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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薔]黑寡婦的誘惑【金星女人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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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2:24
標題:
[季薔]黑寡婦的誘惑【金星女人之一】[全文完]
黑寡婦的誘惑
(金星女人之一)作者:季薔
不管她是上帝派來顛倒眾生的純善天使
還是撒旦遣來迷惑人心的邪惡黑寡婦
明知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太多的情感與血的糾葛背負在她的身上
他硬是從遇上她開始變得不像原來的自己
莫名其妙的放縱自己的心思隨著她打轉
破天荒妄想將她揉入體內完完全全的征服她
她身上的矛盾深深牽動了他的理智和神魂
無奈他棄所有人的勸告於不顧的結果竟是失望
根深柢固的宿命論讓她成為愛慕虛榮的女人
堅持他們只是好朋友狠心將他推得遠遠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3:05
金星女人,火星男人
季薔
金星,Venus,維納斯,愛與美的女神。人們總說「金星女人」,是否意味著女人一生執著所求的便是愛與美?
那麼,「火星男人」呢?火星,Mars,在希臘神話中代表了戰神。男人所要的,難道便是爭戰不休,一比高下?
金星與火星,在浩瀚的宇宙中相隔遙遠;女人與男人,是否也在愛情的銀河遙遙相對?
這個系列是「金星女人」,屬於女人的故事,愛與美的故事。
是不是擁有了美,才能得到愛?有了美,就能得到愛嗎?
愛與美,維納斯的魅力,是否也是每個女人的渴望?
前幾本書,主角似乎都是男人,就讓這個系列由女主角領軍吧。
看完「黑寡婦的誘惑」,請大家聽聽「公主的願望」,然後猜猜「維納斯的秘密」……
新年,新系列。新系列,新希望。藉著這篇序,薔恭祝各位讀友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
關於《霸道玩家》一書中舉辦的活動,薔很開心收到許多讀友的感想,可惜的是,大部分人都是針對這本書提出感想,忘了點出薔的題意:比較季海平與譚昱兩個男人。
所以很可惜,雖然很多人都寫得不錯,也讓本人感動莫名,薔還是只能送出四本簽名書。
Ich、小綠、墨未濃、Joyce,謝謝你們對這兩個可口男人的比較心得,薔很喜歡。
另外,各位親愛的讀友有任何想對薔說的話、與薔分享的感想,都歡迎寫E或到留言版留言給我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3:40
楔子
據說有一種蜘蛛,雌雄兩性在交配後,雌蜘蛛會一口吞下因縱慾而變得虛弱的雄蜘蛛,將方纔與自己交歡的對方,當成孕育新生命的養料。
這種蜘蛛,我們稱之為──黑寡婦。
*****
據說,所有接近她的男人,都會死。
謠言,起於她週遭的男人接二連三發生意外之後。
於是人們開始追溯,好奇與惡意的流言紛紛擾擾,像深湖的漣漪,一圈一圈盪開、擴散,直到所有聽聞的人都對她敬而遠之。
他們說,第一個死於非命的男人是收養她的繼父,在她十八歲那年,因為意圖侵犯她遭她拿花瓶砸中頭部。
雖然並未當場死亡,可心神恍惚的他卻在隔天於漫漫公路上被一輛疾速奔馳的跑車輾過。
她於是得到一筆可觀的遺產。
然後,是她二十二歲那年,一心一意等待她畢業後迎娶她入門的未婚夫,於服役時,不慎被演習的炮彈擊中。
為了結婚而買下的公寓因此歸她名下。
二十三歲,死纏爛打追求她的上司遭致妒妻怨恨,縱火與他同歸於荊奇特的,他的遺囑居然寫明了將幾幅從世界各地搜來的名畫轉贈與她。
二十五歲,一個癡心執著的餐廳老闆幾次求婚不成,傷心跳樓自殺,聽說為了追求她,他幾乎耗盡所有財產。
二十七歲,依然有一大票男人為她瘋狂。他們相互忌恨、鬥爭,為了獨佔她,使盡各種手段打擊情敵,像一隻隻野性鬥獸,咆哮著、嘶吼著,展開凌厲銳爪,非狠狠傷得對方頭破血流不可。
人們說,她是個可怕的女人,可怕的、陰毒的女人。她天使般的清純容顏藏蘊著勾魂攝魄的魔性魅力,足以令任何男人為她出賣靈魂。
她的身上,背負太多情感與血的糾葛。
黑寡婦──人們如是稱呼她。
她只是淡淡然聽著,仰起一張抹去所有顏色、完全素淨的容顏,凝望天際。
清澄透亮的眸,映出一片拖曳著流雲的藍天。
她睇著天,冷冷地、靜靜地睇著,白色衣袂在風中放肆地旋舞。
她站著,挺直而孤傲地站著,流言的漩渦在身畔滾滾,卻一丁點也近不了她的身。
因為她是黑寡婦。
柔嫩菱唇,悠悠綻開一朵帶刺的粉薔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4:05
第一章
燈光,微藍,空氣中隱隱浮漾著玫瑰香,沙啞的爵士女聲在室內慵懶地迴旋。
閃著溫柔霓虹的吧檯邊,坐著兩個男人。其中一個身材相當高,起碼一八五,五官性格,神采奕奕,另一個矮一些,臉部線條比起前一位也柔和一些,挺直的鼻樑上掛著銀邊眼鏡,專注地舉高玻璃酒杯觀察光線折射的他,濃濃書卷味中蘊著一股孩子氣。
「看什麼?」他的朋友問他。
「光。」他簡潔地說,瞇起眼,將酒杯慢慢轉了個角度。
「什麼光?」朋友好奇地湊過來。
「酒杯裡的光。」
「酒杯裡的光?」
他微微一笑,算準角度,將杯子前傾,杯緣稍稍一旋。
一束清淡藍光透過玻璃酒杯,滾過吧檯桌面,攀上角落一枝鎖在水晶瓶裡的紅玫瑰。
最後,靜靜停憩花蕾。
望著這宛如變戲法的一幕,高大的男人輕輕吹了聲口哨,「不錯嘛,亦凡。乾脆恬馨生日那天你就表演一下魔術好了,她一定很高興。」
「不好意思。」溫亦凡酷酷地瞪眼,「在下可不是跑江湖的,何況這也不是魔術。」
「能這樣玩弄光線,還不叫魔術?」
「只不過應用一下物理學而已。」
「大名鼎鼎的精神科醫生也懂得物理?閣下不愧多才多藝,小的佩服。」秦非半開玩笑作了個揖。
「客氣客氣。」溫亦凡舉手隨意回了個揖,跟著手腕一翻,重新端起酒杯,啜了口酒保特調的雞尾酒,「好酒!」將酒杯重重擱落桌面,學著電視上江湖人物的豪邁。
秦非也笑了,「怎麼樣?這家LoungeBar不錯吧?」說起這家酒吧,他就忍不住得意。這家店是朋友邀他合開的,看準了台北剛剛興起的沙發酒吧風潮,再結合紐約流行的SakeBar,這家EnjoyLife才開張幾個月便客似雲來,生意鼎盛。
「是挺不錯的。」溫亦凡環視週遭現代化又不失溫暖的裝潢格調,「你那個朋友挺有生意頭腦。」
「她叫汪明琦。」秦非說,嘴角牽起一抹詭異的笑,「看到沒?那個穿著紅色緊身洋裝的就是。」
順著好友手指的方向望去,溫亦凡果然看見不遠處一個正低頭與客人說話的紅衣女郎。幽暗的燈光下看不清她的臉,但仍可輕易分辨出她柔媚的側面與窈窕的身材。
「怎麼樣?很不錯吧?」秦非拍拍他的肩,「這邊的熟客都叫她『紅玫瑰』,讚她又漂亮又有魅力。」
「紅玫瑰?」溫亦凡揚眉,清銳的眸不覺挑剔地審視起汪明琦,她不知聽客人說了什麼,忽地仰頭輕笑出聲,鬢邊秀髮微微散落,藕臂婉揚,緩緩收攏。
優雅的動作看來漫不經心,卻自有一股風情韻致。
「她看來不像玫瑰。」收束眸光後,溫亦凡評論,「玫瑰有刺,不是嗎?」
「她是有刺埃」秦非朗聲笑道,星眸熠熠,「別看她跟客人好像很熟稔,那些男人私底下不知約她多少次了,總是被她微笑婉拒。」
「所以,才叫她紅玫瑰嗎?」狂野,卻不可褻玩。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替你們介紹一下?」秦非興致勃勃。
溫亦凡白他一眼,「自從你結婚後,似乎愈來愈喜歡替人牽紅線。」清冷的嗓音微微嘲諷,「我看你也別做什麼腦外科醫生了,乾脆當紅娘不是挺好?」
好友的戲謔令秦非笑得更開懷了,談起剛剛娶進門的愛妻他總是這麼一副忘形的德行。事實上,他身邊的朋友都知道,曾經自我封閉的秦醫生現在可是完全不吝與人分享快樂,甚至巴巴地想把捧在手心裡滿溢的幸福也分一些給好朋友們。
望著他藏不住喜悅的表情,溫亦凡白眼明顯一翻。
「怎麼?到底有沒有興趣?」
「……」
「該不會還一心掛念著你那個青梅竹馬吧?」
風鈴!
念及從小便認識的女孩,溫亦凡捧住酒杯的手不覺一顫。
秦非注意到了,禁不住悄然歎息,「人家不是已經很明白拒絕你了嗎?難道你真的打算等她一輩子?」
「……放心吧,我沒你想像的那麼癡情。」溫亦凡輕輕轉動杯緣,狀似專注地製造著另一束奇妙的光線。
「那最好了,自古多情空餘恨。」
「這話你留著給自己吧。」
「我?」秦非揚眉,「我可不需要!我跟恬馨幸福得很。我告訴你礙…」
「是是。」唯恐好友又要吹噓起婚姻生活的神聖與美滿,溫亦凡連忙截斷他的話,「我們都知道你有個藍色甜心,你能娶她回家是三生有幸。」
「知道就好了。」對他的嘲弄,秦非不以為忤,只是嘻嘻地笑,「怎麼?我剛才問你的問題究竟怎樣?你究竟對明琦有沒有興趣?」
「有。」溫亦凡簡潔應道,可在好友眸光一亮時又慢條斯理地補充一句,「不過不是對她本人,是對她的行為。」
「嗄?」
「是什麼樣的心態讓一個女人像花蝴蝶滿場飛,卻又不肯讓男人一親芳澤呢?」溫亦凡緩緩道,搖了搖酒杯,「我對這點很有興趣。」
「你!」這回輪到秦非翻白眼了,「早知你這人沒什麼救了,整日腦子裡就轉些奇奇怪怪的念頭。」
「我若不奇怪,怎能瞭解我那些奇怪的病人呢?」對這樣的嘲諷,溫亦凡倒是坦然。
「唉。」一聲誇張的歎息後,秦非彷彿想起了什麼,光燦的眸驀地一黯,「說到奇怪的病人,我前幾天倒遇到了一個。」
「哦?」
「前幾天,有一個女病人來找我。她要我幫她做腦部斷層掃瞄,我問她是不是覺得頭痛或哪裡不舒服,她說不是,只是想知道自己腦部的構造。」
「腦部的構造?」溫亦凡被勾起了興致,「為什麼?她懷疑自己的腦部構造跟別人不一樣嗎?」
「我也這麼問她。」秦非沉聲道,捧著喝了一半的酒杯,緩緩旋轉。
「她怎麼說?」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很哀傷、很惆悵地看了我一眼。」
察覺好友語氣的異樣,溫亦凡微微瞇眼,調轉視線,落定後者神情奇特的臉龐。
「然後呢?」
「我幫她掃瞄了,約她三天後來看片。」秦非頓了頓,「可是她沒來,只打了個電話問我結果。」
「結果是?」
「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溫亦凡有些訝異,「你的意思是她的腦部沒問題?」
「嗯。」
溫亦凡心神一凜,直覺事情必然不只於此。如果一切只是一個歇斯底里的女病人對自己身體情況過敏,秦非不會特意告訴他。
「究竟怎麼了?」
秦非沒立刻回答,忽地端起酒杯,一仰而盡,跟著重重擱落。玻璃杯在桌面上敲出清脆聲響,彷彿應和他微微不安的心緒。
他閉了閉眸,深深呼吸,好一會兒,才轉向等待他說明一切的好友。
「她很奇怪,亦凡,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什麼樣的女人?」
「讓人……一見難忘的女人。」他啞聲道,湛眸掠過一絲難得的激動,「我第一眼見到她,就覺得她身上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魅力,看著她的眼睛,讓我連呼吸也不順起來。等她來取片那三天,我幾乎只要一有空就會想起她,想起她的臉,她那對眼睛……」
「秦非。」溫亦凡怔愣地望著他,不敢相信深愛妻子的好友竟會為其他女人如此心動,「難道你……不愛恬馨嗎?」
「不,我愛她,我當然愛她!恬馨是我的命!」秦非激動地拽住他的手,迫切地看著他,「我不能沒有她。」
「那為什麼……」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秦非黯然搖首,方纔的激動褪去了,他定了定神,重新拾回冷靜,「我只知道幸好她沒再出現在醫院,否則我真不知以後怎麼面對恬馨。」
「那女人是誰?」
「……我不能告訴你,亦凡,我是醫生,有義務為病人保密。」
「放心吧,沒事的。」領悟到好友的沮喪,溫亦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男人嘛,偶爾對別的女人興起綺念也是很正常的事,別那麼在意。」
「可是……」
「我倒想見見那個女人。能讓我們專情的秦大醫生也忍不住心動,那女人肯定長得很漂亮吧。」溫亦凡試圖以輕鬆的語氣振作好友的精神。
「漂亮倒不見得。不過我想你見到她,一定能認出來的──即使我不告訴你她的名字跟長相,你也一定能認出她來。」
這麼神奇?
溫亦凡聞言,輕輕揚眉。
他倒真想會會她。
*****
可世界如此之大,普通朋友都未必有機會相逢,何況生活圈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雖然溫亦凡曾經對秦非口中的神秘女子十二萬分的好奇,可時日一久,也就逐漸淡忘。
轉瞬,已是半年。
這天,在EnjoyLife有一場訂婚宴,主角正是溫亦凡。
在一次長談後,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梁風鈴終於答應他的求婚,兩人租下這間店宴請親朋好友。
店內,佈置得雅致溫馨,花團錦簇,綠意盎然。中央清出一方闊朗空間,擱上鋪著威尼斯鏤花桌巾的餐桌,桌上一盆紅玫瑰恣顯風情。
除了中央屬於男女主角的座席,四周只留下幾張散落的沙發與玻璃桌,玻璃桌上點亮了一盞盞香精燈,燭火在黃昏霞光掩映下,格外迷離嫵媚。
典禮即將開始,應邀赴宴的朋友們一個個抵達了,在主持人汪明琦的引領下,坐定屬於zu己的席位。
所有人都開心地聊著,不時舉起侍者分送過來的雞尾酒,相互碰撞啜飲。
氣氛是熱鬧的,賓客是開懷的,一片笑語呢喃中唯有一個男人佇立角落一株盆栽後,沉默飲酒。
望著面容剛硬冷淡的男人,秦非微微蹙眉,拉過正忙著整理袖釦的男主角,「亦凡,梁瀟怎麼回事?一個人喝悶酒!」
梁瀟。
溫亦凡調轉視線,落向從小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好友,意味深長的眸光凝望他許久,才聳聳肩,「大概心情不好吧!」
「心情不好?莫非不高興自己的妹妹要嫁人?」秦非開玩笑。
豈知身畔的人聽聞,居然默不作聲。
他一愣,「不會吧?難道他真的不想你們結婚?」
「只是訂婚而已。」溫亦凡答非所問。
「訂婚不就是為了要結婚嗎?」秦非反駁,瞪著好友逐漸陰暗的臉孔,俊眉一緊,「喂喂,你怎麼回事?幹嘛愁眉苦臉的?」好不容易才將從小暗戀的女人騙到手,照理說他該笑得合不攏嘴才是。
他的質問令溫亦凡臉色更加難看,「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
「我會這樣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秦非愕然。
溫亦凡沒回答,視線冷冷梭巡他的臉,然後一落。
秦非隨著他調轉目光,這才發現自己的黑皮鞋不知何時竟踩上白色的鞋尖,不覺一愣,黑眸圓睜。
「還不快閃?」眼見好友久久不動,溫亦凡翻翻白眼。
「埃」秦非彷彿這才回神,急忙往後一跳,抬眸正想道歉時,老婆大人的呼喚卻嬌嬌傳來。
「秦非,你過來一下。」
「好,馬上來。」蒙妻召喚,秦非立刻巴巴地轉身,一陣風似地離去,完全地見色忘友。
「嘖!」溫亦凡長長瞪視匆匆離去的背影,「真夠朋友。」甩了甩頭,也不理鞋尖的髒污,隨手接過侍者送來的雞尾酒。
他走向角落,試圖想找梁瀟談一談,卻發現後者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
聳聳肩,他放鬆自己頎長的身軀,閒閒倚著落地玻璃窗。
俊容側向窗外,若有所思。
他一面慢慢地喝著酒,一面望著窗外迷濛的向晚景致。日落了,月兒淡淡掩在雲後。
今晚,應是半月夜。
他瞇起眼,望著天色逐漸沉黯,半月盈盈走出雲幕,跟著柔柔灑落淡淡的迷濛的光輝。
月光漫遊空中,緩緩篩過對面一棵大樹的樹葉,然後覆上一張微微仰起的素淨容顏。
溫亦凡一怔,望著那個站在大樹下,似乎也同他一樣正靜靜賞月的女子,一顆心奇異地揪緊。
女子穿著平淡,一件素雅的白色針織衫,搭一條淺藍牛仔褲。全身上下找不到一處晶瑩璀璨,沒有項墜,不戴耳環,雙手空蕩。
她沒戴珠寶或任何裝飾品,一張不化妝的臉也談不上美麗絕倫,堪稱五官清秀而已。
可不知怎地,這樣樸素清淡的她,渾身上下卻流露著一股不可思議的魅力。
是的,不可思議。
這是溫亦凡第一次用這樣的形容詞形容一個人。從小,他便擁有與常人不同的旺盛好奇心,一向喜好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事物,現今的他擔任聖天使精神醫療中心的主治醫生,更見過不少思想、行為奇特的病人。
對人事物,他早已見怪不怪。
但她──
心跳莫名加速起來,他咬牙,甚至可以感覺到全身血流的奔竄。
驀地,她似乎察覺有人正看著她,轉過一張白皙的容顏。
白皙──過分的蒼白,宛如許久不曾接觸過陽光,肌膚白淨得近乎透明。這樣的一張臉,甚至稱不上健康,而是微微病態的。
她望著他,瞳眸是一對嵌在白璧上的黑玉,璀亮晶澄,卻無法窺透。兩束眸光射向他,如電,如雷,劈砍他的神智。
他有些狼狽,卻沒有躲開那嚴厲而冷淡的眼神,直直回迎。
他在看她,看一個不可思議的女人,看一個令自己心跳狂野、不知所措的女人。
他忍不住要想,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一見了她便如此失魂?他想知道,那對美麗的黑玉下,是否藏著不為人知的亙古秘密?
