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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玫瑰]敲敲我的頭[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0:57     標題: [玫瑰]敲敲我的頭[全文完]

敲敲我的頭 作者:玫瑰

她的運氣簡直是背到家了
看場球賽也會被全壘打球K個正著
可惡!是哪個允堨替誘滼o麼不長眼
害她斷手斷腳還被白紗布裹得像木乃伊
瞧他傻不愣登的蠢樣竟然還是萬人迷
寶裡寶氣的舉止讓她忍不住想要欺負
像這種呆頭鵝哪個女人會對他有興趣?
偏偏她就是看上這個不解風情的老實頭
純純戀情被八卦媒體踢爆引發軒然大波
父親以他的前途威脅她放棄這段感情
她可以不要任何身分與財產,可是他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1:17

  楔子
  
  數十盞聚光燈照亮了城市的夜空,遠遠的望去,如同在整片黑幕之中,有個地方的時間還停留在太陽沒下山之前。
  
  這裡是棒球場,上萬名的球迷齊聚在這裡觀賞球員們最精湛的演出,其中最能吸引他們目光焦點的,除了楊光洛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和陽光約會吧!森巴、森巴……」
  
  全場的觀眾傾所有力氣一起大聲合唱著這一句,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這裡在開演唱會呢。
  
  事實上,每當楊光洛站上打擊區之前,就會有球迷為他唱起這首歌,一開始忘了是誰帶頭的,但有了第一次之後,後來這首歌就成了楊光洛個人專屬的歌。
  
  球迷們還配合著鼓聲,忘情地在觀眾席上跳起森巴舞為他加油,特別是一些死忠的球迷,臉上的油彩、扭動的身軀,讓人彷彿置身在巴西的嘉年華會一般。
  
  就像這一刻,他站在打擊區上,強悍的氣勢一下子就壓過對方的投手,也難怪所有的投手都一致的認為,楊光洛是他們最難以征服的對手。
  
  面對投手投出的第一球,他猶如舞蹈般的扭腰轉身,球棒在本壘板上方劃了一道完美的弧線,白色的球順著揮擊的方向,子彈似地劃破了天際,星星被球嚇得躲到一旁,月亮也縮到雲後面,而那顆球,則是消失在全壘打牆的另一端。
  
  「全壘打!」
  
  上萬名觀眾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聲波好像漣漪般向外擴散,震撼著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在黑幕的籠罩下不停地迴盪著、迴盪著、迴盪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2:02

  第一章
  
  杜媽還沒將早餐準備好,便已見到殷語歡活蹦亂跳地出現在餐廳,對殷家來說,這可真是個難得的早晨。
  
  殷語歡蹦到廚房,將雙手掛在杜媽頸子上,膩聲地撒嬌,「杜媽,我好餓,我現在可以吃下一頭牛了!」
  
  「一頭牛啊?你能把蛋白給吃光我就謝天謝地了,哪還能奢望你什麼!」
  
  「杜媽,人家是餓醒的耶!」殷語歡噘高了紅唇。
  
  「呵呵!瞧你說的這樣子,每個月也不過早起一、兩次,好像全家人都是被你叫醒似的。」
  
  杜媽語氣中帶著抱怨,嘴角卻噙著笑意的看著這個又跳又叫的小妮子,雙手仍然忙著炒蛋、煎培根、泡牛奶。
  
  自從殷語歡大學畢業回來,一個月總有個幾天是以這樣的戲碼開場。
  
  「哎呀!杜媽!人家都跟你說了好多次,要說『醬子』不是『這樣子』啦!」殷語歡手叉著腰,假裝氣呼呼地指正杜媽的錯誤。杜媽騰出一隻手擺了擺,「好啦、好啦,你不要在這裡『醬子』煩我嘛!快去請先生、太太下來吃飯吧。」
  
  她對歡歡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小妮子真是沒轍,光看到她無害的笑臉,就讓人罵不出口。
  
  「遵命!」殷語歡俏皮的行了童軍禮。
  
  她像個小女孩般隨著自己編的節奏蹦跳著,陽光靜悄悄地從露台邊的落地長窗溜進來,像是為她打著光,伴著她一路往樓上跳去。
  
  輕快地到了二樓,她又變得像隻貓兒似的,躡手躡腳,不發出一點聲響,慢慢地蹭到父母親的臥房外。
  
  她想給父母來個火山爆發似的起床號。
  
  正準備要發聲大喊,突然間,房門打開,殷父一臉愕然地瞪著她,怔了片刻,驟然仰天發出一聲長嘯,「啊!你起床了,現在幾點了?天!我的會議快遲到了,老婆,快!我的西裝、我的領帶、我的襪子,還有我的巧克力!」
  
  「十點了嗎?」殷母從床上仰起身子,揉揉睡意仍濃的雙眼。「老爸,你嚇到我了!人家不過是來請你下樓去用餐而已。」殷語歡委屈地看著父親,雙唇抿著,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想要得到大人的原諒,可是這種表情通常撐不過五秒鐘。
  
  「完了!完了!我一定遲到了!」殷父發出慘叫,他一世守時重信,沒想到臨老才破功。
  
  「老爸是不是得了老年癡呆症,你可愛活潑的女兒和你枯燥乏味的會議有什麼關係?」
  
  說得也是,這兩者之間到底有啥關聯?
  
  「老婆!老婆!快來幫幫我,我要穿哪件襯杉?配哪條領帶?」殷父慌亂的東走西走,卻什麼事都沒做,還要柔聲地哄著女兒道:「歡歡乖,吃了飯快去公司,今天我要君實帶你去拜訪『揚森』的戴伯伯,談談那個跨國投資案的細節……老婆!我的公事包呢?」
  
  看著手忙腳亂的老爸,殷語歡無奈地搖搖頭,真搞不清楚當初爺爺怎麼會放心把「元碩」這度大的一家公司交給這個愛吃巧克力又有點無理頭的老爸。
  
  可是說也奇怪,打從她老爸接管「元碩」以來,公司業績在七年內成長了五倍,不僅許多外國廠商樂於與「元碩」簽訂合作計劃,「元碩」的獲利率在同業間更是一枝獨秀,連集團的創辦人——也就是語歡常像隻貓般和他撒嬌的殷老爺子——也對這個獨生子的表現讚譽有加。
  
  「老爸,現在才早上七點五十二分,離你上班時間還早呢!杜媽將你的荷包雙蛋煎好了,還有媽的蘆薈檸檬蛋白牛奶也沖好了。老媽別再賴床了,你今天不是要和嚴媽媽一起去逛街嗎?」殷語歡得理不饒人地喊著。
  
  其實殷母一點都不老,和丈夫相差七歲的她,今年才剛過四十八,雖然生了一對寶貝兒女——殷詠樂和殷語歡,身材仍保持著年輕時的曼妙,皮膚也沒有一絲皺紋,看起來倒像是殷語歡的大姐。
  
  她最得意的事情,便是有一回到殷詠樂的學校,被兒子的女朋友誤認為是新交的女友,莫名其妙地被罵了一頓,但是這樣的挨罵她倒是樂於常常遇到,還慫恿兒子換個女友,讓她再被罵一次,甚至在她的第三十七本新書裡,加上「天天挨罵,時時年輕」這樣的創見,一時間讓那些死忠的讀者詠歎歌誦,譽為千古名句。
  
  「七、點、五、十、二、分?不會吧!」殷父不敢置信的叫著。
  
  「爸——」殷語歡不依的叫嚷。
  
  「歡歡,你是不是生病了?還是你嚴叔叔他們公司生產的那個什麼滑滑潤潤青春無敵不老面膜又讓你過敏,要不怎麼這麼早就醒來了?看到你,我還以為是十二點了!」殷父抹了抹額上的汗,鬆了一口氣,又頗為擔心地看著這張二十四年來始終是最可愛的臉孔。
  
  「是滑潤青春面膜啦!」殷語歡的口氣像個老師似的糾正父親。「還有,老爸,你嚴重地譭謗我的名譽,我要求你立刻向我道歉,要不然我要告訴媽說你欺負我,還要登報控訴你的惡行。」
  
  「有誰敢欺負我們殷家大小姐呢,是不?那豈不是要成為全世界的公敵嗎?」殷父捏捏寶貝女兒紅嫩的小臉蛋,愛憐地說道。殷語歡一手指著父親的鼻子,一手叉在腰上,「就是你!」
  
  「好好好,都是爸爸不對,爸爸向你道歉。」殷父望著腮幫子鼓得像只青蛙的女兒,有時會產生一種角色混淆的恍惚,好像成了她的兄弟,而不是父親。「下樓吃飯吧,別吵你媽了,她昨晚寫到兩點多才睡呢。」
  
  「好吧,看在媽咪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計較了。」甩甩頭,殷語歡又道:「如果還有下一次我就翻臉了喔!」
  
  殷父無奈地搖搖頭,這個女兒真被他們給寵壞了。
  
  亮紅色的Z3轉瞬間衝出殷家大門,像道紅色閃電,那是殷語歡和她的愛車「西瓜」,杜媽如雷的吼聲緊跟在後——
  
  「歡歡,車子開慢點!」
  
  根據殷詠樂出外唸書前經過一個暑假的正式研究,要殷語歡將油門放輕,其難度可能略高於人類登上火星,和要求吳宗憲不搞緋聞可算是同等級的困難,這份研究報告還讓遠在法國南部的農莊過著半隱士生活的殷老爺子,特別打電話回來嚴重關切;不過,殷語歡依然故我,收紅單的速度比送報生送報還頻繁,也因此,「西瓜」和她最常去的地方,不是山之涯,也不是海之角,而是修車場。
  
  紅燈!
  
  「西瓜」發出一聲怒吼暫泊在馬路上,六月的天空下,空氣中有著溽暑的興味,殷語歡不由得想起美甲鄉間的草泥香。「這一天真是美好的開始。」她嘗試閉起眼睛來感受這些。
  
  車窗是開著的,自然的風從窗外吹進來,掠過她的髮絲,誰說Y世代的年輕人都喜歡科技的產物,她偏偏就愛自然的事物。
  
  沒有冷氣、沒有音響,流竄在城市裡的悶熱的風,牽引著喇叭聲和機車咆哮聲,飄然地溜進她心中,一種在都會叢林中冒險的悸動,在血液裡開始興風作浪,思緒也隨風遠揚到遙遠的密西西比河流域。
  
  她貪婪地呼吸著飛掠的風,空氣中有著森林的狂野與原始,她喜歡這樣的感覺,沒有經過人工修飾的自然,是上帝給予人類最美的禮物。
  
  才回來不到半年,她已經開始懷念美國鄉間那種粗獷而豪邁的味道了,可惜她現在所處的這個城市充滿了人為的雕琢,建築物如此,連生活在其間的人也是如此,都像是掛上了掩飾邪惡的假面具,她看不到其中的真。
  
  殷語歡不滿意地皺皺鼻子,搖了搖頭,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方式。
  
  有時她甚至會幻想著,過著和爺爺相同的隱居生活會是多麼愜意的一件事,只可惜父親早為了她的回來安排好了她的工作,雖然沒有強迫她一定要準時上下班,但她心中清楚的知道,父親的擔子總有一天會落在她和兄長的肩上,因此,她也只能勉為其難的當起都市叢林中一個戴著面具的現代人,和其他不認識的人一起追逐著晨昏交會間的短促時光。
  
  殷語歡瞇著眼睛沉湎在自己思緒裡時,耳邊忽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小姐!小姐!」空氣中聲波的振動,如同陣陣的蜂鳴似地由遠而近,由小而大。
  
  「小姐!你醒醒啊!小姐!」陽光籠罩著說話者頭上戴的大盤帽,在四周形成放射狀的光芒,像是印第安戰士的羽冠。
  
  「咦,還是哪裡?」殷語歡揉著朦朧的眼。
  
  「小姐,我是警察,這是我的警員證,請你過目。」這年頭當警察越來越小心了,還要先拿出警員證給人看,免得讓人誤會是歹徒。「你身體不舒服嗎?你在馬路上睡著了,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警察?」她終於回過神。「這裡不能停車喔!」
  
  「喔,對不起,一不小心睡著了,我沒事,謝謝你!」殷語歡難得有這種赧然的時候。
  
  「既然沒事,那麼,這張違規停車的罰單麻煩你簽名。」一張紅單映入殷語歡眼簾,好個人民保姆,公事公辦,倒也沒亂了規矩。
  
  哼!這一天真是「沒」好的開始!殷語歡在心裡嘀咕著。
  
  「歡歡,你又遲到了。」
  
  梁君實推推架在鼻樑上的銀絲眼鏡,用著略帶嘲諷的眼神望著她。
  
  殷語歡朝他紛了個鬼臉,心裡咕噥著——
  
  廢話!難道她不知道遲到了嗎?這殺千刀的梁君實,扯了嗓門像是菜市場裡賣豬肉的,雖然她早已遲到成自然,但女孩子的臉皮薄得有如衛生紙,何況她殷大小姐更是「處女紙漿」所製造的超柔細面紙,吹彈可破。
  
  最氣的是老爸老把他掛在嘴邊,說什麼:君實這孩子乖,這孩子有前途,這孩子將來的成就會超過他父親,他和你又是青梅竹馬……天啊!饒了她吧!她小時候可沒有和他一起騎過竹馬啊!
  
  「戴伯伯在等我們了,資料我準備好了,快走吧。」梁君實晃了晃手中的公事包,假裝沒看見殷語歡丟給他的白眼。
  
  「你沒看見我已經在走了嗎?」殷語歡沒好氣的沖了他一句,早上的好心情像是一壘安打後面跟著一個雙殺,被狠狠地out了。
  
  從小他倆只要一見面,便如同炸翻了火藥庫似的,唇槍舌劍還帶動手,梁君實雖大她兩歲,不過他一向纖弱,哪是殷語歡的對手,只憑一股氣拗著,回頭再向大哥梁君實訴苦,二十多年來,早練就一身銅牆鐵壁金鐘罩的功夫,對於殷語歡,他也早摸清了她的脾氣——至少在她出外唸書前是的。
  
  「是,是,我們走吧。」梁君實暫避其鋒,他知道,只要稍微退後些,她的響尾蛇飛彈就找不到目標了。
  
  兩人一前一復地進了電梯,直達停車場,遠遠地便看見那輛一九七七年銀灰色的Benz300,那是梁君實的父親在兒子出生當天買給妻子的禮物,可惜她走得早,這輛車就被梁君實當成寶貝似地留了下來。
  
  他紳士地幫殷語歡打開駕駛座旁的車門,她也老實不客氣,大刺刺地坐了進去,這是她早就習慣的一個儀式。
  
  Benz緩緩地滑入路上的車流,密閉的車窗阻隔了城市的喧囂,貝多芬在車廂中肆虐著撼人的音符。
  
  殷語歡下意識地關了音樂,她並不興聽交響樂,寧願選擇Galway的長笛,或是George Winston的鋼琴。
  
  「還是不喜歡Beethoven?」梁君實無奈地瞅了她一眼。
  
  「嗯哼!」簡單的肯定句。
  
  「聽Schubert好嗎?」他討好著問道。「No!」更簡單的否定句。碰了個不銹鋼釘,四周的空氣似乎也被釘得緊繃。
  
  自從殷語歡回來後,兩人還沒有這樣獨處過,但不管在公司或在外應酬的場合,梁君實都覺得她有點莫名地轉變。
  
  過去雖然也是吵吵鬧鬧,但他總能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去享受一絲絲怦然的況味,現在的情況卻有偌大的不同,冷然的陌生,像朵烏雲似的將歡歡密密地裹了起來,讓他瞧不透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其實連殷語歡自己都不清楚,這樣的尷尬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和梁君實的默契是在彼此的攻防中建立起來的,在她出外前雖然沒有言明,可是雙方都有那麼一點共識,只要她一回來,兩個人就會在一起,這樣的結果會像是雨過後的天晴那樣自然,卻無關愛或不愛,這是家人早為她鋪設好的康莊大道,她會有一個快樂無憂的童年及穩固踏實的下半輩子。
  
  現在的她根本不願去面對當年的心諾,原因在哪兒?她說不上來,或許是她不想說,或許,殷語歡要保護的是她自己的愧然。「我們到了。」梁君實打破冰封的靜默。
  
  Benz停在樓高二十六層的「揚森」公司總部前,玻璃帷幕閃耀著炫目的陽光,殷語歡覺得自己有些昏眩,抬起手擋著強光,梁君實立即一個閃身到她跟前,體貼地為她遮著,她回以一個微笑,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大廳的電梯。
  
  「歡歡,才一陣子沒見,你可是越來越漂亮了,呵呵呵!」爽朗的笑聲是戴老闆的註冊商標。
  
  「戴伯伯,你也是帥得一塌糊塗喔!」殷語歡俏皮地伸了伸舌頭。
  
  戴老闆是看著殷語歡長大的,她說起話來總是親暱得像是忘年好友,常讓殷家兩老罵她沒大沒小,可戴老闆倒不這麼認為。
  
  道過了家常,梁君實開始向戴老闆報告跨國投資案,這次除了「元碩」及「揚森」兩大集團外,還包含許多上市公司也都投入相當的資金及人力。
  
  這些年來,戴老闆已將公司的主導權一步步地移交給同父異母的弟弟,但這個斥資超過二十億美金的大案,還是讓他不得不再次出關來掌舵。
  
  他仔細的審閱著梁君實呈上的企劃案,不時對其中的問題提出自己的意見,梁君實則對這些問題做詳盡的解釋,而殷語歡只能坐在一旁飛快的記錄著兩人討論的結果。
  
  過了好一陣子,終於把整個企劃討論完,三個人同時呼了一口氣。
  
  戴老闆拍拍梁君實的肩膀,用著讚賞的眼光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君實,你分析得很精細,先準備一份完整的報告書給我,我在股東會議時會對所有股東說明這個案子的詳細情形。」「好的,明天一早我會送過來。」
  
  戴老闆滿意地點點頭,望著殷語歡及梁君實,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巴西那邊你們公司會派誰過去?」
  
  殷語歡微微怔了一下,梁君實和戴老闆都沒有感覺到她的異常。
  
  梁君實肅著一張臉,謹慎地回答著,「殷伯伯原先的意思,好像是要張副總過去負責,不過馬來西亞那個度假休閒中心也在進行中,張副總恐怕分不出身,因此現在尚未決定派誰過去。」
  
  「你也不錯啊!雖是年輕了些,不過做事挺穩當的,這些年跟著你殷伯伯,應該也學了不少東西吧。」戴老闆隱含笑意地瞄了殷語歡一眼,「不像歡歡,還像個小女孩似的,一直長不大。」
  
  「和人家又有啥關係了?戴伯伯,你不是常說你和我是一起『長大』的,你怎麼又說人家是個小女孩呢?」殷語歡微嗔地睇了戴老闆一眼。
  
  「呵呵呵……是是是,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只不過長的時間不一樣,你是只有白天在長,我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長大,所以看起來比你老了一倍……呵呵!」
  
  「戴伯伯最會欺負我了。」殷語歡撒嬌似的抗議。
  
  「呵……戴伯伯疼你都來不及了,哪捨得欺負你這小丫頭?」梁君實看著兩人在抬槓,心中想著剛剛戴老闆所說的話。
  
  其實股父打從這個投資案一開始,便想要派他到巴西坐鎮,但那時歡歡剛回來,他無時不懷想的人如今回台灣來了,哪有再往外跑的道理呢?
  
  於是他以經驗不足、能力不夠為由,婉謝了這個晉陞的最佳途徑,可是,他為了她所做的犧牲,她能夠明瞭嗎?
  
  他內斂的性格,讓他對這一切都做了隱瞞,總以為憑著兩人過去的熟悉,她會明瞭自己對她的付出,但是回來後的歡歡,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再也找不回過去曾經屬於兩人共有的默契。
  
  其實,殷語歡怎有可能不瞭解他拒絕外調的本意,只不過,她不喜歡背負著這樣的壓力,她不願他選擇了放棄晉陞是因為她的緣故,她不喜歡梁君實這種陰陰的、彷彿將自己埋藏在濃霧中的個性。
  
  道別了戴老闆,兩人在下樓的電梯中。
  
  電梯內的空氣熱呼呼的,讓人挺不愉快的。
  
  梁君實望著閃爍的數字慢慢變小,從26開始,逐次往下降——24、23、22……歡歡出外那年,他二十二歲;21、20、19……十九歲那年,他第一次開車載歡歡去兜風:18、17、16……十六歲那年,他頭一次請歡歡看電影……
  
  無數的回憶在轉瞬間閃過腦海,意識彷彿在時空裡漫無目的的旅行,他一點都沒有感覺到身旁那人情緒上已起了極大的變化。
  
  「你為什麼不去巴西?」殷語歡沒來由的問了一句,眼光卻還是注視著前方。
  
  她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呃……你說……」
  
  「我是問你,你為什麼不去巴西?」她的聲調提高了些。
  
  「你希望我去巴西嗎?」梁君實只想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但她卻從不對他說。
  
  「爸爸告訴我了,他找你談過,你不想去,他說你那些理由根本不成理由,沒有人會願意放棄這個好機會,可是你卻放棄了,為什麼?」
  
  殷語歡的咄咄逼人讓梁君實有點困窘,為什麼不能用較柔軟的語氣來問他?他沉默了幾秒。「我說的是實話。」
  
  他還在掙扎,掙扎著不讓面具掉下來,不讓他的意圖被拆穿。
  
  「你說謊!你根本就是……就是為了……為了……」殷語歡有些氣急了,她恨眼前的這個男人沒有面對現實的勇氣,也恨自己沒有揭開謎底的決心。
  
  這些年來兩人的關係有如一張薄紙置於其中,只要有人先輕輕地撕開一角,情感或許就會潰堤而出,只是,沒有人願意破壞這種緊張的平衡。
  
  現在又是個機會,殷語歡真是急了,看著梁君實這大呆瓜仍故我地撐著那張紙,她心裡涼了半截,一個「我」字被硬生生地吞下肚。
  
  其實梁君實早想撕掉那張紙了,只是他不敢想,突破之後淹過來的是暖流還是寒流。
  
  這些年殷語歡在外國唸書,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梁君實總覺得她離他越來越遠,從無話不談到無言以對,這樣的轉變讓他有些惶惶然,隱約覺得有一天她將變成別人的小公主,不是他的。
  
  梁君實就這麼愣在那兒,閃爍的數字依然不斷變小,眼看著就要變成「1」了……
  
  殷語歡還在等著他的答案。電梯內的熱氣讓他有點呼吸困難。「歡歡……咳咳!」梁君實努力清了清喉嚨,好不容易才從口中擠出幾個字。「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吃個飯。」
  
  望著她氣到煞白的臉,他小心冀翼地問。
  
  他希望有時間可以整理雜亂的心思,然後在平靜的氣氛下表達自己的心意,這是他一貫的個性——穩,不過感情這東西可不時興來這一套。
  
  「沒空!」殷語歡放了個沖天炮,梁君實被這突來的一聲嚇了一跳。「歡歡,我……」
  
  一聲銀鈴輕響伴著殷語歡的怒意,一樓到了,似乎宣告著這回合的結束。門一開,她甩頭就走,丟下梁君實呆呆地在電梯中發愣。
  
  他輕輕地歎了一聲,一個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或許,他這一次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3:26

  第二章
  
  這是小兔餐館,殷語歡回來後最常來的地方之一。
  
  她靜靜地待在一隅,任憑音符帶著咖啡香從身旁流過。
  
  她被自己的感覺迷惑了。
  
  在雜亂的情絲中,她很難去理出一點頭緒,整顆心就這樣被纏著,而且越來越緊,她甚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對君實發脾氣。
  
  為什麼要生君實的氣呢?
  
  就為了他不敢承認他不去巴西是因為她嗎?
  
  她又有什麼立場要求他承認呢?
  
  或者是為了要先發制人地移轉她對他的愧疚?
  
  他們之間又不曾有過任何承諾,她又何必對他有愧呢?
  
  承諾一定要說出口才算嗎?若真是兩心相許,又何須言語表白!
  
  她和君實真有兩心相許嗎?或者只是一種慣性的存在?
  
  殷語歡心裡有兩個聲音在互相詰辯著,在一來一往的攻防中,她試著剖析自己對梁君實的看法。
  
  過去幾年來,她早就習慣與君實相處的模式——
  
  一同逛街、一同看電影、一同討論著哪個政治人物應該被槍斃,或是哪個演藝人員早就該自殺了,她習慣了欺負君實的感覺,也習慣了將君實當作唯一可以信任的男性朋友,甚至在人事初懂的青春期,君實還知道她MC來的時間,在那個愛做夢的年紀,她以為這應該就是愛情了。
  
  隨著年紀的漸長,她才恍然發現,所謂的愛情應該是靈魂的契合,而不是表面的相守。
  
  自從她到外國唸書之後,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去審視她與君實之間的關係,她慢慢的領悟到,她喜歡生活在陽光下的曠達自在,厭惡為了現實去掩藏自己原本的個性,然而君實,長久以來卻一直扮演著後者的角色。
  
  她要的不是躲藏在面具背後的情感,她要的不是隱含在平靜的河流深層的高潮,她要的是彼此完整的面對,她要的是猶如煙火般燦爛奪目的愛情。
  
  那麼,君實和她之間,存在著什麼樣的情愫呢?
  
