪!”
這嚎哭聲太響太亮,一時都把四周的人吸引了過去。盧縈本是沒有興趣的,回頭一看,卻陡然發現,哭聲傳來的方向,竟然就是剛才盧云所在的地方!
盧縈曼步走近。
隨著她走近,那個婦人哭得更兇了,她一股坐在地上,手掌在自個兒的大腿上拍得啪啪作響。而那驚人的音量,更是震得人耳膜生疼。
推過人群,盧縈一眼便看到了被圍在中間的盧云。此刻他正瞪著一雙烏黑的眼氣憤地瞪著那婦人,小拳頭握得死緊。
等那婦人哭嚎了一陣息氣時,盧縈聽到她弟弟在一側叫道:“你這人怎麼這樣?錢兄賺的這幾個錢,只是想讀一些書……”
不等盧云說完,那個肥胖小眼睛的三十來歲婦人,突然來了一聲震耳聾的慘嚎。一聲嚎叫把盧云的話打斷后,那婦人拍著自個兒的大腿,指天指天地罵道:“還有沒有天理啊?畜生啊,畜生啊,還鼓動外面來的小畜生來對付自家嫂嫂啊。畜生啊,你怎麼就不叫雷劈了啊!”
盧云哪里經過這種陣仗,氣得俊秀的臉都扭曲起來。這時,他一眼瞟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姐姐。
先是雙眼一亮,盧云剛剛向盧縈走出一步,突然心中格登一下,想道:不行,我姐姐沒了婚約,要是被這個潑婦把臟水潑到我姐姐上,那就不好了。
想了想,他咬牙站在原地不動了。
把他的小動作都看到眼中的盧縈,卻是雙眼一亮,由衷的開懷起來。她就知道,她的弟弟很聰明!
以前,盧縈還總是擔心,弟弟天淳樸,不能理解人心的那些彎彎繞繞,因此,一直以來,她做什麼事,都會把自己所使的手段,以及為什麼會使這些手段剖析給弟弟聽。現在看來,她的弟弟,真的成長了!
盧縈心舒暢,笑逐顏開時,被那潑婦一口一口罵成畜生的瘦削青年,聳拉著腦袋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只是他緊緊抓著三枚鐵錢的手,在那里顫抖著。
那肥婦人嚎了一陣,又朝那青年緊握不放的手看了一眼,再次搶天搶天的痛哭起來,“畜生啊,老天你打個雷劈死這個畜生吧。我給他吃給他穿,辛辛苦苦養大他,他倒好,幾個鐵錢也舍不得孝敬嫂嫂啊……”
在那肥婦人驚天動地的尖嚎聲中,盧縈聽到幾個聲音議論道:“這是下河村的孫二郎。”
“孫二郎也是個可憐的,攤上這個潑婦嫂子,天還沒有亮就出來做事,賺到的錢還沒有到手這婦人就跟上去討要,不給就這樣嚎,有時一天都要嚎上幾次。”
“別聽這潑婦的,你看她那一的肥。她家里的幾個崽子,也個個長得肥,就只這個孫二郎吃不好穿不暖……哎,這惡婦,占了孫父留給二兒子的十幾畝良田不算,還把人往死里使喚。這不,為了二三個鐵錢嚎得這麼起勁。”
漢陽街就是這樣好,地方小,十里八鄉的總能遇到熟人。聽到邊你一句我一句的,不過片刻,盧縈也就把事了解個一清二楚。
想到這肥婦剛才罵盧云是小畜生的話,盧縈眸光一冷。她越過人群來到盧云面前。
陡然看到一個長相美麗氣質文雅,一看就絕對不是村姑的小娘子走了進來,那肥婦人哭聲一息,瞪大一雙眼朝著盧縈瞅了起來。
盧縈沒有理她,她走到弟弟面前,見盧云氣是渾發顫的,笑了笑后,撫著弟弟的頭發安慰道:“傻阿云,你惱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新交的朋友有造化了啊。”
什麼?
四下的人都聽不懂了,一個個轉頭看向盧縈。連那肥婦人,也瞪大了眼,鼻子一吸一吸的傾聽起來。
對著愕然不解的盧云,盧縈提高聲音說道:“你呀,前幾天你不是說,朝庭舉孝廉,派了不少大人物來到我漢陽城,尋找品德高尚之人嗎?”她指向那雙手捂著臉,一動不動的瘦削青年,又道:“你看你這個朋友,先父分給他的田地,他全讓給了長兄長嫂,自己每辛苦賺了錢,自己吃不飽穿不暖的,卻把嫂嫂和侄兒侄女養得肥肥的。阿云,你知道什麼叫孝廉嗎?這就是孝廉啊,禮讓兄嫂,恪守本份,這種人,朝庭是會重賞的。本來他要是只窩在那什麼下河村,那些大人物還不能這麼快知道他的為人。可現在他嫂嫂這麼一嚎,他的名氣就大了啊。”
聽到這里,那青年放開捂著臉的雙手,愣愣地看著盧縈。而那個剛才還哭天嚎地的肥婦,這時迅速地伸手捂著自個兒的嘴,一雙小眼睛骨溜溜的四下看著,顯然是在尋找盧縈所說的那個什麼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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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4:47
第五十六章 簫聲(二)
盧云倒也聰明,他這時反應過來了。當下蹬蹬蹬地跑到那青年面前,說道:“錢兄,我姐姐說得對。你不知道啊,五年前歸化城被舉了孝廉那個,還沒有你做得多呢,他也只是把家里的田地讓給了兄嫂。可你猜后來怎麼著?他被朝庭征用,去年時衣錦歸鄉,那個浩浩蕩蕩啊,都是人啊馬車的的。那貴人去了老家,說是感激鄉鄰這些年的照顧,整整送出了五十車的東西呢。那可是五十輛馬車的東西啊。”
盧云這孩子編起故事還挺有一套,不但洛靈活現,還眉飛色舞的激動無比。
在這市集中出現的,很少有什麼大戶人家的郎君姑子,一般都是鄉民庶民。而這些人,所說的都是些家長里短,哪曾聽過這些高端人的故事?當下一個個湊上前,津津有味地聽著,尋思著回到村里也好吹噓一二。
盧云一邊說一邊又叫道:“后來他村里的人都得了厚禮,只有他那嫂嫂什麼也沒有得到。你猜那嫂嫂怎麼想?她不甘心啦,人人都說她家出了大貴人,她的孩子也鬧著要禮品,還想到洛陽去享福。于是那嫂嫂便跑到那大貴人面前,跪在他面前哭啊求的。錢哥,你猜那貴人怎麼辦的?”
“怎麼辦的?”
問的不是姓錢的青年,而是旁邊聽故事聽得起勁的鄉民。
見有人捧場,盧云俊秀的小臉都紅通通的了,他大聲道:“那貴人啊,他讓鄉親拿來一個碗,然后在那碗里盛滿水。然后他把那水倒在泥土上,對著他嫂嫂說:“你把這些水原樣不動地收到這個碗里,我就原諒你,還帶你們一家人到洛陽去享福。”
故事說到這里,四周起了哄,“那水倒了怎麼還收起起來?”“就是,這不可能嘛。”
嗡嗡聲中,盧云點頭道:“對,這不可能!所以那貴人只是帶走了幾個一直幫助他的鄰居,把他兄嫂留在農村里受窮。哎,聽到那貴人離開不久他兄嫂便病了,他們的孩子也沒有人理會,據說那女兒都定了親還被人退回來了。”
故事講完,四下安靜之后便嗡嗡聲大作。眾人一邊感慨那個惡有惡報的兄嫂,一邊時不時拿眼瞟向那肥婦。
對上眾人的目光,想著盧云所說的故事,肥婦突然慌亂起來。
這些年,新帝以孝和德治天下,關于那些禮讓族人的人,得到舉薦成為孝廉的事跡她時有耳聞,可就是沒有想到,有一天這件事也有可能攤到她自己頭上。
見到那肥婦一張臉一陣青一陣白,看向自家小叔子的眼神中也漸漸染上了幾分惶恐和討好。盧縈一笑,她牽著弟弟的手朝外走去。
盧云一邊與那姓錢的青年告辭,一邊跟在盧縈身后向外擠去。不一會,姐弟倆便出了市集。
一離開人群,盧云便搖頭晃腦,一臉得意地說道:“姐,我剛才的故事講得好不好?”
盧縈點頭,揉搓著弟弟的頭發笑道:“講得好。”在弟弟郁悶的嘟囔中,她又笑道:“阿云真聰明,知道講話要三分真七分假才讓人相信。
得到姐姐的誇獎,盧云大為得意,他神氣地昂起了頭,走起路來都像在蹦跳。
不過經過這麼一耽擱,回到家中夜幕早就降下來了。盧縈忙著生火煮飯,當姐弟倆吃完飯時,十六的圓月已亮敞敞地照在屋里屋外。
這時,隔壁簫音再起。
盧縈來到院子時,一邊傾聽著簫聲,一邊尋思著白天發生的事。就在這時,簫聲轉細,漸漸彌散在月光下。
盧縈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站到了昨天所站的圍墻邊上。
剛剛背靠著墻,盧縈猛然清醒過來。她轉過頭,眸光清冷地看著那厚厚的圍墻,想道:這世間百般苦楚,都是因為人生了枉求之心。我與他的家世差了千里萬里,此生萬萬不可能成為夫妻。既然明知無望,又何必放任自己沉淪下去?
想到這里,盧縈慢慢退開。
仿佛心有靈犀,幾乎是她一動,那邊陰澈清冽中夾著歡喜的聲音已然喚來,“阿縈……”
喚了一聲,他又喚道:“阿縈……你在嗎?阿縈。”盧縈停下腳步,她轉頭看著那厚厚的泥墻,好一會才說道:“明月雖好,春風不許!”
只有八個字,只說了八個字,為了讓他聽清,盧縈微微提了些話,話也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的。
把話說出來是簡單,可不知為什麼,在說出這八個字時,一種難以形容的悵然若失,還是涌出盧縈的心頭。這種悵然,也許無關情愛,也許只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少年情懷而已。
盧縈行事向來果斷,丟下這八個字后,她轉身就走。
當她走到院落中間時,卻聽到身后傳來一個清楚的低喚聲,“阿縈!”
盧縈回頭。
她對上的,是那個爬到了墻頭上,正癡癡地向她看來的俊美少年。在盧縈回頭對上他雙眼的那一瞬,她清楚地看到,少年那如水墨渲染而出,層層疊疊極為神秘美麗的眸子里,竟有淚光隱隱!
他要哭了!
這個念頭令得盧縈失去了力氣,再也無法絕決地回去房中。
少年望了她一會,垂著眸,動作利落地爬到墻頭坐好,然后,他把簫放在唇邊,嗚嗚咽咽吹奏起來。
簫聲飄轉如夢,帶著難以形容的恐慌和乞求,婉轉百回的,纏纏綿綿地繞上來。而就在盧縈忍不住佇足回眸時,少年扇動著長長的睫毛,眸光清亮無比地看著她,一瞬不瞬的。
這時的他,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的悲傷?便是一向自以為敏銳的盧縈,也對自己說道:原來剛才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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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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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5:11
第五十七章 路遇
身后簫聲裊裊,墻上人兒如玉,盧縈靜靜地站在那里,少女清麗的臉孔,因心跳加快而雙頰粉紅,墨眸如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不遠處傳來一陣低語,盧縈才聽到墻上的少年收起玉簫,翻身爬下了圍墻。
盧縈回到房中時,臉還有點發燙,而盧云正手拿著書,抬起頭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
見到一向沉穩的姐姐難得的小女兒態,盧云興奮地低語道:“姐,陰澈是不是喜歡你。”他眼睛彎成一線,簡直比盧縈還要歡喜,“姐,他很好的,也只有他才配得上我姐姐。”
聽到這里,盧縈冷靜下來,她坐在塌上,低著頭望著自己被窗口照進來的月光拖得長長的影子,好一會,才低聲道:“他家大業大,與我門不當戶不對。”
“姐……”
盧縈抬頭,她無法掩飾心中浮出的悵然,因此臉上的笑容也有點勉強,“不說他了,阿云,姐姐還想等你發達了再嫁人呢。”
盧云一呆,低聲道:“姐,可那時你年齡……”
盧縈伸手揉搓著眉心,淡淡說道:“以我現在的條件,是嫁不到好人的,不如干脆等幾年。”她的弟弟,真的很聰明,就是心性不穩,讀書時容易走神,她想,是應該給他一點壓力了。
盧云抬頭,他看著目光期待地望著自己的姐姐,雙手握了握拳,斷然說道:“好,姐姐,我一定會很快就出人頭地的。”
盧縈一笑,溫柔道:“好。”
第二天,把盧云送走后,盧縈又忙著讀書寫字。這兩天她一有空閑,便想著如何賺更多的錢。可這生財之道並不容易,饒是她想破腦子也沒有個主意。
讀了一會書,盧縈想到昨天那個指責自己的城西張寡婦的兒子,想到那人在鬧市中,對自己莫名其妙的編排,當下冷了臉。尋思一會,她換上弟弟的衣裳,把頭發扎成少年式樣,換上鞋子出了家門。
盧云是個男孩,骨架子天生便比盧縈大,因此盧縈雖然比他高了一些,穿上他的衣裳卻是恰恰好。比起上次見那貴人定制的華貴衣裳,盧云的這些衣裳布料普通,式樣更是普通。可不知為什麼,也許是盧縈那冷漠的表情的緣故,她穿上男裳,饒是這布料普通的,也是人才特別出眾,饒是最普通的白布衣衫,也襯得她面容如玉,烏瞳水潤,俊美得靈秀。
緩步走出巷道,盧縈身子一轉便朝城西走去。
走著走著,一個有點耳熟的叫聲傳來,“咦,這不是盧氏阿云嗎?真好,又遇到了你。阿云阿云,快看過來!”
這人還沒有靠近,便是一陣大呼小叫,令得街道中好幾個人都轉過頭向這邊看來。
盧縈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她便對上三張熟悉的少年的面容,這三人,一個正在大呼小叫,一個水墨勾畫出的眸光正直直地盯著她,可不正是那天遇到的陰澈三人?
真是運氣不好。盧縈勾了勾唇,頭痛地想道:我應該晚一點出門的。
她知道,自己用了弟弟的名字,便不能老是穿男裝出現。本來想著到西街探察,換成男裝后方便些。再加上詢問的是自身的婚姻一事,又不能穿女裝出現。卻沒有想到,這麼巧便遇上了他們。
這時,三人所坐的高大寬敞氣勢不凡的馬車“茲——”地一聲在盧縈的面前停下,那姓王的少年朝盧縈笑得歡,“阿云這是往哪里去?快上來快上來。”說罷,他伸出手便向盧縈拉來。
盧縈很頭痛。
她不想上馬車,可這人大呼小叫著,引得越來越多的人向她看來。再這麼看下去,她擔心她利用那貴人給弟弟造的勢會全部破壞掉。
猶豫了一陣后,盧縈暗嘆一聲,道:“兄長多禮了,我上來便是。”
說罷,她走向馬車。
見她答應,那姓王的華服少年大喜,他一把握向盧縈準備攀住車門的手。
就在王姓少年的手伸出來時,突然的,一直悶中吭聲的陰澈動了動,他這一動不要緊,可那放在他的腿邊,那裝滿了書本的書筐猛然一歪,重重壓上了那王姓少年的足背。
王姓少年吃痛,握向盧縈的手一縮,捂著自個兒的足背跳了起來。可這一跳,他的頭又撞上了車頂,頓時痛得都慘叫起來。這麼一鬧,也就無人注意到,陰澈的手從一側伸出,準確而堅定地握上了盧縈的右手。
十指交纏,兩人都是一僵。盧縈抬起頭,烏黑水潤的眸子盯了他一眼,雖沒有說話,那會說話的眸子卻在清楚地表明她的意思:放手!
陰澈沒有放手,他只是堅定的,用力地握緊盧縈的手,見她看來,他總是抿著的唇扯了扯,面無表情地說道:“上來啊,我拉你一把!”竟是一副根本看不懂她的意思的模樣。
盧縈也沒有辦法與他爭持,她忍著揉搓眉心的動作,心中后悔不已:早知道,我剛才就該找個借口不上車了。
不過,這個時候的民風習俗,對女子的約束遠沒有后世那麼嚴格,盧縈雖是后悔,倒也不會害怕。
陰澈把盧縈一提,扯著她上了馬車后,也不等她站穩,便把她向自己一帶。
他帶得重,盧縈身不由已向前一歪,剛剛伸出一只手按在車壁上勉力定住自身,陰澈已面無表情地說道:“車里東西多,你站穩了。”說是這樣說,他兩只扶著盧縈手臂的手,再次暗中用力,竟是一拖,便把她拖到了自己的內側坐好。
把盧縈穩穩當當地安置在自己內側,讓她與那兩個少年隔了一段距離后。陰澈轉頭看向兩個好友。
此刻,那兩少年都在瞪著陰澈。好一會,那王姓少年叫道:“阿澈,你怎麼能厚此薄彼?”另一少年也叫道:“阿澈,你這也太過份了!那天我被那個潑婦撞倒在地,你可是頭也沒回地就走掉的。你,我就算長得沒有盧小弟俊,可我也比他可愛啊!”說到這里,這少年還瞪眼縮鼻的,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陰澈神色不動,只是眼角朝盧縈的方向瞟去,見她的眸中隱隱透了些羞惱,他才清咳一聲,淡淡說道:“別鬧了,你們沒有看到盧小弟不自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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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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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5:42
第五十八章 少年
盧縈是不自在,先前陰澈留在她手心,肩膀地濕熱還沒有消去,現在自己又被他擠到了一角,少年身上清爽的體息無時無刻不在纏繞著她。再加上另外兩個少年的打趣,她直是雙眼圓睜,既羞且怒了。
見這個白玉般的少年郎一副要炸毛的樣子,眾少年連忙清咳一聲,轉移了話題。
“阿云,你這是去哪?我們送你。”
盧縈抿了抿唇,說道:“到西街走走。”
“那就去西街。”另外一個少年應了一聲后,把頭伸出去朝馭夫叫了一聲。而這時,王姓少年還在摸著自個兒的足,眼淚汪汪地說道:“肯定腫了,青了。”他恨恨地瞪著陰澈,“跟你這小子出門,我就沒有落過好!”
“……”陰澈扯了扯唇裝作沒有聽見。
王姓少年大為郁悶,他瞪了一眼陰澈后,轉向盧縈笑嘻嘻地說道:“這個阿云,向你介紹一下。我姓王,名旭,這位姓莫,名遠。你身邊那位姓陰,名澈。”
盧縈淺淺一笑,向三人分別喚道:“王兄,莫兄,陰兄。”
喚王家郎君和莫家郎君時,二少年爽快地應了,喚到陰澈時,他水墨般的眸子定定地看著盧縈,好一會才應道:“喚我陰郎也可。”
盧縈勾了勾唇,當作沒有聽到。只是在內心深處,盧縈不免想道,這個陰澈還真是看不透,他爬圍墻吹簫時,看起來挺溫柔靦腆多情的,怎麼在外人面前又不一樣了?
這時,那莫家郎君問道:“阿云此去西城,是想干什麼?”
刷刷刷,三個少年郎都向盧縈看來。
盧縈想了想,道:“就是去逛逛。”
王姓少年顯然現在不怎麼痛了,他精神百倍地坐好,笑瞇瞇地說道:“阿云也是有意思,上次穿得儼然一個貴公子,現在這身嘛,一看就是個讀書人。啥衣裳穿在身上也有風姿,挺好。”
他的話剛吐出,陰澈坐得筆直的身姿向前移了移,又把盧縈擋住了一些。
那兩個少年沒有發現陰澈的小動作,盧縈自是發現了,她朝他瞪了一眼,只是瞪的時候,臉忍不住又有點燒。
莫姓少年和王姓少年都要喜歡說話的人,接下來的一路,他們說得越來越歡,到最后,兩個人激烈地爭辯起來。
他們一爭吵,倒顯得角落里的兩人特別安靜。感覺到陰澈那雙水墨勾勒的眸子在看向自己,盧縈側著頭避了避,小小聲地警告道:“別看我!”
陰澈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只是那眼,在她白玉般精致的耳朵上盯了好一會。直到盧縈又命令道:“別看我!”時,他才淡淡回道:“機會難得。”
機會難得?他竟然說機會難得!
盧縈的臉一黑,斜挑著眼薄怒道:“叫你別看!”
她臉白如玉,五官又秀逸非常,這般眼角上挑斜睨而來,陰澈直覺得心臟處被什麼重重一擊,一時之間,都呼吸都忘記了……
見他目光越發癡了,盧縈臉一黑,連忙轉過頭看向馬車外。
這時,王姓少年在旁叫道:“咦,西街到了。”
這話一出,盧縈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她馬上叫道:“請停一下。”叫完后,她向三少年一揖,朗聲道:“我還有點事要辦,三位,下次再見了。”說罷,她急急拉開車門跳下馬車。
盧縈剛剛離開不到五步,便聽到馬車中那王姓少年慘叫一聲,嚎道:“姓陰的,你,你又把書筐踢到我足背上了!啊,別說你不是故意的!”
下了馬車,被涼風一吹,盧縈發現自己臉皮終于不那麼燙了。想到陰澈,她抿著唇忖道:有過這次交際,只怕那兩個少年會時不時來找我……不行,今天晚上得跟陰澈說一說,讓他到時找理由回絕他們。
在這西城區,張寡婦家還有點名氣,盧縈一邊裝作閑聊,一邊東張西望尋思著生財之計,在她問到第五個人時,倒是聽到,張寡婦確實在前天提到了,說是認為自己是個有能干的,還說了想找媒婆上門提親。
不過除了這些,盧縈也沒有探聽到別的。
本來盧縈還尋思著,如果張寡婦的兒子是被人指使了的,也許那幕后之人會與那四個混混兒的幕后之人有點關連。可現在探聽不到,逛了一個時辰也沒有巧遇張寡婦的兒子本人,盧縈只得打道回府。
回到房中,盧縈在院落里慢慢轉悠著。轉著轉著,一陣敲門聲響起。
“誰呀?”
“阿縈在家啊?是我,我是黃嫂子,我來看你了。”
黃嫂子?平府二房的黃嫂子,她倒是會做事。
盧縈知道,平府是想向自己討好求和的,不過前面幾次都被自己嚴厲拒絕了,平府的主子沒了面子,現在只能派仆人來施懷柔之策。
可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盧縈有時會想著,說不定那張寡婦的兒子,就是被這個黃嫂子挑拔了來找自己麻煩,她再出面解圍好賣自己一個人情的。
有時她甚至覺得,弟弟被圍毆一事,說不定也與平府有關。事情不關仇恨,而是,如果平府的人在那洛陽貴人身邊有人的話,他們肯定知道,與那貴人讀書下棋的,根本不是盧云而是她盧縈。
因為她盧縈入了那貴人的青眼,平府可能會想到把她拿捏在手中。
……而毀了盧云,令得她再無依靠再無親人,在這個宗族漸漸勢大,女人越來越要倚靠家族勢力的時代,便是拿捏她最有效的一招。
尋思到這里,靜靜看著被敲擊的院門的盧縈,唇角慢慢勾起一個笑容來。
含著笑,盧縈曼步走了過來把院門打開。
黃嫂子正站在門外,她的身后,還跟著兩個衣著普通的小婢女。見到盧縈笑容親切,黃嫂子顯得極高興,她笑瞇瞇地說道:“阿縈,嫂子來看你,你不會介意吧?”晃了晃手中的籃子,她一邊朝里面走一邊高興地說道:“我那鄉下的妹子剛帶了一點春筍過來,我想阿縈可能喜歡,便送來了。這筍子啊,與肉煮味道最好,所以嫂子也買了兩斤肉,阿縈快看看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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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6:10
第五十九章 巧遇
黃嫂子一邊說,一邊自顧自地進來,盧縈唇扯了扯,似有點不高興,同時也有點不好回絕,黃嫂子把她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笑得更親切了。
帶著兩個婢女走入院子里,黃嫂子一邊打量著這小小的院子,一邊說道:“阿縈這里挺不錯的。只是以后阿云成了親,地方就顯小了點。”
她說的是實話,盧縈一副不擅長與人打交道的模樣,低著頭在廚房里燒著水,好一會才說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呵呵,也是。”黃嫂子看了看盧縈,想到才幾個月,眼前這個表姑子已經美麗得讓人眼前一亮。不過這性格也真是有點悶,又不會伏低做小,這樣子到了那貴人府第,真的守得住那種富貴,並給漢陽平氏帶來榮耀?
想到這里,黃嫂子暗嘆一聲,忖道:若是不可以換人的話,真恨不得把表姑子換了,讓三姑子阿嫻前去。便是阿嫻不去,平府中任何一個姑子都比這個表姑子來得讓男人喜歡。
可這也只是想想,誰讓人家貴人看中的只是這個表姑子呢?
就在黃嫂子胡思亂想時,她聽到盧縈安靜的聲音傳來,“嫂子,阿因的婚期定了沒?”
她提到了平因!
黃嫂子抬起頭來,她端詳著盧縈的神情,見她似乎真的平靜,便說道:“這個,嫂子只是個下人,有些事並不清楚。”
盧縈“恩”了一聲,突然直接地問道:“嫂子前來,得到平氏老夫人的允許嗎?”她抬起頭,烏黑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看著黃嫂子。
黃嫂子摸不清她的想法,略略猶豫一會后,陪著笑臉說道:“阿縈啊,這親人之間哪有隔夜仇的?上次老夫人沒有幫你是她不對,可她不是你們長輩嗎?再說,她也老了,偶爾有點糊涂也是正常。”
以婢仆的身份,黃嫂子說了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后,嘆了一口氣又說道:“阿縈你不知道,你外祖父可是把你外祖母說了一頓的。”
想了想,黃嫂子盯著盧縈,語重聲長地說道:“阿縈,不是嫂子說你。你也不小了,隨時可以嫁人了。難道你這輩子便這樣下去?無幫無襯的?是,你是有個弟弟,可這幫手還有嫌少的?不說別的,如果你與你外祖父家走得近,至少也不用像現在這樣,還要辛苦地賣字賺錢了。”
與以往不同,這次黃嫂子勸說盧縈時,盧縈顯得很認真,她歪著頭傾聽著,陽光下,那雙烏黑的瞳仁閃耀著復雜的光芒,那模樣,倒似是真的在尋思她說的話一樣。
見她能夠聽見,黃嫂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也更燦爛了。
喝了點盧縈燒好的白水,黃嫂子把這小小組院落轉了一圈后,轉身道:“阿縈,你一個姑子家老是呆在房里也不是法子,不如跟嫂子一起去走走?”
一起去走走?盧縈正有此意。
當下她眸光一閃,微笑道:“好。”
得到盧縈地答應,黃嫂子大為高興。一行四人走了出來。來到街道中,看到偶爾出現的姑子,黃嫂子感慨地說道:“這些姑子哪一個有我家阿縈這麼漂亮?不行,嫂子得幫阿縈置幾身衣物,讓我家表姑子也光鮮光鮮。”
這一次,她強調了表姑子三個字,那意思很明顯,她是代表平府給她置裳。因此,話一說完,黃嫂子便等著盧縈的反應。
盧縈沒有反應,與黃嫂子相處越久,她剛剛產生的感覺便越是明顯。
……也許,想毀了她弟弟的,真是她的外祖家平氏一族!
黃嫂子話說出后,見盧縈居然沒有拒絕,心中又松了一口氣。她笑嘻嘻地說道:“走走,我們現在就去制衣裳。”她推著盧縈進入了漢陽最大的一家衣鋪里。
剛叫來店家的婦人,在一側的隔間給盧縈量了身材,幾人便聽到外面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傳來,“五姐姐快點進來呀。”
那少女顯然是個嘴碎的人,風風火火進了店家后,叫了幾聲,“有人沒?有人沒?”,又向同伴說道:“五姐姐長得這麼漂亮,可要置幾身新裳不可。嘻嘻,我忘記了,姐姐馬上就要嫁到曾家了,等成了新娘子,可是有穿不盡的漂亮衣裳哦。”
竟然是平因也來了。
而這時,外面那個少女還在叫道:“五姐姐,依我看,你就是喜歡瞎想。那個盧氏阿縈有什麼了不起的?你現在那夫婿是念著她,可等他與你成了婚,見到了你的好,他自然會把那個破落戶忘個干凈。”說到這里,那少女恨恨地叫道:“要不是父親不許我找那盧縈的麻煩,我非得叫人劃花她那張臉不可!”
這時,平因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沒有以前清亮,透著種尖銳,“別提她!”
青著臉,平因尖聲道:“她哪一點比得上我?這個不要臉的賤蹄子,要不是她經常勾引曾郎,曾郎他也不會對我越來越冷淡,那天也不會說,說我比不上她!”
“我比不上她”五個字,對平因來說,顯然是烙骨之痛。她剛一吐出,便無法自抑地哽咽起來。聽著外面平因的忍泣聲,剛走到門坎處的店家的娘子遲疑了一下,還是停下了腳步。
倒是黃嫂子,忍不住拿眼看向盧縈。她一邊端詳著盧縈的表情,一邊想道:這個阿縈雖然斯文美麗,可著實是個冷性子,也不知怎麼就讓那些男人中意的?轉眼她又想道:不好,剛才讓阿縈對主家有了好感,兩位姑子這麼一說,只怕她心中又有怨氣了。
想到這里,黃嫂子又看向盧縈,不過,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小姑子,那美麗的臉上無波無瀾,還真看不到怨氣。
外面的平因似是被激起了怨氣,她咬牙說道:“走,我們去找那個賤人,我,我要罵她一頓。”
“可是五姐姐不行啊,奶奶說了不許去的。”
好一會,平因才尖叫道:“別提奶奶!她一點也不疼我了,她和爺爺一樣,只顧著那個賤人可以光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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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6:46
第六十章 衣裳
幾乎是“光宗耀祖”四個字一吐出,平因的聲音便啞了,似乎正在尋思什麼一樣。
盧縈聽到這里,勾了勾唇,緩步走到一旁,順手拿起店鋪中掛著的一件茱萸紋繡套在外面。
盧縈的身段頗好,不管穿什麼裳服都慰貼自然。那店家剛還在給她量身材呢,這一轉眼,便看到她把自家店里最好最華貴的衣裳拿了。不由一怔,轉頭看向一側的黃嫂子。
黃嫂子也是一呆,她是得了主子地指示,要她接近盧縈討好盧縈。可主子沒有說,給盧縈制這麼華貴的衣裳啊?這件紋繡,放在洛陽都是上等,那價格少說也有百兩黃金,她,她看著就肉痛啊。
這時,盧縈轉過頭來,她烏黑的眸子看著黃嫂子,微笑道:“嫂子,這件衣裳好不好看?”
“好看……”當然好看,這麼華貴的衣裳,怎麼可能不好看?
“阿縈也覺得它好看。”自自然然地說出這句話后,盧縈提步走出隔間。、
沒有想到她穿著就走,黃嫂子一急連忙跟上,只顧著用什麼話來打消盧縈主意的黃嫂子,這時渾然忘記了,平氏的另外兩個姑子正在外間呢。
盧縈一跨出房門,平因兩女便覺得眼睛一亮。她們同時轉頭看來,然后,認出了眼前這個身著華服的姑子,就是她們剛才還在罵著的盧縈。
看到黃嫂子帶著兩個婢女,像個貼身奴婢一樣緊跟著盧縈,看到盧縈那張在華服的映襯下,越發明亮照人的臉,一瞬時,平因氣極了!
她雙眼圓睜地瞪著盧縈,尖著聲音叫道:“你在這里干什麼?”
盧縈迎上她,淡淡說道:“二舅母要給我置兩身衣裳,黃嫂子特意帶我來看看。”
“什麼?”平因大怒,她尖著聲音叫道:“不可能!你騙人!”怎麼可能?明明誰也不待見這個破落戶的,怎麼這一轉眼間,爺爺奶奶的態度變了,連二叔家的態度也變了?
還有,在整個平氏她自己的家境都是最好,可她也沒有穿過這麼華貴的衣裳,這個破落戶憑什麼可以穿?
漲紅著臉,平因望著華服映襯下,整個人都華貴了三分的盧縈尖聲叫道:“賤貨!你穿這樣的衣裳,是想又去勾引曾郎吧?”
盧縈失笑,她烏黑的眸子從長長的睫毛下抬起來,輕蔑地說道:“姓曾的是我不要了的,是你黃金白銀從我手里賣走了的,我犯得著還去勾引嗎?”
這話恁地囂張!恁地無理!
一時之間,黃嫂子怔住了,那店家的娘子也怔住了,平因身后的另一個平氏小姑也怔住了!
平因尖聲說道:“你竟然說這樣的話?你,你真是不要臉!”
盧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淡淡說道:“不,我要臉,是你不要臉!正因為你不要臉,所以你去勾引別人的夫婿,正因為你勾引的是別人的夫婿,你得到的東西不是你該得的,所以你都要當新嫁娘了,卻還是開心不起來。平氏阿因,現在你的日子,真的過得有意思麼?”
說到這里,盧縈走向氣急敗壞的平因,站在她面前,把越發憔悴越發姿色弱于她的平因,上下打量了一陣后,盧縈似是鄙夷似是嘆息地搖了搖頭,再不多話便揚長而去。
眾人還在呆愣間,盧縈已不見了蹤影。黃嫂子直過了一會,才叫道:“阿縈,那衣裳……”叫出這五個字,她對上盯著自己,等著自己說話的店家娘子,苦著臉說道:“這個,那衣裳的錢先記下,我盡快送過來。”
“是是。”
盧縈接受了平氏的厚贈,這是一個強烈的信號。因此第二天下午,平氏的牛車便停到了巷道外,依舊笑瞇瞇地黃嫂子對盧縈說,她的外祖父要見她。
這一次,盧縈爽快地答應了。她坐在裝飾豪華地牛車中,身上穿著昨天買來的茱萸紋繡,臉上薄施胭粉,再加上她因飽讀詩書而有的斯文從容氣質,陡然對上,黃嫂子都看呆了去。
直到今天,她才發現,原來這個表姑子的人才氣度,遠勝過平府眾姑子。
怪不得那貴人看中了她。
牛車一路穩穩地駛向平府。
來到平府,黃嫂子先帶她見過了二舅母。
與以往任何一次不同,這位新見的二舅母對她極客氣極親近。
見過二舅母後,黃嫂子陪著笑道:「表姑子,老夫人說要見你。」
盧縈垂眸,「好。」
見她應是爽快,黃嫂子呵呵一笑,連忙領著她來到了老夫人所住的院子外面。
一路上人來人往,那些婢女姑子在看到一襲華服的盧縈時,都是一怔。怔過之後,便是一陣議論聲。
過不了多久,認出盧縈的眾姑子,已一湧而上。
「阿縈,我是你四表姐,你還記得麼?」
「還有我呢,阿縈,我是你七表妹。」
「……」姑子雖只五個,可加上她們的婢女,則有十六七個之多。十六七個少女把盧縈圍在中間,又是自我介紹又是嘻鬧著。特別是她們那種特別親近特別熱絡的語氣,要是換了一個人,都會飄飄然去。
盧縈沒有飄飄然,她微笑著與她們說笑一陣後,黃嫂子開口了,「各位姑子,表姑子還要去見老夫人呢。」
「那阿縈,我們下次再說說話。」「下次來聊哦。」「阿縈等會再見哦。」
在一陣推擁中,盧縈好不容易才鑽出來。看著被擠得臉蛋紅朴朴的盧縈,黃嫂子笑道:「姑子們都很喜歡表姑子呢,阿縈這下有手帕交了。」
盧縈一笑,跟著點了點頭。
不一會,兩人便來到了太夫人的院落裡。
把盧縈安置在堂房裡坐了一陣,見太夫人還沒有來,黃嫂子小聲說道:「阿縈且稍侯,我去問一問。」說罷,她來到臺階下,對著一個婢女小聲地詢問起來。
盧縈瞟了一眼黃嫂子,低下頭來。
就在這時,一陣喧嘩聲大作,喧嘩聲,只聽得一個婢女叫道:「不是的,那是很珍貴的東西,是四姑子的夫家給她的定情玉佩。剛才四姑子在這裡時,腰間掛著呢,這一轉眼就不見了。」
一聽到是定情玉佩,外面的人都緊張起來,喧嘩聲更是越來越響。伴隨著喧嘩聲的,還有「砰砰砰」的翻箱倒櫃的聲音,似是有人在急著尋找。
不一會,一個婢女走了進來,朝盧縈恭敬地說道:「表姑子,四姑子失了一件玉佩,正找著呢。冷落了你請別在意。」
盧縈恩了一聲,道:「我不在意……」她的話剛剛說完,卻看到那婢女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
「怎麼回事?」盧縈剛剛開口,那婢女已指著她尖叫起來,她一邊尖叫一聲嘶喊道:「啊,玉佩,玉佩……四姑子快來,你的玉佩在表姑子身上呢……」
話音一落,腳步四面八方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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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7:06
第六十一章 洞悉
紛至沓來的腳步聲掩蓋了一切,轉眼間,十數人沖了進來。而那尖叫的婢女已一個箭步沖到盧縈面前,抓著她的衣袖,從中掏出一塊玉佩來。
這婢女動作利落,沖進來的人更是迅速,這不,十數人剛剛進來,一眼便看到了被那婢女緊緊抓住的盧縈的衣袖,以及盧縈的衣袖里露出了一大半的玉佩……
所有人都僵住了。
所有人都目光復雜地盯著盧縈,那表情,既厭惡,更不屑!
有人在低低說道:“原本就是個破落戶。”“……衣裳穿得好,人品不端有什麼法子?”“真沒有看出,她是這樣的人。”
就在一刻鐘以前,這些人還對她親密備至,熱情洋溢,這一轉眼,把厭的厭惡,惱的惱怒,更多的,還是不屑。
這樣的目光,應該可以把一個姑子脆弱的自尊和自信擊倒吧?應該可以讓一個張揚的姑子體會到絕望和驚懼?
在一陣沉默中,也不知是誰尖叫了一句,“把她送官!”
“對,送官去!”“她怎麼能做這樣的事?真丟臉!”
嗡嗡聲,指責聲四面而來。
見盧縈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幾個婢女從角落里沖出,她們扭著盧縈的手臂便叫道:“走,把她帶到老夫人那里,請老夫人責罰。”
“對,讓老夫人責罰。”
推搡中,盧縈很快被推著走近一個走廊,在院子里的另一個堂房中,看到了打扮得雍容華貴的老夫人。
看到被眾人推擁過來,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盧縈,老夫人轉向眾女,“怎麼回事?”
四姑子站了出來,她朝著老夫人一福,脆脆地說道:“稟奶奶,是這樣的,我的定情玉佩不見了,然后阿桃在表妹的衣袖里發出了。”
“有這回事?”老夫人嚴厲地瞪向盧縈。
盯了她一會后,老夫人冷冷說道:“誰是阿桃。”
剛才那指認盧縈的婢女走了出來,“婢子便是阿桃。”
“說說,你是怎麼發現那玉佩的?”
阿桃低著頭,恭敬地說道:“阿桃是在表姑子的袖袋中發現的,她當時無意中垂了垂衣袖,那玉佩便露出一角來。”
阿桃的聲音剛落,四姑子便是叫道:“奶奶,我們平氏從來沒有出過作奸犯科之人。表妹這種行為,會玷污我們的家族名聲,把她扭送官府吧。”
一個末婚姑子,要是因為偷盜扭送官府,盧縈這一輩子,便是真沒有前程了。以后不說是嫁人,便是連安身之地也找不到,甚至,還會牽連她的弟弟盧雲。
這一招十分狠毒,完全是毀了姐弟兩人!
老夫人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盧縈,厲聲說道:“阿縈,你怎麼說?”
她怎麼說?她們做好的局,而且這局才做到一半,一切還沒完呢,她又不會真的被送官,當然是靜觀其變。
見盧縈頭也沒抬,只是低著頭,盯著她不放的老夫人,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四下的嗡嗡聲更響了。
清咳一聲,令得眾女安靜下來后,老夫人轉向阿桃,突然厲喝道:“跪下!”
眾人一怔,阿桃也是一怔,等發現老夫人喝令的是自己后,她驚得臉一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這下變故突然,四下都安靜起來。
老夫人盯著阿桃,厲聲道:“好你個賤婢,竟敢陷害表姑子!”
她這話一落,眾女嘩聲大作,而盧縈,也極配合地抬起頭來,像絕處逢生一樣,驚詫又振奮地看向老夫人。
阿桃驚了一下后,連忙叫道:“老夫人,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不等她說完,老夫人已朝幾上拍了一掌,喝道:“來人,把這賤婢押下去,讓她從實招來!”
“是。”兩個仆婦走了過來,她們扭著尖叫的阿桃,拖著她便向后面走去。
等阿桃被拖走后,老夫人轉向盧縈,溫言說道:“你這孩子,怎麼被冤屈了也不解釋?哎,這樣子怎麼行?”
把盧縈招到身邊,老夫人撫著她的手,慈祥地說道:“你這孩子就是個性子倔的,可你性子是倔,人品外祖母還是信得近的。阿桃那賤蹄子陷害你,我老太婆雖老,眼睛卻是不瞎。”
盧縈聽到這里,慢慢抬起頭來,她感激地低喚道:“多謝外祖母。”
見她知道感激,老夫人大為滿意,她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傻孩子,只怪我那女兒死得早,無人教你這等后宅之事。這樣吧,你就在外祖母身邊住下來,從今天起,外祖母會讓人教教你這些后宅女人常使的手段。孩子,你學了這些東西,以后嫁了人,也就不會吃虧了。”
老夫人的口氣語重聲長,態度極為慈祥。
盧縈抬起頭來。
到了現在,她終于明白平府使出這一場鬧劇的意思了。
一麼,自是敲打,她太不把平府看在眼里了。所以到底是阿桃陷害了盧縈,還是盧縈真的偷了四姑子的玉佩,現在被老夫人這麼一弄,再也說不清了。只要盧縈不聽話,這玉佩的事隨時可以拿出來說一說。
二來,便是示好,經過這麼一回事,盧縈應該明白被人陷害時,那種孤立無援,無處可說冤情的痛苦。而老夫人對她不分情由的相信和理解,她自是應該感恩戴德。同時,經由這一事,她也應該知道背后有人支持的重要性。
三來嘛,便是趁機把她留在平府,把她徹底拿捏在手中。
尋思到這里,盧縈閉了閉眼。
這次來平府,她還有另一個收獲:在見到老夫人的那一瞬,她清楚地感覺到,對她弟弟下手的,正是眼前這個老戾婆!
她確實是想毀了盧雲,讓自己只能依靠他們平氏!
果然是千年的妖物,很會算計啊!
緩了緩,盧縈睜開眼來。她朝著老夫人福了福,低聲說道:“多謝外祖母盛情,可是阿縈還是回府中居住的好。”她抿著唇悶悶地說道:“外祖母……阿縈現在,心里很不舒服,這里人又多又鬧還容易出事,阿縈還是想清凈地過日子。”
她靜靜地說道:“外祖母剛才說阿縈嫁人的事,可是阿縈根本不會嫁到那些大府人家去啊。”
說到這里,她退后幾步,朝著老夫人福了福后,低著頭紅著眼眶道:“外祖母,阿縈告退。”說罷,她竟是沒有半點規矩,也不顧禮節地轉過身去,提著裙套便朝外直奔,轉眼間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直到盧縈走得遠了,眾人還面面相覷,在一雙雙看來的目光中,平氏老夫人剛才還慈祥和藹的臉,漸漸染上了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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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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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7:32
第六十二章 分析
盧縈叫了一輛驢車,把自己送回了家。
一進入巷道,她便輕輕吁了一口氣。
平氏,平氏……她只是想相爭無事,她只是想守著弟弟過些自在日子,可她們不依不饒啊!
遠遠便看到盧縈冷著臉走來,陰澈喚道:“阿縈?”
盧縈腳步一頓,轉過頭去。
見她對上自己時,表情還有著茫然,陰澈擔憂地問道:“你怎麼啦?”頓了頓,他輕聲問道:“你不是到你外祖家去的嗎?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聽到耳中,不知怎地,盧縈眼圈有點泛紅。
就在她準備開口時,看向陰澈的后面,那兩個急急向他走來的婢女,以及其中一個婢女瞟到她時,那警惕而又防備的眼神時,盧縈陡然清醒過來。
她朝著陰澈福了福,淡淡說道:“勞郎君掛念,我沒事。”說罷,急急轉身,來到了自己的家門口。
進入房中后,盧縈一直在院落中轉來轉去。
也不知轉了多久,她聽到了弟弟地叫聲,“姐,我回來啦——”
“阿云回來啦?”一聽到盧雲的聲音,盧縈便由衷地感覺到暖意,她連忙打開院門,把弟弟迎進來。
姐弟倆回到房中,盧縈一邊生火燒水,一邊微笑著問道:“阿雲今天可好?”
“很好啊。”盧雲說到這里,突然叫道:“姐姐,剛才放學時,二舅父還派人給我送了些鐵錢呢。還說是你也知道,讓我盡管收下。”
盧縈抬起頭來。
她看著盧雲那俊秀而認真的臉孔,想了想后,徐徐說道:“我白天到外祖母家去了,在那里,發生了一些事。”
發生了一些事?盧雲心中一緊,迅速地抬起頭來盯著盧縈。
盧縈一邊忙活,一邊從昨天說起。把黃嫂子替她購裳,再到今日開始時,那平府之人對她的態度說了一遍后,又道:“那個叫阿桃的婢女便跳出來,說我偷了四表姐的定婚玉佩,于是她們都叫著要把我送官。”
饒是盧縈訴說時,表情平平,可盧雲依然聽得心驚肉跳,他憤怒地叫道:“姐姐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分明是她們陷害!”他咬得牙齒格格作響,手一伸扯出一個錢袋,便想把剛到手的那些五銖錢扔掉。
“別。”盧縈伸手制止了弟弟,“不得白不得,犯不著與錢賭氣!”
盧雲悻悻地收回錢袋,轉眼甕聲甕氣的埋怨道:“姐,我們不是說好了,再也不理那家人的嗎?怎麼你還去?”
盧縈搖頭,“你聽我說完,后來外祖母出面了,她直接就駁斥了那婢女,說是相信我。”
盧雲松了一口氣,轉眼,他又問道:“姐,你很不高興?”
盧縈冷笑道:“恩,我不高興,她們陷害我,算計我,我當然不高興。”她走到房中,一邊忙著煮飯燒水,一邊說道:“而且我已經弄明白了,阿云,上次那四個毆打你的混混兒,便是平氏派出來的。”
“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盧雲從來沒有懷疑過姐姐的判斷,他黑著臉一臉憤怒。
“因為,他們要操控我,要用我去接近那個貴人,然后通過我得到榮華。而在這個過程中,你是多余的。沒有了你,我更好操控,沒有了你做依靠,我就不得不依賴她們。”
解釋到這里,盧縈抬頭看向弟弟,嚴肅地說道:“阿雲,你覺得那平氏為什麼要陷害我偷盜,為什麼平老夫人又要跳出來替我摘清?”
對著沉思中的弟弟,盧縈認真地解釋道:“老子《道德經》第36章里說:“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將欲滅之,必先學之。”也就是說,想要奪取它,必須暫時給予它。阿云,平氏昨日給我購裳,今日又對我如此熱絡,那就是必固予之。她們給予了我信用,尊敬,喜愛和親密,再突然地奪去它,這樣我就會產生一種極度的慌亂和不安,再然后,她們再重新對我好,我就會對她們感恩戴德,不說從此死心塌地,至少想法和行事也會恭敬許多。”
盧縈一直希望,自己這個弟弟能走得更高,更好,所以,這些她從書中學到的知識,她是不遺余力地想會教會他。
只有弟弟強大了,自己才會過得更好。
這是個讀經社會,滿街滿巷,都可以聽到學子的讀書聲。不過,一般的學堂中,先生教學時,只會一遍又一遍地要求學子們誦讀經書,直到背熟為止,從來很少有人會細細剖析這些經義。盧云沒有想到,那看起來簡單得很的《道德經》居然可以這樣衍生開來,不由低頭沉思著。
沉思了一會后,盧雲抬頭看向姐姐,“姐,平氏不會放手對不對?她們會使出各種各樣的手段,直到你完全聽她們的話,按她們地安排成為那個貴人的婢妾對不對?”
盧縈點頭,干脆地回道:“對。”
盧雲又沉思了一會,抬頭問道:“姐,那我們怎麼應對才好?”
盧縈慢慢說道:“目前為止,應對之法有三種。”
在盧雲尖著耳朵凝聽中,盧縈說道:“第一種,便是離開漢陽。不過在無人推薦,無人替你我擔保的情況下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阿雲你的學業便會中斷,可能再無上進之期。所以我們不能離開。”
“第二種方法,我去找那個貴人,請他放棄我,或者,我找到一個對象,馬上定下婚約。”抿了抿唇,盧縈繼續說道:“馬上定下婚約一事行不通,至于勸說那個貴人,也不是易與之事。那種貴人對我的興趣,可能只是一時沖動。我真過去勸說的話,有可能他原本已經忘記了我,反而又感興趣了。”雖然說到這里,盧縈自己也不怎麼相信,不過盧云還是連連點頭。
“至于第三個方法了,就是讓平氏打消這個想法。不過這也不易,平氏在漢陽經營多年,早就想跳出漢陽,到成都去稱王稱霸,可平氏子弟歷年舉孝廉,考秀才都沒有成效。可以說,你姐姐我,是改變平氏一族命運的一大契機,出于利益,他們不可能放手。”
聽到這里,盧雲在房中晃悠起來。他一邊走一邊嘟囔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便任由他們擺布不成?”
“自是不會任由他們擺布!”