她望著他,冷漠傲然;他看著她,堅定執著。四束眸光就這麼隔著玻璃窗扉,交會、對抗、糾纏。
終於,他揚手,朝她比了個手勢,接著轉身──
「原來你躲在這裡,亦凡。」一個朋友拉住他,「走吧,你的未婚妻已經出來了,該舉行儀式了。」
*****
「接下來,我們請準新郎和準新娘交換訂婚戒指。」隨著司儀高亢的嗓音落下,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伸出手,讓未婚妻為自己戴上兩人一起挑選的訂婚戒後,溫亦凡跟著打開緞盒,取出座台中央鑲著鑽石的雅麗女戒。
他拉過梁風鈴戴著白手套的手,握著戒指的手竟微微發顫。
秀眉一揚,「怎麼了?」
「沒事。」他勉力微笑,湛眸卻不知不覺往窗外瞥去。
窗外,暮色更深,閃閃發亮的霓虹間,秀麗倩影赫然一現。
她還在!她沒走!她站在店外,透過落地窗,凝望著訂婚儀式。
扣上戒指的動作忽地一頓。
察覺了他的異樣,梁風鈴眼光隨之流轉,認清窗外女子的身影後,水眸滾過暗影。
她仰起麗顏,直視從小便認識的男子,「亦凡,你後悔了嗎?」
「埃」溫亦凡猛然回神,「不。」
「那麼,為我戴上。」她嫣然一笑,嗓音柔柔媚媚地。
他微一遲疑,終於毅然甩頭,可剛剛為她戴了一半戒指,眼角餘光卻瞥見窗外的女子忽地手撫前胸,頹然倒下。
他一驚,顧不得儀式還在進行,急忙衝出店外。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蹲下身,撐起她虛軟的上半身,他擔憂地望著她緊閉著眼、蒼白異常的容顏,「小姐,小姐,你醒一醒。」試圖拍醒她,後者卻是毫無反應。
會場隨著他突如其來的行舉起了一陣騷動,跟著,幾名好友也衝出店外,包括他的未婚妻。
「讓我看看。」梁風鈴也在女子身畔蹲下,俐落地伸手掀開她的眼皮查看瞳孔,接著探了探她的呼吸,然後俯下身,貼著她的胸口傾聽模糊的心音。「可能是心臟病發作引起的休克。」身為心血管外科醫生的她迅速判斷,一面轉頭面對圍觀的朋友,「誰幫個忙開車送她去醫院?」
「我來吧。」秦非越眾而出。
「聖天使醫院就在附近,你送她去那裡吧。」梁風鈴站起身。
「好。」秦非點頭,「我把車子開來這裡……」話語未落,只見溫亦凡已展臂將體態輕盈的女子抱滿懷。
秦非一愕,瞪著好友幾乎可說是急切的動作。
「你車子停哪兒?」
「就在巷子裡。」
「我跟你去。」溫亦凡抱著女人跟著秦非跑向停車處,在後者打開車門後,小心翼翼將她放進後車廂。
「你回去吧。」秦非澀聲道。
「可是……」
「別忘了今天可是你的訂婚宴。」
溫亦凡一愣,望著秦非深沉的神情,這才醒悟自己方才近乎狂躁的心緒。他深吸一口氣,「秦非。」
「什麼事?」
「記得你半年前跟我提過的那個女人嗎?你說她很奇怪的女病人?」
「嗯。」秦非點頭,彷彿已明白他要問什麼。
「就是……她吧?」
秦非沒立刻回答,好半晌,才緩緩開口,「我早說過,你一見她肯定能認出來。」
這麼說,果然是了。
溫亦凡惘然,視線不覺落向正躺在後車廂,昏迷不醒的女人。
一個能讓深愛自己妻子的男人牽 掛她整整三天的女人,讓正舉行訂婚儀式的他失魂落魄的女人。
她,是上帝派來顛倒眾生的天使嗎?或者,是撒旦遣來迷惑人心的魔女?
「她叫什麼名字?」
「……程天藍。」
*****
「程天藍,你去哪裡?」負責照顧她的護士小姐焦急地在她身後追逐著,「梁醫生說你身體還很虛弱,不能隨便下床的。」
她漠然聽著,飄然的步履依然不停,穿著淺藍色病服的身子看來贏弱不堪。
「程天藍,你聽見沒?梁醫生不許你下床!」護士氣極,這個從第一天入院便為她帶來無盡麻煩的女病人簡直快把她搞瘋了,「站住!我叫你站住!」
在護士凌厲的喝令下,她總算凝定身子,回首,「我只是到院子裡走走而已。」嗓音清淡而空靈,可神情卻是堅決的。
護士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拿她沒辦法,只得煩躁地揮揮手,「好吧,好吧,你去吧。可是二十分鐘內要回來。」
「我知道了。」
她點點頭,繼續前進,飄逸輕盈的步履像隨時會御風而起似的,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盡量避開其他病人,她出了大樓,獨自躲到庭園一處幽靜的角落。
雖然位於寸土寸金的台北,私人出資的聖天使醫院卻佔地廣闊,為了提供病人更舒適的休養環境,院方不惜砸下重金,仿歐式風格修茸一座美麗的庭園。
庭園四周散落著幾棟大樓,越過一面薔薇花修成的花牆,便來到台灣首屈一指的精神醫療中心。
走過花牆,她坐定一張雕花椅,靜靜睇著前方一座清澈的噴水池。
天,蔚藍;風,舒爽。
空氣清新。
深深嗅了一口戶外的空氣,程天藍總算覺得幾日來混混沌沌的腦子一醒。
不知為何,那天在街頭漫步的她胸口忽然劇烈絞痛起來,甚至暈倒。待她再醒來時,迎向她的,是一個容貌絕美的女醫生。
她記得她,那個與他交換了戒指的女人。
「我是梁風鈴,你的主治醫生。」她連笑也明媚動人。
「我怎麼了?」
「你因為心臟病發作,昏倒了。」
「哦。」她淡淡地應了聲。
對她漠然的反應,梁風鈴似乎有一些訝異,打量她好一會兒,「根據X光片,你有心肌擴張的問題,左右心室都比一般人肥大……」
「我知道。」
「你知道?這麼說你已經在接受治療了?你的主治醫生是誰?要不要我們通知他?」
「不必了。」她搖頭,「我沒有主治醫生。」
「什麼?」梁風鈴愕然,微微拉高嗓音,「明明知道自己有心臟病,為什麼還不接受治療?」
「這是我的自由吧。」她依然冷漠。
「但,你這樣的情況很容易造成心臟衰竭,嚴重的話甚至會……」
「會死吧。」她輕聲接口,滿不在乎。
而梁風鈴只能無言了,良久,才勉強微笑,「你之前服用過藥物嗎?對毛地黃有沒有排斥的反應?」
毛地黃是一種普遍用來抑制心臟病的藥物,雖然有效,卻也因為本身具有的毒性,對某些病人極可能造成危險。
聽梁風鈴提起這樣的藥物,她蒼白的唇忽地揚起,極清、極淡,卻毫無疑問是個微笑。
然後,她搖搖頭。
「這樣吧,我幫你調配一些毛地黃跟強心劑,我們暫時採用藥物治療,試試看能不能控制病情……」
沒用的。
藥物治療對她的病情根本絲毫無效,如果有效,當年她的母親也不會死去。
這是宿命,一點點、一滴滴奪去她精力的宿命。
早在十八歲那年,她便明白自己總有一天會和母親一樣,在一次又一次病發的折磨下痛楚地死去。
她並不介意。
事實上,沒什麼好介意的,反正這幾年她一直活得很無趣,或許死了也不錯。
死亡,說不定是種很好的感覺呢。
想著,唇角一揚,牽起詭譎笑唬
蒼白而怪異的笑顏正巧落入了一個男人眼底,他走向她,深湛的眸凝定了她,不曾稍離。
她揚起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4:35
第二章
溫亦凡清楚地見到她臉色一變。
原本在唇畔淺淺漾著的詭密笑意忽地消逸了,白得透明的容顏再度毫無表情。
她不歡迎他,不想見到他。
迅速在腦海玩味她的反應後,他發現自己不但不想識相地閃人,反而更有股強烈的慾望想招惹她。
想招惹她,想接近她,想碰觸這個似乎不容任何人任意碰觸的女人──
「外面有點涼,你不應該跑出來。」他走向她,嘴角掛著滿不在乎的笑,跟著雙手一抖,將預先準備好的毛衣披在她身上。
她蹙眉。
「放心吧,是乾淨的。」笑意直達星眸,「剛剛送洗拿回來的,一塵不染,應該還能不冒犯你的潔癖吧?」
他嘲笑她?
程天藍揚眉,跟著眸色一沉。
他怎麼知道她有潔癖?
「你一定在猜我為什麼知道你有潔癖,很簡單,看你的穿著跟氣質。」溫亦凡笑著解釋,「那天你穿的衣服乾淨得像新買的,鞋子也亮得可以刺瞎人的眼,還有你這張臉──」說著,他俯身狀似端詳她的臉龐,「嗯,很白,很冷,而且寫著『近我者死』四個大字。」
近我者死?
諧謔卻溫暖的氣息拂向她的臉,身子直覺往後一退,試圖躲開。
「你怕我嗎?」他笑著注視她的反應。
「你不怕我嗎?」她終於開口說話了,卻是清冷的反問。
清冷的,卻奇妙地蠱惑著他的嗓音。
溫亦凡悄然深吸一口氣,「我為什麼要怕你?」
「你應該怕我。」黑眸深不見底。
「哦?」
她沒再解釋,站起身,還他毛衣。
「披著,程天藍,小心著涼了。」
「我不需要。」
「別這樣全身帶刺。」他責備她,半強迫地將毛衣重新披回她肩上,將兩管袖子細心地在她身前交了個叉。
她睨他一眼,「你是精神科醫生?」
「你知道?」溫亦凡挑眉,胸口滾過一陣類似興奮的感覺。
她打聽過他,這麼說,她對他還是有些好奇的。
「你把我當成你的病人了嗎?」她冷冷地問,「你以為我心理有障礙,所以想研究我嗎?」
「沒錯,我想研究你。」他坦然回應她的質問,「不過不是因為你心理有障礙,而是為我自己。」
「你?」
他微微一笑,「聽說你醒來不久就引起一陣騷動,程天藍。」
她沒有回應,只是偏仰著頭,明麗的眸靜靜睇他,有些冷漠、有些嘲諷,像觀望他想耍什麼把戲似的。
「幾個住同一層的男病人在走廊上碰見你,像蒼蠅見了蜜糖,追逐不休,不但千方百計想接近你,甚至還為你爭風吃醋,差點大打出手。」溫亦凡緩緩將未婚妻告知他的奇聞道來,嘴角一逕勾著笑痕,「不只病人,連那些實習小醫生也搶著要來巡你的房,搞得照顧你的護士煩不勝煩,最後院方只好把你調到另一棟大樓的特等病房,除了主治醫生和護士,任何人都不准見你。」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知道,你對男人為什麼有如許大的魔力?」他凝望她,在眸光與她交纏後,臉龐不知不覺更傾向她幾分。「告訴我,程天藍。」低啞的嗓音宛若絲緞,輕輕擦過她。
她不覺呼吸一顫,「不要靠近我。」她下意識地屈起手臂擋開他,肌膚似乎因而起了雞皮疙瘩。
「我不能。」他低低地說,瞳眸像著了魔似地激起一陣迷霧,「我也是個男人。」
「我以為……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不一樣?」迷濛的神智一醒,「哪裡不一樣?」
「你……敢直視我的眼。」她繃著嗓子,「他們……通常不敢。」
「為什麼?」溫亦凡不解,「難道他們不想看清自己迷戀的女人心裡究竟想什麼嗎?」
「因為他們不是精神科醫生,沒人像你一樣無聊。」她忽地有些生氣了,語調微微尖刻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只知道這是自己第一次拿一個人沒辦法,而且,還是個男人。
他為什麼不離她遠一點?
她為什麼要因為他的接近渾身不自在?
「不要把我當成研究的對象,我不是!」咬牙拋落一句後,她旋身想走,卻因為過度用力眼前一眩。
他連忙扶住她搖晃的身子,「你的身體還很虛弱,小心點。」
「不用……你管。」
「我很想遵照你的懿旨,公主殿下,可是我管定了。」他彷彿開著玩笑,可堅定的語氣又不像戲謔。
「我不是……公主──」糟糕!頭愈來愈暈了。
「別說話。」他在她耳畔吹著氣,嗓音異常沙啞。
她驀地揚起眼睫。
他正看著她,渴望、痛楚地看著,幽迷的眸滿蘊情慾。
又來了。她胸口一揪,近乎絕望地看著他露出和別的男人一樣的眼神。
他想吻她,想愛撫她,想將她揉入自己體內,完完全全地擁有她、征服她。
她知道他想些什麼,她太清楚了……
「離我遠一點。」她像個公主般驕傲地命令,可屬於她的疆土,卻一點、一點,逐漸漆黑。
「不行,你不舒服。」他啞聲道,忽地雙臂一緊,將她攔腰抱起。
「你……做什麼?」
「送你回病房。」他說,有力的雙臂撐持住她柔軟的嬌軀,雙腿邁開堅定的步履。
他走著,目光直視前方,沒看懷中的她一眼。
她茫然,在神智逐漸陷落昏沉深淵時,只來得及抓住最後一個念頭。
他,竟然沒侵犯她──
*****
奇怪,怪透了。
望著眼前的X光片,梁風鈴清麗的容顏淡淡漫開深思。
她翻轉著X光片,從各種角度查看,甚至高高舉起,仰眸細細凝睇。
這張X光片很奇怪,在黑暗的房裡,當所有的光線都被寧靜吸收後,唯有它放肆地發著亮。
光源,來自片子中央。
心裡,還有一顆心,這張屬於心臟的X光片,有某個點狀部位,正幽幽綻出輝芒。
那點狀部位,看來像一顆小小的心。
閉上眸,梁風鈴想起那日幫她照X光片時,曾經在她胸口的肌膚發現一塊淡淡的、宛如吻痕的印記。
薔薇色的淡痕,像一顆心,封印著一個古老的、無人知曉的秘密。
究竟是什麼秘密呢?