  「是……深厚的友情再加上一點點不成熟的愛吧。」殷語歡自己下了結論。
  
  回答了內心深處的疑惑,她有點如釋重負的快意。
  
  她低頭輕啜一口失去溫度的曼爪,酸苦後的回甘,正好詮釋了她自己所解讀的愛情滋味,殷語歡不禁愉悅地笑了起來,她很得意自己竟能在短短的一杯咖啡的時間裡,打開了糾葛多年的心結。
  
  其實她原本就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煩惱這東西從來就無法困擾她超過一頓飯的時間,這次算是破了紀錄。
  
  看開了也想清楚了,心情立刻變得舒坦,濃郁的咖啡香適時的輕拍著她的嗅覺,經過身體一陣的連鎖反應後,她有了另外一個決定。「小姐,請給我一客小兔全餐好嗎?」
  
  暫時把煩人的感情問題拋開,還是先填飽已經抗議了很久的肚子吧。
  
  解決了民生大事,走出小兔餐館,太陽早已下班了,華燈韌上,馬路上穿梭的是洋溢著歡笑的車流與人潮,殷語歡一個人走在街上,自顧自地哼著Chris De Burgh的By my side,那是她最喜歡的一首歌。
  
  要去哪兒呢?她像只失去了目標的候鳥,不知道哪裡才是溫暖的南方。
  
  唉,還是回公司加班吧。
  
  殷語歡伸手攔了輛計程車,脫口「元碩」兩字,司機二話不說便往目的地駛去。
  
  過了一座路橋,就瞧見遠遠的右前方有著不尋常的燈光,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殷語歡卻有一種十分熟悉的親切感。
  
  「司機先生,請問那邊是在做什麼,為什麼這麼亮?」
  
  「小姐,泥一定不素本地倫後,那素棒球長啦,現在有竹棒比賽在給他比咧!」運將先生操著一口台灣腔極重的方言。
  
  「竹棒?」
  
  「對啊,就素竹業棒球啦!」
  
  「喔,原來是職棒!」她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殷語歡耳邊彷彿響起一陣陣波浪似的歡呼聲,那是美國職棒熱狗季的開始,她跟著一群同學去看了她生平的第一場職棒比賽後,她便愛上了這種汗水摻雜著泥土及青草香的運動。
  
  他們喜歡坐在外野,看著外野手奔跑在廣大的翠綠草地上,迎向高飛的紅線球,準確地接著它,然後高高地舉起手來,像是抓住了一個夢想,陶醉在群眾瘋狂吶喊的聲浪之中。
  
  「停車!」殷語歡猛地喊出來,像是有人打了支全壘打。「司機先生,我要在這裡下車!」
  
  計程車緊急地切出外側車道,停在棒球場旁。
  
  殷語歡下車,丟了一百元,甩頭便往棒球場沖。買了張外野票,她從沒來過這兒,還是問了人才知道外野入口還要再繞到外圍才能找到。
  
  這是場傳統的好戲——雷電大戰,已經到了第四局,兩隊呈現僵持不下的二比二。「和陽光約會吧!森巴、森巴……」
  
  幾乎全場的觀眾都怒吼似地唱著這一句,殷語歡略覺得奇怪,但她不懂台灣的棒球文化,不瞭解下一個打擊者每次的出現都會有著震撼人心的演出。
  
  她站在看台上巡視了一下四周,以計分板為界劃為壁壘分明的兩個陣營,她正站在進攻的這邊,紛亂的人群卻有著一個共同的聲音——「全壘打!全壘打!」
  
  接著要上場的正是「迅雷隊」永遠的第四棒——楊光洛,他是目前的全壘打王及打擊王,是女性球迷所崇拜的「陽光王子」,更是所有媒體一致追逐的目標,也只有他,能讓球迷發出這種高聳人云的加油聲。
  
  「全場的女生們準備尖叫吧!」播報員興奮得聲音都顫抖了。「沒錯!下一棒就是你們最愛的『陽光王子』!迅雷隊現在所得的兩分就是靠他在一局上的全壘打!再一次睜大你們的眼睛吧,千萬不要隨便眨眼喔!」
  
  播報員說完最後一句,刻意地停了下來,然後幾乎是全場的女性都跟著大喊:「不要眨眼喔——」
  
  「啊——楊、光、洛、我、愛、你!」
  
  如果說矜持是女性的武裝,那麼楊光洛便是地球上能讓她們卸下這武裝的唯一一個人。
  
  遠遠地看到楊光洛不動如山的站在打擊區,殷語歡雖然是站在外野區,卻也能感受到他帶給人的震撼。
  
  全場狂嘶亂吼的聲音像是浪潮般將她捲入忽上忽下的時空亂流中,彷彿在美國與台灣、在過去與現在之間遊走著,她已經分不清楚站在打擊區的是誰,她更沒有察覺到周圍的氣氛如同鍋中的滾水般逐漸地沸騰了。
  
  所有人都像是崇拜著神明似的對著站在打擊區的人頂札膜拜,口中瘋狂地呼喊著他們所遵循的聖經。
  
  「全壘打!全壘打!全壘打……」
  
  投手緩緩地舉起左腳,接著轉身、甩手,朝著捕手投出時速一百四十公里以上的球,球在不到零點三秒的瞬間奔至本壘板,在衝入捕手手套的前一刻,被打擊者揮出的木棒攔截,發出響亮的歡呼聲。
  
  兩者短暫的相會後卻是永遠的別離,只見白球在聚光燈照耀的夜空中劃出一道亮麗的弧線,全場觀眾都站了起來,三萬隻眼睛不約而同地追蹤著那道弧線的終點。
  
  「全壘打!」這不再是球迷們的祈禱,而是事實的呈現。
  
  殷語歡送沉湎在自然狂亂的呼喊中,心神飄忽著,猶如身在雲端,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成了全場注目的焦點。
  
  她猛一定神,瞄了四週一眼,沒錯,三萬隻眼睛都瞧著她一人,正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驟然間,視線範圍內飛進一樣白色的東西,她嚇了一跳,那白色的東西以極快的速度衝向她——呃,正確的說,是衝向她的額頭。
  
  在她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時,她只覺得前額的疼痛如同火山爆發般地進裂開來,全宇宙的星星在同時都聚集到她眼中。
  
  她整個人向後急仰,後腰先是撞上台階,然後往前彈,接著一個漂亮的前滾,壓到下一階某個倒霉鬼身上,再一個側翻,立刻又傳來兩聲哀號,她左手甩了一個男生,右腳踹了一個女士,一個順勢再側滾,下一階又添了四個衰人,連鎖反應如等比級數般不斷擴大。
  
  殷語歡滾過之處,只能以「哀鴻遍野」來形容,她覺得自已被肢解了,可是每個部位的痛楚卻又像是行動電話的基地台,清晰又迅速地將訊息不斷地傳回大腦,直到她滾到台階的最下一層,猛地撞上攔路的牆,才停了下來,好像插頭忽然被拔掉一般,她頓時失去知覺,暈了過去。
  
  在一間漆黑暗寂的小房間裡,殷語歡看見她的左腳躲在遠遠的角落,右手則在另一個相反的方向。
  
  她嚇了一跳,想叫,才赫然發現她發不出聲音來!
  
  這一驚著實不小,但更嚴重的還在後面,她……她竟然「看見」她的嘴不在自己的臉上,而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兩顆燈泡似的掛在天花板上。殷語歡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成了報紙上常寫的那種分屍案的女主角,這念頭像是一顆原子彈轟然在她腦中炸開……
  
  「啊——」淒厲的尖叫聲撕破了四周的黑幕,也揪出了刺眼的光。「歡歡,你醒了!」旁邊有人激動地叫著她的名字。
  
  「太好了,歡歡終於醒了!」「歡歡,你還好吧?」
  
  「阿彌陀佛、真主阿拉、耶穌基督、三界公、恩主公、土地公、媽祖、觀世音菩薩、注生娘娘、千里眼順風耳加七爺八爺,感謝你們的庇佑!」一個蒼老的聲音謝遍了所有的神祇。
  
  這是菜市場?還是媽祖廟?
  
  殷語歡感到一陣迷惑,費力地眨了眨眼,篩了篩進眼的光線,才模模糊糊地瞧見眼前的幾個身影——有點肚子的是老爸、窈窕曼妙的是老媽、稍矮略胖的是杜媽、細細高高的好像是老哥……咦,他居然回來了,她有點詫異。
  
  在她老哥身後,還有一個壯壯的、肩膀很寬的人,她看不清楚那是誰,可是她的直覺告訴她,對她來說,那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這是哪裡?爸,媽,我在哪兒?」雖然是氣若游絲,殷語歡覺得四肢已經回到身上了,而且還不斷地告訴她,好痛、好痛。「這是醫院,你昏迷了三天,現在沒事了,別擔心。」殷母溫言地安慰。
  
  「我怎麼了?我全身好痛喔!好像有人一直在敲我的頭,爸,你可不可以叫他別敲了。」她才剛醒來就要撒嬌。
  
  「歡歡乖,沒事了,你的小腦袋被球K了一下,醫生說你休息一陣子就好了。」殷父的眉頭好不容易才舒展開來,還留著些許的皺紋。
  
  杜媽滿眼憐愛地望著她,「是啊,你剛醒來,別說太多話,再睡一下吧。」
  
  「歡歡,老哥回來看你了。你覺得還有哪兒不舒服嗎?我去找醫生來。」殷詠樂說著便要轉身離去。「我去!」
  
  半路突然殺出一個程咬金,那個壯壯的身影像得了聖旨似的飛奔出去。
  
  殷語歡將每個人都猜對了,不過,最後那個人到底是誰,她還是沒看出來。
  
  不管那麼多了,先看看自己身上,白紗布纏得像個木乃伊,左腳高高的吊了起來,是平常的兩倍粗,右手綁在胸前,一動不動,卻有一萬根針同時在刺著,額頭上不用看也知道好不到哪兒去,一陣陣的藥水味直竄進鼻孔裡,搔著喉嚨教人直髮惡,她慢慢回想起昏迷前的一些事。
  
  「那個全壘打!」語歡恍然大悟。「老爸,是那個全壘打球K到我,才害我變成『醬子』的啦!」
  
  「我們都知道了,打出全壘打的那個球員也到醫院來探望你了,喏,不就在那裡嗎?」殷父一手摸摸愛女的臉頰,一手指指身後,卻不見人影。「怪了!怎麼又失蹤了,該不會是畏罪自殺了吧?」
  
  殷父的無理頭說話方式又冒了出來,能聽他講三分鐘的話而不笑的人,幾希矣!
  
  「那孩子不會這麼傻吧?打出全壘打又不是他的錯。」殷母頗為擔心地幫肇事者說好話。
  
  殷詠樂附和的點了頭。的確,即使是全壘打王王貞治,也無法肯定自己的全壘打將會落在何處。
  
  「要怪應該要怪其他球員,怎麼不把那顆球接好,讓它打到我寶貝女兒的頭。」殷母一臉正經的下斷語,好像那些防守球員沒接到那顆全壘打球都該拉去槍斃。
  
  「媽,那是全壘打耶,誰那麼厲害能接得到。」殷詠樂差點暈過去。
  
  殷母愣了一下,隨即賴上殷父的手臂,「不管啦!老公,明天你就去把那個球隊買下來,然後請個教練,專門教那些球員怎麼去接全壘打。」
  
  「對呀!對呀!買一個球隊應該不用多少錢吧?太太這個主意很不錯耶!」杜媽也來湊上一腳。
  
  「拜託!老婆大人,全壘打要接得到就不叫全壘打了,你沒有知識也要有常識嘛!」殷父橫了老婆一眼。
  
  還是老爸懂得多一點,殷詠樂望著父親,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殷父腦中突然靈光一現,高興的連連拍手,「對了!不如我捐點錢叫他們把牆做高些,那麼全壘打的球就飛不出去,也就打不到我們的寶貝女兒了!哈哈!」他好不得意,彷彿這點子已拯救了萬千球迷生命財產的安全,下一次諾貝爾和平獎非他莫屬了。
  
  「老爸!你沒有常識也要常看電視嘛!球飛不出全壘打牆,又怎麼叫全壘打呢?」殷詠樂已經要請護士小姐幫他準備氧氣筒了。
  
  「喔,是這樣子嗎?以前唸書時老師又沒教這個。」殷父像個小孩做錯事般的嘟囔著。
  
  在這一家上演著「知識常識電視與夜市」的鬧劇時,一名醫生走進來了,後面還跟著那個沒去自殺的楊光洛。
  
  殷父看到醫生進來,像是找到了救星,連忙湊上前,「何醫生,你來得正好,快幫我看看我女兒,她應該沒怎樣吧?無論花多少錢我都要讓她健健康康的。」
  
  何醫生走到殷語歡病床前,探了探她的眼皮,聽了一下脈搏,轉頭對殷家一家人說:「殷先生,你們放心吧,殷小姐只是額頭上縫了四針,將來頭髮長長就看不到傷疤了。她還有輕微的腦震盪,休息一陣子也會沒事的。另外,她的右手和左腳骨折了,在床上躺個兩、三個月,做一做復健,很快就可以行動自如了。」
  
  照何醫師的說法,只要小命還留著,什麼傷都算小意思了。「什麼?要在這裡待上兩、三個月啊!老爸,人家不要一直在這裡啦!我要回家,要我待在這裡,不要說兩、三個月,只要兩、三天我就會發瘋。」殷語歡向疼愛她的家人們撒嬌。
  
  這話只說對了一半,會發瘋的絕對不會是殷語歡,可能會是醫生、護士,甚至是其他病人。
  
  「好好,歡歡乖!」殷父一邊哄著寶貝女兒,一邊轉頭向醫生問:「何醫生,我女兒可以回家休養嗎?」
  
  「當然可以啊,不過要再過幾天,還有幾件事要特別注意,這兩天還是留在醫院裡觀察,要是沒問題,下個星期就可以辦出院手續了。」
  
  「不要說幾件事,只要不待在這種地方,幾百件事我都會乖乖聽話的。」殷語歡只要一想到剛剛那個自己被分屍的噩夢,即使是要她吞劍眺火圈,她都會照做。
  
  「OK!我會把該注意的事寫下來給你。」何醫生笑了笑,「要是沒問題,我就出去看看其他人了。」
  
  何醫生轉身離開病房,這時殷語歡才真正看見後面那個「罪魁禍首」的樣子。
  
  楊光洛剪了一式怒髮衝冠的平頭,整個人顯得很精神;運動家特有的黝黑膚色,襯著一雙精亮的眸子和一口潔白而整齊的牙齒,像是珍珠放在黑鍛上一般的妥貼精緻;略深的輪廓中聳起高挺的鼻樑,再配合充滿毅力的嘴唇,難怪有那麼多女性球迷要為他如癡如醉了。
  
  他點點頭向殷家二老致意,殷父及殷母對他微笑著;這年頭,能挺身負責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少了。
  
  他緩緩地走到殷語歡床前,看著身上一半是繃帶一半是衣服的她,一陣歉意立即充盈於胸。
  
  「殷小姐,你好點了嗎?真是很抱歉,都是我不好,害你變成現在這樣……」他低著頭,一副真心懺悔的模樣。
  
  他的個子很高,足足有一百八十多公分,即使低著頭,還是擋住了一大半的日光燈,形成一個大陰影罩在殷語歡身上,讓她覺得有些微的壓迫感。
  
  殷語歡搖了搖頭,刻意避開「罪魁禍首」飽含歉意的目光。她淺淺地一笑,「不關你的事,你又不是故意要打我的,我剛進球場,還沒找到位子坐下,又心不在焉的,你的球就挑這個時候飛過來了,真是雙十節碰上國慶日,太巧了!」
  
  其實殷語歡原本是有點生氣的,雖然明知不能怪他,但一想到自己必須在床上躺兩、三個月,不找個人來咒罵,這日子過得還真沒意義。
  
  不過一看到楊光洛那麼主動的來自首,只覺得這個「兇手」還真是有夠誠懇,那股怒氣就不知跑哪裡去了。
  
  「你真的不生我的氣嗎?這幾天我好難過,一想到那顆球對你傷害那麼深,又造成這麼大的一件球場慘案,還讓報紙刊在頭條,甚至連電視台的call—in節目都把這件事當成題目來討論,我就覺得非常過意不去……」楊光洛低著頭訴說著,像是個正在對神父告解的信徒。
  
  殷語歡愣愣的瞧著眼前這個有點語無倫次的男人,什麼球場慘案、報紙頭條,又是什麼call—in節目,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等等……等……你在說些什麼啊?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我被球K個正著就能上報紙的頭條嗎?什麼時候台灣變得這麼太平了?那些記者沒其他壞事可以報導了嗎?」她辟哩啪啦地一口氣把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
  
  殷語歡覺得好不可思議,在球場被球打到就能上頭條,那如果有人自殺不就要降半旗了?
  
  她轉頭望著父母及兄長,迷惑的眼神不斷打著求援的暗號。「歡歡,其實那天在球場受傷的不只你一個。」殷詠樂斜瞪了楊光洛一眼,似乎有些怪他多言。「包括你在內,一共有十四個人被送到醫院來。」
  
  殷語歡驚訝的張大眼,小嘴張成了O形,「不會吧!一顆球打了十四個人?這球有多大啊!」
  
  「不是被球打的。」殷詠樂連忙做解釋,「其實另外十三個人是被你滾下來時給撞倒的。」
  
  重回當天現場,殷語歡滾下台階時像顆保齡球,一路拔山倒樹而來,剛好楊光洛打出全壘打時全場觀眾都站了起來,就像連鎖的骨牌效應,造成從她而下的觀眾被她撞得東倒西歪,有的斜躺、有的倒立、有的三五個揍在一起像疊羅漢、有的七八個擠在一起像打群架,更嚴重的是有個百來公斤重的胖子底下壓了三個人,救難人員趕到時三條命去了一條牛——每人都只剩半條,其中一個手上還死命的握著那顆全壘打球,原來他是趕來撿球時被壓倒的。
  
  殷語歡聽完兄長的實況轉播後,才知道原來自己闖了這麼大的一個禍,頓時對那些人好生愧疚,轉頭望了父親一眼。
  
  「歡歡,你放心,老爸早就請醫生對這些受傷的人特別關照了,一切的醫藥費及賠償問題也都與他們達成共識,你只管安心養傷就好。」殷父十分清楚這個寶貝女兒的個性,早就對這些人做了最妥善的照料。
  
  「對呀,現在你才是最重要的。」殷母也擔心女兒心裡會因為這件事而胡思亂想,連忙走過來安慰她。
  
  殷父轉頭看著被丟在一旁的楊光洛,拍拍他的肩頭說:「楊先生,我女兒不怪你,我們也不怪你,你也別怪自己,要怪只怪那顆球沒長眼睛,只能怪那天的風亂吹,只能怪全壘打牆不夠高……」
  
  他脫口一長串胡言亂語的繞口令,聽得楊光洛一頭霧水,不過他明白,這一家人是真的原諒他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3:59

  第三章
  
  說是幾天就能出院,殷語歡卻足足等了快兩個星期,何醫生終於恩准她可以回家休養,殷家當然是全家出動來接,連楊光洛這愣小子也來了,不知是誰教他的,手上還捧了束鮮花。
  
  不過教他要買花的人可能也是個半吊子,他竟買了一束白色的小雛菊。
  
  他捧著花站在醫院門口,腳步躑躅不前,像極了一個初次對女生表達愛慕之意的高中生。
  
  只見一個個頭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壯漢,一雙蒲扇般的大手上捧著一束小小小小小的小雛菊,在醫院門口探頭探腦的,那場景要說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幾個從門口經過的人都好奇的望著他,幸好其中沒有他的球迷,否則他的英雄形象就因此而毀於一旦了。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殷家一家人從醫院裡慢慢的踱出來,殷語歡坐在輪椅上,由殷詠樂推著來到醫院門口,和殷家二老一同等著老徐將車開來。
  
  等在一旁的楊光洛看見她,急忙跑過來。
  
  「殷小姐……這束花送給你。你還好嗎?真抱歉,我幫不上你什麼忙,你好了一點沒?祝你早日康復。」
  
  吞吞吐吐又言不及義,楊光洛好不容易才將他想表達的意思說出來,幸好殷語歡還年輕,否則恐怕是等不到最後一個句號。
  
  其實真的不能怪他,他很少和女孩面對面的說話,這麼長的一串話還是他背了好久才說得出來哩。
  
  殷語歡抬頭望著這個誠懇而羞澀的男人,接過了他粗大的手中所捧著的小雛菊。印象中她收過許多愛慕者所送的玫瑰、海芋、百合、鬱金香……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送她小雛菊。
  
  她饒有興味地瞧著手中的小白花,不瞭解怎麼會有男人送這樣的花給女人。
  
  「謝謝你,我已經好多了。」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對了,楊先生,請問你為什麼會送我這種小白花?」
  
  她直盯著楊光洛門眼睛,一句話問得他有點窘。
  
  殷語歡沒想到,在球場上叱吒風雲的他,竟是這麼容易臉紅的人。
  
  「我……我……」楊光洛囁嚆著說不出話來,伸出的手一時也忘了縮回來。
  
  其實他對花一竅不通,雖然收過許多球迷所送的花,卻從沒想過這些小小的植物居然還大有學問。
  
  「我只是去花店,聽老闆說這種花叫小雛菊,覺得跟你很像,所以就買來送你了。」這倒是當時的實情。
  
  「和我很像?」
  
  殷語歡一聽,心中不禁暗暗好笑,原來這老實頭被她蒼白纖弱的樣子能騙了,想當年在念高中時,她還曾有個外號叫「小辣椒」呢!
  
  看樣子這傢伙比君實逗多了,不欺負他反而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滿肚子鬼主意正想再尋楊光洛開心時,那天字第一號被害人竟在這時到了,手上也是捧著花——一大束的香水百合。
  
  梁君實的出現適時的幫楊光洛解了圍。
  
  「殷伯伯、伯母,您們好。」梁君實就是懂得先巴結長輩,可是這點也讓殷語歡有點反感。「歡歡,很抱歉,現在才來,幸好你們還沒上車,你們這樣坐會不會太擠了?要不要坐我的車,我會開慢點。」
  
  光是聽他講這段話,就知道他背台詞的功力比起楊光洛來不知強了多少倍。
  
  梁君實溫柔地將花束拿給殷語歡,她看了看右手的小雛菊與左手的香水百合,若有所思。
  
  「沒關係,老徐馬上就過來了。」殷父早就安排好了。「待會詠樂會載我到公司,歡歡和她媽媽則是讓老徐載回家裡,下午公司不是還有會要開嗎?你先忙去吧。」
  
  「那麼殷伯伯、伯母,我先走了。」梁君實有禮貌地向二老微微地鞠躬致意。「樂樂、歡歡,明天我再到你家去找你。」
  
  梁君實和殷詠樂同年,從小學到高中都念同一所學校,熟得像親兄弟,也毋需什麼客套話了。
  
  他正要離去,剛好瞥見杵在一旁的楊光洛,後者眼睛直盯著殷語歡,一隻手也還伸在半空中,一動不動,好像給殷語歡下了定身咒般。
  
  這樣的情況讓梁君實十分不快,但他仍是很有風度地問:「這位先生,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楊光洛一時間沒回過神來,先是頓了一下,才看到眼前一位西裝筆挺的人正對著他問話。
  
  「喔……我是來送花給殷小姐,希望她能早日康復的。」楊光洛遇到同性,說話倒是挺正常的。
  
  「你認識歡歡嗎?」梁君實略帶防備地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還真的讓楊光洛很難回答,要說認識,也只是見過一面而已,要說不認識,卻無法解釋自己站在這裡的原因。
  
  他正想著要如何說明,殷詠樂已走過來了。
  
  「這位是楊先生,是棒球球員。」般詠樂幫楊光洛做了簡單的介紹。「歡歡就是去看他的比賽時被球打中的。」
  
  殷詠樂不便明講妹妹受傷是拜眼前這位仁兄所賜,但這樣的介紹卻讓梁君實誤會了。
  
  他知道歡歡平常不會主動去看運動比賽,這次竟為了去看這個人的比賽而受傷,莫非前陣子歡歡常對他發脾氣也與這個人有關係?
  
  梁君實刻意地多瞧楊光洛一眼,不禁在眼裡加上一點提防。
  
  「楊先生,你好。」他客套的寒暄著,語氣卻是冷冷的。「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一步。」
  
  梁君實懷著敵意頭也不回地上車,楊光洛也從他的眼光中看到了不友善,不過,他實在不明白這其中有這麼大的一個緣故。
  
  他的動作永遠比他的思考快了一步,在球場如此,日常生活也是如此,所以他常常是買了面後,過一陣子才想到是自己肚子餓了,也時常在上車五分鐘後,才想到自己要回家,幸好他從沒上完廁所出來後,才記起拿衛生紙進去是為了什麼。
  
  梁君實的車子一駛離,老徐也將車開了過來,殷詠樂和老徐小心翼翼地將殷語歡整個人抬起來,慢慢地將她移到車內,不過因為殷語歡一隻腳以石膏固定住了,不是很容易活動,楊光洛往前跨了一步,正想過去幫忙,耳裡卻射進一聲十分熟悉的尖叫——
  
  「啊!光洛!是光洛耶!」一個高八度的聲音劃過每個人的耳膜。「光洛!光洛!我在這裡!」
  
  天啊!不會這麼巧吧?!
  