盧縈垂眸,聲音冰寒,“斷其翼,斬其手足,朽其根,這一招,不僅僅只是她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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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7:56
第六十三章 再見貴人
“姐,你說什麼?”盧雲顯然驚呆了,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姐姐,雖然這陣子以來,他都覺得自家姐姐能干,可要他相信姐姐以一人之力,能夠對付整個平氏,那是絕無可能的。
盧縈顯然只是脫口說出了那樣的話,轉眼她便沉寂下來。吃過飯后,又寫了一會字,姐弟倆便早早入了睡。
第二天,把弟弟送出家門后,盧縈想了想,換了上次所置的男裝華服,再戴著紗帽,便出了家門。
她才走出巷子,便聽到一陣牛車滾動聲傳來,接著,那牛車在她所居住的巷子外停了下來,黃嫂子在兩個婢女地籌擁下,神氣活現地走下來,直朝她的宅子走去。
她們到是來得很快。
盧縈回頭瞟了一眼,唇角扯了扯。正如她對弟弟盧云所說的那樣,平府好不容易得到這麼個機會,是萬萬不會放棄的。這不,太陽才掛上樹梢頭呢,黃嫂子又來了。這還只是黃嫂子,想來陰里陽里地勸導兩次后,她們一定有理由讓她不得不住進平府去吧?
想到這里,盧縈臉一冷。
這一次與上次不同,上一次匆匆忙忙,這一次,盧縈緩步而行,足用了大半個時辰,才來到城北怡園。
望著這座巔立在陽光下的精致莊院,看著來來往往的金吾衛,盧縈暗中吁了一口氣,忖道:果然回來了。
上一次貴人那口中氣她便聽得出,他事情繁忙,多半要趕往成都,后來果然聽到有人說他離開的消息。只是這麼一會又回來了,看來這貴人在這里還會呆一陣子啊。
在盧縈走近時,站在門口的兩個金吾衛同時轉頭向她看來。在兩雙逼人的目光中,盧縈直到走近才取下紗帽,露出自己那張“美少年”的面容,深深一揖,低頭說道:“盧氏……”
這次,沒等她說完,一個金吾衛已低聲笑道:“是你小子啊?進去吧。”另一個金吾衛干脆說道:“我家主公說了,你要來,隨時可以入內,不必通報。”
盧縈:“……”不知現在她后悔了,不進去可不可以?
見她有點靦腆了,兩個金吾衛竟是一笑,竟是齊刷刷收起長戟,朝她低頭一禮,然后退后兩步!
“……”不帶這樣嚇人的啊!
盧縈直咽了兩下口水,才勉強一笑,直到走到里面十幾步,她仿佛還感覺到,那兩個金吾衛在打量取笑自己。
怡園中,處處桃花流水,綠樹成蔭。走在林蔭道中,一陣琴瑟聲伴奏而來,悠揚婉轉,仿佛已在天境。
這個園子,盧縈雖然來了兩次,可她其實是不熟的。偶爾看到有婢仆經過,盧縈都很想上前問一問。
她沒有問。現在一襲銀裳,宛如玉人般俊美的偽少年,不想與在外圍走動的婢仆們說話,進而引起他們的關注,再引得流言紛紛……
弄不清那貴人住在哪,盧縈便直闖前兩次所去的亭臺。
這一次,她運氣不怎麼好,那亭臺處空空如孔,哪里有那貴人的影子?
慢慢挺直腰背,盧縈忖道:反正時間還早得很,人不在,我把他招來便是。
想到這里,她提步上前。
亭臺上,放著塌幾,塌旁置著一張琴,一根笛子,還放著幾本書。風一吹來,那書頁吹得嘩嘩作響,在這春日的暖陽照耀下,頗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
走到亭臺里,盧縈坐上塌,拿著那書翻了幾頁后,把書翻開,信手彈起琴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陡然的,一個男人中氣十足的喝聲傳來,“何人鼓琴?恁地呱躁!”喝叫聲中,有人大步朝這里走來。
不錯,盧縈的琴是彈得不怎麼樣,她父親死得早,自己是如普通的村姑一樣長大的。無事時,書可以多讀,可這琴,卻無人教啊。
不過,她也不在乎彈得好不好,在這高雅之所,貴人之地,她信手胡彈,不過是告訴那貴人,我來了而已!
腳步聲越來越響,盧縈的琴也彈得越來越起勁。
終于,一個磁沉中透著無奈的嘆息聲傳來,“魔音穿耳,不過如此……盧氏阿縈,你還是歇歇罷。”
正是那貴人的聲音!
聽到他的嘆息,盧縈也想嘆息。果然如她所料,他對她印象深得很,對她的名字更是記憶猶新。
……這也是她此趟前來的目的,反正他記著她,她也沒有必要掩耳盜鈴裝作不知。這世間諸事,逃避從來解決不了問題,有什麼事,直面交鋒永遠都是正理。
那磁沉動聽的聲音響起后,盧縈十指輕輕一撫,以一個優美的姿勢,終止了這場演奏。
然后,她緩緩抬頭,透過紗帽,看著那越走越近的絕世美男后。盧縈悠然地取下紗帽,身子向后一倚,微笑道:“得見故人,云胡不喜!”
她背后碧水悠悠,遠處青竹簌簌,男裝的佳人眉目冷俊……此情此景,本已入畫。
不過,這麼一副美景,要是聯想到盧縈卑微的身份,聯想到她的女兒身,聯想到她開口謔笑的人的高貴身份,這情景便有點可笑了。
因此,貴人身后,傳來“噗哧——”兩聲忍俊不禁的樂呵聲。
貴人顯然也有點吃驚,他腳步頓了頓后,微微加速。
一直走到盧縈身前,直到自個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她,直到那淡淡的男性體息充斥在她的周圍,擋著她陽光的男人,才低沉地笑道:“我一直想知道,阿縈因何不畏我!”
貴人這句話一說出,停步靜立的兩個侍衛同時點了點頭,他們也想不通,盧縈為什麼不怕他們的主公!
……整個洛陽的人都知道,他家主公喜怒不定,雖然喜笑,心性卻戾,畏他者不知凡幾。至少,整個權貴世家的姑子都是對他既敬且畏的,為何獨獨她在他面前膽大包天?
她憑什麼可以對他不畏不懼?想笑就笑,想怒就怒,如現在這般,想調戲,還順便調戲調戲?
當然,膽大者總是有的,可世間膽大者便是無數,也從來沒有一個如她這般游刃有余,仿佛總能微妙地感覺到他的喜怒,總能及時的調整自己的狀態,從而,永遠能夠在不激怒他的前提下,做到進退從容,瀟灑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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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8:26
第六十四章 激怒
他靠得她如此之近,男人吐出的氣息,暖暖地撲在盧縈的耳尖上,令得那里細小的茸毛都豎了起來。那磁沉的音調,更令得他與她的呼吸之間,平添了幾分曖昧。
……以他的身份,相貌,想來如此對待的,也是不多吧?
盧縈再次暗嘆了一口氣。
她的身子繼續向后仰,一直到仰得與他平視,她那烏黑如點漆般的眸子,與他那似有笑意情意流蕩,卻達不到眼底的眸子相對。
四目相視片刻后,盧縈勾了勾唇,低低的,清冷地說道:“郎君很想我怕你麼?”
兩人相距太近,鼻尖與鼻尖之間,不過相距數寸,他隨時俯身而下,便可以吻到她的唇,奪了她的清白,改變他的命運。而她吐出的微甜氣息,也撲在他的臉上。
這般的相依相靠,這般的脈脈地視。對著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時,盧縈卻神色不動,眸光清冷。
……這樣的情景,貴人也是第一次遇到。
不論他的身世,光憑他的長相,如此與一個女人耳鬢廝磨,呼吸相溶,那女人還能冷靜自持的,他沒有見過。便是那花樓的名伎,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還有這麼清冷無波的眸光。
這是真的清冷無波,仿佛眼前這個年紀小小的姑子,一直知道自己要什麼,也一直知道自己可以得到什麼。所以,她一直冷靜地算計著一切,便連她自己的情緒,她也能控制到微末。
這麼小小年紀啊。
真是有趣。
貴人緩緩靠近。
他與她相距本來不足三寸,這麼一靠近,他的鼻尖都碰到了她的。只等他與她的唇這麼一觸上,眼前這個瀟灑得不像樣的小姑子,這清白,便再也沒有了……
因此,不知不覺中他笑意流蕩,他在等著她地反應。
她沒有反應,直到鼻音相纏,他整張臉都占據了她的視野,盧縈的眸光依然清冷無波,不驚也不躁。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貴人忍不住低笑出聲,他慢慢抬起頭,身影也不再籠罩在盧縈之上。
他離開她,她也沒有松一開口,那眸光,依然清冷無波。
貴人含著笑,他退后兩步,在婢女們剛布好的塌上坐下,雙手交叉于腹前,微笑道:“阿縈因何而來?”
這人氣勢天成,這麼一坐一問,便又恢復了高高在上。
盧縈慢慢離席,她退后兩步后,朝著貴人深深一揖,朗聲道:“盧氏子自幼讀書,家有藏書千冊,無不了然于心……今知貴人來到漢陽,盧某不才,願附于驥尾,一償青云之志。”
她就是說,她讀了很多書,所以自告奮勇,想在貴人這里謀一個職位。
饒是再冷靜,散在四周的侍衛婢仆也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時腦子成了漿糊。
好似,這個時代,還沒有女人當官的吧?不對,應該這樣說,這幾百年間,都沒有女人求官的吧?
盯著一揖不起,嚴肅無比的盧縈,貴人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道:“盧氏阿縈,你真是行事每次都出乎我的意料啊。”她的態度如此認真,正因為認真,慎重,所以越發顯得她的所求是如此荒唐。
盧縈抬眸,她直視著貴人,清清冷冷地說道:“阿縈如今身著男袍,便是男兒,既是男兒,如何做不得事?再則,阿縈非為求官而來,只是想附于貴人驥尾,一償平生青云之志罷了。”她說,我現在穿了男裝,你們就把我當成男人看待,使喚也是一樣。
貴人微笑道:“其實,阿縈要償青雲之志,可以另走一途。”
他傾身向她,慢慢說道:“阿縈可以自薦枕席……”
沒人知道,他這是第一次,以這種誘惑溫柔的語氣,跟一個女人說這樣的話。
確實,他是何等身份?跟了他,別說她的弟弟,便是整個平氏,整個漢陽一地,都可以騰云駕霧,一飛升天。
盧縈抬眸,她清冷無暇的眸光對上他的,慢慢回道:“阿縈只賣藝,不賣身!”
也不知是誰帶頭,“噗哧”“噗哧”好幾個笑聲強忍著傳來。
賣藝不賣身?她竟敢說出這樣的話,她把他看成什麼?花樓中的嫖客麼?他的枕畔人多少人哭著求著想當,平素里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有無數女人想要爬他的床。如今他親自向她開口,她竟敢這樣回復于他?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子,還真是好膽!
貴人的臉刷地一沉。而隨著他臉色這麼一擺,四周的笑聲戛然而止,而空氣,也變得凝滯起來。那幾個剛才發了笑的,這時正是嚇得瑟瑟發抖!
“砰”的一聲,貴人在幾上重重一拍,冷笑道:“盧氏女,你不錯,你很不錯!”
他不開口還罷,這一開口,四周的空氣又冷了幾分。
盧縈低下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雙眼只是盯著自己的足尖,半晌都不敢吱聲了。
貴人顯然真的怒了,他沉喝道:“滾——”
這喝聲一出,盧縈立馬轉身。看著她忙不迭地離去的身影,一個婦人走到貴人身后,低聲問道:“主公,要不要?”這鄉下村姑居然敢惹得他家主人大怒,要不要給她一個教訓?
貴人這時恢復了面無表情,他接過手帕拭了拭唇,淡淡喝道:“滾!”
“是,是,屬下馬上滾,馬上滾!”
轉眼間,一花園的仆婢侍衛便退了個干凈!
盧縈大步走出了怡園。
現在的漢陽城,所有的富貴權勢人家,都要盯著貴人的一舉一動。因此盧縈前腳還走出怡園,后腳,有關剛才發生的一切,已傳到了幾個家族里。
這些家族中,自然便包括平氏。
平老夫人聽到這個消息時,已是晚間,“什麼?你說什麼?”騰地站起,平老夫人青著一張臉,憤怒地問道:“你把事情再說一遍?”
站在她面前的管事,馬上把事情重復了一遍。
“啪——”
平老夫人在塌上重重放了一掌,也不顧手掌拍得紫漲,她青著一張橘子皮般的臉,咬牙恨道:“這個賤婢!這個蠢貨!那貴人何等身份,他願意要她,那是她那早死的父母燒了八輩子高香得來的福份!這倒好,這蠢貨不懂事不惜福,竟敢把這天降的福份生生地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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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9:01
第六十五章 平老夫人的怒火
因為極度的憤然,平老夫人“呼螓呼哧”地喘著氣,一張臉紫漲得扭曲。
這是天大的福份啊,是一飛沖天,雞犬可升天的福份啊!可這賤人,這該殺千刀的賤貨竟然一點也不知道珍惜,竟把它生生地推了出去!
這賤貨,這賤貨!平老夫人咬得牙齒格格作響。好一會,她的咽喉發出一陣嘎音,咬牙切齒地喝道:“那賤貨呢?馬上叫人把她拖回來!”平老夫人臉色猙獰惡毒“既然她有福不會享,那還留著她做甚麼?拖回來,打殺了事!”竟是一句話,便想決定盧縈的生死。
說到這里后,平老夫人還不解恨,又冷聲喝道:“還有盧云那蠢材也是一樣,一起拖回來,全部打殺了事!”“可是老夫人!”站在她前面的管事一臉為難,他低聲說道:“當時,馮夫人曾經問過要不要教訓盧氏,那貴人回了一個“滾”字!”那貴人回了一個“滾”字?這是什麼意思?
平老夫人怔忡中,那管事又說道:“剛才小人把此事稟告了平公,平公說,那賤貨得罪的是那個貴人,如何處置她,當由那貴人決定…平公以為,那個“滾”字說明那貴人還沒有想好,或許還有不舍之心。他讓小人告訴老夫人,我們平氏還是靜觀其變的好。就讓下面的人去與那盧氏女來往,多余的動作就沒必要了。”
聽到這里,平老夫人沉思起來。
過了好一會,她點了點頭,嫌惡地說道:“那就暫且放過那個賤物。”說是這樣說,平老夫人卻覺得胸口有一陣惡氣無法發泄。
想他們平氏,在這漢陽一地窩了多少年?自從陛下一統天下后,他們就琢磨著沖出漢陽。可沖出漢陽談何容易?整個平氏一族,年年舉秀才舉孝廉,可那些子弟的名額一到成都,便簡簡單單地被人打落下來,連個洛陽都到不了,還談什麼驚動陛下?
這股窩囊氣,他們忍了好些年。她無數次在腦海中幻想,有朝一日平氏一飛沖天了,一定要找那些打落過平氏子弟的人出口惡氣!哼,平氏能在漢陽成為一霸,也就能在成都成為一霸!
這次那貴人來到漢陽,要說漢陽城的富戶誰最高興,那莫過于他們平氏一族了。
可他們派出那麼多姑子,明里暗里的與那貴人巧遇,可那貴人正眼看過誰?正如六姑子所說的,那貴人自身容顏便勝過天人,漢陽一地,舉城無一人能與他媲美,他哪里會看得上長相連他自己也比不上的女人?
就在他們失望了,以為這次又是無望時,聽到了那貴人或許對盧縈有好感的消息。
為了這個消息,他們在那怡園中撕了好些眼線。可恨那些人自視甚高,為了拉攏他們,平氏的錢財是大把大把地撤。
好不容易確認那貴人是真對盧氏阿縈有了好感,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動作呢,那賤婢就鬧出這麼一下!
尋思到這里,平老夫人直恨不得馬上把盧縈抓來,狠狠地教訓她一通,讓那蠢物知道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
可是,現在不能怒,一切還有轉機,現在還不能怒!
總算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計當中。
一出怡園,盧縈便松了一口氣。只是在松一口氣的同時,不免有點遺撼:經過這麼一鬧,前陣子借那貴人給弟弟造的勢已是白費了。不過,反正弟弟還小,既然解決了當務之急,她總有一天能想到法子,讓弟弟青雲直上。
回到家中,幽深的巷道依然一片安靜,兩側的圍墻里時不時傳來一陣歡笑聲。聽著那歡笑聲,盧縈不由想到父母還在時。
那時候,父親對姐弟倆的要求很嚴,特別是禮儀方面,稍有懈怠便是一陣呵斥。只可惜父親死得早,如果他活久一點,自己的舉止風儀,定然不在貴人之下。
尋思到這里,盧縈搖了搖頭,父母故去得早,損失的豈止是這些?
從他們離去起,她與弟弟便是無根之萍,無源之水,任何人想踩,便可以隨便踩上幾腳。如那平氏老夫人不就是如此?
不過這世間諸事便是這樣,你可以算計別人,但是,在算計別人的同時,你也得防著他人算計你才是。一匹狼是勢單力孤了些,可只要找準時機咬對位置,說不定一口就可以咬倒一個龐然大物!
至少,經過這麼一曲,她得到了時間和緩沖不是?
想著想著,盧縈唇一勾,垂下眸子,掩去眸中的冷意。
回到房中換回女裝,暫時得到安寧的盧縈放松下來。她仰躺在院中的榕樹下,時不時地看一眼竹簡,再回味一遍其中的含義,偶爾發發呆。
這般仰頭看去,這根把整個宅子都掩在其中的榕樹,老葉夾著新葉,濃綠摻著淺綠,陽光斑駁陸離中,那茸茸淺綠,似有著無窮的活力。
這時,隔壁陰府的宅子里傳來一陣哄笑聲,這些哄笑聲與往時不同,夾著眾多的男子聲音,仿佛正有什麼聚會一般。
那種熱鬧,是盧縈從來沒有體會過。
她側了側頭,凝眉盯著那面墻,想道:陰澈那人來歷不凡,本身學識過人,要是阿雲與他走得近,也許能得到一些好處。
轉眼,她又搖了搖頭:這士子交往,全憑本心,阿雲年紀比陰澈小了幾歲,根本談不到一塊處。便是陰澈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待他好,可也抵不過陰氏那樣的大家子明里暗里地算計。還是隔遠些好。
就在盧縈胡思亂想時,隔壁于喧鬧中,突然傳來一個清晰地叫聲“阿澈,過去就是盧小弟的居處?不如等他放學,叫他一道過來敘敘可好?”正是那王姓少年的聲音。
另一個少年也叫道:“是啊,好些天沒有見到盧小弟,怪想他的。”“盧小弟風姿過人,實是讓人仰慕。”
在這清朗的說話聲中,盧縈聽到陰澈清冽的聲音傳來“他最近不在,說是跟著先生游學去了。”
陰澈這話一出,那兩少東發出一陣哀嚎。不過轉眼,這哀嚎又變成了打鬧聲。
過不了一個時辰,陰府變得清凈了,而在樹下讀書的盧縈,聽到一個壓低地叫喚聲傳來“阿縈,阿縈……”盧縈回頭。
她對上了爬在圍墻上的陰澈。陰澈常爬的這面墻,靠著一棵大樹,而他只要挪一挪,身影便可被樹干擋去大半,讓陰府的人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此刻,少年坐在墻頭,頭頂上的苦楝樹垂下一丫丫,一串串粉色的白色的小花苞。風一吹來,便有好一些還落在他的肩膀上臉上。這時春風搖曳,繁花落如雪,染在少年的素色錦衣上,給少年俊美的臉龐和頎長的身影,平添了幾分美好和遙遠。
盧縈走到墻下,仰著頭,烏黑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對上她這樣的目光,剎那間,陰澈的眼神中閃過一抹說不出的歡喜和癡迷,轉眼,那歡喜又全然換成了失落和隱隱的悲傷。
兩人傻傻地對視了一會,盧縈輕聲說道:“你父母來消息了?”欲言又止著的陰澈一怔,啞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她當然知道,他用這樣失落悲傷的眼神看著她,不是他的父母不同意他們的婚事,還能是什麼?
雖然是意料當中,可盧縈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失落。她想,這個陰澈,真的會是良配,可惜,輪不到她。
陰澈脫口問出后,見盧縈不答,只是眨著那長長睫毛底,烏黑水潤的眸子望著自己。她的眼神,與她的人一樣,看似清冷,卻有著堅定,………,
陡然的,陰澈感到胸口說不出的難受,仿佛有什麼壓在那里,令他呼吸都困難起來。他抓了抓胸,抿著唇,啞聲說道:“阿縈,我會繼續想法子的。你,你別……”你別放棄我!
盧縈垂眸。
見她那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蓋出一個弧形陰影,清麗的少女,在此刻說不出的孤寂,陰澈發現自己的眼睛一陣酸澀。
他側過頭讓自己吹了吹風,好一會再轉過頭來,沙啞著聲音說道:“阿縈,那個怡園來客的事,我也聽到了。
他雙唇抿成一線,堅定而認真地對盧縈說道:“我一定會加快的!”頓了頓,他咬緊牙關說道:“你別怕他,我會幫你!”
“我不怕他。”盧縈搖頭,她抬頭看著坐在花雨中的少年,見他的鼻尖上掛著幾朵碎花苞兒,手一癢,竟想幫他拂了去。
當然,她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動作。束手而立,身姿筆直的盧縈轉過頭,慢慢說道:“有些事,不可強求!”她是要拒絕麼?她這是拒絕麼?
一股難以形容的慟痛涌入少年胸口,他那抓著樹枝的手指,這一瞬間因用力過猛,都泛著青白。
少年水墨熏染出的眸子泛著紅,他定定地盯著盧縈,認真地說道:“阿縈你聽我說,我爺爺向來寵我,他會應承我的,我一定有法子讓他應承的!”
他語氣急迫。
盧縈想對他說,這都是無用功。可這話在她對上少年發紅的眼圈時,說不出口了。好一會,她點了點頭,低低說道:“我不想留在漢陽,不會在此地定下婚約。”她這話的意思是說,她近期不會定婚。一句話說完,盧縈挺直腰背,轉身回頭。
望著盧縈那優美而又總是冷漠著的身影,陰澈久久無法移開目光。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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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19:40
第六十六章 你是何人
又到了傍晚了。
今天盧縈沒有寫兩個字,不過早就把飯菜準備得差不多的她,還是準備去接回弟弟。
——她要告訴弟弟,暫時不必擔心平府會對他們做出不利之事了。
盧縈剛剛走出巷子,便看到一個少年鬼頭鬼腦地向巷子里看來。在探頭探腦了好幾遍后,那少年一眼看到了緩步走來的盧縈,頓時雙眼一亮。
目呆呆看著盧縈越來越近,等到她越過他走出幾十步后,少年跟了上去。
盧縈走著走著,見四周偏靜些了,便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烏黑的眸子靜靜地盯著那少東,盧縈淡淡問道:“郎君可是有事?”只是一句極為普通的問話,少年卻漲得臉孔通紅。眼前這個手足不知往哪里擺放的少年郎,看起來十六七歲年紀,身材瘦長瘦長,臉色透著種少年人常有的黯色,他眉毛深濃,兩眉之間間距極短,眼睛微陷,看人時微微瞇起,顯然視力不太好。
這少年,盧縈卻是識得的。他家離平府不遠,聽說與王大善人家是遠親。說起來,他家之于王大善人家,便如盧縈姐弟之于平氏一樣。
不同的是,他父母俱在,而且,他那母親,聽說有點精明苛刻。
感覺到盧縈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少年的手足不知往哪里放好。
見他支支吾吾著,盧縈轉身就走:這般人來人往的地方,她一個小姑子,可不方便與一個少年郎磨磨蹭蹭的。
見她轉身,那少年大急,他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道:“阿縈,我,我姓王,叫王柯我見過你弟弟,他,他同意我,我母親也同意。”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他一個箭步沖到盧縈面前堵住她,漲紅著臉眼巴巴地看著她說道:“阿縈我明天就讓母親叫媒人來提親可好?”提親?
盧縈抬頭。
她靜靜地看著少年,看著在她的目光下越發手足無措,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年,盧縈問道:“我弟是什麼時候同意的?”
“啊?也,也有二三個月了吧。那時你剛退婚我攔著你弟弟說了,他很高興。”
似乎盧云提過這麼一回率。
盧縈沒有尋思她點了點頭后,淡淡問道:“因何此時才來提親?”“我,我母親不同意…不過阿縈,我已說服了我母親,她說了,你能賺錢養家,很厲害呢。”其實是還勉強吧?
說著說著,少年興奮起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盧縈,喉結連連滾動了幾下后丟下一句“我過兩天就叫媒人上門。”說罷,不等盧縈回話,一溜煙跑得遠了。
盧縈看著少年跑得老遠的身影,蹙眉尋思起來。
盧雲一放學便看到姐姐在門外侯著,便搖晃著腦袋跑到了她身邊。
“姐姐。”少年連眉梢也是帶笑的。
看到弟弟如此開心盧縈倒是一怔,轉眼她笑道:“你知道了?”“恩,聽說了。”盧雲笑是雙眼瞇成一線,低聲說道:“下午時,我那些同窗背著我議論著,看到我走來,一個個也不像以前那麼靠近,還避得遠遠的。他們生怕我不知道,還故意在旁邊說什麼“他姐姐命大”“那是不知好歹、,的話。姐姐,他們都說得這麼明顯了,我怎麼會不知道?”
歪著頭看著盧縈,盧雲一點也沒有從大受歡迎到被同窗排斥的煩惱,反而滿心滿眼都是喜悅,以及對自家姐姐地嘆服“姐,是不是你的麻煩解決了?那平氏不會再找我們了吧?姐,你是用了什麼法子?我聽那些人說,他們都替你捏了一把汗呢,嘻嘻,姐你真聰明。”盧縈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她暗暗想道:前陣子這些富戶還不曾如此消息靈通。這一次怎麼傳得這麼快?莫非,那貴人另有什麼算盤。
與那貴人打過幾次交道后,饒是盧縈感覺十分敏銳,也捉摸不透那個貴人。不過按照常理,如他那樣身居高位的人,對于身邊之人的管教,自會有一套嚴格的標準。而那貴人的婢仆們,縱使外圍的有貪權弄財之輩,能接近貴人身畔的,斷然不會是眼光短淺,因小失大之人。
所以,盧縈一聽到她得罪那貴人的消息這麼快便傳得滿城都是,下意識中便覺得,多半是那個貴人自己泄露的。
微笑著,盧縈把自己見過貴人后的事說了一遍后,歪了歪頭,認真地問道:“阿雲,上次你說,最近新設三老,那三老將巡察漢陽,他們快到了嗎?”
三老,是這個時代的特色,他們掌教化,凡忠孝節義,足為法式者,皆旌表其門,以倡導從善去惡。游繳掌巡察,禁止奸盜。
“說是這幾天會到。”“約有多久?”
“我也不知道呢,先生說是這幾天。”“那他們來了,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記得麼?”“知道了姐。說到這里,盧雲好奇起來“姐,你關心他們做什麼?我現在還不夠格舉孝廉啊。”頓了頓,盧雲悶悶說道:“還有,那舉孝廉太難了,姐,我會努力讀書,爭取中秀才的。”舉孝廉其實比中秀才容易多了,可是那些忠孝節義,不是那麼容易旌表的。像平氏努力多年,便沒有獲得一次旌表。
他說到這里,見自家姐姐沒有回應,便轉頭看來。
盧云對上的,卻是眉尖微蹙,也不知在尋思什麼,而有點出神的盧縈。
盧縈一直回到家中,還在尋思著。盧雲見姐姐神思恍惚,問了幾次沒有問個名堂后,也就放棄了。
轉眼,第二天到了。
送走弟弟后,趕了個早市的盧縈回來時,還沒有到家門口,便聽到一陣喧囂聲傳來。
不過,那喧囂聲當盧縈走近時,已經散去大半,還剩幾個正在閑話中的鄉鄰,在看到盧縈到來時,竟是齊刷刷轉頭盯來。
這些人一個個都盯著她,還不時湊在一起低語幾句。盧縈見狀,抬頭瞟了一眼。她自是不可能上門詢問,便按下疑惑,朝著家中走回。
回到家中,剛剛洗好米煮上飯的盧縈,便聽到一陣敲門聲。
“誰呀?”
“是盧氏女嗎?”這聲音有點陌生。
盧縈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兩個婦人,一個婦人矮矮胖胖,三十來歲年紀,唇很薄,一副能說會道的樣子,打扮看起來頗為得體。另一個婦女,則是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衫,身材略高,臉孔狹長,一雙精明外露的眼睛自盧縈出來后,便一直盯著她不放。
這兩人,盧縈都不識得。
不過她只是一眼,便知道了,這兩人,便是那王柯說的媒人。只是怎麼是兩個?莫非其中一人還是王柯那精明得出了名的母親?
淺淺一笑,盧縈說道:“我便是盧氏女,兩位請進。”說罷,她轉身領著兩人入內。
見她也不問自己的身份來歷,領著兩個陌生人便進入院子。那高個的婦人皺著眉頭說道:“你是盧氏阿縈啊?你這姑子,父母都不在,怎麼也不問人來歷便放人入內?這舉止恁地輕浮!”
竟是一開口便指責上了。
盧縈暗嘆一聲,她也懶得回答,在那瘦長婦人不滿的表情中,自顧自地進入廚房,給兩人各倒了一杯水后,姿態優雅地坐在她們對面,淡淡說道:“我聽人說過兩位?”
那矮胖婦人正陪出個笑臉,張嘴要說話,便聽到盧縈這麼一說,不由一頓。
那高個婦人詫異地看向盧縈,一臉不解。
盧縈抿了一口溫水,淡淡說道:“兩位剛才可是在左鄰右舍間詢問過?”“哦。”那高個婦人明白過來了,她朝盧縈上下打量了一陣,咧著一口有點外露的板牙說道:“難怪那麼多人說盧氏娘子聰明,果然是個聰明的。”她皺了皺眉,馬上又說道:“不過一個小姑子聰明也就罷了,拋頭露面,又潑又辣可不行。”
眼前這個盧氏女,長得著實好看,這外表,倒是配得上她家兒子。
(在母親的眼中,兒子便是個丑八怪,也是無人配得上的。這婦人能認為盧縈配得上自家兒子,那已是極給面子的想法了。)
看這個院子也是不錯的,從這個角度看去,那一間房子里居然堆子滿房的書簡早聽人說過,現在這竹簡可都是值錢物事,那麼一房子的書簡呢,賣掉就夠一家子吃大半輩子的了。不錯不錯,等會就提出讓這些書簡做為盧氏娘子的陪嫁品。
這個時代女子的陪嫁,正在發生變化。有很多地方,女方陪嫁過來的東西,不會再為女方所有,而是一入夫家的門,便是夫家的東西了。所以那高個婦人看到那一房子的書簡,目中精光四露,已在暗暗琢磨著怎麼處置它們了。
轉眼,她又看向表情淡漠,舉止中透著一種說不出味道的盧縈,忍著心中的不快,付道:不過這性子就得磨一磨了。
想到這里,那高個婦人又板著臉數落道:“你說你這小姑子,你搬到這里才幾個月吧?你看看這幾個月里出了多少事?還有,有平氏那麼好的外祖家,聽說你還把她們關在門外過?這樣可不行!”高個婦人自顧自地數落得歡。
盧縈哪里是能吃虧的角色?剛開始,她還顧慮著媒婆這類型的人最喜說三道四,還在想著怎麼溫和地解決此事。此刻,她卻是不耐煩了。當下,盧縈向后一仰,白皙修長的手在身側交疊后,微微抬頭,表情既冷漠,又姿態說不出的優雅地盯著那婦人,慢慢問道:“夫人,你是何人?”她勾了勾唇,冷冷說道:“夫人一進我門,便數落阿縈到現在,請問我與夫人相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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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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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20:14
第六十七章 出手
數落得滔滔不絕的高個婦人一怔。
不止是她,她旁邊的那個媒婆也是一驚。她連忙捅了捅身邊這位,轉向盧縈陪著笑說道:“這個阿縈啊,是嫂子想得不周。這個,我這次前來,是有個天大的喜事跟阿縈說的。”說到這里,那媒婆忍不住想要朝旁邊的王母瞪上一眼。
這話還沒有開口說,八字還沒有一捌呢,她倒好,一進門便教訓了人家小娘子一通。這接下來還叫她這個媒婆怎麼開口啊?這次的謝媒錢,怕是得不到了。
事實上不止是媒婆這樣想,旁邊的王母這時也反應過來。有點怪起自己性子太急了。
轉眼她盯了一眼饒是說著冰冷的話,也儀態不凡的盧縈,暗中惱道:只怪這個小姑子行事舉止不類常人,害得她也就失了分寸。
實際也是如此,盧縈的氣場太過強大,在自個的家中強悍慣了的王母見到她后,下意識地想壓制住這個未來媳婦,便滔滔不絕地數落指責著,便忘記了自己還沒有介紹來意呢。
那媒婆陪著笑臉說到這里,口沫橫飛地繼續道:“小娘子,我說的這個天大的喜事啊,就是給你找了戶上好的人家。那個人家著實好啊,保準你嫁過去就吃穿不愁。嘖嘖,那王家的孩子啊,長得可真俊呢,那個俊,可是完全配得上小娘子你的,小娘子的情況呢我們剛才也打聽過了,你是被曾府退了婚吧?你看,你也十六歲了。你看看這漢陽上下,方圓數百里,哪里還有十六歲都沒有許配人家的姑子?哎,你那些鄰居還老是說怕你嫁不了出去了呢。沒有想到你命好造化好,這不,王家這麼好的人家看中你了。”
說到這里,那媒婆捂著嘴咯咯咯地笑得歡快。
要是平時,媒婆給人做介紹時,不會一開口便把女方使勁地壓低。
可現在沒法子啊!這個王母跟著自個兒來相媳婦已經是出格的了。結果自己來意都沒有來得及說,這里已數落了人家姑子一大堆。她不這麼壓著女方只怕女方不會中意啊。
媒婆一通話說完后,拿眼瞅著盧縈直笑,而坐在她旁邊。
與盧縈面對著面的王母,見盧縈沉吟,則有點不耐煩起來。
正如媒婆說的那樣,王母覺得盧縈實在沒有挑剔的本錢啊。你看,一個無父無母又被退了婚,有個好的外祖父家卻不知道巴結的破落戶,能有人娶就了不得了,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當然很多人可能沒有想到這破落戶一房子的書簡,可是能換成錢的。如果那些人想到了,提親的應該會多一些。
見盧縈還在沉默,王母忍不住說道:“這個盧氏娘子聽你的鄰居說,你自退婚后就沒有人上門提過親?上次那個城西的寡婦剛動了心思,便被她家的兒子當著你的面罵了你一頓?”
語氣刻薄中帶著憐憫。
盧縈暗嘆一聲。她才尋思了多久?這兩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得她臉上都濺滿了唾沫,根本連半句話都插不進。
現在好不容易兩人不說話了,不喜歡拖拉的盧縈向后仰著,眼神冷著,姿態優雅著地盯著那王母,慢騰騰問道:“這位嫂子還沒有告訴我,你是何人。”
王母一噎。
那媒婆訥訥半晌,這才陪著笑臉說道:“這位啊,他就是王郎的母親…小娘子,你看王郎家多有誠意啊?她母親早就聽說過你能干,識字”還聰明著呢。這不,今天與我這個媒人一道上了門。”
她看著盧縈,非常誠摯地說道:“阿縈啊,這女人嫁人是大事,你這年紀真不小了,不能再拖了……”
盧縈搖了搖頭。
她的頭搖得很干脆,搖過頭后,盧縈站了起來。她看著那媒婆,客客氣氣,斯斯文文地說道:“兩位可能不知道,我是家中長姐,在沒有安排好弟弟之前,不會嫁人。”
說到這里,她走到廚房提起籃子,微笑道:“兩位,我還有些東西要購買,要不,一起出門?”
這哪里是要出門?這分明是逐客!
王母臉一沉,她沒有想到盧縈會當機立斷地拒絕。這個都沒人要了的姑子,難道就準備當一輩子的老姑婆?
這話一涌出,差點便被王母叫囂出來。不過坐在旁邊的媒婆把她的衣袖悄悄一扯,給她使了一個眼神,讓她稍安勿躁,以后再做計較后。站起來陪著笑臉道:“喲,也是時間不早了。這個,阿縈你好好考慮考慮,明兒嫂子再登門拜訪。”
終于送走兩人婦人后,盧縈並沒有如她所說的出門,而是大方方地把籃子放下”她們才走出十步不到,便把自家大門一關。
王母悻悻地走出巷子,回頭看著那深深的巷道,她有點惱羞成怒地說道:“怎麼這就出了門?”
媒婆也有點惱,她尖聲說道:“王嫂子,你也不看看你一進門,人家還不知道你是誰呢,你就一通好說。這樣的媒,我是沒本事做的了!”
見媒婆說得這麼不客氣,王母有點慌了,她想到盧縈那一屋子的書簡”想到自個兒子那固執的勁,不由陪著笑臉說道:“這個大嫂子,這次是我不是。哎,我也不知怎麼的,一見到那姑子脾氣就沖了。”
媒婆也不是個好易與的,她冷笑道:“我做媒十多年,方圓數百里也走遍了。說實在的,王嫂子,你這樣的情況我倒是見過。你不就是看在人家姑子無父無母,是個不需要敬重好刻薄拿捏的,從心里就沒把她人當回事嗎?你說人家要是有父有母有兄嫂的,你敢這樣開口嗎?這下好了,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人家轟出來了。我這個臉,可是沒了。”
想到這一趟白跑了,媒婆扭著腰哼哼道:“反正你家那大郎的事,我是不管了。”
王母可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她能按住性子說這一通軟話,已是極為難得的。聽到這媒婆還上竿子上,不由跳起來罵道:“呸,你不管就不管,難道沒有了你孫媒婆,我家大郎還討不到媳婦不成?什麼人啊這是!”
盧縈剛把房門關上,便聽到外面兩個婦人不加掩飾的大嗓門,她蹙著眉頭搖了搖頭,也懶得理會。回到房中拿起一本書便細細品讀起來。
第二天,盧縈便得到消息,專門管理教化,對想要舉孝廉的諸子有著至關重要作用的三老,來到了漢陽城。
聽到這個消息后,盧縈忙碌起來。
她揣著百來個鐵錢,換上盧云的衣裳,帶著斗笠出了家門。
這一次,她徑自來到漢陽唯一一家花樓~
醉月閣的下面。
饒是白日,醉月閣里也相當熱鬧,不時有喝得醉熏熏,臉上身上都是胭脂的男人搖搖晃晃地走出來。
瞟了一眼那些男人,盧縈略略沉思后,便向她以前居住的地方走去。
她是算好了時辰出門的,趕到陽嬸家時,正好陽嬸的兒子也放了學。遠遠看到盧縈走來,那一身汗一身泥印,顯然是逃了學玩得才回來的少年臉孔騰地一紅,整個人都緊張起來。
說起來,現在的盧縈比數個月前吃不飽穿不暖時,可漂亮了不止一點。現在的她,也算是漢陽城的頭一號美人。像平因那些富裕人家的姑子,也是梳妝得精致才能勉強與她相比,甚至還比不上。
也因此,這漢陽城的大大小小的少年,對她印象還是頗深的,平素里湊在一堆說著男人的話題時,盧氏阿縈出現的次數相當高。要不是她氣質冷漠中透著斯文優雅,說不定都有人對她動手了。
見到盧縈娉娉婷婷向前自己走來,那少年漲紅著一張臉。
轉眼間,盧縈便來到了他面前,朝著大開的房門看了一眼,盧縈轉向少年笑道:“羅子,嬸呢?”
羅子朝臉上一擦,卻不小心把臉擦得更臟后,訥訥說道:“我媽出門了。”轉眼他殷勤地說道:“阿縈你等等,我馬上就把她叫回來。”
“不必。”盧縈制止了羅子,笑盈盈地說道:“我是來找你的。”
“找,找我?”羅子的臉漲得通紅,那悄悄瞟著盧縈的眼,也開始光明正大地看向她了。
盧縈點了點頭,道:“羅子,聽說你與西街的乞丐都很熟悉,我要一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你說。”羅子雙眼發亮,幾乎是想也不想便斷然點頭。
盧縈看著他,低低的,溫柔地說道:“可是這事,你得答應我誰也不說。”
美人有求,少年自是忙不迭地應了,他板起臉,拍得胸脯當當作響“這個阿縈你放心,我們混兒的人,最是講究一諾千金了!”
“恩,我相信你。”得到肯定的羅子雙頰通紅中,盧縈輕聲道:“我要四個乞兒,其中兩個給我盯住一個人,還要一個很會偷東西的乞兒,以及城東的那個叫滾刀肉兒的乞兒。”她緩步走入陽嬸的房間,在羅子跟著入內時,見沒人注意這里,便扔給了羅子一個錢袋。
看著他,她盈盈而笑,可那笑容底,卻有著一種羅子看不出的冷,“這是一百枚鐵錢,你看著給,可行?”
…一百枚鐵錢,買一個家族的敗亡,”你看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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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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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20:40
第六十八章 點火
“行!羅子接過鐵錢,剛才還羞澀著的少年這會巳有了混混兒的橫勁”“阿縈,你要對付誰?盡管給我說,羅子一定給你辦成!”盧縈垂眸,靜靜地說道:“我要你們跟梢的,是平小七,平氏七郎。他一向喜歡玩,他在成都住了兩年,不過現在已經回了漢陽城,我估莫他會出入醉月閣。”…今年平氏有兩個孫子輩被推舉孝廉,那兩人,便是平氏七郎和平氏十郎。比起性子懦和的平氏十郎,平氏七郎性劣好玩,不過在平氏諸孫中,算是聰明善于變通的。整個平氏一族,在他身上是花了大價錢,只盼著他能成為孝廉,光大平氏一族。
對于很多富裕人家來說,舉孝廉,是唯一的晉升之道。因中秀才要真材實學,而舉孝廉要求的品行高潔,那就容易多了,至少可以造假。平氏七郎之所以被寄與厚望,是因為他的稟性與平老夫人十分相似且最得她寵愛:手段毒辣,又善于媚上欺下。這樣的人,其實比一個真正品行端方的君子,更容易走得遠,更容易幫家族帶向輝煌。
而盧縈現在,便是為了她與弟弟以后平穩安然的日子,來實施她的計劃第一步斬其翼!
兩人低語了一會,盧縈把接下來地安排水及相會的場所說了一遍后,聽到外面傳來陽嬸的笑聲,便朝羅子點了點頭,提步走出。
出了房門,盧縈笑盈盈地喚道:“陽嬸。”
“喲,這不是阿縈嗎?你怎麼過來了?”陽嬸顯然有點驚訝,她連忙走到盧縈面前,撫著她的手端詳一會后,轉向羅子罵道:“死潑猴,阿縈來了怎麼都不叫我?”
盧縈連忙笑道:“是我不要羅子叫的,反正時辰還多著呢,在這里等等嬸子也是應該的。”
這話說得客氣,陽嬸愛聽。
盧縈在陽嬸家直寒喧了半天,直到天色漸晚,才離開了陽府。
回到家中,盧雲早就回來了。見到姐姐,他連忙屁顛屁顛地跑近,委屈地瞅著她喚道:“姐,你哪去了,怎麼回得這麼晚?”
這孩子。
盧縈摸了摸他的頭,一邊朝里面走去,一邊低聲說道:“我在尋人對付平氏。”頓了頓,她微笑道:“至于怎麼對付的,阿雲可以猜一猜,猜不到的話,等結果出了我再告訴你。”
一直以來,盧縈有什麼想法和行動,從來沒有瞞過盧雲。她手把手地告訴他這些陰謀詭計,為的便是讓弟弟盡快成長起來。
只不過,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教導這些東西給弟弟的是別人,而不是自己這個姐姐。她只是一個女人,她真希望在她的弟弟心中,她是純潔善良的,而不是現在這般,行事越來越狠,越來越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
轉眼,兩天過去了。
傍晚了,平七郎大搖大擺地走在漢陽街上,一雙眼睛不停地東張西望著。
張望了一會,他突然雙眼一亮,腳步加快,朝著一個身段窈窕中透著火辣勾魂的姑子悄悄靠近。
這少女看身形,約摸十五六歲,正處于女人最美的年華,再小一點,不免澀了幾分,再年長兩歲,又是人婦。只有這般青春嬌嫩中透著火辣,才讓他光看身形,便是心跳加快。
想到這里,平七郎有點怨懟地付道:為了那什麼三老巡察的事,家里也管我管得太嚴了。
他這人,毛病說起來不少,最重要的一個毛病,就是喜歡沾花惹草,而且,越是外面的野花,伎院里要費錢的花,就越是喜歡。至于家里的那幾個,他平素看著就覺得厭,實在提不起勁來。
而眼前這朵野花,一看就是個鮮艷辣手的。只見她一襲艷紅的羅綺,紅裳,墨發,配上雪白纖長的玉頸,亭亭玉立的身段,眼前這個少女,竟是罕見的美麗,以及冷艷。便如那月季花,鮮艷刺目,卻自在張揚。
不過幾個月沒有回來,什麼時候起,漢陽這小小的地方,竟多了這麼一個大美人?真是讓人看得心癢難耐,平氏七郎搓了搓手,只覺得被強行禁欲了好幾天的心,重新涌起澎湃鏗鏘的力量來,大步走到那少女身后,平七郎深深一揖,清聲道:“這位姑子,小可有禮了。”
一揖過后,他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等著少女回頭。
少女果然回頭了。
少女這一回頭,在花叢中打滾多年的平氏七郎,眼睛竟是一直。
眼前這個少女,美麗是其次,讓他心跳加快的,竟是這少女在美麗之余,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漠,這是一種無視一切的冰冷。她烏黑的眸子這般無波無瀾地看著他,那水潤的唇這般輕輕抿著,再配上她這一襲紅得火辣的衣裳,有那麼一瞬,平氏七郎責是想著:也不知把她脫光了在塌上折騰時,還敢不敢這麼冷漠和高高在上?
最喜歡玩刺激和征服游戲的平氏七郎,壓住自個奔涌的血流,打量著她又尋思道:看來是個好人家的姑子,不過只要是在漢陽一地,就沒有我娶不到的女人!
這想法,在他發現這美人身上的羅綺質料已然陳舊時,就更加有底了。
這一刻,平氏七郎涌出一種志在必得的興奮來。
只是這種興奮底,隱隱也有一種疑惑,眼前這佳人,似是有點眼熟?
平七郎蹙了蹙眉,不過與此同時,他一雙眼,還在熱切無比地盯著眼前的少女,臉上的笑容更是溫文爾雅。
深情地凝視著這少女,欣喜地看著少女在自己征服了無數美人的眼神中,卻依然無波無瀾,平氏七郎的聲音沙啞中帶著幾分溫柔多情,“這位姑子,小可有禮了。”說罷,他朝她深深一揖。
平氏七郎表現得彬彬有禮,站在他對面的少女,卻依然平靜中透著冷漠。
她靜靜地盯著眼前這個一表人才的青年,良久,她勾了勾唇:果然上鉤了!
這少女,正是盧縈。
因這平氏七郎,不時被平氏一族的人念起,像平因,便在背后說過他的不少閑話。所以,盧縈對他還是很了解的。這一次,她特意在當鋪里,購置了這麼一件質地不怎麼樣,式樣也已經陳舊,只是顏色極其張揚,襯得她雪白的肌膚特別耀眼刺目的衣裳,還這般在街道中晃了兩天,便是為了等他前來。
果然,平氏七郎看向她的眸子里,燃燒起了沸騰的慾望。
見盧縈烏黑水潤的眸子靜靜地看著自己,平氏七郎聲音放低,繼續沉著聲音溫柔地喚道:“這位姑子?”盧縈回過神來,她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在艷紅映襯下,白得冷艷的臉孔流露出一絲迷惑。
輕啟粉唇,終于,她小心的,謹慎地喚道:“你是,七表兄?”
什麼?
平氏七郎一怔。
對上他不解的眼神,盧縈勾了勾唇,淺淺一笑后,朝他福了福,溫柔地喚道:“七郎可能不記得我了,我是你表妹阿縈啊。盧氏阿縈……………”
什麼?
宛如一飄冷水從頭淋到腳,平氏七郎看著眼前巧笑嫣然的佳人,第一個念頭竟是:該死!怎麼會是表妹?而且還是一個定了婚,就要嫁人的表妹?
平氏七郎這兩年一直在成都,平素里難得回漢陽一趟,便是回了,也是來去匆匆,他現在還不知道,盧縈已經退婚了。
平氏七郎目呆呆地看著盧縈,而此刻的盧縈,又恢復了那種冷漠嬌艷的味道。看著她衣袖當風的模樣,一直順風順意慣了的平氏七郎,直覺得心口像被什麼抓了幾把一樣,搔癢得厲害。
…如果不是她定了婚,表妹什麼的,也是極有意思的。
尋思到這里,平氏七郎暗嘆一聲。
而這時,盧縈顯然被他這樣目光灼灼地盯著,已經有點惱了。只見她朝他匆匆一福,冷冷說道:“七郎如果無事,阿縈告退了。”說罷,也不再與他多話,腰一扭,轉身便走,動作極為利索果斷。
目送著盧縈遠去,平氏七郎沒有追去。他一直是個聰明人,明知道追上去沒有徑果,便不會做這蠢事。
只是此時此刻,他那被美人兒激起來的性致,卻勃然欲發。整顆心,已砰砰而動,想讓它冷靜也冷靜不下來。
就在這時,一個小心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郎君,你是平七郎嗎?”平氏七郎轉過頭去,同他對上眼前穿得破破爛爛的乞丐,不由皺起了眉頭,“我是平氏七郎。”小乞丐聞言咧嘴一笑,他塞過來一張紙條,反手朝著身后的醉月閣一指,開心地說道:“是里面的一個長得很美的姐姐讓我給郎君的。”美人給的?平氏七郎剛被打擊的心,一下子恢復了。他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紙條,只見紙帛上用秀麗纖細的字體,寫著一段話,“一日不見,如三月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君何其薄情?一別經年,渾然忘了那紅裘顛倒,銷金帳里?”