忽地,梁風鈴腦中靈光一現,想起很孝很小的時候,母親曾經告訴她一則傳說。
傳說,有種東西能為女人帶來至高無上的寶藏,它能賜予女人愛與美。
愛與美……
墨睫一展,迸射清銳逼人的光束。
揚起手臂,她在辦公桌上的電話按下按鍵。
「是我,我要你查一件事──」
*****
銀色的指戒,在陽光折射下閃爍異芒。
「溫醫生,你結婚了?」女病人仰頭望著他,微微蠟黃的面容漫過可惜。
又是一個偷偷仰慕他的女病人。
溫亦凡微笑,自知這樣的仰慕未必來自於他的魅力,極可能是精神病患對醫生出奇的依賴──「只是訂婚了。」他溫柔地說。
「跟誰?」女病人嘟起嘴。
「怎麼?你想認識她嗎?」
「我想扁她一頓。」女病人倒是很坦然,明眸無辜地眨了眨,「我不能這麼做吧?溫醫生。」
「當然不能,她又沒得罪你。」
「可她霸佔了你。」她控訴似地指出。
「她沒霸佔我。」他溫聲道,「我永遠都是你的主治醫生。」
溫柔的言語令她吃吃地笑了,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他,「溫醫生,你不討厭我吧?」
「當然不。」
「可是別人都討厭我。」她委屈地咬著唇,患著憂鬱症的她相信每個人都不喜歡她,「我怕你有了未婚妻,有一天也會討厭我,想趕我走。」
「放心吧,就算她變成我老婆,也不能限制我交朋友埃」溫亦凡朗聲笑,看著女病人臉頰染上淡淡的紅,心頭一沉,可嘴角笑意未斂。
有時候,讓女病人將情感寄託在醫生身上也是治療的一種手段,雖然在她痊癒後,可能會因此而恨他。
「溫醫生,你很愛她嗎?」
「嗄?」突如其來的問話令溫亦凡一愣。
「你很愛你的未婚妻嗎?」
他拳頭一緊,「……當然愛囉。」眸光一落,瞥向扣住自己的銀戒。
他實在沒資格這麼說,縱然女病人意識仍半混沌,他胸口依然漫開某種罪惡感。
也許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愛著梁風鈴,也許每個人都認為他倆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可他心底卻清楚,自己正逐漸背叛從前鄭重許下的承諾。
他的理智告訴他必須專心一意對待梁風鈴,可他的心……
他的心呵,卻莫名牽 掛另一個女人,一個神秘的、遙遠的、讓人捉摸不定的女人。
一念及此,他忽地對自己不滿地皺眉。
為什麼連工作時,他都不由自主地想著她呢?難道他真要這樣放縱自己的心思隨著她轉?
該死!
他在心底詛咒,雙拳握得更緊。
女病人好奇地看著他,像看著某種新奇的事物。「溫醫生,溫醫生!」她試著喚他,卻好幾次才召回他漫遊的心神。
「什麼事?」他對她微笑。
「電話響了。」她提醒他。
他一怔,這才發現桌上的電話不知何時響起,一聲一聲,聽來急促而迫切。
他接起電話,「我是溫亦凡。」
「溫醫生!」線路另一端傳來女護士驚慌的嗓音,「出事了!」
「什麼事?」
「梁醫生……梁醫生她──」
「她怎麼了?冷靜點說!」他喝令她。
「有一個……一個奇怪的老頭來糾纏程天藍,梁醫生想趕走他,卻被他脅持了……」
「什麼?」溫亦凡一震,「我馬上來!」
掛斷電話後,他匆匆召來護士照顧女病人,便旋風般地趕往另一棟大樓。
*****
溫亦凡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特等病房大樓的屋頂。
屋頂上,幾個身穿白袍的醫生護士神色慌張地圍觀,他們瞪大了眼,看著一個老人箝住梁風鈴,持刀抵住她的頸項。
「你別……別這樣。」一個醫生著急地試圖勸止老人,「放開梁醫生。」
「除非你們答應我的條件。」老人只是搖頭,帶著梁風鈴一步一步後退,直到抵住樓頂的水泥圍欄。
溫亦凡心臟一扯,展臂排開圍觀的人群,越眾而出。
當他排開眾人後,他才發現原來梁瀟也在。他定定地望著梁風鈴與老人,神色緊繃。
「梁瀟,情況怎樣?」
聽聞他的叫喚,梁瀟似乎一震,轉過身,謎樣的眸默默掃了他一眼後,忽地甩了甩頭。
「我先走了。」
「什麼?」
他……就這樣離開了?放任他從小最疼愛的風鈴陷入危險?他怎忍得下心?
溫亦凡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挺拔而冷酷的背影,接著迅速轉向梁風鈴。
後者也正瞪視著梁瀟的背影,容色蒼白勝雪。
他愣然,恍然間有股奇異的錯覺,彷彿看到了她的心,正在那兩潭秋水中靜靜破碎……
「風鈴!」他上前一步。
「別過來!」收回眸光後,她銳聲阻止他,「危險。」
溫亦凡蹙眉,目光落向老人,緩和面部神情,嗓音溫煦,「你放開她,先生,有話慢慢說。」
「要我放開她可以,讓天藍出來見我!我要見天藍!」老人重複著從進醫院後便不停嚷嚷的要求。
果然是因為她。
溫亦凡心一沉,可表面依然維持和氣,「她現在身子很虛弱,需要好好休息,你改天再來探望她吧。」
「不,我現在就要見到她,我已經好幾個月沒看到她了,我現在就要見她!」老人喊,嘶啞的嗓音近乎絕望。
「這位先生,你冷靜點。」
老人卻無法冷靜,他很不耐,這些醫生護士一個個都只想拖延時間,他們根本不想讓他見天藍──「天藍,天藍,你出來!出來見我,否則我就跟這個女人從這裡跳下去。」
溫亦凡聞言,神情一變。「先生,你……」
「放開她。」清泠如水的嗓音忽而揚起。
她,蒼白如一尊石膏雕像,也傲挺如雕像,亭亭玉立的身影一在現場出現立刻便成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天藍!」見到她出現,老人禁不住狂喜,可卻還沒高興過了頭,刀刃依然緊緊抵著梁風鈴。
程天藍秀眉一蹙,「我要你放開她。這樣要脅一個女人算什麼好漢?」
「那你過來,你過來,我就放了她。」
程天藍點頭,正欲往前邁開步履時,溫亦凡連忙扯住她,「天藍,別過去!他已經失去理智了。」
程天藍回眸,「難道你願意自己的未婚妻身陷險境嗎?」她冷淡地問。
「我……」他一窒,變換迅速的神情很明顯正在掙扎。
見他阻止她的行動,老人惱火了,左臂更加攬緊梁風鈴的頸子,銀色刀刃輕輕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劃開一道細細的口子,艷紅的血珠緩緩滲出。
「啊!」梁風鈴尖呼一聲。
「風鈴,風鈴!」白與紅的對比刺痛了溫亦凡的眼,他咬牙切齒,前額青筋暴跳,又是激憤,又是焦心,「你沒事吧?風鈴,還好嗎?」
「我……沒事。」回應的嗓音聽來虛弱。
溫亦凡心一緊,他握緊雙拳,緊得指尖都嵌入掌心,拚命深呼吸,好不容易才鎮靜自己情緒,轉向老人,擺出一張嘻皮笑臉,「別玩了,老先生,萬一真搞出人命,你可要被槍斃的。」
「我……我才不是在玩!」對他一副跟幼稚園孩童講道理的模樣,老人不覺憤恨,咬牙切齒,「我要天藍過來這裡。」
「你要她過去做什麼呢?」
「我……我要她跟我在一起……」
「嘖嘖,你要程小姐跟你走,可懷裡卻抱著另一個女人。」俊眉一挑,「真搞不懂你究竟對誰才是真心。」
「我……當然對天藍才是真心的!」老人急了,幾近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愛的只有天藍,只有她!」
「是嗎?程小姐。」溫亦凡轉向一旁的程天藍,微笑問道:「你相信嗎?」
後者沒立刻回答,只是靜靜睇著他,幽深如潭的眼瞳似乎微微閃過訝異。
「天藍!你相信我,我是愛你的!」見她久久不語,老人以為她真的誤會了,急急辯解,「我只愛你一個!我挾持這個女人只為了見你!」
「是嗎?」領悟溫亦凡的用心,她開始配合演起戲來,「我不相信。」
「不!你一定相信我!」
「那就放開她。」
「可是……」老人遲疑著。
「魏俊豪。」她喚著老人的名,語氣清淡,可話中意味卻直透人骨髓,「同樣的話我不說第三遍。」
「好,好,我放開,你別生氣,別生氣。」魏俊豪聽出她話中的警告了,連忙鬆開梁風鈴,將她推向溫亦凡懷裡,自己則走近程天藍,討好地望著她,「瞧,我放了她,我根本不想要她,我想要的只是你。」
她冷冷睇他,「你想做什麼?」
「我想……想見你。」他低聲道,像條哈巴狗似地搖尾乞憐。
「你現在見到了。」
「天藍,我想私下跟你聊聊……」
「我們沒什麼好聊的。」
「別這樣,別對我這麼冷淡,我……你知道我愛你啊,只要你願意跟我,我可以把一切都給你!」他懇求。
可她沒說話,只是冷冷地、譏誚地瞧著他。
他身子一晃,被她的冷淡重重地傷了,「天藍,你還是不相信我?」
「相不相信都無所謂。總之我並不想跟你。」
「我……我願意娶你!我們結婚,我會給你買棟房子,買輛跑車,數不盡的珠寶,漂亮的衣服,還有錢,對,我所有的財產都可以給你,只要你答應嫁給我。」
「我不需要那些。」
「那你想要什麼?」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她淡淡回應,「我要的,你不能給我。」
「那顆藍鑽!」魏俊豪哀號,忽然懂得她指的是什麼了,從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每個想得到她的男人都必須為她找來她最想要的東西。
一顆舉世無雙的藍鑽,一顆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絕美寶石。
唯有得到它,他們才能得到她。
「我在找了,天藍,在找了。我答應你,只要你肯嫁給我,我傾家蕩產也會幫你找到它。我保證!」他急切地說道。
她漠然。
「你……如果你不肯答應,那我就……我就從這裡跳下去。」利誘不成,魏俊豪選擇苦肉計。
孰料程天藍只是冷冷一笑,「那你就跳吧。」
「什……什麼?」他一驚。
「你高興的話,就跳吧。」毫無溫度與感情的嗓音一揚起,不只老人,週遭每一個人都呆了。他們瞪著她,不敢相信她竟狠心若此。
「啊──」最不敢相信的是魏俊豪。他瞠目狂吼,憤慨自己一片真心竟換來如此冷漠的回應,他紅了眼,用盡力氣狂號,忽地,眸中精光一亮,肥胖的手臂不顧一切地拽住程天藍。「你是我的,跟我走!你是我的!」
見狀,溫亦凡連忙搶上,有力的臂膀硬生生想扯開兩人的糾纏,「魏先生,你別這樣,放開她!」
「不,我不放!天藍是我的,你們誰也休想搶走她!」
「你放開她,她有心臟病啊,你這樣她會受不住的。」
「不,我不放,她是我的,天藍是我的!」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怒吼宛如洶湧狂濤,排山倒海地自溫亦凡口中迸出,他瞪視情緒顯然已經崩潰的魏俊豪,然後狠狠賞了他討人厭的鷹勾鼻一拳。
老人往後倒落,而他猿臂一展,迅速將程天藍拉向自己,護在身後。
望著他緩緩滲出血流的鼻尖,溫亦凡發現自己對那蒼蒼老顏實在無法同情,「我警告你,要是你以後再來煩她,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魏俊豪抹了抹血,搖搖晃晃地起身,「你……你是誰?」
「溫亦凡,這家醫院的醫生。」
「你……你給我記住,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才會……才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對他語不成聲的威脅,溫亦凡只是毫不客氣地再度給他一拳,這一回,對準他油亮的雙下巴。
「你放馬過來吧,我隨時候教。」冷冷拋落一句後,他護著程天藍,來到梁風鈴面前。
後者頸部的傷口已經止了血,貼上OK繃。確認未婚妻沒事後,溫亦凡開始為懷中冰冷的嬌軀感到擔憂。
「風鈴,她受了驚嚇,體溫很低,你看需不需要給她注射鎮靜劑?」
梁風鈴不語,瞥了容色蒼白的程天藍一眼,跟著,清銳雙眸落定溫亦凡,「你關心她,似乎比關心我還多。」低細的嗓音雖然平和,怨懟意味卻明顯。
溫亦凡一怔,「風鈴……」
「你們都是一樣的。在你們心底,我究竟算什麼?」清冷幽眸瞪著他,卻又彷彿沒看著他,只是透過他,控訴另一個人。
他默然了。
*****
「不用管我。」
在溫亦凡扶著她回到病房,細心地餵她喝了水、服了藥,甚至為她將棉被密密蓋上後,程天藍終於無法忍受他這樣的溫柔,銳聲開了口。
「你走吧。」她側了個身,不想看他。
他卻不肯離去,拉了張椅子在床畔坐下,正對她意圖藏起的嬌顏,「等你睡著了我就走。」
「你!」瞪視他淡淡的、宛如頑童般的笑容,她呼吸一窒,「你這人怎麼這麼煩?」
「你覺得我煩嗎?」他只是嘻嘻地笑,「真傷我的心!要知道,我從小到大,還沒有任何女人嫌過我煩呢。」
「哼。」
「好了,快睡吧。我保證,等你睡了我就走,絕不會乘機對你不軌的。」他開著玩笑,她卻若有所感,雪頰淡淡漫開薔薇色。
她再度翻轉了身,背對他,「你應該去看看你的未婚妻,小心她對你生氣。」
「風鈴不會的。她雖然有時有點任性,可心腸很好,她很少對人生氣,就算氣一個人,也氣不了太久。」
「聽來,是個很好的女人。」她澀澀地評論,不明白自己心底為什麼竄過一股酸意。
「她的確很好。」
「再好的女人也受不了自己的未婚夫跟別的女人獨處一室吧?」她咬唇,嗓音驀地凌銳。
他默然。
她撐起上半身,扭頭瞪他。
迎向她蘊著責備的眼神,他驀地苦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天藍,你想說我應該離你遠一點。」
她心一緊,「你……知道就好了。」
「可我也告訴過你,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不管你。」他望著她,眼神是深思、是不解、是懊惱、是迷惘,更蘊著幾分濃得化不開的奇異情感,「你告訴我為什麼,天藍,為什麼男人見了你,都會失去理智?」
為什麼男人見了她,都會失去理智?
這樣的問題令她心如刀割,她深吸一口氣,良久,才輕聲開口,「你知道毛地黃嗎?」
「知道。」他點頭,「一種抑制心臟病的藥物。」
「是一種毒物。」她低低地說,「人們以為吃了它可以解救自己,可日復一日地吃,日復一日地服毒,有一天份量重了,就會毒發而亡。」
「那又怎樣?」
她沒立刻回答,只是輕輕揚起唇角,淡淡笑了。那微笑,有點苦,有點澀,有點飄忽。
「那就是我。」瘖啞的嗓音在室內漫漫迴盪,「對男人而言,我就是毒藥。」澄透卻難解的眸轉向他,「不要試圖研究我,更不要接近我,我很危險。」
我很危險。
從來都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這麼說,可今日這句話,卻是吐自一個女子之口。一個看起來蒼白無助得讓所有男人見了,都忍不住想發揮騎士精神拯救的柔弱女子。
她,究竟是柔弱,或危險?他究竟應該照顧她,或者遠離她?
她或許是毒藥,即使是,也是嘗起來最甜、最美的那一種。
她是毒藥,最危險、也最甜蜜的毒藥,誘惑著男人一口吞下,嘗盡人世間欲仙欲死的滋味。
她是毒藥──
在溫亦凡猛然捉回神智時,他才恍然不知何時他已伸手攬住了她優美的頸項,緩緩將她的唇送向自己。
蒼白、薄銳的兩瓣唇,不飽滿、不紅潤、不性感,卻不可思議地讓人迫切想一親芳澤。
他想吻她。
明晰地感覺到胸膛滿溢的渴望,他有些震驚,卻沒有放開她。
他看著她,看著她宛如在秋風中折了腰的柔花、微微顫抖的唇,看著她逐漸漫開朦朧水霧的眸。
迷濛的眸,似乎可以滴出水,嫵媚,勾魂。
可媚瞳裡,卻也藏著某種絕望,某種在滿眼情慾氤氳中,讓人無法認清的絕望。
他驀地神智一醒,放開她,倉皇地起身,倒退數步。
她不解地望著他。
「對不起。」俊唇牽起苦澀笑弧,「我想我該走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5:47
第三章
「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黃昏的陽光灑進落地窗扉,將穿著白袍的女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她端著杯咖啡,淺淺啜著。
坐在沙發上的溫亦凡仰頭望著她,霞光直射他的眼,教他無法分辨她明麗無瑕的臉上是何表情。
他只覺得,穿著白袍的她和他記憶中那個任性活潑的女孩似乎不大一樣了。
她,變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你說的她是程天藍嗎?」
「沒錯,就是她。」她點點頭,「你知道人們怎麼叫她嗎?」
「怎麼叫?」
「他們叫她黑寡婦。」
微風拂過,撩動臨著窗扉掛著的風鈴叮噹作響,她走向他,腳踝邊的鈴鐺同樣叮鈴作響。
她是風鈴,熱愛風鈴的風鈴,喜歡在身上綴著鈴鐺飾品,聽它們清脆聲響的風鈴。
但這樣陰沉的警告不該出自風鈴的口,這樣譏誚的嗓音不該屬於風鈴。
「你派人查她?」俊眉皺起。
「沒錯,我是讓人查她。」梁風鈴坦然地說,「還查到了很多有趣的事。」
他不語,眉頭鎖得更緊。
對他的反應,梁風鈴似乎頗覺訝異,「你不問我查到些什麼?」
「我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這句話不太像你會說的呢,亦凡,從小你就是我們三人中好奇心最旺盛的。不論什麼奇怪的事物,你都最愛追根究柢的不是嗎?」
「人的個性會變的。」
「是為她而變的吧?看樣子你對她果然不一樣。」她諷刺,「你是真的對她著迷了,對嗎?」
他身子一震,墨瞳點亮異芒。
她凝望他,唇角微微一斜,「不論你聽不聽我勸,我都要說,亦凡,接近她的男人都沒有好下場,奉勸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無稽之談。」他撇撇嘴,「難道你查到有關什麼她剋夫克父的過去了?」
「你說呢?」一疊資料冷冷甩落他面前,「從她十八歲開始,似乎就一直有男人為她死。她繼父、她未婚夫,以及忠實的追求者。」
「不會吧?難道她命真那麼硬?」溫亦凡半開玩笑,笑意卻不及眼眸。他瞪著桌上厚厚一疊的文件與照片,半晌,撥開散落的文件,取出一張年代久遠的照片。
一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女,站在一棵大樹旁,雙手環樹而抱,眨著一隻眼,對鏡頭擺出調皮的笑容。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程天藍──原來她也有如此年輕的時候,原來她也有笑得如此開心、如此俏麗的時候。
她曾經那麼開朗可愛,為什麼現在的她卻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淡呢?