  楊光洛根本不用去看那個呼喊他名字的人站在什麼地方,實際上他也沒有膽量朝著聲音的來源看上一眼,因為他光聽到那幾乎要震破玻璃的叫聲就知道是誰在喊他了。
  
  那是一個超級瘋狂又可怕的女球迷,每次總在比賽結束散場後,和一群球迷圍在球隊的交通車旁,等著用尖叫聲送他上車;不管到哪個縣市比賽,這群死忠的球迷就如同隨軍的啦啦隊般,跟著球隊南征北討。
  
  尤其是這位蔡大小姐,看起來年紀輕輕不過才二十出頭,卻像是已經領了退休金,不用去上班,也不怕沒錢花,整日像遊魂似的在球隊的活動範圍左右出沒,對楊光洛更是情有獨鍾,每次只要他上場,內野附近的人便要摀住耳朵,以防這位蔡大小姐魔音傳腦的尖叫聲將魂魄叫沒了。
  
  所以,他對這聲音是再熟悉不過了。
  
  一想到是她,楊光洛忍不住滴下冷汗,雖然正值溽暑,他還是覺得一大塊的冰貼上了背脊。
  
  過去曾有一次,蔡小姐突破重重關卡,推開了幾十個人才擠到他面前,硬是摟著他的手不放,一副「給楊光洛,其餘免談」的架式,後來還是請女警隊協助,楊光洛才能逃回車上,重拾自由,不過右手臂已是淤青一片了,第二天揮棒時還會痛,害得他那天被三振了三次。
  
  之後只要球賽一結束,楊光洛的隊友便自動組成人牆來抵擋蔡小姐的侵襲。
  
  可是現在楊光洛孤身犯險,求救無門,眼看著蔡小姐從醫院大廳餓虎撲羊之勢的直向他衝過來,他先是後退了兩步,右手下意識地向後方抓了抓,看看能不能抓到平日都放在一旁的球棒,不過現在是在外頭,他只抓到兩把空氣,無濟於事,蔡小姐卻像個百米選手般飛奔而來,離他只剩五公尺、四公尺、三公尺……他覺得自己像是個快要溺死的人,呼吸越來越困難了。
  
  突然間,他腦中靈光一現,看見殷父與殷詠樂已經走遠了,而殷語歡的車正緩緩地要駛離醫院門口,他立刻一個箭步上前,拉開駕駛座旁的門,猛地跳上去,關門,上鎖,大吼:「快走!」
  
  老徐被這突來的情況嚇了一跳,觸電般將油門一踩到底,車子立刻往前急衝,一陣低沉的怒吼過後,只留下一縷灰煙和呆在當場一臉愕然的蔡大小姐。
  
  車子飛進快車道內,差點撞上前方的轎車,老徐好不容易才把方向盤把穩了,但車上的四人仍是驚魂未定,個個臉色發青,四個人的心跳聲如同爵士蚊般地此起彼落,全都張大了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你見了鬼嗎?」老徐先發難。
  
  「差……差不多。」楊光洛哨了口氣,又補充了一句:「比鬼還可怕。」
  
  「別嚇我!大白天裡哪來的鬼?」老徐手上冒起的雞皮疙瘩比他頭上的頭髮還多。
  
  「這這這這這……可不一定,醫院裡裡裡裡裡裡……總是比較陰陰陰陰陰的。」殷母一顆心已跳到喉嚨。
  
  「是個……是個女鬼!」殷語歡坐在後座右側,恰好看到蔡小姐撲上來那幕,青面獠牙,血盆大口。
  
  「不是鬼,是人。」老實頭就是老實頭,楊光洛撫著胸口做了解釋,「她是我的一個球迷。」
  
  「你說啥?不是鬼,是人,真的嗎?」殷母仍然不放心。
  
  「真的、真的,她姓蔡,常來看我打球。」
  
  「既然不是鬼,那你幹嘛躲啊?還叫得那麼大聲,嚇得人家的魂都飛了。」殷語歡抱怨道。
  
  「呃……因為這個球迷太恐怖了,被她纏上了,三天三夜都脫不了身。」想到蔡大小姐的種種可怕行徑,楊光洛還是心有餘悸。
  
  「我說楊先生。」殷母終於將一顆心嚥了下去。「你這麼壯的一個人了,還怕她一個弱女子不成。」
  
  「不同、不同,她可不是弱女子!」楊光洛迅速的搖頭,「上次有個跆拳道三段的警察被她打斷兩根肋骨呢!」
  
  「是啊,媽,我看她剛剛撲上來的架式,好像要一口吞了整輛車似的。」殷語歡幫腔,聲音還是顫抖著。
  
  殷母的心還在胸腔裡找位置,忙做了幾個深呼吸,「這麼可怕?下次叫你老爸換輛大一點的車,讓她沒辦法吞。」
  
  老徐在一旁猛點頭,很贊成女主人高明的意見,「對!把車換大一點,就算她吞得了也要噎死她。」
  
  四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想法子要對付方纔的厲鬼,過了好一陣子,殷語歡才想起車上多了楊光洛這麼一個不速之客。
  
  「對了,楊先生,我們要回家,你的車不是還在醫院嗎?是不是在這兒下車就好了?」她很客氣的下逐客令。
  
  「都……都可以。」
  
  其實,楊光洛是絕對不敢回醫院開車的,他知道蔡大小姐很有可能會在他的車子旁埋伏,甚至打地鋪等他自投羅網。
  
  「歡歡,我想請楊先生和我們一起回去,待會你要下車,我擔心老徐一個人抬不動你。」殷母看了楊光洛一眼,別有居心的說:「楊先生,如果你不趕時間,方便幫我們一個忙嗎?」
  
  「當然可以,有什麼事你儘管吩咐。」
  
  只要不跟蔡大小姐沾上邊,楊光洛什麼忙都願意幫。
  
  殷母滿意的點點頭,「太好了,那待會就要麻煩你了。」
  
  楊光洛是那種超級有媽媽緣的人,不是因為他的敦厚誠懇,也不是他嘴甜,而是他總是一副老老實實、笨笨拙拙的樣子,像這種人是絕不會欺負自己女兒的。
  
  既然老媽說話了,殷語歡也不好再說什麼。
  
  回到市郊的殷公館,杜媽老早就等在門外了。
  
  「謝天謝地,歡歡回來了。」
  
  「杜媽,你錯了,該謝的是醫生。」殷語歡雖然手腳都骨折了,一張伶牙俐齒用來抬槓還是綽綽有餘。
  
  「都謝都謝,只要我們歡歡健康,謝誰都沒關係。」
  
  一堆人手忙腳亂地將殷語歡抬進客廳,楊光洛負責的部分只有輪椅。
  
  「歡歡來,先吃這碗豬腳麵線壓壓驚。」杜媽捧了一碗熱騰騰的麵線出來,上面擺了一隻肥肥的豬腳。
  
  股語歡看到滿碗的油膩,皺了皺眉頭,「拜託,杜媽,我又不是剛從監獄出來,吃這個幹嘛?」她嘟著嘴抗議。
  
  「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殷母也嘟著嘴抗議。「這是杜媽特別為你準備的,你就吃了吧。」
  
  「好啦、好啦,但先說好,我只吃這一次喔!」殷語歡心不甘情不願地將碗接過來,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不甚喜愛的肥膩豬腳。
  
  殷母看女兒接了碗,欣慰地笑著,才放心的正要坐下來,卻瞧見傻傻的站在一旁的楊光洛。
  
  「哎喲!楊先生,真對不起,讓你站了這麼久,來來來,請坐、請坐。」殷母連聲招呼著。
  
  「伯母,你太客氣了。如果這裡沒有需要我幫忙的,我就先走了。」
  
  「真是謝謝你啊!現在這個社會像你這樣懂事又有禮貌的年輕人真是不多見了。」殷母頗為欣賞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又轉頭望著正在痛苦地嚥著肥肉的殷語歡,「看看我這個女兒,一天到晚只會讓我擔心生氣……」
  
  「媽,你們聊你們的,怎麼又扯到我頭上來了?我現在不正『乖乖的』聽你的話在吃麵嗎?」她特別強調「乖乖的」三個宇。
  
  楊光洛微微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伯母,我先走了。殷小姐,祝你早日康復。」
  
  他向在場的人都點了頭,就要轉身離去。
  
  「你有空常來這裡玩啊!」殷母在後頭喊著,滿臉堆歡,「對了,我叫老徐送你一程吧。」
  
  「不麻煩了,謝謝,我自己攔計程車就好。」
  
  「那就一路小心了。杜媽,你幫我送一下楊先生。」
  
  「好的,太太。」
  
  楊光洛和杜媽走出玄關,才發現殷家真的好大,剛剛進來時居然沒有發現,光是這個玄關就有他房間那麼大。
  
  穿好鞋子,正要走進院子,清脆的電鈴聲告訴著屋裡的人又有人來訪了。
  
  「楊先生,抱歉,我先出去開門。」
  
  杜媽閃過小山一樣的楊光洛,也幸好殷家的門夠大,否則略胖的杜媽和壯壯的楊光洛可能要合演一出「卡門」。
  
  杜媽小碎步地跑過院子,開了門,梁君實從光曦中走進來。
  
  「是梁少爺啊!」杜媽驚喜的喚著,「快請進。」
  
  粱君實對她點頭道謝,「杜媽,叫我君實就行了,您老是這麼客氣,害我都不好意思來了。」
  
  他原本已回到公司,但在醫院前見到的那個男人讓他心裡突起了一個疙瘩,沒把事情弄清楚,他根本無法靜下心處理公事,所以把事情大致交代了一下,便急急地趕到殷家來探探消息。
  
  說來也其巧,梁君實一踏進殷家大門,正好碰見楊光洛要往外走,兩人四目交會,楊光洛臉上帶著禮貌的笑意,梁君實的眼中卻進射出一團嫉妒的怒火。
  
  他的擔心果然是對的!
  
  梁君實慶幸自己有來這一趟,他認定了眼前這個壯得像只大猩猩的男人,就是破壞他和殷語歡感情的元兇,他擰著眉頭,刻意地多瞄了楊光洛一眼。
  
  這男人看起來不怎麼樣嘛,只不過是肌肉比較大塊,個頭比較壯碩罷了。
  
  真不知歡歡是看上他哪一點了?
  
  「真巧啊,劉先生,我們又碰面了。」梁君實胡亂地向楊光洛點點頭,心不在焉地對他打招呼。
  
  「呃……抱歉,我姓楊。」楊光洛很客氣地指正他的錯誤。
  
  「喔,楊先生,我真是失禮了,抱歉、抱歉!」梁君實皮笑肉不笑地道歉,心裡卻暗聲地嘀咕著。
  
  誰管他姓什麼?只要是膽敢對歡歡有不良企圖的,不管姓羊姓牛還是姓馬,就算是百家姓一起來了,都要整得他忘了自己姓啥名啥。
  
  梁君實心中有了主意,鬆了一口氣,撇下正要往外走的楊光洛,朝著坐在沙發上的殷語歡走去。
  
  「歡歡,受傷的地方還痛嗎?」他一見到殷語歡,馬上換了不同的面具。
  
  殷語歡只是自顧自的咬著碗裡的豬腳,連頭都懶得抬,口齒不清地說:「嗯嗯……還好……」
  
  雖然在啃著豬腳,但她早已望見梁君實方纔那紅得噴火的眼神,她當然明白他為何要對楊光洛有著深切的敵意,然而這種敵意,卻是她所不願承受的壓力。
  
  她不喜歡讓她感到有壓迫感的梁君實,相反的,楊光洛的坦白率真倒真的有點陽光的感覺……
  
  一想到這點,她更是氣憤梁君實對楊光洛的無禮。
  
  這傢伙,憑什麼這樣瞪著那個傻大個?
  
  他又不是殷家的什麼人,有什麼資格這樣對待殷家的客人?殷語歡在心裡暗暗地咒罵著,既然他這麼喜歡誤會別人,不如讓他再誤會深一點。
  
  她放下手中的碗,向著已經走出門口的楊光洛大聲喊著:「楊…楊光洛,你明天記得要來看我喔!」
  
  楊光洛聞言怔了一下,猛地回過身,才意識到殷語歡叫的是他。「明天……可是明天我要比賽,可能有點不方便……」
  
  真豬頭,一點都不會跟她配合演戲。
  
  「沒關係,你什麼時候方便就什麼時候來吧。」
  
  「喔,幾點來比較不打擾呢?」
  
  雖然他不明白為何殷語歡會忽然叫他來看她,不過只要是能補償他的無心之過的事,他都願意做。
  
  「幾點都可以啊,只要你有空來,我都在家裡等你。」殷語歡刻意的把自己和楊光洛的關係拉近一些。
  
  果然,站在一旁的梁君實聽到他倆的對話後,整張臉漲成了豬肝色,一雙拳頭握得緊緊的,卻又不知該如何發洩。
  
  他的臉色全讓殷語歡瞧在眼裡,心裡樂得不得了,要不是礙著身上這些雜七雜八的紗布,她早就跳起來大聲歡呼了。
  
  楊光洛卻不知道他只是被殷語歡用來對付梁君實的一顆棋子,他點點頭,一臉正經地又問:「那我放假就過來,可以嗎?」
  
  「當然可以!」
  
  殷語歡被他這種老實到不行的個性搞得有點哭笑不得,只可惜眼前所要對付的只有梁君實,不然可真要好好地逗逗這個楊光洛。
  
  楊光洛很有禮貌的向眾人一一道別,然後才轉身走出殷家,以他單純的個性根本沒有預料到,有一隻帶著火的眼眸正滿懷恨意的著著他離去。
  
  他心裡只想著是不是該回醫院去開他的車,還是乾脆搭計程車回宿舍,等到危險期過了之後,再央求隊友陪他去開。
  
  因為,要單獨面對那個蔡大小姐的魔爪,是要有點膽量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4:23

  第四章
  
  事實證明,楊光洛果然是沒膽量去醫院的停車場開回他的車,可怕的蔡大小姐在他純潔的心靈裡已經烙下深深的印痕,或許他這輩子都不會忘了曾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於是,楊光洛在路邊攔了輛計程車,說了球隊宿舍的地址。
  
  還是先回宿舍好了,車子的問題就請隊友幫忙吧。
  
  計程車行駛在路上,楊光洛開了車窗,讓風直吹進來,他是需要冷靜一下的,一天內遇見了兩個女人,一個是最不想見的,另外一個是讓他有愧的,地獄與天堂的差別讓他的心臟差點負荷不了。
  
  回到宿舍,隊友皮方舟正趴在書桌前寫信,右手肘枕著一本「宋詞輯要」,左手忙不迭的翻著「古今情書大全」,楊光洛開門進去,他竟沒有發覺。
  
  「你又在寫信給哪個女孩了?」
  
  「兄弟,是你啊!」皮方舟冷不防地嚇了一跳。「那麼大個兒,走路像鬼一樣,沒聲音的。」
  
  「這次是小敏、依依還是阿香?」楊光洛打趣地問道。
  
  這小皮是真的有一套,光是他正式承認過的女朋友,就已經不下三十個,更不用說那些和他有緣五分的女人了。
  
  「你少落伍了,那幾個女的八百年前就被我甩了,現在這個叫小蘋,某國立大學的喔!才大一而已,身材好得不得了,天心、郁芳看到她都要靠邊站,你知道她們學校有多少人想把她嗎?至少有十支棒球隊那麼多,不過她一見了我這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絕世風流才子美少年,也只得拜倒在我的運動鞋下了。」
  
  皮方舟臉不紅氣不喘地屁了這些,是不是「絕世風流才子美少年」尚有可議,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句話套用在他身上,卻是無庸置疑的。
  
  「不會吧,天心都還要靠邊站!」楊光洛再老實也聽說過天心的身材有多麼令人歎為觀止。
  
  「哈蜜瓜你吃過吧?」
  
  皮方舟沒來由的問了一句。
  
  「吃過。」
  
  楊光洛傻傻的回答,臉上有著明顯的疑惑。
  
  「對了,就那麼大。」
  
  楊光洛怔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我才不信,看你還這麼辛苦的趴在這裡寫信,就知道你還沒追到她。」
  
  「嘿嘿……」皮方舟跟著乾笑了幾聲,「被你識破了,實在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光洛也。」
  
  沒想到這小皮還真是厲害,謊話被拆穿尚有詞可掰。
  
  「你別老拿我的書去抄,別忘了上次的教訓。」楊光洛潑了他一盆冷水。
  
  上次小皮也是拿書去抄,選了溫庭筠的「菩薩蠻」,卻只抄開頭兩——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
  
  他以為這是相思的、名調,還沾沾自喜,妄想這女孩看了之後一定感動得肩哭流涕,然後就手到擒來了。
  
  沒想到竟踢到鐵板,那女孩竟是某大學中文系的,還回信笑小皮水準不夠,竟把怨婦思君的句子拿來賣弄,削得他風流才子顏面掃地。
  
  「你還敢說,誰教你這本書連個白話翻譯也沒有。」那是皮方舟生平一大糗事,他連忙轉移話題,「別說了,你快來幫我看看,這個可以不可以用。」
  
  楊光洛探頭幫他看了一下,是宋人晏殊的「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這次倒還好,沒什麼大紕漏。」
  
  他點點頭表示認可。
  
  「你瞧,跟你認識久了,中文造『詣』也變深了。」皮方舟送了頂高帽給他,還特別將「詣」加重音,表示他真的是進步不少。
  
  「別扯了,我是有事來請教你的。」
  
  「我就說嘛,你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皮方舟換了副嘴臉,「有啥事要問啊!看是月事不順或是痔瘡會痛,你儘管說,老哥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楊光洛沒理會他的胡扯,順手拉了張椅子坐下來,將今天去探望殷語歡的事娓娓地說給他知道,連遇到蔡大小姐的事也說了。
  
  皮方舟聽到殷語歡還邀楊光洛有空再去她家,眼睛不禁睜得大大的,「哇塞!這女的還真主動,這次只是『登主』,下次就是『入室』,然後就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了。」這皮方舟可真不辜負了他「放臭屁」的外號。
  
  「你有完沒完,我是真的有事要問你,正經一點行不行。」楊光洛有點火了。
  
  「行行行,當然行,有什麼兄弟能效勞的,儘管說吧!」皮方舟吐吐舌頭。於是,楊光洛認真的請教他去拜訪殷家時要準備哪些禮物,還請教他如何躲開蔡小姐的糾纏,兩個人在皮方舟的房間內討論了一個多小時,楊光洛才走出來,臉上還有著「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神色,點著頭走回自己的房間。
  
  「哎哎哎!光洛,等一下,等一下!」皮方舟追了出來,一把攬著楊光洛的肩膀,在他耳邊故作神秘的說:「別說兄弟沒照顧你,這可是我找了好久才搜集到的,既然你要上戰場了,我就先捐出來囉!」
  
  楊光洛看著他手中捧著一堆鋁箔包裝花花綠綠的東西,一時也瞧不出是啥。
  
  「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小雨衣呀!外面風大雨大的,不穿小雨衣怎麼成?你要紅的還藍的?要巧克力還草莓的?要L還XL的?看你外表粗壯,說不定外強中乾,不過我是沒有S的……哎喲!」
  
  皮方舟中了他一記降龍十八掌,痛得蹲了下來。
  
  「喂喉喂!你要S的我可以去買呀!幹嘛這樣打我……」
  
  楊光洛左手捧了一束花——他學乖了,這次選的是海芋——右手提了大包小包的一堆東西,來瞧瞧他買了些什麼吧。
  
  「骨折要多喝豬骨熬的湯,以形補形嘛!」豬肉攤的大嬸如是說。
  
  「這些鱘仔魚裡的骨頭才多哩!熬稀飯最好了。」魚鋪的阿伯有意見。
  
  「喝雞精才能補元氣!現在大特價,賣一送二。」超級市場的阿花大聲喊著。
  
  「要多喝奶粉補充鈣質啦!」這是雜貨店的老闆娘說的。
  
  「喝奶粉不如吃鈣片來得快。」西藥房的老闆良心建議。
  
  「我這裡有一帖藥,保證讓你的骨頭硬得像鋼筋。」中藥店的阿善師強力推薦。
  
  「你們都錯了啦!張無忌的黑玉斷續膏才是最好的療傷聖品啦!」念高中的金庸迷阿實也來參一腳。
  
  所以,只要是和骨頭復原有關的,他都準備了,他還打了一0四問張無忌的電話,可惜沒登記,不然連黑玉斷續膏都會給他弄來。
  
  現在他正站在殷家門口,兩手都沒閒著,只好伸長下已去撳門鈴。
  
  來開門的當然是杜媽,當她看到一座山擋在門口,又揣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還以為提早過聖誕節了。
  
  「請問殷語歡小姐在家嗎?」楊光洛客氣地問道。
  
  這是廢話!斷了一條腿外加一隻手的人,這時候不在家好好休養,難不成還在操場打籃球不成。
  
  杜媽仰頭望了望眼前的小山,先是怔了一下,才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啊!是楊先生啊!歡歡當然在呀!請進、請進。」
  
  她接過了他手上的大包小包,將他須進殷家,殷母也聞聲下樓,臉上堆滿了笑。
  
  「楊先生,真不好意思,還讓你買了這麼多東西,以後你人常來就好,可別再破費了。」殷母轉頭對著杜媽說:「將楊先生送來的禮物拿進廚房整理一下。」
  
  「沒關係,這些是讓殷小姐補補身子的,希望她能快點好起來。」楊光洛很有禮貌的向殷母點頭致意。
  
  「你太客氣了,歡歡受傷真的和你無關,還勞你這麼費心。」
  
  殷母看著眼前這個大個兒,越看越是順眼,人老實又有禮貌,最難得的是勇於負責,這年頭,敢跳出來承認的男人是越來越少了。
  
  「伯母,你千萬別這麼說,要不是我打了那球,殷小姐也不會受傷的。」
  
  「好了、好了,我們別再爭這個了,歡歡在房裡看書,我帶你上去看看她吧。」
  
  殷母轉身帶楊光洛要上樓,杜媽卻從廚房裡走出來,手上拎著一條魚。
  
  她將魚提得高高的,「楊先生,請問一下,這是什麼?」
  
  「這是魚啊!」楊光洛覺得好奇怪,這當然是魚,難道長那樣子的叫烏賊?
  
  「沒錯,這是魚,這是一尾鱸魚,是女人家在坐月子的時候吃的。」杜媽似笑非笑地瞧著他。
  
  「噢!對不起,我買錯了。」他搔著後腦勺,訥訥地笑著。
  
  「好了,杜媽,你別取笑楊先生了,男人家哪懂得那麼多,何況那是楊先生的一番好意。」殷母跳出來替他解圍。「你別見怪,杜媽只是開個玩笑。」
  
  「沒關係、沒關係,本來就是我錯。」楊光洛扒著耳朵,一副老實樣。
  
  「杜媽,中午多準備一些萊,我們留楊先生用餐。」殷母來個先斬後奏。「楊先生,中午陪歡歡一起吃飯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沒問題。」其實依他的個性,他也不知該如何拒絕。「伯母,我叫楊光洛,你叫我光洛就可以了。」
  
  「好吧,不和你客氣了。」殷母帶著他走上二樓,「光洛,前面就是歡歡的房間,一起進去吧。」
  
  走上二樓的第一個房間,就是殷語歡的閨房,門上還掛著一隻躲在聖誕襪裡的Hello kity,楊光洛才剛到門口,便有一陣淡淡的馨香輕輕地扣著他的嗅覺。
  
  殷母上前敲了敲門,「歡歡,你看媽咪帶誰來看你了。」
  
  「媽,門沒鎖,你們進來吧。」殷語歡在屋內大聲應答著。
  
  殷母一開門,撲上來抱著她的是一屋子的搖滾音符,Eagles在收音機裡唱著「Hotel California」,Don Henley威土忌似的嗓音輕輕地搔著耳膜。
  
  殷語歡可真是會享受,高枕安臥,小說在手,零食飲料堆滿床頭,冷熱甜鹹全不忌口。
  
  她斜著腦袋瞧了楊光洛一眼,然後打了一個飽嗝,「是你啊。」她沒有半絲訝異。
  
  「是我。」楊光洛倒有一點驚奇。
  
  「別你呀我呀,歡歡,快叫光洛大哥。」殷母充當翻譯,「光洛,你也別再叫什麼殷小姐了,叫她歡歡就好了。」
  
  「謝謝伯母。」楊光洛是很有禮貌的小孩,他望著身上纏著紗布的殷語歡,心裡還是充滿了歉疚。「歡歡……小姐,你今天有沒有好一點?」
  
  「你叫我歡歡就好了。」殷語歡才不跟他來什麼小姐先生這一套,她一向都是很落落大方的。「其實身體還是一樣,你應該也看得出來,除了嘴巴以外,其他地方都算是還在冬眠。不過,一回到家精神倒是好多了。」
  
  「對不起!」楊光洛的課本裡,這三個字一定是劃了重點的考題。
  
  「別再說對不起了,其實我自己也有錯。」
  
  「好了,你沒錯、他沒錯,是老天爺出差錯。」殷母笑著說,「光洛,中午在這邊用餐,你們聊聊吧,我先下去了。」
  
  殷母轉身下樓,沒忘帶上房門。
  
  房間內的時光彷彿突然結凍似的,兩個人都不發一言,只有Don Henley還忘情地唱著另一首動人的「WastedTime.
  
  「那束花是送我的嗎?」最後還是由女方先打破僵局。
  
  「花?」楊光洛這才發現手上還捧著海芋。「對對,這是要送你的,我一時給忘了,有沒有花瓶,我幫你插起來。」
  
  殷語歡朝牆角努努嘴,「喏,那裡有一個。」
  
  他走過去找到一隻長花瓶,先到浴室去把水裝滿,再細心地將海芋一株株地插進花瓶裡,側頭凝視了一會兒,理了理花的順序,才滿意地將它端出來。
  
  他將花瓶捧到她眼前,「你看看,這樣還可以吧?」
  
  殷語歡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著一個人在表演吞劍似的,沒想到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竟有著細膩的心思。
  
  「擺哪兒?」表演完了,給個意見吧。
  
  「呃,就那張小桌子上吧。」她醒了過來,轉頭看看四周,眼睛瞧著房門旁的小茶几。
  
  楊光洛走過去,看了看那張茶几,先從口袋裡抽了張面紙,將它抹乾淨了,然後才將花瓶擺上。
  
  看著他慢條斯理的動作,這次殷語歡更像是看到劍在吞人,兩個眼睛睜得老大,她開始對他產生了好奇。
  
  會隨身帶著面紙的男人是什麼樣子的人?
  