這是艷詩!這是直白白的艷詩。
這艷詩,既有相思意,更有勾魂語,特別是看到最后一句時,平氏七郎喉結連連滾動了幾下,只覺得自己下邊都支起了帳蓬。
這時的他,渾然忘記了家中的警告,他把紙條一收,瞇眼一笑,邁著八字步便朝剛剛開張不久的醉月閣走去。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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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21:10
第六十九章 成了
平氏七郎剛剛步入醉月閣,給他遞紙條的那個小乞丐便一溜煙鉆入一個巷子里。
“羅子哥,東西到手了,嘻嘻,好多的金啊。”
羅子把那錢袋拿到手中,見那小乞丐戀戀不舍地盯著,不由砸嘴說道:“你急什麼?我說過,這錢,是給你們幾人離開這里做路費用的,到時你們平分,我一錢不取!“好嘞!”小乞丐喜得跳了起來,他是老手,那錢袋一入手便知道,里面有多少錢。平分啊,這里面,少說也有一百兩金吧?嘖嘖,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多錢呢。想到這一轉眼間,他們幾個小乞丐便變成了有錢人,小乞丐只覺得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了。
盧縈對身上的這襲紅裳,頗為不適應。
相比起她冷漠平凡的性格來說,這衣服太張揚顯目,又特別襯她的肌膚身段,雖然並無出格之處,如平因她們平常也是這樣穿的。可素面朝天慣了的盧縈,還是極不適應。
因此,點火目的既然已經達成,她就馬上趕回家去。
來到巷子里,盧縈猛然轉過頭來,可她四下張望了好一會,也沒有察覺到異常。便按下納悶,急急回到家中換回了她慣常穿的裳服。
換過裳后,盧縈把家中整理一番,估莫著時辰差不多了,再次出了房門。
這時,外面夕陽西沉,而醉月閣,已開始張燈結彩。
在醉月閣中:流不息的來往人流中,只見醉月閣的媽媽跟著平氏七郎走了出來。她一邊扭著腰,一邊笑盈盈地說道:“這個平家郎君啊,實在不是媽媽信不過你的為人。而是這個自古以來便沒有不帶錢來嫖女人的道理。再說呢,郎君你也是好久沒有在漢陽出現過的,要不是夕月認得你,媽媽還真不信你那話!”
媽媽的聲音不大,所說的話只有平七郎聽得見。畢竟,她也是老妖精了,既然答應了平氏七郎打白條的事,也就沒有必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落他的面子吧?
只不過這話還是得說明不是?怎麼著,也得讓他記著。
雖然沒有人關注這里,可平七郎這會臉色還是無比難看。
他就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陰溝里翻船錢被人偷走不算,還扣了個白嫖的名號在頭上!
白嫖!他平氏七郎是這樣的人嗎?
可恨的是他現在壓根就記不起是在哪里丟了錢袋,哼,要是找到那個偷盜他財物的人,他非得折磨得那人死去活來不可。敢讓他平七郎丟這麼大的臉,他要他一家死光光!哼,想他平氏一族在漢陽橫行多年,還沒有人敢拂過虎須!
感覺到強烈的羞辱和恨意的平七郎,臉色很有點扭曲發青。他勉強朝呱躁不已的媽媽抱了抱拳后,便大步朝回走去。
可能他是流年不利。
就在平七郎急匆匆地向回趕去時,突然間一個矮小骯臟的身影慌慌忙忙地朝他跑來!
這時刻,平七郎心中郁怒,無心留神,那身影不時回頭看去也是慌亂無比。因此跑著跑著,兩人竟撞了個結實!
撞了個結實也就罷了。關健是這個突然撞到平七郎懷中的小乞丐,在被他撞得一歪時,右手一摸,竟順手抓住了他的命根子來穩住身形!
“啊!”剛剛得到滿足的平七郎,這下痛到了極點。
一聲慘叫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來后,郁怒交加,又羞又惱的平七郎,再也控制不住本性中的戾氣,一把把那小乞丐推倒在地,就沒頭沒腦地朝他的腦袋,小身板踩去。
一邊踩,平七郎一邊咬牙罵道:“該死的混帳東西!剛才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錢袋?我打死你這個小畜生!”
他才踩了二下,那乞丐已如潑猴般在地上又是翻滾又是慘叫又是嘶嚎起來!“救命啊,孝廉爺打人了啊~快來人救救我啊,平府的孝廉爺要殺人了啊!”
小乞丐的叫聲慘烈無比,那似乎因為劇痛和折磨,而忍不住翻滾嘶嚎的身影,更是顯得無比的可憐。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圍上。在猶豫著要不要阻止時,好一些聲音也在議論,“這人是誰?”“說是平府的孝廉。”“怎麼可能,孝廉不都是忠臣義士嗎?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當孝廉?”“得,什麼孝廉都是忠臣義士嗎?孝廉啊,那就是有錢人的的玩意兒。你沒看這人是從醉月閣中出來的嗎?”
混在這些亂七八糟地議論聲中,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傳來,“我聽醉月閣的媽媽說,這位孝廉嫖了女人還不給錢呢。”嫖女人不給錢?這又是一大新聞。于是,本來便沸騰的人群,更加沸騰了。
平七郎才踢了那小乞丐幾腳,便聽到四周紛紛而起的指責和罵聲,才聽了兩句,他的額頭便冷汗涔涔而下!
不好!
當下,他臉色一白,牙一咬,便向前沖去。
可這個時候,他想走,那小乞丐卻不放過他。也不知他怎麼一纏,便抱住了平七郎的雙腳,哭天哭地的慘嚎道:“孝廉爺,你就饒了我吧,小人求求你了,你就饒了我吧。”明明是那小乞丐抱著他不放,可眾人只以為是平七郎踩住了那個小乞丐,更因為小乞丐哭得悲慘,四周的指責和罵聲更響亮了。
平氏七郎渾身嗖嗖發冷,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慌涌上心頭。于無邊的恐懼中,他慌慌張張地四下看去,這一看,他對上了一個憤怒中帶著鄙夷地盯著他的老者。
驀然的,平氏七郎只覺得心口一陣陣堵得慌,眼前都發起黑來了。
這個時候,不止是平七郎注意了那老者,混在人群中看熱鬧的盧縈,也注意到了。
她瞟了一眼汗流浹背的平七郎一眼,唇角勾了勾,轉身離去。
接下來的事,就與她無關了。當下,盧縈回到了家中。
盧雲正在家里等著她。見姐姐回來,他連忙迎上。
盧縈一邊把房門關上,一邊看著弟弟,低低說道:“成了!”“姐,什麼成了?”
盧縈神秘一笑,道:“過兩天你就知道了。”確實,過兩天,盧雲就得到消息,說是新來的三老,對漢陽的教化極為震怒,他們認為漢陽縣長治下不嚴,竟然讓那些為富不仁的富戶,那些殘暴的惡徒也有舉孝廉的資格。
孝廉孝廉,本應該至高至潔,本應該獎勵忠臣義士,孝子仁人,可這漢陽一地,這孝廉竟成了富人向上攀升的便利之境。這讓忠心耿耿為新立的朝庭分憂的三個長者,怎麼不怒?
他們這一怒不要緊,接下來,整個漢陽城中的富人,都是戰戰兢兢。而漢陽縣長,本與平氏勾結多年,他每年收受平府送上來的巨額錢財,對他們所做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成了定例。可這一下,平氏行為不檢,令得他這個縣長也被人指責,特別是經過這麼一鬧,令得他從此后仕途再無寸進后,漢陽縣長也惱上了平氏一族。
有所謂斷人前程如殺人父母,這一下,勾搭成奸的官商徹底分裂,而與此同時,平氏得到消息,他們平氏一族上下勾結,枉圖蒙蔽聖聽,責令十年內,其子弟再不得舉孝廉,同時朝庭會將他們的行止召告天下。
至此,平府的后臺沒了,前途也沒了。這一個靠著行商起家的家族,再無上升的地步了!
把這些事都打聽了個明白的盧雲,顯得十分振奮。特別在盧縈告訴他,她是如何行事之后,他更是感覺到自己成長了很多。
如,他第一次知道,一個只有財富而沒有權勢的家族,別人輕飄飄一句話,便可以把它踩到泥底下。
如,他第一次知道,一個富戶不管如何囂張,只要斬斷了它與官家勾結的手,它就不足為慮。
這一天傍晚,盧雲與盧縈在市集中,又聽了一些關于平氏的傳聞后。盧雲湊近姐姐,悄聲問道:“姐,外祖母他們,是不是從此不會再打你我的主意了?”
盧縈沉默了一會,搖頭道:“也許會也許不會。”她抿著唇,低低說道:“現在的平氏,絕了靠子弟幸進之路,也得罪了漢陽縣長,便在天下間,也落了個惡名。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整個家族只會越來越沒落。官家只需每年在賦稅上動動手腳,便可以把平氏一族逼得傾家蕩產。”怕就怕,知道前途無望的平氏,也知道自家的名聲鼻到了根子上,根本不可能得到那貴人青睞的平氏,還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還是在那里癡心妄想,還想通過她抓住貴人那根稻草。
…真到了那時,她就實施第二步,斬其手足!
現在,她還真不願意做得太絕。如果他們不逼她,她永遠也不想做得太絕。
姐弟倆說說笑笑一陣,盧雲看到了一個同窗,當下跑了過去,兩個少年人湊在一起玩鬧起來。
與同窗說笑著的盧雲,沒有注意到一輛牛車突然駛到了盧縈的面前。而在牛車里的人說了一句什麼話后,他的姐姐臉色一青,無可奈何地爬上了牛車,消失在他的眼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1 11:21:42
第七十章 與貴人的第三個回合
戴著盧縈的牛車,緩緩駛進了怡園。
這一次進來,她不但沒有著男裝,還是被貴人派人車載著進來的。
在看到這牛車走的是正門時,盧縈吐出一口濁氣,暗暗想道:幸好,幸好!
自正門而入,說明那人現在還是把她當客人,至少,不會是想就此把她接到這里,成為他的一個沒名沒名的婢妾。
不一會,牛車停下,一個侍衛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盧氏小娘子,請下車吧。”盧縈走下牛車。
再一次相見,還是在那處亭臺中。金黃的陽光灑在亭臺上,流水潺潺中,一陣琴聲飄蕩而來。
那貴人懶洋洋地睡在美人塌上,在他的身前,是一個素手輕拂的彈琴美人,而在他的身側,也站著七八個美人。
這麼多美人,一個個錦衣華服,妝容精美,她們笑靨如花地圍著那貴人,雖笑得乖巧美麗,卻沒有吱聲。
而在花園各處散落的,則是一個個精悍英武的金吾衛。這些金吾衛身著紫衣紫甲,面無表情。
這還是第一次,鄉下出身的盧縈,見識到了一個權貴的排場。
光是杵在那里,就能夠讓人氣虛腿軟的排場!
琴聲悠悠中,盧縈的腳步聲徐徐靠近。
這腳步聲,干凈利落中,透著一種從容冷漠,不用睜眼,貴人也能想象這腳步的主人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慢慢的,他睜開眼來。
而這時,盧縈已經來到他身前。
看到這麼一個村姑自自在在走過來,眾美人都睜大眼,好奇地朝她打量著。
在這種安靜中,盧縈還在向那貴人走來。
一直走到他左側,盧縈沒有向他屈膝行禮,而是自顧自地拉開塌,姿態優雅地坐了下來。
然后,她給自己斟了一盅酒,小小抿了一口氣,她蹙著眉朝身后的人晃了晃,“味太濃,換薄的。”順便她又交待一句,“我餓了,弄點吃的來。”
四下非常非常安靜。
嗖嗖嗖,那些很明顯的,被盧縈當成下人的美人,在憤怒地給了盧縈一個白眼后,一個個抬著頭,委屈地看向那貴人。
而散在外面的,屬于貴人的幾個貼身侍衛,這時則是雙眼發著亮,饒有興趣地注視著這一幕。
自古以來,左位為貴客位,這個村姑大大方方地坐在貴客位,自自在在地支使他的人,這行為,恁也膽大妄為!
終于,貴人睜開眼來。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盧縈。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姑子,膽大包天,率性而為.........不對,是只在他面前率性而為。不管他擺出什麼樣的聲勢,也不管她自己的衣著身份卑微到比他府中的仆人都相差甚遠,她就是在他面前自得自在,就是在他的地盤上,一副很舒服很隨意的姿態。
………還真是讓人頭痛啊。
盯了盧縈一眼,那貴人朝旁點了點頭,道:“帶她換身衣裳。”“是。”侯在貴人身后的,一個年長些的美人走上前來,她朝著盧縈福了福后,溫柔說道:“小姑子,請。”盧縈慢慢放下酒盅,抬眸瞟了那美人一眼后,也不追問,也不扭捏,站起來施施然地跟在她身后走去。
看著那一前一后的兩個女人,那貴人蹙了蹙眉,向旁邊問道:“這盧氏看起來比玉娘還要像主人,為何?”
那些美人自是不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不一會,盧縈回來了。
這一次的盧縈,換了一個裝。
只見她身著艷紅的羅綺,上面勾繡著金燦燦的杯紋。足下,鞋履上鑲著珍珠。
少女的秀發學著洛陽的那些貴女們挽起,雪白的肌膚上沒有擦粉,倒是粉唇上涂了點點胭脂。
看到緩步而來的盧縈,眾人都覺得有點閃眼。
人還是那個人,可艷美的華服配上烏黑的云鬢,白嫩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何況,盧縈發育得還極好,一襲紅裳上身,竟有一種說不出的,似是勾人,卻又因為她那表情姿態,而不得不謹慎以待的感覺。
不過,這里的人,都不是沒有見過美人的。論姿色,這少女與洛陽的貴女們差相仿佛。(貴人的身周都是華服美人,可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想也沒有想到,把她與這些美人相比,而是自然地,把她與遠在洛陽的那些天之嬌女們相比較了。)
真正讓人回不過神來的,是她那氣度。華服,清麗得嬌艷的容顏,掩不去她眸光的冰冷。
在如此身份的貴人面前,在怡園這樣的地方,她還眸光冰冷,那就透著種睥睨了。
盧縈自自然然地越過那位玉娘,緩步走到她原來的塌幾旁邊,她施施然坐下,然后微微側頭,朝著貴人勾了勾唇,“衣裳很好,多謝。”合著,他是特地給她送衣裳來著?
這種反客為主,大方得仿佛她才是這里的主人的舉止,令貴人啞然失笑。他把盅中酒自己抿了一口后,順手遞到她唇邊,低沉笑道:“這種酒味甚薄,嘗嘗?”這是輕薄了?
盧縈伸出手,從貴人的手中接向那杯子。就在她的手指碰到杯沿時,貴人雙眼一瞇。
這一瞇,一種沉寒的威壓撲面而來。盧縈對上他的眸子,以及他眸中的警告。
………他不喜歡看到她拒絕!
不拒絕?就這樣讓他喂她喝酒?那自己成什麼人了?
盧縈暗嘆一聲,她松下手,卻也對碰著自己唇瓣的酒盅視而不見。
烏黑的眸子靜靜地,毫無波瀾地對上那貴人的眸子,這般對視好一會,盧縈緩緩伸手。
她白皙中略顯粗糙的手指擋在了酒盅口。把它罩住,盧縈面無表情地繼續看著貴人。
直到確認他絲毫沒有退讓之意,盧縈又暗嘆一聲。
她松開手,緩緩退后幾步,身著女裝卻如男子一樣朝著貴人一揖后,盧縈朗聲說道:“盧氏阿雲飽讀詩書自認學富三車,願附郎君驟尾!”他執意要收她,那她就從了便是,不過,是以男子身,是行幕僚事。
貴人危險地瞇著雙眸冷冷說道:“你是盧氏阿雲麼?”
一句簡單的話中,卻是殺機畢露。分明是在指責她犯了欺上之罪。
盧縈神色不動她保持長揖的姿勢,淡淡回道:“郎君錯矣,小人喚盧氏阿昀,昀日光也,與浮雲的雲同音不同字。”
有意思,居然當著他的面便造起名字來了。
造假名字也就罷了,還造得這麼大大方方,堂而皇之。
貴人不怒反笑,他點了點頭,道:“原來你是盧氏阿昀。”
這八個字一出,眾美人齊刷刷匍伏在地,白著臉一動不動,四周連春都沉抑起來。
貴人盯著一揖不起的盧縈,慢慢說道:“上一次,你引我發怒進而令平氏打消主意倒也罷了。盧氏阿縈,是誰讓你與陰氏的那小子墻頭相會的?還有,為了達到目的,你竟敢以自身相誘,引得那平氏七郎上當…誰允許你這麼做的?”貴人這番話說得緩慢無比,越是緩慢,四周的美人越是一動不敢動。
盧縈抬起頭來。
她臉色不好,不,應該說,她臉是黑的。抬頭盯了那貴人一眼,
盧縈抿唇說道:“郎君,這樣不好,這樣很不好!”
確實是很不好,從什麼時候起,這個貴人竟把自己當成了所有物?
原來她所有的算盤,都落了個空處。
認真地說到這里,盧縈盯了那貴人一眼,粉唇抿緊,面無表情地說道:“郎君,這情況一點也不好,你得改!”
“……………”
“噗哧”兩個笑聲,也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
不過這個時候,貴人也罷,盧縈也罷,都沒有心神關注誰在發笑。
貴人死死地盯著盧縈,越發地瞇起了雙眼。
而隨著他這種威壓彌散開來,匍伏著的美人連臉都貼到地板上了。
…他當然知道這情況一點也不好。事實上,自上次與盧縈下了一盤棋,又聽她讀了一會經文后,貴人覺得她的話說得有些道理,隱約有了放手之意。他之所以繼續關注盧縈,不過是覺得她有點有趣,也對她的諸般行事,有點好奇罷了。
發展到現在,他也覺得不好:他對這個小村姑,太用心了。
可這些盧縈是怎麼知道的?這女子,怎麼每次都扣著自己的心思說話?
盧縈像個旁觀者,像個長者一樣,語重聲長地提醒了貴人“你得改”之后,又抬頭看了貴人一眼。
然后,她朝著他再次一揖,朗聲道:“郎君有事要忙,盧氏阿昀告退。”
……你還是好好想想再做決定吧。
身為上位者,身為你這樣的上位者,收一個亂了自己心的女人在身邊,並不是一件好事。要是這女人是個普通柔弱的也就罷了,不過是多寵一些。可這女人偏偏不是,她陰謀眾多,還心狠手辣。所以,你還是多想想吧。
丟下一句話后,也不等貴人發話,盧縈緩緩后退。一直亭臺外的玉娘身側,盧縈歪了歪頭,提醒道:“郎君不曾決斷之前,還是別讓消息外泄的好。”
外泄的話,會給她惹上太多麻煩的,如,她是身著女裝被貴人接進府中的,如,貴人還曾親自喂酒給她吃,如,她身上的衣裳鞋履都是貴人賞的。
看,這些事何等麻煩?實在是大麻煩啊!
說出這句似是警告也似是勸諫的話后,盧縈娉娉婷婷而去。
玉娘回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身影,暗中驚詫:這小姑子一眼就判斷出自己是這個怡園主管內宅的,當真好眼力!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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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22:16
第七十一章平因哭了
盧雲一推開家門,便看到姐姐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抿著唇,面無表情地對著遠方發呆。“姐?”盧雲小心地靠近,不安地問道:“姐,發生了什麼事?”
“阿雲回來了?”盧縈轉過頭,看著弟弟,她低聲說道:“過陣子,我們可能會離開漢陽。”
“離開漢陽,為什麼?”盧雲睜大了眼。他現在在學堂裡,先生很看重他,他也交好了幾個同窗,連平氏那麼大的麻煩他姐姐也不怕,為什麼突然說離開。
何況,離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沒有人推薦,就不能隨便入學。甚至連居住都是件麻煩。
對上弟弟不解的眼神,盧縈尋思了一會,才說道:“今天在街市中,你看到我不見了,是麼?”
“姐,那不是你先回家了嗎?”。
“不是。”盧縈說道:“記得怡園那個貴人嗎?我被他接過去了。”
“什麼?”
這個消息不管放在漢陽哪個家族,都是讓人震驚的吧?盧云不敢置信地瞪了姐姐好一會,才啞聲說道:“姐,他會給你名份嗎?”。
說到這裡,盧雲突然憤怒起來,“姐,你這麼好,他會給你名份對不對?呸,他要是不給,我就跟他拼了這條命!”
“這什麼話呢? ”盧縈失笑,她搖頭道:“他沒有對我怎麼樣,”頓了頓,盧縈把剛才在怡園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蹙眉道:“不過我感覺到,他似是真對我感興趣了。我怕他到頭來還是會把我帶在身邊。真到那時,我就換上男裝,等到了成都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就直接對外人說,我與你是兄弟,你沒有姐姐。”
盧縈抿了一口茶,低而清冷地說道:“我的生活,得由我自己來安排……所以阿雲你放心,我不會成為他的婢妾或枕邊人!”
說罷,盧縈抬頭看向弟弟。
對上姐姐烏黑堅定的眸光,盧雲是完全相信了,他興高采烈地說道:“那也好,嘻嘻,等姐姐相中了喜歡的人,再換回女裝不遲。”
盧縈啞然失笑。
盧雲卻沒有笑,他認真地看著姐姐,很是質樸地說道:“反正我就知道姐姐會有辦法。姐姐不想的事,誰也難不住姐姐。”
這小子,什麼時候起,這麼信任自己了?盧縈啞然失笑。
不過被盧雲這麼一說,盧縈心中也寬快起來。現在的她,也就是隱隱感覺到,貴人如果離開漢陽,說不定會帶著他們姐弟一起走,不過那是以後的事,等到了那時候再想法子。反正,如果要她做那貴人身邊的枕邊人,她寧願穿一輩子的男裝,當一輩子的男人。
……人生最可悲的,莫過於讓自己的命運被別人操縱在手。說實在的,她對以後嫁人生子的日子,於內心深處有著恐懼。她實在不想自己的一生,被一個不知所謂的男人或男人的家庭,男人的母親所操縱。
與弟弟說開後,盧縈心情已是大好。她換了一襲衣裳,提著籃子出了家門。
剛剛來到市集中,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阿縈!”
盧縈轉頭。
她對上的,是一臉憔悴不堪的平因。這一次出現在她面前的平因,雖然還是一襲華服,妝容精緻,可那鉛粉再厚,也掩不去她蒼白的臉色。
盧縈朝她身後看了看,平因不是乘驢車來的。平氏應該沒有倒得這麼快啊,她的驢車呢?
在盧縈的沉默中,平因走到了她面前。
然後,她停下腳步,扁著嘴,又是委屈又是怨恨地瞪著盧縈。
……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她身邊的人每個人都不高興,怎麼這個阿縈還是這麼精神,甚至比上次見到又美了些?
正處於發育成長年齡的盧縈,正以極快的速度,向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的方向進化著。
瞪了一會盧縈後,平因突然有點說不出的難受,她忍著淚水,側過頭說道:“你現在得意了吧?”
她得意了?發生了什麼事,使得她要得意?
盧縈狐疑地看著平因,盯著她尖尖的下頜,和那嬰兒肥不再的雙頰,盧縈心神一動,突然說道:“阿因,曾府又想退婚?”
她這話一出,平因臉色刷地大變。她騰地轉頭盯著盧縈,尖聲道:“你果然知道!你這個害人精!你這個惡婦!”
她才叫罵到這裡,突然手腕一緊,卻是被盧縈扯著朝一個巷子走去。
平因正要掙扎,卻聽到盧縈冷冷的聲音傳來,“你就這麼喜歡被人看熱鬧?”
一句話提醒了平因,她朝四下看了一眼,見好些人都朝這裡盯來,連忙咬著牙,跟盧縈進入了一個偏靜的巷子中。
進入巷子,盧縈放開平因的手,蹙眉說道:“曾氏是不是準備舉家搬到成都去?”
“你怎麼知道?”平因一驚,疑問脫口而出。
盧縈冷笑起來,她哧笑道:“曾長志與我退了婚,現在又要退了你,如果他還留在漢陽,還會有人嫁嗎?”。
看來曾父在成都已經穩住了根,這樣子,他們搬到成都去,也情有可原。而且,曾長志只要不是舉孝廉,也就沒有多少人會刻意調查他的過往。看來,曾父是想給兒子在成都另謀一門中意的婚事了。
想通了這些,盧縈抬起頭來。
她看著臉白如紙,薄得像個紙片人一樣的平因,看著昔日嬌美活潑的女孩兒,如今一副脫了水失了魂的憔悴模樣,看著她眼中的絕望,突然低笑道:“阿因,你悔了吧?”費盡心力得到的如意郎君,不惜搶也要搶來的好夫婿,卻原來是這樣的人……
這話一出,平因刷地抬頭看向盧縈。她先憤恨地瞪著她,可是瞪著瞪著,一陣難以形容的悲慟卻湧上心頭。
慢慢的,平因捂著頭蹲下,等盧縈蹙了蹙眉,準備問她兩句時,卻聽到平因哭了起來。
平因抱著頭,不停的哭著。悲傷中,她還記得這裡會有人出出入入,因此極力壓制自己的哭聲。
聽到平因哭得這麼傷心,盧縈怔了怔。等她哭聲稍息,盧縈蹙著眉,不耐煩地說道:“阿因,你來找我,不是為了當著我的面哭一場吧?”
這話一出,平因的哭聲又響了幾分。
在盧縈越來越不耐煩時,她哽咽著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見你。阿縈,我知道我錯了。你們一起長大,他明明喜歡你,還是因為你家貧而嫌棄,那時我就應該知道,他這人靠不住。可我就是被蒙了眼,就是任性著想,我比你好,他當然會選擇我而不會選擇你。”
抽噎中,平因的吐詞有點模糊,思路卻很清晰。她的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掉在地上,嬌小的身子也瑟縮成了一團,整個人都像被拋棄的小貓一樣,說不出的可憐。
盧縈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平因也不知怎的,今天知道曾府有意退婚後,她在大哭了一場後,第一個想見的,便是盧縈。
……也許,搶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終究是心中不安的吧?也許,她想藉這個機會,向這個曾經把自己當成姐妹,後來又成仇人的表妹傾訴一些對著別人說不出的話。
平因還在哽咽,還在說著,“阿縈,你告訴我怎麼做好不好?你告訴我,要怎麼才能像你那個時候一樣,把他放開,把他當成一個陌生人。而不是,這麼恨,這麼恨……”
因為那個男人,自己名聲已經敗壞,可到頭來,她還是不能嫁他。他不要她了,她怎麼辦?她怎麼辦啊?
……整個上午,平因都如行屍走肉,那時候,她腦子裡想得最多的,是個死字。
她不知道,除了死,自己還能怎麼樣,她什麼也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記起了盧縈。記起當時盧縈也是面臨著與她同樣的境地,可她當時怎麼就那麼瀟灑呢?
於是,她就過來了。她就是想問問盧縈,她該怎麼辦。
聽著平因語無倫次的話語,盧縈漸漸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有點想笑。
盧縈她勾了勾唇,冷冷說道:“這有什麼好傷心的?正如你說的那樣,他既然能因為貧賤棄了我,自然也能因為你家裡出現不順而棄了你。阿因,其實你也沒有必要悔。我相信這世間比曾長志還要差勁的男人,應該沒有幾個。你以後的夫婿,肯定比他好。”
說到這裡,盧縈笑了笑,她搖了搖頭,憐憫地說道:“說起來,這世間的女人就是蠢!一個一個的,只看得到眼前的這麼點小事,只看得到眼前這個男人。明明在一起時,也只處得這個樣子,明明知道,他也就只有這麼好。可就是捨不得放手,就是以為,沒了他自己就沒了一切。哧!固執地守著那麼一小角天空,怎麼都不願意去轉頭看看外面的世界。這種日子就這麼有意思?切,真是可憐可悲!”
盧縈可不是一個良善之人,她說到這里後,已經對哭哭啼啼的平因不耐煩了。當下丟下一句“可憐可悲”之後,她衣袖一振,轉身就走。至於平因還哭不哭,還有被外人看到了怎麼辦?她腫著臉怎麼回去?這些通通與她無關。
她只知道,反正她這一生,永遠也不會落到讓人憐憫同情的地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1 11:22:54
第七十二章離別
打發了平因,盧縈也沒有急著回去,她轉到市集中,準備買幾樣菜回去。
在她彎著腰挑挑撿撿時,聽到陽嬸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阿縈啊?”
盧縈連忙回頭,見陽嬸只是獨自一人,身邊並沒有跟著她的兒子,不由放鬆下來,她微笑道:“嬸子也來買菜?”
“嬸子哪有阿縈這麼多錢?嬸子的菜啊,都是自個兒種的,少了,就到野外摘些野菜。”陽嬸打量著越發氣色見好的盧縈,湊上前說道:“說起來,阿縈你們姐弟的日子,比以前可是好太多了。你看看你這樣子,跟以前可不能比啊。阿縈,你可真有本事。”
盧縈笑了笑。
陽嬸瞅著她,越發湊近了,“阿縈,你現在找到夫婿麼?”
見盧縈笑而不語,陽嬸小聲說道:“這個,我有一個表妹,她家那兒子還與我家盧雲一樣,也是在學堂讀書的。前兩天瞅中了你,托嬸來問問。”砸著著嘴,陽嬸又道:“阿縈也知道,你嬸我不是個會說話的人,不過那娃兒真的不錯,人又上進,家裡還有十畝良田……”
盧縈打斷她的話頭,笑道:“嬸,我現在不想說這個。”
陽嬸回頭看著她,嘆息一聲,道:“阿縈,就你這長相,原本嫁到好人家也是易事,不過你應該知道你以前……”
盧縈再次打斷她,她笑道:“嬸,我真是不想說。”
哪有這個年紀的姑子不想嫁人的?分明是不中意農戶人家啊。陽嬸嘆了口氣,也不再說。只是心中未免嘀咕幾句盧縈心眼太高。
與陽嬸告別後,盧縈提著籃子繼續向回走。
剛剛來到巷子裡,盧縈一眼便看到,昨天那個個子瘦長的少年王柯出現在前方。
見到盧縈走來,王柯雙眼一亮,不過轉眼他又聳拉著腦袋。
盧縈走到他面前。
王柯抬起頭來,他支吾半晌,才開口說道:“阿縈,昨天我母親,她不是那個意思。她其實很喜歡你,真的,你相信我,她其實很中意你。”
王柯說得結結巴巴,也說得認真無比。他看著盧縈的臉上帶著幾分焦慮,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拭著汗,看起來十分緊張。
盧縈“恩”了一聲,點頭道:“我知道了。”
說罷,她越過王柯,繼續朝前走去。
王柯大喜地追上她,急聲問道:“阿縈,你不怪她對不對?你,我明天再讓媒婆過來好不好?”
“不好!”盧縈停下腳步,她面無表情地盯著王柯,淡淡說道:“王家郎君,這提親一事就此打止吧。”
“為什麼?”王柯臉色一白,他呆呆地看著盧縈,好一會才澀著聲音說道:“你,你不是沒有人要嗎,怎麼……”話沒說完,他還是知道自己說得不妥,馬上閉了嘴。
盧縈蹙眉,她靜靜地瞟了王柯一眼。這一眼,極冷漠,也因為冷漠,而顯得居高臨下。
這種眼神的殺傷力極高,王柯徹底地白了臉,只能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盧縈遠去。
盧縈進入巷子,剛剛來到自家門外,便聽到旁邊一個側門吱呀一聲,有幾人走了出來。
她也沒有在意,徑自彎腰開門。而這時,身後隱隱有說話聲傳來,“她就是盧氏阿縈?”“就是她。”“你這麼關心她做甚?”“你不知道,那天我侄兒特意找到我,問起那個在市集中著紅裳,肌膚雪白的美貌姑子是誰家的。聽到她沒了婚約,現在一天到晚在鬧著我姐上門提親呢。”“有這事?”“原來不是個省事的……”
聽到這裡,盧縈一愣,她不由想到今天陽嬸的提親,還有王柯剛才的特意攔路,原來自己在不經意間,已沾惹上了一些桃花了。
想到這裡,盧縈笑了笑,推開房門走入屋中。就在她跨入屋中的那一瞬,有一個隱約的說話聲傳入她的耳中,“她還勾引我們少郎君呢……不過少郎君現在走了,她想勾引也是白搭。”
什麼?
盧縈一僵,半晌半晌才轉過頭。她怔怔地看著陰府那扇搖晃著小門,突然間整個人空洞起來。這種空洞,與這浮躁的春日一般,明明一切都好,可就是讓人心堵得慌,讓人情不自禁止難受著,孤寂著……
呆了半晌後,盧縈胡亂把飯菜準備了一下,便走到那片圍牆下。
仰著頭看了一陣,她搬來塌幾,掂著腳站在了圍牆這頭。
圍牆那邊,桃紅柳綠著,明明鮮亮鮮亮的春色,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蕭瑟。
呆了一會,盧縈轉向左側。伸手搬開兩塊磚頭後,她看到了一個放在油布包裡的金色的錦囊。
錦囊十分精美,布料是盧縈從來沒有見過的,握在手中如水般輕軟。她打開錦囊,裡面有一塊玉佩和一根竹簡和一塊手帕。
玉佩很眼熟,似是在陰澈身上看到過。而那竹簡上,只有寥寥幾句,可能寫的人趕得急,那字蹟有點潦草,“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手帕濕濕的,上面用凌亂地筆跡寫著,“與卿別後,從此明月淒涼簫聲苦絕。”最後幾個字,墨跡暈染開來,顯然寫字的人寫著寫著,已是淚如雨下……
原來他真的走了!
盧縈緊緊地抓著手中的帕子,一時之間神思恍惚。
以往,她對曾郎有情,那是她知道他是她的夫婿,她對他有期待,知道自己應該喜愛他。可後來一清醒,斷了也就斷了。也許,那喜愛根本是她強加上去的吧?
算起來,她真正起了少女之思的人,也就只有那個總是抿著唇,水黑渲染出的雙眸總是那麼定定地看著她的少年。那少年,曾坐在這牆頭,這樹蔭下,曾在那明月中吹著簫,曾望著她流過淚。
她無法否認心中的悸動,甚至,她曾幻想著,也許,也許有十之一二的機會,他的家人會同意她……
夢末醒,人已不在,原來便是這般滋味!
不知不覺中,盧縈伸手掩住自己的臉。
……原來,她還是渴望過的!
原來,她總總有意無意地朝牆頭望來,是在期待著。
原來,那清俊冷冽的身影,只是一場最短暫的幻夢罷了!
原來,這就是生離別,明明活著,卻不得不離別,別後各自天涯,也許終其一生,也無相見之期。
盧雲回來時,只見姐姐一動不動地縮在塌上。他嚇了一跳,連忙湊近問道:“姐,你沒事吧?”
盧縈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沒事。”
盧雲顯然有點不信,他盯著姐姐瞅了半晌,伸手拿在覆在她臉上的衣袖。
衣袖下,盧縈清麗的面容平靜無波。
盧雲松了一口氣,高高興興地走到房中,見飯菜已做好,便一邊擺著碗筷,一邊朝著姐姐說道:“姐,今天先生又誇我了。他說我聰明過人。 ”說到這裡,盧雲湊過頭,神秘地說道:“姐,先生說,可能會向一位長者舉薦我呢。”
“恩。”
聽到盧縈的聲音怏怏不樂,盧雲小聲問道:“姐,你真沒事?”
“我沒事。”
這一晚,盧縈一直翻來覆去沒有入睡。吹著從窗口透過來的涼風,透過紗窗看著天空閃耀的星星,莫名的,她就是眼中發澀,就是有一種說不出,形容不盡的孤獨。
這事很奇怪,明明那人在時,她也不見得如此動情,怎麼別後,卻又如此惆悵難受?
第二天,送走盧雲後,盧縈一直還胸口悶悶的。悶到了極致,她就翻開那些書簡反反復復地誦讀,也沒有琢磨其中的含義,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誦讀出聲。彷彿這樣,能夠渲洩出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悶躁。
如此反復的,不停地誦讀著,盧縈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漸漸嘶啞。
直讀得嗓子沙啞得不成調了,盧縈才停了下來。
這一停下,她便覺得無比的空虛。
胡亂在院子裡走了一陣後,盧縈從井裡提起一些水,開始打掃房子。
把所有的門窗用水抹洗一遍,又把被子衣服全部洗淨,等忙得腰酸背痛時,盧縈才發現,到了傍晚了。
她側過頭,看著掛在天空的,淡淡的疏月,陡然的,一個念頭浮出腦海:以後,永遠都聽不到那簫聲了。
這個感覺太無助,盧縈不喜歡,她伸手拍了拍臉頰,進入書房拿起一本書簡,認真的研讀起來。
盧縈現在看書,經常有一日千里的感覺。不但釋義時速度又提升了,她甚至覺得如果要她寫一篇賦,她保准比上學幾年的盧雲還要寫得好,便是比他們的先生,只怕也相差不是甚遠。
當然,她此刻看書,那是全然不在狀態。
恍惚暈沉中,一連幾天過去了。
這一日,天空突然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春雨擊打在樹葉上,房屋上,發出“叮叮砰砰”的清脆響聲,彷彿是一陣寂寥的弦樂。
盧縈坐在窗前,無可抑止地,想要吹簫。可惜,她沒有簫,她也不會吹簫。
除了想要吹簫,她的手,也無可抑止地伸出入床頭,想要掏出那塊玉佩再來看看。
強行壓住自己這種衝動的盧縈,突然聽到自家的房門,被人 “砰砰砰”敲得老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1 11:23:26
第七十三章強搬
急促的敲門聲在這春雨綿綿中響起,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焦躁,盧縈蹙了蹙眉,快步走近。
當她拉開房門時,發現站在門外的,是她外祖家平氏的一些人,站在最前面的,是她的外祖母平老夫人,然後是三舅母和三舅父和四舅母等人,靠在右側的,是黃嫂子。
這些人身後,還跟著十來個僕人和婢女,雖然打著雨傘,可風吹得雨絲亂舞,還是浸濕了她們的外裳和鞋履,使得這些在漢陽城橫行霸道慣了的人,未免顯得有點狼狽。而不遠處,則停著幾輛牛車和驢車。
居然是她們!
盧縈先是下意識的瞳孔一縮,暗叫不好,不過轉眼,她又放鬆下來。
盧縈的表情變化,這些人自是沒有註意到。平老夫人在一直婢女地扶持下走了進來,她越過盧縈,一邊打量著這小小的房屋,一邊蹙眉說道:“便是有了這麼一小間屋,你就這麼得意?就住得這麼開心?連外祖家也不去了?”說到這裡,平老夫人轉過頭來,她盯了盧縈一眼後,便不再理會她,“去,把房屋裡的東西全部收拾好,記著那些書簡是珍貴之物,要是有所損失,小心你們的性命!”
平老夫人這個命令一下,眾僕馬上應道:“是。”然後他們齊刷刷一轉,便衝入了房間中。
盧縈臉一黑,她盯著平老夫人,冷冷說道:“敢問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來搜家麼?”
她這話一出,平老夫人便是一陣咳嗽。在婢女們連連地拍擊下,她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
一緩過氣,平老夫人便轉頭看向盧縈。她看著盧縈的眼神中,有著失望,也有著嘆息,“阿縈,你母親便是這樣教育你的?”
不等盧縈迴話,黃嫂子已走上前來,朝著盧縈笑瞇瞇地說道:“阿縈啊,你這下可誤會你外祖母了。她不是看到你們姐弟住在這地方太孤單了嗎?你看看,你一個小娘子總天出出入入的,連個把門的人都沒有,萬一遇到登徒子,可怎麼辦?”
在盧縈烏黑的,冰冷的眼神中,黃嫂子笑得越來越勉強,她悄悄拭了拭手心的汗,笑道: “這個,你外祖母是擔心你們姐弟的安危,特意接你們前去平府居住。”
特意接她們前去平府?
盧縈明白了。看來,自己那天與貴人見面的消息,還是洩露出來了。而走投無路的平府,已下定決心,要緊緊抓住她,進而攀上那個貴人。她盧縈,已是她們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甚至,為了徹底地抓住她,掌握她,她們已顧不得迂迴,也顧不得盧縈的心思。她們已下定決心,不管如何,都要先把人弄回去再說。只要到了平府,他們有的是手段讓這無父無母的兩孩子徹底為他們所用。
而由平老夫人親自前來,則是給足了她的面子,這樣就算有人說起,道理也全在平府那邊。
盧縈冷笑著想道:果然還是不死心啊!
看到盧縈臉上的冷意,平老夫人湧出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來。強行壓下心中湧出的憎惡不喜,平老夫人慈祥地說道:“孩子,你這是什麼表情?我們不是你的親人嗎?親人來接你回府享福,這不是應該的事嗎?” 。說到這裡,她失望地嘆道:“你這孩子,便為了退婚一事,就記恨外祖母到現在?哎,虧外祖母還以為你的氣早就消了呢。”
平老夫人的話一落,三舅母也在一側說道:“阿縈你這孩子這是怎麼啦?你外祖母親自來接你們回家,你還想忤逆不成?”
另一側,四舅母也在旁邊笑道:“好了好了,大好的日子不說這些。阿縈啊,這個,我們是來得倉促了些。這不是急於想讓你過好日子嗎?阿縈啊,這女人啊,活在世上,不能太剛,更不能太烈,要是剛得連圓通也不講究了,連親人也不要了,這以後便是攀上了富貴,也守不住啊。”
三個長輩,從三個角度來勸著盧縈,或語重聲長,或帶著警告。
她們的聲音一落,黃嫂子也握著盧縈的手,親親密密地說道:“阿縈啊,你這樣杵在這裡,也不說話也不感激的,可是不對哦。你外祖母是來接你回去享福的啊。你不知道啊,這陣子她一直念著你,老是擔心你姐弟倆在外過得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
眼見盧縈還是冷著臉,還是沒有被說服,平氏三舅走了上來。
他來到盧縈身側,慈祥地看著她,平氏三舅說道:“阿縈啊,阿雲他……”
盧縈抬起頭來。
平氏三舅迎上盧縈的眼,嘆了一口氣後,說道:“是這樣的,你舅母只是一個婦道人家,有些事說不清,
阿縈啊,我們這次之所以接你回去,是因為你這裡確實不安全。你弟弟阿雲他,被人 劫走了!”
對上盧縈漸漸瞇起的雙眼,平氏三舅極和氣極可親地說道:“那些擄你弟弟的人,是一些惡名彰著的盜匪。要不是他們派人向舅舅討要錢銀 了,舅舅也不會知道這事,更不會親自來看你了。孩子啊,這事你也不要慌,還是先隨舅舅回去後,再商量商量?”
平氏三舅說這話時,語氣極為誠懇,看向盧縈的眼神,更是慈祥中透著些對她忤逆行為的敲打。
平氏三舅的話一說完,平老夫人的唇角便綻開了一朵笑容。而一側的三舅母和四舅母,也同是含起了笑。
平老夫人笑過之後,朝身側的一個僕人使了個眼色,令他馬上去按照平氏三舅的話行事:那就是,馬上把盧雲擄走!
盧縈匆匆一瞟間,把眾人的眼神收入眼底。她心中警覺道:他是在騙我!不好,阿雲馬上要有危險了,
是了,我的態度提醒了他們,只怕他們從此後都會把阿雲扣在手中,直到讓我乖乖聽話為止!
平氏三舅的這番話,明顯只是他的靈機一動。可這靈機一動,卻真真正正地讓盧縈湧起了殺機!
盧縈吸了一口氣後,瞟了一眼那個正朝大門走去的僕人後,轉頭看向平氏三舅,清聲說道:“三舅是開玩笑的吧?阿雲今天根本就沒有去學堂呢!”她說到這裡時,那剛剛跨出大門的僕人腳步一頓,轉過頭朝著平老夫人看來。
一句話令得那人停下腳步後,盧縈還在盯著平氏三舅,還在說道:“阿雲今天去了王氏尚郎的府中。舅舅可能不知道,那王尚與我這鄰居陰氏澈郎交好,他們也一起指點過阿雲的學業呢。阿雲去之前還跟我說過,今天會在王府用過晚餐再歸家。”緩了緩,盧縈又道:“三舅應該知道,那王尚家可是大有來歷的呢。那樣的人家,那些盜匪怎麼敢接近?”
王尚家與陰澈家一樣,是剛搬入漢陽不久的。雖然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可如平氏這樣的地頭蛇都知道,這兩個人家,都是很有些來歷的。
平氏三舅一噎。
他沒有想到,自己想到的這麼天衣無縫的藉口,居然出了這麼個大漏洞。
不過他自是知道,這個時候只能硬撐到底。當下平氏三舅皺著眉頭,騰地轉身,一個巴掌重重地扇得身後的一個僕人翻倒在地後,厲聲喝道:“這是怎麼回事?不是你說的阿雲落到了那些盜匪手中的嗎?馬上給我解釋清楚!”
那近僕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半邊臉都腫了起來,整個人更是重重摔倒在地,不過他顯然是個極靈活圓滑的,馬上接著平氏三舅的口風道:“冤枉啊,小人明明見到了那些人,還看到了他們遞上來的阿雲的隨身衣物。”說到這裡,他小心地問道:“莫非事情有變。阿雲雖是去了王府,卻在中途出去踏春了什麼的?”
好藉口,當真好藉口!
就在平氏三舅雙眼一亮,準備接過他的話風說事時,一側的盧縈突然問道:“貼身衣物?什麼樣的貼身衣物?”
這問話一出,那僕人又是一呆,他馬上眼珠子一轉,叫道:“這個衣物不是我認出的,是三房那個叫阿青認出的。”他知道阿青與姐弟倆曾經關係不錯,因此找了這個藉口後,那僕人又叫道:“事情緊急啊,表姑子,可不能再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這一催正是時候,三舅母馬上朝眾僕人厲喝道:“還愣著幹嗎?沒有看到老夫人還站在雨中嗎?快點快點。”
這喝聲一出,眾僕人搬得更急了。看到自家的傢俱一樣一樣地被搬到院子裡,盧縈突然幽幽說道:“那個貴人,”這四個字一出,眾人齊刷刷看向她。
盧縈低下頭,有點羞澀,又有點說不出的迷茫和不安地說道:“他,他一直有派人看著我,”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好半晌才加上一句,“我弟弟也是。”
說到這裡,盧縈歪著頭,一派不明白地看著平氏三舅,“三舅,那貴人明明說了那話,怎麼還讓我弟弟被人擄走了呢?三舅,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再一次,令得那個剛剛走出府門的僕人停下腳步後,盧縈靜靜地看著平氏三舅,看著他在自己的眼光下,漸漸慌亂起來。
……盧縈的話如果當真的話,意味著他們今天的所作所為,會被那個貴人知道。盧縈還小,還可以唬弄,可那貴人聽了他們的對話,豈會不知他們是在訛詐盧縈,豈會不知道平氏所打的主意?
一時之間,平氏三舅背心冷汗涔涔而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1 11:23:53
第七十四章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盧縈輕描淡寫一句話,便令得平氏眾人臉色各異的僵在當地後,她低下頭尋思了會,抬起烏黑的瞳子看向平氏三舅,說道:“三舅,我不相信阿雲會出事,你們還是把我家的東西全放回原處吧,我要在這裡等阿雲回來。”
她臉紅了紅,扁著嘴說道:“阿云如果沒有回來,我就找他要人去!”
一個“他”字,卻透著種由衷的放肆。
平氏眾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後。好一會,平氏三舅皺眉說道:“這事是有點古怪,阿縈,說不定真是這些該死的下人弄錯了。這樣吧,你先留在這裡,三舅再去把事情弄明白。”
見到盧縈忙不迭地點頭,平氏三舅鬆了一口氣,而一側的三舅母忍不住問道:“阿縈啊,那個貴人,他 當真這麼喜歡你?”
盧縈臉一紅,卻是低下頭來。
見她光顧著害臊卻不回話,三舅母有點惱怒,而黃嫂子則走上前來,小聲問道:“阿縈啊,那貴人這麼高的身份,他會派人看著你?阿縈啊,這話可是不能瞎說的,讓人聽到,會壞了你的性命的!”
她說得嚴重無比,明顯是把盧縈當傻子在哄。而隨著黃嫂子這問話一出,眾平氏都認真傾聽起來。
盧縈抿著唇說道:“我又不稀罕他看著!這有什麼好瞎說的!”
黃嫂子抬起頭看向四舅母。
又是一陣安靜後,盧縈抬頭說道:“外祖母,三舅,你們還是先回去吧,我要在這裡等弟弟回來。”
平氏三舅在一側說道:“這樣也好,阿縈,三舅馬上回去弄清楚阿雲的事。”他這是真有點的後悔了。這一次,他們來得太倉促了,原以為來了這麼多長輩,再逼一逼,就能把盧縈輕易地帶回平府。沒有想到會有變故出現。早知道那貴人有這樣的安排,他就不應該拿盧雲來說事。
想了想後,平氏三舅留下黃嫂子等五個婢僕看守著盧氏姐弟,又留他們留一些金子,便帶著平老夫人等人回去了。
外面細雨綿綿,而房間中,黃嫂子等人與盧縈大眼瞪小眼的。看著這一個個假笑得諂媚的臉,盧縈站了起來。黃嫂子連忙問道:“阿縈,你這是去哪?”
盧縈卻是沒理,她徑直出了房門,眼看著三個婢女和黃嫂子連忙追上來想阻她出門,盧縈一個轉身,施施然地又回到房中,然後,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般,自自在在地拿起一本書簡翻讀起來。
黃嫂子先是鬆一口氣,轉眼瞟到盧縈沉靜的面容,不由忖道:她剛才的動作,分明是要出門,莫非,她知道我們會攔住她,所以在戲耍我等?
盧縈確實是在耍她們,這幾人,還真把自己當成犯人一樣看管起來了!