「每一次有男人為她死,她就能從對方身上得到許多好處。」清銳的嗓音刺痛他耳膜,「金錢、樓房、珠寶、名畫,那些男人生前為了追求她不惜付出一切,就連死了也不忘把遺產留給她──真不知道她究竟哪來那麼大魔力,能讓男人一個個前仆後繼,明明知道她『黑寡婦』的名聲,還是拚了命想得到她。就連前兩天那個魏俊豪,都六、七十歲的老頭了,居然還如此迷戀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真是……」
「別說了!」溫亦凡再也無法假裝滿不在乎,他猛然站起身,緊緊拽住未婚妻纖細的肩,「為什麼你要這麼說話?為什麼要這麼說她?」他質問,雙眸淡淡發紅。
是痛惜。為程天藍被傳言如此傷害而痛惜,也為梁風鈴這樣譏諷另一個女人而痛惜。
「這不像你,風鈴,為什麼要這麼說話?你以前不會這樣的,你變了!」
後者聞言,容色一白。
「我不知道你跟梁瀟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兩年你們倆幾乎形同陌路?他愈來愈冷,冷得讓人猜不透,而你呢,你……」溫亦凡忽地鬆開她,右手握拳,用力捶了牆面一記,「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然有時候愛耍些大小姐脾氣,可不會像這樣在人家背後說長道短。你還派人去查天藍的底,你……不覺得這樣做很過分嗎?」
「我……我──」遭他如此痛罵,梁風鈴彷彿也有些震撼,她顫著身子,好半晌,才甩了甩頭,「我不覺得我過分,亦凡。」她咬著唇,「我是為你好,我不想你步上那些男人的後塵。」
「你!」溫亦凡瞪她一眼,黑眸燃著熾烈火焰。
她沒有動搖,暗暗挺直背脊,「難道你……已經喜歡上她了嗎?」
他身子一繃,握緊拳頭,「我沒有。」
「說謊。」
他深吸一口氣,「風鈴,你聽我說……」
「我不聽!」她打斷他的話,嗓音清冷,神情更加清冷,「我不愛聽人說謊。」
「我……」
「不必害怕會刺傷我,不必為了讓我好過而安慰我,亦凡,我要聽實話。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對我說實話!」
他閉上眸。
「說,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我沒有。」他堅持,「我對她只是對朋友的關心而已。」
是的,他沒喜歡上她,對她的異常 關心也許只是因為好奇,因為對一個朋友的關心而已。
他如此相信,可不知怎地,辯解的語氣聽來卻有些微弱。
「朋友?」她並不相信。
「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他直視她,嗓音微啞,「你知道的,風鈴,我從小就喜歡你。」
她一震,不覺別過頭,「我……知道你喜歡我,我──」雙拳悄然緊握,「對不起,亦凡,我只是不希望你被那個女人傷害。」
「不會的,你放心。我相信她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女人。」
「如果你真這麼認為,那我……沒話好說,只能希望你快點清醒,早一天回頭。否則……等你被她當養料吃了,一切都來不及了。」語畢,她緩緩轉身,帶起幾聲鈴鐺脆響,纖麗的背影看來傲然而挺直。
他怔怔看著,胸膛忽地漫開難言的懊惱。
*****
半月悄悄地自薄薄的雲層後探出芳容,溫柔的月華與星芒交輝,靜靜灑落寂寥的世界。
夜風拂過,撩起淺藍色的衣袂翻飛。
偷偷溜出病房,程天藍來到那日與他相遇的薔薇花牆,在同樣一張雕花長椅落坐,拿出預先準備好的素描簿,信筆塗抹。
婉婉月華,在她微微蒼白的臉上緩緩滾過,順著顴骨、鼻尖,來到兩瓣菱唇,然後在她臉頰微微一偏後,失了重,滾落畫紙上一張用炭筆勾勒的方唇。
她專注地畫著,不曾意識到時間的流星在她身畔一次次墜落。
夜更深了。
忽地,一陣尖銳的女聲在不遠處揚起。
「我不要回去!我不想睡覺。」
然後是一個溫煦如陽光的嗓音,「好晚了,為什麼不想睡?」
「人家不想睡嘛,溫醫生,睡了就會作夢。」女病人慌亂地抱怨,「我不想作夢!」
「怕作惡夢嗎?」
「嗯。」
「哇!沒想到你這麼膽校人家怕黑怕鬼,你連作夢都怕。」
「醫生,你好討厭!明知我討厭作惡夢還這樣笑人家。」
「好好,我不逗你了。那這樣好嗎?我請護士小姐給你吃顆藥,讓你甜甜睡到天亮,保證一個夢也不作,好不好?」他溫柔地笑,像哄著一個任性的小女孩。
「人家不想吃藥。」
「乖,你要聽話啊,不聽話的話我會難過的。」
「真的?」
「真的。」他保證,「你瞧,你的手現在多冷,外面這麼涼,你還偷偷跑出來,劉護士跟我都很擔心呢。」
「對……對不起。」
「來,跟劉護士回房去好嗎?我讓她給你一顆藥,再給你一顆巧克力,好不好?」
「真的有巧克力?」
「貪吃鬼。瞧你一聽見巧克力眼睛都亮了。」
「醫生──」
「是是是,真的有巧克力。不過你答應我,吃完了要記得刷牙。」
「好。」
「走吧,晚安。」
送走女病人後,穿著白袍的男人轉身,朝程天藍的方向走來。
她身子一繃。
「我就猜到又是你在這兒。」修長的身軀落定她身前,溫亦凡狀似無奈地搖搖頭,「夜這麼涼,也不曉得保重自己。」
「我……不是你的病人,你不用管我。」她倔強地說。
他蹲下身,微微漾著笑意的眸緊盯著她,「我不是因為你是病人才想管你的,身為朋友,我不該關心你嗎?」
朋友?
她嗆了一下,瞪視他,「誰說我們是朋友?」
「啊,我們不是嗎?」他誇張地伸手撫胸,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哦,你好絕情,真傷我的心!」
「你……別鬧了。」她瞪著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如此耍 寶的一面,只得垂落墨睫。
他微笑加深,「回病房睡覺吧,天藍,外頭冷,著涼就不好了。」
她撇頭不語。
「乖,聽話。」他像誘哄方纔的女病人一樣誘哄她。
她忽地生氣了,扭過頭,狠狠瞪著他,「你是不是對所有的女人都這麼說話?」
突如其來的怒氣令他一怔,「嗄?」
「噁心。」她冷冷批評,黑眸卻隱隱竄亮小小的火苗。
溫亦凡愕然地望著她,良久,俊唇忽地詭譎一展,「天藍,你該不會吃醋了吧?」
什麼?
她再度嗆了一下。
「剛才那個女病人,你知道她幾歲了嗎?」他笑,「都四十多歲了。」
「……」
「所以你實在不必跟她吃醋的,只是因為她精神上還像個孩子,所以我才那樣跟她說話啊,沒別的意思。」
「我……」她握緊拳,「我也沒那意思,你別……自以為是。」
「我自以為是嗎?」他自嘲地勾勾嘴角,見她總是冰淡的神情竟微微窘迫,心臟柔柔一扯,目光跟著一柔。
站起身,他脫下自己的醫生白袍,溫柔地覆上她纖細的肩。
「不用了。」她想躲。
「披著。」他不由分說。
她無奈,只得乖乖任由他將白袍披上自己的肩。
一陣靜謐,安詳平和的靜謐。
「那個女人怎麼了?」許久,她終於低聲開口。
「她受到很嚴重的打擊,所以精神退化了很多年,現在的她,思想行為就像個孩子一樣。」
「孩子?」她揚起眸,「你的病人都像這樣奇怪嗎?」
「奇怪嗎?」他微微一笑,「我倒不覺得。從事這個行業愈多年,我愈覺得其實每個人的腦子都是一個小小的、奇妙的世界,有些人的世界在外人眼中也許有些不平衡,光怪陸離,但不表示他們的世界就是錯的。」
小小的、奇妙的世界?
聽著他溫柔的闡述,她忽地心一動,奇異的酸澀在胸膛緩緩漫開。
他察覺了她的異樣,「秦非告訴我,你曾經去找過他,請他幫你的腦部做斷層掃瞄。」
她一震,「你……認識秦醫生?」
「他是我在醫學院的學長。」
「哦。」她低垂眼睫。
他望著那長長的、宛如天使羽翼般靜靜收攏的眼睫,「你認為自己的腦子跟別人不一樣嗎?」
「我沒……認為什麼。」她咬著唇,「只是心血來潮。」
「是嗎?」他柔柔地說,卻沒再繼續追問,視線一落,這才發現她擱在膝上的素描簿。
「你在畫畫?」他好奇地問,「能不能借我看看?」
問話剛剛吐落,她立即反應迅速地將素描簿緊抱滿懷,「不行。」
「為什麼不行?怕我笑你嗎?」他微笑,「或者怕我窺探屬於你的世界?」
她別過頭,「……我的畫不給人看。」
「真的嗎?」他有些失望,「所以你畫畫都是自娛嗎?」
「不,我畫插畫。」
「插畫?」他更好奇了,「就是像童話書裡那種可愛的插圖嗎?」
「差不多吧。」
「那不是會出版的嗎?怎麼還不給人看?」說著,他伸手就想搶她的素描簿,「借我看一下。」
「不要!」
「反正遲早會出版,何必那麼小氣?」
「這個……不出版,是我自己亂畫的。」
「畫了什麼?」
「關你什麼事?」
「我看一下。」
「不行。」
「天藍,你知道我這人好奇心最旺盛了,別這樣吊我胃口。」
「不行!」她匆忙站起身,顧不得白袍應聲抖落,纖細的身軀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他也跟著轉身,「何必這麼介意?」
「我……溫亦凡,同樣的話我不說第三遍。」她冷著嗓音,試圖以曾經警告過魏俊豪的話語警告他。
「你早已說了四遍五遍了。」他根本不在乎,只是無賴地笑,「你看到了,我這人跟流氓沒什麼兩樣的,你的威脅對我沒用的。」
「你……」雪頰染上緋紅,明眸熠熠生光,卻是無可奈何。
望著她緊緊抱著素描簿,像護著自己最珍貴的寶貝一般緊張兮兮的模樣,溫亦凡固然胸膛柔情滿溢,可不知怎地,同時也升起一股想好好捉弄她的衝動。
從來不曾這樣想逗一個女人,可看著她宛如白瓷的臉浮上兩抹淡淡的紅,那藏在每個男人骨子裡的淘氣男孩忽地甦醒了。
這一刻,他像個沒長大的小男孩,千方百計想扯一扯隔壁桌女孩的長辮子,想看她一張清秀的小臉像蘋果一樣紅通通。
想著,猿臂一展,目標直指她胸懷裡那本素描簿,她驚慌地想躲,旋了個身,卻不
小心絆到了水池邊,身子一陣顫晃。
「小心!」他著急地喊,連忙奔向她展臂護住她踉蹌的嬌軀,可自己反倒一個重心不穩,倒栽蔥往身後的水池倒落。
撲通一聲,激起明燦水花。
她睜大眼,愕然地看著他跌落水池,狼狽地喝了幾口水,然後狼狽地起身,伸手抹去碎落整張俊容的水珠。
他全身都濕透了,連一向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頭髮都凌亂地貼著前額,掛在鼻樑上的眼鏡也因此掉落了。
「啊,我的眼鏡。」發現眼鏡不見蹤影,他急忙蹲下身,伸手在水池底四處摸索,瞪大了眼仔細搜尋,劍眉緊聚。
正當他懊惱地尋找著眼鏡時,一陣清亮的脆響忽地迎風迴旋。
他驚愕地抬眸。
是她!是她的笑聲,那麼清柔、那麼悠揚的笑聲,敲破了寂靜的夜。
是她的笑。
望著她瞬間明亮、光彩奪人的笑顏,溫亦凡難抑感動。
她竟笑了,總是冷著一張臉、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她,竟笑了,笑得那麼開懷、那麼爽朗,像無憂無愁的少女。
像照片裡那個扮鬼臉的高中女孩。
「天藍。」他不覺低低喚了一聲,嗓音沙啞,滿蘊難以言喻的情感。
聽聞他的呼喚,她驀地一震,然後像恍然大悟自己方才做了什麼,笑顏迅速一斂,緋頰也褪了血色。
她倉皇地看他一眼,接著倉皇地轉身,倉皇離去。
*****
「笑一笑,天藍,照相時別板著臉埃」一身軍裝、顯得帥氣卻仍不失稚嫩的青年捧著相機,朗聲誘導鏡頭裡神情木然的女孩。「來,說C──」
「C──」她顫著唇,聽從他的勸告勉強牽起唇角。
「你啊!」放下相機,他又無奈又嘲弄地說,「笑比哭還難看。」
她閉了閉眸,「別逼我,學長,我已經……很久沒笑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他走向她,俯下上半身細細凝望她、「從認識你第一天開始,就沒見你笑過。」
她偏頭,不語。
「算了算了。」他大聲歎息,「不逼你笑了。你不笑身邊就有一堆蒼蠅嗡嗡圍繞,笑了還得了?不等我當完兵,你就兵變了。」說著,他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話語雖是抱怨,神情卻是寵溺的。
俏臉微微一紅,在霞光掩映下,動人心魂。
他連忙把握機會,按下快門。
「埃」她嚇了一跳,可已來不及躲開。「討厭。」回過神來,不禁嬌嗔。
他只是笑,欣賞著這難得的嫵媚風情,心跳隨著眼神與她的相接,狂亂起來。他不覺別過頭,好一會兒,才尋回說話的聲音。
「天藍,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麼?」
「等你畢業,我們就結婚好嗎?」
「結婚?」她身子一顫,「可是……可是你都還沒退伍呢。」
「我等不及了!」他倏地回過頭來,俊秀的臉孔漲紅,黑眸燃起激烈的火焰,「我要娶你回家,如果動作不快點,說不定你哪天便會被人搶走。」
「我……才不會──」
「夜長夢多!」他激動地握住她的手,「我可不想每天晚上都為此擔心失眠。」
「學長,你……」
「嫁給我吧,天藍。」
「可是……」
「嫁給我!」他語氣霸道,可忽然蒼白的頰與游移不定的眼神卻洩漏了他內心的毫無把握。「我一定會給你幸福的!」
「學長。」她揚眸望著他,為他的求婚全心激動,可瞳底同樣流過驚疑,「你真的……想要我嗎?他們都說我……是掃把星。」
「別聽人家胡說八道!」他怒駁,「那些人就是無聊至極,才會在人家背後嚼舌根。」
「可是,我爸爸、媽媽,甚至我……繼父,都死了。」她嗓音發顫,凝睇他的眸蘊著濃濃的哀傷與惆悵,「他們都死了……」
「只是巧合而已!」濃眉一緊,「照你這麼說,難道這世上所有的孤兒都是克父克母的掃把星?」
她沒有說話,心海因他的求婚翻起滔天巨浪,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不知道,其實他們的死,或許真與她脫不了關係的,尤其是在母親去世後,一手將她帶大的繼父──
「嫁給我吧,天藍,答應我!」
「我……」
「你答應我,否則我今天就不回營了。」他半真半假地要脅。
她慌了,「那怎麼行?你會被當成逃兵的!」
「誰教我的女朋友那麼絕情,我就算受軍法審判也比心碎好。」
「好,好,我答應就是了。」
在他軟硬兼施的癡纏下,她答應了他的求婚,在正式將她帶回家面見父母後,他興高采烈地籌備婚禮。
可事情就那麼發生了,那天跟她因為婚禮細節起了小小爭論的他,在回到軍營參加演習時,竟因為魂不守舍遭到炮彈誤擊。
當場死亡。
他的父母責怪她,怪她不應該跟他吵架,不該影響他的心情。
「你這個……你這個掃把星!」他母親歇斯底里地對她尖叫,「剋死父母還不夠,連我兒子你都要克!早知道你命那麼硬,我死也不會答應他娶你。我早該勸他離你遠一點,他根本不應該跟你在一起!」
「是你害死他的!妖女,是你害死我兒子!」
「還我兒子命來!還他命來!」
「把我兒子還給我!」
把他還給我──
「不,不是我害的,我沒有。」迷濛的申吟在暗夜裡揚起,那麼幽微,那麼痛楚,「不是我,不是我──」
她痛苦地呢喃著,滿身大汗。
是夢,她又作夢了。
快醒來。在意識混沌中她緊緊抓住殘餘的一絲理智,喝命自己醒來。
快醒來,只是夢,是夢──
可黑暗的夢魘像最凌厲的惡鬼之爪,越過遙遠的時空,瘋狂地朝她逼來,緊緊扼住她纖細的頸項。
她無法呼吸,用力喘著氣,胸膛緊揪,細細的汗珠一顆顆漫過全身寒毛。
醒來,程天藍,醒來!