  楊光洛好似忙完了一件很滿意的事,伸手抹了抹汗,倒退兩步,看著自己的作品,點了點頭。
  
  「怎樣?擺在這裡還滿漂亮的吧?」
  
  「坦白說,真的很漂亮,至少比小雛菊好看。」殷語歡不吝惜給他讚美,卻也沒忘了毒他一下。「怎麼對花道有興趣?」
  
  「花道?什麼是花道?」他被問得有點傻。
  
  「就是那個啊!」她把嘴噘得老高,直指著茶几上的花。
  
  「喔,你說這個啊!」他恍然大悟,伸手摸了摸後腦勺,「這是我第一次嘗試,哪算得上什麼花道?」
  
  「不錯了,沒想到一個職棒選手,還會喜歡這麼靜態的活動。」她這次倒是由衷的讚賞。
  
  他略帶靦腆的笑了笑,「其實職棒選手閒暇之餘所從事的活動大都是比較靜態的,像下棋、泡茶、釣魚等。」
  
  「那你呢?刺繡?吟詩?還是沒事寫寫書法、彈彈古箏?」她半開玩笑的問道。
  
  「你幾乎猜中了其中一樣。」楊光洛的眼神中閃過一抹驚訝,「平常沒比賽也沒練球時,我會在宿舍裡填詞。」
  
  「你、填、詞?!」殷語歡如同見到了劍真的把人給吞下去了。「不會是我聽錯了吧!」她掏掏耳朵的說。
  
  「你沒聽錯,這是小學時一個老師教我的,每次只要我心情煩悶或是打球陷入低潮,只要看古人所寫的詩詞,便會將所有的煩惱都忘記了。」
  
  「這麼說來,你的文學造詣不錯哦,有沒有出過書啊?」殷語歡揶揄著。
  
  「不敢不敢,純粹是野人獻曝,難登大雅之堂。」楊光洛開始咬文嚼字。
  
  「非也!非也!有道是獨樂樂不若眾樂樂,今日雖無霓裳羽衣曲,何妨乘興攤破浣溪抄?」好個殷語歡,不甘示弱的也來上幾句。
  
  楊光洛一時有如被雷劈到一般,又好像聽到Madonna唱起中國民謠來,沒想到外表很洋化,說話有洋味,看起來像洋娃娃的千金大小姐,竟然對中國古典文學還頗有研究。
  
  別看殷語歡喝的是洋墨水,唱的是搖滾樂,走起路來甩手又踹腳,其實在高中時期,她對中國文學的愛好還差點讓她念了中文系,要不是她爺爺堅持,她或許就不會出外唸書了。
  
  既然是彈了同一調,這下子迴響可就多了,一下是批評北宋那個賀方回拾人牙慧,一下又謾罵南宋這個姜白石缺乏意境,說到李後主及李易安,又同聲一歎。
  
  他們天南地北地聊著,放肆地臧否古人文句,彈指間竟誤了午膳,還是殷母及杜媽三番兩次敬邀延請,只差沒沿路鋪上紅地毯,殷語歡才肯放他下樓用餐,還嚴重聲明只放行半小時,惹得殷母是又氣又笑,不過看著寶貝女兒這麼開心地又交了一個朋友,她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殷語歡的午餐則是杜媽準備好端上樓的,有一碗濃濃的大骨海帶湯,一鍋小魚熬的稀飯,當然還有一尾蒸得鮮嫩無比的鱸魚。
  
  不過,她早給零食餵飽了,匆匆扒了兩口稀飯便要杜媽去請楊光洛上樓來。
  
  「我那寶貝女兒給我們寵壞了,她自己吃飽了,也不管你餓著肚子,真是抱歉。」殷母一邊說,一邊夾了一大塊肉放在他的碗裡,「嘗嘗這個,這是杜媽最拿手的紅燒肉,也是歡歡最愛吃的一道菜。」
  
  「謝謝伯母,我自己來就好了。」楊光洛顯得有點手足無措,連忙端起碗接過。「其實我和歡……歡歡聊得很愉快,忘了該要吃飯了,反而耽誤了你們的用餐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別這麼說。這雞肉是杜媽特別用藥材燉過的,火候剛好。」一隻雞腿又出現在他的碗裡。
  
  「謝謝伯母。」他悶著頭飛快的把雞腿吞進肚子裡,還不忘加上一句稱讚的話:「真的很好吃。」
  
  殷母見他吃得香,心中也樂了。男人嘴大吃四方,能吃就是福,想必歡歡將來應該會過得很幸福。
  
  「試試這個,這蹄膀鹵得可真地道,又Q又嫩。」
  
  楊光洛吃了一大塊蹄膀。
  
  「這醉鵝是杜媽自己做的,可不是市場買的。」
  
  楊光洛吃了三塊鵝肉。
  
  「別客氣啊,這魚剛剛還會蹦呢!快嘗嘗。」
  
  楊光洛吃了半條魚。
  
  「試試這湯,趁熱喝,熬了三個多小時呢!」
  
  楊光洛喝了一大碗湯。
  
  只見殷母一個勁地將桌上的菜往楊光洛的碗裡放,也虧他平時食量就不小,吃飯的速度也算快,風捲殘雲般地將碗裡的雞鴨魚肉全掃進嘴裡,還得顧著不時的回答殷母的戶口普查。
  
  總算讓每個盤子都能看見底部的花紋,楊光洛匆匆的向殷母告罪,還特意走到廚房向杜媽說聲謝,便急忙上樓。
  
  整個下午,兩人又將五代及南北宋的詞人一個個抓出來,這次楊光洛多了張椅子,不過說到激動處,一向溫吞的他仍是忍不住站起來指天蹬地,幸好殷語歡現階段少了一手一腳,要不然台灣鐵定會有大地震,震央就是來自於殷家二樓。
  
  兩個人越聊越愉快,橫亙在兩人之間的藩籬隨著一種不知名的化學作用漸漸地消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心意相通的橋樑。
  
  楊光洛的心像是顆深藏在河中的水雷,多少年來過盡千帆,竟無一舟一船能撫摸到他心靈的觸角,而殷語歡這無心路過的畫舫,就這麼輕易地引爆了這顆水雷的核心,讓他將這二十六年來在許多夜裡細細抽苗的心思,無所保留地在她面前開著燦爛的花。
  
  而殷語歡這廂呢?她也詫異了。
  
  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材,渾身肌肉的猛男,古銅色的皮膚底下,竟不是世儈的脂肪,而是清新的風骨。
  
  她想起她有一陣子常常笑著君實,說他是「腦滿腸肥的猶太」、「財經腸子政治胃,烈酒腰子香煙肺」,而這些正是她最厭惡的。
  
  殷語歡萬萬沒想到,馳騁球場的運動家,身體裡竟流著傳統文學的血液。
  
  她躺在床上,仰頭看著楊光洛口若懸河的分析著柳永與周邦彥的差異,他的表情認真而懇切,微皺的眉心彷彿緊鎖著天地間所有的溫柔,深邃的眼眸中偶爾閃過一陣璀璨的光芒,如同曳空而過的流星,在剎那間映亮了整個夜空。
  
  之前幾次碰面,不是她躺在病床上,就是他逃難似地躲進她的車裡,場景都是一片混亂,她只注意到他的老實憨厚,從沒見過他竟有如此理性迷人的一面;這時她仔細地聽著他侃侃而談,看著他專注的臉龐,似乎有一層淡淡的光暈籠罩著。
  
  他的雙眉很濃,濃得猶如古勁的蒼松;他的鼻樑很挺,挺得恰似傲世的山峰;然而他的眸子卻是深藍色的海洋,蘊藏了許多亟待有心人去發掘的秘密。
  
  原來他長得這麼好看啊!
  
  殷語歡靜靜地看著看著,不自覺地癡了。
  
  「歡歡、歡歡,你怎麼了?傷口在痛嗎?」楊光洛低下頭,緊張地瞧著發呆的她,「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還是我打電話請醫生來?」
  
  殷語歡猛地醒過來,赫然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看,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三十公分,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灼熱的氣息。
  
  「沒什麼。」她低下頭,過了片刻,才又揚起臉對著他笑說:「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個大帥哥呢!」
  
  嘩!
  
  一把火燒上了楊光洛的臉頰,燙得可以煎蛋了。
  
  「我……我……」他吱唔了半晌,實在想不出該怎麼接下去。
  
  明明就是和她聊著宋詞,無端端扯到他的長相做什麼?
  
  還以為她對古典文學有興趣,才剛剛將她歸類為含蓄敦厚的中國傳統仕女,哪知她根本正經不了多久,馬上就露出調皮的本性。
  
  楊光洛刻意避開她混合了侵略和戲謔的眼神,輕咳了幾聲,很不自然地說:「抱歉,我下樓去喝個水。」
  
  話音一落,他像逃難似的衝出房間,只留下仍然躺在床上竊笑的殷語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4:49

  第五章
  
  楊光洛一臉狼狽地衝進殷家一樓的浴室,方才殷語歡對他調笑的言語仍縈燒在他的耳際。
  
  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個大帥哥呢!
  
  他聽過太多女性球迷對他讚美或仰慕的言詞,可是從來沒有一個如此美麗的女人這麼近距離地對他說這樣的話,而且還是在兩人獨處的情形下。
  
  其實這些話對於受過美式教育的殷語歡來說,不過是種誠摯而坦白的表達,可是已經讓不善於應付女人的楊光洛心跳急速加快,差點從嘴裡蹦了出來。
  
  他望著鏡中的自己,從額頭一直紅到耳根,整張臉幾乎可以和關公媲美了,他連忙扭開水龍頭,用手捧起水來潑了潑熱得發燙的臉頰,又用力地搓了幾下,希望能將臉上那令他尷尬的紅暈洗掉。
  
  好不容易略降了點溫度,他又摸了摸胸口仍在鼓噪的心臟,試圖撫平那猶似重金屬音樂的節奏。
  
  別緊張,就當是九局下半球隊還落後一分,只差一支安打就能反敗為勝,就等著自己輕鬆的揮個大棒就行了。
  
  他又做了幾次深呼吸,感覺到心臟的跳動已漸趨平緩,才又鼓起勇氣,開了門,走上樓。
  
  晚上,楊光洛自然又是留在殷家用餐,這會兒連殷父都回來了,讓拙於言詞的他更是不知如何應付。
  
  「楊先生,聽說你棒球打得不錯?」殷父慢條斯理地切著餐盤裡的牛排,漫不經心的問著。
  
  「呃……還可以吧。」
  
  這個問題還真難回答,總不能承認自己是高手吧。
  
  「應該是很厲害,不然也不會打個全壘打剛好敲中我寶貝女兒的頭了,呵呵……」殷父忽然天外飛來一筆。
  
  楊光洛愣了一下,剛放入口中的牛肉差點哽在喉嚨裡。
  
  「這個……這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殷母看到他額上冒出冷汗,有點於心不忍,連忙跳出來,「老公,你這個笑話很冷呢!人家楊先生本來就不是故意的,連歡歡都沒說什麼了,你還在這裡開這種不好笑的玩笑。」
  
  「不好笑?是嗎?我覺得很好笑啊。」殷父看了他一眼,「楊先生,你也覺得不好笑嗎?」
  
  不得已,楊光洛只好乾笑了幾聲,「呵呵……呵呵……是滿好笑的。」
  
  天曉得他是認為股父的話好笑,還是覺得這個大集團的總裁有這種耍寶的性格是件好笑的事。
  
  殷父叉了塊牛肉往嘴裡送,「對了,楊先生,你是台灣人嗎?」
  
  呃……這是什麼怪問題?
  
  他當然是台灣人,不過楊光洛還是停下刀叉,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
  
  「我爸媽都是台灣人,也沒聽說我們前幾代有祖先是外國人,而且在荷蘭人和日本人佔領台灣的時候,我的祖先都還在大陸的老家,應該不會有祖先是和荷蘭人或日本人通婚的。」他抿了一下嘴唇,又嚥了口唾沫,才下了結論,「所以,我應該是台灣人沒錯……吧!」
  
  聽著他這一長串的分析,殷父也傻眼了,他只不過是想知道楊光洛是台灣人還是外省人,沒想到他差點把族譜都翻出來。
  
  殷母和杜媽則是在一旁掩著嘴偷笑,杜媽還險些把假牙吞進肚子裡,無理頭的殷父遇上腦袋少根筋的楊光洛,還真是有點雞同鴨講。
  
  「喔,原來你祖籍是在大陸,老家還有些什麼人?」看樣子殷父是想要調查他祖宗八代了。
  
  楊光洛正襟危坐,像個正在應徵工作的社會新鮮人。「前年回去時,我爸爸的兩個兄弟都還在,還有一些堂兄弟……」
  
  「嗯,令尊令堂和你住在一起嗎?」殷父沒耐性等他報完戶口,又緊接著下一個問題。
  
  「我每個星期都在不同的地方比賽,所以就住在球隊提供的宿舍,我爸媽他們還住在南部的老家,還有三個弟弟也都在打棒球……」楊光洛一五一十的說明家裡的情況。
  
  殷父聽著他的報告,滿意地點了點頭。他並不是個在意家世的人,交交朋友,他是不會反對的,但若論及婚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不過是做個例行性的身家調查,卻足已讓楊光洛汗如雨下,心裡七上八下的,比打總冠軍戰還緊張。
  
  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楊光洛如同連續打了三場球,虛脫得有點站不住腳,看一看時間,也該是合退的時候了,他上樓向殷語歡匆匆地道了聲再見,又下樓向殷家二老告了罪,懷著暈眩又緊張的七情,搖搖晃晃的回家了?
  
  回到宿舍,皮方舟早等在門口堵他了。
  
  「怎麼樣?怎麼樣?有沒有牽牽小手啊?有沒有玩親親啊?」
  
  楊光洛搖了搖頭。
  
  「什麼都沒有!那你這一天是去做義工的啊!」皮方舟火冒三丈,一句粗話到了舌尖又給吞了下去。
  
  「我本來就只是去探望她而已。」楊光洛白了他一眼。
  
  喂喂喂,你要搞清楚,你不過是狗頭軍師而已,倒比正主兒還急。
  
  「那你倒說說看,你今天到底有什麼收穫?」皮方舟拳頭握得像顆棒球一樣。
  
  楊光洛沒應他,他不想說,他也說不出來,他只覺得今天和歡歡聊天時,他真的是徹底的解放了,那種一澆胸中塊壘的感覺,又如何能對小皮說得清楚。
  
  只不過,有另一種異樣的情愫悄悄的在心裡升起,特別是想到歡歡挑著眉對他說的那句話……
  
  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個大帥哥呢!
  
  她的每個語音都猶如一陣和風似地熨燙著他的心,他感到有點微微的醺然,像是淺啜了一口香醇的葡萄酒,不安分的酒精在他的腦海裡狂亂的興風作浪,他撫著又要開始加快速度的心跳,搖晃著走回自己的房間,丟下皮方舟那一把火在門口自焚。
  
  「喂!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麼收穫啊!」皮方舟急得跳腳,「不然你把這個有錢的女人介紹給我也行啊!」
  
  這一晚,楊光洛失眠了,他翻來覆去地想著今天與殷語歡的對答,過去他曾優遊在前人所擬造的每一個意境中,即使是孤獨的,總也有著「誰共我,醉明月」那種浪跡天涯的豪情。
  
  今天竟然有人與他同為臨江仙,共吟如夢令,他突然領悟到柳耆卿的「便總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那樣淒楚寂寥的心境。
  
  從未有人能夠和他暢談詩詞,也未曾有人與他有這樣的契合,歡歡是頭一個碰觸他內心思維的女子。
  
  莫名的,楊光洛胸口暖烘餅地,他揚起嘴角,滿腦子都是與她相處的畫面。
  
  楊光洛迷惑了,一顆心亂成一團,慌得他在宿舍內來回的走動。
  
  他分不清究竟這慌亂是為了什麼。
  
  殷大小姐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床邊的玩偶全被她丟至房門邊;丟完了玩偶,連枕頭都丟來洩氣。
  
  「歡歡,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杜媽擔心的問道。
  
  殷語歡別過頭,悶悶的說了句:「不是。」
  
  「那是怎麼啦?是傷口又開始疼嗎?石膏不是都快拆了嗎?」
  
  杜媽的老臉揪在一塊,雖說她只不過是殷家的管家,但對從小看到大的歡歡,她可打心底疼愛,就像是親生的女兒一般。
  
  「我都說不是了。」殷語歡臭著小臉。
  
  「杜媽又不是外人,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
  
  「沒事啦,你去忙你的,不用來管我。」
  
  殷語歡也說不出個原因,只想發頓莫名的脾氣,或許是一向活潑好動的她忍受不住幾個月都要窩在家中吧。
  
  杜媽雖不放心,但問不出個所以然,也只好作罷,下樓去準備午餐。
  
  殷語歡噘著紅唇,翻閱著床頭櫃上的小說,看了一會兒,又覺得煩,往旁邊一丟,拿起遙控器開了電視,一台一台地轉著,卻找不到能讓她不再焦慮的節目。
  
  「連電視都欺負我。」她咕噥一聲,關掉電視,將自己埋進棉被中。
  
  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她也說不上來,只覺得胸口糾結著,好像整個世界都跟她作對,原裝進口的席夢思床墊太硬,名家設計的房間太俗氣,那盞貴得離譜的水晶吊燈也太暗了……總之,她遍目所及的地方沒有一處是看得順眼的,只除了房門旁小茶几上那束早就調萎的海芋。
  
  她還記那束海芋曾依偎在楊光洛結實的臂彎中,跟著這個古銅色的帥哥一起走進她的房間,似乎也悄悄地走進她的生命裡。
  
  一個星期才能見一次面,對她而言,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而他來了之後,時鐘又好像加足馬力似的飛快的轉,一下子又到了分手的時間。
  
  很難說清對他是怎樣的感覺,那是她從未遇見的類型,老實、木訥、誠懇,但只要一聊起他所愛的詩詞,卻又可以天南地北的高談闊論。
  
  她又想起梁君實,比較起來,她和君實之間唯一的交集只是家庭背景相同,至於其他方面,似乎和她就如同兩個世界的人,沒有一絲的共同點。
  
  想起梁君實,她才赫然發現,他的影子已經在她的腦海裡漸漸地模糊了,她甚至想不起他笑起來是什麼樣子,甚或是她從沒見過他笑,只記得他皺著眉心,數落著她的不是,然後轉頭又開始忙起他自己的事業。
  
  在君實的世界裡,事業應該是他最專注的吧,她想。
  
  但是她最不喜歡這樣的男人。
  
  她喜歡能呵護著她,會將她捧在手上,會以她的一切為一切的男人。
  
  有一株小小的花苗無聲地在她心田茁發,她忘了是誰撒下的種子,是她自己?還是那個有著古銅色肌膚的男人?
  
  自從那天和他聊開了之後,這段時間裡她總會無端端的煩躁,至於為了什麼原因,她也說不上來。
  
  她顯得有點慌亂,不知是該小心呵護著這株幼苗,還是該無情地扼殺這或許永遠長不出果實的花朵?
  
  正胡思亂想著時,遠遠的傳來杜媽的聲音。
  
  「歡歡啊,楊先生來了。」
  
  「喔,請他上來吧。」
  
  殷語歡一陣心喜,隨手將糾結難理的思緒丟在腦後,她坐起身理理長髮,滿面笑容的等待著楊光洛o
  
  「杜媽,你去忙你的,我自己上去就好。」她聽見了,那是楊光洛低沉的嗓音。
  
  沉重的腳步踏在階梯上,她的心也隨著悸動。
  
  不一會兒,門上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她強自壓抑著節奏紊亂的心跳。
  
  楊光洛開門進進來,壯碩的身軀擋住大半的光線,他手上仍是捧著一束花,一束鮮嫩欲滴的海芋。
  
  「你好點了嗎?」他柔聲地問著,卻掩不住目光中灼灼的火焰。
  
  這幾天他跟球隊到南部比賽,連他最愛的棒球都無法克制想與歡歡暢談的念頭,八次的打擊只有一支安打,而且是支軟弱無力卻運氣太好的安打,若不是對方球員看重他而將防守位置退到全壘打牆邊,那次打擊肯定被接殺。
  
  盼啊盼,總算盼到了兩天的休假,他睡醒便往殷家跑,怕把寶貴的時間浪費,不能和她聊個開懷。
  
  「其實差不多了,就等石膏拆掉。」
  
  「那就好。」楊光洛的愧疚輕了些。
  
  他轉身拿起花瓶裡枯掉的海芋,換上了他剛帶來的花,正想走去加水,卻聽見殷語歡不悅的嘀咕著。
  
  「可是我在家裡好悶喔!」
  
  完蛋!
  
  一聽她這麼說,他的愧疚立即上漲一百倍,停了腳步,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低著頭做什麼?地上有金子可以撿啊?」
  
  「我……」
  
  「不要什麼我我我你你你的,我又不會吃掉你。」
  
  「我……」
  
  「我都快要變成燜燒鍋裡的蹄膀了,要是能出去逛逛就好了。」她低頭歎了一聲,又悄悄地偷瞄著他的反應。
  
  楊光洛的臉都快貼到地上去了,對她的歉意比天還高。「我……」
  
  殷語歡搖頭,都已經不算是暗示了,他居然還不懂她的意思。
  
  「還在那邊我我我,你難道不會說要帶我去郊外散心嗎?」從小到大沒見過像他這麼鈍的人。
  
  「喔,好。」楊光洛連忙應聲,又過了五秒鐘,他才想到另一個問題,「可是……你這樣要怎麼出去?不會影響到傷口嗎?」
  
  對呀,她全身上下幾乎有三分之一還裡在紗布裡,根本就是個活的木乃伊,這副尊容要是走到路上,不讓考古學家追著滿街跑才有鬼呢!
  
  再說,她右手還掛在胸前,左腳包得像金華火腿似的,別說是走路了,就算是要移動半步也是難上加難,還想去郊外散心?
  
  「吼……這樣有什麼不能出去的,都快拆石膏了,而且我可以坐在輪椅上啊!不然……不然……」殷語歡忽然欲言又止,垂下眼睫,囁嚅了半晌才細聲地說:「不然你也可以背著我或抱著我走路呀!」
  
  楊光洛怔了一下,深褐色的臉龐上泛起一片紅,像是剛被烈火燒的過似的。
  
  背著她……還是要抱著她?
  
  打從小學畢業後,他就再也沒有和異性有過身體上親密的接觸了,平時比賽結束後,當然會被女性球迷包圍著,甚至她們還親暱的攪著他的手或摟著他的腰,但那都是在一堆人在場的情況下,況且那樣的接觸,是時常讓他不得不皺起眉頭來的。
  
  雖然他在過了青春期之後,也不是沒有抱過其他的異性,不過在他的印象中,那些異性最大的不過一歲,最小的才剛滿月,都是不折不扣的小女嬰。
  
  但這次卻迥然不同,即使殷語歡身上包了一大坨紗布,但她畢竟是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人,他開始感到呼吸有點急促了。
  
  「怎麼了?你不願意嗎?」殷語歡見他半晌不作聲,還以為他不願意,情緒一下子down到了谷底,她嘴唇一嘟,開始自怨自哀起來,「你不願意就算了,我還是悶在房間裡好了,反正也沒人要理我,也沒人關心我,每個人都嫌我麻煩,我的手斷了、腳也斷了,說不定有一天還要淪落到街上去賣口香糖,希望那時不會再遇到像你這麼沒有同情心的人就好了……」
  
  她越說越悲情,隱隱還帶著哭音,只差沒有聲淚俱下而已,聽得楊光洛心裡一揪,連忙把頭搖得跟博浪鼓似的否認。
  
  「不不不!不是的,我……我願意,我當然願意。」
  
  哈!果然中計了!
  
  殷語歡立即換上笑臉,剛剛烏雲密佈的眉間霎時陽光燦爛。
  
  「嗯,那你出去一下,我換件衣服。」
  
  剛剛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短短幾秒內就換了個人,楊光洛心裡出現一個隱約的問號,但他沒去深究這些,只想著她這個樣子要如何起身換衣服。
  
  「你這樣子要怎麼換衣服?」他心裡想著,也沒經過考慮就問了出來,「要我幫忙嗎?」話剛說完,殷語歡的臉立刻紅了,要不是瞭解他憨直的個性,手上的抱枕一定馬上就飛過去。
  
  可憐的楊光洛絲毫不覺得自己問了個笨問題,還傻傻地站著等她回答,足足過了有三十秒鐘,他才赫然想起彼此性別的差異。
  
  「呃……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吱唔了老半天,還是說不清楚。
  
  「我知道。」她低著頭,語帶羞澀,「麻煩你下樓請杜媽上來就好了。」
  
  他急忙轉身走出去,走出房門時還用力地敲了自己腦袋一下。
  
  笨喲!她又不是球隊的隊友,可以在打完球後一起更衣、一起沖涼,剛剛竟然說出那麼笨的話,他的腦袋好像忘在宿舍了。
  
  他邊走邊罵自己,身後傳來殷語歡噗哧的笑聲,害他差點用滾的下樓梯。
  
  下樓跟杜媽說了殷語歡的意思,臉上還燙著,他很擔心她會將剛剛自己鬧的笑話說能杜媽聽,不敢跟著杜媽上樓,一個人在樓下看著客廳裡的擺飾,心裡卻是亂成一團。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杜媽的聲音,「楊先生,歡歡請你上去。」
  
  他急忙轉身,杜媽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也不知代表著什麼意思,他不敢多看杜媽,自己的窘狀被瞧得一清二楚,飛快地應了一聲,「謝謝你,我這就上去。」說完後便三步並做兩步往樓上衝。
  
  一進房門,只覺得眼前一亮,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殷語歡一身飄逸的連身白裙,長髮隨意束成馬尾,還有幾絡髮絲隨意地偎在嬌嫩的臉頰上,將她的小臉襯得更加可人。
  
  她並沒有上妝,臉色因久不見陽光顯得更加的白皙,像是最晶瑩的翠玉琢磨而成的;櫻桃般的紅唇猶如朝露浸潤的玫瑰,閃耀著惑人的光采;迷濛的雙眼裡也泛著氤氳,是霧籠罩的兩汪深潭。
  
  楊光洛看傻了眼,她好像天仙下凡一般,美得脫俗、美得出塵。
  
  殷語歡注意到他的目光,有點欣喜,也有點害羞,不禁嬌嗔道:「你還傻在那做什麼?還不來抱我下樓?」
  
  「喔。」
  
  抱她下樓?要怎麼抱呢?
  
  楊光洛嘴裡應著,心裡卻研究著抱她的姿勢,是扛上肩膀嗎?還是抱在兩手之間?自己的手又該放在什麼地方呢?
  
  他這輩子還沒抱過女人呢!
  