哼,平氏三舅把她們留下來盯著自己,而他本人,肯定是去查問有關她弟弟的事了。馬上,她們便會知道,她的弟弟原來一直在學堂的,所謂到了王尚家的事,純是盧縈編出來唬他們的。然後他們會知道,原來盧縈一直就知道了他們地打算,一直在與他們睜眼說瞎話。
房間中,幾女大眼瞪小眼了一會,一陣敲門聲傳了來,黃嫂子連忙上前開門。
出現在門口的,是平府的一個僕人,他與黃嫂了低語了幾句後,兩人同時轉頭,神色複雜地看向盧縈。
……如今,他們的幾位主子都知道了,盧雲一直在學堂裡!眼前這個小姑子,居然一直把假話說得像真話一樣,一直把他們耍得團團轉。
而且,老夫人開口了,她說,既然這句是假話,那麼盧縈所說的,那個貴人如何重視她的話,肯定也是假話。平老夫人要那僕人傳話,說是等一會,他們會再次派人前來,把盧縈強行帶回平府。平老夫人要黃嫂子幾人暫時順著她。
把那僕人送走後,黃嫂子看向盧縈的目光中,添上了幾分警惕和不屑。
就在她進入房門時,盧縈卻與她插身而過。看著盧縈自顧自朝外走去,黃嫂子馬上追上了她,叫道:“阿縈,你要去哪?”
盧縈轉過頭來,“我要去見他。”
見他?見那貴人?
那樣的人,是這麼隨意見的嗎?
見到盧縈一副天真得隨意的表情,黃嫂子啞了會,小聲說道:“姑子,這樣不好的。以他的身份……”
“他說了,我隨時可以去見他。”盧縈盯了黃嫂子一眼,聲音中帶了幾分不耐煩。她顯然不想多做解釋,提步便朝大門走去。
看到盧縈離去,黃嫂子等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會,還是追了上去。
盧縈走得很快,她打開房門便出了巷道。見黃嫂子一過來便想強行拉住自己,她聲音一提,沒好氣地說道:“黃氏!你這是把我當成犯人了?”
聲音尖銳。
黃嫂子嚇了一跳,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兩側的圍牆,向盧縈陪著笑臉道:“阿縈,你聽我說……”
盧縈沒聽,她提步就走。見黃嫂子等人追上來,她甚至拔腿就跑。
轉眼間,盧縈便衝到了街道中,見她被自己的行為驚得慌亂了,黃嫂子又是不安,又是不知如何是好,
而這時,一個婢女小聲問道:“這個,要不要追?”
黃嫂子想了想,咬牙說道:“我們跟著她!”
盧縈出現在怡園門口。
這一次的盧縈,與上兩次完全不同。以往每一次,她都是一襲精緻的男裳,而現在,她不但衣著是樸素簡單的女裝,而且,因為下雨,她的頭髮和衣服都給淋濕了。整個人,透著種狼狽。
狼狽的盧縈徑自向那兩個金吾衛走去。在他們地盯視中,盧縈低聲說道:“我是……”
話還沒有說完,那兩個金吾衛同時向後退出一步,移開了長戟,示意她入內。
盧縈沒有入內,她微笑道:“兩位識得我?”
“姑子說笑了,”左側這個圓臉的金吾衛說道:“姑子不過是換了一身衣裳,我等不至於眼拙至此。”
“多謝。”
盧縈笑盈盈地朝他們福了福,提步入內。
而在她的身後不過處,目送著這幕情景的黃嫂子等人,已面面相覷,臉色微變:原來,表姑子說的是真的!她在那貴人的府中,已到了來去自如的地步!
這種感覺,如其說是驚駭,不如說是惶惑。便像看到一個自己可以隨意欺凌的人,一轉眼成了皇親國戚一般。
按著砰砰急跳的心臟,此時的黃嫂子只有一個念頭,馬上把這事稟報主子。
盧縈入了怡園後,走出幾步,在確定外面的人看不到自己後,便懶洋洋地停下了腳步。
此時,天空還下著濛濛細雨,雨絲飄在她的頭髮上,衣裳上,饒是春日暖和,也有種涼嗖嗖的感覺。
盧縈不想遇到人,便朝花園深處走去。走了四五十步後,她乾脆鑽入竹林中。
這時的她,沒有註意到,在不遠處的樓閣上,有兩個人在盯著她。
遠遠看著濕嗒嗒的盧縈,俊美無疇的貴人懶洋洋地說道:“去,帶她洗一個澡,換一身乾淨衣裳。”
“是。”
兩婢剛應下,便看到竹林中盧縈身影一動,然後,便見她腳步不停地朝大門口走去。
竟是剛剛進來,便又離去。
望著她走得乾脆利落的身影,兩婢同時看向自家主人,而那侍衛則不解地問道:“她這是何意?怎地剛來就走?”
他看著自家主子問道。
貴人舉了舉手中的酒盅,他朝著盧縈的方向遙搖一晃後,懶洋洋地說道:“還有什麼意思?不外乎是藉勢!這小姑子啊,借我的勢都藉成習慣了,欺我,也欺成習慣了。”最後一句話吐出,幾個剛才還一臉隨意的侍衛婢女,齊刷刷低下頭,一聲不敢吭。
抿了一口酒,貴人低沉笑道:“恩,明兒你去一趟,便說,她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既然她也有了這個心意,那就讓她自己坐一輛車,從側門進這怡園。恩,你告訴她,我也許會給她一個名份。”
那侍衛低頭抱拳,凜然應道:“是!”
盧縈哪裡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已被人收入眼底?
她走出怡園大門時,那兩個金吾衛還愣了愣。
重新坐上來時的牛車,盧縈又返回自己的家中。
她走得不快,當她回到巷子時,兩個平府的僕人,正站在雨中守著她家大門。看到她走來,他們還同時低下了頭。
盧縈沒有理會,徑自走了進去。房中整整齊齊,不但被平氏眾僕搬得凌亂的傢俱全部歸了位,還被人仔仔細細清清掃過。
傍晚時,她的弟弟快快樂樂地蹦進了家門。那一問三不知的模樣,顯然,今天發生在自家屋裡的那場交鋒,根本沒有影響到他。
再然後,在弟弟進門不到一刻鐘,平府三房的阿青出現在她的家門口。
這個文靜溫柔的婢子,顯得有點迷糊。她先是不解地看了盧縈一眼,才說道:“阿縈,你三舅讓我來見你。”
關上房門,她放下手中的籃子,然後揭起蓋在籃子上的布帛,指著裡面的三個木盒納悶地說道:“這里共有三百兩黃金,是你三舅讓我送來的。他還讓我跟你說,今天的事,請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他還說,打斷了骨頭也是一家人。”
卻是賠禮的來了!
她正窮得慌呢,真不枉她淋雨一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1 11:24:25
第七十五章 回覆
阿青看著盧縈,問道:“阿縈,你收不收?”
“收,當然收!”盧縈提起那籃子,微笑道:“阿青,在我家吃完飯菜再走?”
阿青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你三舅母再三交待我,說要在你面前多說好話。我在你家吃了飯,他們肯定高興。”
他們當然高興了。自己收了他們的禮,又留阿青吃飯,怎麼看,都是不會記恨的意思。
這時,阿青小心地問道:“阿縈,發生了什麼事?”
盧縈微笑道:“現在沒事了。”原本,平氏是想直接把她帶走的,想來他們在知道盧雲一直在學堂的事情時,還驚疑過。不過,這所有的震怒也罷,驚疑也罷,甚至厭惡,算計,在見到自己果然出入那貴人府第如自家家門時,應該都化成了驚惶!
平氏,現在應該怕了自己了!
這時的她,壓根不知道,明天還有一場硬仗等著她。
跟阿青承諾了以後可能會與平氏多加走動後,盧縈送走阿青。而阿青一走,盧雲便神色複雜地走到姐姐身邊,問道:“姐,他們為什麼給你金子?”
盧縈迴頭,見弟弟抿著唇,俊秀的小臉鼓鼓的,不由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盧雲臉一紅,伸手把姐姐打落,叫道:“姐,我是大人了。”
“好,你是大人了。”盧縈見弟弟瞪著自己,連忙收起笑容從善如流地擺出嚴肅的表情。
她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後,嘆了一口氣,道:“當是事出無奈,我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又去了怡園一趟。”
這時的盧縈,收起了白天的沉穩,蹙著眉坐在塌上,她連喝了好幾口酒,才低低說道:“阿雲,其實,如今的平氏,已是落了翅膀的鳳凰。也許,我上一次既然出了手,本就應該做到底。”
是的,她還不夠狠,要她把那麼百多號人從頤指氣使打落到一無所有,她還有點不忍心。所以,她還想著,如果平氏不再對她出手,她就放過他們。
想到這裡,盧縈又嘆了一口氣。她閉上眼睛,低聲說道:“阿雲,你說,姐姐要不要報復平氏?”
盧雲咬牙說道:“當然要教訓他們!”他抬起頭,雙眼晶亮,無比崇拜地看著姐姐,小聲問道:“姐,你有法子?”
盧縈“恩”了一聲,道:“得徐徐圖之。”
話音一落,盧雲雙眼刷地大亮,他敬仰地看著他姐姐,直覺得姐姐在自己眼中如同參天大樹,世間所有風雨都可以對付過去。
姐弟倆說了一會話後,才各自睡去。
一晚無夢。
第二天,盧雲才後不到一個時辰,盧府的大門又被人敲響了。
平氏又派人來了麼?
盧縈蹙了蹙眉,提步走去。
吱呀一聲,她把房門拉開,當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時,盧縈雙眼瞬時一瞇!
站在外面的,是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黑衣青年。這青年一張端方的臉,光站在那裡,便給人屹立如山的沉穩之感。
見到盧縈,他低下頭來,朝著盧縈一揖後,青年徐徐說道:“盧氏娘子。我家主人要我轉告你,他說,你說的話,他都聽到了。既然你也有了這個心意,那就讓你自己坐一輛車,從側門進這怡園。主人還說,他也許會給你一個名份。”
也許會給她一個名份!
他說,要她自己喊車,自己從側門入那怡園,然後,他看心情,心情好的話,也許會給她一個名份!
盧縈想,這話對於別的與她同樣卑賤的姑子來說,也許是正常的。可對她來說,卻是一種羞辱!
盧縈黑著臉,她雙唇慢慢抿緊,盯著那青年一言不發。
那青年低著頭,也不對上盧縈的目光,臉上毫無表情,只是等著她回答。
也不知過了多久,盧縈才冷笑著說道:“我便是有了那個心意,也不會上趕著給人做婢妾!”昂起下巴,抿著唇的盧縈憤怒的低語道:“回稟你家主人,顏郎雖貴,不過爾爾。”丟下這八個字後,她傲慢地說道:“等下。”
說罷,盧縈走入房中,捧著阿青昨天才送來的幾個木盒,她一股腦兒塞在青年懷中,冷冷說道:“回稟你家郎君,這裡有三百金,我曾藉他名頭一用,這三百金對他來說,或許不提一值。不過,他坐在那裡就平白得了三百金,那也是幸事一樁不是?若是他還覺得不夠,日後我若富貴,會還他一個人情。”
青年騰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瞪著盧縈。
他不敢相信,有一天,他會聽到有一個姑子敢這樣說他家主子?
喉結滾動了好幾下,那青年嘆道:“這個,盧氏小娘子,你說你若富貴便還他人情?”說到這裡,他不知怎地有點想笑。
事實上,他也笑了。笑得雙眼一彎,青年改變主意不再勸說盧縈了,他點頭道:“好,我會如實轉告我家郎君!”
不一會,青年便回到了怡園。
他家主人剛剛處理了一些事,正木著一張臉坐在書房中,彌散在空氣中的檀香,以及不遠處飄來的靜心琴音,讓他臉上的戾氣消散了些。
見狀,青年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
……他也覺得自己有點奇怪,明明那盧氏娘子說的話極不中聽,而他自己又一直對盧氏小娘子頗有好感。可這個時候,自己怎麼就不等一等再稟報呢?
大步走到主人面前,青年低下頭來。
貴人轉頭,瞟了他一眼後,淡淡說道:“她怎麼回的?”說了這幾個字,他向後一仰,擺出一個舒服的姿勢,很享受地等著盧縈地回答。
果然是這樣。
青年咳嗽一聲後,慢騰騰地說道:“我把主公的話轉述給盧氏小娘子後,她很生氣,臉都黑了。”
“哦?”貴人心情大好,他向前微微一傾,微笑道:“她怎麼生氣來著?”
青年嗓子一捏,學著盧縈的語氣尖聲說道:“我便是有了那個心意,也不會上趕著給人做婢妾!”
不得不說,這青年極有才,盧縈這神態語氣,那是學了個十足。
貴人聽到耳裡,勾了勾唇角後點頭道:“早知道她會這樣回。”
說罷,他伸手撫上自個的下巴一會,朝旁邊一個美人說道:“拿銅鏡來。”
“是。”
一面銅鏡豎在貴人面前,貴人明鏡中人看了一眼,撫著下巴很是禮賢下士地說道:“你們說說,一個向來謹慎之人,為何在我面前如此任意枉行,膽大妄為?”
這一點,他一直想不通,周圍的人也想不通。
尋思了一會,貴人轉過頭來,“繼續說。”
“是。”
青年說道:“盧氏娘子說了這句話後,又抬起下巴,很傲慢地說,“回稟你家主人,顏郎雖貴,不過爾爾!”
貴人沒有生氣,事實上,他發現不管怎麼樣,哪怕是偽裝,他對於盧縈的衝撞,也是生氣不起來。
蹙著眉,貴人頗為不恥下問地問道:“她為什麼說顏郎雖貴?我又不姓顏。”
青年回得乾脆,“我也不知。”
倒是角落裡,另一個幕僚小心地回了一句,“莫非,那小娘子的顏郎兩字,指的是郎君顏色過人?”
這話一出,站在貴人面前的青年嘴角一抽。
貴人臉孔一黑。
他沉著臉尋思一會,還真有可能是這個意思。到了這個時候,那盧氏阿縈還不忘記調戲自己一句?
懶洋洋向後一仰,貴人道:“繼續。”
“是。”
青年上前一步,他把手中捧著的木盒放在貴人面前,一一打開後,“盧氏阿縈把這個給了小人後,”他學著盧縈冰冷地語氣說道:“回稟你家郎君,這裡有三百金,我曾藉他名頭一用,這三百金對他來說,或許不提一值。不過,他坐在那裡就平白得了三百金,那也是幸事一樁不是?若是他還覺得不夠,日後我若富貴,會還他一個人情。”
四下再次安靜下來。
一陣無比的安靜中,貴人摸著下巴問那青年,“你覺得,以我的身份,坐在這里平白得了三百金,是不是幸事一樁?”
青年尋思了一會,忍笑說道:“在盧氏眼中,可能是。”雖然這些金子,都不夠主公打發一個乞丐用。
摸著下巴的貴人尋思了一會,點了點頭以示贊同後,又問道:“對了,她說她以後若是富貴了……這個,除了我,世間還有誰能給她富貴?她這底氣從何而來?”
青年搖頭,忍笑說道:“屬下也是不知。”
“很好。”貴人點了點頭,揮手道:“去把她給我帶來。對了,隱秘一點,她不是不想讓人知道嗎?”。
“是。”
目送著青年遠去,剛才還戾氣沉沉的貴氣發現自己心情很好,因此他噙著笑,手一揮,示意召來幾個美人為他鼓琴後,高高興興地品起酒來。
品了幾口酒,貴人突然嘆了一口氣,朝著身邊一個美人說道:“你說,我是不是有點欠揍?”不然的話,怎麼被一個小姑子欺負得不亦樂乎?
那美人沒有想到自家主人會這樣問,嚇得立馬朝地上一趴,顫抖著磕起頭來,哪裡還說得出話?
真是掃興!貴人蹙著眉揮了揮手,放走嚇得戰戰兢兢的美人,他緩步踱出了書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1 11:25:00
第七十六章 狡
盧縈再次見到貴人,還是在那花園中,那亭台裡。
因天空中還飄蕩著細小的雨絲,盧縈的頭髮有點濕,一縷縷粘在她的雙頰上。同時,盧縈一路走來,鞋子上都濺了泥。
坐在亭台中侯著她的貴人瞟了一眼後,手一揮懶洋洋地說道:“帶她下去,換好衣裳再來。”
“是。”
不一會,盧縈再來時,依然還是一襲紅袍,不過這次的紅袍,是男子式樣。因頭髮已經濕透,她在梳洗過後,已把長髮披散。
衣袍非常慰貼,完全是按照盧縈的身材定制的。可能盧縈也想到了這一點,嘴唇抿得有點緊。
坐在塌上的貴人,身子向後微微一仰,微笑地打量起盧縈來。
這般穿著大紅袍服的盧縈,有種奇異的魅力。那披散在她肩頭上的墨發,疏淡了她眉目間的冷利,卻也增添了幾分飄逸,令得這個少女,散發出一種亦雌亦雄的豔色來。再配上她足上剛換上的黑色靴子,盧縈整個人,都透著一種灑脫中的冷和艷。
這是一種讓人渴望征服的豔色。
盧縈來到塌几上坐下。
她垂下眸,慢慢給自己倒了一盅酒後,舉起酒盅,慢慢飲了一口。
然後,盧縈轉過頭,凝眸看向含著笑望著她的貴人,然後,她舉起酒盅,朝著他晃了晃後,低聲說道:“多謝!”
貴人沒人說話,他只是微笑著的,懶洋洋地看著盧縈。
感覺到他眸光的專注,盧縈蹙了蹙眉,低頭把手中的酒盅晃了晃,看著那酒水蕩起一圈圈的花浪。
現在的盧縈,沒有外表表現出的淡定。
她今天那麼回覆,著實跋扈了些。而且,她現在也感覺到,貴人的目光中有點冷意。因著這點冷意,她此刻不敢太隨意。
這是一種下意識中的警惕。於情於理,這貴人都不會真正放任她無止境的囂張下去,那樣,不符合馭下之道 。
盧縈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窩下投射出一圈陰影,美麗的面容顯出一種無形的脆弱來。
是了,這個還沒有及笄的小姑子,一個人挑起家庭的重擔,外表表現得最堅強,她也是脆弱的。
這才正常嘛。
貴人低低一笑,說道:“盧氏。”
盧縈沒有回應,而是抬眸看向他。紅袍墨發底,她的烏眸特別黑亮,肌膚也特別白皙。她在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貴人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慢騰騰地說道:“聽說,你對我很不滿?剛才還發了火來著?這樣吧,你當著我的面,把話再說說?”
再說說?讓他好當面算帳麼?
盧縈抿了抿唇。
她抬著烏黑的眸光看著貴人,也許是看得太專注,也許是今天的盧縈還真的脆弱了。看著看著,盧縈那眸子裡蕩漾起一層水光。
這個紅袍似火,氣質既冷利的,又張揚而自信的“美少年”,突然之間,竟在這貴人面前流露出難得的脆弱了?
四下好多雙目光都朝這邊看來。那把盧縈載來的青年也瞪大了眼,他這還是第一次知道,無法無天如盧氏娘子,原來也有這麼個,呃,讓人心軟的時候。
貴人慢騰騰地放下酒盅,伸手撫著額頭,他還沒有怎麼著她呢。
雖是無奈,可到底,貴人還是嘆了一口氣。
聽到他的嘆息聲,盧縈垂下眸子,隱隱遮住眼底的精光。
她慢慢地舉起酒斟,幾乎是猛然把它喝了一口後,盧縈陡然站了起來,朝著貴人福了福,澀聲說道:“告退。”聲音有點啞,似乎在強忍著某種情緒。於是,說出這兩個字後,脆弱的,強行控制著自己脆弱的盧縈,猛然轉身掉頭便走。
——她也不跟貴人請示,再次這般自顧自離場。只因離場得有點倉促,顯得她那小身板是如此的心力交瘁,眾人略一猶豫,便看到她兔子一般竄出老遠。
目送著盧縈倉惶離去的身影,貴人長嘆一聲,道:“原來這太囂張的人,要扳回局面,眼中噙一把淚就可以了。”
站在他身後的兩個侍衛相互看了一眼後,左側那青年問道:“郎君的意思是?”
貴人沒有回答,他懶洋洋地站了起來。
意思?他的意思不就是,盧氏小娘子在他的面前,也太收放自如了。想囂張就囂張,囂張不了就噙一把淚唬弄他?
盧縈這一襲紅裳,著實太耀眼了些。幸好她出門時做過準備,懷裡揣了一把鐵錢。
租了一輛驢車把自己送回,一入巷子,盧縈便腳步加速。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狐疑地叫喚聲,“盧雲?”
這聲音有點熟悉,盧縈迴過頭來。
她對上的,是看著紅袍男裝的她,瞪大眼回不過神的王氏少年王尚。
咦,陰澈都走了,他怎麼還來陰府?
王尚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盧縈,不知不覺中,他咽有點幹,喉結滾動了一下後,王尚收住心神,朝著盧縈一揖說道:“阿雲,好些時日不見了。”
不過這個時候的盧縈,明顯沒有與他交談的心情。她點了點頭,啞聲說道:“王兄,我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說罷,她轉身就走。一直等盧縈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大門後,王尚還在呆呆望著。
一進入房門,盧縈便吐出一口濁氣,用熱水洗了把臉後,盧縈用毛巾緊緊貼在臉上,忖道:這下越來越難應對了……
敷了一陣,感覺到自己完全清醒過來。盧縈走到自己的房間,慢慢解下了紅袍。
把紅袍與同樣是那貴人所賜的紅裳疊在一塊,盧縈蹙起了眉。這兩件衣裳,都是照著她的身材做成的,不但布料精美,而且式樣也不是漢陽能見到的。
她今天去得匆忙,那貴人不可能臨時讓人給她制了這衣裳。只怕這些是他早就做好了的,也不知還有幾身?不對,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而是那貴人在她身上,是真花了心思的。
他每次看到自己在他面前蹦來跳去的,也是故意縱容著散散心的吧?
想到這裡,盧縈又揉搓起眉心來。說實在的,她現在最大的希望,便是把自己的命運完全掌握在手。所以平氏也好,貴人也好,她都巴不得遠遠躲開。
正在這時,一陣敲門聲傳來。
盧縈走過去打開房門,站在外面的,是黃嫂子和阿青,兩人站在一起,黃嫂子臉上笑意盈盈,而阿青則有點不自在,看向盧縈時,也帶著微微的歉意。
“你們來了?”盧縈點頭,“請進吧。”
態度極為自然,一副早就料到她們會來的模樣。
黃嫂子臉上的笑容更諂媚了。事實上,經過昨天那事後,所有平府的人都對盧縈改觀了。原來,她不止是真的得到了那貴人的看重,而且,這個無父無母的破落戶之女,還是個真有心機的。
瞧瞧她昨天那番應對,一般的姑子,有幾個做得出的?不說姑子,便是平氏的郎君,只怕聰明勝過她的也沒有幾個。
因著這種想法的改變,現在平氏對盧縈的方案是,懷柔且多加走動,等找到了對付她的方法後,再來硬的。
見盧縈神色有點怏怏,黃嫂子湊上前嘻嘻笑道:“阿縈啊,這是怎麼啦?好像你不高興?”
盧縈抬眸瞟了黃嫂子一點,沒有說話。
三人走入房間,這小院子統共就那麼幾間房,因此黃嫂子一入內,便瞅到了盧縈擺在床塌上的兩件紅裳。
在這簡陋普通的房間中,那兩件用最珍貴的羅綺和錦緞做成的衣裳,是何等華美?黃嫂子一眼看去,便被吸引了目光。
她在盧縈面前,自不會有什麼敬畏不敢。當下走過去,把那衣裳摸了兩把,又提起來抖動兩下後,黃嫂子驚嘆道:“天呀!阿縈,你這衣裳從哪裡來的?看到這一角沒有?這是“方空”,這一角,還有這一角,都是用最珍貴的,披垂如霧,輕薄似空的方空紗縠製成的。”
她剛叫到這裡,突然記起來,這麼名貴的,整個漢陽只聞其名從不曾一見的方空,除了那個貴人,還有誰有?這衣裳一看就是按照盧縈的身段製成的,那貴人,果然對她上心啊。
盧縈正在忙著燒水,聽到黃嫂子的驚嘆後,她漫不經心瞟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這裳我給了他錢。”
“你給了他錢?”黃嫂子瞪大了眼,她顯然無法明白盧縈的腦子是怎麼想的。好一會,她才好奇地問道:“你給了他多少?”你有那麼多錢麼?
據她所知,就算把盧縈這一屋子的書全部賣了,只怕也買不到兩件衣袍中的任何一件,因為這種衣料根本是有價無市。
盧縈一朝灶裡添了一根柴,回道:“那天阿青不是送來三百金嗎?我全給他了。”
阿青與黃嫂子面面相覷。
好像,三百金雖然不少,卻也遠遠不夠吧?
黃嫂子忍不住詫異地問道:“他收了?”
盧縈點頭,“恩,他讓人收下了。”
黃嫂子發現自己頭有點暈,有點弄不清那貴人和盧縈的關係了。按道理,貴人既然贈她衣裳,那就意味著他對盧縈十分看重。既然看重,又怎麼收她的錢?還是這麼少,這麼微不足道的錢?
她自顧自的沉思,沒有註意到盧縈瞟了她一眼,那眸光暗藏精光。
黃嫂子雖然沒有看到,阿青卻是看到了。很快,她就明白了盧縈那一眼的意思。卻是她們回去,各自把這情況跟平府眾人一說後,很快的,平家三房和四房,又各送了二百金過來。
這不,盧縈剛用三百金買了一件紅袍,這一轉眼,又賺到了四百金。伴隨著這四百金的,還有平氏眾人對盧縈越發恭敬,越發小心的態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1 11:27:27
第七十七章詢問
平白得了四百金,盧雲也變得興奮起來。姐弟兩人直嘮嘮到半晚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送走弟弟後,盧縈讀了會書,轉身走向市集。
還沒有來到市集,一輛驢車停在她面前,同時,一個熟悉的叫喚聲傳來,“阿縈。”
盧縈抬頭。
她對上的,是表情複雜中透著幾分黯然難捨的曾長志。
四目相對,曾長志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直過了好一會,他才啞聲說道:“阿縈,我與平因她……”這個時候他提到平因,表情中沒有了溫柔,多的是一份漠然。
也許世間事就是這樣,因為平因是他自己捨棄的,所以他不記掛不留戀,而盧縈是主動不要他的,反而他一直放不下。
措了措詞,曾長志說道:“我與平因,已解了婚約。”
見盧縈烏黑的眸子毫無波瀾地看著自己,曾長誌發現自己的胸口堵得慌。
要說這陣子,誰家的姑子最受人注目,那必是盧氏阿縈無疑。幾乎稍有點門路的人都知道,她深得那貴人看重。
曾長志從來沒有想到過,如盧縈這樣的破落戶,還有一飛沖天的時候。由著這種心態,他在打量盧縈時,越發覺得她美麗無比,氣質逼人,實是平生僅見的佳人。
可這種感覺一出,他的胸口堵得更悶了。
說完與平因解去婚約的話後,曾長志低頭看著盧縈,澀聲說道:“阿縈,以前是我不好,我被平因勾住了,迷惑了,疏忽了你。”
轉眼間,他與盧縈之間婚變的緣由,便全部推到了平因身上。曾長志這不是他故意推搪,而是他當真認為,是因為平因勾引他,迷惑他,才令得他一時糊塗,進而失去了盧縈的。
語氣中,竟不知不覺中含了一些對平因的埋怨和不喜。
盧縈微笑道:“何必說這樣的話?曾家郎君,事情已經過去了。”
說到這裡,她朝他盈盈一福,祝道:“願郎君到了成都後,順利安康。”
曾長志一驚,他瞪大眼說道:“阿縈,你,你怎麼知道我要到成都去?”
“郎君不是說了與阿因解除婚約了嗎?”。盧縈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若不是要到成都,郎君的父親怎麼會如此行事?”
曾長志徹底呆了。
他瞪大眼傻傻地看了盧縈半晌,腦海中突然泛起父親說過的話,“長志,盧氏女聰慧過人,你舍她而就平因,實是犯了大錯啊”
這話,他以前聽過兩次,也心有感觸過。可沒有一次如現在感觸這麼深。自己只是一句話,她便能推算出自己一家的行動,這種心智,遠非自己所及。
呆怔半晌,曾長志突然抬起頭來,他看著盧縈,又是興奮又是小心地問道:“阿縈,我,我一直歡喜你,你還是嫁給我好不好?”他無比認真地說道:“阿縈,我知道我以前做錯了,你放心,那種錯我以後不會再犯。我會一直對你好的,我父親,他也會喜歡你,中意你的。我母親你也別在意,你進了我家門,肯定會由你掌管中饋的!”
越說,他越是激動,也越是興奮。
說著說著,曾長志雙頰通紅,眼睛大亮,心也砰砰地跳得歡。
他第一次感覺到,原來他這麼久之所以鬱鬱寡歡,是因為與盧縈解了婚約。他現在才明白過來,只要能夠再與盧縈在一起,他就由衷的開懷了。
怎麼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這麼在意她?
這個時候的曾長志,渾然忘記了盧縈身後,還有那個貴人存在。
盧縈對上曾長志迫不及待的,激動得緊張的表情,突然有點想笑。
慢慢搖了搖頭,盧縈微笑道:“曾郎,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說到這裡,她再次一福,“曾郎慢行,阿縈有事要做。”
說罷,她轉頭便走。
曾長志無法掩抑住聽到她拒絕後那潮水般湧來的失望,那失望是如此的深重,直讓他一時之間,都失去了說話思考的力量。因此,他只是伸著頭,怔怔地看著盧縈遠去。
盧縈走到市集,挑選著東西的她,發現市集中的少年郎似乎多了些。有擺著給人寫信回信的攤子的,還有捧著一本書朝著她痴痴看來的。
……那兩日穿紅裳的影響,直到現在還沒有消麼?
隱隱中,盧縈聽到有人在低聲說道:“那就是盧氏女,她是我們漢陽的第一美人。”
同時,也有一些不滿的聲音傳來,“一個小姑子,怎地天天這般拋頭露面,任由男人指指點點?”
就在議論聲不時傳到她耳中時,突然的,黃嫂子熟悉而親近的說話聲傳來,“阿縈!”
黃嫂子的聲音有點大,引得好些人都向盧縈看來。
盧縈轉身,對上笑得十分可親的黃嫂子,她微笑道:“嫂子也來買菜啊?”
“是啊是啊。”黃嫂子上前挨近盧縈,低頭看了一眼她的籃子,她爽朗地笑道:“又是這些菜啊?天天吃著真沒啥意思。對了阿縈,嫂子家有做了些醃菜,那味道好極了,我給你舀一些吧。”
盧縈當然謝絕了。
不過第二天,盧縈又見到了黃嫂子。這次卻是平氏三夫人慶生,黃嫂子是來請表姑子過去熱鬧熱鬧的,不久前平府才送了七百兩金給她,怎麼著,盧縈這個表姑子都應該去參加宴會。
當下,替盧雲致了歉後,盧縈跟著黃嫂子來到了平府。
有多久沒有回平氏了?
盧縈轉頭看著便是慶生,也比以往清淨了些的平氏大宅,又看了看平素裡一個個頭昂得老高,而今低著頭一副本份相的平氏眾僕,心中想道:平氏的人,確實是沒了底氣,慌了神了。
來到平氏三房所在的院落外時,隱隱可以聽到裡面樂聲隱隱,香風陣陣。
“阿縈,我們走快點。”
“恩。”
盧縈跟著黃嫂子走了進去。院落裡,林立著數十個客人和婢僕,不遠處的亭台上,一個美人正在素手操琴。
盧縈進來時,也有人注意到了,不過盧縈穿的是極樸素的白衣,捧著個木盒子低著頭走路的她,看起來一點也不打眼。
與黃嫂子說了一句後,盧縈看到了坐在一側的平府眾姑子,便提步走了過去。
姑子正在談笑風生著,看到盧縈走近,開始還只是瞟了她一眼,待到盧縈抬頭,眾姑子一個個反應過來,因此,這小小的一角,也變得越來越安靜。
坐在一側,明顯胖了些的二表姐平意走了過來,她牽著盧縈的手笑道:“是阿縈來了?好久沒有看到你了,來,坐表姐這兒。”
卻是給盧縈解圍了。
盧縈朝她笑了笑,坐在了平意身側。
盧縈坐下一會後,旁邊眾人又漸漸恢復了談笑風生。
一側,平氏最美的六姑子不時地朝盧縈打量而來。這些姑子中,稍稍受寵些的,都知道盧縈被那貴人看重的事。想她們當初費了多少心力接近那貴人?因此現在看到盧縈,六姑子等人,多多少少有點不痛快。
就在這時,一個少女叫道:“咦,阿因怎麼沒來?”另一個姑子回道:“她好幾天都沒有出來了。”“也是她倒霉,居然碰到了那麼一個會勾男人的……”“真看不出,一個破落戶而已,又是勾引那貴人又不放過曾長志,也不知她怎麼應付得來。”
炮火慢慢轉到盧縈身上了。
這些驕橫慣了的姑子們,哪裡懂得審時度勢?她們早就看盧縈不順眼了。好不容易見到她,當然要順口刺兩句。
於嘀咕議論聲中,在眾人的頻頻偷望之下,盧縈接過婢女端來的湯水,神色不動地飲了一口。
盧縈表情冷漠,神色不動時有種睥睨傲慢之感,有時姿勢很平常,卻也透著種氣場。不知不覺中,四下的議論聲收斂了點,不過同時,對她不喜的目光卻多了些。
就在這時,一個少婦挪了過來,她靠近平意,低聲問道:“二姐姐,我現在怎麼辦,你告訴我好不好?”聲音沒落,語調中已帶了份哭腔。
這一下,眾女的注意力馬上從盧縈的身上轉向那姑子,平氏六姑子在一側溫柔地說道:“三姐,你別傷心,一定能想到法子的。”四姑子也說道:“要是前陣子,大哥二哥說不定就帶人打過去了。三姐,真是委屈你了!”“哎,奶奶都差點氣病了。”
在一眾同情嘆息聲中,平氏三姑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哽咽著說道:“我實是沒法,二姐姐,上次那個阿姣你都對付了,還有二姐夫現在也對你這麼好,這麼聽你的話。你一定有法子對不對?”
平意顯得圓潤些了的臉上露出一抹為難。這時,她看向盧縈,小聲說道:“阿縈,你有沒有法子?”
哪知她這話一出,眾姑子已七嘴八舌地接了過來,“二姐,你也太看得起她了吧?”“二姐,表妹只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子呢,她能有什麼辦法?”“別為難阿縈了。”
……
在眾女的嘰嘰喳喳聲中,平意還是朝著盧縈解釋道:“阿縈,是這麼回事,你三表姐的夫婿,前不久不是納了一個良家女子為妾嗎?沒有想到那個妾是個陰狠的,她在夫婿面前溫溫柔柔,對你二姐也是恭敬體貼,可每次只要你三姐夫不在,她就來算計你三姐。前不久,她自己弄了些洩藥,還故意讓你三姐看過,又當著你三姐的面喝了那藥。結果她不過拉了兩次肚子,你三姐夫卻直是罵你三姐惡毒,好一陣都不理她。還有,你三姐生的兒子,前天被那賤婦推到水里差點淹死。那賤婦卻跟你三表姐夫解釋說,是他兒子羞辱她還用針扎她,她嚇得尖叫摔倒時,他兒子笑得太厲害,結果踩到了石頭自己滑進了河水里。”
嘆了一口氣,平意道:“可恨那賤人多年做作,你三姐夫一直認為她溫柔善良,隱忍大度,再加上周圍的兩個婢女又幫著那賤人。結果你三姐的兒子不但差點淹死,直到今天他父親都沒有去看他一眼,那賤婦的小兒子才咳嗽兩聲,他就疼得跟前跟後的。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1 11:29:15
第一百七十八章手段
聽平意這樣說著,四周的眾平氏女都心有戚戚,平氏六姑子更是咬牙切齒地說道:“那種賤婦,真恨不得打殺了事!”
平氏二姐嗚咽著說道:“我快要被她逼瘋,我真是沒辦法了,如果有誰能幫我想到法子,我,我給她磕頭都願意!”
眾女嗟嘆一會,一個平氏女嘆道:“一想到出嫁後會遇到這種事,我都不想嫁人了。”“是啊。”“這次連祖母也沒有法子。”“要是能遇到那種腦袋一轉便能想到法子的聰明人就好了。”
嘰嘰喳喳中,盧縈垂著眸,她慢慢撫著杯沿。
她不開口,眾姑子也懶得理她。平意也只是抱著試試的心思跟她說說,可沒有指望過她真能想出法子。
在一陣嘆息和悶悶不樂中,盧縈尋思道:也罷,我再放過平氏一次。
她想,以前平氏對她姐弟倆欺凌,那是以為她們年幼好操控,如果她在他們面前展露了她的心智,讓他們知道她是個不簡單的,也許他們就不敢了。
說真的,便是為了平意,她也不想輕易地毀了平氏一族。
想到這裡,盧縈迴過頭來,她看向哭哭啼啼的三表姐,輕聲問道:“你說那妾室是良家子?她父母親族可在?”
盧縈一開口,語氣中便透著一種清冷,這種清冷在很多時候,都流露出一種自信。不知不覺中,三表姐抬起頭來,而眾少女,也停止了交談,轉頭向她們看來。
三表姐點頭說道:“她父親讀過一點書,常給村子裡的人寫些信,有漢陽有一間米舖子,家境也可以。”
盧縈點頭,又問道:“你那庶子現今多大。”
“二歲有餘。”
“那妾室可喜歡外出?”
三表姐說道:“也就那樣,有事便外出。她,她這陣子得寵,比以前出去的時間多一些。”
“可有經常去的地方?”
“有的,她有一個嫁了的好友,會經常去她家,她還常去道觀。”
盧縈點頭,她認真地看著三表姐,淡淡說道:“後院之事,為什麼一定要在後院解決?她既然經常外出,你可以讓舅舅們出點力,比如讓一些人撞到她與某個男人衣裳不整的在一起。或者,你可以花錢請某個道長出面給她和她的孩子卜算一下,在卜算中,順口說出你那庶子不是你夫婿的兒子。做這事時,只需記得後面時不時地放出一些,關於那妾室與她哪個一起長大的男子相好的謠言便是,多謝幾個沒有壞處。”
四周鴉雀無聲!
在一個個齊刷刷的,錯愕震驚的目光中,盧縈淡淡說道:“要毀掉一個人,方法多的是。她能藉的勢,是你那夫婿,而你可用的人,是整個平氏。偌大的平氏,整一個小舖主的女兒,那還不是簡單之極?”
無比安靜中,只有盧縈這清澈中透著冰冷的聲音緩緩傳來。
一個個姑子傻傻地抬著頭,一雙雙目光則震驚地看著她。
這個時代書本無比珍貴,如平氏這樣的人家,真正讀書的也就是那些個郎君們。至於一般的姑子,最多就是識幾個字罷了。讀書少再加上從來沒有出過漢陽一地,造就了她們眼界的淺顯。所以,盧縈說的內宅事無需在內宅解決,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習慣了守在一角天空的婦人們,也是想不到的。
她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聽起來那麼複雜,簡直無法可解的困局,要處理竟是這麼的簡單!
平氏二姐呆呆地看著盧縈半晌,漸漸的,臉上現出一抹猙獰的紅暈來。她點了點頭,用力地說道:“多謝表妹,我現在知道怎麼做了。”
她轉過頭,朝著身周的姐姐妹妹看了一眼,含著淚認真地說道:“各位姐妹,阿縈之言事關我的身家性命,你們千萬不可說出去了。”
“二姐儘管放心。”“姐,我們是一家人呢。”“姐,我早就看那賤婦不順眼了,整死她最好。”“二姐,你怕什麼?我們家才沒有這種人呢。”
看著信誓旦旦的眾平氏女,盧縈垂眸想道:真說起來,囂張狠辣的平氏還是有一個優點的,那就是他們護短,整個家族對外時,總是抱成一團。
平氏二姑顯然是個性急的,得了眾女的承諾後,她便急急離了席。
而這時,樂聲再起,卻是壽星到了。
今日只是平氏三舅母的散生,要不是為了拉近與盧縈的關係,這生辰還不會整得這麼大。在一陣哄鬧中,盧縈被三舅母拉過去親親密密地說起話來。
而盧縈在奉上自己過去手抄的一本《道德經》做為賀禮後,便陪著眾人說笑一陣,吃過飯後才告辭離去。
傍晚了。
盧雲放了學,他一家門便朝盧縈說道:“姐,今天好奇怪,有一個叫王尚的送了一冊書給我,可看到我後,他便瞪著我半晌不做聲,連我的名字都問了好幾遍呢。對了,他還問了我家裡有什麼人。”
王尚?
盧縈轉頭看去,“送的什麼書?”
“是司馬遷的《史記》。我家沒有的。”司馬遷的《史記》?那本書字數足有五十多萬字,在古往今來的著作中,是出了名的大部頭。在這個紙張無比珍貴的時代,史記這份禮物十分貴重。
有所謂要做帝王將相從學史開始,史書中,含蘊著千百年人智者的精華,最能讓人明智,也最能讓人圓潤通達,由古而知今。一直以來,盧縈都夢想著能看到這本書,沒有想到,得到它的那一天這麼快。
“這禮物太貴重了,你休沐之日我們一起登門拜訪。恩,把書還回給他……”盧縈想了想,向迷惑不解的盧雲解釋道:“我有幾次穿男裝出門,報的便是你的名字。”
盧雲明白了。他抬頭瞪著姐姐,好一會突然笑道:“姐,他是不是喜歡你?”
盧縈搖頭,每次她與那姓王的見面,都是男子裝扮,他便是喜歡,也是喜歡男子時的她。
忖到這裡,盧縈自己也是一怔。
不過在還書之前,她得把這本書抄下來。
打定了主意,又想到自家新得了四百兩金,家境已極為寬裕,盧縈便馬上忙活起來。她出門買了一些蠟燭,回家對盧雲說道:“我們晚點睡,一起把這本書抄下。”
盧云自是應承。
抄到半夜,盧縈起得便有點晚。睜開眼時,弟弟已經上學去了。
洗漱,用過早餐後,盧縈又忙著抄寫起來。當她累得手膀酸痛時,已到了下午。
看著白灼灼地照在大地上的日頭,盧縈又轉頭看向那片牆頭。
慢慢的,她走到牆頭,伸手撫著粗糙冰冷的牆面,盧縈暗暗想道:他,應該還在路上吧?也不知是回了洛陽還是回了哪裡?
有一種思念,如這綿綿的春風,總是縈於心田。有時候,盧縈甚至覺得,當陰澈在時,她根本不曾如此在意他。她甚至覺得,她對他的思念,只是這春風太美,陽光太烈,桃花太艷罷了……
就在盧縈慢慢地把背抵著牆壁,低著頭靜靜地吹著春風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吱呀一聲,盧縈打開了院門。
站在外面的,還是黃嫂子,不過除了黃嫂子外,另有阿青和一個盧縈不怎麼見過的婦人。
三個婦人的腳前,放著一個大箱子。見盧縈看向自己,黃嫂子與另外一個婦人抬著那箱子,笑瞇瞇地說道:“阿縈,這是大房的齊嫂子。上午時你齊嫂子直說,想送些什麼東西給你,卻不知送什麼的好。我就說啊,阿縈與阿雲的衣裳,不是特別好,就是特別普通,要送,不如送一匹好一點的布料吧。”
看來,這箱子裡面裝的,便是一些布料了?
黃嫂子是個自來熟的人,她一邊說一邊笑,轉眼間便令得整個院落都熱鬧起來。
把箱子抬進房間後,那齊嫂子把箱蓋打開,裡面裝了一些綾羅,這此綾羅顏色有點舊,顯然是放久了點,不過質料都算是漢陽難得一見的一等,比起盧縈和盧雲現在常穿的,那是好上太多。
見到盧縈滿意,那齊嫂子憨厚地一笑,她走上前,徑自朝著盧縈福了福,恭敬地說道:“表姑子,這一禮,是我家二姑子要我向你行禮的。”
二表姐?
這麼看來,這一箱布料是二表姐的謝禮了?
齊嫂子咧著兩顆外暴的板牙傻笑了一會,又道:“這些布料,是當年二姑子的陪嫁之物。要不是大房這幾年沒落了,也不至於才給這麼一些謝禮。”語氣真誠無比。
盧縈微笑道:“這些夠多了。”她轉過身,“我去燒點水。”
“別別,表姑子,讓我來,讓我來。”齊嫂子連忙接過盧縈手中的火鉗,在灶頭忙活起來。她一邊忙一邊說道:“不瞞表姑子,二姑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對我來說,便是親人一樣。這一次,她甚至想到了死。不過有了表姑子的良策,二姑子就可以好好活著了。”
她動作麻利地把火點起,又舀了點水放到火上,徑自說道:“就在正午時,二姑子的家門口來了一個道長,他合了幾位小郎君的八字後,說三郎的親父當混混兒時曾經誤殺過一個客商,那客商的魂魄附在三郎身上,所以導致三郎魂靈不安,自幼多病。我出來時,那個家正鬧著呢,那賤婦和她的兒子已被姑爺趕出去了。”
轉過頭,齊嫂子感激中帶著敬畏地看著盧縈,“表姑子,你這是活命之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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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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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29:51
第七十九章見面
盧縈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昨天盧縈出的主意,別人或許不知,平府幾個當家人還有黃嫂子和阿青那是知道的。
因此,站在一側的阿青和黃嫂子,一直神色複雜地看著盧縈。
那計策陰狠可行,最重要的是,它是盧縈信口道出的!
這個她們一直同情憐憫,從來不放在眼中的小姑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得不說,昨天的盧縈,著實唬住了平府眾人。因此阿青和黃嫂子看向盧縈的眼神中,甚至增添了一絲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畏懼。
盧縈看到了她們眼中的畏懼。
對於她們知道畏懼,她很滿意。她不是那些一心想在眾人心中留在好印象的小姑子,甚至嫁不嫁人都無所謂。所以,適當的讓人畏懼,是不被人任意欺凌的前提。
——這世間,從來容易欺善怕惡。有幾個善良寬厚的人會不吃虧?往往那些不被人欺者,總有那麼一次兩次的狠毒表現。
送走阿青和黃嫂子後,盧縈特意趕到市集,拿著齊嫂子給的布料,同自己和盧雲各做了兩套春裳。
今天盧雲回來得有點早,他雙頰紅樸樸的,鼻尖上還冒著汗。蹭到姐姐身邊,盧雲說道:“姐,今天先生說,”他故意停了下來。
盧縈迴過頭,忍著笑意期待地看著他,“他說了什麼?”
盧雲每根頭髮絲都透著歡喜得意,“先生說我是個有天賦的,他說,他要薦我到黃公黃文賢先生那裡就讀。”
黃公黃文賢?
這個人盧縈聽過,他的名聲雖然不及死去的邱公,在成都一地,也是出了名的大儒。能成為他的入室弟子,弟弟大有成為秀才地指望!
一時之間,盧縈真激動起來。她喜悅地問道:“真的?”
“真的!”
盧縈倒吸了一口氣,她喃喃說道:“父親知道了,一定也會歡喜。”她那父親,在她的記憶中,從來沒有什麼事能夠讓他動容,不過她想,阿雲這件事一定能讓他歡喜。
抿著唇,盧縈低聲道:“阿雲,我們就去把這件大喜事在父親的牌位面前稟報一二。”
“恩。”盧雲也有點激動。
姐弟倆給父母上過香後,盧縈轉頭問道:“這樣一來,我得著手準備前往成都的事了。”黃公在成都,成了他的入室弟子,弟弟肯定要在成都住上幾年。弟弟去了,她自然也要跟著。原本盧縈還以為,會跟著那貴人一道去成都,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好事。
尋思一會,盧縈又道:“幸好剛得了四百金,應該可以在成都購置一間小院子。”如果不夠,那就把現在這間院子賣了。
盧縈在這裡盤算,盧雲已洗過臉認認真真地誦讀起來。
聽著弟弟朗朗地讀書聲,盧縈歡喜地想道:也許有一天,弟弟真能出息,到得那時,我一定很快活。
有了去成都地打算後,一切都迫在眉睫。五十來萬的史記要抄完,少說也有二個月,而時間已不等人了。
想了想,盧縈還是放下抄寫地想法,一門心思地閱讀起來。她現在記憶力極好,理解力更是出眾,她想,如果能把這本書裝進腦子裡也不錯。
如此幾天,盧縈沒日沒夜地讀書時,平氏偶爾會過個二三天,便派阿青和黃嫂子,齊嫂子來她這裡一趟。而每一次來,她們都會帶一些禮物,到了現在,盧縈收到的上等布料,已經四五匹了,至於各種米糧肉食,更是天天吃還剩下不少。
這種小情小意地走動,頻繁地施恩,顯然效果奇好。現在盧縈不但與她們有說有笑,過個幾天便會主動去平府一趟。
她的這種態度,讓平府之人很放心,一時之間,她與平府完全恢復了一家人的客客氣氣,熱熱鬧鬧。與此同時,平府中發生的大事小事,盧縈也在與這些人的閒聊中知道了十之八九。
這些閒聊,在平常人聽來,或許只是一些隻字片語的是非。可到了盧縈耳中,她從中得到的東西,甚至比一般的平府主子知道的還多。
而這些隱密和是非,正是盧縈想要知道的。她現在是不想對付平府,不過如果需要對付時,現在聽到的這些,便能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這一天,日夜誦讀,自覺記得差不多的盧縈,揣上史記,便讓弟弟約好了王尚。
姐弟倆與王尚見面的地方是漢陽的一處酒家中。
這是漢陽最好的酒家,兩層木製小樓,樓上有獨立房間。
盧縈來時,戴上了紗帽。新制的春裳穿在她身上,隨著她的走動而飄蕩著,有一種別樣的青春氣息。
一上樓梯,戴著紗帽的盧縈,便透過帽沿看到了那個站在廂房門口,神色複雜地向她盯來的王尚。
與陰澈一樣,十六七歲的王尚,身材頎長,面容中,帶著富貴子弟嬌養出的白皙乾淨。
此時,這個端秀白皙的少年,一直在看著盧縈走近。
朝姐姐看了一眼後,盧雲快步上前,喚道:“王兄。”
王尚沖他微微一笑,低聲說道:“阿雲,這是你姐姐?”