「呼、呼、呼──」她重重喘息,不知在半夢半醒間掙扎了多久,終於,疲 憊的眼睫揚起了。
映入無神眼瞳中的,是蒼白的天花板。
蒼白的天花板,蒼白的四壁,蒼白的醫院。
是的,她正躺在醫院的病床,她很安全,過去離她很遠,很遠……
輕細的嗚咽忽地逸出她的唇,她連忙拿手背掩住,緊緊咬住牙關。接著,撐起上半身,按了喚人鈴。
正在護理站打瞌睡的護士聽到鈴聲,一面打呵欠一面推門走進病房。
「什麼事?」她語氣不善,幾乎有些怨怒地瞪著這個專會對男人耍狐媚的女病人。
「我想要一杯熱水。」
「哦。」不情不願地為她斟來一杯熱水,她遞給她,在認清幾乎佔據她滿臉的汗水後,嘴角諷刺一揚,「怎麼?作惡夢了?」
程天藍沒回應,默默啜著水。
「是啊,沒事破壞人家未婚夫妻的感情,你是應該感到良心不安。」護士尖聲道。
程天藍蹙眉,清澄冰亮的眸轉向她。
被她清亮的眸光一逼,護士似乎有些狼狽,可只一會兒,紅唇不悅地嘟起,「別裝傻了,你敢說你沒破壞梁醫生跟男朋友的感情?」
她看她一會兒,「就算我真的做了,也不關你的事。」她冷冷開口,冷冷擱下水杯,「謝謝你,你可以走了。」
「哼!」遭她不客氣地驅離,護士心情顯然更加氣悶,長長瞪她一眼後才憤然轉身,摔上門扉。
尖銳的碰撞聲瞬間驚走了程天藍僅餘的睡意,她靜靜凝望緊閉的門扉一會兒,接著翻身下床,披上一件白色羊毛披肩。
藕臂輕揚,拉起窗簾一角。
東方微曦,銀月淡了顏色。
凌晨時分。
她定定佇立窗前,試著驅走腦海紛擾潮思,可往事卻如翻湧不停的潮水,一波波朝她襲來。
好累。能不能不要再想了?
用力甩了甩頭,她拉拉披肩,盈盈轉身,亭亭邁開步履。
纖瘦蒼白的身影開始在寂靜的醫院裡悄然飄蕩,彷彿無主的遊魂,漫漫悠悠走著。
病人們都還在夢鄉中沉睡,值班的醫生護士們也乘機打盹,整棟大樓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響都清晰可辨。
她無意識地走上樓,忽地,幾聲零星脆響拂過耳畔。
她眨眨眼,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來到一扇半掩的門扉前,暖黃的光芒曳地而出,將她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她瞪著那灰色黯淡的影子,忽地有股衝動,想磨滅那道緊跟她不捨的暗影。
她踏向光影,試圖掩住自己的影子,可卻有另外兩道暗影迅速掠過她眼瞳。
是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
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面前散落一桌文件,一杯已涼的咖啡,電腦螢幕微微泛出冷光,顯然是個深夜還在工作的工作狂。
女人正緩緩脫下醫生白袍,露出裹著紅色及膝洋裝的窈窕嬌軀。
她雙手撐著桌子,俯下上半身,以一種極為魅惑的姿勢緩緩靠近男人,修長的腿隨著她的動作微微翹起。
鈴鐺聲輕輕響起,在靜夜中,格外勾引人神魂。
程天藍靜靜望著女人鮮艷的紅唇,在男人俊挺的鼻尖輕輕一點。
諷刺的鼻息,忽地逸出。
女人詫異地回首,在瞳眸映入她蒼白的容顏後,秀眉一緊。
「是你。」
「是我。」她冷冷地笑。
女人的臉掠過倉皇,可卻迅速挺直背脊,彷彿準備承受她任何攻擊。
她微笑更冷,「梁醫生,你似乎忘了自己是某人的未婚妻。」
梁風鈴只是昂起下頷,倔強又高傲地說:「你又何嘗記得某人是我的未婚夫。」挑釁的話語回擲。
她不理會,轉身就走,在經過門扉時,漠漠瞥了上面的門牌一眼。
院長室。
院長室?這麼說,坐在裡頭的男人是這家醫院的院長梁瀟?
他不是梁風鈴的哥哥嗎?
這個女人……引誘自己的哥哥?
胸口滾過一陣厭惡,她閉上眸,眼前緩緩現出溫亦凡總是帶笑的俊顏。
他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跟她的兄長之間曖昧異常的關係嗎?
應該不知道吧。他對人,總是溫柔和煦,總是單純的信任。
他應該……不知道吧。
心臟驀地一揪。
知不知道又關她什麼事?他的事,她不應該插手。
她不該介入他的生活,不該與他有所牽扯。她該遠離他,她已經為他破了太多戒,再這樣下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6:18
第四章
她出院了。
當溫亦凡興匆匆地捧來一本剛剛從書店買來的繪本預備送程天藍當禮物時,卻愕然從護士口中得知這個消息。
「什麼?你說她出院了?」他驚喊,湛亮的眸匆匆瞥了一眼空蕩蕩的病房,「她身子不是還很虛弱嗎?你們怎麼讓她就這麼出院了?」極度的焦慮令他語氣微微粗魯。
「病人想走,難道我們還能留住他們嗎?」第一次見他如此發脾氣的護士有些委屈,卻有更多不滿。
「你……」溫亦凡一窒,明白自己話說重了,他溫聲道歉,「不好意思。」
「沒關係,溫醫生也是一時情急嘛。」雖然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為那個女人著急。
「她什麼時候走的?」
「剛走沒多久。」
沒多久?這麼說他還可能追上她囉?
一念及此,溫亦凡立即拔腿飛奔,奔出病房,坐上電梯直衝一樓,然後再以最快的速度穿過庭園,趕向醫院大門。
終於,他看見她了,仍然穿著入院時的針織衫與牛仔褲的她,看來比當時還要纖瘦幾分。
他心臟一扯。
她根本……還虛弱得很啊,為什麼急著出院呢?
一輛黃色計程車停定醫院門口,打開後車門。
她優雅地坐進車廂。
「等等我,天藍,等我!」他放聲喊。
她聽到了,回過清瘦的臉龐,澄亮的眸望向他。
「等一下!」
可她沒有等,砰地一聲關上車門,催促司機開車。
溫亦凡蹙眉望著緊閉的車門。她很明顯想躲他,為什麼?
眼看著黃色車影往前移動,他來不及細想,匆匆跨上一輛醫院的自行車,踩著踏板追逐。
計程車往前疾駛,他也鍥而不捨地追。可兩種交通工具的馬力實在相差太多,很快地,眼前那抹黃逐漸淡去。
他咬緊牙,仍是不死心,縱然距離愈拉愈遠,他依然不停踩著踏板。
忽地,一陣尖銳的煞車聲破空而來,直覺自己即將被突然從馬路另一頭竄出的貨車撞上,溫亦凡迅速一甩把手,整個人伏地一轉,連連翻滾好幾圈。
千鈞一髮。
好半晌,當溫亦凡抱著微微暈眩的腦子盤腿坐起,他不禁要慶幸自己反應還算敏捷,否則可能因此丟了一條命。
「你……你……不要命了嗎?」顫抖的嗓音輕輕在他耳畔拂過,跟著,纖細的倩影落定他面前。
他仰起頭,果然看見程天藍蒼白著一張臉,直瞪著他。
她喘著氣,前額迸出細碎的汗珠,顯然經過一陣急遽奔跑趕過來的。
她,是關心他的──
溫亦凡心一扯,連忙雙手撐地,瀟灑地一躍起身,「放心吧,我這人福大命大。瞧,我全身上下好好的,連一點擦傷也沒有,不必為我擔心啦。」
「誰……誰為你擔心?」她睨他一眼,跟著扭頭,轉身就走。
他急急追上,「你真決定出院了嗎?你的身體感覺好多了嗎?」
「我好不好不用你管。」她沒回頭,更沒停下步伐。
「天藍!」他終於追上她了,扳過她的肩膀,強迫她直視他,「為什麼突然急著出院?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她不語,冷冷撇過頭。
「告訴我。」他柔聲道,「我會盡我所能幫你。」
「溫醫生對每個病人都那麼親切嗎?」她有意譏刺,「可惜我承受不起。」
「我說過,從沒當你是病人。」凝望她的眸光更加溫柔,「我當你是朋友。」
「這我更擔當不起了。」
「天藍。」他無奈地說。
「我要走了。」
「等一等。」他拉住她,掏出一直搋在懷裡的書,「這個送你。」
「這是……」明眸溜了一眼精美的書皮,「幾米的繪本?」
「『地下鐵』。」他解釋,「裡面的小女孩讓我想起你。」
為什麼?
「你看了就知道了。」彷彿看透她眼底極力壓抑的疑問,他低聲道。
她默默接過繪本。
他凝望她,忽地揚起手臂,為她收攏幾束被風吹得凌亂的髮綹。「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聞言,心一顫。
那語氣如此關懷,動作如此溫柔,眸光如此和煦宛若春陽,微微融了她被冬雪覆蓋的心。
雙手將繪本抱得更緊了。
「再見。」
「再見。」
*****
他以為自己可以逐漸忘了她。
那日,親手將繪本交給她做為離別禮物,然後,輕聲道再見。
兩人心底都明白,這聲「再見」也許是永不再見。
她不想再見他,而已經有了未婚妻的他,不宜再見她。
相見,爭如不見。
細雨在無盡的夜裡紛飛,濕濕浸透他一身。發,濕了;臉,濕了;襯衫和長褲,濕了;而凌亂不定的心,更早已濕透。
他仰起臉,迷惘的眸望向公寓頂樓緊閉的窗扉。暈黃的燈光,柔柔自薄紗簾後流洩,偶爾映著一個朦朧倩影。
是她,他知道。他知道那樣孤僻的她必然獨居,所以那倩影除了她,不會是別人。
也唯有她的倩影,才能勾動他神魂百轉。
唯有她,能讓他這樣宛如青少年般不顧一切地在樓下守候,這樣癡狂著魔地仰望窗上的流影。
唯有她。
他真不明白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一碰上她他所有的理智似乎全喪失了?他該是愛著風鈴的,不是嗎?從小,他一直以保護風鈴為己任的不是嗎?為什麼一見了她,多年蘊積的情潮便決了堤,不顧一切地朝她奔流?
該怎麼辦?所有人都勸告他遠離她,甚至連她本人也如是警告他,而他的理智固然呼籲自己把持,可他的心──
他的心呵!
*****
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再想起他。
她以為毅然離開醫院,切斷兩人的聯繫後,她與他便毫無瓜葛。
可偏偏他要送她這麼一本繪本,送她她其實早買來珍藏、愛不釋手的繪本。
地下鐵──一個盲眼的女孩,日日夜夜穿過城市的地鐵,如此疏離的城市,如此寂寞的地鐵,如此纖細的身影。
我在危機四伏的城市裡,隨時準備揮手告別。
但世界的驚奇與美麗,仍讓我依戀不捨。
我日夜祈求,一場完美的演出,一個奇跡的到來──
她在祈禱,祈求一個奇跡,一個不再寂寞的奇跡。
我覺得她像你。
她像她嗎?像一個瞎了眼、永遠看不清這個世界的孩子,可卻又能在醜陋無情的世界中感到一絲絲美好的溫暖。
她,像她嗎?
雨愈下愈大了,雨滴固執地敲著玻璃窗,彷彿堅持對昏昏欲睡的聽眾演奏最後一曲的鼓手。
熱情、昂揚,卻也淡淡絕望的雨聲。
天使在地下鐵入口跟我說再見的那一年,我漸漸看不見了。
她側耳聽著,鼻尖驀地微微刺痛,眨了眨眼,掀起紗簾,前額抵上沁涼的水霧玻璃。
在這個城市裡,我不斷地迷路。
不斷地坐錯車,並一再地下錯車。
雨的癡,雨的痛,雨的冰冷,透過她鼻尖直抵柔軟的胸膛。
車站中的人群總是這麼來去匆匆,有人會在地下鐵的出口等你嗎?
心跳得有些急,呼吸不順。
她深深呼吸,深深吐息,一圈圈煙霧隨著她的動作在窗扉散開,原就朦朧的窗更加迷濛。
她茫茫看著。
在這麼孤寂滄涼的城市,有人等著她嗎?
忽地,心口彷彿遭一股電流穿透,某種衝動讓她伸出手,擦拭眼前一片白霧──
她看見他了,站在樓下,癡癡仰望著她的他。
他,在等她嗎?
好痛──指尖倏地戳入掌心,激起眸中兩汪水煙。她握緊雙拳,拚命深呼吸,拚命抑制忽然疾速奔騰的心跳,拚命喝令自己冷靜。
冷靜。她告訴自己。
冷靜。放下紗簾,她要自己轉身離開。
冷靜。斟了一杯水,她緩緩飲下。
冷靜。環視一塵不染的客廳,她仍決定再擦一次地。
冷靜、冷靜、冷靜、冷靜──心韻像鼓聲,在她胸膛裡率性擂擊,和著窗外的雨聲,逐漸放縱、逐漸狂野。
「啊──」她放聲抒喊,忽地伸手拉開大門,不顧一切地奔下樓,奔入滄濛幽邃的雨幕。
顫抖的身軀,在他僵直的身軀前落定,揚起遭雨打濕的眼睫,她試圖在一片朦朧曖昧中認清他的眼神。
她看見了,找到了她所想要的熱烈與激昂。
「天藍。」他低低地喚了一聲,那麼沙啞、那麼無所適從的嗓音,他看著她,像看著一個高不可攀的女神,又像看著一個煙視媚行的女妖。
夜雨放肆地澆著兩人,從頭到腳,卻澆不熄那熊熊燃起的情火熾苗。
火,愈燒愈旺,終於,在兩人還來不及捉回神智前,兩具軀體已經緊緊地、緊緊地相貼,完全地、完全地密合。
他低吼一聲,迫不及待地攫住她蒼白的唇,她嚶嚀一聲,婉轉嫵媚地迎合,柔軟的乳峰輕輕壓向他,挑惹他更加情動,狂暴的吻,幾乎想將她整個人吮入體內。
激情的、熱烈的、絕望的。
雨,愈下愈大了──
*****
「去洗澡,天藍。」他在她耳畔呢喃,一面低語,一面輕輕咬嚙她小巧的耳垂。
一路熱烈親吻愛撫的兩人,回到屋裡,更加無止無盡地糾纏。
許久,他才又重新收束理智,「去洗澡。」
「不……」碎吻燙上他鼻尖。
他呼吸一停,「去洗,換下濕衣服,否則你會著涼。」
「可是……」細啞的嗓音淡淡消逸。
毋需明說,他明白她捨不得離開他,但他又何嘗捨得?
情慾的滋味如此銷魂,親吻她的感覺如此美好,他又怎捨得放開她,怎捨得停下雙手對她熱切的愛撫?