  突然遇上這個難題,他開始後悔昨天沒請教小皮抱人的方式。
  
  殷語歡見他還傻傻地杵在門口,噘起了嘴唇,「你又怎麼了?我很輕的啦!不用在那邊運功了,等你運完功天都黑了。」
  
  「不……不是啦,我只是在想著要怎麼將你抱起來。」
  
  天啊!他站在那裡思考那麼久原來是為了這個問題,殷語歡對他的「純真無邪」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就過來兩手橫抱就行了啊!」
  
  「喔。」
  
  楊光洛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聽從她的指示,輕輕地橫抱起她,她柔若無骨的手臂也順勢地搭上他的肩。
  
  他覺得心臟一陣狂跳,似乎連耳膜都能感受到那如擂鼓般的震動,慢慢地走出房門,但炯炯的眼神仍盯著她不放。
  
  突然,一陣打鼓聲中夾雜著一聲好像敲木魚的聲音。
  
  「哎喲!」殷語歡大叫一聲。
  
  他回過神,傻愣愣的說:「怎麼了?」
  
  「我撞到頭了啦!」
  
  他定神一看,只見她的小腦袋正抵著門框。
  
  「對……對不起……」他窘得恨不得挖個地洞躲進去。
  
  「你喔……」殷語歡又好氣又好笑,依她聰明的腦袋當然知道他是因何而出神、因何而臉紅。
  
  「對不起……」
  
  楊光洛一張臉漲得通紅,小心翼翼地挪著身體,避免有太大的動作而震疼了她尚未痊癒的傷口,他聚精會神地測好距離,讓她的身體剛好可以閃過房門。
  
  看著他專注的神情,殷語歡心裡忽然感到一陣迷亂的悸動,彷彿有一顆閃亮的流星,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時間內掠過天空,又撞進她的心海裡,激揚起濤天大浪,她憑著一股衝動,藕臂攀上她的脖子,輕輕的在他臉上印下一個吻。
  
  楊光洛呆住了,吞吞口水,又眨了眨眼睛,簡直不敢相信。
  
  在她的唇碰觸他臉頰的那一刻,他還以為進入自己編織的夢幻裡,腳步也因此停了下來,直到他清楚地聽見她的心耽聲,又感覺到臉上的烙印像個七級強震的震央,將一波波猛烈的搖晃傳送到全身上下,他才瞭解這不是個夢。
  
  殷語歡噙笑望著他醺然如醉的呆樣,莫名的,她覺得有這呆頭鵝的陪伴,生活應該會很有趣。
  
  「還發個什麼愣啊!我快悶死了,快帶我出去透透氣呀!」她嬌聲道。
  
  有一波電流震醒了他,「是是是。」
  
  殷語歡摟著他的脖頸,親暱的靠上他厚實的胸肌,他緊張得全身肌肉在瞬間繃起,而她,又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5:15

  第六章
  
  楊光洛抱著她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杜媽早就推著輪椅在門口等著。
  
  「楊先生,我就把歡歡交給你囉!」
  
  他用力地點點頭,一臉正經,像是肩負著一個攸關國家存亡的大任務,「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
  
  他請杜媽幫他開前座的車門,然後很小心地將殷語歡放到座位上,彎下身為她調整好椅座,也沒忘了為她扣上安全帶,這些謹慎的動作都讓殷語歡看在眼裡,她在心中暗暗地稱讚著。
  
  他雖然有點愣頭愣腦,但那是他樸直的個性使然,其實他還是很細心的,她坐過君實的車不下百次,也從沒見過君實對她的安全如此考慮過。
  
  待一切都就緒之後,楊光洛站起身,抹去臉上的汗,思考了一下,又跑到後座抓了一個抱枕。
  
  「你還是抱著這個吧。」他將抱枕放在她的懷裡。「我的車右前座沒有安全氣囊,你抓著這個比較保險一些。」
  
  「怎麼?對自己的駕駛技術沒信心嗎?」語氣中雖然帶著質疑,但殷語歡還是聽話的用尚能活動的左手將抱枕緊緊地摟著。
  
  「不是的,我開車一向很慢,只是為了預防萬一,我答應了杜媽要好好地照顧你。」他轉過頭望著杜媽,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微笑著。
  
  「只是因為你答應了杜媽,所以才要好好照顧我嗎?」殷語歡抬起頭,語帶哀怨地睨著他,「難道沒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什麼原因?」他搔搔頭,聽不懂她話中的意思。
  
  唉!虧他讀了那麼多詩詞,連這樣的暗示都不瞭解。
  
  難道就不會說是因為在乎她,所以才要好好照顧她嗎?
  
  她搖搖頭,只能苦笑,「沒什麼原因,我們走吧。」
  
  揮手告別了杜媽,楊光洛發動車子,平穩地繞出這片高級住宅區,他真的開得很慢,幾個中學生騎著腳踏車從他車旁超了過去。
  
  「呵,你開車還真是超慢耶!連腳踏車都比你快。」
  
  「嗯,有嗎?」他有點心不在焉,懷念著方才殷語歡在他懷裡的溫度。
  
  昏倒!
  
  剛剛明明有三輛腳踏車騎過去,他居然視若無睹,真不知他是如何打棒球的,莫非是憑著直覺揮棒?
  
  任憑她殷語歡聰明一世,遇到這個少了根筋的楊光洛,也只能舉手投降。
  
  「對了,我忘了問你,你想去什麼地方散心?」
  
  她無所謂的抿著唇,「隨便,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反正我在家裡悶得發慌,到哪兒都比整天窩在家裡把天花板看出個洞來還有趣多了。」
  
  「喔。」
  
  楊光洛側著頭想了好久,可是腦中所浮現的場景,除了宿舍就是球場,不然就是宿舍到球場的路,也就是說,除了這兩個定點,以及兩點中間的路線,他實在是提不出任何的建議。
  
  他擠眉弄眼地想,又咬牙切齒地想,甚至試圖拍打著腦袋看能不能敲出一些適合散心的地方,無奈再怎麼想還是想不出來,當車子開到一個十字路口後,他還是決定放棄了。
  
  他將車緩緩地停到路旁,偏過臉去,望著她傻笑,「呃……坦白說,我實在不知道該去哪裡散心比較好。」
  
  殷語歡白了他一眼,「去你放假時常去玩的地方也行啊。」
  
  「放假時常去玩的地方?」他愣了一下,「我放假都待在宿舍啊!不然就是回家探望我爸媽,其他地方我實在是沒去過。」
  
  看不出他還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哩!
  
  「你還真無聊耶!放假不出去玩,老待在宿舍做什麼?」
  
  楊光洛睜大了眼睛,彷彿對她的質問不以為然,「我在宿舍可以填詞啊!你應該知道的,詞中的世界比真實的世界寬廣多了,可以讓你橫跨古今,神遊物外,這樣的境界不比現實生活中的風景還好嗎?」
  
  他說得理所當然、煞有介事,殷語歡被他的話逗得氣極反笑。不過若是換個角度想,他放假時只會待在宿舍,不正表示著他是很沽身自愛的,以他在女球迷心中的地位,每天換一個女朋友都不是難事。
  
  雖然說像他這麼帥的男人放在外頭並不會讓人「放心」,至少在她看不見他時還可以「安心」,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她自我解嘲著,算是找到了一個說服自己不再生他氣的理由。
  
  「好吧,但總不能也叫我去你的宿舍『橫跨古今』、『神遊物外』吧!不然我們邊開邊逛,如果有看到好看的風景就停下來走走,這樣可以吧?」
  
  「沒問題!」
  
  楊光洛瀟灑地比了個「OK」的手勢,兩眼炯炯有神地直視著前方,像個找到了方向的時代青年,語氣堅定的表示他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做了,只差沒有拍胸脯大聲地說「一切有我」。
  
  他重新發動車子,將手放上方向盤,卻遲遲沒有踩下油門。
  
  「怎麼了?又有什麼問題嗎?」殷語歡見他直盯著前面看,不知又出了什麼狀況。
  
  「耶……」他遲疑了幾秒,「現在我們是要右轉、左轉,還是直走?」
  
  殷語歡的臉上頓時畫滿了一道一道的線條,有幾隻烏鴉從她頭上飛過,發出一陣陣淒慘的叫聲。
  
  千辛萬苦地作好了決定,兩人打算到海邊走走。
  
  楊光洛吐了一口大氣,總算有個目的地了,現在只要專心地朝著目標開就行了。他真的很專心地開車,幾乎將整張臉貼在擋風玻璃上了。
  
  空氣有點黏,黏到幾乎要凝固了,殷語歡無聊地東張西望,一向愛開快車的她坐上這超級特慢車,眼皮不禁有點沉重。
  
  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有沒有人說過你傻愣愣的像只呆頭鵝?」
  
  「啊!什麼?」失了神的楊光洛完全沒聽到她在說些什麼。
  
  她嗅哧一聲笑出來,「沒有,我沒說話。」
  
  這個阿諾男還真是傻頭傻腦,每天有個呆頭鵝玩玩也不錯嘛!
  
  「沒說話?」他雖然不太相信,但又不是那麼的確定,只好聳聳肩,繼續專心開車。
  
  殷語歡骨碌骨碌地轉著眼珠,想找些新鮮的事來打發時間,噙著笑道:「對了,能放點音樂來聽聽嗎?」
  
  「當然可以。」
  
  楊光洛放慢了原本就很慢的車速,隨手按下汽車音響的播放鍵。
  
  「薩婆薩哆•那摩婆薩哆•那摩婆伽•摩罰特豆•怛侄他•俺•阿婆盧醯……」
  
  呃……這是什麼東東?
  
  「天啊!這是哪一國的歌?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殷語歡聽得霧煞煞,完全不知道在唱些什麼。
  
  他笑著解釋,「這是大悲咒,我媽要我放在車上常聽常念。」
  
  「可以保平安?」她有點招架不住地望著他。
  
  「嗯。」他尷尬地應了一聲,「如果你不喜歡,我換個音樂好了。」
  
  「不會接著來個金剛經吧?」
  
  他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金剛經也有,你要聽嗎?」
  
  「喔!不!謝了!拜託千萬別來!」她連忙搖著她唯一能動的手,「能不能來點正常的?」
  
  「OK!」
  
  他又按了另一個鍵。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媽呀!這次是唐詩吟唱,殷語歡真的快瘋了。
  
  「停停停!」
  
  她大喊著,一不小心嗆住了,拚命地咳。
  
  楊光洛急忙踩下煞車,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她晃著手,好不容易嚥下了一口哽在喉嚨的唾沫,隔了半晌才能說出話來,「抱歉,我的意思是停了音樂,不是停車。」
  
  「喔。」他輕輕踩下油門,帶著關切的神色看著她,「你……還好吧?」
  
  「我還好,只是差點被你車上的音樂害死。」
  
  「為什麼?這音樂不錯啊!」楊光洛不明所以地望著她。
  
  她苦笑著,「我沒說這音樂不好,只不過在這個時候聽這種音樂,似乎有點不太搭調。」
  
  「那該聽些什麼?」
  
  「譬如輕快一點的鋼琴協奏曲啦,或者是浪漫的輕音樂都行,就是不要聽這麼古板的東西。」
  
  他側頭想了一下,「有了,上次有個隊友自己的車壞了,向我借車,他有一卷錄音帶放在我車上,好像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麼鋼琴協奏曲,你等等,我我一下。」
  
  他將手伸到椅座後的袋子摸了半天,掏出一卷沒貼標籤的錄音帶。
  
  「應該就是這個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將錄音帶放進音響裡。
  
  不多時,一個女人的笑聲從喇叭中傳了出來,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也聽不清到底是什麼,殷語歡側耳傾聽著,忽然間那奇怪的聲音沒了,停了約有五秒,又變成一個女人淫亂地呻吟。
  
  「小皮……快……下面一點……呃……喔……啊……嗚……左邊一點……右邊一點……用力一點……皮皮……我要……我要你……」
  
  一時間兩個人全傻了,這什麼錄音帶?聽起來好像是0204的廣告,又像是男女戰爭的戰場實錄。
  
  楊光洛這次手腳倒是很快,在殷語歡送來不及反應時,飛快地按下退帶鍵,伸手將錄音帶抽出來,像是碰到毛毛蟲似地將它甩到後座去。
  
  他雙手緊握著方向盤,眼光直視正前方,一點也不敢斜視。
  
  氣氛很僵,偏局又遇上紅燈,周圍的空氣緊緊地裡著兩個人,狹小的空間裡瀰漫著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足足過了有三十秒,才聽見殷語歡哈地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笑死我了,你怎麼會有這種錄音帶?」她抱著肚子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她用笑打破了緊繃的氣氛,一方面是為了化解楊光洛的難為情,一方面她也真的覺得好笑,明明說是鋼琴協奏曲,忽然搖身一變,變成床第之間的實況轉播,想不到看似剛毅木訥的楊光洛,居然也收集這種東西。
  
  「哎喲!笑得肚子痛死了,哈哈哈……」她停不住的笑,用手撫著自己的胸口,讓呼吸能平緩一些,「錄音帶中的男女主角是誰啊?怎麼會錄這種錄音帶?」
  
  楊光洛也是聽得臉紅心跳,「都是小皮啦!他是我的隊友,騙我說他掉在我車上的是什麼什麼琴的音樂,怪不得他叫我快把錄音帶還他,還叫我別聽,原來是……」他慶幸她不以為件,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好笑,於是就跟著她大聲地笑了起來。
  
  殷語歡好久好久沒有這麼開懷地笑過了,沒有任何壓力的笑,她依稀記得,這樣的笑曾是她遺失已久的寶藏,如今,竟在與他相處的時光中我回來了。
  
  夏日的海邊,風很輕、很柔,還帶了些海水的味道,吹得人有點懶洋洋的。
  
  殷語歡坐在輪椅上,望著遠方海面上洶湧的波浪,她的心也跟著起伏不定。
  
  她想著,在她身後為她推著輪椅的這個男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說他笨,他又不是真笨,只不過是有那麼一點傻氣,或許是與生帶來的憨厚,讓他看起來總有點呆呆的樣子。
  
  可是與他相處卻是最輕鬆的,她不用費任何心機去想著該如何營造兩人之間的氣氛,那些做作的東西對於淳樸的他而言都是白費,她在他面前可以完全不用掩飾地表露自己的情感,那感覺,就像是脫光身上所有障礙物躺在無人的沙灘上享受著日光浴一樣地自在暢快。
  
  說到太陽,午後的海邊陽光還真是熱情,的得人皮膚發疼,剛剛急著出門,一些遮陽的必備工具全忘了帶,連最基本的帽子都沒有,殷語歡不禁皺皺眉頭,抬起手擋著刺眼的光線。
  
  「光線太亮了,是吧?」身後傳來楊光洛的聲音。
  
  她點點頭,「對呀,我出門忘了戴帽子,這次肯定會曬成黑炭了。」
  
  「你等等,我馬上回來。」他沒頭沒腦地丟下一句話,拔腿就跑。
  
  不一會兒,只見他飛快地跑回來,手上還拿了頂運動帽。
  
  「這個給你。」他原本想將帽子遞給她,又想了想,乾脆親手為她戴上。
  
  他仔細地調整著帽簷,然後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運動帽輕輕戴在她的頭上,生怕觸碰到她還包著紗布的傷口,他很認真地做著手上的工作,渾然忘了自己的臉已經逐漸靠近她的臉。
  
  她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暖暖地拂在自己的臉上,彼此分享著兩人之間的空氣,像是另一種情感的交流。
  
  殷語歡乖乖地坐著不動,讓他為她戴上帽子,就在他完成工作正要站直身子的那一瞬間,她迅速地仰起臉來,在他的臉上啄了一下。
  
  「哈哈哈……又讓我偷襲成功了!」她放聲地笑了起來,像個得意於自己惡作劇的頑童。
  
  楊光洛捂著被偷親的臉,愣愣地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他也跟著爽朗地笑了。
  
  他笑望著她,實在是拿她沒辦法,同一天被偷親了兩次,但這兩次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
  
  第一次感覺像觸電,突如其然地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攫獲了他心跳的頻率,議他久久無法平復心情的悸動;而剛剛那次的感覺,卻像是午後的驟雨,瀟灑地洗去了他們之間的陌生,雨後的晴空萬里,更有種動人心魂的雋永。
  
  楊光洛笑了好久,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沒經過太多考慮,心直口快地問了出來:「你經常這樣偷襲別人嗎?」
  
  殷語歡先是怔了一下,才又抿著唇微笑地反問:「你說呢?」
  
  「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問你啊I」
  
  「如果我說『是』,你有什麼感覺?」
  
  「我……」
  
  就是說嘛!就算歡歡常這麼偷親別人,又與他有何關係呢?
  
  他有點後悔問了這樣的問題。
  
  其實在他的潛意識中,他非常重視這不到兩秒鐘的接觸,雖然他一直處於被動,但這樣的接觸對他來說,卻是代表著另一種情感的表達。
  
  所以,他多麼希望他是唯一享有這種特權的人,只不過在他問出這個問題之前,卻不瞭解自己所在意的竟是更深一層的意義,然而心細如髮的殷語歡卻早從他的語意中嗅出那一絲絲他很在乎她的況味了。
  
  因此她促狹地用話來捉弄他,然後閃著慧黠的眼,偷偷地瞧著他的反應。
  
  果然,楊光洛被她的話語困惑了,如果他不是她唯一會偷吻的人,他又會有什麼感覺呢?
  
  此刻的他正默默地體會著——心,有點酸酸的;胸口,像是填塞著一股混濁的氣體;眼眶,微微地泛起一片霧氣——這就是「吃醋」嗎?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瞭解了何謂「吃醋」,為了一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女人,他覺得十分的不可思議,感情這玩意,怎麼說來就來,一點預兆也沒有,在還沒有任何準備的時候,他的心就在不知不覺中淪陷了。
  
  他的神情有點迷惘,彷彿還在品味著心微微被刺痛的感覺。
  
  「喂!發什麼呆啊?」殷語歡見他又開始「神遊物外」了,伸手拍了他一下。「麻煩你推我靠近海邊一點好嗎?我想摸摸海水。」
  
  「喔。」他聽話地將輪椅推向海邊。
  
  其實殷語歡又何嘗沒有那種猜測的心理,她猜測像楊光洛這樣深受女球迷歡迎的熾棒選手,通常都會得到許多女性球迷的青睞吧!甚至還有些「性向」比較不同的男球迷,也會將他當作是夢中情人般看待,他應該早巳習慣了來自各方不同的目光所簇擁,生活中當然是少不了一場又一場刺激的艷遇,更說不定,上次在醫院則苦苦糾纏著他的那個女球迷,為了就是要找他負責當月的奶粉錢。
  
  他為什麼會來陪她?是為了彌補他心中難以忘懷的罪愆嗎?還是也同樣的珍惜著兩人相處的每一刻?
  
  不會的!像他這樣的呆頭鵝,會有誰對他有興趣?一般正常的女人寧願面對一個滿口檳榔渣的惡漢,也不會想要和一塊木頭談戀愛。可是話說回來,她自己偏偏看上了這塊不解風情的木頭,也難保不會有其他異於常人的女性和她有著相同的眼光。
  
  更或許,他的木訥正是他最引以為傲的武器,他靈活地運用憨厚的外貌征服了各種不同的女性……
  
  殷語歡胡思亂想著,越想心中越是忐忑,她的腦袋裡充滿著一大堆的問號,一顆心則是在海風中飄著、苗著、懸著。
  
  這種猜測的心理是她從沒有過的經驗,以往和梁君實相處,因為實在是太熟了,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去猜測他在想什麼,可是現在的她竟然苦惱於不瞭解對方的心理,不瞭解對方是否也用著同樣的心情在想著自己……「
  
  矛盾的情結堆積在心頭揮之不去,明明這個人就站在身後,她卻有著相隔萬里的孤單寂寞。
  
  她彎下身去,掬起一把曾經被海水親吻過的細沙,然後又任由它從手中滑落,看著晶瑩的白沙雪一般的從指縫間溜走,她似乎略有所悟。
  
  緣分不也如同這手中的沙粒一樣嗎?在你還來不及掌握時,它就這樣悄沒無聲的因為自己的錯失而永遠消失在一堆混沌迷途的沙粒之中,誰能保證下一次再遇到同一個人時,他也會和你有著相同的悸動?
  
  她猛吸一口氣,心中已然有了決定。
  
  「你……明天還會來陪我嗎?」她沒有轉身,幽幽地問了一句。
  
  雖然是受美式教育,觀念上要比傳統的女性開放多了,但遇到這樣必須捨棄矜持的時刻,她還是有些放不開。
  
  「呃……明天?明天我要回球隊練球。」
  
  「那你什麼時候還有空?」她終究還是轉過身,仰起頭望著他,臉上滿是期待的神色。
  
  看著她近乎懇求的表情,楊光洛幾乎要心軟地告訴她,他願意為了她向球隊請假,明天再來陪她,然而他並不是個善於衝動的人,沉吟了一會兒,他歎了一口氣。
  
  「那要等到下個星期了。」
  
  「下個星期……又是下個星期……」她低下頭,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失望,沉默了片刻,她抬起頭,嘴角勉強地上揚,「那下個星期你可不可以再帶我出來玩?人家現在裡著石膏哪也不能去,杜媽整天只會叫我吃飽睡、睡飽吃,悶死我了。」
  
  聞言,楊光洛的心幾乎要掉到十八層地獄,「對不起……」
  
  「別說什麼對不起了,你放假來陪陪我就行了,真的。」她帶著鼓勵的神情朝他點點頭。
  
  「好,我一定會來的。」
  
  她伸出左手,「來,打勾勾。」
  
  「打勾勾?打什麼勾勾?」他一臉的茫然。
  
  「就是用小指頭打勾啊!這樣才能保證你不會騙我。」她彎彎小指頭,「你不會嗎?來,我教你。」
  
  楊光洛笑著,很認真的學著她伸出手,和她勾勾小指頭,偏偏殷語歡送不死心,硬是要加上大拇指蓋章,就只差沒有擊掌為誓了。
  
  「行了!」她天真地笑,像個孩子。「如果你黃牛,那你就會變成大豬頭。」
  
  「哇!這麼嚴重啊!」
  
  「那當然。」她皺皺鼻子,「所以你不能騙我,下個星期你一定還要來陪我,不然上帝會懲罰你,除了讓你變成豬頭,還讓你永遠擊不出全壘打,這麼一來,你就再也沒辦法用全壘打去K女孩子的頭了。」
  
  這句話又提到楊光洛的痛處,令他面帶愧色,「不小心打到你已經讓我很愧疚了,我再也不可能去K第二個女孩子的頭了……」他彎下腰,款款地瞧著她。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殷語歡細細地琢磨著他這句話的意思,像是在表明他再也不會陪第二個女孩子看海,一時間,甜蜜、幸福、欣慰,全湧上了心頭,望著他深情的眼眸,她不禁臉一紅,低下頭去,在心中暗暗地祝禱——
  
  如果你可以永遠這樣的陪著我,我願意讓你再用全壘打來打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5:44

  第七章
  
  陪著殷語歡在海邊溜躂了一下午,直到夕陽已經將整個天空染滿紅霞,傍晚的海風也捎來了寒意,兩人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回殷家的路上,楊光洛有點心不在焉,一想到她烙在他臉上的吻,他的心頭便不由自主地狂跳。
  
  「待會在我家吃飯嗎?」
  
  想到將有一個星期的時間見不到他,殷語歡真希望能再多留他一下。
  
  「啊!你說什麼?」他有點恍惚,又問了一次。
  
  「我在跟你說話你都不專心。」她噘起紅唇,「我是問你要不要留在我家用餐?」
  
  ……這個提議似乎不太好。
  
  上次被歡歡她老爸做了徹底的身家調查,雖然是很客氣,但卻是令他餘悸猶存的記憶,現在想起來雙腿還是有點發軟。
  
  「呃……我還是回宿舍吃好了,我隊友……隊友在宿舍等我。」
  
  他想假借隊友的名義來遁逃,可惜他說謊技術不太好,一下子就被殷語歡揭穿了。
  
  「我看你是怕我老爸再對你問東問西的吧?」
  
  他苦笑了一下,無言以對。
  
  「其實我爸是為我好,我是他的獨生女,他當然會在乎我交了什麼樣的朋友。」她不希望因為老爸的關係,影響了他來找她的勇氣。
  
  楊光洛點點頭,「我知道,其實令尊人很好,只是我不太懂得和長輩交談,所以……」他帶著哀求的眼光看著她,希望她能饒他一命。
  
  「放心,我不會勉強你的。」她體貼地笑了笑,「不過,下個星期你可不能說因為怕我老爸,所以不來找我喔!」
  
  「不會的,我一定會去陪你,不然,我就會變——」
  
  「豬頭!」她大聲地為他補上。
  
  話音一落,兩人相視大笑,彼此之間的默契與瞭解,似乎又更深了一層。
  
  回到宿舍,楊光洛一顆心還是靜不下來。
  
  「為什麼她會親我?她為什麼會親我?」攤開最愛的辛棄疾,他仍無法將注意力集中,隨手拿了一支筆,在白紙上畫著一個又一個問號。
  
  「誰親你?」
  
  身後突然冒出一句。
  
  「就是……」楊光洛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小皮!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進來觀察你好久了,就看你一個人唸唸有詞。」皮方舟自動自發一屁股坐上桌子,「到底誰親你?快說嘛!別故意吊我胃口。」
  
  楊光洛暗叫聲苦,這事若被小皮知道了,那還得了?
  
  上回就是呆呆的讓小皮給套出話,小皮那張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嘴已把他有艷遇之事加料廣大宣傳,結果隔日一整天都有隊友跑來問他什麼時候要結婚、小孩什麼時候要出生……傳到最後,甚至有友隊的昔日同窗打電話問他為什麼都有三個小孩了還不結婚,是不是怕影響在球迷心目中的地位……因為不同隊而盡量少聯絡的三個弟弟也出現問他傳言是不是真的。
  
  這是楊光洛第一次懂得什麼叫「人言可畏」。
  
  他抓抓頭,「沒有,你聽錯了。」
  
  「我聽錯引我在你背後至少聽你請了十幾次『為什麼她會親我』、『她為什麼會親我』、『我為什麼會親她』、『為什麼我會親她』,我怎麼可能聽錯?」皮方舟跳起來鬼叫。
  
  「我……我哪有親她?」
  
  老實的楊光洛果然上當。
  
  「你沒有親她,那就是她親你了。」
  
  這是什麼邏輯?
  