“恩,這就是我姐姐。姐姐說,你送的禮物太過貴重,她要親自道謝。”
盧雲的聲音清脆歡樂,王尚卻有點心不在焉,他時不時地看向盧縈。
這時,盧縈也來到了他身前,朝著王尚福了福後,盧縈清冷地喚道:“王家郎君。”
“是阿縈啊?請進,請進。”
王尚顯然不想被盧縈二三句話打發了,他連忙拉開廂房的門,恭請姐弟倆入內。廂房中的几上,酒肉飄香,鼎中燒得滾熱的湯正在冒著蒸氣。
這麼明顯地示好,姐弟倆自是不能拂了他的心意。盧縈跟在盧雲身後入了廂房,在房門關上時,她摘下了紗帽。
王尚一直在註意她,見她摘下紗帽,他目光一陣發怔。
不過轉眼,王尚便垂下雙眸,他走到對面坐下,溫和地說道:“阿縈,阿雲,坐吧。”
給姐弟倆斟好酒,他低著聲音,苦笑著說道:“阿澈那廝,倒是瞞得我們好苦!”
他這話,明是說陰澈,卻也是在說盧縈了。
盧縈垂眸,她清聲說道:“情不得已,王兄勿罪。”
聽著她清冷疏離的語氣,看著她女裝的面容,王尚不由想到男裝時的盧縈,他垂下眸,掩住眸中的失落。好一會,他才舉起酒斟一飲而盡,“這事怪不得阿縈,是我們眼拙。”
盧縈這次來見王尚,一是表示感謝,二,也是親口向他說一聲抱歉。畢竟,寥寥的幾次相遇中,王尚對她很親暱,那架式完全是把她當成了朋友。
想了想後,盧縈抬起烏黑的眸子看著王尚,清聲說道:“不管怎麼樣,是阿縈欺瞞在先。”頓了頓,她說道:“還請兄台萬勿見怪。”
她接連兩次請罪,王尚再說見怪便顯得心胸狹小了,當下他苦笑了一下。
正當王尚舉起酒斟時,靠近窗子的盧雲突然歡叫道:“咦,那不是田小七嗎?他怎麼在這裡?”轉過頭,盧雲對著姐姐說道:“姐,這小子我早就想逮住他了,我出去一下下。”說罷,他又朝王尚說了一句,也不等盧縈迴答,轉身便衝了出去。
一下子,廂房中便只剩有盧縈與王尚了。
這個臭小子,把他們孤男寡女丟在一間房裡。
盧縈慢慢嘀咕了一句。
正在這時,王尚低著聲音說道:“阿縈,我真的沒有想到,我一直以為你是阿雲。我……”他想起那個一襲紅袍,美得清冷疏離的少年郎,不知怎地,突然很想喝酒。
事實上,自從知道盧縈就是那個盧雲後,他已醉了幾回。
暗中嘆息半晌後,王尚抬頭看著盧縈,唇角泛出的笑容有點苦澀,“原來你就是他,怪不得以那個人的身份,都對你另眼相看。”
聽出他語氣中的失落,雖然有點想不通他的失落由何而來,盧縈還是低聲說道:“抱歉。”
這兩字剛剛出來,陡然的,盧縈聽到外面傳來一個少女帶著怒氣地叫聲,“你胡說!我就知道他在這裡!”
幾乎是這個叫聲一出,王尚臉色便是一變。而與此同時,蹬蹬蹬,一陣腳步聲衝到了近前。
聽到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盧縈也是臉色一變。她馬上拿過紗帽戴在臉上,看向王尚的目光中都帶有警惕。
……她不過才與這王尚見面,怎麼這麼快就有人找上門來了?莫非,這是什麼人對她設的局?
雖然想不通有什麼人要為難自己,盧縈還是有點氣惱。
就在這時,只聽得房門砰地一聲被人踹開,只見一個華服少女帶著兩個護衛衝了進來!
那少女一沖進來,便直直地瞪向盧縈。對上她戴著紗帽的模樣,少女冷笑道:“怎麼,敢做就不敢當了?”
說罷,她沖向盧縈便要掀開她的帽子。
不等她動手,盧縈已自己摘下了紗帽。
一對上盧縈的面容,少女氣是眼圈一紅,她跺了幾下腳,騰地轉頭對著王尚,恨聲說道:“姓王的,你三番兩次逃婚退婚,你害得我成了整個成都的笑柄,便是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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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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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30:25
第八十章路遇
這少女雖衣著華貴,看那神態動作,分明是個嬌縱糊塗得有點分不清場合的。
在這樣的地方,說這樣的話,她還提得聲音很響,引得樓梯間冒出了好幾個腦袋,而原本喧嘩的樓下,更是安靜了些。
她就不怕這麼一鬧,自己以後名聲敗壞受人嘲笑麼?不過話說回來,王莽亂漢之前,女子地位一直很高,做事也頗有點任性。特別是蜀地漢陽這等離中原頗遠的地方更是如此。此番經過二十幾年戰亂,更是少了教化。如王莽亂漢前,那個著名的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就都是成都人。卓文君以大富商之女,與司馬相如私奔後,還拋頭露面當坊賣酒的。
在盧縈暗暗尋思時,那少女顯得更是恨極,她一眼瞟到一臉平靜的盧縈,不由氣從中來。
紅著臉,那少女朝著盧縈衝出。
看到她沖向盧縈,王尚臉色一變,他猛然站 起,急喝道:“阿緹,你想幹什麼?”
他這裡才喝叫出聲,已然衝到盧縈身前的少女已是右手一甩,一個巴掌便扇向盧縈的臉。一掌揮出時,少女尖聲叫道:“你這個不要臉的……”
她話還沒有說完,揮出的巴掌已被盧縈牢牢扣住。盧縈雖然也是弱質女流,可她常年做家務,不管是體力還是敏捷性,都遠強於這個嬌生慣養的少女。
伸手扣住少女的手腕,盧縈站了起來。
少女被制,不由掙紮起來,她漲紅著臉尖叫道:“賤人,放開我!”
盧縈依然扣緊她的手腕。她走到少女的身側時,少女尖叫一聲,右腳一伸朝她踢來!
盧縈輕輕巧巧地一側,便避了開來,然後,她把少女的手臂一轉一扳,令得她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倒後,盧縈扣著她的雙腕站到了她身後。
雖是一襲女裝,反扣著少女手臂站在她身後的盧縈,那姿態卻清冷平靜得簡直就是個男扮女裝的少年郎。低著頭,盧縈盯著阿緹冷冷說道:“阿緹,你有沒有想過,經你這麼一鬧,你的隱私會人人皆知,以後你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有人笑話你,說你不得未來夫婿的歡心,說你潑辣不知禮數,怪不得沒人要?”
盧縈的聲音清冷如泉,很有穿透力,那少女正一邊掙扎一邊尖叫著,被她這麼一說,頓時動作一僵。
見少女聽懂了,盧縈冷笑一聲,她放開少女的手,走到一側拿起紗帽戴上。
然後,她從懷中掏出那本史記,朝著王尚低聲說道“王家郎君,這書太貴重了,舍弟不能收。”
把書推到王尚幾前,盧縈走到少女身側,歪了歪頭,盧縈一雙烏黑清澈的眸子看著她,認真地說道:“阿緹,以後不要這麼急躁了。實際上,你家王郎是第一次與我這個姑子相見。”姑子打扮的她,確實是第一次與王尚打照面,因此盧縈這話一點也不假。
見盧縈說得誠摯,那雙目光自始至終都透著清澈,這般沉穩中的勸誡,讓任性急躁的少女不由自主的氣勢大洩。
她喃喃說道:“我,我是聽人說的。”
盧縈“哦”了一聲,溫柔地說道:“阿緹,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懷疑那人不懷好意。”
沉穩溫柔,頗有大姐風度的盧縈,對於阿緹這樣任性衝動,沒什麼心眼的少女來說,還是很容易產生好感的。她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她也不是故意找的我,是我路過時,聽到她在跟人家說,盧氏阿縈是個輕浮的,朝秦暮楚的賤婦,你看她又勾上了那個王氏尚郎了!”
看來是自己不小心被人留了神了。
盧縈溫柔問道:“那說閒話的人是誰?”
阿緹搖頭,“我不認識,是一個二十五六的婦人,她一直在說你壞話。”
盧縈蹙起了眉,她又問了幾句話,終於確定,這阿緹還真不是被人故意引來的,一切只是她自己運氣不佳而已。
探明了一切,盧縈湊近少女,溫柔地說道:“阿緹,其實你很好的,以後不要這麼急躁,也不要跟你家王郎這麼緊就更好了。”
說罷,她回過頭來朝著王尚福了福,道:“王家郎君,阿縈告退了。”
目送著盧縈施施然離開的身影,看著她在自己面前也好,在阿緹面前也好,那冷漠從容地應對,王尚一直抿著唇,他深邃的眸子閃爍著,一直沒有說話。
盧縈出了酒家,沒有看到盧雲後,料想他這麼大的人也丟不了,便轉身向回走去。
盧縈剛剛走過一條巷子,突然間,一輛馬車直向她橫衝而來。在盧縈一個急剎後,馬車驟然停下,車簾掀開,一個磁沉的聲音傳來,“上來!”
是那貴人的聲音!
盧縈騰地抬起頭來。
她瞟了一下四周,見不少人偷偷向這裡望來,不由頭痛地想道:這下好了,明天不知又被說成什麼樣了。
雖然暗惱,她卻不敢在這大庭廣眾當中與貴人多作爭持。當下她乾脆利落地跳上了馬車。
馬車外面看起來普通,裡面卻佈置得舒服之極。黑色的絨布鋪在地上,盧縈的腳一踩,便是一個大大的泥印。
貴人身後的兩個美婢,同時低頭看向黑色絨布上那個泥印,盧縈,也是低頭看向自己的足。
看了一眼後,她伸出腳,慢慢地印下去,再印了一個清楚的泥印兒後。
兩婢同時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來。她們看著盧縈,等著這個出身卑微,一身臟濕的鄉下姑子,在這個與她的身份格格不入的高貴之所,露出附合她身份的那種自形慚穢,戰戰兢兢。
盧縈沒有戰戰兢兢,她蹙了蹙眉後,把另外一隻足也在黑色絨布上蹭了蹭,直到把兩個鞋子蹭乾淨了,她才走到貴人的對面,施施然跪坐好。
——這般跪坐,鞋履上的泥土很容易弄髒衣裳,若是去了別家府第,一般都要換鞋,這裡沒有鞋子給她換,盧縈當然是以自身潔淨為主。
兩個美婢一直瞪大眼,一直盯著她的每一個舉動。事實上,如果換了別家的貴人,這般行事原是應該,可換了盧縈這樣身份的姑子,她們就覺得刺眼起來。
因此,此刻她們看向盧縈的眼神中,多多少少有了厭惡。
就在這時,一直閉目養神的貴人突然冷冷地說道:“下去!”
三女一怔間,兩婢同時雙眼一亮,得意地向盧縈瞟來。
盧縈神色不動,她自顧自地提起酒斟,給自己的酒盅滿上。
貴人微微睜眼,這一睜眼,他那斜長上挑的眸子頓時流光瀲灩。再次閉上眼,那貴人淡淡地說道:“你們兩個,下去自己領罰。”
這話一出,兩婢臉色煞白如雪。她們同時跪倒在地,朝著貴人磕頭求道:“主公……”
“滾!”
這喝聲一出,兩婢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了。她們慌裡慌張地爬下馬車,當站到地面上時,害怕和惶惑,令得兩個長相十分美麗,氣質也似大戶人家的姑子的兩婢臉色灰敗,戰戰兢兢。
盧縈收回了目光。
從那兩婢地打扮神氣來看,她們原本也是在貴人身邊有點地位的。可這貴人只是一個“滾”字,便令她們如喪家之犬,也不知是害怕失瞭如今難得的地位和榮華,還是害怕別的懲罰?
慢慢抿了一口酒,盧縈想道:平氏千方百計,便是想自己成為她們中的一員啊……
正在盧縈胡思亂想時,貴人磁沉的聲音傳來,“去準備一下,下月初七前趕到成都。”
什麼?
盧縈騰地抬頭。
貴人卻是又閉目養起神來。陽光下,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那收斂了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來。
盧縈尋思一會後,點頭道:“好。”今天是初三,離初七還有一個月。而漢陽與成都離得近,路上的行程不會超過七天。
她站起來,朝著貴人福了福,低聲說道:“阿縈告退。”
聲音一落,她朝外面的馭夫喚道:“停一下。”
馬車應聲停下。
盧縈走下馬車時,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踩出的髒污足印,又看了貴人一眼,突然想道:他趕下那兩婢,是因為她們對我有不恭的表情麼?
實在是連馭夫也是她叫停就停,沒有絲毫猶豫詢問,令得她浮出了這感覺。
……盧縈不喜歡這種感覺,她是個慣於自律之人,對於權衡利弊,更是成了本能。對她來說,這貴人對她越看重,事情就會越麻煩。
盯著那輛漸漸遠去的馬車,盧縈目中精光閃動,暗暗想道:等到了成都,我一定要找到法子與他劃清界限。
盧縈迴家半個時辰後,盧雲也回來了。
看到低頭讀書的盧縈,盧雲蹭到她面前,低聲道:“姐。”叫了她一聲後,他把一本書放在盧縈面前。
這本書正是《史記》。
見盧縈蹙眉,盧雲搔了搔頭,也有點為難地說道:“姐,我也沒辦法,王家郎君他板起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把書朝我一塞也不說個話,我,我就有點氣虛了。”
盧縈抬頭看向他,問道:“你後來又見到了王家郎君?”
“恩。”盧雲點頭,“他一直在喝酒,喝了很多,我是他的護衛叫過去的。那人把我叫過去後,便把這書強塞到我手裡,他臉色很不好看。姐,你不知道,如果那時我說個“不”字,他肯定會讓人揍我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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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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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30:59
第八十一章圈子
盧縈尋思了一會,道:“這事以後再說。”
盧縈又想起了去成都的事,從那個貴人的語氣看來,似乎不是要她與他一起走,而是要他們自行去成都了。
不過現在弟弟的拜師之事還沒有確信,此事過兩天再想不遲。
才過了一天,盧縈又接到了平府的邀請。
這事在盧縈的意料當中,畢竟,她又與那貴人打了個照面。
這地方小便是這樣,隨便一件什麼事,都有可能落入哪個有心人的眼中,然後便傳得到處都是。
想了想,盧縈拒絕了平府的邀請,她想,她得讓平府的人知道,她盧縈,不是他們能夠隨喊隨到的人。
對於平府這樣的家族,盧縈早就知道,太親近了,她們會輕鄙你,會不把你當一回事,太遠了,她們又容易有小動作。適當的疏淡再加上一定的警告,是很有必要的。
讓盧縈沒有想到的是,平府的人剛走,又有一輛馬車停在巷子裡,前來找她的,卻是阿緹。
阿緹一進入盧縈的院子,便四下張望著,她轉了一圈後,撅著嘴說道:“阿縈,你家真小。”
盧縈一笑,沒有回答。
阿緹又圍著她轉了一圈,悶悶說道:“那些人都說你好看,可明明也就這樣。”
盧縈不理。
阿緹撐著下巴盯了盧縈一陣,又道:“阿縈,你說王郎為什麼不喜歡我?”
王尚為什麼不喜歡她?盧縈抬頭,她對上長相俏麗的阿緹,笑了笑後說道:“這事兒說不清,有所謂傾蓋如故白髮猶新,人和人之間的事,最是說不清。”
頓了頓,盧縈問道:“你家非要你嫁給他嗎?”。
阿緹搖頭,“才不是。”她眼圈一紅,聲音有點啞,“是我喜歡他,我從小就喜歡他。”
說到這裡,阿緹又道:“阿縈,你膽子真小。”
見盧縈詫異地看向自己,阿緹扁嘴朝她做了一個看不起你的表情,說道:“那天你跟我說,我那樣嚷嚷會有人說閒話。我在成都是也這樣嚷嚷,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人說閒話。”
盧縈聽了,不由一呆。尋思了一會,她問道:“阿緹,你家族是不是在成都很有勢力?”
“那是當然。”
盧縈恩了一聲,道:“我明白了。”
這陣子看史記,她從中明白一個道理。這世間,就是一個強權世道,從來規則的製定也罷,善惡的劃分也罷,都由強者說了算。只要阿緹的家族夠強,那麼她這個女兒在外面不管做什麼事,別人也不敢去說閒話,誰都不是蠢人,得罪不起的人,從來沒有人會去輕易得罪。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被規則束縛最多的,通常是一些不上不下的家族和地方,最上面的那些人,規則是為他們定的,他們可以遊戲規則。最下面的那些庶民,他們不懂規則,也容易做出踐踏規則的事來。
阿緹是個不安份的人,她在這小小的院子裡轉了兩圈,又撐著下巴把盧縈打量了幾遍後,手一伸,扣著她的手腕說道:“阿縈,我們去玩罷。”
“去哪?”
阿緹眨巴著大眼,想了想後高興地說道:“我們去王府。”
見盧縈要拒絕,她大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認真地說道:“阿縈,其實你打扮好了,人是極好看的,一點也不像個鄉下姑子。我跟你說啊,王尚家裡很大,他的姐妹也很好玩,你多認識幾個沒壞處呢。還有你弟弟,他不是在讀書嗎?也要多走動走動才好啊。省得像上次那樣,王郎一句話也沒有說,你弟弟就嚇得不敢動了。”
這話打動了盧縈。
她的弟弟,這陣子雖然自信了一些,可幼時的貧寒,這麼多年的被人欺凌和鄙夷,還是讓他做人行事,透著幾分膽小。她想他出人頭地,在氣度行止方面,是得多加培養。
以前陰澈在時,盧雲還有個學習的榜樣,現在陰澈也走了,可這方面的學習還是不能丟啊。
見盧縈意動,阿緹搖著她的手臂說道:“好啦好啦,一起去嘛。王家姐姐妹妹們最有意思了。對了阿縈,我沒有跟你說過吧?明天王家有個宴會哦,今天啊,他們家裡來了很多貴人呢。”頓了頓,她加上一句,“我也是為了明天的宴會從成都趕來的。”
聽到這裡,盧縈點了點頭,笑道:“好吧。”
阿緹見她同意,一蹦而起,歡呼道:“那你馬上去準備。”
盧縈的準備很簡單,她穿了新制的一件淡紫色的春裳,把一頭烏黑的秀髮梳了個姑子髮髻,整個妝扮於素淨中透著幾分雅緻,便坐上了阿緹的馬車。
王府雖然是新搬來的,不過他們盤下了漢陽兩個大戶人家的院子,再把它打通修整。所以佔地極廣,不管是花木假山,都佈置得頗具匠心。
盧縈兩女剛從馬車中下來不久,便聽到一個少女高興地喚道:“阿緹!”
阿緹回過頭去,見到那個相貌端麗的少女,她高興地竄了過去,一把抱著對方便笑了起來。
兩女顯然是久沒有見面,這一在一起,便說個不停。因為好友來了,阿緹對盧縈都沒了什麼興趣,草草介紹了她一句後,又跟那少女快樂地聊了起來。
看著兩人走在自己前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少女,盧縈並沒有不自在。
她現在,很少有感覺到不自在的時候了。
微笑地行走在花園中,一路上落英繽紛,蜂飛蝶舞,直是美不勝收。
走著走著,盧縈聽到一個驚奇的,不敢置信地叫喚聲,“盧雲,不,盧縈?”
盧縈迴過頭去。
卻是五十步處的小湖旁,正走來六七個長袍大袖,衣著華貴的少年。那走在最前面的,正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的,正是王尚。而站在王尚旁邊,睜大眼睛驚奇地盯著她的,可不就是那個一直與王尚,陰澈走在一起的少年郎莫遠?
從衣著氣質來看,出現在這裡的少年郎,任哪一個都是非富既貴,這些少年聽到莫遠這麼一喚,同時朝盧縈看來。
盧縈對上莫遠驚異的目光後,微微垂眸,她朝著他盈盈一福,喚道:“見過莫家郎君。”又轉向王尚行禮道:“見過王家郎君。”
莫遠沒有回答,而是驚奇地叫道:“你,你真是女子?”
他大步走向盧縈,圍著她轉了一圈後,驚嘆道:“真讓人不敢置信。”
聽到這裡,一個圓臉少年奇道:“到底怎麼回事?這位姑子是誰?”
他問的是王尚,不過王尚一直抿著唇沒有回答,倒是莫遠馬上接口道:“她呀,她可狡猾著呢,前兩次一直扮成男子樣,我就說嘛,這漢陽城,哪裡有這般芝蘭玉樹般的美少年?原來是一個姑子假扮的。”頓了頓,他笑瞇瞇地說道: “阿縈還是著男裝更好看,阿尚,你說是不是?”
王尚面無表情地盯著盧縈,眸光深邃複雜,卻沒有回答莫遠的問話。
倒是一個長相身材高挑的少年走了出來,他圍著盧縈轉了一圈後,慢慢說道:“芝蘭玉樹?”吐出這四個字後,少年鄙夷地說道:“不過漢陽這種小地方的鄉下姑子,也配稱芝蘭玉樹?”他誇張地叫道:“阿尚,阿遠,你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啊?”
少年的語氣毫不客氣,而他的聲音一落,好幾個少年和姑子,都笑了起來。
這種哄笑中,有著對盧縈這種鄉下人的鄙薄不屑。
也是,芝蘭玉樹那是何等的形容詞,沒有一定的風度,沒有一定的氣量,沒有一定的才華和家世,沒有出眾的才情風貌,誰配擁有?
盧縈抬頭。
她靜靜地看向那出言不遜的少年,慢慢的,她冷漠的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來。
這時眾人還在哄笑,在一眾笑聲中,盧縈微微一笑後,點了點頭,清冷地說道:“風月為骨,白玉為膚,方稱得上芝蘭玉樹,憑這一點,我確實不是。”
說罷,她不再理會這些人,轉身便走。
盧縈的冷漠中,一直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在,這種自在和冷漠夾在一起,便是睥睨。
如今,她這麼一轉身,那優美的身姿,那灑脫地舉止,倒是把眾少年映襯得幼稚起來。一時之間,眾人有點笑不下去了。
就在一陣短暫的沉靜中,一個少年低聲說道:“你們不知道,這個小姑子可了不得,她可是那個住在怡園的人都另眼相待的。聽說那貴人對她頗為禮遇,連賞了她兩套用方空做成的裳服,她倒好,給回了三百兩金說什麼兩不相欠,那貴人竟是毫不介意就收下了。”
這話一出,四下安靜了。
這時,那少年轉過頭看向王尚,笑道:“阿尚,聽說陰澈那廝挺中意她的,還鬧過要跟她提親,對不對?”
這話一出,剛剛安靜下來的眾人同時一嘩。
任何一個階層,都會自成一個圈子。而這些少年少女所屬的圈子,在成都,甚至在洛陽都有一些影響力。這些少年,自小便見識過人,同時,也眼界甚高。
在他們眼中,盧縈這樣的鄉下姑子,便是長相最好,那也是玩物級別的,那是連提也不屑一提。可這麼不屑一提的姑子,竟然與那個貴人和陰澈兩人扯得上關係,這就不得不讓他們驚訝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1 11:31:31
第八十二章氣勢
一陣沉默後,也不知是誰哧笑了一句,“那又如何?那人也許今日看重她,說不定明日便又把她當成玩物了……不過一小小村姑,難道還真能與我等平起平坐,成了個人物不成?”
這聲音不大,可眾人還是聽得清。疏疏落落的樹葉,擋住了說話人的模樣。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聲音一落,四周的少年少女同時露出一抹笑容來。
這是心照不宣的笑容,很顯然,在這些人心目中,都是這樣認為的。
盧縈也知道,他們確實是這樣認為的。要在這個世間受人尊重,從來不是這些或者,也許的看重。而是真真正正的地位,真真正正的一呼百諾。
所以,她一門心思只想把弟弟登上青雲之路,只有那樣,才是真正的改變彼此的命運。
因著那不知名的人一句話,一時之間,看向盧縈的目光由先前的驚訝,又恢復成了蔑視。這是一種視若無睹的蔑視,甚至隱隱有姑子在說:“怎麼讓這種鄉巴佬踏入王府?”“離遠一點,看了讓我心煩。”
一句又一句,開始時還有所顧及,到了後面,已是肆無忌憚。
盧縈抬頭。
在她的視野中,已看不到阿緹的身影。而另一側,王尚和莫遠等少年,已聚在一起談詩論文起來。
而她所經行之處,無論姑子少年,還是婢僕傭從,都離得遠遠的,彷彿她的身上有什麼疫疾,靠近了便會傳染一樣。
暗暗嘆了一口氣,盧縈想道:今天的事處理不好,自己和弟弟,也許永遠都會成為一個笑話。
想到這裡,她提步走向湖邊。
湖邊桃紅柳綠,殘花凋落。
盧縈走近後,湖風吹在她的臉上,身上,令得她的墨發向後披拂著。
信步走到一叢竹子旁,盧縈伸手扯散自己的姑子髮髻,然後兩下三下,把它扎了一個少年發式。
她的身上,著的是姑子衣袍,頭髮卻是隨便挽上的少年發式,要是攤在別人身上,定當不倫不類,可在盧縈身上,怎麼看,怎麼都透著一種自在。
這樣的盧縈,會讓人無法想像她僅僅只是一個鄉下姑子,會讓人無法輕視於她。
把頭髮隨意擺弄幾下後,盧縈扯下一片竹葉,放在唇瓣間吹奏起來。
眾少年姑子正聚在一起談笑風生,陡然間,聽到湖邊角落處,飄來一陣悠揚的樂音。
這樂音很別緻,清冽中透著飄逸,纏綿中透著幾分灑脫,不似尋常絲竹,可樂音一出,卻讓人彷彿看到了長空萬里,皓月無邊,雪山千疊,這是一種他們平素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大自在,以及,俯視蒼生。
少年少女們府中樂師無數,有不少還是個中高手,可這一刻,他們還是聽呆了去。
不為別的,只為了這種嫻熟靈轉的樂音中,他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自在風流。
四下漸漸安靜了。
於安靜中,嘴裡含著竹葉的盧縈,悠然走出,她顯然桃花林中站了多時,墨發上,白玉般的臉頰上,嫣紅的桃瓣點點相印。
她披散著長發,露出那雪白修長的頸項,她一邊緩步而行,嘴裡還吹著世間難得一見的樂音,那偶爾瞟過眾人的眸光中,卻由衷地透著一種漠然。
這是一種真正的漠然,彷彿,眼前這個亦雌亦雄的少女,從來便不覺得,他們高她一等!
這是一種真正的自信,彷彿於她的內心深處,她就覺得自己會擁有他們擁有的一切,甚至,還會凌駕於他們之上。
這是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彷彿這個出自鄉村的小姑子,眼有山河,學富五車。
——此時長空真如雪!
竹葉清冽中,盧縈已施施然的從眾中中一穿而過,轉眼間,然後,她越過花園假山,走向了王府的側門所在。
看著她一步步遠離,王尚大步走到盧縈身後,他長長一揖,低聲道:“阿縈可是要回去?我送你一程吧。”
竹音慢慢止息。
盧縈迴過頭來,她看著王尚,一雙烏黑如寶石的眸子光芒閃動。慢條理斯地拿下那片竹葉,盧縈勾了勾唇,淡淡說道:“不必了。”
她朝著王尚,朝著眾人團團一揖,清冽地說道:“盧氏阿縈打擾各位了,告辭。”
說罷,她揚長而去。
目送著盧縈離開的身影,一陣低語中,一個姑子格格笑道:“這算什麼?學那東方朔的浮雲王侯麼?”
眾人沒有回她的話,東方朔,那也是傳說中成了神仙的人物,學他,那也要學得像。
倒是一個少年朝著莫遠說道:“怪不得你說她扮成少年,你們都看不出。這姑子,”他頓了頓後,點頭道:“好大的氣勢!”
這話中的,這個姑子,外表雖美,卻也不是世間難得的絕色,那樂音雖吹得新鮮,也不過是玩耍的玩意兒。她真正震住眾人的,卻是她那氣勢!聚在這裡的少年小姑,不過是靠著家族餘蔭享受富貴的人,還沒有真正成熟到,能夠無視這種對自身極度自信,相信自己可以操控一切的氣勢!
不一會,盧縈便出了王府大門。
不管她最後走得何等瀟灑,她等於是被眾人給逼出來的。回頭望著那高高的圍牆,盧縈抿著唇,暗暗想道:總有一天,我會不輸於你們。
其實,這感覺真是不好,說起來,她是阿緹叫過去的,而且那府裡面,王尚和莫遠也都是熟人,可在她被人排斥時,竟無一人替她說半句話。這種被人隔絕,被人孤立的感覺,簡直就是羞辱。
她想,她一定會強大起來。
尋思中,盧縈迴了家。
剛剛來到巷子外,她看到一輛驢車停在那裡,見到盧縈走來,黃嫂子的笑聲馬上從車中傳來,“阿縈!”一邊笑,她一邊爬下驢車來到盧縈身前。看著她不倫不類地打扮,黃嫂子笑道:“阿縈啊,聽說你去參加侍郎王府的聚會了?嘖嘖,我們的阿縈可真是有大福氣的人,那聚會連常府的人都沒有請呢。對了,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盧縈沒有回答,而是笑道:“嫂子找我有事?”
“是。”黃嫂子倒也爽快,她埋怨道:“上午來找你,你都不願,沒辦法,嫂子只好再跑一趟了。”頓了頓,黃嫂子說道:“阿縈,你三舅母要見你。”
“見我做什麼?”
盧縈提步便朝自家走去。
黃嫂子馬上跟上,她湊近盧縈,輕聲說道:“阿縈,你是被那些人趕出來了吧?”
盧縈停步。
黃嫂子仍然在自顧自地說道:“阿縈你去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就出來了,定然是呆不下去。阿縈啊,你現在可想明白了?這人就是這樣,你啥都沒有,憑什麼人家要看得起你?你沒有家族親人相幫,你就不算個什麼東西!現在,你應該知道你外祖家為什麼想讓你接近那貴人了吧?”
頓了頓,黃嫂子又道:“依嫂子看來,那貴人是真把你放在心上了啊。你跟了他,不說別的,一個名分是會有的。等有了那個名份,你看那些姑子郎君的,誰敢看輕你?”
拿眼瞅著面無表情的盧縈,黃嫂子又道:“你剛才在王府中,是受了羞辱吧?哎,那些人就這樣,昨天常府的一個嫡姑子過去了,都被氣得哭回了家。何況是阿縈你?”
這平氏的人,消息真是靈通。自己的一點小事,都被他們盯得緊緊的。只怕這巷子外面,有人專門負責盯著她吧?
走到自家門外,把門打開後,盧縈迴頭,她打斷嘰嘰喳喳的黃嫂子,直接問道:“我外祖母想我幹什麼?”
盧縈微微瞇眼,乾脆地說道:“我的性格,你們現在應該知道了。我不是隨人擺佈的那種人,你直說吧,平老夫人,或者,我那三舅母,她們又想出了什麼主意?”
這是什麼話?真是難聽!
黃嫂子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
不過她不敢發作,現在盧縈的性格,她們是領受了的,如今的平氏,還真不敢與她輕易翻臉。
愕了半晌,直等盧縈在房中忙活一陣,黃嫂子才咬了咬牙,走到盧縈身後說道:“表姑子,你三舅母的意思是,下次你見到了那個貴人,就代你六表姐向他美言幾句。”頓了頓,黃嫂子又道:“等你六表姐富貴了,不會忘記阿縈你的功勞的。”
這是平氏商量的結果,他們覺得,盧縈這姑子可能沒有父母教養的緣故,性格偏激,行事粗硬而且任性,實在不像是個能守住富貴的人。那貴人現在因為一時新鮮而對她另眼相看,總有一天,她的性子會耗盡那貴人的好感的。
所以,平氏要富貴,還真不能在盧縈的身上賭太多。想來想去,他們決定推出平氏最美的六姑子。六姑子的性格,溫婉大方得體,人又美麗善解人意,她如果成了貴人的塌上人,肯定能在他的後宅里站住腳的。
平氏打的原來是這個主意。
盧縈勾了勾唇,想道:倒是有長進了。
對她來說,平氏不是通過陰謀或逼迫讓她答應他們的要求,而是直接開口,這就是極大的長進。
因此,她想了想後,點頭道:“好。如今我見到貴人,氣氛合適,我會向他提起這事的。”
見黃嫂子喜笑顏開,盧縈嚴肅地說道:“不過你們應當清楚,那人身份貴重,什麼樣的美人沒有見過?六表姐雖生得好,他不一定看得上。因此,別抱太多指望。”
黃嫂子連連點頭,喜顛了地說道:“阿縈有這份心就好了。行,嫂子這就回去稟報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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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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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32:01
第八十三章同行
傍晚時,盧雲回來了。
他今天格外興奮,一沖到盧縈面前,便急急地說道:“姐,成了,成了!”
盧縈騰地轉頭,她看著他,低聲道:“你是說,你拜師的事,成了?”
“恩恩。”
盧縈雙眼瞬時晶亮無比,她點頭道:“好,那我們馬上準備前往成都。”
盧縈顯得十分興奮,她在院子裡踱了一圈後,喃喃說道:“我們手頭的金子,應該可以在成都購一間小房子。這樣的話,這間房子得留著,以後也是個退路。”
她側過頭看了看那間裝滿書簡的房屋,又道:“這些書,至少也得用六輛車才裝得盡。到時抵達成都,我們還得臨時再找房子……”
想到這裡,盧縈轉頭說道:“阿雲,黃公在華巔書院,不如我先行一步,在華巔書院旁找到房子等你?”頓了頓,她又道:“你的先生應該會與你同行吧?到時託他與你一道看管這些書簡,他應該會樂意。”
盧雲聽得一愣一愣的,他長這麼大,還沒有與盧縈分開過呢。特別是盧縈自受傷後,變得極為聰明堅強,他已習慣了一切有姐姐打點。現在突然聽到要與姐姐分開,到時得自己一人押著這麼多車書前往成都,便是有先生在側幫著看管,心中不免也升起一抹惶然。
盧縈把話說完,見到弟弟呆呆地看著自己,表情中十分不願,不由蹙了蹙眉,想道:我是不是護得太多了,使得弟弟不能像鷹一樣的飛翔?
事實上,別的窮人家的孩子,如果像盧雲這麼大了,可能已學會了獨擋一面。盧云有盧縈這個姐姐,一直不管多難,這個姐姐都把他的衣食住行包著,所以盧雲相比起同樣處境的同齡人,確實顯得稚嫩些。
尋思到這裡,盧縈道:“就這樣決定了。阿雲,我明天就去見過你家先生。”
說罷,盧縈走了出去。
這一次,她直接往了平府,找到黃嫂子後,盧縈沒有進入府中,而是就在外面說了幾句話。她說,她得了貴人的要求,得馬上前往成都,盧縈又說,自己答應平府的事不會忘記,等機會一到,她一定會盡快向貴人薦舉六表姐的。
說完這些後,盧縈轉身便走。她知道,平府中人聽到這個消息並不會焦急,因為成都也在平府的產業,他們想來,隨時可以來。
第二天,盧縈找到盧雲的先生,慎而重之地把六車書簡相託後,在那先生的欣然同意中,盧縈迴了家。
回到家,她便忙著整理家務。
當她把一切安排準備妥當,已是第四天。
給盧雲留下一些鐵錢,以及二十兩黃金後,盧縈帶著剩下的黃金,換上那襲銀色的男子袍裳,帶著幾個包袱,坐上了前往成都的驢車。
不過讓盧縈沒有想到的是,她的驢車剛剛出了成都,便看到了一支浩浩蕩盪,華麗無比的隊伍。遠遠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聽到那些人的談笑風生,再看到一輛輛的驢車牛車馬車,盧縈不由想道:還真是巧啊。
原來今天,便是阿緹等成都來客返回的日子!
戰亂剛平,現在便是大貴人家,馬匹也是不足的,因此這支由富貴子弟組成的隊伍中,夾有牛車和驢車。
不過這樣也好,她一個女子單獨上路,畢竟不怎麼安全。跟著這些人,應該不用擔心盜匪吧?
想到這裡,盧縈拉下車簾,閉目養起神來。
格支格支的車輪轉動聲中,眾少年姑子的笑聲越來越近了。
想到這一路同行,遲早會要打招呼,盧縈便掀開車簾,然後,她好整以暇坐在車內,拿起一本竹簡翻看起來。
這時刻,阿緹正纏著王尚,雙眼亮晶晶地說個不停。而一側的,騎著馬的莫遠則被同樣策馬而行的眾少年圍在中間。他說笑了一陣後,嘆道:“這一次你們也走得太匆忙了,幸好父親答應了讓我們把你們送到成都再回來。不然,真捨不得啊。”
另一個少年則笑道:“是啊,可真是捨不得。”
這時,一個高瘦的少年問道:“阿遠,聽說陰澈那人不近人情,可是當真?”轉眼他又說道:“陰氏在陛下眼前極為得力,要是早知道他在漢陽住了這麼久,我們早就過來了。”這人性子直,卻是把這攀附的話說得直接明白。
莫遠聽出了他話中的責備,他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不是我不願意說,實在是阿澈那性子,我們不敢太過違逆他啊。”
正這樣說著,他眼角瞟到一人,突然驚咦一聲,整個人從馬背上坐直了。
看到他回頭,眾人也跟著回過頭去。
這一下,連不遠處的王尚也注意到了,他也跟著回頭。
怔了一陣,莫遠叫道:“盧氏,阿縈?”
莫遠的聲音十分響亮,帶著幾分驚奇。
他這聲音一出,眾少年姑子同時回頭向盧縈看來。
馬車中,車簾大開的盧縈慢慢放下書簡,抬起頭來。
明明已是第二次看到她,這個時候,眾人還是眼前一亮,同時想道:果然如莫遠所說的那樣,這個姑子著男裝時,遠勝過穿女裝時。
只見簡陋的驢車中,一襲銀白色長袍的盧縈,烏髮高高束起。那清麗至極的面容,在那冷漠無波的眸光掩映下,散發出一種似雪似玉的瑩光。她的長袍穿得一絲不苟,使得她這個人,從裡到外都透露出一種疏淡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精緻,還有,睥睨!
有這樣氣質的人,真難想像她會攀龍附鳳。
眾少年一怔間,阿緹驚叫道:“阿縈,你是來送我們的嗎?”。
盧縈轉眸看向她,勾了勾唇,淡淡笑道:“不,我有事前往成都,得與各位一路同行了。”
坦坦蕩盪地說到這裡,盧縈見到有幾人譏誚的一笑,嘴一動便要諷刺她攀附他們,當下一雙烏黑如寶石的眸子靜靜地掃過眾人,清冷地說道:“諸君任我自行便可。”
說罷,她向後一仰,再次拿起了那本書簡翻看起來。
正好這時,一縷春風吹來,那春風拂過盧縈的車簾後,又拂起她額頭的一縷碎發,捲到了她長長的睫毛之上,然後,悄然垂落。
幾乎是陡然的,眾人同時想道:怪不得會說她如芝蘭玉樹了!
這世間,美貌勝過盧縈的男人和女人不知多少,可有她這氣質的卻是絕無僅有。這種疏離中透著自在,從容中透著冷漠的味道,一時之間,眾人倒是明白了,怪不得以陰澈的家世,竟想娶她為妻。
車隊在不疾不徐中向前駛去。
眾少年這時早把注意力從盧縈身上移開,聚在一起談笑起來。
不知不覺中,王尚策馬來到了盧縈的驢車旁。
他走到眾人注意不到的另外一側,神色複雜地打量著男裝的盧縈,王尚發現,自己那本來平靜的心,又有點砰砰跳了起來。
抿著唇,他暗暗想道:如果她不是姑子,那可多好?
至於她不是姑子他會怎樣,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還沒有想明白。
就在王尚胡思亂想之際,盧縈抬起頭來。
她瞟了王尚一眼,從一側拿起一個木盒。把木盒推到車窗旁,盧縈向後一倚,淡淡說道:“這盒子裡,裝的是郎君所贈的〈史記〉,實在是此書太過貴重,盧氏阿縈無功不敢受祿。”
王尚的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臉上,好一會,他才說道:“你可是怪我那日不曾替你說話?”
這話一出,盧縈轉頭。她眸光清澈地看著王尚,好一會,勾了勾唇淡淡笑道:“不,我不怪。”
在王尚詫異的目光中,盧縈靜靜地說道:“我從小就知道,世間一切,只能自己爭取,別人是指望不上的。因此,我不曾怪過你。”
這話,卻是比罵他還更讓他不舒服。
王尚抿緊唇,他也不知怎地,一對上男裝的盧縈,便思緒千端,隱隱中,他甚至對盧縈有點惱意,惱她不該明是女兒身,卻著男裝來誑自己。
想了想,他手臂一伸,把几上的那個木盒拿了過來,淡淡丟下一句,“隨便你。”說罷策馬離去。
轉眼間,夕陽西下,車隊要開始紮營了。
那些郎君姑子,每個人都帶了大量的護衛婢女,因此他們只是一聲令下,便有人忙碌起來。
盧縈沒有在外面行走過,也不做紮營的準備。她打算今晚睡在車上。
在她下來時,眾人已燃起的火堆,煮起了晚餐。
盧縈吃了幾口乾糧,便在這靠近樹林的山丘旁走動起來。
看著她一個姑子,卻自自在在的,真如一個男子一樣看來看去,好一些姑子都低頭哧笑起來。
盧縈聽到了她們的哧笑,她沒有理會,而是繼續行走著。一邊走,她一邊把眾人營帳的位置,馬車的停放,婢僕們說的話,還有他們的神態表情,樹林中的腳印,一一收入眼底。
圍著樹林走過後,盧縈走了出來。而這時,兩個姑子攔在她面前,咯咯笑道:“你叫阿縈吧?阿縈啊,你這般查來查去,可查到了什麼?”話一說完,她自己樂得笑彎了腰。
另一個姑子站在一側沒有說話,只是抿著嘴笑著。站在這姑子後面的婢子,則湊興著笑道:“盧姐姐這個樣子,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你是常年在外面行揮打仗的大將軍呢。”
她這話一出,又是一陣笑聲傳來。
在眾女的嘻笑中,盧縈微微抬眸,她的眸光瞟過聚在一起的眾僕人,在其中幾人的身上瞟了一眼後,又回頭看向那些載送東西的驢車。
目光掃過其中兩輛驢車,盧縈這才回過頭來。她微笑地看著幾女,點了點頭,說道:“幾位說得對,我是閒著無聊,走走罷了。”
說罷,她越過幾女,走向她的驢車。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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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32:33
第八十四章料中
幾女目送著盧縈修長挺拔的背影,同時輕哼一聲。
她們都看不過盧縈。
因為她們實在想不通,盧縈的自信和底氣從哪裡來。在她們想來,世間的貴族和庶民有天壤之別。而貴族之所以是貴族,那是從小耳濡目染,一衣一食的精養,奴僕成群的奉迎才養成的自信。而這盧氏女,竟是自信更勝過她們。
所以,她們實在想不明白。
她們自是不會明白,盧縈的自信來自於對世事萬事的通透,那是她受傷後便擁有的通透。從她醒來那一刻起,她便覺得這天地間的一事一物,都是那麼明明白白。她甚至覺得,很多事情,只要自己想,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成功。
這種發自內心深處的通透,自信,暢達,佛家稱做:醍醐灌頂。指被灌輸了智慧,使人徹底覺悟清醒。
不過此時,佛教還沒有在中原大地流行,得等過了幾百年後的南北朝時期,才會在一本叫做《敦煌變文集維摩詰經講經文》中說道:“令問維摩,聞名之如露入心,共語似醍醐灌頂。”
沒有理會身後不時傳來的哧笑聲,盧縈來到停放車輛的地方。
此刻,夕陽漸漸西下,淡淡的夜幕開始籠罩在天地間,天邊處,淡淡的明月升起,數顆星辰點綴其側。
仰頭吹了一會風,盧縈沒有上驢車,而是閑庭散步般,又圍著一眾車輛轉了一圈。
轉著轉著,一個少年僕從跑了過來,他朝著盧縈行了一禮後,喚道:“盧氏娘子,我家主人讓你過去坐坐。”他朝身後一指。
盧縈順著他的手勢看去,卻是那山丘上,眾少年少女已生起了火堆,各自按家族和親疏圍聚成堆。燃燒的火焰照在一張張青春的臉上,烹著肉湯的大鼎上散發著陣陣白氣。
盧縈恩了一點,點頭道:“多謝。”她提步走近。
遠遠看到盧縈走來,莫遠忍不住說道:“這盧氏娘子,長得真不錯。”說到這裡,他瞟向一側的王尚,忍不住湊了過去,低聲說道:“阿尚,白日里你湊在她的車旁說什麼了?怎麼回來後臉色一直不好。”
見王尚沉著臉,莫遠嘻皮笑臉地說道:“你莫以為大夥沒有看到,小心阿緹又要發作盧氏娘子。”頓了頓,他又奇道:“阿尚,這盧氏娘子人才再好,也不至於你和阿澈都陷下去了吧?你且說說,你是怎麼看她的?”
王尚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他。只是他的眼角,已投到越來越近的盧縈身上。
淡淡的月輝下,一襲銀白衣裳,姿容出眾的“美少年”,還是挺引人注目的。看著她越走越近,王尚舉起酒盅,仰頭一飲而盡。
就在好一些人等著盧縈過來,好一些人又準備發作於她時,走到離眾人只有二十步處的盧縈,身子一轉,順著一條小道步入了山丘下的平原處,順著那條小溪走動起來。
王尚皺了皺眉,朝身側的一個護衛喚道:“去告訴盧氏娘子,夜色已深,就別給我們惹麻煩了。”語氣十分不耐。
“是。”那護衛提步追上了盧縈。
看著兩人站在月光下說了幾句話後,自家護衛竟是跟著盧縈繼續向前,王尚先是雙眼一瞪,轉眼冷哼一聲,道:“真不像個姑子!”使喚起別人的人,還挺嫻熟的。
也只有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盧縈身上,這個時刻,莫遠等人已談笑風生起來。而離眾少年約有四十步遠的姑子們,也聚在一塊笑成了一團。美人們花枝招展的模樣,引得眾少年頻頻望去,哪裡還有心思理會盧縈?
盧縈圍著小溪走出二三百步後,回頭朝那僕人說道:“我們回吧?”
那護衛恩了一聲,說道:“這方向一眼可以看盡,哪有什麼眼睛發著綠光的野獸?姑子你確實是看錯了。”剛才,盧縈非要說她看到了一對發著幽幽綠光的眼睛,疑似是狼,這護衛壓根不信,不過盧縈十分美貌,她想看清楚,他也就樂意陪她一程。
盧縈尋思了一會,卻是說道:“可我就是不安。”她 抬起烏黑水潤的眸子看向那護衛,溫柔地說道:“成家大郎,如果我感覺到了什麼不對的事,可不可以找你?”
黑暗中,她一雙明亮的眼睛發著晶燦的光芒。
年方二十,還血氣方剛著的成家大郎端正的臉孔一紅,他不由自主地轉過頭,紅著臉“恩”了一聲,低聲承諾道:“姑子吩咐便是。”
“多謝大郎。”盧縈垂眸微笑。
這一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轉眼兩天過去了。
這是眾人上路後的第三天,按這個速度看來,最多再過五天,便可以進入成都城內。
又到了傍晚時。看著忙忙碌碌扎著營帳的婢僕們,連續踩了兩晚地盤的盧縈,今天倒是安份起來了。
見她不再四下走動,與阿緹交好的,那個叫蕭燕的姑子譏諷地說道:“喲,今兒怎麼安靜了?某個村姑怎麼不冒充大將軍察看地形了?”她從那天看到王尚悄悄湊近盧縈後,便一直窩著火,平時有事沒事,便有點喜歡針對盧縈。
蕭燕的聲音一出,另一個少女輕嗔道:“阿燕,別這樣說話。人家這是知道自己的本份,找著藉口不讓自己礙人眼罷了。”
這話一出,幾個格格笑聲傳來。
這時,阿緹卻在她們身後叫道:“咦,你們說什麼呀?別這樣說阿縈,她挺好的。”
聽到阿緹大大咧咧的話,先頭開口的兩女同時搖了一搖頭,蕭燕更是扯過阿緹,在她耳邊說起悄悄話來。
聽著眾女的嘲諷聲一句又一句地飄來,坐在一個火堆旁的盧縈面無表情。她用樹枝掏了掏火心,騰騰的焰火中,一雙烏黑如寶石的眸子,特別的熠熠生輝。
見她這般鎮定,眾女火氣更大。不知怎麼的,這盧氏女年齡也與她們差不多,可她們在她面前,就有一種自己比她小了一截,正被她容忍著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止是她們有,眾少年也經常能察覺到。
這不是讓人愉快的感覺,特別對於頤指氣使慣了的富貴子弟來說更是如此。
面對眾人的嘲諷嘻笑,盧縈眸子也不抬一下。只是在眾人一一熄去火堆,鑽入帳蓬中睡覺時,安靜地朝驢車中走去。
這幾晚,盧縈都是如此,也就沒有人特意留意於她。
夜,漸漸深了。
天空中,一輪彎月相照,地面上,螢火處處,一個個帳蓬外面的火堆中,焰光明暗不定。
在鼾聲漸起時,一隊黑衣人出現在月光下。
這隊黑衣人,約有四五十個。他們黑衣蒙面,除了一雙眼 睛在暗夜中發著光外,一個個人都如溶入黑夜一樣。
慢慢的,他們離帳蓬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而隨著他們走近,也不知是哪一人帶頭,只見他們隨手一抽,瞬時,一把把長劍從鞘中冒出,映射著月色,泛著冰冷的血光。
黑衣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漸漸的,他們一步步逼近了隸屬於護衛們的帳蓬。
車隊紮營,呈環形分佈,眾護衛守在外圍,僕人的帳蓬在中間,眾少年少女的帳蓬便處於最裡面。一共三圈,只要解決了最為強大的外圍護衛,剩下的人便是砧板上的肉,任殺任砍了。
這時刻,帳蓬中還是一陣寧靜祥和,鼾聲還在此起彼伏。
眾黑衣人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輕起輕放。
終於,他們離眾護衛的帳蓬只有二十步不到了。這時,黑衣人的首領手中的寒劍對著月光,挽了一個神秘的劍花。這劍花一出,眾黑衣人腳步一頓。
只見那黑衣人的首領又挽了幾個劍花後,手中長劍猛然向下一沉,然後,他迅速地竄向護衛們的帳蓬處。
他這一動,宛如虎狼,在他地帶領下,眾黑衣人的臉上,同時現出猙獰的寒光來——
就在這個時候,“叭——”的一聲瓦罐碎裂聲,在暗夜中陡然傳來!