可他必須。她的身體太弱,禁不起在淋了雨後還承受他龍捲風般的狂放激情。
他必須放開她,除非他想害她心臟病發──
一念及此,他倏地狠狠咬唇,猛然推開她,直把她推離好幾步。
她身子一晃,墨睫微顫,輕揚眼瞼,微微受傷的眸在認清他下唇咬出的牙印後,驀地迷濛。
他為了克制自己的情慾,連嘴唇都差點咬破了。
要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深吸一口氣,忽然有些想哭。
「那麼,你也去洗。」
「什麼?」他誤會了她的意思,俊眸圓睜,雙頰漫開緋紅。
是驚愕,也是情慾。
她禁不住羞澀,「不是的,有……兩間浴室,一人一間。」
啊,原來如此。
弄清她並不是建議兩人洗鴛鴦浴後,溫亦凡鬆了一口氣,卻也濃濃失望。
認出他的失望,雪頰亦渲染一片紅,水眸更加氤氳。一種嫵媚勾魂的氤氳。
掛念著這樣的氤氳,溫亦凡幾乎是魂不守舍地走進浴室,脫下濕透的衣服,打開蓮蓬頭,讓奔騰水流激刷全身。
滾燙的水溫暖了他被大雨打得濕冷的身子,卻冷卻不了體內的熾烈火苗。他一咬牙,索性打開冷水。
一熱一冷,兩極的水溫刺激著他的體膚,他仰頭,閉眼,恣意放縱水流洗去一身激情。
時間,在掙扎與痛楚中靜靜流逝。終於,當他感覺再度捉回理智時,他穿上程天藍借給他的白色浴袍,踏出浴室。
浴袍對他而言有些窄小,可勉強能穿上身,他束緊腰帶,眼見大腿還露出一小半,不覺好笑。
客廳的燈溫暖地亮著,玻璃桌上擺了一杯熱咖啡,香氣濃醇。
而她,穿著棉質白襯衫、淺藍色休閒長褲的纖瘦身子亭亭站在角落,倚著落地玻璃窗,捧著一杯咖啡,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彎彎把手,垂落螓首,像正深思著什麼。
「天藍?」他試著喚了一聲。
她似乎一震,好一會兒,才緩緩揚起容顏。
方纔那個激動地衝入雨中與他熱情相擁的女人不見了,此刻回迎他的臉,冷漠淡然,正是她一貫的神情。
他不禁輕輕蹙眉。
「要喝點咖啡嗎?」她淡淡地以眼神示意桌上的咖啡。
他點點頭,卻緩緩走向她,「你怎麼樣?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她搖搖頭,半濕的髮在肩頭晃開好看的波浪,「我很好。」
「頭髮怎麼不吹乾呢?這樣容易感冒。」
「你呢?要不要吹乾頭髮?」她反問他,「我借你吹風機吧。」
「我不用了。短頭髮一下子就乾了。」他微微一笑,跟著比了比身上的浴袍,「倒是這件浴袍,穿得我亂不習慣的,實在太小了。」
「是嗎?」她隨著他的動作調轉眸光,在觸及他毛茸茸的兩條腿時,臉頰一紅,連忙別過頭,「你的衣服在哪裡?我幫你洗一洗放烘乾機,很快就能穿了。」說著,她一面走向浴室。
他瞪著她幾乎可說是匆忙的背影,「你迫不及待想趕我走嗎?」有些哀怨。
「你最好早一點離開。」清冷的嗓音回應他。
「為什麼?」
「你的未婚妻會擔心。」
風鈴!
她的提醒令他心神一震,嘴角澀澀拉開苦笑。
是啊,他還有個未婚妻,一個他愛著的人,一個他說什麼也不該辜負的人。胸膛一涼,他頹然坐倒沙發,捧起黑咖啡,狠狠喝了一口。
濃濃的苦澀竄入喉頭,也沁入心底。
然後,蒼白纖弱的身影再度落定他面前。
「天藍。」他朝面無表情的她淡淡苦笑,「我今晚不能留在這裡嗎?我發誓,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我只是……想多看看你而已。」
她不語,只是冷靜地站著,孤傲挺直地站著。
他瞪著,不覺有些難受。為什麼她能那麼快就收束熱情?現在的她與方纔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剛才的我,不是平常的我。」彷彿看透了他想什麼,她啞聲開口。
他一震。
是的,方纔的她不是平常的她,不是那個為了隔絕他人接觸刻意保持冰淡的她。
為什麼她會忽然放縱了?
因為……他嗎?
「你別亂想。」她清聲阻止他思緒紛飛,「我會那樣,只是寂寞而已。女人有時候會寂寞的,需要一個人抱抱自己──那個人,是不是你都無所謂。」
是不是他都無所謂?
冷絕的話刺入他耳底,令他自尊受了傷,可胸膛卻也漫開更深、更濃的憐惜。
為了如此清冷孤絕的她,原來也需要一個人的擁抱。
他似乎愈來愈懂得她了──
閉了閉眸,他試圖以輕鬆的口氣轉移話題,「這間房子不錯,很寬敞,佈置得也挺溫馨。」
「啊?」她一愣,隨著他目光流轉四周數秒,才勉強應道:「還好吧。」
可比他想像的仍然儉樸太多。他以為她應該住在更大、更寬敞的豪宅,裡頭每一件傢俱都價值連城。
這層公寓,對一個單身女郎來說或許太過大了,但也沒大到奢華的地步。如果她真如傳言中得到了那麼多財富,難道不該享受更豪華優雅的居家環境?
流言,終究只是流言吧。
*****
「她就住在這裡?」
雨停了的暗夜,空氣中還孕育著濕潤的清新,身材修長的女子深深吸一口氣,頂著艷紅色秀髮的螓首揚起,瞇著眼,望向那扇淡淡流洩暈黃燈光的窗扉。
「沒錯。」身旁的男子回答,幽邃的黑眸掠過異彩,嘴角翻起某種近似邪佞的弧度。
「看起來只是很平常的住家嘛。如果她真的從男人身上謀奪了這麼多,難道不值得住更好的地方?」
「誰知道?也許是她的障眼法。」
紅髮女子不語,靜靜沉吟。
「怎麼?譚梨,你還是不相信『維納斯之心』在她身上嗎?」
譚梨聞言,回轉燦亮星眸,睇向總是微笑詭異的男人,「你知道『維納斯之心』究竟是什麼嗎?修一。」
「天曉得。」石修一聳聳肩。
「你不想弄清楚嗎?」
「上頭的命令總是莫名其妙,經常要我們去獵一些連他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東西,我早習慣了。」嘴角一咧,白牙森森,「反正到時找到了就知道了。」
「傳說擁有『維納斯之心』的女人就擁有了絕世的美與男人瘋狂的愛,如果她身邊的男人真像傳言中那樣飛蛾撲火,也許……」說到此,譚梨伸出纖長食指,輕敲線條優美的下頷。
「在不在她身上,試試就知道了。」石修一翻翻白眼,他做事可不像譚梨那樣深思熟慮的,一向講求快、狠、準。
「你想怎麼試?」
「你很快就知道了。」薄銳嘴角揚起無情冷唬
*****
因為睡不著,溫亦凡與程天藍決定下跳棋。兩人在玻璃餐桌上擺開棋盤,分坐兩側,一面喝咖啡,一面聽著拉赫馬尼諾夫的交響曲。
寧和卻清銳的旋律奇異地鎮定了溫亦凡騷動不安的心,他沉下情緒,盡量無視面前女人非凡的魅力,專注於棋局。
他斂眸,沉思。
望著他平靜的神情,程天藍有些驚訝,明麗的眸有意無意,總是悄悄在他側面梭巡。
他真能保持冷靜嗎?在這樣深沉的夜,在兩人獨處的密閉空間,他……怎能無動於衷?
是她太高估了自己對男人的吸引力?或者是他不同於一般人?
沉吟之際,細白的齒不覺輕咬菱形唇瓣,執棋在棋盤上一連串飛躍後,終於忍不住啟口。
「你很愛你的未婚妻嗎?」
他一怔,訝異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揚眸瞥了她一眼,好半晌,才輕輕點頭。
是的,他是愛風鈴的──至少在認識她以前,他心底一向只容得下風鈴一個女人。
可如今……
「你們怎麼認識的?」她盯著棋盤,彷彿思索他的棋步。
「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她爸爸跟我爸爸是好朋友,在我父母因意外去世後,梁伯伯收養了我,認我當乾兒子。」
「所以你是在梁家長大的?」黃棋一個個佔領了對面的城池。
「嗯。我、風鈴、梁瀟,我們三個一起長大的,感情特別好。」綠棋也不賴,而且為後勢布的局顯然更有利。
「梁瀟就是聖天使的院長吧?」一陣交叉跳躍,她站上了最頂端。
「是埃梁伯伯去世後,他就接掌了聖天使的院務。」
「他跟梁醫生……」她靜靜注視著棋盤,「我是指你的未婚妻,他們兄妹倆關係怎樣?」
「從前很好的。」溫亦凡停下棋步,「小時候梁伯父跟伯母都很寵風鈴,慣得她脾氣有些驕縱,只有梁瀟管得動她。她很崇拜他這個哥哥,總是黏著他。只是……」
「……只是什麼?」
溫亦凡沒立刻解釋,端起咖啡,深深啜飲一口,才沉聲說:「不知道為什麼,從兩年前開始,風鈴跟梁瀟之間忽然變得怪怪的,梁瀟對她很冷,有時候近乎殘酷,她似乎知道為什麼,卻不肯告訴我。」
「你怎麼不直接問梁瀟?」
「他要我別管。」他無奈搖頭,「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愈來愈不瞭解他們兄妹倆了。」
她凝睇他,好一會兒,「你真的是心理醫生嗎?」
「什麼意思?」
因為你連這麼簡單的事都看不出來!
程天藍蹙眉,心底忽地升起一股淡淡煩躁。「你覺得……梁風鈴愛你嗎?」
「為什麼這麼問?」
她睨他一眼,「難道你不明白嗎?」
「不明白什麼?」
「梁風鈴根本不愛你。」她淡淡指出,語氣卻掩不住凌銳。
他禁不住挑眉,「你在為我抱不平嗎?」
「哼。」她扭過頭。
他不覺微笑了,胸膛一暖,可笑意還來不及抵達眼眉,便忽地一斂。「我當然明白風鈴不是真的愛我──至少,不是那種愛。可是我卻是從很早以前就喜歡她了,很早以前就許下承諾要照顧她一輩子。」
照顧她一輩子?
聽聞這樣的許諾,程天藍胸口一緊,她深深呼吸,壓抑著揪心的疼痛。
「為什麼……你會許下這樣的承諾?」
他沒立刻回答,眼神忽地迷濛,思緒彷彿墜入久遠之前,然後才悠悠開了口。
「風鈴十六歲那年,梁瀟交了個練花式溜冰的女朋友,她很不喜歡那個女生,為了跟她一別苗頭,她也跑去學溜冰,發誓非在地區賽擊敗對方不可。她拚命練習,每天都摔得鼻青臉腫,每次都是我替她上藥。看她身上那些永遠消不掉的淤痕,我真的很心疼,好幾次勸她放棄……」
「她沒放棄,對吧?」
「沒錯,不論我怎麼勸她都不肯放棄。風鈴的脾氣挺倔的。」他苦笑,頓了頓,「可有一回,她卻在我懷裡哭了。」
「她哭了?」
「她不停地哭,不停地……我從來沒見她哭成那樣子過,她像是整顆心都碎了,一直掉眼淚……」
她的心碎了,而他的心也跟著痛了吧?
程天藍屏息望著溫亦凡恍惚的神情,記不得自己何時曾在他臉上看過這樣的表情。
他想必真的很喜歡梁風鈴,很喜歡很喜歡……
「從那天起,我就明白自己喜歡上她了。我告訴她,只要她擦乾眼淚,我願意一輩子保護她。」
「你……真是傻瓜。」她喃喃。
他聞言,一怔,可只一會兒,忽地淡淡笑了。
「你笑什麼?」她瞪著他,「你難道不懂嗎?你對她好,她可未必會回報你。」沉啞的嗓音聽來有些生氣。
這樣的氣憤不是她該有的,她知道,可就是無法控制。於是她臉頰更白,眸光更冷了。
她用冷淡掩飾自己的真心。
溫亦凡深深望著她,心頭柔柔一牽,不覺揚起手,輕輕撫上她冰涼的頰,「其實你別看風鈴表面很精明、很強悍的樣子,她很脆弱的,她其實……很孤單,很怕寂寞,就跟你一樣。」
她怔然,好半晌,才記得偏頭躲開他的碰觸,「別扯上我。」
「我看過你以前的照片,天藍,你高中的時候。」他輕聲說著,語氣是令人心酸的溫煦,「在那張照片裡你笑得很開心,很無憂無慮,跟現在完全不一樣。」
她身子一顫,「你……怎麼會有我的照片?」
「是風鈴給我看的。」
「梁風鈴?」她愕然,可也只一會兒,立刻領悟,「她調查我?」
「……對不起。」
「你都知道了。」嗓音幽冷,「有關我的一切。」
「我都聽說了。」他點頭,望向她的眸蘊著同情。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
胸膛開始結凍。「那麼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
因為她是黑寡婦。
冷誚的笑痕在她唇畔勾勒。
他認出了,急忙握住她的手,「那只是無稽之談,天藍,那些人把巧合怪到你身上,怎麼連你自己也這麼想?」
她靜靜扳開他的手,「你根本不明白,怎能確定是巧合?」
「我當然確定。」他肯定地說。
她不明白他怎能如此肯定。「難道你不曾懷疑是我害了他們?」
「怎麼害?謀殺嗎?他們的死根本跟你無關!」
「不,你錯了。有關的。」
「怎麼會跟你有關?是他們自己愛上你!」他微微激動。
那樣的激動震撼了她,唇角一撇,漾開澀澀苦笑,「是我魅惑了他們。」
「天藍!」
「我不就魅惑了你嗎?」微笑更澀、更苦、更恍惚。
望著這般淒楚的笑顏,他的心開始狂跳。是的,她是魅惑了他,也許就如致命的黑寡婦,一步一步對雄蜘蛛布下萬劫不復的情網。
可不知怎地,他相信她是無心的,就像那些明知流言可畏的男人,仍然不顧一切地選擇相信她。
是的,他相信她──
他凝望她,深深看著她迷濛的、泛著水煙的眸,那朦朧如霧的瞳眸裡,奇異地幽幽綻放某種詭光。
他禁不住被那樣的光芒吸引了,「天藍,你聽我說。」沙啞的嗓音在室內低低迴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是那些男人自願的。」
「那你呢?你也是自願的嗎?」
他慎重地點了點頭。
她瞪著他,好一會兒,淒絕的笑聲忽地自雪白的唇間逸出,仿如亙古的咒語,晃晃悠悠由久遠的從前傳來。
又來了。就算她再怎麼努力,就算她以為他跟別人不一樣,就算她一心一意想躲開這些,他終究還是對她說出了這樣的話。
都一樣的,他們一個個……都一樣的。
「離我遠一點,亦凡。」她忽地起身,退後數步,凝著他的淚眼,朦朧。
他跟著起身,癡癡地望著她。
這一刻的她,看來脆弱異常,彷彿一尊玻璃娃娃,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碎了。
他心一扯,忽然好想緊緊地、緊緊地抱住她。
為什麼?一個女人可以看來如此淡漠、如此傲然,卻又如此柔弱無助?為什麼當她冷肅著一張臉時,水汪汪的眸子會同時漫開迷煙?為什麼一個人們口中的可怕魔女,看來卻像個天使一般純潔無辜?
在她身上有太多矛盾,而這樣的矛盾深深牽動了他的心、他的神魂。
她,像一道難解的謎,魅惑著他……
「天藍。」他想靠近她。
她卻搖了搖頭,嗓音宛如萬年冰雪一般清冷,「你走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6:50
第五章
「那男人要走了。」森冷的嗓音喚醒正在車廂另一側打盹的譚梨。
她一怔,迷惘的神智一時還無法清醒,「這麼快?天還沒亮呢。」
「我也以為他們會在床上纏綿到日上三竿呢。」石修一淡淡一笑,深眸忽地閃過銳光。
譚梨注意到了。「你想做什麼?」
「看。」說著,石修一裹著黑色襯衫的手臂一揚,高高指向不遠處幾天前才搭好的鷹架。
「喂,你……」還來不及說什麼,一個凌厲的破空聲響忽地在靜夜裡劃過,跟著是一連串清脆卻沉重的金屬撞擊聲。
女人心驚的尖叫伴隨揚起。
*****
天!
程天藍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這一幕。
鷹架上某段鋼筋,竟然無緣無故卸落了,以凌厲無倫的態勢直直墜落地面,差點擊中溫亦凡。
就差……那麼一點。
心忽地快速奔騰起來,雙腿跟著虛軟。
這太……太可怕了,他差點被鋼筋砸死,只差那麼一分一厘,他就會死於非命──
太可怕了!