  「你真的聽錯了。」他敷衍的說。
  
  「喂喂喂!你當不當我是你的好兄弟啊?有艷福也不說來聽聽,我們朋友是當假的呀?」
  
  「沒有沒有!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楊光洛拿他沒轍,只好趕緊下逐客令,「我想睡了,明天還要練球。」
  
  「你真的很不夠意思耶!枉費我把你當成知己,你有什麼煩惱也不會找我,自己在那邊煩得要死……」
  
  「我想睡了。」楊光洛占身高體型的優勢,把矮他一個頭的皮方舟推出門。
  
  「喂!你居然這樣對待我這個多年好友……」
  
  關門。
  
  上鎖。
  
  皮方舟不死心地用力敲著門,「喂,,開門啊!你如果不說,我就到各個寢室去散播消息囉!不用五分鐘你的門就會……」
  
  話還沒說完,門開了,楊光洛高大的身影杵在門口,一言不發的看著他。
  
  「嘿嘿,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老實招認了吧。」皮方舟一臉勝利的笑容。
  
  楊光洛還是沒說,只是將一卷錄音帶拿到皮方舟面前揚了揚。
  
  「你去說吧,如果有任何一個人來敲我的門,不用五分鐘,這卷錄音帶裡的秘密馬上就會在宿舍的擴音器裡播放出來。」
  
  什麼東東在眼前晃來晃去的?皮方舟定睛一看——哇咧!原來是他皮老大激情主演的床戲錄音帶。
  
  一山還有一山高,好個楊光洛,居然用這招來要脅他。皮方舟嚇得臉都白了,剛剛的笑容還僵在臉上,卻再也發不出任何笑聲。
  
  他急忙伸手想奪過錄音帶,沒想到他快楊光洛更快,倏地把錄音帶放到身後。
  
  「還我!」皮方舟急得跳腳。
  
  「識時務者為俊傑。」楊光洛將他的話丟回去。「你還是快回去睡吧。」
  
  「如果我堅持要問呢?」搶不過他,皮方舟拉下臉來瞪著他。
  
  楊光洛無所謂地一笑,「你『堅持』要問,我就『堅持』要播,我們各走各的,這樣可以吧?」他閃開皮方舟,邁開步子就要往播音室走去。
  
  「……哥兒們,有話好商量嘛!」看到他似乎要來真的,皮方舟馬上換了一副嘴臉,趕緊拉住他。「剛剛是小弟我錯了,麻煩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高抬貴手,把錄音帶還我吧。」
  
  「行!但是你不能再問我那些無聊的事。」
  
  「OK!OK!」皮方舟忙不迭地點頭。
  
  「也不能胡亂去宣傳有關我的事。」
  
  「沒問題!」
  
  「還有,以後進我房間要先敲門。」
  
  「一定一定!」
  
  看樣子皮方舟真是怕他的艷事曝光,一下子拍胸脯保證,一下子對天發誓,只差沒有上菜市場買隻雞來斬頭。
  
  看到他滿臉誠惶誠恐的模樣,楊光洛有點滿意,正打算將錄音帶還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等等,還要打勾勾。」他伸出小指頭。
  
  媽啊!都幾歲了還來這套。
  
  皮方舟心裡嘀咕著,不過把柄還在對方手上,他可不能違逆了楊光洛的意思。
  
  莫可奈何的伸出手和他打勾,楊光洛還要求要蓋章,等到一切手續都完備後,他才將錄音帶還給皮方舟。
  
  皮方舟如獲至寶的接過錄音帶,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危機剛過,好奇心跟著出現,他先是緊緊地將錄音帶握在手中,接著退了兩步,到達安全距離之後,才小心翼翼的陪著笑臉,「能不能請問一下,你老兄怎麼會突然想到『打勾勾』這個小孩子的把戲呀?可以告訴我嗎?」
  
  「不可以!」楊光洛斬釘截鐵的拒絕。
  
  再一次關門,上鎖。
  
  擺脫那塊牛皮糖的糾纏,他和衣躺在床上,輕撫著殷語歡吻過的位置。
  
  不明白什麼原因,但心裡一直熱呼呼的,讓他不禁露出一口白牙,傻愣愣的看著天花板微笑。
  
  皮方舟還在拍打著門大叫:「是不是那個殷家大小姐教你的?」
  
  心裡有了點確定,打起球來也踏實多了,楊光洛擺脫前陣子的低潮,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他的表現出奇的好。
  
  他會在打完球後回到宿舍,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撫著那似乎仍保有殷語歡溫度的地方,一邊回想著她的笑話盈盈,然後在滿心的歡喜甜蜜中沉沉的入睡,彷彿這樣一連串的動作是恢復身體疲勞的療程,因為在隔天起床後,他總會覺得自己還保持在巔峰的狀態,最重要的是,每天早上喚醒他的太陽正宣告著他要見到殷語歡的日子又更近了一些。
  
  好不容易打完了這星期最後一場球賽,跟著球隊練完球,終於盼到了放假日,依照他過去的行程,這個星期他該回南部的老家探望父母,但和殷語歡有約在先,他不得不打個電話回家報告一下。
  
  「爸!我阿洛啦!這個星期我……我在球隊還有些事,所以就不回去了,你跟媽的身體都還好吧?」
  
  頭一回在父親面前說話,他心裡有點愧疚。
  
  「沒關係啦,你弟弟他們會回來。」楊父體諒的說,「你二弟說你最近好像交了女朋友,有空記得帶回來給我和你媽看看。」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連遠在南部的父母都聽到了這無聊的風聲,怪不得前兩天打電話回家時母親的口氣怪怪的,又是叫他要專心打球,又是念他年紀不小了,是該結婚的時候了,害他聽得一頭霧水。
  
  「你別聽他們胡說,我才沒交什麼女朋友。」
  
  楊父爽朗的笑了笑,「其實你也該要有女朋友了,我在你這個年紀時,你們都生出來了,你是不好意思承認吧?可別等我孫子都要生了才讓我們知道啊!」
  
  「不會啦!」楊光洛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打轉,連忙轉移話題,「對了,你們寄給我的鐵牛運功散我收到了,我會照三餐吃的。」
  
  雖然也許這一世代的年輕人已不太相信傳統藥方,更懷疑多年如一日的配方還管用,但楊光洛卻懂得這就是父母對他說不出口的感情。
  
  因此,他不禁有些愧疚,他竟說了謊話。
  
  「嗯,你媽去買菜了,你有事就快去忙吧。」
  
  匆匆掛了電話,他跳上車子,目標當然是殷家。
  
  今天他開車的速度比平時快一些,或許是心理因素的影響,他還是覺得他開了好久才來到殷家的大門口。
  
  停好車,他略微整理一下儀容,走到殷家大門前正要按下電鈴,心跳卻突然加快,他實在擔心殷父在家,說不定走出來開門的就是他,到時候他該用什麼開場白呢?他停下來想了想,除了叫「伯父」兩個字之外,實在是想不出該說些什麼話。
  
  算了,賭賭看,他一向沒有中獎的運氣。
  
  深呼吸幾口氣,還是按下電鈴,不一會兒,一個渾厚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出來,「殷公館,你找誰?」
  
  好極了!是杜媽。
  
  「杜媽,我是楊光洛,殷小姐叫我今天來找她。
  
  杜媽一聽是他,喘了一口大氣,如釋重負的說: 「謝天謝地,你『終於』來了,歡歡等你好久了,你等等,我幫你開門。」
  
  終於?為什麼要特別強調這兩個宇?
  
  楊光洛雖滿腹疑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進到殷家,他刻意地多瞄了週遭幾眼,好像沒有殺氣,殷父應該是上班了,提得老高的心這時才放下來。
  
  杜媽敲敲殷語歡的房門,「歡歡,楊先生來了。」
  
  「啊!快叫他進來。」
  
  殷語歡的語氣裡有掩不住的興奮。
  
  揚光洛一進門,不禁瞪大了雙眼,房裡一片混亂,根本就稱不上是房間,看起來倒比較像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戰場。
  
  地上佈滿了散亂的棉被枕頭及小說零食,殷語歡手上還抓著一個不成模樣的抱枕,抱枕的一頭被扯開,裡頭的棉絮掉了一大半在地上。
  
  他緩慢的移動腳步前進,還是不小心踩碎了掉在地上的一塊洋芋片。
  
  「這……你們家遭小偷了嗎?」他看看她,一臉狐疑。
  
  殷語歡噗哧一聲笑出來,「誰那麼大膽敢來殷家偷東西?」
  
  「那為什麼這些東西……」
  
  「這是我的傑作啊!」她朝他扮了個鬼臉,「我正在設計我的房間,你看這樣的擺設好看嗎?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後現代狂放主義的廢墟』,不錯吧?」
  
  後現代狂放主義的廢墟?這又是什麼新名詞,不懂。
  
  這的確是殷語歡的傑作,卻是她在極端煩躁時所呈現的作品,要是楊光洛再晚個半小時出現,說不定連樓下客廳裡她老爸那些價值上億的古董都會讓她破壞殆盡。
  
  「喔,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殷語歡一見到他出現,剛才的怒氣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心情好得不得了,還有心情調戲容易欺騙的楊光洛。
  
  楊光洛相當配合的紅了臉,訥訥的說:「沒有……」
  
  「你真的以為是遭小偷了嗎?」
  
  「嗯。」他老實地點點頭。
  
  「放心好了,就算有人敢偷總統官邸,也不會有人敢來偷我家的。」殷語歡越來越覺得捨不得放掉楊光洛這個好玩的人了。「你今天要帶我去哪?」
  
  「我不知道……」這是他慣有的回答。
  
  活到目前為止,他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全給了棒球,即使有空閒,他也都留在屋裡讀些詩詞,要他帶著殷語歡出去玩,他還真想不出個地方。
  
  「問你什麼你都只會答不知道。」她噘著嘴道。
  
  「我……我……」見她微慍,他慌得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喔……」殷語歡又好氣又好笑,她就是喜歡看他慌亂的模樣,他越慌亂,似乎就代表著他更在乎她一些。
  
  「我怎麼了?」他顯得很緊張。
  
  殷語歡手一擺,「算了、算了,你陪我去世貿中心好不好?聽說那裡有書展,家裡的書全被我看光了,我想去挑一些回來看。」
  
  「好。」只要不叫他想,什麼地方都好。
  
  一個小時後,楊光洛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殷語歡逛起各個書攤,殷語歡知道他所愛的是中國古典詩詞,也很善解人意要他帶著她找些有關於那方面的書籍,兩人邊看邊聊,楊光洛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只是以他在球場上走紅的程度,毫不意外的,有人認出他了,有兩個來這裡參觀書展的記者站在遠處望著他倆,竊竊私語著。
  
  「好像喔!」記者甲最先發現了楊光洛的身影。
  
  記者乙有著職業上最敏銳的狗仔鼻,連忙問道:「像誰?」
  
  「你看,那個人長得好像楊光洛。」
  
  「哪個?」記者乙東張西望,那神情和尋找獵物的獵犬沒有兩樣。
  
  「就那個推輪椅的啊!他要是去參加『超級明星臉』比賽,一定可以拿冠軍……」
  
  「楊光洛?那個當紅的職棒選手?」
  
  「是啊,真的好像!」記者甲主要是跑經濟新聞,不敢太確定自己所看到的。
  
  記者乙換上她常用來窺伺名人隱私的眼鏡,仔細地瞧了瞧,「我也覺得很像耶!」
  
  「咦……好像真的是楊光洛耶!」
  
  兩人又往前走近了些。
  
  「啊——楊光洛!真的是他!」記者乙像發現了新大陸,大聲地喊了出來。
  
  原本在一旁看書的幾個女生聽到聲音,不約而同的轉過頭,順著兩個記者的目光看去,有幾個站得比較近的人已經尖叫起來了。
  
  「陽光王子!」
  
  短短十分鐘內,整個世貿中心全是「楊光洛」三個字的聲音,剛開始只是有個小女生試探的走近問問可否請楊光洛為她簽名,他沒有拒絕,誰知簽完一個後,所有的懷疑都轉為肯定,女性同胞們蜂擁而上,把楊光洛和殷語歡團團圍住,連那兩個記者也被擠在中央,插翅也難飛出重圍。
  
  想當然耳,眾人並沒有忽視輪椅上手腳均裹著石膏的殷語歡。
  
  「楊先生,這位是……」記者乙先提出疑問。
  
  開玩笑,職棒最紅的黃金單身漢陪同女人來逛書展,這種天大的獨家八卦怎麼能錯失呢?
  
  楊光洛聽到記者提出的問題,本來就不太會說話的他更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看他站著發愣,殷語歡噗哧一聲笑出來,黑亮的眼珠骨碌骨碌的轉著,噙著笑望著他,等著聽他如何回答兩人的關係。
  
  記者甲不愧是常跑經濟新聞,憑著只見過的模糊照片推測道「這位小姐……應該是『元碩』集團殷總裁的千金吧?」
  
  楊光洛聽見記者點明了殷語歡的身份,更是當場怔住,一句話也說不出。
  
  反而是殷語歡很坦白的點點頭。
  
  見他不作聲,記者也聰明的轉移目標。
  
  「殷小姐,請問你跟楊先生是男女朋友嗎?」
  
  殷語歡笑著聳聳肩,「這種問題不該由女方回答吧。」雖然是對著記者說話,但她的目光卻是瞟向楊光洛。
  
  簡單的一句話聽在記者的耳朵裡卻有著很直接的意義,兩個記者為這句話自動做了解釋——沒錯!我們是男女朋友。
  
  記者甲緊追著再問:「請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看球賽受了點傷。」殷語歡甜美的聲音笑著回答,揪住了眾人的耳朵。
  
  能當記者,當然也得有大小新聞的基本瞭解,殷語歡只是輕描淡寫的提起,兩個記者立即聯想起前不久楊光洛曾打出一支全壘打卻K中球迷的消息。
  
  由於殷父不願女兒曝光引起注目,早在事情發生後就透過各種管道,將電視、報紙及雜誌中有殷語歡的鏡頭和名字全拍掉,眾人只知道「中頭獎」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至於相貌,則完全不得而知。
  
  以「元碩」的財力、勢力,以及和新聞界的關係,要做到這一點,並不是件難事,只消他說句話,自然有人在一小時內替他搞定。
  
  原來兩人結緣是因為一顆球,兩個記者心中一陣興奮,這樣特別的消息一拿回報社,鐵定會放在頭條,更何況又是獨家;即使報社不敢登,還可以賣給八卦雜誌社,到時候就可以大撈一筆了。
  
  記者乙一看機不可失,抓住重點,單刀直入的問:「楊先生,你打算什麼時候和殷小姐結婚呢?」
  
  「我們……我們……」
  
  這問題真叫人尷尬。
  
  他原本想解釋歡歡和他的關係,不過一時間實在想不到任何適當的名詞來說明,吞吞吐吐了老半天,還是想不出來。
  
  說是「朋友」,也不知歡歡心中是怎麼想的;說是「情侶」,那是更不可能了;若說兩人是「兇手」和「被害人」的關係,倒還比較符合現況。
  
  沒想到他的支吾更讓記者翻譯為「有此打算但時間未定」,記者甲拿起隨身攜帶的記事本寫著「兩人已論及婚嫁」,還在上頭加注了好幾個星號。
  
  這時,附近有幾個球迷拿起相機,喀喀嚓嚓地拍著楊光洛的照片,記者乙才猛然想起應該要拍一張兩人的合照,這樣才能證明她們的報導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憑有據的,她拿起除了睡覺和洗澡之外從不離身的相機,對著楊光洛和殷看歡連按了幾下快門。
  
  「楊先生,可以請你們兩位靠近一點?」
  
  記者乙拍照還不夠,還客串起導演來了。
  
  於是兩個人又靠近了一些,殷語歡落落大方的笑著,笑得很甜,笑得很燦爛,像是欣喜著戀情的曝光,而且還有這麼多人在為他們做見證。
  
  而楊光洛,則是維持他對媒體記者的一貫表情,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猶如在拍牙膏廣告一般。
  
  拍完照,記者又問了許多問題,殷語歡也一一回答,楊光洛則是靜靜的站在一旁,直到兩個記者心滿意足的離開,楊光洛又簽了一堆名後,才慢慢地擠出世貿中心。
  
  戶外下著綿綿細雨,不知在何時已經不知不覺的變天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6:09

  第八章
  
  梁君實最近可真是忙得很,幾乎成了「空中飛人」,上個星期才到日本談了兩天的生意,回台灣不到三天又得再飛去日本,忙了一整天後,又趕緊搭晚班飛機抵台,隔日還得進「元碩」開一早上的會,中午又要再飛往巴西,也虧得他年輕,否則恐怕禁不住這樣搭飛機周遊列國的折騰。
  
  雖然忙,但他不管到哪裡,每天一定打一通電話問候殷語歡,只是她的口氣總是不冷不熱,少了過去曾有的交心,卻多了陌生的隔閡與疏遠。
  
  當初他答應殷父調去巴西,即使心中有萬般不願,但為了殷語歡的一句話,他還是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殷語歡受傷後,他也去探望了幾次,雖說她沒有直接下逐客令,但明顯的,他感覺得出來她的心不在焉,語氣中不時顯出對他的不耐煩,頻頻的瞄向房門及電話,甚至她也不再像從前一樣愛和他鬥嘴了。
  
  這樣的轉變殷父也明白,但寶貝女兒的性子他一向捉不住,他搞不清楚女兒究竟是為什麼不再和梁君實說說笑笑?
  
  只好對他說:「歡歡這孩子脾氣拗,你就順著她點,過陣子也許就好了。」
  
  「殷伯伯,我知道,但歡歡要我去巴西,我……」他可以暫時不見歡歡,但怎麼能在他即將派駐遠方,卻連一點相處的機會都不肯給他呢?
  
  更何況,這一去不是三兩天就可以回來,少說也得要幾個月,到時候想見面可不像他現在在台灣這麼簡單,而她居然絲毫沒有不捨的心情,彷彿在她的世界中,從來沒有過他梁君實這個人似的。
  
  「真不知道歡歡在鬧個什麼勁兒,你們都認識這麼多年了,還有彆扭可以鬧。過兩年等你的工作站穩些,我把公司交給你跟詠樂去管,歡歡的孩子氣到時也應該會收斂一些,等她想通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再說,以後結了婚有的是時間聚,去巴西又不是不能回來,台灣這邊有我們看著歡歡,你儘管放心的去沖吧!」殷父說著說著,腦海裡浮現的是退休後帶著愛妻環遊世界的計劃,樂得合不攏嘴。
  
  在殷家人心目中,早把梁君實當成未來的女婿看待,孩子氣的殷語歡嫁給沉穩的梁君實,正是天生絕配。
  
  就這樣,有了殷父這一番話,暗示他絕對能娶得殷家的千金,他就等於沒有後顧之憂的接下巴西的投資案,賣力的為這項耗資數十億的大案子東奔西跑,只為了早日有一番成就好迎娶美嬌娘。
  
  但……
  
  陽光王子揮棒成媒
  
  元碩千金碰出火花
  
  報上顯眼的標題讓梁君實想不注意都很難,內容約莫是楊光洛的全壘打一棒打中「元碩」千金殷語歡,楊光洛去探病探出愛苗,兩人正熱戀中,還登了一張兩人的合照,照片裡的殷語歡巧笑倩兮,楊光洛推著輪椅,傻愣愣的站在後面。
  
  這張照片梁君實越看越吃味,他拿著報紙呆了好一陣子。
  
  歡歡有多久沒對他笑了?他的百般討好都得不到她的好臉色看,這個黑黝黝的阿諾男傻不愣登的,竟能討得她的歡心?
  
  在「元碩」開完會後,他急著找殷父。巴西一案必須擱在一邊了,要先討論歡歡的事,說清楚了,他才能安心工作。
  
  梁君實拿著報紙敲了殷父辦公室的門。
  
  「殷伯伯,我可以進來嗎?」
  
  殷父嘴裡塞了塊巧克力,「是君實啊!你不是待會就要出發去機場了嗎?我會去機場送你。」
  
  早上會議裡,對於梁君實所報告巴西案的整個流程他聽了十分滿意,這孩子的辦事能力真的令他很放心。
  
  「殷伯伯,這是今天的報紙,我想您可能還沒看。」梁君實將手中的報紙平鋪在辦公桌上。
  
  「歡歡!」殷父皺起眉頭,迅速地把內容看過一道,沉思了片刻,按下電話上的一個鍵,「許特助,你進來一下。」
  
  不一會兒,許特助進來了。
  
  殷父不等他發問就將報紙丟在他面前,「你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許特助趕緊撿起來,迅速地掃視過一遍。
  
  「這……」這下連他也傻眼了,怎麼會冒出這則新聞的?
  
  「歡歡的照片怎麼能曝光?」殷父動了氣,寶貝女兒平時愛怎麼玩、怎麼鬧他都可以由著她,就是不能讓她的照片上報。「上次不是叫你通知各大媒體了嗎?怎麼還有人敢刊出歡歡的新聞?」
  
  許特助首次見殷父斂起笑氣白了臉,「我……我馬上跟報社聯絡。」
  
  「登都登了,現在聯絡有什麼用?你馬上打電話跟我老婆說,不准歡歡再出門,如果必須要去醫院,也要有保鏢陪同。還有,禁止媒體記者接近歡歡。」殷父真的是氣炸了,一連塞了幾塊巧克力。
  
  身為「元碩」的千金大小姐,這種身份是多少匪徒注意的焦點,殷父堅持不讓寶貝女兒曝光正是因為如此。
  
  「是。」許特助惶恐的退下。
  
  偌大的辦公室裡只剩下殷父和梁君實兩人,默默的都不出聲,氣氛有點僵。
  
  「殷伯伯,報上說的是真的嗎?」梁君實終究沉不住氣,這問題不解決,他根本沒有心待在巴西工作。
  
  殷父沉著臉,「你是幾點的飛機,現在還有空在這裡?」
  
  梁君實沒料想到他會拉下臉公事公辦,停了一會兒,鐵青著臉道:「對不起,我現在馬上出發。」
  
  他很清楚事情有個輕重緩急,巴西的投資案對「元碩」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若搞砸了,「元碩」怕會元氣大傷。
  
  「君實。」梁君實挺直了腰桿,正準備離開時,卻被殷父叫住。
  
  殷父走過來拍拍他的肩,「你放心,台灣這邊有我們看著。」
  
  有了殷父的這句話,比什麼都能夠安住梁君實的心,他硬咬著牙點點頭,「我知道,謝謝殷伯伯。」
  
  人在家中看小說的殷語歡還不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開開心心的隨著音樂輕哼,不時被小說內容逗得呵呵大笑。
  
  倏地,腳步聲蹬蹬蹬很急、很快地奔上樓。
  
  「歡歡!」殷母一推開房門,就氣呼呼地丟下報紙,「這是怎麼回事?」
  
  殷語歡瞄了眼報紙,興奮的坐起身看完整篇報導,「呵……照片拍得不錯嘛!」
  
  「豈止是不錯,簡直就可以拿去當失蹤人口的佈告了。」殷母沒好氣的開訓。「你啊,愛出風頭是不是?照片登得這麼大,你哪天被綁架就給我試試看。」
  
  殷母動了怒火,寶貝女兒不知社會黑暗、人心險惡,偏又愛往外跑,還讓自己的照片登在報紙上,這下子可好啦,光看在「元碩」這兩個字上,就不知會有多少人動歪腦筋了。
  
  「媽咪,人家每天在家悶死了,只是出去走走嘛,誰知道會碰上記者,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殷語歡嘟高了嘴抗議。
  
  殷母別過臉,「我不管你了,等你被綁架時看有誰會拿錢去贖你。」
  
  「你呀!你是我媽咪耶!當然不會讓我被壞人欺負。」殷語歡撒起嬌來,「別『醬子』嘛,媽咪,你不管我誰管我!」
  
  「留給你爸管囉,反正我也管不動你。」
  
  「媽咪——」
  
  「你爸說,為了你的安全,不准你出門,除非你帶著保鏢。」
  
  殷語歡皺起眉頭,「不要啦,我又不是黑社會的,帶個保鏢多奇怪啊!」
  
  「我不管,你要出去就得給我帶保鏢,否則一律不准。」殷母為了寶貝女兒的安全,說什麼也不肯答應。
  
  「哎喲!你們怎這麼老頑固!我寧願被壞人綁走也不願待在家裡悶死。」殷語歡發起大小姐脾氣。
  
  「我是『老』頑固?」殷母倏地轉過身瞪著女兒,「我什麼時候『老』了,你別忘了上次還有人誤以為我是你哥的女朋友咧!」
  
  「人家不管啦!反正你們都比我老,都是老頑固!」
  
  母女兩個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杜媽高分貝的嗓音傳來了一個消息。
  
  「太太,楊先生來了。」
  
  一聽到楊光洛來了,殷語歡顧不得再和母親吵嘴,繃緊的臉霎時漾起笑意,「媽咪,我跟光洛出去可以吧?他人高馬大又黑又壯,有他陪著,跟帶保鏢差不多,隨隨便便一拳就把壞人打出全壘打牆。」
  
  殷母憋不住想笑,但為了維持母親的權威,硬是忍著,「瞧你說這是什麼話?你這孩子,真被我們給寵壞了。」說完,還裝出被氣走的樣子快步走出房門,但誰都知道她的氣早消了。
  
  「媽咪,我要跟光洛出去喔!」殷語歡在後頭求著,其實不管殷母答不答應,她都是會出去的,只是過程比較曲折而已。
  
  殷母太瞭解女兒的個性了,光洛已經到了樓下,如果真不讓她出去,她肯定會尋死尋活的大吵大鬧,既然如此,倒不如答應她;況且,對於光洛這個孩子,她也是有著異常的好感,覺得他會比陰鬱的君實更能給歡歡帶來幸福。
  
  「光洛都在等你了,你還不快換好衣服。」她停下腳步,卻是連頭也不回,「唉,這孩子……」
  
  「耶!媽咪萬歲!」
  
  楊光洛一早是被母親的電話給喚醒的,昨晚想殷語歡想了一夜,直到半夜兩點多才入睡,此刻還有點恍惚。
  
  「阿洛,報紙上寫的是真的嗎?」楊母劈頭就問他有關報上所刊載的消息。
  
  他眼睛半睜半閉著,拎著語筒先打了個呵欠,「媽,你說什麼報紙?」
  
  「今天的報紙啊!早上我去買萊就有鄰居在問我,說你快結婚了。」楊母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興奮。「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交了女朋友也不讓家裡知道,都快結婚了才讓報紙寫出來。」
  
  「結婚?」楊光洛抓抓頭,醒了一半。「媽,誰要結婚啊?」
  
  「你啊!報紙說你要跟那個什麼大公司的千金小姐結婚,連照片都登出來了,那小姐長得真的很漂亮,只是看起來瘦了點,不知道會不會生。」果然,老人家擔心的永遠都是這一點。
  
  什麼跟什麼啊!
  
  他要結婚了?!怎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定是昨天在書展遇到的那兩個記者在搞鬼!
  