眾黑衣人才衝出兩步,陡然聽到這聲音,不由齊刷刷一驚。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又是“ 嘩”的一聲,卻是那摔罐之人點起了火折。緊接著,那人隨手一甩,火折嘩地扔出,在空中飛出一個優美的弧線後,輕飄飄地落在地面上。
隨著那火折子落下,只聽得“嘩哧——”一陣劈劈啪啪的響起,轉眼間,一條火龍平空而起。那火龍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開來,不過一瞬,便堆起了漫天火焰,生生地隔在眾黑衣人和帳蓬之間。
原本還黑暗如漆的大地上,變得通紅一片。
“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回事?走水了?”
“快,快醒醒,出事了。”
“有刺客——”
一聲又一聲的嘶叫四面而來,轉眼間,眾護衛從帳蓬中衝出,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們,也衣冠不整地出現在帳蓬外。
一陣喧鬧之後,清醒了的眾人,齊刷刷轉過頭,他們看了一眼火龍的對面,那四五十個黑衣刺客後,又同時轉頭,看向百步處的樹林旁,那個長身玉立,銀裳如雪的美少年。
此刻,那美少年手中還拿著一把火折子,她的腿旁,更有四五個酒壇子。近二百雙目光都盯在她的身上,她卻依然是面無表情,那沖天而起的火焰,直映得她雙頰通紅,烏黑的眸子,更是亮得驚人。
在一陣驚愕中,最先回過神來的是護衛成家大郎,他大聲喝道:“那些人是盜匪,大夥快拿起兵器!”
成家大郎的喝叫聲,驚醒了眾護衛,他們急急轉頭去拿兵器時,眾姑子也衝了出來。在混亂中,王尚和莫遠同時朝站在樹林旁的美少年叫道:“阿縈,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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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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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33:04
第八十五章態度改變
與他們的詢問聲同時傳來的,還有那黑衣首領的厲喝聲,“你這少年竟敢壞我的大事?來人,殺了他!”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聲嘶力竭。
面對黑衣人的憤怒,眾少年少女的驚疑和擔憂,靜靜地站在樹林側,好整以暇地欣賞著這一幕的盧縈,卻沒有半點慌亂。
她瞟了一眼那幾個晃著長劍沖來的黑衣人,腳步也不提,只是淡淡說道:“何必白做功夫?”
黑衣人自是不理,眼看他們越衝越近,盧縈隨意地提起一個小酒壇,“砰”地一聲遠遠扔出。隨著這一扔,只聽得“嘩——”地一聲,酒液四散處,火焰蔓延而去!
險些衝入火焰中的三個黑衣人急急止步,饒是停得快速,那火焰還是差一點便燒到了他們身上。
眼見竟是奈何盧縈不得,那黑衣首領氣得哇哇大叫。
而這時,阿緹的叫聲傳來,“阿縈,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聲音剛起,莫遠也叫道:“阿縈,這是怎麼回事?”
到了這個時候,這些郎君姑子還分不清狀況?
盧縈迴頭一看,卻原來,阿緹等人還是膽子大的,不遠處,還有幾個姑子臉白如雪地軟癱在地,有一個少年還在尖叫不已。
是了,這些人都是富貴床上養出來的玩意兒,經不起風浪的。
見那些人還在等著她的回答,盧縈勾了勾唇,冷冷說道:“事情很簡單,這些人要麼是刺客,要麼是盜匪,他們想殺人越貨,不過被我發現了而已。”
見到成家大郎等護衛舉著刀劍沖了出來。盧縈聲音一提,叫道:“成兄,速速派一部份人看管車輛!”
她的叫聲清冽,再加上那火光中雍容淡定的模樣,自然而然成了眾人的主心骨。成家大郎馬上應了一聲,揮手命令一部份人沖向馬車。
而這時,因為酒液燃起的火焰漸漸熄滅,隔開護衛和盜匪的火龍再無威力。
也不知是誰先喝一聲,轉眼間,眾護衛和眾匪徒衝殺到了一塊。
看著廝殺成一團的兩伙人,盧縈悄步後退,轉眼間便消失在樹林中。
十數個郎君姑子,他們所帶的護衛少說也有百人,這些護衛個個衣甲精朗,武器精銳,再加上還有一些壯僕幫忙,這一戰,盜匪失了先機,再也不能突襲,只靠實力相拼的話,勝負沒有懸念。
眼看著黑衣人節節後退,原來瑟縮成一團的少年少女強撐著站起。
黑衣人開始潰散了。
這些烏合之眾,一旦看到大勢已去,便沒有拼死的勇氣。有了一個人撤退,轉眼間越波及了整群人。也不知是誰呼哨一聲,眾黑衣人急急地朝著樹林的方向遁逃而去。
他們一退,眾護衛也是窮寇勿追。看著成家大郎朝這裡跑來,長身玉立的盧縈,從黑暗中走來。
再次對上這張疏離冷漠的俊美面容,眾人的眼神中,再也沒有了半分輕視。
嘴張了張,王尚走到盧縈身後,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剛問出這句話,他便想到盧縈這幾天四處晃悠的行為。不由改口道:“你怎麼不早說?”
盧縈靜靜回頭,明滅不定的焰火中,她烏黑如寶石的眸子,清冽而毫無波瀾。對上眾少年詢問的眼神,盧縈勾了勾唇,回道:“我說了,你們也不會信。”
眾人一怔,正準備反駁,轉眼想到這幾日自己對她的冷言冷語,不由一噎。
這時,阿緹叫道:“阿縈,你這酒從哪裡來的?”
盧縈提車隊方向看了一眼,道:“那輛驢車中取來的。”她的話音一落,已圍了上來的成家大郎馬上接口道:“酒的事盧氏娘子跟我提過,這帳蓬外淋的這一圈酒,還是她要我做的。”入睡時,她非要這樣做,他還反對過呢。不過見她堅持,又願意承擔一切後果,他才幫的這個忙。卻沒在想到,正是這些酒替他們贏得了時間,救了他們的命。
成家大郎剛說到這裡,卻見盧縈使了一個眼色過來。
當下,成家大郎連忙跟盧縈走到一側。
在眾人的注目中,兩人低語了幾句後,成家大郎帶著十幾個護衛,突然如狼如虎地衝入婢僕群中。
只是一轉眼,他們已撲到了二個壯僕。把那二人掀翻在地後,成家大郎手中長劍一指,抵著他們的咽喉喝道:“好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不,不,這事與我無關。”“饒命,姑子救我!”
護衛們沒有理會他們的尖叫,他們反手一提,便把兩僕推入一個帳蓬拷問起來。
眼看著那兩個僕人被帶走,站在阿緹身側,不久前還對盧縈冷嘲熱諷的蕭燕呆了。好一會,她騰地轉頭瞪向盧縈,尖聲道:“你胡說,他們才不會是內賊!”聲音尖銳中透著淒惶,也不等盧縈理會,少女已抱著頭哽咽道:“他們不是,他們不會這樣對我,他們不是她的人……”
聽她這語氣,卻是知道誰要對付她了?
盧縈還沒有理會,阿緹等女已籌擁著那少女走向一側。這些富貴人家出來的子弟,對於自身的處境比一般人在意。既然這個少女已懷疑到了什麼人,她們不用人提醒,也會去問個清楚。
帳蓬中哭泣聲嘶喊聲不時傳來,而外面,王尚已挨近了盧縈。
他低頭看著盧縈,只覺得咽中發苦,好一會,王尚才說道:“阿縈,你真是姑子麼?”
這話問得稀奇。盧縈抬起頭來,這一抬頭,她對上了月光中,王尚那無比複雜,似有著傾慕,又似有著期翼的眼。
他在期待自己不是姑子?
盧縈盯了他一眼,勾唇道:“我是姑子。”
一句話落地,王尚眼神一黯。
這時,另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走了過來,他朝著盧縈深深一揖,感激地說道:“今日之事,多虧了盧氏娘子。這份情,汝南文慶記下了。”
盧縈等的 便是他這句話。
事實上,她一個婦人,出了這種風頭,雖然博得人一時尊敬,卻也會讓一些人心中對她畏懼。傳得遠了,說不定那話便會變得難聽。
這樣的話,如果她還想博個良緣的話,會成為阻礙。
不過盧縈博的從來不是良緣。
因此,在聽到這少年感激的話後,盧縈朝他福了福,清聲道:“不敢。”
只說不敢,卻沒有說不用還報,這次盧縈便與邱公刺殺案中相救各少年一樣,是準備讓他們欠她一個人情了。
自文慶上前說過感謝的話後,又有二個少年,四個姑子上前致謝。
盧縈大大方方地受了他們的禮。
接下來,定過神來的姑子們圍著盧縈,一一詢問起來。
受了驚嚇的眾人,這一夜幾乎沒有人睡著。第二天凌晨時,成家大郎等人已經審問出來了。
原來,還真是成都蕭氏出了內訌。那個與阿緹交好的姑子叫蕭燕,蕭燕是蕭氏大房的嫡長女,而那兩個派來對她動手的僕人,原本是照顧了她和她弟弟多年的忠僕,卻被她繼母收賣了。
那繼母的原意便是,找到合適的機會,便把蕭燕除去,然後嫁禍給山匪。
這蕭燕性格直爽仗義,與阿緹一向交好,也很得阿緹父母的喜歡。一直以來,蕭燕因為有阿緹這層關係,她在蕭府的地位牢不可破,甚至,那個小她三歲的親弟弟,也因為姐姐的緣故,在蕭府保住了他長房長子的地位。那繼母想要讓自己的兒子上位,最好的辦法便是除去蕭燕,她是想著沒有蕭燕這層關係,蕭府那個所謂的長房長子,便無人放在眼裡了。
只是那兩個蕭燕從來信任的忠僕,這一路上一直找不到機會,便悄悄與盜匪勾結了。他們盅惑眾少年多裝了些酒,只准備這裡把護衛們殺戮一淨後,那邊打破酒壇點燃驢車,驚動眾騎,令得眾人不能憑眾騎逃離。從而一網打盡,省得留有後患。
這事少年們一審清楚,頓時義憤填膺。聽著他們充滿恨意的議論 聲,盧縈暗暗想道:蕭氏那個繼母,看來是完了。只怕蕭燕的父親,這一次也討不了好。
因頭一晚大夥都沒有睡好,第二天直到接近中午才再次起程。
盧縈又坐上了驢車。
眾少年姑子的車駕,一律都是馬車,只有盧縈一輛驢車參雜其中。要是前幾日,他們還排斥她,還覺得她混在他們當中讓自己丟臉,這一日,卻是把她圍在了中間。
事後,眾少年細細想起,都是稱讚盧縈觀察仔細,感覺敏銳。至於她的狠辣什麼的,他們倒是沒有感覺。真正令得他們印象深刻的,倒是他們衝出帳蓬那一刻,盧縈那站在火龍旁,樹林前的俊美冷靜的風姿。
文慶朝盧縈的驢車看了一眼,耳尖一陣泛紅。不知不覺中,他的馬車加速,漸漸與盧縈的驢車並駕齊驅。
風吹著車簾,帶來一種濕濕的春天的味道。文慶側頭看向盧縈,對上她寧靜秀美淡泊的面孔,他突然覺得呼吸一窒。
就在這時,阿緹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文家郎君,你讓一讓,我要與阿縈說話兒。”
文慶眉頭一蹙,還沒有開口,阿緹已經扯著嗓子叫道:“阿縈,我發現我喜歡上你了。你在成都沒有親人,不如住在我家裡好不好?”
聽到阿緹毫無顧及地叫喊聲,盧縈笑了笑。她還沒有回話,另一個少女也嘰嘰喳喳地說道:“住我家吧住我家吧。我那個莊子剛剛弄好,還沒有去住呢。阿縈你就住到那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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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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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11:33:52
第八十六章陳氏
盧縈自是婉拒了兩個少女地提議,不過經此一事,她倒是與眾人親近了些許。
經此一事,眾少年少女心中不安起來,他們一再催促眾人,平素地打鬧聲都小了不少。
漢陽地方雖小,卻也是交通便利的所在,這條通往成都的官道,不時可以看到車隊和行人。前幾日,眾少年還頗有點自視甚高,看不起這些來來往往的商旅,經過這麼一嚇後,每逢有隊伍經過,便會派人前去問詢。
到得下午時,文慶的笑聲遠遠地傳來,“諸位諸位,我們有伴了!”他策馬而來,對著眾人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瞟向盧縈,朗聲道:“是這樣的,我剛才打聽到,我的一個遠房舅舅就這兩日從濟陽舉家搬往成都,按照路程估計,我們走快一點,便可以與他們遇上了。”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已經放飛了信鴿,從得到的消息來看,舅舅家的隊伍約有護衛二百餘人,這下便是那些殘餘的盜匪想來尋仇,也不怕了!”
他這話一出,眾少年少女同時歡呼起來。
文慶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看向盧縈。陽光下,盧縈的唇邊帶著淺笑,看到她高興,文慶泛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來。
“那我們走快點。”“前方三十里處有一個岔道,便是濟陽到成都必經之路。我們到那裡去等他們。”“對,我們去等他們。”
說笑聲中,眾騎加速。
三十里路,可近也不近,為了盡快匯合,眾人馬不停蹄地奔跑著。終於在下午時,來到了那條岔道處。
這時,眾人骨頭也顛得鬆了,便停下來一等人二休整。
盧縈任由馭夫趕著驢子去吃草,她自己則與阿緹,蕭燕幾女走到了一塊。
如此等了大半個時辰後,終於,在視野的盡頭,終於出現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那隊伍光是車輛便有五六十輛,綿延的隊伍激起的煙塵高高揚起。
看到他們,眾少年同時發出一聲歡呼。
這時,盧縈聽到一個聲音低而輕柔地喚道:“阿縈……”
盧縈轉頭,她對上文慶溫和的雙眼。這個文慶,也與王尚等人一樣,約莫十五六歲年紀,不過文秀特別高,比一般人都高,五官端正,長方的臉型,認真看人時,給人一種穩重可靠的感覺。
對上盧縈烏黑的眸子,文慶的表情有點不自在,不過饒是不自在,他還是專注地看著盧縈,低聲說道:“阿縈,那些盜匪,你不用再放在心上,我一回去,便會讓人來剿了他們。”不會留著他們來報復你。
少年壓低的聲音中透著信誓旦旦,盧縈不由抬頭。
四目相對,少年的眸光溫和而堅定。盧縈唇角彎了彎,低聲道:“多謝。”
兩個字一出,少年歡喜起來,他憨厚地說道:“這是應該的。”
就在這時,莫遠的聲音從一側傳來,“阿慶呢?阿慶,那些人快到了,我們迎上去吧。”
“好。”文慶策馬走出幾聲,朗聲道:“你們幾個跟我來。”說罷,他帶著莫遠等少年奔馳而去。
這時,阿緹突然湊近盧縈,格格笑道:“阿縈,你在看什麼?”
盧縈迴頭。
對上盧縈的目光,阿緹笑得十分促狹,她朝盧縈做了一個鬼臉,整個上半身都從自家的馬車中伸出來,一副恨不得把臉貼到盧縈臉上的架勢,嘻嘻笑道:“阿縈,那文家郎君好像中意你了哦。”
蕭燕也從阿緹的馬車中也探出頭來,她跟著笑道:“就是就是,阿縈啊,文慶這人還沒有訂親呢。”
盧縈勾了勾唇,淡淡說道:“門不當戶不對,說他做甚?”
兩女顯然沒有想到盧縈如此清楚,不由一怔。
這時,另一個少女低聲說道:“你們兩個別說笑了。阿縈她,可是入了那個人眼的。”
這句話一出,兩女更是一啞。
好一會,阿緹嘟著嘴道:“我不信這事。”她 轉向盧縈,認真地問道:“阿縈,那個人,他當真看中你了?”
盧縈對上三雙好奇的眼睛,扯了扯唇,“沒這回事。”
“沒這回事?我不信!”說這話的,還是阿緹。她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話前後茅盾,徑自瞪著盧縈,“阿縈,你在騙人!”
盧縈學著她的樣子回瞪著她,“那你到底是信還是不信?”
阿緹一呆,想了想後道:“我,我也不知道。”
幾女笑出聲來。
眾人說笑了一會,那支隊伍挾著滾滾煙塵越來越近。不一會,他們便出現在盧縈等人的視野中。
策馬走在最前面的,除了文慶,莫遠等人外,還有六個生面孔。那六人,分別是二個青年,二個少年和兩個少女。
盧縈只是瞟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站在左側的少女。
那少女,不但長得很美,還穿了一襲紅色的綺羅裳服。她肌膚又白又潤,在陽光下散發出珍珠般的光澤,這般策馬急馳,鼻尖上微微滲著汗,雙頰暈紅,使得整個人如畫一般的精緻美麗。
這少女之美,還在盧縈之上,是盧縈長到這麼大,見過最美的人了。
眾人正說笑得歡,陡然看到這麼一個極美的姑子,幾個少年都看傻了眼,而幾個姑子,則是目光游移中,也在暗中對那美人評頭品足。
不一會,文慶帶著眾人來到了隊伍裡。他朝著眾人介紹道:“這是我大表哥,陳其,這是我二表哥陳震,四表哥陳術,六表弟陳連。”然後他指著那極美的少女介紹道:“這是我表妹陳嫣。”頓了頓,他又指向另一個圓臉嬌俏的少女說道:“這位是鄭氏的小娘子。”
眾少年紛紛行禮回禮中,陳嫣一雙妙目轉到了盧縈身上。
事實上,不止是她,幾個陳氏子弟的目光,都時不時地瞟向盧縈。
現在的盧縈,依然是一身少年打扮。一襲月白色的袍服,襯得她整個人格外的玉秀。
盧縈長相出色,扮成男子時,更比女裝時還要出色三分。在場的少年都是富貴子弟,個個皮膚乾淨五官端正,可論起漂亮來,自是無人比得上盧縈的俊麗。
見表兄表妹的目光都盯向自己,文慶笑了笑,他指向盧縈,說道:“這位小娘子姓盧……”
一句話吐出,好幾個聲音同時叫道:“她是姑子? ”“怎麼可能?”語氣中,竟然頗有點失望。
居然讓他們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盧縈摸了摸鼻子,抬眸勾唇,“盧氏阿縈見過諸位郎君,見過陳家小娘子。”
終於,心直口快的陳述忍不住問道:“你姓盧?不知你的父親是?”
盧縈淡淡笑道:“先父已然故去。”
陳述一怔。
在知道盧縈不過是個姑子後,眾人注意力大減。不一會,她聽到一個聲音驚道:“我還以為她是哪一戶的名門閨秀呢。原來只是漢陽來的鄉巴佬啊?”緊接著,另一個失望的聲音傳來,“她那樣的身份,竟能與你們為伍?”
這兩個聲音傳出後,又是一陣嗡嗡聲傳來。
不一會功夫,兩支隊伍正式匯合。
陳氏舉家搬到成都,有很多關係都要重新建立。而阿緹王尚等人,背後都有一個龐大的,在成都極有影響力的家族。因此,在有心討好之下,陳氏子弟與眾少年少女,很快便打成了一團。
而有意無意中,與他們沒有共同背景和話題的盧縈,已被排除在外。
盧縈也不惱,她重新拿起一本竹簡翻看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只聽到一個極清脆動聽的聲音輕輕傳來,“聽說,你得到了他地看重?”
開口的,正是大美人陳嫣。
盧縈抬起頭來,她對上陳嫣水靈靈的眸子,又看了一眼站在陳嫣旁邊,身材高大把她的陽光都擋了大半的長相俊挺的護衛,垂眸說道:“不知姑子說的“他”是何人?”
陳嫣聞言,嘴唇一抿,這少女實在生得美,一顰一笑皆風情。不高興地蹙著眉抿著唇後,陳嫣說道:“你這人,明明知道還這樣說話。”
頓了頓,她板著臉問道:“他賞過你什麼?可有承諾過給你名份?”說這話時,她雙眼不停地打量著盧縈,那姿勢,直是恨不得把她的頭髮絲都看透。盯著盯著,少女的目光露出一抹鄙夷,盧縈聽她低低說道:“聽說你父母早死了,你就是個連家族都沒有的破落戶?我才不信以他的尊貴,會中意你這種人。”
盧縈慢慢合上書簡,頭也不抬地淡淡說道:“這等事,姑子如果感興趣的話,不妨直接詢問他本人。”說罷,盧縈刷地拉下車簾,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困了,姑子請便。”“嘩——”地一聲,車簾晃蕩著,隔開了陳嫣盯向盧縈的目光。
見盧縈絲毫不給面子,陳嫣美麗的臉孔漲得通紅,就在這時,文慶策馬過來,在後面喚道:“阿嫣?你在這里幹什麼?”
聽到他的聲音,陳嫣騰地轉頭,她看著文慶眼圈一紅,泫然欲泣地喚道:“慶哥哥……”
她又是委屈又是讓人垂憐地瞅著文慶,待得文慶看來時,她轉頭瞟了一眼盧縈的驢車,哽咽道:“慶哥哥,這人是什麼人,怎麼在你們的隊伍裡?”
她低下頭吸了吸鼻子,見陳慶靠近,便抬起眼睛,讓自己波光蕩漾的眸光從長長的睫毛下透射而來,極可憐可愛地瞅著他說道:“阿嫣不喜歡她,可不可以請她離開?”
天空漸漸轉暗,馬上就要入夜了。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把一個長相出色的人強行驅離隊伍,是很容易遇到危險的。
盧縈拉開了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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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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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23:33:55
第八十七章動不得
讓盧縈離開?
文慶眉頭一皺,他耐下性子正要開口勸說。只聽得馬車中傳來盧縈的低笑聲,“陳氏娘子,你這樣可不好哦。”
眾人回頭,簡陋的驢車中,“美少年”盧縈的笑容有點捉狹也有點冷,只聽她清清冷冷地笑道:“陳氏娘子,你特意跑來問,那貴人到底許了我什麼……明明知道我與那貴人有關連,怎麼還能讓你表兄把我驅趕出去呢?你就不怕你的表兄會因此得罪那位貴人?害了家族絕了前途?陳氏娘子,做人可沒有這個做法!”
這話恁地尖銳!
如果盧縈沒有點醒,文慶都不曾發現,自家表妹那麼可憐可愛地一眼,那般溫溫柔柔的一說,其中竟是含著惡毒心腸!
他不敢置信地瞪向陳嫣,而陳嫣一張美麗的臉漲得通紅,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著轉。
自小到大,她用這一招都是無往而不利,往往利用了別人,那被利用的人倒盡了霉頭還一無所覺,有時她眼淚這麼一灑,很多人還心甘情願被她繼續利用下去。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伎倆,會有被人一眼看穿的一天!
更重要的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那個看穿她伎倆的人,竟然不顧她的家世地位,直白白地揭了開來,一點也不含蓄,一點也不怕與她撕破臉!
“阿嫣!”就在這時,那護衛心疼地擋在陳嫣的身前,轉過頭朝著盧縈瞪來,手則按上腰間的劍柄,恨聲喝道:“你這婦人怎麼說話的?阿嫣心思單純,你如此編排於她,小心某取了你的性命去!”
這話一出,陳嫣的眼圈更紅了,她楚楚可憐地垂著頭,時不時地抽嗒幾下。
看到陳嫣如此,那護衛正是對盧縈怒目而視。
陳嫣本來就是眾人注目的中心,她這一哭,那護衛這麼一喝一威脅,頓時嗖嗖嗖,幾十雙目光同時向這邊看來。
阿緹等人連忙靠近,王尚更是直接向文慶詢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文慶還沒有回答,那護衛已冷森森地喝道:“這人編排阿嫣!”
他這麼一喝,眾人同時看向盧縈。而那些陳氏的護衛,更是團團圍了上來。
看到這種情況,盧縈不由一笑,只見她聲音一提,懶洋洋地說道:“我有沒有編排你家姑子,其實很容易弄清。文家郎君,你可以去問問看,剛才大夥私下里議論我的身份,談到我與那個貴人的關係時,陳氏阿嫣有沒有在一側,有沒有聽明白。”
盧縈的話一出,阿緹馬上叫道:“這個我可以作證,剛才我們說這事時,她聽得可認真呢,還挺不高興的,怎麼啦,阿縈?”
盧縈淡淡說道:“沒,這位陳氏姑子剛才在問文家郎君我是什麼人,說她不喜歡我,還要他把我趕出去。”
嗡嗡聲大作。
眾人看了一眼懶洋洋的盧縈,又看了一眼臉色不好的文慶,又看了一眼泫然欲泣,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傷害一樣的陳嫣,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盧縈的話不多,可句句中的。如果這個陳嫣明明聽到盧縈與那貴人有關係,還這樣慫恿自家表兄,要麼,她是真愚蠢,要麼,她就是心腸惡毒。
可不管是哪一點,都讓人敬而遠之。因此原本走向陳嫣,想安慰她幾句的少年少女,同時止了步。而靠近盧縈的人,則明顯多了起來。
眼見這情況對自己越來越不利,陳嫣氣得哽咽不止。她拭著淚說道:“我沒有!你這人,你這人怎麼能這樣?我根本就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我了半天,她只能哭個不停。
沒有辦法,盧縈的一席話,把她的後路都擋死了。她發現自己除了哭,竟沒有別的反駁之詞。
事實上,陳嫣真沒有遇到過盧縈這種人。為什麼她要這麼直接,明明在她生活的環境中,大夥恨得牙齒都咬掉了,表面上也是笑笑呵呵的。明明仇家說了最難聽的話,也都是強忍著。
自己的家世遠勝過她,美貌也勝過她,她怎麼就不多想想,怎麼就這麼沒有顧及?難道她一點也不想到,這般與自己結成死仇,會遭到自己的報復?
事實上,盧縈還真不怕她或者她的家族地報復。相反,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如果放任陳嫣表演下去,說不定會讓自己倒大霉。
她把陳嫣的真面目擺出來後,文氏族人是不會對她有好感的。而陳氏一族中,有遠見有大局觀的人,也會對她不喜……一顆還沒有派上用場的棋子,隨時想撤,也就撤了。至於旁觀的阿緹等成都名媛,也會對陳嫣有了三分排斥之心。
……對於一個把自己當成對手的敵人,何不在她羽翼未成時直接把她打落雲霄?也省得她矇騙更多的人來對付自己。
至於這般結成死仇後,陳嫣或者陳嫣的母親兄長什麼的,非要報復她,盧縈也不怕,因為,她已把她們的仇怨,清清楚楚地擺在明面上了。他們不得不忌諱那個貴人,不得不忌諱眾人的悠悠之口,他們根本不敢動手!
眼見四周的目光越來越冷,陳嫣直是哭得梨花帶雨,悲傷不已。
這時,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怎麼回事?”
看到那男子走近,幾個護衛連忙上前,低聲說了幾句話。
中年男子一聽,臉色不由一變。他走到盧縈的驢車前,深深一揖,道:“盧氏娘子,老夫替我這不孝女向你致歉了。”
盧縈連忙回禮,“不敢,陳公多禮了。”
陳公回過頭來,他狠狠地瞪著女兒,看著女兒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美麗無匹的臉孔,他暗中恨道: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一次陳氏舉族遷往成都,固然有家業的原因,把這個千嬌百媚的女兒推向那個貴人的懷抱,也是陳氏計劃中的重點之重。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被族中寄以厚望的女兒,連成都還沒有到,連那貴人的面還沒有見,便名聲敗壞了!
這名聲敗壞,要是平常,他還能想法子遮一遮,可這裡這麼多富貴人家的子弟,他能遮誰的口?
氣到極點,陳公忖道:罷了罷了,只得別擇它法了。
想到這裡,陳公青著臉命令道:“帶姑子回馬車,別讓她出來丟人現眼了!”
“是。”
幾個婢女上前,推著哭得無比傷心的陳嫣遠去。送走女兒後,陳公大袖一甩,鐵青著臉大步離去。
陳術向來與這個妹妹交好,眼見她哭得傷心,不由壓著脾氣遠遠地瞪了盧縈一眼,向旁邊的人問道:“你去問問,這個盧氏阿縈到底是個什麼來歷,還有,她與眾人的關係如何?”
他想,不能讓自己的妹妹白受了委屈!因著那貴人的關係,他可能不敢來硬的,可這世間,要用軟刀子殺人,那法子多得很。
就在陳術鐵青著臉越想越怒時,那僕人走了過來。他低聲把盧縈的來歷說了一遍後,道:“郎君,那小姑子可了不得,她昨天晚上施法趕走了山匪,那伙人無論上下,都承她的情,感她的恩呢。”
“怎麼回事?”陳術連忙問道。
那僕人把昨晚發生的事細細說了一遍,道:“郎君你不知道,那姑子小小年紀,卻把那些護衛都收伏了。那些粗大漢子,一提到盧氏阿縈,個個心服口服呢。至於那些郎君姑子,也是一個個對她贊不絕口。”
陳術沉默了會,說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他策馬來到陳嫣的馬車旁。
感覺到陳術靠近,陳嫣在馬車中咬牙切齒地說道:“四哥,你要幫我殺了她!”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恨意和惡毒,“四哥,你快點幫我想法子,我要她死!我不想看到她還活在世上!”
提到殺人,她沒有絲毫猶豫。事實上,她憑著自己的美貌,已殺過好幾個人。去年時,有個長相俊美的郎君竟然不歡喜她而喜歡她的一個手帕交,那個長相遠遜於她的呆蠢之物。她便是通過陳術的手,把那手帕交騙到盜匪手裡,讓她失了清白後自盡而死。
聽到妹妹的要求,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陳術卻沉默起來,好一會,他才艱難地說道:“阿嫣,那盧氏女動不得。”
他一句話剛剛落下,馬車中,陳嫣已捂著耳朵壓著嗓子尖叫起來。
陳術苦著臉,等到妹妹尖叫完了,才低聲嘆道:“阿嫣,這次你一定要聽四哥的,那盧氏,真的動不得。”這裡的少年少女,個個都是富貴人家出身,人人都精通這些鬼詐伎倆。據剛才地探查得知,那盧氏女生活簡單,根本沒有仇家。自家妹妹,可能是她結下的唯一一個仇家。在這樣的情況下,別說自己有動作了,便是自己什麼也不做,那盧氏女有什麼好歹,別人也會第一時間懷疑到妹妹身上。
那盧氏女,是真的動不得啊。
想到這裡,陳術不顧馬車中的妹妹再次傳來的尖叫,斷然說道:“阿嫣,這次你一定要聽四哥的。以後,你就不要想這回事了。等父親他們消了氣後,四哥會把你送到洛陽,讓你到那裡找個好夫婿的。”至於成都,就不必呆了。
馬車中,陳嫣還在尖叫,陳術卻顧不得她了,搖了搖頭後,他把一直跟在陳嫣身邊的護衛叫過來,嚴厲警告他不許打盧縈的主意後,陳術這才策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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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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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23:34:28
第八十八章入夜
傍晚了。
又要紮營休整了。
望著一個個林立的帳蓬,文慶叫來幾個僕人,吩咐他們給盧縈也扎一個營帳後,便走入自己的帳蓬中坐下,悶悶地喝了幾口酒後,他把酒盅一放,轉過頭沉默地看著盧縈所在的方向。
一個少婦走到他身後,福了福後,低聲說道:“二郎,奴從陳氏下人那裡得了些消息,說是陳嫣善於作偽,其實心腸狠毒。”
“恩。”
“舅舅雖是親人,可陳嫣所作之事,還是得傳到夫人耳中才是。”這世間,多的是只求一時痛快,喜歡做損人不利己之事的人。如果陳嫣心腸狠毒,就得讓家族知道,免得到時幫了她,還被她反咬一口。
陳嫣太美,有這樣的美貌她要上位很容易,這點不得不防。
文慶點了點頭,他目光還在盯著盧縈若隱若現的身影,說出的話有點心不在焉,“這個我自是知道。”
少婦順著他的目光,朝著盧縈的身影看了一眼,突然說道:“二郎,你歡喜這個盧氏娘子,對麼?”
這少婦是文慶母親派來跟他的老成之人,一直受他尊重。
少年郎陡然被人看破心思,不由臉孔一紅,他回過頭來,端方的臉孔遲疑了半晌,才喚道:“我……”
少婦溫和地看著他,見他欲言又止,她放輕聲音說道:“二郎,你當知道,你的母親還有父親,不會同意她進門的。”
一句話落地,文慶臉色大變。
少婦不顧他難看的表情,徑自說道:“二郎也知道的對不對?不說家世配不配,便是盧氏娘子這種性格行事,便不適合身為文家嫡子的阿慶啊。你看她今日處事,其實可以更溫和,更婉轉對不對?如果換了別人的姑子,壓根就不會與陳嫣對上,你這麼看重她,一切交由你處理,難道你還能委屈了她不成?可這個盧氏娘子,卻沒有這樣選擇,而是採取了的硬碰硬招數。”
頓了頓,少婦又道:“文氏一族家大業大,兄弟眾多,平素夫人們主事,從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每說一句話都要在心中轉三轉,這點,奴以為,盧氏娘子怕是做不到。”
可以說,在盧氏娘子麵前大落下風的陳嫣,都遠遠比盧縈更適合大宅門的生活。宅門中過日,可以心狠手辣,可以陰險,可以圓滑,可以裝拙,可就是容不得這種張揚自我的女子。
見文慶慢慢低頭,用手摀著臉一聲不吭,少婦忖道:二郎才起這個心思,不如趁早斬斷。
因此,她想了想後又說道:“據奴看來,這盧氏娘子性格如此之強,要她做妾,必是不願的吧?二郎,她不能做妻,又不是個甘於做妾的性子,再則,她與那個貴人,還有陰氏郎君都有牽扯。你,你還是把她忘了吧。”
把她忘了吧!把她忘了吧!!
捂著臉低著頭的文慶陡然聲音一提,澀然喝道:“出去!都給我出去!”
少婦手一揮,帶著眾婢僕低頭退出。
走到帳蓬外,她回頭看向盧縈,望著這個一襲男袍,看起來真是玉樹臨風,俊麗動人的“美少年”,搖了搖頭,低下頭嘲譏地說道:“又不是什麼公主郡主,居然還活得這般張揚隨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倒想看看,你能張狂到幾時?”
據她看到的,除了那些地位至尊至貴的幾個外,一般的女子,活在世上哪個不是委曲求全?哪個不是忍辱負重得如狗如驢?她還真想看看,如盧氏女這個活法,能張揚幾日!
這少婦的心思,便如後世清庭統治中原時一樣。漢人在滿人的高壓下,不得不屈膝下跪,口稱奴才,這般奴才來奴才去的自稱了百來年後,陡然看到一個像唐宋時一樣,敢挺直腰背,倨傲而坐的同胞,第一反應不是欣慰歡喜,而是排斥嘲笑……
遠遠的,阿緹便朝盧縈喚道:“阿縈,阿縈!”
站在外面,正看著文氏僕人給自己紮營帳的盧縈應聲回頭,見是阿緹,她微微一笑。
盧縈這一笑,特別溫暖,阿緹不由回她一笑,她小跑到盧縈面前,臉蛋紅樸樸地說道:“阿縈,你在這里幹什麼?跟我到那邊聊天去吧。”
盧縈應了一聲好,跟在阿緹身後走去。
阿緹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看著看著,她輕哼一聲,不滿地說道:“早知道陳氏是這樣子的,就不特意等著他們了。”這一路來,隸屬陳氏的眾人在看到盧縈時,雖不至於給臉色,卻也是置之不理。
不過這很正常,陳嫣的美貌,放在成都都是罕見的。整個陳氏一族,連同僕人在內,一直都在想著,也許能憑藉陳嫣的美貌而飛黃騰達。可沒有想到,寄予他們厚望的陳嫣,與這個盧縈才打一個照面便在這些富家子弟面前露了醜,掛了惡名了,這讓他們想起來,怎麼會喜歡盧縈?
阿緹顯然極不喜歡那個陳嫣,她抿著唇說到這裡,又冷笑道:“他們還敢說你是鄉下來的,他們自己不也是鄉巴佬一個?阿縈,我跟你說啊,要是他們敢對你不利,你馬上告訴我,我們大夥來給你出氣。”
盧縈一笑,低而感激地說道:“多謝阿緹。”
阿緹得意地下巴一抬,眼角一瞟後,她小臉馬上一苦。長嘆一聲,阿緹說道:“阿縈,你說王郎為什麼就不喜歡我呢?你看,他一看到我,頭就轉過頭裝作沒有看到了。”
盧縈順著她的目光朝王尚看了一眼,心中想道:他可能是對姑子沒什麼好感吧。可這種話,事關一個人一輩子的名聲,那是萬萬不能說的。
當下,盧縈只能跟著嘆了一口氣。
不遠處,蕭燕等人湊成一堆,正說說笑笑著,看到阿緹過來,好幾個姑子跑了過來,圍擁著兩人朝火堆旁走去。
說笑了一會,一個溫和有禮的男聲傳來,“盧氏娘子,剛才舍妹無禮,請你千萬見諒。”
盧縈轉頭,她對上陳術溫文爾雅的笑容。陳術這人,生得十分斯文,臉上總是掛著一抹溫和的笑容,看人時,眼神十分專注,容易讓人產生一種他非常看重你的錯覺。
此刻也是,陳術專注而溫柔地看著盧縈,要不是盧縈知道,她剛才把他妹妹得罪狠了,幾乎都要以為,這個少年對她有好感呢。
抬起頭,盧縈對上少年黑沉的雙眸,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後,端起酒杯回道:“陳郎說重了,阿縈不敢。”
不等陳術回答,一側的阿緹已尖聲說道:“陳家郎君,阿縈是我的好朋友哦,我警告你,你可不許為你那蠢妹妹出頭。”
陳術連忙溫文地回道:“不會不會,那是舍妹自作自受。”
阿緹輕哼一聲,又訓了他兩句後,又有一個陳家郎君過來了。
這一晚,陳氏幾個少年郎來來去去地與眾人又是敬酒,又是陪禮,說來說去,都是說自家妹妹心直口快,沒什麼腦子,因此請大夥體諒她,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免得流言傳來傳去,壞了她的終身。
說得多了,眾少年少女也有點相信,陳嫣之所以說那樣的話,不是惡毒,只是不長腦子而已。
得到眾人的承諾後,陳氏子弟鬆了一口氣。不過,這裡每一個人都知道,便是少年們承諾了不說出去,今天的事也瞞不過他們的家族。也因此,陳嫣不但再也許不了那個貴人,便是成都各大世家的嫡子嫡孫,只怕也不會選擇她了。
又是一個明月夜。
彎彎的一輪弦月掛在碧藍的天空中,幾縷絮狀浮雲點綴其旁。於竊竊私語中,偶爾有一陣風吹來。那風吹在人身上,暖暖的,軟軟的,似有點涼,又似有點熱,便如這春天那躁動的心。
文慶一直在埋頭喝酒,在他的身邊,王尚雙手撐在腦後,一直仰望著明月。
姑子這邊,盧縈也安靜下來了,她歪著頭看著遠處,烏黑起伏的山峰,聽著眾女的嘻笑,心中想道:阿雲與人相熟後,很能放得開,說話的時候,也比我圓滑討喜。等他來了成都,我就帶他參加一兩次這種聚會,以後再有聚會,就由他一個人去。
盧縈一直知道,交際遊冶是她的弱項。事實上,她也從來沒有打算過,要通過她本人與人交際來達到攀爬的目的。
正當盧縈胡思亂想之際,突然間,後方的官道處,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馬蹄聲!
這馬蹄聲沉悶響亮,絕對不在少數。在這個馬匹極為精貴的時候,出現大量馬匹的,不是王公出行,便是軍隊從事。
一時之間,眾人齊刷刷掉頭看去。
黑壓壓的官道盡頭,數十點火把光出現在眼前。
看著那火把光,陳公驚咦一聲,說道:“有點奇怪。”
眾人向他看去。
陳公早站了起來,他眺了一會說道:“不過三十來騎,怎麼這馬蹄聲如此沉悶,彷彿上百騎?是了,來的定然是訓練有數,精良無匹的負重騎兵”
他這個結論一出,眾人同時好奇起來。不過,這一行隊伍足有護衛三四百人,面對三十來騎的隊伍,倒不至於害怕。
突然間,阿緹清脆地問道:“阿縈,你猜那是些什麼人?”
盧縈抬頭,她看著黑夜的盡頭,那一點一點,越來越近越來越亮的火把,搖頭說道:“我猜不出。”
這麼安靜的夜晚,那三十騎引起的地面震動,已越來越大。望著那迅速逼近的騎隊,一直悶悶不樂的王尚在一側說道:“我知道那是什麼人。”
眾人齊刷刷轉頭看向他。
王尚蹙眉著,目光盯著前方沉聲說道:“今天問路時,我隱約聽到了些東西。這夥人,應該便是他們說的,從洛陽來此地辦事的大人物。”
說到這裡,他咦了一聲,道:“他們開始減速了,不會想與我們一樣,也在此處歇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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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23:35:11
第八十九章少年將軍
王尚的聲音一落,那隊人的速度已明顯慢了下來。看到他們跳上馬背,朝這邊大步走來。眾人面面相覷後,陳公和王尚,文慶等人站了起來。
不一會,那伙人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這些人都是全副盔甲,步伐之間殺氣十足。看到他們走近,眾少年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出一步。
那伙人越來越近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個少年男子,約摸十八九歲年紀,火焰的逼迫下,他身上那泛著銀光的盔甲閃著森嚴而晶瑩的美。配上他的面容,剎那間,一眾嬌生慣養,橫行無忌的少年少女,竟同時產生一種無法形容的心悸。
盧縈只瞟了一眼,便發現所有的少女,都情不自禁地轉向那少年男子。
這少年男子生得很美,他身材高挺,眉揚鼻挺,薄唇如削,一雙眸子犀利而冷,看人時給人很大的壓迫感。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出身極佳,習慣了居於高位的人物。
明明在場的各位少年郎都只比他小個一二歲,可這少年將軍,卻生生把眾人都壓了下去。讓人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等著他開口。
少年將軍把在場眾人環視一遍後,點了點頭,冷冷地說道:“出行在外,多有不便,今晚打擾各位了。”說罷,他手一揮。
隨著他手勢一動,眾騎士散開,不一會,他們便在離眾人僅有百步遠的地方紮起營帳來。
紮營時,四下還是一陣安靜。
少年將軍把眾人一一打量過後,轉身便走。
他一走,眾人齊刷刷鬆了一口氣。陳公低聲問道:“王家郎君,你知不知道這人的身份?”
王尚搖了搖頭,他低聲回道:“我不知道,不過看這情形,應該來頭極大。”
“以你家在洛陽的勢力,也不知道他是何人?”
王尚苦笑了一下,道:“我又不是陰澈那廝,哪裡能把各位王孫認盡?”
這倒有理,眾人轉過頭竊竊私語起來。在他們說著話時,一側的文慶皺著眉嘀咕了一句。他聲音不大,不過站在他身旁的陳術卻聽得明白。當下,陳術眉頭揚了一下,看向少年將軍時,眸中精光閃動。
就在這是,阿緹突然說道:“他的身份應該不難打聽,這麼俊,這麼年輕便成了將軍的,洛陽應該不多啊。”
這話一出,陳術的眼睛更亮了。
在眾人議論時,盧縈走到一側的火堆旁,伸出手暖了暖,垂眸忖道:以這些騎士的實力,完全可以獨宿,他們為什麼要與我們搭伙?
回頭看了一眼,盧縈又想道:他們與我們離得太近了。在外人看來,幾乎就是一伙的。
想到這裡,她腳步一提,似是漫無目的地在營帳間和坐騎處轉悠起來。
才轉了一會,一個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冷冷的聲音問道:“你在看什麼?”
聲音冰寒卻動聽,正是那少年將軍的聲音。
盧縈一驚,回過頭來。淡淡的月輝下,少年那掩在盔甲下的雙眼,正銳利地盯著她。
盧縈不由向他身後看去,不遠處,火堆處處,談笑風生的眾人,根本沒有註意這個角落。
以這人的身份,他要說什麼話,完全可以把自己召去。是了,他不想驚動別人。
想到這裡,盧縈朝他一禮,輕聲道:“沒事,小人只是閒著無聊。”
她的聲音一落,少年將軍抬眸盯了她一眼,直視著她俊麗的面孔,少年說道:“聽那些人說,你眼力十分不錯,昨天還幫他們阻住了山匪地攻擊。如有所見,盡可告知於我。”
說罷,他大步離去。
聽著這少年將軍離去時,那盔甲摩擦發出的鏗鏗聲,盧縈抬頭朝著火堆看 去,明白過來。多半是有人看到她又走動了,便說起昨晚的事來,然後被這少年將軍聽到了。
不過聽他說得這麼認真,莫非真會發生什麼事?
想到這裡,盧縈乾脆沉下心,把四周都靜靜地走了一遍。
當盧縈迴去是,陳氏眾人已與王尚他們聚在一個大堆旁,連同陳嫣,也坐到了一角。
雖是坐在一角,可她坐的位置巧妙,火光恰好映在她的臉上,身上,使得左側方向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美麗的容顏。
看著紅紅的焰火中,眉目絕美,神態楚楚可憐,說不出的委屈和脆弱的陳嫣,盧縈眉頭跳了跳。
她朝後側了側頭,那少年將軍所在的方向,恰好可以把陳嫣的美麗收於眼底。當下,她唇彎了彎。
見盧縈走近,好幾個少年同時抬頭,不過與莫遠等人不同,陳術的眼神中,有著一種複雜莫名的警惕。
看來,他是不希望自己走近了。
也是,陳嫣剛與自己打個照面,便給栽了,他們防著自己,不想自己與陳嫣靠近也是正常。
想到這裡,盧縈止步轉向另外一個小火堆處。
又說笑了一陣,陳術起身,提著酒甕朝那少年將軍走去。
而自始至終,陳嫣都坐在那角落處,時刻讓那燃燒的火焰照在臉上,直逼得她美麗的臉蛋紅樸樸的。
月光 下,陳術過去閒聊了不過幾句,便又怏怏回返,看著火光映射下,那少年將軍冰寒的表情,眾人頓時明了:這人沒有留面子給陳術。
當陳術重新回到火堆旁落坐時,盧縈發現,陳嫣的臉色黯淡下來。
盧縈收回目光。
尋思了一會,盧縈又站了起來,朝外走去。
看到她走動,阿緹喚道:“阿縈,你又去查看嗎?我們這麼多人,應該不會有盜匪過來的。”
阿緹的聲音十分響亮,引得眾人同時轉頭看向盧縈。
陡然對上這麼多人的目光,盧縈笑一笑,只得轉身返回火堆。
可她剛剛落坐,一個騎士便大步走來。看到那騎士走近,陳嫣的雙眼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不一會,那騎士便來到了盧縈身邊,他朝著盧縈抱拳說道:“這位郎君,我家將軍有話問你。”
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叫她過去。
盧縈眉頭暗蹙,可那騎士說過後,也不等她回答,竟是轉身便走。
盧縈想了想,還是提步跟上。這時的她,沒有註意到坐在角落處,盡量讓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現著的陳嫣,那眼中閃過的怨毒。
不一會,盧縈便來到了少年將軍面前。
少年提起酒斟,親自給她倒了一盅酒,溫和地說道:“坐罷。”
盧縈沒坐,她輕嘆道:“將軍,我雖然穿著男袍,卻是姑子……”
不等她說完,少年將軍已表情一凝,冷聲喝道:“給我坐下!”
無可奈何,盧縈只得坐下。
“喝!”
少年再次命令道。
盧縈端起了酒盅。
少年又命令道:“說罷。”
“說什麼?”
少年抬頭盯了她一眼,不耐煩地說道:“自是說你的想法。難道你轉了那麼一圈,轉完後又若有所思,不是有了什麼想法?”
她是有想法,可她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把那想法說出來。說實在的,不管出了什麼事,她保自己的命還是可以的。有些風頭出得越大,也就意味著得罪的勢力越可怕。
少年顯然洞察力極強,他盯著她,命令道:“把你的想法說出來!”
焰火中,他盯著盧縈的眼神銳利無比。才來這裡一會,他便從眾人的閒話笑談中聽清了昨晚發生的事的來龍去脈。那些嬌生慣養的富家子弟可能不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麼,他卻是清楚的。
在他看來,那兩個僕人也好,那些山匪也好,還有那些裝著酒的驢車也好,都沒有露出明顯的破綻。
帶著一群驕縱的少年少女,在身邊無一人相助的情況下,這個小姑子憑著一已之力,在對方沒有露出明顯的破綻的前提下,把整個戰局扭轉過來,這已是大本事。
眼前這個小姑子,不可小覷!