她癱跪在地,雙手緊捂著唇,拚命克制瀕臨崩潰的叫喊拔峰而起。
太可怕了……
「怎麼啦?天藍,臉色這麼難看?」剛剛躲過浩劫的溫亦凡完全忘了自身的危險,急急奔向她,握住她顫動不已的肩膀,「放心吧,我沒事,我好好的埃瞧,我沒事。」
「走……你走開──」
「我不能,天藍,你的臉色很差,我送你上醫院。」他堅定回道。
「走開!」她忽地再也承受不住了,揚起毫無血色的容顏,衝著他銳喊:「到現在你還不懂嗎?腳踏車那次也是,這次也是……你離我遠一點,永遠、永遠不要再接近我!」
「天藍──」
她沒有說話,別過容顏,許久,許久,終於雙手撐地,站直身子。
溫亦凡一震,愕然望向那張凝著冰霜的雪顏。
她冷冷地望著他,那麼深、那麼沉、那麼凍人的冷,那纖瘦的身子明明是柔弱的,可卻張揚著銳利的尖刺。
她直挺挺地站著,渾身上下綻放的冰冷足以寒透任何一個人的心。
「走開,溫亦凡,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淡淡的、漠漠的嗓音自蒼白的唇間吐逸,像冬雪,無情飄落。
「天藍──」
「走開。」清幽的瞳眸吐斂著懾人的利芒,刺入他眼底,忽地令他痛徹骨髓。
他微微惶然,第一次不敢迎視她的眼。
*****
「什麼?才短短幾天,在你身上竟然發生兩次意外?」秦非緊緊眉峰,語調滿蘊驚愕。他偏頭審視正一口接一口喝酒的溫亦凡,深思的眸除了淡淡不贊成,全是為朋友的焦心憂慮。
從兩人在酒吧碰頭開始,溫亦凡便一直喝到現在,不曾停輟,買醉之意明顯。
「別再喝了。」他伸手奪下啤酒,「你今晚已經喝夠了。」
「讓我喝。」
「我叫你別喝了!」
凌厲的嗓音微微刺痛了溫亦凡的耳膜,他禁不住伸手捂了捂,「你的嗓門不小耶,秦非,該不會是罵你底下那些實習醫生練出來的吧?」
「如果他們敢跟你一樣醉生夢死,不肯面對現實,那我肯定把他們罵到臭頭。」
「是,是,小的明白,敬愛的學長。」溫亦凡頻頻拱手,語氣雖是戲謔,卻掩不住濃濃苦澀。
見他黯淡的神情,秦非心一軟,「亦凡,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愛上那個女人了?」
俊唇澀澀一牽,「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這樣的魂牽夢縈是不是因為愛,他只知道,自己對她有一種莫名的眷戀,莫名的執迷。
望著他迷惘的表情,秦非重重歎息,「我早警告過你,她是個可怕的女人。」
「她不可怕。」溫亦凡直覺辯解。
「不可怕能把每個見到她的男人都迷得神魂顛倒?」
「那只能說她很有魅力。」
秦非一翻白眼,「亦凡!」他這個好友已經陷入了,而且陷得徹徹底底。「我拜託你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溫亦凡揚起眸,片刻前還因酒霧迷濛的眼此刻卻明澄異常,「非常清醒。」
「如果你清醒就不會還說這些話了!你也說了,風鈴查過她,以前發生在她身上那些事肯定不是巧合。」
「那些不關她的事。」
「怎麼不關呢?每個接近她的男人都會死於非命,都會留下遺產給她,這難道只能歸因於巧合?」
「秦非!」溫亦凡怒了,一把扯過好友的衣領,「小心你說話的口氣。」他陰沉地警告。
「你才應該聽聽你自己現在說話的口氣呢。」秦非瞪著他,扳開他的手,「你以為自己是誰?為公主屠龍的騎士?」
「如果她不反對,我很樂意為她屠龍的。只可惜她拒我於千里之外。」
完了,沒救了!
秦非大搖其頭。
見他一臉又是無奈又是擔憂的神情,溫亦凡禁不住低低地笑了,他笑了很久,既嘲諷也自嘲。
好半晌,他終於停住笑聲,端肅一本正經的臉龐,「你以為我中邪了,對吧?」
「你說呢?」
「我承認自己被她迷惑了,這輩子,第一次為一個人如此著迷。」他微笑,「我牽 掛她、思念她,渴望見到她。她若皺眉,我的心便跟著沉到谷底;她笑了,我的心也跟著飛揚。我從小就對許多事、許多人感興趣,可她卻是唯一能牽引我整顆心的人,我整天都想著她,連為病人看病時也不例外。秦非,你說,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
秦非一窒,「因為……」
「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莫非我真的愛上她了?」
「但是亦凡,那樣的女人你不該……唉,你不該愛上她的埃」
「愛一個人能講該不該嗎?」溫亦凡歎息。
「亦凡,」秦非的胸膛一震,他瞪著溫亦凡,深深地、煩惱地瞪著,「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回頭了嗎?」
溫亦凡閉了閉眸,嗓音瘖啞,「我知道自己不對,我知道自己對不起風鈴,可我……」
「亦凡,你……」他黯然的神情令秦非不知該說些什麼,明明有滿腔話語想說,卻彷彿什麼也不好置喙。「你別這樣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讓人擔心?亦凡,那女人她……不簡單。」
「是的,她不簡單。她不是我們表面上看到的那個女人。」
「什麼意思?」
「我們看到的她,很冷,很傲,全身帶刺,她不讓任何人接近她,也不去接近任何人。你知道為什麼嗎?秦非。」
「為什麼?」
「因為她怕傷害我們。怕她身上的刺會刺傷我們,所以反而要更加豎著那些刺,警告我們遠離她。」
「亦凡,你……」
「她像只刺蝟,秦非。」溫亦凡頓了頓,語氣淡淡憂傷,映著酒瓶的瞳眸也染上憂傷,「一隻寂寞的刺蝟。」
「可是……」秦非震動了,他完全從好友說的話、從他的神情看出他是怎麼樣愛著程天藍了。
他對她,已不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單純的迷戀。
她已經滲透了他的內心,滲透了他的骨血,滲透到最深的靈魂。
不只是被迷惑,他似乎是真的愛上她了──愛慘了她!
事情愈來愈讓人擔憂了。
「亦凡,等會兒風鈴會過來,你跟她好好談談。」
「風鈴會來?」溫亦凡蹙眉,「你讓她來的?」
「是啊,我想你們該……」忽然的騷動止住了秦非。
DJ停了一直播放的浩室舞曲,在一陣完全的靜謐後,詭魅誘惑的R&B旋律緩緩揚起。
秦非蹙眉,嗅著空氣中濃烈的曖昧氣息,隨著四周的人調轉視線。
在一陣梭巡後,他看見了,一個黑衣女子正高傲地踏入舞池,隨著舞曲的節奏款擺肢體。
她穿著貼身的黑色洋裝,薄薄的裙襬在大腿上翻滾著誘人的波浪,烏亮的髮,深黑的眸,容顏與四肢卻白皙若瓷。
她身上沒有任何首飾,唯有皓腕套上幾圈金色手環,可只這麼一點異彩,便放肆地集中了室內所有目光。
DJ為她換了音樂,女客為她停住交談,男客為她放下酒杯。
他們全都看著她,癡狂而著迷地看著她,心臟隨著她舞動的韻律急促躍跳。
她舞著,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優雅、卻又絕對嫵媚誘惑的姿勢舞著,白皙的肢體宛如游蛇,軟軟地勾動人心。
偶爾,那迷濛的眸子會忽然迸出兩束金亮,像最妖麗的毒蛇吐信時,蠱惑逼人的眼光。
她,奪去了所有人的呼吸。
她,輕易勾攝了男人的神魂。
她,是程天藍。
秦非驀地咬牙,拚命壓下口乾舌燥的焦渴感,轉頭望向好友,「亦凡……」
後者異常的神情迅速吞噬了他原本意欲出口的言語。
*****
她,竟當眾跳舞。
她,竟公開對男人展露魅力。
她,竟試圖勾魂攝魄。
十指緊緊抓住吧□邊緣,溫亦凡發現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流沸騰了,胸膛暴漲著一股可怕衝動。
他想殺人!
殺光所有的人,所有膽敢對她涎臉流唾的男人!
他還想殺了她!殺了如此煙視媚行的她!
「亦凡,亦凡,你冷靜點。」
好友焦急的嗓音在耳畔迴響,他聽見了,卻沒讓話語落入腦海。血紅的、燃著激烈火焰的眸只是狠狠地、狠狠地瞪著舞池中央依然不停扭動的女人。
黑寡婦……是嗎?
他瞪著她,看著一個個男人宛若被笛聲召喚的遊魂,不由自主地踏入舞池,在她身邊笨拙地舞著。
她對著他們笑,一種迷離的、恍惚的、妖媚的,他從沒想過會出現在那張淡漠容顏上的微笑。
她微笑,凝眸,柔軟的肢體擺動著魅惑。
然後,她忽地看到他了,唇畔微笑的弧度變了,淡淡地、冷冷地,勾起三十度的挑釁。
藕臂朝前伸出,皓腕靈巧翻動。
她在呼喚他,用她的笑,她的眸,她性感的嬌軀。
他停止了呼吸。
亦凡,亦凡。
紅唇微微顫動,他可以看見那唇畔銜著他的名。
右拳重重敲落桌面,帶起杯瓶一陣驚跳,跟著,他手腕一揚,滿滿一瓶啤酒一仰而荊
金黃色的液體溢出他方正的唇,他展袖,用力抹去。
站直修長的身軀,他不顧一切地走向她。
「亦凡,你回來!」秦非伸手試著想拉回他,卻遭他冷冷甩落。「亦凡!」喚不回好友已被迷惑的心,他只能扼腕瞪視他的背影。
在所有人半迷惘的注視下,溫亦凡直直踏入舞池。
他走向她,夾帶雷霆萬鈞的怒。
高大的身軀落定她面前,他俯視她,兩秒,跟著右手一甩。
不輕不重的巴掌落上程天藍的臉,為那雪白的頰添了幾許疼痛的紅,也引起眾人難以置信的驚呼。
「你以為由自己在做什麼?」他用力拉起她的手,嗓音慍怒,也痛惜。
「放開我。」
回應她的,是兩束激昂的火焰,幾乎燒痛她的眸。忽地,他將她整個人納入懷裡,扣住她纖細的頸項,熾熱的唇霸氣地吻住她。
「嗯──」她想掙扎,卻躲不過他執著異常的侵略,兩瓣柔唇在他毫不容情的蹂躪下,逐漸紅腫。
他深深吻她,帶著滿腔激動與憤怒,左手將她的腰使勁一壓,強迫她更加貼向自己。
眾目睽睽下,兩具火熱的軀體緊緊相貼。
彷彿吻了幾個世紀,又彷彿只有幾分鐘,他終於放開她了,拇指撫向完全被他烙印的紅唇。
她望著他,明眸在經過激情洗禮後,氫氳著迷濛輕煙,煙霧後,悄悄燃著某種奇異火苗。
「你喝醉了。」沙啞的嗓音輕輕揚起。
「我沒醉。」他依然撫弄著她的唇。
她拉下他的手,「忘了你答應過我不會再碰我嗎?」
「邀請我過來的人,難道不是你嗎?」他反問。
「我的邀請,並不是針對你。」菱唇盪開詭譎笑痕,「我邀請的,是這裡每一個人。每一個男人。」她補充。
「天藍。」他蹙眉。
「你看到了,這就是真正的我。」她笑意明燦,「一個你從來不曾見過的我。」
他面色一白,「你的意思是,這不是你第一次這麼做?」
她不語,只是靜靜地、微微地笑,那柔媚卻又清冷的笑,令他心慌。
偏頭睇了他一會兒,她忽地回轉星眸,食指朝酒吧某處輕輕勾了勾。
一個捧著紅色風衣的男人迅速奔來,像最謙卑的僕人,侍奉他的女王陛下穿上風衣。
溫亦凡定睛一看,愕然發現這急急忙忙獻媚的傢伙竟正是那天曾在屋頂挾持梁風鈴的老人──魏俊豪。
俊眸一冷,「這是怎麼回事?」
「忘了跟你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
他嗆了一下,轉向正樂得暈陶陶的老人。
「天藍上禮拜答應我的求婚了。」魏俊豪志得意滿地宣佈,像剛剛接受女王冊封的臣下。
難以言喻的滋味,在溫亦凡胸膛漫開。他瞪著眼前一搭一唱的兩人,恍然不知現在正上演哪一出荒唐戲碼。
「我們明天就上法院公證。歡迎觀禮。從明天開始,天藍就完完全全屬於我,誰也不能再碰她一下了。」彷彿還嫌一切不夠荒謬似的,魏俊豪得意洋洋地奉上喜帖。
刺目的紅宛如烈焰,幾乎灼傷溫亦凡的雙眸,他接過喜帖,火熱的眸卻瞅著程天藍,「為什麼答應嫁給他?」他啞聲問。
她沒立刻回答,靜靜凝睇他好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因為他有我想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他蹙眉,跟著腦海靈光一現。
他想起那一天,那天在頂樓魏俊豪信誓旦旦一定要為她找來的東西。
「藍鑽?」他繃著嗓音,「他找到了你要的藍鑽?」
「沒錯。」
「你!」他怒瞪她,「為了一顆寶石寧可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猿臂狠狠扯住她的手腕,「你怎麼會是這樣的女人?」
「你根本不懂我是什麼樣的女人。」她冷靜地掙脫他的箝握,容顏轉向另一個男人,嬌媚異常的嗓音揚起,「走吧,俊豪。我玩夠了,該回去睡了。」
「好,好。我已經派人把禮服送去你家了,明天早上造型師也會過去,你什麼都不用做,一切交給她就行了。」
「知道了。」說著,裹著紅色風衣的嬌軀一旋,飄然離去。
艷麗的、明亮的紅,映入溫亦凡眼底,像血,汩汩流溢……
他的眼睛很痛,心更痛。
*****
「沒錯,就是她了。」冷冽的嗓音低揚,旋起陰惻惻的流,「她就是我們要找的人,『維納斯之心』肯定在她身上。」
女人不語。
男子挑了挑眉,譏誚地說:「看到方纔那一幕你還不肯相信嗎?譚梨,除了擁有『維納斯之心』的女人,誰有能耐像她這樣挑動每一個男人?就連我,在看著她跳舞時,都忍不住有些反應。」
「不,我只是在想,究竟她為什麼要來這裡跳舞?」墨幽的瞳滿蘊深思,「今晚的她跟我們以前看到的大不相同,是『維納斯之心』影響了她嗎?」
「不論她是基於什麼理由這麼做,那不干我們的事。」石修一冷漠地道,「我們的任務是拿到『維納斯之心』,僅此而已。」除了圓滿達成任務,他從不關心任何人事物。
「……我們該怎麼做?」
「不管用什麼手段,我們必須從她身上得到『維納斯之心』。」
「問題是,我們根本不曉得那是什麼。也許是項煉,也許是她戴在手上那些手環,甚至可能是她身上某塊胎記。」
「很簡單。」俊美的容顏閃過滿不在乎,「那就把她整個人奪過來。」
*****
「你找我來就是讓我看這個?」
吧□一角,梁風鈴瞪著方才在舞池中表現精采的未婚夫,語氣森冷。
「不,風鈴,你別誤會。」秦非急急解釋。該死,這下他可是枉做小人了。「這是意外,那個女人是突然出現的。」
「是嗎?」梁風鈴坐下,示意酒保給她一杯馬丁尼,「看樣子,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連亦凡也不例外。」
「亦凡對你是真心的,他只是一時被那個女人迷惑了。」
「迷惑?」梁風鈴沒說什麼,低頭啜飲一口酒,玫瑰色的唇角彷彿微微牽動,「秦非,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那個女人這麼吸引人?她長得也不特別漂亮,不是嗎?」
「這個嘛……」秦非愣然,坦白說,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雖然他口口聲聲要自己的好朋友別上當,可當他看著程天藍跳舞之際,不可諱言,一顆心仍是不禁悸動。
為什麼?那女人竟有如許魔力?
正沉思著,方才鬧出一場好戲的男主角回來了,在發現原先的座位已被未婚妻佔據時,微微一愣。
「風鈴,你來了。」
「你早知我會來吧?」梁風鈴挑釁地直視他,「明明知道卻還當著我的面吻另一個女人,你眼底還有我的存在嗎?」
「對不起。」
「不必跟我道歉,倒是你應該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愛我。」
「……」
她凝望他,許久,凌銳的眸光斂去,嗓音亦轉為溫和,「也許你並不如自己想像的愛我,亦凡。」
他不語,同樣靜靜望著她,深邃的眸子褪去了朦朧醉意,忽然清澄,「這是你的希望吧。」
「嗄?」
「其實你希望我回答自己不愛你了,對吧?」
她一窒,輕輕咬著下唇。
「放心吧,風鈴,我之前就說過一切由你決定,如果你要取消婚約,我絕無異議。」
「我……」她偏頭,不敢看他。
為什麼他看她的眼神還是如此溫柔?他明明知道她在利用他埃
「我先走了。」抵抗不住胸口滿溢的懊悔,她匆忙起身,「你照顧他吧,秦非。」
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秦非眉頭一緊,「亦凡,你跟風鈴究竟怎麼回事?」
「你別管。」溫亦凡坐下,接過酒保遞來的酒,一仰而荊
「好了,你也別喝了,你今天喝得夠多了。」
「你讓我喝!」溫亦凡悶悶瞪著空酒杯,不知哪一個比較令他生氣?
是總對他無情的梁風鈴,還是為了一顆寶石不惜將自己賣給一個老頭的程天藍?