  隊友們早就告誡他要離媒體遠一點,他不過是陪著歡歡去逛書展,回答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哪知道從他們筆下寫出來的,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這下好了,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雖然,在他心裡,他對於這樣的誤傳感到有點甜蜜、有點喜悅、有點……
  
  不行不行!他怎能只顧著自己的想法,還不知道歡歡怎麼想呢!說不定她根本就不喜歡這種無聊的八卦消息,畢竟以她的條件而言,要找到比他好的男人實在是太容易了,這樣的報導無疑是傷害了她。
  
  「那是報紙亂寫的,你和爸千萬別相信。」他顧不得和母親多做解釋,只想第一時間趕到殷家去瞭解她的看法。「媽,我急事要出門,晚點再打電話給你。」
  
  掛上電話,他急忙起床盥洗,梳理好了後,就開車直衝殷家。
  
  在殷家客廳見到殷母,她還是很熱情的歡迎他的到來。
  
  「光洛,又要麻煩你照顧歡歡了,她在樓上,你快上去吧。」
  
  來殷家之前,他還很擔心早上的新聞會讓他變成殷家的拒絕往來戶,但見到殷母仍是很慇勤的招呼他,他才稍微地放心。
  
  禮貌性的寒暄了幾句,他立即往樓上跑。
  
  「歡歡,我來了。」門沒關,他還是敲敲門,試試她的口風。
  
  殷語歡手上拿著報紙細細地瀏覽著有關他倆的報導,看到他站在門外,便向他招招手,「快來看,這照片把你拍得好矬喔!」
  
  呼!好險,看樣子她並不怎麼在意那篇報導。
  
  楊光洛走過去,從她手中接過報紙,他沒看上頭的照片和文章,反而蹲了下來,帶著抱歉的眼神看著她。
  
  「真是對不起,給你帶來麻煩了。」
  
  「麻煩?不會啊!我覺得這寫得滿好的,雖然是誇張了些,但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殷語歡白玉般的牙齒咬著下唇,遲疑了好久,終於還是說出來了。「唉!你還不瞭解嗎?為什麼非得要一個女孩子放棄矜持對你表白呢?」
  
  「我……」
  
  其實楊光洛並不是真的完全不瞭解,他只是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那麼幸運地得到她的心,之前曾有過的種種猜測,這時已得到了證實。
  
  「我是在做夢嗎?」他還是以為自己身在夢中。
  
  殷語歡滿臉愛憐地看著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說:「你不是在做夢,我是說真的。」她摟住他的脖子,將自己柔軟的唇貼上了他的。
  
  楊光洛閉上雙眼,屏住氣息不敢呼吸。
  
  過了好久好久,殷語歡才放開他。
  
  「你還認為是做夢嗎?」她笑著,眼神裡有著無盡的嬌羞,卻仍是掩不住原有的調皮與慧黠。
  
  他慢慢睜開眼睛,眼前的殷語歡雙頰粉粉的,像染了一層淡淡的朝霞,她絕美的容光,令他感到一陣暈眩。
  
  咚!
  
  他突然往後一仰,整個人摔在地上。
  
  殷語歡嚇了一跳,「你怎麼了?快起來!別嚇我啊!她很想去拉他,但手腳還裹著石膏,只能在床上乾著急。
  
  楊光洛在瞬間又爬了起來,跪在床前,「我……我是太高興了,還有,剛剛可能腦部有點缺氧,所以有點暈。」
  
  「呵,是親太久的關係嗎?」
  
  「或許是吧。」
  
  她輕撫著他的臉,「你真是傻得可愛。」
  
  他們對望著,眼中映照著對方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殷語歡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你帶我出去走走好不好?人家好想去兜風。」她拉著他,不自覺的撒起嬌來。
  
  楊光洛也越來越喜歡聽見她甜美的聲音,骨頭都酥了一半,就算要他從此退出棒球界也甘之如飴。
  
  「好。」
  
  殷語歡愉快的送上啵亮的香吻,「我最喜歡你了。」
  
  他呆了呆,黝黑的臉紅透,訥訥的說:「我也最喜歡你。」
  
  她燦爛的一笑,讓他看傻了眼,她彷彿是個謫落凡間的天使。
  
  「你不准喜歡別人喔。」她孩子氣的與他約定。
  
  「我不會的。」
  
  「那我們打勾勾,誰喜歡別人誰就是——」
  
  「豬頭!」這次輪到楊光洛興奮的幫她補充。
  
  他們以大拇指為印,喜孜孜的蓋下一生的承諾。
  
  有了上次在世貿的教訓,楊光洛與殷語歡打死再也不往市區熱鬧的地方跑。
  
  小兩口的約會,若又像那天一樣被球迷或記者發現怎麼辦?豈不是一天都泡湯了嗎?
  
  他開著車繞進郊外的山路,兜了幾十個彎,再走一小段崎嶇不平的窄道,如天仙夢境童話般的景色映入眼底。
  
  停下車,他輕輕地將殷語歡抱下來,但他沒拿輪椅,而是拎了一個長型的袋子,也不知裡頭裝了些什麼。
  
  他橫抱著她,越過幾個草叢,眼前是一座明鏡也似的湖泊,湖畔蒼翠的樹,遠方高聳的山,天上漂流的雲,全都將最迷人的身影留在這面鏡子裡。
  
  「哇!這裡真美!」殷語歡由衷地讚美著,「你上次怎麼沒帶我來這兒呢?」
  
  「上次你問我要去哪兒,我一緊張,腦袋空空,什麼都忘了。」
  
  她伸出食指刮刮他的臉,「羞羞羞,那麼大的一個人了還這麼容易緊張。」
  
  「那是因為你呀!」
  
  言下之意,他那時就很在意她的看法了,殷語歡心中一陣感動。
  
  「對了,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
  
  「朋友帶我來的,休假時,我有時會來這釣魚。」楊光洛將她抱到湖邊,讓她偎在他身上。
  
  她張望了一圈,滿意的點頭,然後噙著笑問:「一個人?」
  
  「不一定。」
  
  「那你都跟誰來?說!」她的語氣有點酸。
  
  楊光洛聽出她話語裡中點質問的意味,心中暖暖的,原來,有人為他吃醋是件這麼快樂的事。
  
  「除了小皮還會有誰?球隊裡就屑他跟我最熟了。」楊光洛看著她,眼裡含著笑意,好像在取笑她為他吃這個莫名的醋。
  
  殷語歡嗔睨他一眼,略紅了臉。
  
  他爽朗的大笑,音波把綠葉上的水珠震下,濕了發,他卻毫不在意。
  
  「你還故意害我滴到水!」她出聲抗議,伸出纖纖玉指朝他的腰呵癢。
  
  他癢得直躲,誰會想到這一百八十五公分高的大個兒會怕癢呢?
  
  「別別別!我最怕這個了。」
  
  他東閃西閃,卻不敢逃開,怕行動不便的她少了人扶持;他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怕一不小心碰疼了她尚未痊癒的傷口,因此他只是象徵性的掙扎幾下,放縱她的手指在他身上盡情的肆虐,整張臉皺成一團包子。
  
  殷語歡玩得高興,雖是只剩一手可以活動,但還是很勇敢地向楊光洛這個壯漢挑戰,「呵!原來你怕癢,那以後也會怕老婆喔!現在先修理你,讓你以後不敢欺負我。」
  
  她不停地呵他的癢,他只能負責躲,一點都不敢還擊。
  
  鬧之陣後,殷語歡也累了,靠在他的腿上閉目養神。
  
  楊光洛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從長型的袋子裡拿出鈞具,靜靜的垂釣,不多時,便釣起了幾尾說不出名字的魚。
  
  殷語歡小睡了一會兒就醒了,偷偷地瞄著他,見他安然的模樣,捨不得開口破壞,便閉眼假寐,享受著淡然的甜蜜滋味。
  
  但這樣躺久了終究不太舒服,腿直發麻,她伸長手揉揉腿。
  
  「睡醒了。」他笑著。
  
  「腿好麻喔!」她皺著眉,早知道就不這樣睡了。
  
  楊光洛放下鈞竿,細心的輕揉她的小腿,「好點了嗎?」
  
  「嗯。」殷語歡笑逐顏開,為這份親密而暗暗開心。
  
  他為她揉完了左腿,又指著她上了石膏的右腿問:「這邊呢?」
  
  「這條腿包成這樣你怎麼揉啊?難道你學會了隔空按摩的絕技?」她斜瞪了他一眼。
  
  「真是抱歉,都是我害你變成這樣的。」
  
  「這是你第一千零三次說抱歉了。」她搖搖頭,「其實我們應該要感謝你打了那個全壘打,要不是因為那顆球,我們現在還不認識呢。」
  
  「說得也是。」
  
  「對了,哪顆球呢?撿到的球迷有拿來找你簽名嗎?」
  
  「呃……」楊光洛頓了一下,「撿到那顆球的球迷,現在還躺在醫院裡。」
  
  殷語歡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天啊!原來我還不算是最慘的一個。」
  
  「我去探望過他了,應該最近會出院,聽說令尊也交代醫院要好好照顧他,所以你不用擔心。」
  
  「等我能走了也該去看看那些被我壓傷的人,順便將那顆球買回來。」
  
  「我陪你一起去,畢竟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楊光洛又開始懺悔了。「不過,你買那顆球做什麼?」
  
  殷語歡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好讓你拿來敲我的頭啊!」
  
  這是什麼理由嘛!楊光洛怔在當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6:47

  第九章
  
  其實殷語歡是想把那顆球拿來當作她與楊光洛相識的紀念品,在他們的結婚典禮上,這顆球還應該別上「介紹人」三個字。
  
  想到結婚,一向大方的她也忍不住低下頭,她想像自己穿著白色的婚紗禮服,讓楊光洛挽著手,走在滿是鮮花的地毯上,想著想著,不禁低聲地哼著結婚進行曲。
  
  「你在唱歌嗎?你的聲音滿好聽的。」楊光洛輕聲地問道。
  
  一種被人發現秘密的羞赧,她紅了臉,幸好他沒聽清楚她哼的是什麼旋律。
  
  「是嗎?我只是隨便哼哼而已,你想聽嗎?」
  
  「當然想啊!」
  
  「想聽什麼歌?不要叫我唱唐詩或佛經,那個我不會。」她損了他一下。
  
  楊光洛尷尬地笑,「我也不懂流行歌,你想唱什麼就唱吧。」
  
  突然想到一首歌,很適合唱給他聽。
  
  她清清嗓子,高聲地唱了起來……
  
  「敲敲敲敲我的頭,敲敲敲敲我的頭,看看它是不是有用……」楊光洛愣住了,這是什麼歌?
  
  殷語歡邊唱邊偷瞧著他又是納悶又是歉疚的表情,心裡暗暗地樂著。  他終於忍不住了,「哪有這種歌,是你自己編的吧?」
  
  「誰說的?這真的是流行歌曲啊!」
  
  「那怎麼……那怎麼……」他抓抓頭,「怎麼好像在說我們的事?」「那個歌星可能也被別人用球敲過頭吧。」
  
  殷語歡一臉正經地下了結論,兩人對望一眼,然後開始大笑起來。
  
  「咦,那個什麼東西在動?」她突然指著水面上一個上下浮動的東西。
  
  「那是浮標,表示魚上鉤了。」楊光洛將線捲起,小心的解下魚嘴內的魚鉤,把魚放回水裡。
  
  殷語歡專注地看著他的動作,直到他把魚放了之後,才好奇地問:「魚都釣起來了,為什麼還要放掉呢?那當初為什麼又要釣它起來?」
  
  他一邊將魚鉤鉤上魚餌再放到水裡,一邊解釋著,「釣魚的樂趣並不在於吃魚,而在於過程;懂得享受魚上鉤前的那段時間,才是真正會鈞魚的人。」
  
  「原來釣魚的哲學還這麼深奧。」
  
  「其實也沒那麼複雜,魚不動,我就不動,等魚上鉤了,我才小心翼翼地收線,這是最簡單的動作。」
  
  殷語歡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過了半響,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啊!我想到了,其實你早就喜歡我了,可是你都不說,一直要等到我說了你才肯表明,原來你是將我當成魚來釣啊!」
  
  這是什麼比喻嘛!
  
  「這也要我這塊魚餌夠香,你這只美人魚才會上鉤啊!」既然瞭解了她的心,現在的他也開始會開玩笑了。
  
  「你臭美!還以為你很老實,原來也會貧嘴。」
  
  她笑著捶打著他的胸,卻被他一手握住。
  
  他慢慢地靠近她紅嫩的臉頰,探索著她柔嫩的唇瓣,深情地吻著,他們聽見了彼此的心跳,頻率相同地謳歌著愛情的來臨。
  
  一時間,湖醉了,樹醉了,山醉了,雲也醉了,連採蜜的蜂蝶;也醉得忘了回家的路……
  
  沒等到下班時間到來,殷父早早地便離開公司。
  
  一進家門,殷父便問杜媽:「歡歡呢?在家嗎?不會又跑出去了吧?」
  
  「她在房裡。」杜媽見他面有慍色,立刻回答。
  
  殷父沉著臉,挺著中年發福的肚子上樓。女兒真被他給寵壞了,不把他說的話當成一回事,這次沒把歡歡電得「金細細」,她是永遠都不會放在心底的。
  
  「歡歡,今天去哪了?」殷父進門,打算先用溫情攻勢來勸導她。殷語歡聳聳肩,「沒什麼,就開車出去兜兜風而已。」
  
  想起楊光洛傻呼呼的模樣,她開心得不得了,他竟然怕驚動假寐的她而乖乖坐著不敢亂動,直到她腿發麻,才依依不捨的假裝睡醒。
  
  「你媽咪有沒有跟你說叫你最近不要出去,以防有危險?」
  
  「有啊!但是爹地,人家整天都在家裡,悶死人了。我跟光洛出去,他塊頭那麼大,不會有什麼危險啦。」
  
  又是楊光洛!
  
  今天君實就是這了這傢伙差點不去巴西了,她居然還跟他出去,只怪自己當時氣瘋了,忘了交代許特助打電話時要特別強調不准讓歡歡跟這個人出去。
  
  殷父氣白了臉,語氣一沉,「從今天開始,不准你再跟他出去。」
  
  「為什麼?」殷語歡皺著挺直的鼻子抗議,「他對我很好啊!而且他笨笨的,只有被我欺負的份,跟他在一起最好玩了。」
  
  「我說不准就是不准,如果你再和他出去,就別當我是你爸爸。」為了女兒將來的幸福,殷父說什麼也不依女兒了。
  
  殷語歡先是愕然,隨即眼淚順著粉嫩的臉龐滑落,「爹地,你好凶。」
  
  打從她出生,父親一直都是最疼她、最寵她,把她捧在手心當寶,今天卻這樣凶她,教她如何不感到難過呢?
  
  說是要把女兒電得「金細細」,但見了女兒的淚雨,殷父心疼不已,口氣軟了下來,
  
  「歡歡乖啊,爸爸是怕你有危險才不准你出門,你要體諒爸爸。」
  
  「好嘛、好嘛,不出門就不出門。」殷語歡含著淚,也退讓了一步,「那光洛來家裡陪我總可以了吧?」
  
  如果不能夠跟光洛去兜風的話,在家裡聊聊天也行,只要兩人可以在一起。
  
  她實在是誤會了父親的意思,殷父幾乎把話講白了,就是不惟她再和楊光洛來往,她還一直以為老爸只是不願她再出門被記者拍到而已。
  
  聽見女兒語氣裡對於楊光洛的期盼,他隱約知道楊光洛與女兒間有點情愫暗生。
  
  基本上,殷父並不是個嫌貧愛富的人,但他總覺得楊光洛那般粗獷的男子沒有辦法照顧好女兒;反而是君實,那樣穩重的人才能讓歡歡這朵溫室裡的花開得更美、更盛。
  
  再者,君實的生活環境與歡歡大致相同,將來結了婚,也不至於會有什麼問題。君實的父親也把歡歡當成自己的女兒般疼愛,歡歡嫁過去多了個爸爸來寵她,下半輩子應該無憂無慮了。
  
  看見女兒臉龐滑落的淚珠;殷父又有點心軟了,他盡可能溫和地和她溝通。
  
  「歡歡,你……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楊先生應該不需要再來探病了吧。」
  
  聞言,殷歡哇地大聲哭了出來,「人家想要見光洛啦廠
  
  「楊先生有他的工作,他哪有那麼多空閒時間?再說,楊先生光是陪你,都不用去陪女朋友了嗎?」
  
  「不管、不管,人家要光洛啦……」她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女孩。
  
  殷語歡不明白為何父親突如其來的反對她與光洛在一起,上次老爸和光洛一起吃飯時,不是還稱讚他說這個孩子憨厚老實,誰嫁給他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嗎?
  
  「歡歡,爸爸是為你好啊!」
  
  「人家就是要見光洛啦!你不讓我出去我也答應了,人家只是想要光洛來陪陪我,為什麼就不行?」
  
  「歡歡!」被父親一吼,殷語歡停止了哭泣,瞪大了眼。
  
  「你不怕他沒工作就儘管去找他。」
  
  「爸!你……」殷語歡簡直不敢相信耳朵所聽到的。
  
  「只要我一句話,哪個地方敢留楊光洛?」
  
  她知道父親絕對是說的出做的到,沉默了許久,她咬著下唇說:「不管你怎麼說,就算他沒有工作,就算他回南部種田,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你……」殷父氣得嘴唇微顫,半晌說不出話來。「你難道都不會為君實想想嗎?他等你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你就不能接受他呢?」
  
  「爸,我和君實只是朋友而已,根本不可能會在一起。」她瞪視著父親,語氣堅定的說:「我愛的是光洛,無論你們怎麼說,我就是愛他!」
  
  「好……真是我的好女兒……」殷父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你就等著看楊光洛從職棒界消失!」
  
  望著父親拂袖而去的背影,殷語歡再也忍不住,趴在棉被上哭了起來。
  
  趁著夜深,殷語歡鑽出暖烘烘的被窩,躡手躡腳的下樓。
  
  腳受了傷還真是不方便,厚實的石膏讓她滿頭大汗,移動了好久,才到達客廳,還得小心翼冀不發出聲響,以免吵醒了父母。
  
  她知道在骨頭癒合前,任何震動都有可能影響傷勢,可是她顧不了這麼多了,過了今夜,或許就永遠見不到楊光洛了。順利的溜出大門,搭上打電話叫來的計程車,司機好奇的看著一手一腳上了石膏的殷語歡,她根本不在意,只是報上了楊光洛宿舍的地址,她想見他。
  
  抵達迅雷隊的宿舍外,她打了通電話進去。
  
  「我在你們宿舍外面,好冷喔!」
  
  楊光洛大吃一驚,來不及加件衣服就穿著短褲背心跑出來。
  
  「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伯父他們知道嗎?」.
  
  她漾起笑容,有些可憐兮兮的吸吸因受了夜寒而開始分泌的鼻水,「人家想見你嘛!才不管他們咧!」
  
  「先進來再說。」
  
  不忍見她受涼,楊光洛環住她的身體,幫她抵擋陣陣冷風,雖然宿舍嚴禁外人進來,但看她冷成這樣,即使要被罰也認了。
  
  「不,我不進去。」她搖搖頭,「我想要去一個地方,你可以帶我去嗎?」
  
  「現在?」他嚇了一跳,都已經半夜了,她還想去、哪兒?
  
  「嗯,現在!帶我去今天我們去釣魚的地方好嗎?」
  
  「可是……」看著她瑟縮在懷裡那惹人憐愛的模樣,他實在不忍心拒絕。「好吧,你先跟我進來,我幫你加件衣服。」
  
  他將她裹在自己的棒球外套裡,小心地抱她上車,往山上開去。
  
  來到那座小鏡似的湖泊,月色映照在湖心裡,有種淒涼的美。
  
  「你穿這樣不冷嗎?」殷語歡看他還是只有一件短袖T恤,好奇地問道。
  
  「不會啊,習慣了。」
  
  「可是人家很冷。」她撒嬌的說,順勢窩進他暖爐似的胸懷。
  
  她知道,還是最後一個晚上了,等到天亮,兩人就不會再有交集,短短的幾個小時顯得格外的珍貴,她多想就這麼賴在他的懷中不起來,忘了世上的一切。
  
  楊光洛傻呼呼的摟著心儀的俏佳人,心中一陣悸動.輕輕的吻上她的臉龐,「還冷嗎?」
  
  她撒嬌意味濃厚的說:「冷死我了。」
  
  他緊緊的摟著她,「再一會兒就不冷了。」
  
  「嗯。」殷語歡也緊緊的環著他的腰,捨不得鬆手。
  
  除了月兒從雲後探出臉來偷瞧,周圍沒有任何的人,他們倆緊緊的依偎著,楊光洛用自己熾熱的溫度擁著她。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他突然開口。
  
  「什麼事?」
  
  他溫柔地撫著她的臉,「以後絕對不要在這麼深的夜裡跑出來,這樣實在太危險了。」
  
  她點點頭,「我知道,下次再也不會了。」
  
  不會再有下次了,她心裡很清楚,這是她最後一次能看到光洛,而且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能讓她在這麼深的夜裡拖著裹著石膏的腿出門了。
  
  一陣酸楚襲上心頭,淚珠滑過她蒼白的臉龐,滴落在她腳下的草地裡,再也尋不著。
  
  「你怎麼哭了?」楊光洛心疼地捧起她的臉,「是傷口在痛嗎?」
  
  「不是,是……是有東西飛進眼睛裡。」
  
  「我看看。」
  
  「現在沒事了。」她將臉貼在他的手掌上,「洛,換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好啊,你說。」
  
  她看著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想移開,「對我說愛我。」
  
  楊光洛愣了一下,隨即抿著嘴笑了。歡歡還真是孩子氣,就為了聽他這句話,半夜拉他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但他還是很認真的,吸了一口氣,柔聲地對她說:「我愛你。」
  
  不爭氣的淚水又掉了下來,她別過頭去,無聲地將它拭去。「怎麼了?你好像有心事?」
  
  「沒有.只是很感動。」她趕緊擠出一點笑容,「我會永遠記得你曾對我說過這三個字。」
  
  「如果你喜歡聽,我天天都說。」楊光洛真誠的看著她。
  
  「不用了,我只要聽你說這一次,就已經足夠了。」
  
  她又挨進楊光洛的懷裡,她要用最後的這幾個小時去記憶這讓她感到最幸福的臂彎。
  
  可是,天還是慢慢地亮了,她的心,也漸漸地滑落到谷底,滑落到一個不見陽光的陰冷深淵,碎成無數細小的粉末,再也無法拼湊。
  
  一連幾天南征北討,上場時思及殷語歡的笑靨,打起球來特別精神,五場比賽二十二個打席共敲出八支全壘打。
  
  特別是最後一場,楊光洛想起比賽後的兩天假期可以和殷語歡見面,五個打席敲了五支大炮,破了職棒紀錄,全場近兩萬名觀眾看得是熱血沸騰,叫得聲音沙啞,比賽結束後仍不肯散去,追著迅雷隊的遊覽車一路搖旗吶喊回到宿舍。
  
  理所當然的,楊光洛成了炙手可熱的當紅炸子雞,體育版大篇幅的報導著——
  
  陽光王子墜情網喜上眉梢揮大棒
  
  事實上,楊光洛的確是喜氣洋洋的,時時刻刻為著與殷語歡暫別的時間倒數計時,光是看著她塞給他的生活照,他便有無窮的快樂。
  
  因此,當他滿懷著期待衝到殷家卻吃了閉門羹時,他呆站了一個多小時,還無法相信這是真的,下了滂沱大雨也渾然未覺。
  
  「歡歡不見我?」楊光洛癡傻傻的問道。
  
  杜媽不忍心他這般淋雨,拿出傘,「楊先生,你先回去吧,雨下得這麼大,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這樣啊!」
  
  「為什麼?歡歡為什麼不想見我?我們說好了,只要我放假就來找她呀!」楊光洛只想要個答案,他不信歡歡真的會突然間不理會他。
  
  杜媽心軟地透霹了些,「楊先生,歡歡在房裡,好幾天沒說話了,你要是真喜歡她,就別為難她了。」
  
  「為難?」他不懂,不就是見個面嗎?
  
  「她真的有她的苦衷,你就別再逼她了。」
  
  他完全不瞭解杜媽在說些什麼,還是很執拗,「不,沒見到她,我絕對不走。」
  
  「唉,你不走也不是辦法,病了怎麼成呢?」
  
  「我要見歡歡。」他拉著杜媽的手,「杜媽,求求你,讓我見見她吧。」
  
  杜媽這個人最禁不起軟言請求,再加上楊光洛渾身濕透,她真狠不下心拒絕。「好吧,我跟歡歡說,你到她窗外等著,如果歡歡肯見你,自然會推開窗。」
  
  楊光洛快步移動,仰望殷語歡的窗口,盼能見著她一面。
  
  殷語歡早就知道他來了,她躺在床上,細白的牙將嘴唇咬出了鮮紅的血,蒼白的臉頰上卻找不著一絲血色,也找不到一絲表情,好像她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歡歡,楊先生在樓下,他想見你。」
  
  她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像座沒有生命的雕像。
  
  「歡歡……」
  
  杜媽連說了幾遍,殷語歡還是沒有反應,她歎了口氣,無奈的轉身下樓。
  
  殷語歡掙扎地起身,緩慢地拄著枴杖移向窗口,透過佈滿雨滴的玻璃窗,盯著抬頭仰望的楊光洛,淚無聲的滑落。
  
  為什麼想見卻不能見?為什麼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
  
  她知道父親說得沒錯,以「元碩」的政商關係,只需不經意提及一句,即使他擁有再多的球迷也沒用,「楊光洛」這三個將字永遠被棒球界打入黑名單。
  
  錢,就是這麼萬能,不是嗎?
  
  她可以不要殷家任何的身份與財產,可是光洛呢?
  
  棒球是光洛的生命,失去了棒球,光洛將永不再是「陽光王子」。
  
  她不能自私的害光洛被放逐,也許她的避不見面會帶給他很大的傷害,但她相信,只要過個幾年,光洛的失落會沉澱,逐漸消失,然後,會有另一個女孩出現。
  
  就像她頭上的傷口,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癒合,隨著歲月的催磨慢慢地淡去,隨著光陰的推移慢慢地塵封……而心中的傷口呢?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有誰在乎?
  