盧縈想了想,慢慢說道:“小人以為,將軍何不另擇他處紮營?我記得過來的路上,離此一千步處,有處地方有山有水。”
她的聲音一落,一個騎士便甕聲甕氣地笑了起來,“這便是你小子的想法?”
盧縈勾了勾唇,清清冷冷地說道:“對。我以為,這樣相隔千多步各自紮營,可以相互呼應。任何人想要攻擊一方,都得有所顧及。”
少年將軍抬起頭,目光鋒利地盯著她。
盧縈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靜靜地抿了一口酒。
火光下,少年打扮的盧縈自信而從容,透著一種讓人平靜的力量。
他說自己是姑子?這樣的姑子,當真沒有見過。
好一會,少年將軍說道:“好!”
他站了起來,手一揮命令道:“拆了營帳,我們走。”說罷,他大步離去。
這些騎兵,顯然個個都是雷厲風行之人,不過片刻,他們便把營帳一拆而盡,然後,便是一陣沉悶的馬蹄聲傳來。
目送著他們離去後,盧縈才轉回頭。她一邊走一邊暗暗尋思:也不知這些人惹了什麼人?竟然如臨大敵?
尋思中,她回到了火堆旁,直過了一會,盧縈才發現,眾人都直瞪瞪地盯著她,就是沒有一個人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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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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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23:35:45
第九十章以牙還牙
直過了一會,文慶才溫和地說道:“阿縈,你剛才說了什麼?他們為什麼離開?”
盧縈迴道:“他問了我昨晚山匪襲擊之事。我說了幾句後,也不知怎麼的,那將軍便站起來命令馬上離開這裡。”
盧縈地回答一出,四下嗡嗡聲大作。眾少年少女議論了一會,沒有得到什麼結論後,王尚開口問道:“阿縈,你說他們好端端的,為什麼會走?”
盧縈想了想,道:“可能是想到了什麼吧。”說到這裡,盧縈抬頭,認真地說道:“我覺得,今晚各位還是警惕點好。”
這時的盧縈,在護衛中相當在威望。因此她一句話說出,成家大郎已馬上站起,著手安排起守夜和設陷阱報警諸事。
陳氏眾人一直在冷眼旁觀,他們顯然萬萬沒有想到,盧縈這麼有話語權。一時之間,陳術等人的笑容都僵了。
這是夜色已深,眾護衛忙著佈置時,眾少年少女已各自回了各自的帳蓬。
陳嫣也回了自己的帳蓬,她咬著唇看著帳蓬上,自己的倒影。尋思了一會,咬牙說道:“去把阿昌叫進來。”
婢女一怔,上前一步小聲說道:“姑子,這麼晚了,要是讓人看到……”
不等她說完,陳嫣已然怒道:“你不會警惕一點,不讓人發現啊?”
“是,是。”
不一會功夫,那個一直跟在陳嫣身側,對她細心呵護的護衛便出現在營帳外。
陳嫣連忙把他叫來,生怕帳外的人看到影子,她還吹熄了燭火。
阿昌走了進來,恭敬地喚道:“姑子,你叫我?”月光照耀下,陳嫣美麗的臉孔影影綽綽。熄了燭火後,帳中光線很暗,不用怕被人注意,阿昌直是癡痴地看著她,眼睛眨也不眨。
陳嫣咬著唇,她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後,低聲說道:“阿昌,我受不了了。”說到這裡,她抬頭看向阿昌,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她死!我要她馬上去死!”
她說的她,自然便是盧縈。
阿昌沉默了一會,遲疑道:“可是,四郎說過……”
“別理他!他就是個懦夫!”陳嫣尖叫一聲,不過馬上,她便收斂了自己的聲音。扭著腰走以阿冒面前,她伸出蔥白的玉手,輕輕撫上阿冒的襟領,軟軟的,委屈地說道:“阿昌,連你也不幫我了嗎?”。
她靠得如此之近,那吐出的芳蘭之氣,直撲到了阿昌的臉上,頸上。如此近距離地聞著自家姑子的幽幽體香,耳中聽著她軟軟的聲音,阿昌不由覺得,便是為她丟了這條命,也不算得什麼。
當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啞聲問道:“姑子要我怎麼做?”
他同意了。
陳嫣含著淚的雙眸閃過一抹笑意,她離開阿昌,走了幾步後說道:“今天晚上,派人冒充盜匪,把她劫走怎麼樣?”
頓了頓,陳嫣說道:“我發現她的營帳扎得比較靠外,等她睡著了,你點上迷香把她迷暈。對了,那迷香你還有吧?你沒有,我這裡也留有一些。”這種東西,她一向喜歡得緊,因此隨時都備著。
阿昌想了想,覺得可行性很大,點頭道:“就聽姑子的。”
陳嫣得意一笑,道:“這個賤民,連個婢女僕人也沒有,對付她容易得很。關健是不能讓大夥知道是你下的手。對了,你想辦法弄出些痕跡來。昨晚上她不是把那些山匪得罪光了嗎?你讓大夥懷疑是山匪做的就是了。”
阿昌想了想,道:“這個容易。”
“那你快去準備吧。”
“是。”
目送著阿昌離開,陳嫣姿態優美地坐下。她慢慢握緊拳頭,長長的指甲刺得掌心生痛後,怨恨地低語道:“你害我不能嫁給那人也就罷了,我早就聽說過那人是個喜怒無常,殺人如麻,對婦人動起殺手來也毫不猶豫的……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把左將軍也勾了去!”
與此同時。
離此五千步遠的山坳裡,一個騎士匆匆策馬而來。不一會,那騎士便來到一輛華麗的馬車前。
這山坳中,山道狹小行路不便,可停在這裡的這輛馬車,卻華貴而講究,顯然它的主人,是個不管到了哪種地方,都不忘記享受的人。
那騎士來到馬車外,抱了抱拳後說道:“主公,找到那廝了。”
一個磁沉溫緩的聲音漫不經心地傳來,“哦?說說。”
“是。入夜後,他們與那隊前往成都的少年們匯聚了,兩伙人一道紮營。”
馬車中安靜了一會,良久良久,那磁沉的聲音嘆道:“那小傢伙,也在眾少年中吧?”
“是。昨天晚上,她還用火攻之策,趕走了四五十個山匪。”
馬車中人嘆道:“這是第二次了。”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外面的騎士顯然沒有聽懂。
嘆息聲中,那磁沉的聲音慢慢說道:“罷了,讓大夥收兵吧。”
“可是主公?”
磁沉的聲音帶著嘆息,他溫柔地說道:“她也在那些人中間啊,你說那廝左不跑右不跑,怎麼就跑到他們中間去了?這刀劍無眼,叫我怎麼下手?罷了,收兵吧。”
“是。”
騎士剛剛應了,又一個騎士急急趕來,他單膝跪地認真稟道:“主公,那廝離開了,他們在與眾少年相距一千步處扎了營。”
這話一出,馬車中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溫柔的笑聲中,那磁沉的聲音說道:“是小傢伙出的主意吧?果然不錯。”
緩了緩,他微笑道:“收兵,大夥今晚好生歇息,明兒,我親自去會一會。”他沒有說,會的是盧縈,還是那個少年將軍。當然,也沒有人敢問。當下眾人應了一聲,不一會,山坳中便變得熱火朝天了。
夜,漸漸深了。
盧縈這一覺睡得很香。
她再次醒來時,月亮早已西移,估計再過個把時辰便天亮了。
耳見四下越來越安靜,鼻息聲和鼾聲漸漸取代了說話聲,盧縈站了起來。
無聲無息地旁邊的樹林中後,盧縈迴頭看著那一堆堆,燃了一夜還冒著火星的火堆,感覺心口還砰砰地跳得慌。
真是奇怪,昨晚入睡是好端端的,怎麼陡然驚醒後,這心便跳得這麼快了?明明她在自家帳蓬外還佈置了陷阱的,不用擔心有人過來,怎麼還是不安著?
尋思了一會,盧縈見月亮漸漸被烏雲擋住,四下里毫無聲息,不由挺直腰背,輕輕走出幾步。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朝她的帳蓬方向摸去。
此時,月光已無,天地間只有那星星點點的火堆中的光亮照著,因此,一直盯著自家帳蓬的盧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看到那個向她的營帳逼來的黑影。
那黑影身手十分靈巧,只見他越逼越近,越逼越近。
十步,九步,八步……四步,三步,二步,一步,中!
盧縈默念到最後一個字時,那躡手躡腳靠近她營帳的黑影,突然踩中了什麼東西,只見到空氣中傳來一陣呼嘯,一物重重一彈,“叭”的一聲把那黑影擊了個正著 !
這一下彈擊,不可謂不重。讓盧縈驚奇的是,那黑影竟生生地咬住了,竟沒有叫出聲來!
他沒有發出慘叫,因此,也沒有驚動別人。只是那黑影在地上蜷縮一會後,艱難地爬起,然後離開盧縈的營帳,一步步向回挪去。
入睡前成家大郎等人設陷阱時,她一直在看著,所以對這裡的佈局一清一楚。而她自己營帳外的那個陷阱,其實很簡單,不過是農村里常用來捕獵野獸兔了的,用些竹子和繩索便可以布成。悄悄布好後,她交待成家大郎不說出去,果然給逮住了一隻大兔子。
那黑影踉踉蹌蹌地跑著,盧縈來到自己的帳蓬外面,在地上尋了一會後,摸到了剛才那黑影掉落的一樣物事,然後,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不一會,那黑影便來到了陳氏的一個帳蓬中,黑暗中,一個輕細的女聲低低傳來,“怎麼了?”
“有,有陷阱,我剛一靠近,便受傷了。”也不知還有沒有別的陷害,他不敢打草驚蛇,便放棄了。
那女聲咬著牙齒厭惡地低罵道:“沒用的東西。”罵完這句後,女聲卻是一轉,放軟聲音說道:“別生氣了,來,我給你包紮一下。”
恰好這時,天上的月亮漸漸從雲層中伸出頭來。
盧縈垂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這是一個竹筒,上面有個吹孔,盧縈稍微湊近聞了聞,便是一陣眩暈。
原來是迷香。
盧縈唇角扯了扯。
耳聽著帳蓬中兩人的呼吸聲,盧縈就著月光,躡手躡腳地走出幾步。
她畢竟是農村出身,身手靈便得很。不一會,盧縈便挨近了帳蓬。這般近距離靠近想要傷害自己的兩個人,盧縈一點也不慌。她雖然來到了別人的帳蓬外,可帳蓬中呆著的,是一男一女,其中男的還受了傷,她只要大叫一聲,這兩人便說不清了。
不過,這是下下之策,白天的事,她還不算得罪了整個陳氏,現在真要叫一聲,那就是不可開解的仇恨了。
慢慢的,盧縈來到帳蓬外。她彎下腰,輕輕地把那竹簡整個的弄開後,再把它從角落處放入,擺在了營帳裡。
然後,盧縈慢慢走開。
默默數了一陣後,盧縈從地上拿起一樣東西,朝著那帳蓬的另一個方向扔去。
砰地一聲輕響中,隱約有人在夢中低問了一聲,而眼前的營帳,卻毫無動靜。
看來那迷香起效果了。
盧縈走了進去。
營帳中,一男一女兩個模糊的身影各自僕著。盧縈走到那女子身邊,把她的臉抬起來看了看後,無聲的冷笑起來。
然後,她彎腰,剝衣。
把兩人解得赤條條的,盧縈拖著他們疊在一起,轉身離去。
無聲無息地回到自己的營帳中。約莫過了二刻鐘後,盧縈突然拿起一樣石頭,砰地一聲砸到了成家大郎設置在前方的一個陷阱上。
這個陷阱,正是示警用的。石頭一砸,便是一個沉悶的鼓聲傳來。“咚——”地一聲巨響後,又是一個尖銳的響聲傳來。
……陡然的,一陣叫喊聲傳來,伴隨著那叫喊聲的,還有此起彼伏的尖叫,“什麼人?有盜匪——有盜匪——”尖叫聲中,四下火光大作!各大帳蓬,絡續燈火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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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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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23:36:26
第九十一章處置
這樣的夜晚,經過盧縈提醒後,眾護衛一直有輪流值班,要不是快到天亮了實在扛不下去,值班的人睡著了,還不會發生這麼多事。
因此,那示警的響起一傳,眾護衛馬上驚醒過來,不止是他們,各個帳蓬中的少年少女,也尖的尖叫,穿的穿裳,忙成了一團。
盧縈走到一側,慢騰騰地點燃燭火後,悠然地甩了甩火折子,把它弄滅。然後轉頭,看向林立的帳蓬中,陳氏隊列中,那唯一一頂直到此時還黑暗著的帳蓬。
四下都是奔跑的護衛,盧縈靜靜地站在門口,靜靜地等著那一幕。
果然,不一會功夫,幾個原本服侍陳嫣,卻被她半途趕走的婢女慌亂地向她的帳蓬衝來。在眾婢女的身後,還有一邊繫著腰帶一邊奔跑的陳術在急喝道:“發生了什麼事?”轉眼他想到了自己最疼的妹妹,又喚道:“阿嫣怎麼還沒有起來? ”
說著,他也朝陳嫣的帳蓬外走去。
陳術剛剛走到帳蓬外,已跑進陳嫣帳中的婢女們在門口喚了兩聲後,其中一人轉過身點燃燭火。
那燭光一燃,那婢女還沒有轉身,陡然的,站到了陳嫣塌前,正準備喚她的幾個婢女同時尖叫起來,那叫聲尖利而突兀,直是衝破夜空,遠遠傳出!
不好,出大事了!
陳術大驚,眾護衛也是一驚,那個點燭火的婢女,更是急急轉頭。
她一轉頭,便看到了讓她無法相信的那一幕,頓時瞪大眼僵在了當地。而這時,陳術已帶著幾個婢女衝了進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要不是擔心妹妹還睡著,怕她衣裳不整,他也不會在外面侯這麼久。現在聽到婢女們的尖叫,一直把陳嫣百般呵護著的陳術,下意識的以為妹妹出了大事,不管不顧地衝了進來。
這一沖進,陳術便看到那白花花的兩具身體,因看不到疊在精壯男子身軀下的女子的面容,陳術下意識的想道:這肯定不是阿嫣,這不可能會是阿嫣。
沒有誰比他還知道,他這個美麗的妹妹有多驕傲。她曾不止一次地跟他說,這個世間,只有最優秀的男子,她才會選擇。
因此,陳術腦中嗡嗡作響,他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大步朝前走去,只是想確定那個女人不是他的妹妹陳嫣。於說不出的心慌意亂中,陳術也就沒有及時下令,讓婢女們守住營帳不讓外人進來。
在陳術大步走到床塌的另一側,看到這赤條條地與男人睡在一塊的女子確實是自家妹子時。
“蹬蹬蹬”幾個腳步聲傳來,然後,陳氏的那個圓臉姑子,還有和衣而睡第一時間醒來的蕭燕,掀開帳蓬衝了進來。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蕭燕的話才說到一半,整個人便哽住了。她瞪大雙眼不敢置住地看著那兩具赤條條,白花花的身軀,受了驚嚇的小姑子,突然難以自抑地尖叫起來。
只見她一邊尖叫,一邊沒頭沒腦地朝外衝去。而她這一沖,又引得更多的人衝入營帳……
盧縈打個哈欠,循著聲音走來時,事情已跡近尾聲。一陣難言的安靜中,陳氏眾人各各臉色青白交加,而蕭燕阿緹等女,卻是鄙夷地看著陳氏所在的方向,偶爾湊在一起低語兩句。
確定是一場虛驚的護衛們,早已各就各位,各家族的婢僕們,低著頭安份地做著自己的事,只有遠遠傳來的馬嘶聲,點綴在漸漸轉亮的天空裡。
看到盧縈走近,阿緹生怕她問出不該問的事,連忙把她一扯,與蕭燕一道朝著自己的帳蓬走去。
來到阿緹的帳蓬時,與他們一道前來的另外幾個姑子也到了。眾人各自坐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會,阿緹突然噗哧一笑。不過轉眼,她便知道了不妥,當下把嘴一捂,收起笑容低聲說道:“也不知醒了沒有?”
蕭燕是從頭到尾都參與了的,她回答道:“應該醒了。當時便潑了冷水呢。”
又是一陣沉默後,一個姑子低聲說道:“這個陳嫣,她到底在想什麼?她不是自恃美貌,想嫁到什麼大戶人家嗎?怎麼還與自己的護衛弄這一曲?”
蕭燕搖頭道:“誰知道呢?”
說來說去,阿緹又有點想笑了,她瞇著月牙眼說道:“呃,這陳嫣老是做出一副被人欺負的樣子,沒有想到還是個淫婦呢。這下好了,事情鬧大了,也不知那陳氏會怎麼處置她?”
蕭燕低聲道:“還能怎樣處置?事情鬧得這麼大,整個陳氏的臉都讓她丟盡了。”
這種是非之事,女人最是喜歡。聽著四周隱隱傳來的低語聲,看著眼前表情各異,說不出是同情還是憐憫,或者幸災樂禍的姑子們,盧縈唇角彎了彎,低頭抿了一口盅中的酒水。
這時,阿緹看向盧縈,嘻嘻笑道:“阿縈,你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晚?哎,這麼好看的戲,你都給錯過了,真可惜。”
聽到她唯恐天下不亂的語氣,盧縈唇角扯了扯,算是一笑。
一直到東方日出,隊伍中還一片混亂。
出了這麼大的事,誰也沒有心情入睡,也沒有人開口說要急著趕路。
與這邊嗡嗡聲一片相比,陳氏帳蓬那邊,卻是安靜得出奇。
一個營帳中,衣裳胡亂包在身上的陳嫣跌坐在地上,淚水不停地流著。
她那長長的指甲,緊緊地扣著旁邊塌上的虎皮,直令得那虎皮上,現出一道道白色的紋路。
流著淚的陳嫣,沒有如往常那樣楚楚可憐,而是臉頰肌肉不停地跳動中,姣好的五官猙獰可怖。
不一會,一個腳步聲傳來。
聽到那腳步聲,陳嫣迅速地抬起頭來,她收起臉上的表情,眼中淚水滾滾落下。
進來的人,果然是陳術。
看到最疼自己的哥哥,陳嫣淚如雨下,她朝他一撲,抱著陳術的雙腿仰頭哭道:“四哥,四哥,你要相信我,我不是的,我是被人陷害的……”
出乎陳嫣意料的是,盯著她的陳術這時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道。”
“你,你說什麼?你說你知道?”
陳術心疼地看著狼狽中透著脆弱的妹妹,啞聲道:“是,我知道。華昌的胸口青紫一片,顯然是被鞭竹等條形重物所擊。而且,你們兩人的樣子,一看就是中了迷香的。還有你那帳蓬的一角,還有一個用來裝戴迷香的空竹筒。”
聽到這裡,陳嫣大喜,她顫聲道:“四哥,原來你都查清楚了。四哥,你跟父親說了沒有?父親信不信?”一口氣說到這裡,她又叫道:“四哥,你快跟大夥解釋,快跟他們說。”
“說什麼?”這一次,陳術的聲音有點無力。
他盯著妹妹,沙啞疲憊地說道:“到了這個時候,我說什麼還有用嗎?阿嫣,你告訴我,還有用嗎?”。
他苦澀地看著一向被他寵著的妹妹,看著妹妹一步步向後退去,看到她軟倒在地,閉了閉眼後,陳術說道:“阿嫣,那麼多人看到你與華昌睡在一起……”
不等他說完,陳嫣已抬頭尖聲叫道:“那就把他們全都殺了!”面目猙獰地握緊拳頭,陳嫣嘶聲叫道:“四哥,你這次一定要幫我,你幫我把她們全殺了,一個也不留的殺盡!”頓了頓,她想起一事,馬上尖聲說道:“我知道是誰要害我,肯定是那個破落戶盧氏阿縈。四哥,你馬上派人,把她也一併殺了。四哥,你這次一定要幫我,你幫我把看到的人,全部殺了!”
這時的陳嫣,顯然有點歇斯底里。她看著陳術的雙眼,亮度驚人,扭曲的臉孔中透著一種不管不顧的怨毒。
事實上,要是她在冷靜時,說出盧縈可疑的話,陳術還可能聽得見一二。可現在,她明顯是在胡言亂語。
她一開口便說把那些人都殺了。自己這個妹妹,真是被氣恨蒙住了眼,她還以為,這裡是在濟陽?她以為那一邊的少年少女,都是自家婢僕?她以為,這幾百條性命,都由她說了算?
雖然體諒妹妹是在氣頭上,說的話不能理會,陳術還是閉了閉眼,他突然有點疲憊。
向後退出一步,讓自己與妹妹離開一些,陳術輕聲說道:“阿嫣,我剛才一直在求父親,他已答應,把你和華昌送到我們家在靜陽的別院去…… ”
他才說到這裡,陳嫣便捂著耳朵尖叫起來。
陳嫣不停地尖叫著,不停地尖叫著。這是她的習慣,她不想聽,不想做的事,她便這樣尖叫抗議。而每次她一尖叫,很多人都會讓著她,陳術也是。
不過這一次,陳術沒有勸她,沒有安撫她,他只是疲憊地看著捂著耳朵尖叫抗議,等著他妥協退讓的妹妹,心中體諒地想道:阿嫣驕傲慣了,她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只是這樣想著的時候,他還是很疲憊。阿嫣不小了,她應該知道,這件事鬧得多大,可以說,陳氏一族的名聲,被她毀得差不多了。
依父親的意思,是恨不得把她打殺了事的。還是自己苦苦求情,再加上父親疼了妹妹這麼多年,終究有點不捨。更重要的是,陳氏一族的族長是父親而不是別人,這才決定只是把她送走,而不是把她處死。
在陳術看來,能留住妹妹一條性命,他已是盡了最大努力的了。甚至,為了免得別的族人說事,妹妹要走,也只能悄悄地走。現在這個捂著耳朵向他尖叫抗議的陳嫣,讓他無比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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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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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23:42:53
第九十二章走了
陳嫣尖叫一陣,見陳術盯了自己一陣後轉身就走,她給嚇住了。連忙放開捂著耳朵的雙手,陳嫣流著淚衝過去,緊緊抱著陳術哽咽道:“四哥,四哥,你也不願意幫我了嗎?”。
這句話,是陳嫣最喜歡說的。她要陳術去殺害她的手帕交時,說的便是這句話,她因為“不小心”把庶妹踢到池塘里被陳術看見,求他別說出去時,也是這句話。
一直以來,她只要說了這句話,大夥都會幫她。
在陳嫣淚汪汪的大眼中,陳術慢慢扯下她的雙手,低聲說道:“阿嫣,四哥盡力了,你,好自為之吧。”頓了頓,陳術輕聲嘆道:“華昌這人對你忠心耿耿,阿嫣,他以後是你的夫婿了,你要對他好一些。”
說罷,他跨出了帳蓬。
“不——”看著最疼自己的四哥也走了,陳嫣捂著耳朵再次尖叫起來。
天色大亮時,陳氏的隊伍中一陣騷動,然後幾輛牛車和十來個壯僕婢女駛出了隊列。看著那走在最前面的,蒙得緊緊的牛車,阿緹扁了扁嘴,低聲說道:“陳氏要把那陳嫣送走了。”
蕭燕也道:“其實這個陳嫣真的長得好,真是可惜了。”
她 剛剛說到這裡,只見那剛剛駛上官道的隊伍中,走出一個僕婦。
那僕婦走出後,眾人本來以為她是朝陳氏的隊列中走去。沒有想到,那僕婦卻是直朝盧縈走來。
不一會,那僕婦便走到盧縈面前,她朝盧縈一禮後,說道:“盧氏,我家姑子想見你一面。”
她 說的姑子,自然是陳 嫣了。
沒有想到,陳嫣走都要走了,還要見盧縈?而且到了這個地步,她身邊的僕婦說起話來,還一副頤指氣使。當下,眾人齊刷刷看向盧縈。
要見她麼?陳嫣懷疑到她了?
盧縈心裡這樣想著,俊麗的臉孔上,卻毫無表情,她盯了一眼那僕婦,搖頭道:“我與你家姑子不熟。”竟是直接拒絕了。
見盧縈不肯,那僕婦顯然有點為難,她來時,是得了嚴令的。想了想,僕婦放下身段求道:“盧氏姑子,我家姑子就要走了,臨走時與您說一句話,你便應了吧。”
僕婦的話一出,阿緹好奇了,她在旁邊鼓勵道:“阿縈,你就去看看她說什麼吧。嘻嘻,人都要走了,還非要見你,我好想知道她在想什麼哦。”
應?為什麼要應?陳嫣已是走投無路之人,自己湊上去,除了惹一身腥,還能得到什麼?
聖人有云,君子從來不立危牆之下!
當下,盧縈搖頭說道:“我與陳氏娘子不熟。”說罷,她轉身退後。
看到她執意不肯,那僕婦只能向回走去。她才跟那輛牛車說了一句,牛車中,又是一陣尖利的叫聲傳來。
聽到那叫聲,這一次,陳術沒有靠近。事實上,他一直都躲在營帳中,根本沒有來送他的妹妹一程。
牛車中,陳嫣尖叫了一會後,又說了些什麼話。不過這次沒有人理會她了,只見陳氏某人喝了一聲後,那車隊在陳嫣再次響起的尖叫聲中,遠遠駛去。
望著陳嫣遠去的身影,阿緹歪著頭說道:“其實她也沒有那麼慘,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才不叫慘呢。”
接下來,兩支隊伍忙活起來。食用過早餐後,繼續趕往成都。
與阿緹等人的蹦蹦跳跳相比,陳氏一族都有點沉寂。也是,他們舉族搬往成都,是有很多計劃的。可這還在路上,便出了這種事,實在讓人嘆息。
營帳中,陳術疲憊無比,他雖然感覺到,妹妹與華昌通姦一事有些疑問,可能是被人算計了。可他想來想去,也找不到是什麼人算計的。一來,那裝迷香的竹筒經人認出,是屬華昌所有。二來,陳嫣雖然一口咬定是盧氏娘子所為。可盧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做這種事?就算華昌說了,那迷香是他準備用來對付盧氏娘子時,落在盧氏娘子的帳蓬外了。可在陳術看來,害妹妹的人,只能是暗中護著盧氏娘子的人,而不可能是盧氏娘子本人。
想了想,陳術揉搓著眉心,疲憊地想道:事已至此,尋思這個有什麼用?那盧氏娘子護她的人如此之多,哪裡動得?
眾人剛一上路,一陣馬蹄聲便“噠噠噠”地傳來。
聽到這沉悶的馬蹄聲,眾人同時回頭。身後不遠處煙塵高舉,三十來個騎士縱馬疾馳而來。隨著他們的走動,地面轟隆隆不停震動。
本來嘻嘻哈哈的阿緹莫遠等人,同時安靜下來,便是盧縈,也轉頭看去。
昨晚看到那些騎士,那是夜間,今兒是白天,人人都想好好地看一看這夥來得莫名其妙,去也去得莫名其妙的騎士們。
不一會,三十來歲銀袍銀甲的騎士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走在最前面的那個騎士,正是那少年將軍。在白灼的太陽光下,那少年將軍的面孔越發顯得俊美沉凝。
“噠噠噠”一陣馬蹄聲中,騎士們速度越來 越慢,在來到眾人面前時,那少年將軍略一點頭,以示打過招呼後,便策馬來到盧縈的驢車旁,盯著她問道:“今早發生了什麼事?你們虛鬧成這樣。”
這少年將軍理也不理眾人,便直接詢問盧縈,一時之間,陳術,文慶還有王尚,都是臉色一變。
盧縈聞言,回頭瞟了陳氏眾人一眼,說道:“只是一些婦人閨閣小事。”
少年將軍點了點頭,只是他那銳利的目光,還在盯著盧縈。
這少年將軍,面容俊美,舉手投足間有種世家子的傲氣。這樣的人,平素裡眾人是想親近也沒有機會的。當下,王尚策馬過來,朝著那少年將軍一揖,恭敬地問道:“敢問將軍可是耿左將軍?”
少年將軍瞟了他一點,點頭道:“不錯。”
這“不錯”兩字一現,四下嘩然。
於嘩然中,不管是這些少年少女,還是陳氏眾人,同時興奮起來。便是因陳嫣之事而落寞難受的陳術,這時也抬起頭看向那少年將軍。
原來他真是耿左將軍啊!昨天晚上,他還想讓阿嫣引起這位將軍的注意,還聽著阿嫣對擄獲這位將軍的心,那信心十足的話。可這一轉眼,便出了這回事。
重重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苦澀後,陳術策馬向少年將軍靠近。
不過這個時候向少年將軍靠近的,可不止他一個。只是這所有的人,在策馬走了幾步後,便對上這人瞟來的冷冷的,充滿煞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同時勒停了坐騎。
來到盧縈身後的蕭燕,仰著頭痴痴地看著少年將軍。而在不遠處,盧縈聽到好幾個聲音在低語道:“原來他真是耿家的人。”“其實早就應該想到了,這麼年輕這麼俊,便能身居 將軍高位的,整個洛陽能有幾人?”“耿左將軍不愧是洛陽出了名的美男子。”“不止呢,他不但人生得俊美,平素裡還潔身自好,因為一直在外征戰也不曾娶妻,聽說整個洛陽的姑子都渴望能嫁給他呢。”
聽到這裡,盧縈一怔。在這個時代,十八九歲的貴族子弟,還不曾結婚定婚的,真真是鳳毛麟角,這耿將軍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一直耽擱到現在?
議論聲,說話聲中,車隊還在前進著。而少年將軍一直策著馬,不疾不徐地走在眾少年身側。
耿氏一族,在整個洛陽勢力十分龐大,這種勢力,遠不是盤居偏遠的成都一地的各大家族能比。因此,眾少年少女也罷,陳氏眾人也罷,一個個鼓足了勁,只想與他說幾句話,只想博得這個耿氏少年一代中,最為出色的人物的好感。
可這耿將軍性子顯然有點冷,他一直沉著一張臉,任誰問來,便是冷冷一瞟。這般下去,凡是試圖靠近他的,都給凍得說不出話來了。
沉默地行走了一陣後,耿將軍踢了踢馬腹,再次湊近盧縈的驢車後,他冷聲說道:“昨天晚上,那些人沒有來。”
盧縈搖了搖頭,低聲道:“可能是我等猜測錯誤吧。”這個時候,她敏感到更多的目光都投注到自自己身上,便是阿緹也眨巴著眼,一臉好奇地看來。
當下,盧縈微微低頭,動作幅度雖然不大,卻清楚地表示了她的排斥之意。
耿將軍察覺到了她的排斥拒絕,他瞟了她一眼後,卻是嘴角一扯,並沒有策馬離開。
就在這時,後面又傳來一陣馬蹄聲。
這馬蹄聲,與 耿將軍一行人完全不同,這次的聲音,也是快速,只是於快速中透著舒緩,而且,從聲音聽來,來的人至少也上了數百。
盧縈迴頭看去。
視野的盡頭,煙塵沖天而起。一隊滾滾而來的騎兵洪流中,夾雜著十數輛馬車。
與盧縈一樣,耿將軍也在回頭看著。他看著看著,慢慢眉頭一蹙,一雙眸子,變得更加銳利起來。
身後的隊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看著身後這支完全由騎兵和馬車組成的隊伍,眾人面面相覷一會後,文慶轉頭朝著盧縈問道:“阿縈,你看我們要不要避讓?”
這等事,他沒有問陳公這個長者,而是問盧縈這個婦人,原來無形中,盧縈已是他們的首領了。少年將軍朝盧縈盯了一眼後,又回頭看向那車隊。看著看著,他開口道:“還是避一避吧。”
他這話一出,王尚文慶還有陳氏眾人馬上下令車隊向官道兩側退去,空出中間的條道路來。
畢竟,以耿將軍之尊,他能說出“避一避”的話,來人的身份,可想而知了。
在轟隆隆的,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中,眾少年少女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跳也跟著那節奏而激動起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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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23:43:32
第九十三章又改名字了?
數百騎風捲而來,漸漸的,騎士們的身影從重重黃沙中透過來,呈現在眾人眼前。
已經侯在兩側的少年少女們昂著頭,好奇地回頭看著。
就在眾騎奔馳到離他們僅有三百步遠時,只見他們齊刷刷向兩側一移,讓出中間的一條道來。
然後,一輛漆成黑色,卻無處不顯得舒服奢華的馬越眾而出,顯現在眾人眼中。
看到那輛馬車,耿將軍臉色微變,而眾少年少女,同時激動起來,原本還議論紛紛的眾人更是再次向後退出一步,安靜了許多。
隱約中,盧縈聽到阿緹急急提醒道:“阿縈,快下車。”
她的聲音才落下,便聽到蕭燕說道:“阿緹你操什麼心?你忘了阿縈的身份?”
這話一出,阿緹恍然大悟。
這時,眾少年少女已快速地爬出自各的馬車,恭敬地侯在一旁。
盧縈也下了驢車,她走到阿緹身後時,聽到一個姑子戰戰兢兢問道:“要問侯麼?”
回答她的是王尚,只聽得他壓低聲音向眾人警告道:“你家人不曾提醒你麼?見到這位郎君,便裝作不知他的身份。另外,他如果不親口說出,一律三緘其口,只管行禮便是。”
“是,是。”
聽到四周小心翼翼地回答,盧縈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從來沒有人提起過他的來歷,原來是下了緘口令的。
就在盧縈抬頭之際,她看到站得筆直如風的耿將軍,那薄薄的唇角露出一抹冷笑來。不過那冷笑轉眼既逝,待她再看時,這人又恢復了冷心冷口的模樣。
騎士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漸漸的,那輛漆黑寬敞華貴的馬車,奔馳到了眾少年身側。
就在眾人同時低頭時,那馬車晃了晃後,竟然停了下來。
盧縈陡然感覺到,身側的呼吸聲都急促了幾分。
馬車停下,車中人慢慢掀開車簾,朝這邊望來。
就在眾少年猶豫著要如何開口時,耿將軍上前一步,朝他抱拳道:“原來是閣下駕到。有禮了。”聲音冰冰冷冷,態度不見客氣,也不見傲慢。
“是麼?”馬車中人低低一笑,磁沉的聲音溫和地響起,“在這種小小的地方也能見到耿將軍,還真是幸會了……卻不知將軍為何而來?”
這人的笑聲,有著一種特別的味道,彷彿什麼也不在意,彷彿世間事都可戲謔可譏嘲,卻偏偏又溫柔無比。
沒有想到這個貴人會開口,當下,王尚等人小心地抬起頭來,好奇地朝著兩人打量而去。
盧縈也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她便對上了那貴人俊美無疇的面容。
盧縈看了這貴人一眼,見他微笑地盯著耿將軍,似乎不曾注意到自己,不由鬆了一口氣。
面對這貴人的調侃,耿將軍的表情依然嚴謹得無懈可擊,他沉聲道:“聽說漢陽多匪,特意帶兵前來看看。”
“聯將軍好忠義!”
在貴人的聲音悠悠響起時,耿將軍不卑不亢地抱拳應道:“報效朝庭,本是份內之事。”
“報復朝庭麼?”貴人輕笑一聲,又道:“耿將軍果然忠義!”
這話真是不陰不陽。
就在盧縈暗暗嘀咕時,卻見那貴人目光一轉,竟是向她看來。
“……”他看我了,他居然看我了!
盧縈心中格登一下,她最怕的就是這個人了,她雖然直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人是什麼身份,卻一直很清楚,只要他隨便說句什麼話,自己的命運便會徹底脫離軌道。
盧縈霍然抬頭,她烏黑如墨的眸子直直地對上貴人,她認真的,警惕地看著他。
在盧縈的目光下,貴人似乎想笑。於是,他也認真地看著她,四目相對中,只見他形狀完美的薄唇扯了扯,在慢悠悠地露出一個溫柔笑容後,嘴唇掀動,便要開口喚她的名字。
不行,不能讓他喚出來!
盧縈雙眼微瞇,幾乎是突然的,她朝前走出一步,朝著那貴人深深一揖後,在一陣驚愕和安靜中,朗聲說道:“盧氏阿文,見過主公!”
“…… ”
四下無比安靜。
彷彿沒有註意到一雙雙目光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盧縈行了一禮後,大步走到那貴人的馬車旁,恭敬地說道:“小人不知主公前來,有失遠迎,還忘主公不要責怪。”
說罷,她頭一低,單膝跪下,朝著馬車中的貴人,如一個正正經經的幕僚僕人一般,行了一個端正的下屬見過主公的跪禮!
“……”
四下還是很安靜。
就是太安靜了,直是呼吸聲都被刻意壓抑著。
阿緹王尚文慶,以及耿將軍等人不敢置信地瞪著盧縈。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女兒身。
可這麼一個正正經經的姑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對這個貴人行下屬禮,彷彿真把自己當成了少年,真當成了他的幕僚……她這是欺瞞,還是經過了那貴人的允許?
世間諸罪,對上位者來說,欺瞞之罪,永遠是排在前幾的重罪。很多時候,這個罪代表著不可饒恕。
在一陣壓抑的呼吸聲中,貴人盯向盧縈的雙眼瞇了瞇,好一會,他磁沉的,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盧氏阿文?”
瞧瞧,他才多久沒有見她,她就又改名字了!
這可真是要不得……
盧縈面不改色,似乎壓根就沒有聽到貴人聲音中的嘲諷,嚴肅地應道:“小人在。”
貴人向後一仰,懶洋洋地說道:“這個……你上次說你叫什麼來著?”
盧縈依然面不改色,她認真地回道:“主公說阿文叫什麼,阿文便叫什麼。”語氣無比忠心,可惜面孔太過冷漠,一點也不夠狗腿。
貴人扯了扯唇角,他懶洋洋地說道:“過來。”
他要她過去幹嘛?她已經跪在他的馬車前了,再過去,豈不是要上他的馬車中去?
盧縈霍然抬頭,她對上這人含笑的眸子,烏黑的眸子盯了他片刻後,盧縈低頭,“稟主公,阿文不想!”
竟是說得斬釘截鐵。
四下隱隱有驚呼聲 傳來。
貴人慢慢欠身,他低著頭,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盧縈,一襲銀白色長袍下,少女秀髮烏黑,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那修長白皙的頸項,還有那長長的,輕輕撲閃著的睫毛。
不用抬頭,他也可以想像得到,她此刻必然是粉唇抿緊,儼然一副如臨大敵狀……
盯了她一會後,貴人懶洋洋地說道:“行了,啟程吧。”
一句話落地,好幾十個聲音同時應道:“是。”然後馬車啟動,眾少年於呆呆愣愣中,也爬上了自己的馬車。
盧縈等貴人的聲音一落,便動作標準而利落地站了起來,然後,十分自然十分坦蕩地走向自己的驢車,然後坐上,然後垂下眸子,如往常一樣,拿起一個書簡翻看起來。
“……”
這個時候,連耿將軍也不由自主地看向盧縈了。
王尚呆了一會,不由與眾少年交換了一個眼神。
說實在,他們這是第一次見到在這個人的面前,也能如此坦然,如此不畏不懼的人。
這人的喜怒無常,心狠手辣,那可是出了名的。有多少人是沒有得到他的允許,便不敢起身,生生跪了幾天的?
阿縈,應該是無知者無畏吧?
因有了這個貴人的加入,車隊安靜下來。連最喜歡說話的阿緹,這時都老實行縮著頭。
只是,雖然有人畏懼,卻也有更多的人用敬佩而渴慕的眼神看著那輛華貴無比的馬車,看著馬車中那個自顧自淺飲慢酌之人。
陳術沉默了會,湊近陳震,啞聲說道:“二哥,你覺得,以這位的性格,會不會只要中意了阿嫣,便不再在意她做過什麼事?”
這話一出,陳震大驚,他瞪了自家弟弟一眼,低聲喝道:“阿術,你怎麼能這樣想?你想用陳氏一族的命運作賭麼?我知道你疼阿嫣,可疼妹妹也沒有這個疼法!”
陳術轉頭看向盧縈的驢車,反駁道:“我不是作賭……你看他對這個盧氏女,他當著幾百號人胡言亂語,肆意編造也罷,她想當男人也罷,她不顧禮節,一再拂逆也罷,他都不介意。二哥,你我都知道,到了這位的地位,只要他願意,世間的規矩禮節都是笑話。”
“你瘋了!”張震根本聽不進,他不耐煩地瞪著弟弟,冷聲說道:“阿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想把阿嫣叫回來,看看能不能入這人的眼。你真是瘋了。”手一揮,召來幾個護衛後,他低聲命令道:“看好四郎,不許任何人接觸他!”
“是。”
幾個護衛走向陳術,看到他們近前,陳術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掙扎,只是轉過頭看向盧縈的驢車。
盯著盧縈,他雙眼瞇成了一線。那細小成絲,偏執如狂的眼眸中,透著縷縷恨意。
他不喜歡盧縈,他總覺得,正是因為盧縈的出現,才導致妹妹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他無法接受,這個長相不及阿嫣,才華不及阿嫣,女兒家的溫柔手段也不及阿嫣的破落戶,能夠憑藉眼前這位的青眼,攀上那極致的榮華。而他那美麗無比,又可憐可憐的妹妹,卻從此落寞一生。
更重要的是,他這麼厭惡一個人,竟然因為忌憚而不能報復!更讓他害怕的是,他怕她從此平步青雲,讓他永遠都沒有報復的機會!他想,一定要讓那位對她失去興趣,一定要有個什麼姑子來取代她,這樣才算公平。
這時,幾個護衛已來到了陳術的牛車旁,他們拉下他的車簾,高大結實的身板,完完全全地擋住了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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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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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23:44:03
第九十四章態度
在陳氏兄弟低聲說著話時,本來與眾少年混在一起的銀袍耿將軍卻是右手一揮,命令道:“減速,我們策後!”
他這命令一出,三十騎立馬停住,同時應道:“是。”
他說策後,卻是想留在車隊的後列了。這理由是充足,可何嘗不是擺明了與這位貴人不和?
眾少年屏著呼吸,心中暗暗估量著,耳朵卻豎起來傾聽這邊的動靜。
這裡沒有動靜,直到耿將軍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滾滾的煙塵中,遠遠出現在車隊後面,那貴人還是那般懶洋洋的。
只見他品了幾口酒後,右手揮了揮。
很快的,那個青衣護衛便策馬來到他身側。
貴人閉著雙眼,懶洋洋地說道:“恩,我不是新收了一個幕僚,叫盧氏阿文的嗎?讓他過來陪我說說話。”
青衣護衛抬頭,他看了自家主公一眼後,抱拳應道:“是。”
不一會,他策馬朝盧縈的驢車走來。
盧縈這個時候雖說是看書,可她就是裝裝樣子罷了,哪裡看得進?因此那青年護衛一靠近,她便警惕起來。
果然,在眾人地盯視,以及四周自然而然的沉寂中,那護衛來到盧縈身邊,抱拳說道:“盧文,主公叫你過去。”
“是。”
盧縈應了一聲,示意馭夫靠近。
那馭夫只是漢陽鄉下,被盧縈租來的普通車把手,他哪曾見過這種人這種世面?回頭看了一眼那貴人,以及貴人身後沉壓壓的,一色漆黑的黑甲黑槍黑士,聽到要過去,不由雙腿直打戰。
見馭夫揮了幾下鞭子,驢車還有遠處,隱約聽到有嘲笑聲傳來的盧縈,當下低聲說道:“好了,停下吧,我自己過去。”
“是是。 ”
驢車停了下來。
盧縈跳下驢車,大步朝那貴人走去。
看著陽光下緩步追上貴人馬車的盧縈,剛剛還認為這貴人無比縱容盧縈的眾人,一下子又推翻了自己的看法……以這位之能,他哪怕是手指彈一彈,也可以讓這盧氏女享受無邊富貴。可這盧氏女貧寒至此,連輛驢車都置不起,這,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難不成還真是幕僚不成?
不一會,盧縈便追到了貴人的馬車旁。
幸好現在隊伍走得不快,盧縈這般快步行走,還勉強跟得上。
當她來到貴人的馬車旁時,長長一揖,朗聲喚道:“盧文見過主公。”
看來今趟這個名字是不會換了。
貴人轉過頭,他瞟了一眼因走得甚急,而臉蛋紅樸樸的盧縈,突然說道:“盧文。”
“在。”
“我想問一問,如果你看到一隻山貓,那貓兒牙尖嘴利,指甲老長的,要不要修一修?”
太陽光中,這貴人略略狹長的眼眸光芒流轉,彷彿帶笑。
他問得很認真。
盧縈抬頭看向他。
她也看得認真。
不過沉思片刻,盧縈便認真回道:“阿文以為,還是任其自然的好。”
“哦,怎麼說?”這人的聲音實在好聽,每一句都彷彿搔在人的心口上,直癢得人心跳動。
盧縈垂眸,腳步快速地跟著他的馬車,斷然說道:“阿文以為,那山貓畢竟是一野物,有些野性難馴也是正常。真要強行剪了指甲拔了牙,還不與處處可見的家雞成一個樣兒了?這家雞還不夠多嗎?再添一隻又有什麼意思?”
貴人有點想笑,他點了點頭,手撫著下頜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果然,他這話一出,盧縈便吐出一口濁氣。
就在她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只聽得貴人命令道:“停車。”
馬車嘩地停下。
然後,貴人磁沉溫柔地聲音在盧縈頭頂傳來,“說來湊巧,此行倉促,少帶了一個僕人。幸有阿文在。上來吧,給你斟酒焚香這等小事,你是知道做的。”
什麼?
讓她近身侍侯他?
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女兒身的時候,讓她近身侍侯他?
陡然的,盧縈悔了。早知道他會這樣做的話,她就乾脆以女子身見過他,料來以他對她的那惡劣的玩鬧性子,定然還是只想逗著她解解悶,而不想把她收入帳中,把她由山貓變成家雞。
這次,她倒是弄巧成拙了。
悔是悔,事已至此,盧縈不從也得從了。她木著一張臉,慢條斯理地爬上了貴人的馬車。在她鑽入馬車的那一瞬,她清楚地聽到阿緹和文慶等人傳來的驚呼聲 。
盧縈一上馬車,便挪到馬車的另一側,把車簾紮紮實實地掀開。
待兩側車簾全部向上掀開,自己和貴人的一舉一動完全坦露在眾人眼前後,盧縈走到幾旁,開始焚香煮酒。
車隊在不疾不緩中行進。
不時有人朝這邊看來。
盧縈面無表情地斟著酒,暗暗想道:我一定要表現得光明磊落。
安安靜靜地給那貴人斟了一盅酒,盧縈垂眸,然後,她從一側拿過一隻空酒盅放在自己面前,然後,她給自己也斟了一盅。
把酒水注滿後,盧縈拿起自己的酒盅,慢慢抿了一口。
這一系列的動作,盧縈做得緩慢而優雅。那是真個自在。
這架式,分明是想告訴所有人,她真的只是他的一個臣下,一個幕僚……
貴人扯了扯唇,他懶洋洋地問道:“盧氏,你想要什麼?”
她想要什麼?
盧縈抬起頭,疑惑地看了他一會,抿了一口酒,徐徐說道:“我要活得舒服,我要掌控我自己的生活。”
這話雖然低緩,卻堅定無比,顯然是她的心聲。
貴人睜眼瞟著她,良久後,他唇角一揚,低聲說道:“想把握自己的生活啊?”似是笑了一下,他慢慢說道:“行了,下去吧。”
盧縈低頭,她朝他恭敬地一揖後,朝外清喝一聲,令得馭夫停下,然後緩緩退出。
目送著盧縈離去的身影,貴人似笑非笑。不一會,那個青衣護衛湊上前來,低聲問道:“主公,要不要賜盧氏一輛車?”
主公明明對她感了興趣,卻還是放任她被人指點著……
“不用。”貴人閉上雙眼,他微笑道:“她想當山貓,便由著她。”
“是。”
“人也見了,走吧。”
“是。”
得到貴人的命令後,那青衣護衛朝後面喲喝一聲,不一會功夫,數百騎同時加速,只是一個轉眼,他們便捲起漫天煙塵,把眾人遠遠拋在身後。
這人,如此大張旗鼓而來,卻只是這麼停留一下麼?
甚至直到最後,眾人還弄不清,他到底對這個盧氏是什麼態度。
這般永遠讓人猜度不出他的心思,真不愧有喜怒不定的名頭!
眾少年暗暗嘀咕了一陣後,也鬆了一口氣。剛才這位並不如傳說中那般難以接近,甚至很多時候,他是帶著笑的。可是,他們就是被他的威壓所懾,根本連大氣不敢喘一聲,更別提說話了。
阿緹是第一個跑來的,她興沖沖地湊到盧縈的驢車旁,伸頭問道:“阿縈,他跟你說了什麼?”盧縈迴頭時,目光瞟到眾人都豎起了耳朵,凝神傾聽著。
盧縈唇角勾了勾,低聲說道:“他問我,想做山貓還是想做家雞。”
什麼?
眾少年先是一呆,轉眼全部尖起耳朵傾聽起來。
阿緹連忙問道:“你是怎麼回答的?”因對她的回答過於期待,她的聲音都帶著歡喜的尖銳。
盧縈淡淡說道:“我告訴他,我覺得山貓好些。”
阿緹興奮地叫道:“他怎麼回答的?”
盧縈搖頭,老實地回道:“然後他便讓人停下馬車,讓我斟酒,然後我喝了兩口酒便下來了。”
“他什麼也沒有說麼?”阿緹顯然有點失望。
盧縈迴頭,她微笑地看著阿緹,說道:“我都回答了我要做山貓,他也應承了,還要說什麼?”
阿緹愣了愣,她扁著嘴說道:“可是,可是這也太……”太什麼,她也說不出,她只是覺得,那位真如傳說中一樣,長相無與倫比的俊,卻更有懾人之威。然後,什麼都沒有的阿縈在他面前,表現得與平時太也 不同,她實在想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些什麼事。
在阿緹的鬱悶中,莫遠率先好奇地問道:“阿縈,你們每次相處,都是這樣嗎?”。他雙手比劃了一下,措詞說道:“都這樣,讓外人看不懂?”
盧縈點了點頭,垂下眸來。
見她神色冷淡,顯然不想再說,眾少年也不好意思接著追問了。
不過,他們雖然不追問她的,可看向盧縈的眼神中,還是滿滿的猜測和嘀咕。
盧縈知道,這裡的所有人,都在琢磨著那貴人對她的態度。可以說,那貴人的態度,決定了他們以及他們身後的家族對她的態度。
不過這些,盧縈不感興趣。她只知道,這一趟前往成都,她成功地讓這些來自成都的少年少女們欠了她一個人情。
對她來說,有了這份人情,便能做很多事了。至於要不要與這些人背後的家族親近,對盧縈來說,實是興趣不大。或者說,她雖然可以輕易地感覺到眾人的情緒,如果願意的話,完全能夠處理好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可她就是對與這些人沒完沒了的周旋,算計和防止被人算計的諸般事情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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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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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23:44:57
第九十五章路遇
轉眼間,又到了傍晚了。
與昨晚一樣,耿將軍他們在離車隊二千步處扎了營。而這一個晚上,自然是平安無事。
到得這時,離成都已經近了,第二天大早,三十騎士踩著晨露而來,在與眾人拱了拱手後,耿將軍朝著盧縈點了點頭,然後低喝一聲,眾騎加速。
望著他們捲起的煙塵,王尚也叫道:“我們也走快點,爭取三日內到達成都。”
“是。”
車隊加速。
隨著車隊越來越靠近成都,來往的通往成都各地的岔道處,已出現越來越多的學子遊人。有的少年儒生高倨在驢背上放聲高歌,也有的只有四五輛的驢車上裝著滿滿的貨物,然後其中的一輛貨物上,還高臥著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人。
走了一陣後,從馬車中走出,特意騎上馬散散悶氣的文慶來到盧縈的身邊,神色複雜地看著俊麗淡漠的盧縈,他突然開口道:“到了成都後,阿縈可有地方居住?”
盧縈回頭。
對上她烏黑如子夜的眸子,文慶盡量溫文有禮地說道:“如果沒有,我可以幫阿縈找找。”
這樣說話時,他看向盧縈的眼眸,卻透著種專注,甚至這種專注中,隱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和失落,期待和渴望相交雜。
盧縈一個姑子,怎麼可能莫名其妙地接受一個男子的好意?
當下她搖了搖頭,微笑道:“多謝文郎好意,如果阿縈有需要的地方,自會求郎君相助。”
她 的回答,早在文慶的意料當中,當下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無聲地點了點頭,好一會才說道:“阿縈有事,儘管開口。”
正在這時,後方傳來一陣騷動,然後,車隊停了下來。
文慶回頭看去,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不一會,一個護衛策馬而來,笑道:“現在沒什麼事了,剛才左側岔道處衝來一輛失控的驢車,那車撞上趙家郎君的馬。不過我們看了下,驢車中的姑子雖然受了點傷,可傷勢不重,只是驚嚇得厲害。”
護衛的聲音剛落,盧縈便聽到阿緹的笑聲,“阿縈,從潯陽過來的這一家與你很相似哦。也是姐弟兩人,那弟弟也是到成都就學的。”
“哦。”聽到這裡,盧縈笑了笑,她點頭道:“這很正常,聽說陛下年前下了聖旨,說是今年徵辟的人才,需比去年多一半。如今成都的各大書院,都忙著招人呢。”
說笑中,盧縈還是感了興趣,她和阿緹來到那騷動處。此時,混亂已平,那撞到了溝壑裡的驢車也被眾人扶起。
盧縈一伸頭,便看到站在溝壑旁邊,正蒼白著臉,勉強笑著向眾人道謝的少女,以及站在少女身側的十四歲的少年。
與她那高高壯壯的弟弟不同的是,那少女顯得格外嬌柔,十六七歲的姑子,面容清秀美麗中透著幾分病態的蒼白,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嘴唇小小,真個如梨花般動人。雖是如此,這少女顯然也是個當家的,嬌小中透著幾分倔強和堅強。
驢車雖然扶起,可那車廂本來陳舊,這麼一番衝撞,不但沾滿了泥濘,而且塌了一半。根本不能坐人了。
少女咬著唇,臉上帶著堅強的笑容,她在自個的包袱中摸索良久,才摸出一小包鐵錢給那馭夫。
站在她身後的高壯少年不樂意了,他叫道:“姐,明明是他自己駕車不小心。”紅著臉,少年不忿地說道:“我們才這麼點錢,你都賠給他,我們到了成都怎麼辦?”
他的話剛一說完,少女便回頭瞪了自家弟弟一眼,斥喝道:“閉嘴。”白著臉,她倔強地說道:“不管如何,阿叔畢竟是因為我們僱他的車才出的事。”不過,她包中的那些鐵錢,應該不夠賠償這輛驢車的損失吧?
正當盧縈如此想來時,那馭夫已咧著黃牙叫道:“錢家小娘子,大郎君,這事兒可不是這樣算的,我這車撞成這樣,你這點鐵錢中什麼用?”
馭夫這話一出,那少年氣得都要跳出來了,而那少女則是臉孔越發蒼白,她又在自己的包袱中摸索一陣,只是摸著摸著,已是泫然欲泣。
這時,站在一側,身材高大,成了親,已滿十八足歲的趙家郎君走了過去,他擋在兩姐弟身前,斜眼問道:“還差多少鐵錢?”
那馭夫估了估,訥訥說道:“五百枚。”
五百枚?這價錢與盧縈想的差不多。
這麼點錢,趙家郎君顯然不放在眼裡,他信手從僕人手中拿過一個錢袋扔給那馭夫,“給,你可以滾了。”
說罷,他轉過頭看向那對姐弟,溫和地說道:“我們也去成都,你們要不要一起?”
姐弟倆露出一抹喜色,那少女朝趙家郎君福了福,感激地說道:“多謝郎君。”
“不必。”趙家郎君轉身走回。
看到這裡,文慶在前面叫道:“別耽擱了,準備動身吧。”
眾人胡亂應了一聲,車隊整理了一番後重新出發。
走著走著,一輛牛車駛到了盧縈的身側,只見那少女伸出頭,朝著盧縈甜甜笑道:“盧姐姐,聽說你也是為了弟弟的學業到成都去?”
盧縈慢慢放下竹簡,回過頭去。
陽光下,少女的笑容十分甜美,與對別人不同,她對著盧縈時,透著一種親近,顯然,在她心中,盧縈與她是同樣身份的人。
盧縈瞟了她一眼後,點了點頭,“恩”了一聲。
少女被她的冷漠怔得愣了愣,不過她馬上又笑道:“盧姐姐,你弟弟上的是哪個學堂?”不等盧縈迴答,她又笑道:“姐姐身上的衣裳真好看,比我的衣裳好看多了。姐姐真好,父母大人留下的錢財多,還在路上結識了這麼多朋友。哪裡像我,只有一個舅舅遠在成都,弟弟又忙於學業……”
說到這裡,她楚楚可憐地垂下眸子,似梨花般幽幽一笑。這一笑,當真比哭還讓人垂憐。
盧縈又抬頭瞟了她一眼,再次“恩”了一聲,便低下了頭。
盧縈這人,不說話時總透著種冷,便是說話,也因過於簡練而顯得漠然。那少女笑笑呵呵來問,卻落了個冷面,不由一呆。
慢慢的,她低下頭,咬住了咬唇,神色中,露出了一抹被人冷落後的難堪。
接下來,那少女終於不再跟盧縈說話了。
只是,她便是不跟盧縈說話,少女嬌柔中透著脆弱小心的笑聲,還是不斷響起。隱約中,盧縈聽到她在說道:“趙家大哥,我,我真不知如何感謝你的好。”
趙家郎君說了一句什麼話後,少女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哽咽,“我父母幾個月前過逝了,我那夫家便趁機退了婚,要不是弟弟還要舉業,我也不會投靠舅舅家。”停了會,少女脆弱的聲音又傳來,“我們女子便是這樣,命如柳絮兒,沒遇個良人,便如沒根兒一樣,飄到哪裡算哪裡。”聲音真是無比堪憐。
聽了一會後,阿緹來到盧縈的身側,哼了哼說道:“我不喜歡她。”
盧縈抬頭,她看著這個直腸直性,全憑感覺行事的任性姑子,不由笑道:“為什麼?”
阿緹嘴一扁後,向盧縈湊近來,不滿地說道:“那些人還說,這趙家郎君重情重義,與他妻子是一起長大的,平素對他妻室也是溫柔備至。哼哼,依我看啊,這一趟回去,他馬上就要給他那成親不到一年的妻室,添一個妹妹了。”
有這回事?
盧縈也好奇起來,她回頭瞟去。
那姓錢的少女的牛車,因是趙家郎君提供的,便一直緊跟著他。而此刻,少女一邊傾訴著自己可憐的身世,一邊默默垂淚,而那趙家郎君則溫柔地看著她,時不時地安慰幾句。
隱約中,盧縈聽到那少女又道:“能遇到趙大哥,真是我們姐弟的福氣。趙大哥這樣的富貴人家出來的郎君,還對人這麼好,甚至比明明與我一樣身世的人還要和善,我,我真是高興。”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少女抬起頭來,悄悄瞅了一眼趙家郎君後,便又迅速地低下頭。
只是一眼,卻感激不盡,溫柔流露。
盧縈側了側頭,暗暗忖道:那個明明與她一樣身世,卻不和善的人,好像是我哦。
在盧縈尋思之際,文慶王尚等人回頭瞟了一眼趙家郎君,戲謔地擠了擠眼後,便都側過了頭。
對於他們這些富貴鄉中成長的子弟來說,有些事是看得多了,也經得慣了。
在錢氏少女的傾訴中,趙家郎君一笑,他溫柔地說道:“你這麼好,值得人善待。”
一句話吐出,少女原本蒼白的臉色,瞬時閃過一抹紅暈。
看熱鬧看了一會,盧縈再次收回目光,閉目養起神來。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平安無事地過了一晚後,車隊再次起程。剛剛動身,阿緹便招呼著盧縈上了她的馬車。
相比其他幾人,阿緹的馬車特別寬敞,盧縈上去後不久,蕭燕等姑子也過來了。幾女一邊吃著糕點,一邊說笑起來。
說著說著,阿緹突然伸出頭,壓著聲音說道:“我跟你們說哦,昨晚上,趙江那廝進了那個錢氏小姑的營帳。”
這話一出,蕭燕馬上笑道:“這麼快?我還以為這小姑子怎麼也能混個妾室噹噹呢。她這麼快就讓人得了手,難道她不想要名份了?”
“誰說得手了?”阿緹白了她一眼,轉眼又嘻嘻笑道:“我那婢子說,當時她是說自己不舒服,趙江才去看她的。當時趙江也就是抓著她的足揉搓了一會,兩人除了情不自禁地抱了抱,倒也沒做別的事。”
一聽阿緹這話,眾女都想翻白眼。聽她這語氣,她居然還派著自家婢子專門盯梢人家,不然的話,哪裡來的這麼第一手的消息?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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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23:45:29
第九十六章別惹我
眾女嘲笑了一會阿緹,扯著扯著,又扯到了成都最近流行的衣裳上。
與眾女不同,這些東西盧縈不懂,因此,坐在角落中的她,又拿起一本書簡翻看起來。她這樣子,眾女現在都已經習慣,也沒人覺得不妥。
就在眾人說笑得歡快時,一個甜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盧姐姐……”
聲音就在車廂外傳來,聽語氣,正是那錢氏娘子的聲音。
眾女一愣間,阿緹已掀開了車簾。
外面,錢氏娘子含著笑看著她們,與昨日不同,今天的她薄施脂粉,原本過於蒼白的臉孔多了抹紅暈,看向盧縈的眼神中,也比昨天多了份自信和神采飛揚。
見到眾女看向自己,少女朝她們福了福,笑得雙眼如月牙儿地說道:“我聽到盧姐姐與姐姐們說得歡,便過來了,姐姐們萬勿見怪。”說這話時,少女看向眾人的眼神中透著一種親密,一種媚好。
眾女瞟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雖是沒有回答,可那表情那神態中的冷漠,還是讓少女的笑容飛快的僵住了。
勉強一笑後,少女看向盧縈,親近地喚道:“盧姐姐好。”甜笑著,少女喚道:“盧姐姐,趙郎說是有事問你呢。”
她 提到趙家郎君時,下頜微抬,表情中帶著幾分得意。這話雖是對盧縈說的,卻也是對眾女在說:瞧瞧,我與趙郎都是一家人了,你們應該對我另眼相看了吧?
眾女一怔,盧縈還沒有說話,阿緹已在一側叫道:“趙江?他與阿縈又不熟,喚她做甚麼?”說到這裡,阿緹冷眼瞟她,“不會是你瞎編的吧?”
少女一呆,轉眼她委屈地說道:“不,不是。”
“好了,你走吧。”蕭燕不耐煩了,她嘩地一下拉下車簾,轉頭笑道:“剛才說哪兒了?我們繼續。”
就在她拉下車簾那瞬,少女看到了坐在馬車角落裡,優哉游哉翻看著竹簡的盧縈,以及嘻鬧著的眾女。
就這麼一眼,車簾便擋住了她的視線。
僵硬地站在那裡一會,少女回到了自個的牛車上。看著低著頭扭著足踝鍛煉身體的弟弟,少女抿著唇氣憤地說道:“她們怎麼能這樣對我?”
“姐,你怎麼啦?”少年抬起頭來。
看到自家弟弟,少女淚水嘩地一下流了下來,她以袖拭臉,哽咽地說道:“憑什麼她們都這樣對我?那個盧氏明明與我一樣,她也是租了驢車來的,她在成都還一個親人都沒有。憑什麼她就巴上了那些人,可以坐她們的馬車,還穿她們給的衣裳?還老擺出一副誰也看不上的表情?她明明是與我一樣的破落戶,憑什麼她們就只看到她,偏看不起我?明明趙郎都歡喜上我了,她們怎麼還擺出那樣的架子?”
聽著姐姐一肚子的怨氣,少年越發地低下了頭。
見到弟弟這副模樣,少女惱極,她給了他一個白眼,壓低聲音說道:“你真是什麼都幫不上忙!”
少年聽到姐姐地訓斥,認真說道:“姐,我會努力的。”
“你一直說努力,還老說先生中意你,可這次先生向上面舉薦人,怎麼就沒有你?”提到這事,少年臉色一青,他說道:“姐,我要是也有錢送給先生,會無人舉薦嗎?”。
聽到弟弟這樣說,少女臉色和緩,她低聲說道:“是我不是,我不該說這話。”轉眼,她又說道:“不過舅舅家都答應了送你讀書。你要記得,到了成都後要多加努力,便是不為你,也得為我想一想。趙家人要是知道你有才華,也能多看重我一些。”
少年悶悶地應了一聲恩。轉眼他便勸道:“姐,你也別傷心了,你看,在潯陽時你一直擔心嫁不出去,可才到這裡,你就遇到了趙家郎君。你以後也算有靠了,幹嘛一定要她們喜歡你?”
“你懂什麼?”少女白了他一眼,咬著下唇委屈地說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同樣都是窮人的女兒,為什麼她們看重那姓盧的而對我不理不睬!還有那姓盧的,她與我有什麼兩樣?居然看不起人,居然我問她話她都理也不理。”
少年顯然口有點拙,聞言他越發低下了頭。
就在眾女以為那個錢氏已打了退堂鼓時,下午時,她又過來了。
依舊言笑晏晏地喚著盧縈的名字後,少女也不多嘴,就是挨著眾女,聽著她們說笑,是不是地附合一句。或者,在眾姑子叫婢女做事時,手忙腳亂地幫上一幫。
看來,這錢姓少女是鐵了心地想加入她們了。
盧縈瞟了她一眼,便拿起書簡再次翻看起來。
她自從發現自己記憶力和理解力都過於常人後,便變得忙碌起來。她想用最短的時間,把自家的藏書看通看透,她想吸取更多的知識,她想自己能在短短一二年內,比得上那些飽學經年的宿儒。這樣的話,便能對弟弟的學業大有補助。
這個時候,因為書本精貴,時人讀書,可不像後世那樣草草了事。如道德經數千字,有人可以在山上閉門,潛心苦讀數十載。如黃帝內經數千字,便是一些學識卓著,記憶驚人的天才,也會花上五六年的時間一個字一個字的琢磨,苦讀。甚至,光憑這數千字,便因苦讀的人不同,理解也不同,而衍生出了各種各樣的醫學流派。
所以,盧縈總是覺得,自己的知識還不夠,自己還要再努力,再努力。
轉眼,又到了一天晚上。
在眾人忙著紮營時,盧縈開始了例行地查看。而車隊眾人也知道了她的習慣,不但任由她出入各種隱密場所,甚至在她經過時,還恭敬客氣地向她打著招呼。王尚的護衛成大郎君更是跟前跟後,殷勤備至。
盧縈這般走著走著,當她離 帳蓬三百步遠的溪水邊,仰望著夕陽蹙眉尋思時,突然的,錢氏娘子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盧姐姐,你在看什麼?”
盧縈回頭。
這般站在夕陽中,一襲銀白色男袍的盧縈黑眼如寶石般熠熠生輝,整個人更是俊美動人,風姿如玉。
饒是一直自負美貌,錢氏也陡然生出一種自形慚穢的感覺。
不過轉眼,她便清醒地來。瞅著盧縈,錢氏先是甜美的一笑,轉眼她委屈地喚道:“盧姐姐,我一直想問你,你做甚麼不理我?”
盧縈看著她,淡淡說道:“我不是不理你,我是這個性格。”
“你胡說!”錢氏瞪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在阿緹她們面前,笑得可討好呢。”
“是嗎?”。盧縈瞟了她一眼,提步越過她,“就當是吧。”
“你站住!”錢氏急叫一聲,惱道:“你憑什麼看不起人?我告訴你盧氏,你也不過是攀附著那些人的。我還只跟趙郎一個,你呢,你在文家郎君和王家郎君面前兩面討好。你,你真不要臉!”
她最後一句罵聲一出,盧縈騰地轉過頭來。
面無表情地盯著錢氏,盧縈勾了勾唇,冷冰冰地說道:“看來,錢氏娘子很以勾搭上趙家郎君為榮啊。”
“難道你不也是這樣?”錢氏娘子也跟著冷笑起來,“大家都是想過更好的日子罷了,你裝什麼清高?”
盧縈把她上下打量一眼後,冷笑一聲轉身又走。
看到她還是如此傲慢,錢氏娘子真是怒了,她急急跟上盧縈叫道:“姓盧的,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你憑什麼看不起人?我最討厭你這種人了,明明是個左右逢源的娼婦,卻老是裝什麼了不起。”
“娼婦”兩字一出,盧縈腳步一頓,然後,她慢慢的,慢慢地轉過頭來。
轉過頭,微瞇著雙眼,盧縈面無表情地打量著錢氏娘子一陣後,點了點頭,徑直朝她走來。
被盧縈氣勢所懾,錢氏娘子嚇得向後退了好幾步。
盧縈自不會打她,她只是從錢氏娘子身邊走過,在離身而去時,她冷冷說道:“看來你攀上了趙江,心下很得意,很以為榮啊… …呵呵,可惜,我生平最恨不勞而獲之人。”
說罷,她與她擦肩而過。
看著盧縈離去的身影,沒來由的,錢氏娘子打了一個寒顫,她尖叫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盧縈頭也不回,冷冷說道:“很快你就會明白的。”
錢氏娘子一驚,呆了呆後,她急步追上盧縈。
卻說盧縈來到營帳處,這時少年少女們生起了火堆,正聚在一起談笑嘻鬧。看到盧縈走來,阿緹忙揮著手喚道:“阿縈阿縈,這邊這邊。”
盧縈轉身走去。
來到阿緹的身側,盧縈盤膝而坐,勾唇笑道:“夜間無事,何不奏樂?”
眾女一怔,轉眼歡叫起來。“好啊好啊。”“阿縈你會什麼?”“對了,那天阿縈用竹葉子吹的樂意好聽極了。再吹一曲吧。”
這等奏樂之事,本是歌伎所為,要不是盧縈主動,眾少年少女便是有心都不會提起。此刻聽她一說,都鼓躁起來。
星光下,火焰中,銀袍俊麗的盧縈,卻是勾唇一笑。
這一笑,一向過於冷漠,顯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她,倒顯得了一種說不出的豔色來。文慶等人,連同趙江在內,都看得痴了。
緊追而來的錢氏娘子看到這情景,哼了一聲,心下嘟囔道:明明自己不要臉地勾引別人,連趙郎都不放過,還敢說我。想到這裡,她更委屈了。
盧縈卻是沒有發現眾人的異常,她笑過之後,清悅地說道:“我最擅長的,可不是吹那竹葉,而是清唱。”黑白分明如寶石的眸子,朝著眾少年少女這麼一瞟一流轉,盧縈問道:“可有哪位擅琴?願伴以清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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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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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23:46:10
第九十七章演奏
沉默中,王尚說道:“我來吧。”他朝著婢女點了點頭,“拿琴來。”
“是。”
不一會,那婢女便抱著琴走到王尚身前,恭敬地遞給了他。
把琴放好,王尚側頭問道:“彈什麼?”月光下,王尚那輪廓分明的側面 發著光,那披在肩頭的墨發被拂動間,劃過他幽深的眼眸,那麼一刻,阿緹突然覺得自己的胸口整個地抽緊了,直緊得她心痛。
盧縈沒有發現阿緹的不對,她淺笑道:“鳳求凰。”
這三個字一出,眾人齊刷刷轉頭,一臉錯愕不解地看著盧縈。
王尚皺了皺眉,問道:“你說什麼?”在他開口的時候,一側的文慶突然發現自己的咽中有點髮乾。
盧縈沒有回答王尚的問話,而是清了清嗓子後,以她那慣有的清冷優美如琴樂的聲音吟道:“臨邛卓氏有女,名文君,眉色遠望如山,臉際常若芙蓉,皮膚柔滑如脂,才學絕倫……”她的聲音悠悠而來,流暢如春水,婉轉間,蕩起了那一池池的春波。
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流傳至今,不知道的沒有幾個。可一直以來,她的故事也就是傳說,還真沒有人用這種吟誦說唱的方式,來呈現那一段遺忘的浪漫和離經叛道。
眾人沒有想到,盧縈說出《鳳求凰》,並不是要向什麼人表達情意,而只是清唱一段流逝地傳說。
當下,他們心神一定,饒有興趣地欣賞起來。
於涓涓如流水般的清吟中,王尚十指一拂,一陣悠揚流轉的琴聲曼然響起。他的琴彈得奇好,一轉一折間,把那個傳說中的美人描繪得淋漓盡致。
盧縈倨席而坐,眉目低垂,繼續清吟道:“成都有一子,名司馬相如,年少無親,擅琴,偶至縣令家,知文君新寡,美貌無雙,才華絕倫,於是奏以《鳳求凰》以訴衷情。”
清吟到這裡,琴聲一轉,轉到了鳳求凰的節奏上。
這一曲鳳求凰,其實不為時人稱道,因為它太纏綿,太放蕩,不是君子之曲。
可是,在座的富貴子弟,都是青春年少,都在夢幻中,渴望過那麼一個絕色多才的美人,與自己相知相守。
因此,如王尚等人,在暗地裡不知把《鳳求凰》彈過幾次。
隨著“鳳兮鳳兮歸故鄉,遊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豔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由交接為鴛鴦……”的琴聲響起,盧縈把信手摘來的一片竹葉含在唇間,伴著琴音吹奏起來。
琴聲中正,竹音清鳴,琴聲悠揚,竹音纏綿。一時之間,眾人彷彿看到了一對人中龍鳳在雲間盤旋飛舞的模樣,它們時而交頸而鳴,時而並肩而舞,於展翅飛舞之間,道盡了人間的快樂逍遙……
所有人都聽得如痴如醉。
便連坐在另一側的眾陳氏,也呆呆地傾聽著。
這世間,弦樂之音並不罕見,不過,世間的琴師,都養在王侯之家,市井當中很難得見。便是見到了,也不過是一些毫無靈氣的工匠之樂。
可不管是王尚還是盧縈,他們各自的技藝,都有了一定的水準,其音也清,其情也盪,不但技巧嫻熟,而且情感豐厚,能夠道盡其中無窮無盡的纏綿悱惻,婉轉相思。
就在鳳求凰的樂音漸漸轉入尾音,漸漸消失在黑暗中時,突然間,盧縈的竹葉向上一揚,一陣悲歡淒婉之音再起。
王尚先是一怔,不過他於琴道上造詣很深,馬上便附合著轉了過去。
在王尚的琴聲轉為悲音時,盧縈拈起唇間的竹葉,繼續清吟道:“然,青山長久,人心易變。山盟猶在,郎心不久。”
吐出這幾個字後,她把竹葉一含,再次吹起了卓文君後來所編的那支《白頭吟》。
她從來都是一個癡情女子,年少間最美的年華,都給了那個一無所有的男人。
她放棄富貴無邊的生活,為他當坊賣酒,供他辛苦讀書。
她忍受世人的白眼和指責,忍受親人的遺棄和唾罵。
她只有他。
而他呢?剛剛得到富貴,剛剛過了幾天好日子,便嫌棄她了,便想納妾了。
“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淒惶的樂音,漸漸轉為了冷漠,轉為了絕決。
那是一個驕傲的女子,他有了二心,她就斷然離去,她對他說: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站在寂寂秋風中,她無淚可流,只是那手中的斷弦在清唱著她那遺失的夢,以及千年以來,所有女人的渴望: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聽著聽著,阿緹和蕭燕等姑子已經淚如雨下。便是隱在角落裡的婢女們,也都是淚流滿面。
在一陣陣哽咽抽噎聲中,盧縈慢慢地摘下唇間的那片竹簡。她垂著眸,一邊玩弄著這薄薄的葉片,一邊混在王尚兀自不絕的琴聲中,徐徐吟道:“急匆匆,三月桃花隨流水;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為男。”
王尚的琴聲漸漸止息。
這時刻,不管是姑子還是少年們,都沉浸在他們刻意營造出的意境中。
這時代的樂音,從來不會這麼以合奏混合著清唱的形式,從頭到尾清楚完整地演繹出一個故事,一場人生。
可以說,盧縈這是開創了一個潮流了。
一時之間,眾人都痴了醉了。
在癡醉當中,盧縈轉頭,月光下,她靜靜地看著沉浸在思緒中的趙家大郎。
也許是她的目光過於專注,趙家郎君抬起頭來,不解地看向她。
對上趙家郎君的目光,盧縈淺淺一笑後,冷聲說道:“趙家郎君,聽說你與你的娘子也曾情深意重,恩愛如初?”
這話一出,趙家郎君的臉色一白,驀然的,他的臉上現出一抹狼狽來。
盧縈瞟過他,又瞟向坐在他身後不遠處的錢氏娘子,勾了勾唇,冷冷嘆道:“可惜,世間最薄的,莫過於男人的誓言,你成親還不過一年吧?區區一年,便要讓你的娘子體會那斷腸之苦,淒惶之恨了!
“……”
趙家郎君臉色大白,他訥訥說道:“我,我,我只是玩玩,她不會在意的。”
他原本一直是這樣想的,可現在,他不肯定了。特別是聽了那一曲《白頭吟》後,他彷彿憶起了一向溫婉的妻室,在自己的母親提到要他納妾時,那眼中閃過的悲涼。
……是不是,她雖然從來不說,卻一直是在意的?
……她在自己面前總是千依百順,總是溫柔之至,是不是,她也會傷心絕望。
……如果她受了傷,會不會也想決然離去,會不會也如那卓文君一樣,說出: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的話?
陡然間,趙家郎君的心亂了。
他與他的妻子自小一起長大,懂事起,他最大的渴望,便是遠遠地看她一眼。在成親的前幾個月,他總是在夢中樂醒。
成親那晚,他摟著他的妻室,第一個想法時,有了她,我算是什麼也不缺了。
他一直知道,他是歡喜著自己的妻室的,還是很歡喜很歡喜的那種。
只是,只是日子過久了,他不免以為,她既然嫁給了他,那她就一生也不會離開他。
他總是以為,自己做什麼她都會溫柔地看著自己,因為她是那麼地愛他。
他只是以為,天下的男人都納妾,玩玩罷了,又不會動搖她的地位,她才不會在意呢。
她,真的不會在意麼?
這一刻,趙家郎君心慌了,他無法確定了。
在趙家郎君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時,眾人已低聲談笑起來。對於王尚等人,對於陳氏等人來說,盧縈的演奏很精彩,今晚這一曲,讓他們回味無窮。
不過,她後面對趙家郎君地指責就多餘了。那是人家夫婦的事,她管多了。
當然,她管不管多,都與他們無干。
只有阿緹等姑子,齊刷刷地看向盧縈。
直到這一刻,她們才發現,自己真正地喜歡上了這個破落戶的女兒,這個身份與她們天差地遠的姑子!
好一會,阿緹悄悄伸手抓住了盧縈的衣袖,她的眼眶中還含著淚水,看著她,她認真地說道:“阿縈,你真好。你這些話,我一直想說,可我又不知道怎麼說。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蕭燕也在旁邊說道:“阿縈是真的很好很好的一個人。”
嘰嘰喳喳中,只有錢氏娘子有點惶然。她眼巴巴地看向趙家郎君,見他白著臉神思恍惚著,一直都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不由轉向一側的弟弟,壓著聲音問道:“阿弟,你看她是什麼意思?”
那高壯少年抬起頭來。他看了趙家郎君一眼,又看向自家姐姐一眼,突然說道:“姐,你是不是得罪了那個盧氏娘子?”在姐姐不安的眼神中,少年緊張地說道:“姐,我看這個趙郎不會要你了。”趙家郎君對錢氏少女上心,本只是一時衝動,這種衝動,只是男人心血來潮時的一種玩耍,一種紓解罷了,甚至談不上多喜歡。
而這種衝動,被盧氏這麼一提醒,他又是個疼愛自家娘子的,只怕持續不下去了。
自己可憐的姐姐,好不容易攀上了一個大世家的郎君,正欣喜著呢,難道又成了一場春夢?
春夢也就罷了,姐姐與趙家郎君有過這麼一接觸,只怕在外的名聲,是不好聽了。
很快的,錢氏少女也明白了其中的厲害,她臉白如雪,不由自主地朝趙家郎君挪近少許,低低的,委屈地喚道:“趙郎?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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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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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21 23:46:54
第二卷
成都
第九十八章抵達成都
她連喚了三四聲,白天還對她溫柔備至的趙家郎君卻一直沒有回頭。他聳拉著頭,從這背景看去,那神情動作著實狼狽。
錢氏少女自然不甘心,她哽咽地又喚道:“趙郎,你跟我說說話。”
在她又喚了兩聲後,終於,趙家郎君回過頭來。
在錢氏驚喜而期待的眼眸中,趙家郎君眉頭微蹙,臉色也不好,他看了她一眼,低聲說道:“以後別這樣叫我了。”在錢氏少女陡然慘白的臉色中,趙家郎君心中生過一絲不忍,不過想到家中等著自己的妻室,還是果斷地轉過了頭。
他果然不要她了!
他真的不要她了,不過只是一首曲子,一句話,他就放棄了她。明明白日時,他看著她的眼中還溫柔無限,她甚至還想過,他對自己這麼歡喜這麼好,以後嫁給他了,便是比不上他地位尊貴的正室,她也能憑著這份寵愛而倨一席之地。
可現在看來,她竟是什麼也不是,他給予她的溫柔和大方,原是想放就放,想收也就能收的玩意。
錢氏茫然而倉惶地抬起頭來。這時,她的手一暖,聽到自家弟弟在旁認真地說道:“姐,你別擔心,不管怎麼樣,你還有我。”說到這裡,少年朝著那趙家郎君狠狠瞪了一眼。
少年是個讀書人,他 也不怪盧縈,畢竟,盧縈的話中,沒有一句是針對自家姐姐的。
真正挑逗了自家姐姐又不要她的,是眼前這個仗著家裡有點勢力便為所欲為的趙家郎君!
可是,他雖然恨,卻也無計可施。畢竟,趙家郎君對姐姐只是溫柔,他還沒有來得及許下什麼承諾,他也沒有碰姐姐的身子。
真要計較起來,只能怪姐姐不知自愛了……
想到這裡,少年的心揪成一團地難受,而他的身側,錢氏少女已倒在弟弟的肩膀上嗚咽起來。
那一邊,盧縈瞟了趙家郎君和錢氏少女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阿緹現在還感動著,她流了一會淚,掏出手帕拭了拭,可越拭淚水越多,便扯過一條袖子拭了起來。
盧縈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被抹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長袖,不由輕嘆道:“阿緹,你怎麼這麼傷心?”
她這話一出,好幾個姑子都控訴地瞪著她。
阿緹哽咽道:“我,我就是傷心。”她 捂著臉說道:“女人生在這世上,怎麼就這麼多痛苦?有了良人是苦,沒有良人還是苦。”
她慢慢抬頭,淚汪汪地看著盧縈問道:“阿縈,你說王郎為什麼不要我?我是真的歡喜他,歡喜得整個人都要疼死了。”
盧縈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坐在不遠處,眉目深沉的王尚。她倒覺得,這個王尚是個不錯的人,起碼,他不中意阿緹,便一直果斷堅決地把她朝外推開。不然,以阿緹這種性格,無論男女都容易與她結交成好友的。可他,就是一點希望也不給她,那何嘗不是對她的一種救贖?
旁邊阿緹還在流淚,蕭燕等人倒是漸漸回過神來。
說鬧了一會,很快便夜深了。一直到入了帳,阿緹還扯著盧縈的手不放,抽噎著不停地說道:“阿縈,我也真想如卓文君那樣,來生做男他做女。”
這一夜,眾人都睡得不好,盧縈半晚醒來,還隱約聽到了姑子們的竊竊私語聲和嘆息聲。
第二天一早,隊伍又啟程了。
這一次,錢氏徹底安靜下來。她畢竟只是一個小地方走出來的普通少女,趙家郎君拒絕她後,她已沒臉再去纏著他,也沒臉出現在眾人眼前了。
這般走著,當成都城高大的圍牆出現在視野中時,眾少年少女不由發出一陣歡呼聲,而不遠處的陳氏眾人,也由衷地鬆了一口氣。
這便是成都啊。
盧縈抬著頭呆呆地看著。她這是第一次來到成都,很早以前,她便從眾人的口中聽到過成都的大名,知道它繁華,美麗,壯觀,還有車水馬龍,也知道它在天下間,都是少有的大城池。
早就恢復過來的阿緹在身後哇哇叫道:“啊,終於回來了,太好了。”叫了兩句,她格格樂道:“等回了家,我要好好的睡兩天,一直睡一直睡,還要在軟軟的塌上打滾!”
後面一句話一出,便有婢女說道:“姑子,好多郎君在呢,不能說這話的!”
聽到這裡,盧縈不由一笑,她回頭看了一眼樂得只差沒有在馬車上打滾的阿緹,揚唇笑道:“成都果然雄偉!”
阿緹馬上接口道:“是吧是吧?我早就跟你說了,成都可好呢,天下間沒有哪個地方比它還美。”說到這裡,她上半身都探到了馬車外,“阿縈,你在成都沒有親人吧?跟我一起到我家吧。”
她的聲音一落,另外兩個姑子也叫道:“到我家到我家。”“嘻嘻,阿縈還是到我家吧。”連同不遠處,文慶等人也在盯著盧縈,等著她地回答。
盧縈心中暖暖的,忍不住笑瞇了眼,“不去,我就住客棧,趁早把房子購妥。”
“你這人真固執。”阿緹悶悶地嘀咕了一句後,叫道:“阿縈,我們可是把家裡的地址都告訴你了哦,連信物也有的,你找到住處了,一定要通知我們一聲。”
“好的,我一定通知。”盧縈的笑容中都看不到了冷漠,只有一派溫暖。
不遠處,陳氏眾人和錢氏姐弟一直看著這一幕,與錢氏少女怏怏不樂中,夾著妒忌的表情相比,陳震等人的表情則要復雜得多。
說笑聲中,很快的,車隊便來到了城門處。
而這裡,早就侯著各家前來迎接的親人,聽著阿緹歡笑著撲入一人的懷抱,盧縈笑了笑後,朝馭夫說道:“不用等他們了,我們快點進城。”
馭夫也巴不得馬上完成任務回家,當下歡快地應了一聲,趕著驢車急急駛入城中。
與漢陽相比,成都真是人流如海,馬車濟濟的地方。盧縈的驢車走在其中,走幾步便停一步,再走幾步又停一陣。
馭夫堵了一陣後,問道:“姑子,你準備在哪裡落住?”
盧縈迴道:“你就在華癲書院旁把我放下吧。時間不早了,我多給一些錢讓阿叔找家客棧也住下。阿叔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找到從成都回漢陽的單客。”
馭夫呵呵一笑,道:“姑子有心了。”他在心中暗暗想道:這姑子平素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不過心還真是好。
在街道中足足擠了一個時辰左右,驢車才找到華巔書院,盧縈把租車的尾數付清,又另外了一點住宿費用後,便拎著包袱,朝書院不遠處的一家客棧走去。
找到客棧,付了一間房子兩天的費用,盧縈把包袱藏得妥妥的後,便出了客棧。
成都一地,古來便是人傑出靈,不但房屋恢宏中見雅緻,而且人物也是。
一襲男袍的盧縈在漢陽城中,可謂是頭一份,到了成都,雖然也是很扎眼,卻不是那麼罕見了。
從一個沒有多少人的鎮子,走到這種人擠著人,提步都困難的地方,饒是盧縈性子沉靜,也是興奮無比。
成都人手巧,一路上,到處擺著一些巧手編織出來的小玩意兒。走不了多遠,盧縈還看到了用竹簡寫出的字。
看到這一堆堆的竹簡,以及上面詳盡的釋義,盧縈暗暗苦笑道:看來又得另謀生財之道了。
街道中,玩雜耍的,耍把戲的,還有倨席寫字的,比比皆是,喲喝聲和叫喊聲混在一起,直是震得人雙耳發疼。
盧縈一邊四下張望一邊行走,也不知到了哪一條街,突然間,從巷子裡竄出一個婦人來。
那婦人徑直跑到盧縈的身前擋住她。
盧縈一怔,不由轉頭看去。
對上盧縈的目光,圓臉笑得極為燦爛的婦人問道:“敢問郎君,今年多大了?”
啊?
盧縈怔了怔後,感覺不到這婦人的敵意,便回道:“十六。”
“可有訂親?”
盧縈睜大了眼,直到這婦人又問了一遍,才面無表情地回道:“不曾。”
“太好了!”婦人喜得見眉不見眼,她朝身後一指,湊近盧縈說道:“郎君如玉如月,姿容過人,我家娘子一見心喜,願許以鴛盟!”
啊?從來沒有應付這這樣場合的盧縈,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卻見離她不到三十步的地方,一對主僕正目不轉睛地向她看來。在對上盧縈的目光時,那做姑子打扮的秀麗少女白皙的臉孔紅了紅。饒是羞澀,她卻沒有躲閃,而是睜大眼,認認真真的與盧縈對視。
盧縈早就聽說過,成都人無論男女,天性中都有豪爽純真的一面,可直到此時,她才真正領會。
這姑子,還真是膽大。這般在街道中見到中意的人,便直接上前表露心意,許以婚姻?
也許是盧縈的目光太過直接,而且那冷漠的表情讓少女膽怯了,她紅著臉低下頭,才低頭不過片刻,又悄悄瞟向盧縈,那眸光中,盡是欣喜。
盧縈看著她,心中不由一軟。暗暗嘆道:自己被生活所逼,心思中多了算計少了這種純粹的衝動和勇氣了,這個小姑子,還真是讓人佩服。
低下頭,她朝著少女的方向深深一揖,溫柔地說道:“小可雖無婚約,卻已有心上人,還請見諒。”拒絕的話一出,眼前的婦人一臉失望,而不遠處的少女則睜大了眼,無比的期待和緊張地看著盧縈,側著耳朵傾聽卻又什麼也聽不見。
盧縈又道:“你家姑子很好,不過世間薄倖人多,姑子年齡幼小,難免識人不當。所以這婚姻之事,還是通過父母家人更可信些。告辭。”說罷,她直起身,轉身離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2-21 23:47:35
第九十九章惹火
在成都街頭逛了幾個時辰後,天已入晚,回到客棧睡了一覺後,第二天,盧縈專心地找起房子來。
在成都這種地方,買賣房子,都有專門的掮客。盧縈找一個掮客,提出自己地要求後,在他地帶領下,來到一個普通的巷子前。
一邊走,那掮客一邊說道:“左近房屋,只有這間院子是開價四百兩金的,其它的都太貴,小郎多半不會中意。”
盧縈提出要買售價在三百到三百五十金左右的房子,這齣價,對成都的房價來說,還真是不多。因此盧縈問了幾個掮客,在華巔書院旁,也只有這間院子價錢才合適。
來到大門旁,那掮客敲了一會後,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蒼頭開了門。
“郎君看看,便是這院子了。”
盧縈抬頭打量著。
這院子很小,大小約有四間房,院子裡雜草林立,看來根本沒有怎麼修整過,後面的圍牆還倒塌了大半。
不過,與在漢陽的房子不同的是,這院子裡還有一口專門的井,而且還是口活井。
見到盧縈看向井水,老蒼頭說道:“這井已有四五十載,活水源源不斷,郎君買了這裡,不說這院子,光這口井也可以遺福子孫。”
這個時代,打井測井都很不容易,有時候好幾戶人家才共用一口井。在很多地方,井確實是與房子一樣的物產,可以做為一定財富流傳下去的。
盧縈恩了一聲,走了幾遍後說道:“圍牆破了大半,光是修整它便在數百鐵錢,還有這院子,盡是雜草,左側的這間房屋頂有漏,這間連門也沒了。”
她轉頭看向老蒼頭,認真地說道:“小可以為,這院子最多值得三百五十金。老丈如果願意,我們馬上簽下文書。”
見老蒼頭猶豫著,盧縈也不理會,她走出幾步後嘀咕道:“這地方如此敗破,也不知他會不會中意?實在不行,還是去要了那一個院子吧。”
老蒼頭把她的話聽在耳中,咬牙想道:這院子也是破敗,放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兒。左右不過二三十兩金的差別,給他算了。
當下他點頭道:“罷了,那就買了吧。”
盧縈點頭,當下,兩人便交換了文書,當一切處理妥當,太陽剛剛西沉。
又在客棧睡了一晚後,第三天,盧縈便搬到了新家。花了三天時間把院子裡面雜草全部鋤盡,又花了九百多個鐵錢請人把圍牆修好,房間補好,再添加了兩個房間後,這裡已換了個模樣。
然後,她特意購置了兩棵桂花樹和幾顆桃花梨花樹杏花和石榴花樹等,因院子不大,便把它們挨著圍牆種著,一直挨著圍牆種了個遍,又把院子中央原有的幾棵榕樹拔了拔,修的修,盧縈這才罷手。
接下來,盧縈便忙著給房子裡增添塌幾書架等物。
這般足足忙了五天,當盧縈的身上剩下不到五兩黃金時,院子已煥然一新,整理得修潔而舒適。
當累得筋疲力盡的盧縈,好好地補了一覺,能夠舒服地坐在院子裡品著酒水時,已到了盧雲進入成都的時候了。
第二天,盧縈把院子鎖好,便來到了城門旁。
站在這裡,透著大開的城門,望著前方那看不到邊際的官路,盧縈不由想道:家裡的那些書簡如此精貴,阿雲背負了這個擔子,應該沒幾晚睡得好。
此時,大開的城門處,人流來來往往,各種車輛不停地進進出出。盧縈雖是換上了弟弟的衣裳,看起來只像一個家境普通的儒生,可她神清骨秀,面容俊麗,卻也引得不少人向她看來。
如此時,鄰近城門的酒樓,“香飄十里”的木製閣樓上,靠近窗口的一個華服青年便朝她看了好一會。
端詳中,青年揮了揮手,召來一個僕人說道:“去把那位少年郎請上來。”
那僕人一副精明相,他朝盧縈看了一眼,道:“那少年多半是在侯著什麼人。”
青年瞟了他一眼,道:“這種事,你不會處理麼?”
“是。”
主僕兩人地對話驚動了另外幾個青年,他們回頭朝下面看去,其中一人笑道:“果然是個極品。”另一個青年則嘆道:“近日儒生紛紛來到成都,有不少華華其表的。不過從遠處觀之,煦兄看中的這位,著實不凡。”
……
不一會,盧縈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客氣的笑聲,“這位郎君,可是在等候什麼人?”
盧縈回頭。
出現在她眼前的,顯然是個大戶人家的僕從,這人衣著得體,乘的牛車也是敞亮結實。區區一個僕人都是這般打扮,這人身後的主子看來身份不凡。
瞟了這人一眼。盧縈又看向他的長相,這人身材不高,臉孔瘦長,一雙眼睛不停地轉動著,一看就是個善於算計頭腦靈活之人。
這人笑得客氣,盧縈也十分有禮地回道:“是,舍弟今日歸來。”
瘦子笑道:“原來郎君是在等你的弟弟啊。”在城門等侯親人的多的是,不過一般都是僕從在這裡張望著。眼前這個少年郎生得清透俊麗,不比那些大家子弟遜色,可從他身邊沒有僕役跟著,也捨不得花錢在酒樓等候這一點上,便可知道他家世極為普通。
想到這裡,瘦子呵呵笑道:“是這樣啊,我家郎君也在此等人。”他朝身後的酒樓一指,笑道:“恰好看到了小郎,特意令小的前來喚小郎共飲一杯呢。”
什麼?
盧縈抬頭,當她看向三百步處的閣樓上。
迎上她的目光,一個長相俊逸的青年朝她舉了舉杯。
那青年這一舉杯,盧縈還沒有感覺,站在她旁邊的瘦個子僕從不由暗暗忖道:郎君看來很看重這小子啊。
想到這裡,他朝盧縈直接笑道:“小郎君,小人送你前去?”語氣中有著不容拒絕。
盧縈回頭,她盯了這僕人一眼,微微笑道:“替我多謝你家郎君,不過舍弟馬上就要來了。”
“小郎君說出模樣,我等一併侯著便是。”
盧縈微笑,“人要相似物有相類,這個說不清的。”
這卻是明明白白地拒絕了。僕人眉頭一皺,湊近盧縈一禮,溫和地說道:“好教小郎君得知,我家郎君,從來容不得他人拒絕的。”
盧縈眉頭一蹙。
那僕從帶著笑,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好一會,盧縈揚唇,“既如此,還請帶路。”
看到樓下盧縈緩步走來,隨著她越走越近,閣樓上的青年越發地覺得眼前的少年生得姿容俊麗,不由雙眼越發深邃起來。
不一會,盧縈便來到了閣樓上。
佑大的閣樓上,共有五個廂房,盧縈剛出現在其中一個廂房門口,齊刷刷的,四五個青年便同時向她看來。
如此近距離地看到她,靠窗的那青年陡然雙眼大亮。而另一個白皙俊秀的青年則把盧縈上下打量幾遍後,笑道:“果然姿容不凡,阿煦好眼力!”
面對眾青年肆無忌憚地打量,盧縈面色不變。
她早就聽說過,成都的富有奢華,天下間都有名。
可她沒有想到,那些權勢中心的子弟們,平素裡興致來了,玩耍兩個良家女子,或身家清白的俊美儒生,竟是視為平常。
是了,成都地處偏遠,不管是王莽亂漢,還是新帝一統,都對這裡的影響不大。很多久倨成都的百年家族,那是盤根錯節,為所欲為慣了,是誰都不放在眼裡的。
今日她還是穿了舊衣裳來的。早知如此,她就僱輛驢車在車中等人了。
眾少年不管是打量還是說笑,都無所顧及,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別的儒生遇到這種情況,不是臉色大變,便是戰戰兢兢。
這般從從容容站著,顯得十分氣定神閒的,他們還真沒有見過。
不由自主的,幾人在心中嘀咕道:莫非,這人是什麼世家子弟裝扮而成?
不過轉眼,他們便想到,整個成都的世家子弟,他們沒有不識得的,眼前這少年如此相貌,如果是同一類人,他 們早有耳聞了。
既然不是世家子弟,那眼前這少年有這氣度,就更顯不凡了。一時之間,那靠窗的俊逸青年眸光更深邃了。
那瘦子在一側笑道:“小郎君,這位便是我家郎君。”幾乎是那僕從的聲音一落,那俊逸青年便含笑說道:“過來。”
他在命令盧縈坐到他的身側處。
盧縈沒動。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清徹徹地看了一會那青年後,慢慢的,她右手伸出。
只是一扯,便把束髮的布帶扯下,隨著烏黑亮麗的墨發一泄及腰,盧縈朝那青年福了福,溫柔笑道:“郎君見諒,實是男女授受不親。”
她是女的!
這麼一個冷俊美麗的少年,舉手投足間頗見風流的少年,竟然是個女的?
一時之間,眾人都看傻了去。
俊逸青年顯然也沒有想到是這麼回事,在他呆怔中,盧縈朝著眾人又是一福後,淺笑道:“小女子唐突了,不敢打擾,還請告退。”
說罷,她轉過身,扭著腰朝外走去。
看著她細腰扭動,少女的姿態流露無疑,一個青年怪叫一聲,道:“這,這小姑子,還真是扮成男子來儼然一男子,回復女裝又是一佳人。”盧縈來時,明明是那種從容閒逸的男子步伐,這一轉眼,便完全變了個樣,因此他有此感嘆。
目送著盧縈消失在樓梯口,當她再度出現在酒樓外時,已重新紮成了少年髮髻,驀然的,那白皙俊秀的青年叫道:“好,好一個姑子!阿煦,這小娘子我要了。”說到這裡,他手一揮,命令道:“去打聽一下,她是誰家的女兒。”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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