  至於「殷語歡」這三個宇,當他年老時,有一天無意中從記憶底層再翻起這段往昔,他或許會記得曾有個女孩被他的全壘打敲到了頭,而那個女孩,就叫殷語歡。
  
  而她呢?就順著父親的安排嫁人豪門,變成了一株再也見不到陽光的植物。
  
  是前世的宿命吧!他是陽光,而她則是陰雨,有陽光,就不會有陰雨,他們之間,是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楊光洛還在窗外等著,雨還是下個不停,他還是見不到殷語歡的身影,沁寒的雨水逐漸侵蝕了心的溫度,終於讓他的心結成了冰。
  
  事實證明杜媽的話是對的,楊光洛鐵打的身子確實禁不起一夜的雨淋,迷迷糊糊的回到宿舍,又迷迷糊糊的被送進醫院,足足發了三天的高燒。
  
  原本只是單純的受了風寒,可是楊光洛的潛意識裡幾乎是自暴自棄的抗拒著藥效,這場病來得又凶又急,他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
  
  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全身燙得猶似被火燒的著,然而唯有他快要停擺的心仍是冰冷的。
  
  「歡歡……歡歡……我要見歡歡……」他囈語著。
  
  來照顧他的皮方舟站在一旁,已經聽他喊了一夜的歡歡了,看著好友受到感情的折磨,已經是病得半死了,卻還是執迷不悟的死命地朝著痛苦的深淵裡鑽去,一向玩世不恭的皮方舟也為他感到難過。
  
  他忍不住揪起楊光洛的衣須,猛烈地搖晃,「光洛,你醒醒吧!那個女人根本不值得你愛!憑你『楊光洛』三個字,還怕找不到好女人嗎?」
  
  楊光洛的身軀隨著他的雙手擺動著,彷彿是具早已失去靈魂的屍體,只是口中仍然不斷地喊著殷語歡的名字。
  
  「光洛,聽兄弟的,忘了那個女人吧!是你不要她,不是她不要你,等你好了之後,我找十個比她好的女人給你。」
  
  楊光洛卻像是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些什麼,原本晶亮的眼眸佈滿了血絲,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這世上除了歡歡之外,還有誰能給他那樣的幸福與快樂?他重複地喊著殷語歡的名字,聲音是空洞而冰冷的,迴盪在沒有一絲生氣的病房裡,叫人聽了不寒而僳。
  
  皮方舟實在看不下去,狠狠地甩了他兩個耳光,「他媽的!你給我起來,為了一個女人這麼折磨自己,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無論他如何的勸說打罵、楊光洛還是只會喊著:「歡歡……我要見歡歡……」
  
  住在南部的楊父、楊母聽到他住院的消息,也趕上來看他。看到原本健壯的他在短短的幾天內就瘦了一大圈,母親在一旁垂淚,父親則是焦躁的來回走著。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是不是能請人去找那個女孩來看看阿洛?總不會有人鐵石心腸到這種地步吧!」已經陪著兒子五天了,他還是沒一點起色,楊父無奈地看著楊光洛的二弟說。「楊伯伯,沒用的,我早去過殷家了,連那個女的都沒見到面就給轟出來了。」皮方舟搖頭歎氣。
  
  他去得不巧,剛好遇到殷父在家,一聽到是楊光洛的隊友,二話不說就下了逐客令,到現在殷語歡仍不知道楊光洛已經在醫院裡躺了半多個月了。
  
  楊母抬起頭,滿臉淚痕,「我去!我去跪著求她,無論如何也要將她求來看看阿洛。」
  
  「去求她做什麼?那種有錢人家根本不會管別人的死活。」楊父蹬了老伴一眼。
  
  「不然呢?就這麼看著阿洛一直病下去?我們總要試一試啊!」
  
  「阿洛這孩子我知道,即使把那個女人找來了,看了一眼她又要走,到時候你不是讓他更傷心嗎?」
  
  楊母聽老伴這麼一說,她知道把殷語歡找來看兒子只是飲鴆止渴的方法,除非是她回頭和光洛在一起,否則,對光洛而育反而是更大的傷害。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阿洛這樣病下去吧!」
  
  楊父仰頭吐了一口氣,「唉,現在做什麼都沒用了,只能看這孩子的福分了,如果他有心要振作,不用我們想什麼辦法;如果他要放棄自己,就算是醫生醫好了他的人,也醫不好他的心。」
  
  的確,哀莫大於心死,誰能阻止一個有心尋短的人去自殺呢?
  
  楊母知道老伴說得有理,但愛子心切,她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了也要換回兒子。
  
  她走到楊光洛床前,老淚縱橫地看著愛子,「阿洛,是媽呀!你看看媽啊!」
  
  楊光洛癡呆的眼神望著白色的天花板,除了他的家人和朋友,沒有人會認為這是一個有生命的人。
  
  楊母趴在他的胸前,哭得聲嘶力竭,她緊緊地抱住他,口中不斷地呼喊著他的名字。
  
  在一旁的楊父和楊光洛的三個弟弟,也都暗自垂淚,連皮方舟都在一旁啜泣。
  
  或許是慈母的呼喚,楊光洛渙散的目光裡漸漸有了反應,「媽……」
  
  嘶啞的嗓子終於掙扎出別的字句,他不再只是喊著殷語歡的名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7:14

  第十章
  
  中正機場裡,每天上演著不同的悲歡離合,來來去去的人分了又聚、聚了又分,有人將道裡當作是旅程的終點,也有人將這裡當成追求另一個目標的起點,但無論是終點起點,它永遠只是人生中一個過渡的驛站。
  
  皮方舟口裡叼著煙,一手搭在楊光洛的肩頭上,「兄弟,真的打算走嗎?不再,考慮一下?」
  
  「不了,我不是衝動之下所作的決定,你也知道,他們找我很久了。」
  
  「我知道,但你去美國人生地不熟,雖然你中文造詣好,英文卻可以跟比我破,到了哪兒又沒有我罩著你,我真的很擔心你。」
  
  楊光洛知道他難得有一刻的真情流露,感動的拍拍他,「放心吧,球團那邊會安排翻譯,語言上不會有問題的。」
  
  「唉,可惜我眾多女友中居然沒有住美國的,不然也可以分一個給你,你到了那邊才不會孤枕難眠。」
  
  「別扯了,我去哪兒是打球,講什麼孤枕難眠?」
  
  「我是怕你到了美國,被那些人高馬大的阿豆仔欺負,說不定哪個性向特殊的,特別喜歡東方男人的屁股,到時候你晚節不保,還要去看婦產科,那多難看。」皮方舟眉頭深鎖,好像能預見好友的未來似的。
  
  楊光洛捶了他一下,「去!講不到三句正經的又露出你的本性。」
  
  「我是說正經的啊!」皮方舟回了他一拳。「對了,到了美國要特別注意安全,那裡是愛滋病的大本營,你出門記得多帶些雨衣,如果在美國買不到你的size,打個電話回來,兄弟幫你找些小號的寄去給你。」
  
  「好了,不要再鬼扯了。我爸媽他們就麻煩你了,還有我弟,他們還年輕,經驗不足,有什麼問題你多指導一些。」
  
  皮方舟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啦!這還要你多說。」
  
  「就這樣吧,我要進去了,你快回去吧。」
  
  「時間還早,不用擔心我,反正我也還沒決定今晚要到哪個女朋友家過夜。」皮方舟扮了個鬼臉,「到了美國先打電話回來說你的聯絡方式,還有,如果你去的那個球隊少個當家游擊手,記得推薦兄弟我,我去跟你作伴,順便嘗嘗美國妞的味道。」
  
  「知道了,不會忘了你的。」
  
  皮方舟又跟他扯了些「出外遊玩」的注意事項,他盡量說些荒誕不經的笑話,希望能沖淡離別的哀愁,當然,也希望能讓楊光洛別再臨別時又想到那個曾傷害他的女人。
  
  兩個好友從小在一起打球,現在楊光洛要到美國發展,他還真有點捨不得,但時間是不會為某人而停留的,終於還是到了該分手的時候。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你可以滾了。」皮方舟強顏歡笑,「認真點,我相信你不到一年就能升上大聯盟,為台灣爭光,別讓人瞧不起了。」
  
  「會的。」
  
  揮別了好友,楊光洛走進海關,他這次赴美打球,離去的行程完全保密,因此沒有任何球迷來送他,連他爸媽他都不讓他們來。
  
  這樣也好,他可以靜靜地離開,離開這個不再有歡樂的傷心地。
  
  飛機緩緩地起飛,他看著窗外向後奔逝的燈光,鄉愁的種子,也開始在心裡萌芽。
  
  一年後。
  
  窗外沒有陽光,仍是下著綿綿的細雨,殷語歡倚在窗台上,望著窗外的雨景,她呵了一口氣在玻璃上,看著透明的玻璃凝上了一層白霧,百無聊賴地在玻璃上畫著一個又一個圓圈。
  
  有人輕輕地敲著房門,她連頭都沒回,「進來。」
  
  「歡歡,你怎麼還沒換好衣服呢?」進來的是殷父。「不是早跟你說了,今天君實從巴西回來,待會我們要去接機嗎?」
  
  「我也早就說過了——我不去!」
  
  殷父一手叉在腰上,「你這孩子怎這麼拗,君實難得回來一趟,待不到一個星期又得飛過去,你不趁這段時間跟他多相處一下,好好討論下次他回來時要結婚的事,不然就沒多餘的時間了。」
  
  殷語歡回過頭,嗔視著父親,「誰說我要跟他結婚的?要結你自己結!」她噘著嘴,十分不滿意父親的安排。
  
  「君實到底是哪裡不好了?你怎麼不給他一點機會呢?」
  
  「不好不好,他哪兒都不好!」
  
  「唉,你這孩子。」殷父無奈地搖頭,「你也知道他從以前到現在一直很喜歡你,像他這樣踏實又體貼的人,你上哪兒去找?」
  
  「為什麼他喜歡我我就得嫁給他?光洛也很喜歡我啊!他比君實還要踏實、還要體貼,你怎麼不讓我嫁給他?」殷語歡口氣很沖的頂了回去,關於抬槓這門學問,她若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
  
  「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你還想著那個楊光洛,說不定他早就結婚,把你給忘了,你等那個人做什麼?」
  
  「不會的,光洛不會把我忘了,他也沒有結婚,我知道他還在等著我。」殷語歡很篤定,眼中閃爍著光芒。
  
  「你怎麼知道?你們還有在聯絡嗎?還是有誰告訴的?」殷父連用了三個問號,他一直以為時間能沖淡女兒對楊光洛的感情,沒想到她還是這麼執著。
  
  「沒有人告訴我,我的心告訴我的。」她摸著自己的胸。「他一直沒走,一直還待在我這裡!」
  
  「你……」殷父氣得指著她,額上的青筋都浮現出來。
  
  「我知道,你容不下他,讓他的球隊不敢跟他簽約,讓他不得不離開台灣,可是他到美國,一樣表現得很好。我還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回來找我的。」
  
  「是誰告訴你的?你怎麼會有他的消息?說!是不是杜媽說的?」
  
  為了讓女兒徹底的忘了楊光洛,他嚴禁任何人將楊光洛的事告訴歡歡,甚至連報紙都是先將體育版抽起來後才能她,家裡的電視也從不看體育新聞,沒想到她居然還能對楊光洛的近況掌握得這麼透徹。
  
  她冷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對我做新聞封鎖,可是爸,你忘了我有電腦;我會上網,我知道台灣還有很多球迷也在期盼著他回來。而且,就算你封鎖了我的眼睛和耳朵,也永遠封鎖不了我的心。」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怪不得前陣子她突然吵著要學電腦。
  
  打從楊光洛走後,她對任何事都失去了興趣,所以她提出要學電腦時,殷父還樂了一下,以為她想通了,還很高興的透過關係請了一個資訊系的教授專程到家裡來教她,原來這一切還是為了那個楊光洛。
  
  殷父一顆心冷了半截,這一年來所下的苦心全白費了,還以為讓楊光洛離開女兒的生活圈子,就能讓她漸漸地忘了他,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陽光是無處不在的。
  
  他吸了幾口氣,好平息心中高張的怒意,「好,我會叫人把你的電腦搬走,我會讓美國那邊也沒有球團敢收他,我會讓他永遠消失在你的生命裡。」
  
  「爸,你認為這樣有用嗎?」殷語歡略帶同情地望著父親,「我都說了,你能封鎖我的眼睛和耳朵,但是你封鎖不了我的心。而且,就算是他失去了工作,我一樣愛他,即使他死了,我還是愛他!」
  
  「你實在……實在……實在是被你媽慣壞了!」聽到女兒的意志竟然如此堅決,殷父差點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殷語歡一點都不畏懼,反而挺起胸膛,楊著下已,她心裡早就有了和父親做長期抗爭的打算。
  
  父女倆對峙了好久,最後殷父像洩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無力的坐在床上,「歡歡,你從小爸爸就什麼事都依著你,你想要的任何東西,我也都想盡辦法拿給你,這次你怎麼就不能順著爸爸的意思呢?」
  
  聽到父親如此的懇求,又看見父親額上多了幾道深刻的皺紋,殷語歡有一刻幾乎要心軟的答應了,但楊光洛的身影在此時又悄悄地浮現在她心裡,給了她力量和勇氣。
  
  「爸,我知道你疼我,你做的這些安排也都是希望我將來能過得幸福,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我真的會幸福嗎?」
  
  關於女兒說的這點,殷父無言了。的確,如果歡歡不愛君實,即使嫁到梁家,她的心沒放在君實身上,對君實和歡歡來說,都會是一生的遺憾。
  
  「君實那孩子真的很愛你,我相信你再試著和他相處一陣子後,你會發現他比那個楊光洛還要適合你,比揚光洛還能給你幸稿。」殷父還是抱著一絲希望。
  
  殷語歡搖搖頭,「不會的,我和君實認識很久了,太瞭解他了,也就是因為瞭解他,所以我知道自己愛的是誰。」
  
  「你真的認為楊光洛能給你你想要的日子?如果有一天他老了,再也無法打球了,你們還能過著像現在一樣快樂的生活嗎?」他試著用現實的角度去說服她。
  
  「爸,你認為快樂的定義是什麼?」殷語歡反問他一句。「快樂不是用金錢換來的,我要的不是錦衣玉食,也不需要住豪宅、開跑車,我只想和一個愛我的人及我愛的人在一起,不管是什麼環境,我都會覺得很快樂。」
  
  殷父抿著唇,細細地品味著女兒這幾句話的含意。
  
  他低頭思考著這件事從頭到尾的每一個細節,沉默了許久,才又抬起頭來,嘴角微微地上揚,「好吧,我瞭解你的意思了。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是真的老了,老得有一點固執了……」
  
  他想到過去一年來對女兒的種種限制,現在回憶起來,還真是有點不可理喻,他很後悔這樣的溝通怎麼不是發生在一年前,讓女兒多挨了這一年的苦。
  
  不過就算是在一年前,他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夠平心靜氣的聽女兒訴說她心裡真正的想法。
  
  有時候,愛給得太多,對別人反而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活了半個多世紀,居然才從女兒身上學到這些道理。
  
  「爸,你別這麼說嘛!我知道你一切都是為我著想,是我不懂得好好跟你溝通,固執的是我才對。」殷語歡挨近父親的身邊,「再說,你才不老呢!我們一起去逛街說不定還有人會以為你是我男朋友呢!」
  
  「人老了就得服老,歲月是不饒人的。」他苦笑地搖搖頭,「歡歡,爸爸只是後悔這一年來讓你吃了這麼多苦。現在回想起來,光洛那孩子好像也沒有我想的那麼差,他也是滿誠懇踏實的。」
  
  這一年來,頭一回聽到父親主動的稱讚楊光洛,殷語歡的臉上展現了許久不見的笑靨,「對呀,他本來就很老實,只有被我欺負的份,呵!」
  
  「所以我剛剛就說吧,我之前真的太固執了。」
  
  「不,固執的是我。」
  
  「事實擺在眼前,就是我的固執拆散了你們,這有什麼好爭的呢?」「
  
  「啊!我知道了,我們都很固執。」殷語歡笑著撲進父親的懷裡,在父親的臉上親了一下,「因為我是你的女兒呀!」
  
  「呵呵……」殷父開懷的笑著。
  
  窗外的雨漸漸地停了,陽光從雲端透出來,天空,有點雨過天青的味道了。
  
  楊光洛做了幾次深呼吸,站起來舒展一下身體,他的直覺告訴他,今天對他而言,或許將是這輩子裡最重要的日子。
  
  身為第一個踏上美國大聯盟的台灣人,他付出的努力要比其他人多了許多,除了體能上的自我要求之外,他也承受了更多來自各方面的壓力,當然包括一次又一次的挑戰,挑戰語言的不通,挑戰文化的差異,挑戰觀念的隔閡,其中最重要的,是挑戰自己對歡歡日漸加深的思念。
  
  這一年來,他總在午夜夢迴時驚醒過來,他夢見歡歡依然俏麗如昔,依然是古靈精怪地捉弄著他,然後笑著對他說
  
  跟我說愛我……
  
  他靠近她,執起她的手,深情地望著她,正要說出他對她所有的愛意,驟然,風雲變色,雷電交加,原本晴朗的天空罩上了一層厚重的陰翳,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她摟在懷裡,到那間,歡歡竟如同細緻的瓷器般,在他的懷裡片片地粉碎了。
  
  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找尋著她的蹤跡,滂沱的黑雨猶如墨水般地潑在他的臉上,他正想拭去,天空卻在此時響起一聲聲雷鳴,隆隆的雷響幾乎震破了他的耳膜,每一聲每一聲都像是在吼著——
  
  歡歡不想見你……歡歡不想見你……
  
  他會在自己的嚎叫聲中驚醒,然後發覺自己仍是躺在床上,不同的是,臉頰上多了攤水漬,他一直搞不清楚,這到底是夢中的雨還是他自己的淚?
  
  直到幾個月後,在一個無眠的夜裡,他才赫然發現天花板在滴水,而且剛好是滴在他臉上,原來住在他樓上的隊友喜歡在夜裡洗澡,樓上的浴室還恰好就在他床鋪上方。
  
  那又如何呢?現實生活開了他一個玩笑,但那些對他而言根本不重要,他只知道在他心裡,還是住著一個殷語歡。
  
  他承受外在環境與內在心裡的折磨,就這麼過了一年,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他的父母還在台灣等著他的成功。
  
  終於到了驗收成果的日子,這一年多來的艱辛,將有可能會在今天開出最燦爛的花朵。
  
  場上的比賽仍在繼續著,他所待的球隊打入了世界冠軍,和對手苦戰到第七局,戰況還是呈現扣人心弦的拉鋸戰。
  
  這場球賽將來可稱做是美國職棒的經典了,雙方纏鬥到第七局,除了受傷不能動的,所有能用的球員都上場了,比數還是膠著的五比五。
  
  楊光洛剛升上大聯盟不久,以他的資歷根本無法上場表現,只能坐在休息室裡看著隊友在球場上耗盡體力地與對方麇戰,可是不知為何,他心裡有個預感,他會上場的,他會被教練派上場的,因此他即使坐在冷板凳上,還是全神貫注的看著場上的比賽,他盯著對方投手的一舉一動,像只蓄勢待發的獵豹,隨時要給獵物致命的一擊。
  
  八局上半,對手靠著失誤攻下了三分,八比五,眼看著冠軍的榮耀即將歸於對手身上,有些按捺不住性子的球迷已經瘋狂的開罵了,休息室裡也是一片愁雲慘霧,還有人已經做好了明年再來的打算。
  
  八局下半,很快的便兩人出局,球迷紛紛站了起來,勝利的一方準備迎接冠軍的到來,落後的一方,則有人開始飲泣,也有人已經走到了出口,不忍看著自己所支持的球隊在經歷了漫長的比賽後還是嘗到失敗的苦果。
  
  忘了是誰曾說過的話,棒球比賽是兩人出局以後才開始,奇跡真的發生了,在兩人出局絕對的劣勢下,楊光洛所屬的球隊好像睡醒了似的,開始有了攻勢,先是安打,再靠對方失誤,接著是一個保送,居然擠成了滿壘。
  
  問題是,接下來的打者在上一局為了接一個險球扭傷了手,他拎著棒子,揮動了兩下,搖搖頭告訴總教練,他無法上場打擊。
  
  總教練急紅了雙眼,回頭看看四周的球員,能上場的除了投手之外,就只剩下一個最菜的菜鳥——楊光洛。
  
  他先喊了暫停,然後慢慢踱到楊光洛跟前,腳步很遲疑,看得出他實在不願將這重任托負在才剛上大聯盟不久的楊光洛身上,如果可能,說不定他自己還想上場代打。
  
  「光洛•楊,去吧!不要想太多,像你平常練習一樣專心打就好了。」總教練拍拍他的肩。
  
  其實總教練心裡想的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他多希望楊光洛能打個清壘的全壘打,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反敗為勝了,但現在他所能祈禱的,就是這個菜鳥能上壘,不論是保送失誤甚至是觸身球,總之不要成為第三個出局數就行了。
  
  果然讓他等到機會了!
  
  楊光洛無言地點點頭,他的預感真的靈驗了,他終於可以站上大聯盟的球場,過去一年的辛苦,過去十幾年來所累積的經驗,將會在下一刻讓他知道到底值不值得。
  
  他拎著球棒站上打擊區,第一次在這個位置打球,他感覺心跳比平常多跳了幾十次,整個腦袋居然是空空的,兩眼看出去,看不到投手,看不到其他球員,也看不到全場四萬多名的球迷,只有夜空裡無數閃亮的星星。
  
  第一球,壞球,他沒有揮棒,不是他不想揮棒,而是他根本就忘了自己是個打者的角色。
  
  第二球,還是壞球,他眼睛眨了一下,剛剛彷彿有個不明飛行物體從他眼前迅速地閃過去。
  
  第二球,居然還是壞球,總教練樂了,如果能讓楊光洛拗到四壞球,由下一棒的打者來打擊,會比將賭注壓在他身上好多了。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打不了太久,對方叫了暫停,讓投手冷靜一下,果然,下一球急速的往好球帶鑽進來。
  
  這次楊光洛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顆白色的球!剛剛飛過去的是一顆白色的球!
  
  他笑了一下,耳膜中不再嗡嗡作響,他聽見裁判高喊著:「strike!」
  
  再一球,又是好球,他卻依然如同供人膜拜的神祇般,一動也不動。
  
  觀眾開始鼓噪,還有暴躁的球迷高喊著快將他換下場,問題是,要將他換下場不難,難的是找不到人來打擊。
  
  總教練也開始坐立不安了,他搞不懂這個東方人在玩什麼把戲,居然放過了剛剛最甜的紅中球沒打,他在胸口畫了個十字,祈求耶穌基督跟這個東方人溝通一下,能夠保佑他不被三振,他卻不知道楊光洛信的是媽祖。
  
  在裁判再次大聲吼出「Strike」的一剎那,楊光洛清醒過來了,他猛然瞭解到自己是全場注目的焦點,所有的成敗,將決定在下一顆球飛過本壘板上空時。
  
  他向裁判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退出打擊區,伸展一下僵硬的身體,這時,他突然瞥見殷語歡的身影。
  
  歡歡?!
  
  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在這裡的,剛剛一定是錯覺。
  
  楊光洛揉揉眼睛……怪了,又見到歡歡了。
  
  他仰起頭,四百尺遠的全壘打牆上方有個大螢幕,裡頭映現著一名長髮飄逸的東方女子。
  
  真的是歡歡!他驚詫得合不攏嘴。
  
  螢幕上,殷語歡站在外野,雙手高舉,手上有塊非常非常大的牌子,白底紅字,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五個大宇——
  
  敲敲我的頭
  
  天啊!他肯定自己所看到的不是幻覺,那真的是歡歡!
  
  一股力量從心的最底層被釋放出來,擴散到四肢百骸裡,好像卡通裡的大力水手吃了菠菜後一樣,楊光洛振作起精神,重新走上打擊區。
  
  他看見投手高舉左腳,轉身、甩手,這個動作是他這一生見過最多的畫面,但這次有點不同,這次投手的動作慢了許多,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白色的球離開投手的手掌,然後以月球漫步般的速度向他飄來。
  
  他還有餘裕調整好姿勢,又吸了一口氣,扭腰、揮棒,球棒精準地打中球心,白色的球帶著他一年來對殷語歡所有的思念向她飛去。
  
  全壘打!
  
  球迷瘋了,隊友瘋了,總教練也瘋了,所有目睹這奇跡發生的人都瘋了,這是一支逆轉的滿貫全壘打,他們贏了!他們是世界大賽的冠軍了!
  
  楊光洛在球飛出去的那一秒鐘便已甩了球捧,跑過一壘,來到距離外野最近的二壘,他站在壘包上,對著遠處的殷語歡用盡他所有的力氣喊著:「我愛你!」
  
  即使全場的球迷幾萬張嘴在同一時刻發出瘋狂的吶喊,但他知道,歡歡一定能夠聽見這發自他內心深處的聲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3-4 00:47:38

  尾聲
  
  天亮了。
  
  殷語歡還膩在楊光洛懷裡,遲遲不肯起身。
  
  他低下頭,在她唇上輕吻著。「歡歡,快起來準備一下,待會要去機場接爸媽。」
  
  「還早嘛!再讓我窩一下嘛!」她像只貪睡的小貓,更往他的懷裡賴去。
  
  「乖,聽話,等接了爸媽回來再睡……」
  
  「我才不是要睡呢,我只是想窩在你懷裡,好溫暖喔!」
  
  楊光洛哄著她,「那也等晚上再窩哪,我怕去晚了就接不到了。」
  
  「不會啦!我爸是美國通,他們才不會迷路。再讓我窩一下嘛!真的,一下,一下下就好。」她舉起食指,強調真的就窩一下,然後用無辜的眼神看著他。
  
  「可是你都還沒化妝,我怕待會你又要弄兩、三個小時才出門。」
  
  「不會,半個小時就好,真的。」殷語歡將臉頰貼在他赤棵的胸膛上,「不信,我們來打勾勾加蓋章。」
  
  「可是還得叫彩虹起床,她外公、外婆那麼疼她,如果一下飛機就看到彩虹,爸媽一定會很高興。」
  
  「你忘了嗎?彩虹昨天跟她爺爺、奶奶玩了一整天,昨晚就睡在爸媽那兒了。」
  
  「對吼!你不說我差點志了。」楊光洛拍拍腦袋,「那怎麼辦?我爸和你爸又要為了在彩虹面前爭寵而鬥嘴了。真搞不懂,兩個老人都要彩虹陪他玩,彩虹夾在他們中間還真難分配時間。」
  
  「這問題好處理。」殷語歡眼眸裡閃著亮光。
  
  「是嗎?怎麼處理?」
  
  她摟著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含混地說:「我們再生一個就好了啊!」
  
  「等……等……你爸他們……接機……」楊光洛的舌被她纏住了,根本無法說話。
  
  陽光灑進屋內,照在玻璃櫃上,櫃子裡躺了一顆球,球上頭別了朵紅花,紅花底下是張紅色的牌子,寫著大大的「介紹人」三個字。
  
  窗外淅瀝瀝地下起雨來,然而陽光依然燦爛地照耀著,誰說有陽光就不能有雨呢?下著太陽雨時所出現的彩虹,最美,不是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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