「再給我一杯!」他負氣地說。
「你喝夠了沒?」
「當然不夠。」再度將杯中物一飲而盡後,溫亦凡拿衣袖覆住眼,「為了一顆鑽石,她竟然可以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半朦朧的囈語逸出,「那顆鑽石究竟是什麼?有這麼價值連城嗎?」
秦非一翻白眼,「你的意思是,你也可以買給她嗎?」
冰冷的語氣震動了溫亦凡,他睜開迷濛的眼。
「你瘋了嗎?亦凡,難道到現在你還認不清那個女人是什麼樣的女人?」秦非實在忍不住氣,「她是蛇蠍,是魔女!」
溫亦凡蹙眉,「別這麼說她。」
「亦凡!」
「別這麼說她。」他澀澀地說,「也許她真的很貪慕虛榮,但請你不要這麼說她。」
「溫亦凡!」秦非真的沒辦法了,這傢伙簡直執迷不悟,就算那女人今晚表現得像個不知廉恥的蕩婦,他仍然一心維護她。「亦凡,你別傻了,難道你真要為了她鬧到跟風鈴分手?」
「風鈴要跟我分手,也不會是因為她。」
「喂,你……」
「我知道,我會克制自己的。」明白學長要教訓什麼,溫亦凡搶先一步截斷他的話,「你放心,我不會做出搶婚之類的事情來的。」
搶婚?
關鍵的字眼驀地提醒了秦非,他身子一僵,愣愣地注視頹然買醉的好友。
他現在說不會,可明早醒來,一時衝動之下說不定真會做出這等糊塗事來。
不行,他必須想個方法阻止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7:23
第六章
她要結婚了。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
從前不愛,現在不愛,以後也絕不可能愛上的男人。
隔著輕紗,程天藍默默凝望著眼前高興得唇顫手抖的男人。他髮際蒼蒼,一張鬆弛的臉鏤刻著歲月的痕跡。
任誰也不會相信,她是為了愛嫁給他的吧?誰都會猜想,她要的,只是他擁有的財富。
是的,她要的的確是他的財富,正確地說,她要那顆獨一無二的藍鑽。
晶瑩剔透的藍鑽,嵌在精巧的白金鏈墜上,串成一條項煉,一條璀璨美麗的項煉。
項煉被當成信物,珍而重之地掛上她修長的頸項。
就是這顆寶石嗎?
她捧起碩大的鑽石,看著它在燈光折射下綻耀著的炫目輝芒,每一個切割面,每一個角度,看來都是那麼完美純淨。
純澄無瑕的水藍鑽石,是否就是母親追尋了一生的寶物?
「……程天藍小姐,請問你願意嫁給魏俊豪先生為妻,一生不離不棄嗎?」法院的公證官沉靜的嗓音拉回她迷濛的心神。
她一震,顫顫揚起眼睫。
映入眼瞳的,是一個滿臉勾勒著討好笑意的男人,像條哈巴狗祈求她垂憐的男人。
她木然凝立原地。
「程天藍小姐?」
「我……」
說願意,說願意啊!她在心中命令自己。
你還在等什麼?難道等他來阻止你嗎?
心海掀起驚濤駭浪,掩在面紗後的眸卻不禁流轉,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慌亂與期盼。
她究竟在等什麼?
「嫁給我,天藍。」認出她的猶豫,魏俊豪難掩心驚,急急握住她的手,「求求你。」
她只是木然,任他汗濕的體熱沁入她掌心。
眼前,漫漫悠悠顯現一幕情景──霞光淒迷的黃昏,她在落地窗外,看著他為另一個女人戴上戒指。
劇烈的疼痛撕扯她的胸口。
熟悉的、撕裂的疼痛,就像那個黃昏,她在窗外看著他訂婚時忽然感受到的疼痛。
她看著他將戒指戴上另一個女人的手,而自己也將接受另一個男人的婚戒……
「程天藍小姐,你願意嫁給魏俊豪先生為妻嗎?」
事已至此,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沒有了──
「我……願意。」
隨著低啞苦澀的誓言落下,她緊繃的身軀亦跟著頹然軟倒,意識一沉,墜入遙遠的世界。
遙遠的、年少的、她早已告別的世界。
那時候的她,笑得多開心埃
*****
陽光明媚。
天藍得一絲雲影也無,宛如她的芳名。
今天,是她十七歲生日。
十七歲的燦爛芳華,十七歲的青春年少,她的人生正要開始。她笑得開心,穿上母親送給她的白紗洋裝,站在照相機前,端麗得像個公主,卻又俏皮得像鄰家女孩。
「要照囉。」攝影師在母親示意之下,為她拍下一張又一張紀念寫真。
「怎麼會想到帶我來拍照呢?」照完相後,她挽著母親的手,漫步於繽紛秀麗的櫻花道。
一陣柔煦春風吹來,撩起她鬢邊髮絲,也搖落漫天櫻花雨。
望著粉白粉紅的櫻花瓣悠悠墜落一地,母親似乎有些怔然,神情一時迷惘。
「怎麼了?媽,幹嘛不說話?」她嬌嬌地仰頭。
母親不說話,只是抬起頭,凝望一樹樺櫻,「再怎麼美,也只能美上兩個禮拜,很快就要謝了……」
「你是說櫻花嗎?」她輕輕地笑了,正值青春年少的她是不太能理解母親的傷春悲秋的。「別覺得可惜,媽,春去春又來,櫻花今年謝了,明年不又開了嗎?」
「明年?我還能有幾個明年呢?」
「媽,」不高興聽這些了。她微微嘟起嘴,「我知道你心臟不好,可醫生也說了,只要你按時乖乖吃藥,還能活好久好久呢,你別老說這些喪氣話。」
「你不懂的,天藍。」母親終於收回迷濛的眸光,白玉般的手輕觸她同樣白皙的秀容,「瞧你,臉白成這樣,一點血色也沒。」
「遺傳嘛。媽還不是全身上下白得像雪一般?」丁香舌輕吐,「照我說,我們母女倆可以去演白雪公主了。」
「你是白雪公主,那我是誰?那個壞心繼母皇后?」母親白她一眼。
「才不是,我是白雪公主,你是白雪皇后。」嫣然一笑後,她放開母親,以一種在舞台上表演的誇張姿勢表演,「魔鏡啊魔鏡,告訴我世上最美的女人是誰?」
「是白雪皇后啊,公主。」
「啊,是我媽媽,那我呢?」
「你頂多排第二,公主。」
「什麼?瞧我砸了你這面破鏡子,竟敢如此刺傷我的自尊!」說著,她做了個砸鏡的動作,還拿一雙小腳用力往地上踩。
母親看了,忍不住也被她逗趣的表演逗笑了。
「終於笑了。」她鬆了一口氣,更加喜氣洋洋地攙住母親的臂膀,「這樣多好。媽,你不知道你笑起來多動人,怪不得繼父那麼疼你,那些叔叔伯伯也總是追著你不放。」
談起身邊永遠少不了的追求者,母親的臉色再次黯淡了,「天藍,你覺得對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
「嗯……」煞有介事地想了想,「當然是得到幸福囉。」
「怎樣才能得到?」
「只要有愛吧。愛人,也被愛。」
「如果愛太多了呢?」
「愛太多?」她一愣。
「這世上的女人總是想要美貌,想要能吸引眾人的艷麗,想要所有男人的愛慕。可愛與美……」母親的嗓音蘊著濃得化不開的惆悵,「並不一定能為女人帶來幸福的。」
「媽──」
「我愛你爸,你爸也愛我,可是我們卻不能相守……」
「為什麼?」
「因為愛我的人與我愛的人,都會死。」
「什麼?」她震驚地望向母親一本正經的神情,不敢置信,「媽,你在胡說什麼?」
「是真的,天藍,你也是一樣的。」母親淒楚地搖頭,淒楚地道出她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她看著她最鍾愛的女兒,眼神滿是憐惜,最痛楚的憐惜。「千萬不能愛上任何男人,天藍,更不能讓任何男人愛你,因為你愛的人與愛你的人,都會死。」
「為……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們的命運。你的爸爸,也是因為我而死去的。」
「可為什麼……不讓我們愛?」
「因為上天太過眷顧我們了,因為上天給了我們太多的愛,反而讓我們得不到真愛。」
「那是什麼意思?媽媽,什麼意思?」她不懂,真的不明白,而在看著母親愈來愈絕望的神情,她忽然感覺一顆年少飛揚的心也逐漸沉落最黑暗的深淵。
「因為我們有『維納斯之心』。」
「那是什麼?」
「受了詛咒的東西。」母親啞聲道,忽地緊緊拽住她的手,「天藍,你必須想辦法找到一條藍鑽項煉,一顆叫做『公主的願望』的藍鑽,只有它才能救你。」
「……我不懂。」
「只有它,才能讓你躲開愛與死。」
「媽媽?」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它,卻怎麼也找不到,我找不到它,找不到那顆寶石。」母親瞳眸發紅,情緒也逐漸狂亂起來,她緊緊抓住她,十指銳利地戳刺她柔嫩的掌心。她很疼,卻一聲也不敢叫喊,只傻傻望著母親瀕臨歇斯底里的模樣。
「媽媽,你究竟怎麼了?媽媽?」
「天藍,交給你了,願上天保佑你,讓我們脫離這永世的詛咒。」
「媽……」
「天藍,找到它,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它!」
找到它,找到它,只有得到它,你才能解開命運的鎖煉。
無論如何都必須得到它,無論施展什麼手段!
無論如何──
*****
「我得到它了,媽媽,我拿到了。」迷濛的申吟自程天藍蒼白的唇瓣吐逸,即便處於半昏迷狀態,她的手依然緊緊抓著躺在胸前的寶石。
這是「公主的願望」,能讓她逃開愛與死,能令她從這永世的詛咒中得到解放的寶貝。
她必須緊緊地、緊緊地抓住它……
「天藍,天藍,你還好嗎?」沙啞急切的嗓音忽遠忽近,在她渾渾噩噩的意識中來回穿梭,「你撐著點,我們現在馬上趕去醫院,你會沒事的。」
是誰?是誰在呼喚著她?
「撐著點,天藍,就快到了。」
是亦凡嗎?
「亦……凡──」她掙扎著呢喃。
「什麼?天藍,你說什麼?」對方聽不出,整個人趴向她,「我是俊豪,你聽得見嗎?聽到我說話嗎?」
是魏俊豪,不是他,不是他──
極度的疲倦整個攫住了她,她累極了,全身癱軟,腦子也無法轉動。
好累,她想睡。
也許讓她永遠睡了也好,也許讓她死了更好。
亦凡。
她喃喃在心底喚著,右手緊緊抓著煉墜。原本一直靜靜貼在她胸膛的藍鑽感覺到突如其來的溫熱,忽地光芒一吐──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開車開成這樣?你今天第一次開車嗎?」男人咆哮的嗓音在意識的邊緣遊蕩。
「我不是故意的,先生,煞車……煞車好像有問題。」
「什麼?」
「我們……我們要撞上了!」
「啊──」
跟著,是一陣直擊人心的尖銳碰撞聲,以及幾聲淒厲呼號。
可早已睡去的她,卻什麼也聽不到了。
*****
「喂,怎麼回事?」望著在眼前橫衝直撞的加長型豪華轎車,譚梨秀眉一緊,跟著兩束凌銳眸光射向身旁的男人,「是你搞的鬼?」
「不是我。」石修一咬牙,語氣一貫的冷然,前額卻迸出點點汗珠,「車子裡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對抗我。」
「什麼意思?」
「看見那道藍光了嗎?」石修一以眼神示意,下頷緊繃,「我懷疑就是那老頭剛剛公證時特地交給她的項煉。」
「那條藍鑽項煉?」
「那鑽石肯定有問題。我從一見到它,就感覺它隱隱藏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
「不管那鑽石究竟是什麼,現在救人要緊。」譚梨急促地說,「那輛車快翻了,你有辦法阻止嗎?」
「我……」豆大的汗珠沿著濃密的眉際滾落,「當然有。」
「怎麼做?」
「讓它……撞安全島。」
*****
「病人因為車禍導致突發性的心臟衰竭,情況很危險。」俐落診斷後,梁風鈴立刻對身旁的護士下令,「馬上準備開刀房。」
「是。」兩名護士急急推著全身染血的新娘離去。
她轉向一旁的住院醫生,「跟她一起被送來的兩個男人情況怎樣?」
「司機只是輕傷,那老人的情況就比較嚴重了,周醫生正為他急救。」
「這麼說,他沒辦法簽手術同意書了。」梁風鈴喃喃,忽地秀髮一甩,「緊急情況,顧不了這麼多了。讓護士替你刷手,跟我的刀。還有,請吳醫生也過來,我需要他幫忙。」
「是。」
「等等!」
「還有什麼事?梁醫生。」
「CALL精神科的溫醫生,告訴他程天藍出車禍,情況緊急。」
「是……溫亦凡醫生嗎?」住院醫生小心翼翼地問。這陣子醫院謠言滿天飛,都說梁醫生跟溫醫生情海生波,而禍首據說就是這位程天藍小姐。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出了車禍,梁醫生還特地要通知溫醫生?
做人情敵,也這麼大方嗎?
「沒錯。」彷彿看透他在想什麼,梁風鈴冷冷瞪他一眼,「要他盡快趕來醫院。」
「是。」他不敢再猶豫,立刻轉身。
待他的背影淡去,梁風鈴忽地用力深呼吸,跟著一甩頭,下定決心似地執起壁上話筒,按下幾個鍵。
「是我。」她對通話對方說道,「東西準備好了嗎?我現在馬上要用。」
*****
當溫亦凡捧著疼痛的腦袋旋風似地趕到醫院時,程天藍已被推進手術室,牆上的紅色警示燈亮起,顯示正在開刀中,閒人匆擾。
他心焦如焚,卻絲毫無法,只能在門外不停踱著方步。
終於,一個護士匆匆推門而出,捧著一個透明玻璃瓶,瓶內一顆血紅的心臟緩緩律動。
他震驚,「這是怎麼回事?」
「程天藍嚴重心臟衰竭。」護士解釋,「梁醫生跟吳醫生他們正在進行移植手術。」
「那這顆心……」
「是程天藍的。梁醫生要我處理掉。」
處理?丟掉嗎?
溫亦凡還想追問,護士卻已匆匆離去,他只能無奈站在原地,繼續抓頭扯發。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當牆面時鐘指示已經過了一小時,手術室內忽地一陣騷動。
跟著,門扉再度開啟,兩名護士扶著面容蒼白的梁風鈴出來。
他急忙迎上去,「風鈴,你怎麼了?沒事吧?」
「我沒事。」她搖頭,「只是頭有點暈,沒法拿手術刀。」
「頭暈?」
「嗯。昨天臨時加開一台手術,精神一時還沒恢復。」
「辛苦你了。」隨口向她道謝後,他便急著探問,「天藍情況怎樣?她的心臟衰竭真的那麼嚴重嗎?要到換心的程度?移植的心臟從哪來的?」
「其實從她入院不久,我就已經將她排入等待心臟移植的名單了。」梁風鈴低聲解釋,「她的情況很嚴重,隨時有爆發的危機,要不是她本人意願不高,早就該申請心臟移植了。」
「這麼嚴重?」
「也算她運氣好,正好有個願意捐出心臟的病人去世,要是我們再晚一點就搶不到了。」
「那顆心……適合她嗎?」溫亦凡忍不住擔憂。器官移植最怕的是相容性的問題,要是與被移植的人體有什麼相沖的地方,隨時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放心吧,應該沒問題。」
「那她現在情況怎樣?還好嗎?」
「手術很順利。」認出他的惶然,她唇角不覺揚起諷刺的弧度,「剩下的部分吳醫生跟林醫生他們能處理的。」
對未婚妻的譏諷溫亦凡只能澀澀苦笑,伸出雙手握住她的肩,「辛苦你了,風鈴,你好好休息吧。」
她點點頭,長長深深地望他一眼後,飄然離去。
他默然目送她的背影。
單調的時針繼續轉動,滴答、滴答,一秒一秒,扯動他的神經。他揉了揉太陽穴,宿醉讓他的頭痛得像有人拿鐵鍬重擊,而且全身上下還有一種軟綿綿的鈍感。
就好像有人讓他服了安眠藥一樣。
一念及此,他驀地神智一醒。
是啊,也許真有人讓他服了安眠藥,否則他怎會一覺睡到下午,還虧醫院的人不停傳呼他才把他吵醒?
是秦非吧,因為他不想他傻到真做出搶婚的糊塗事來。
搶婚──
眸光更加黯沉,直直瞪著白色牆面。
這麼說,她應該已經跟魏俊豪完婚了,現在躺在開刀房裡的,已經不是程小姐,而是魏夫人。
魏夫人──
右拳忽地握緊,狠狠捶落牆面。
「該死的溫亦凡,你在想什麼?她心臟衰竭生命垂危,而你還斤斤計較她嫁給另一個男人?」
多可笑!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成了這麼一個小心眼的男人?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不像自己了……
他鬱鬱地想,修長的身軀沿著牆面頹然坐倒。
*****
「媽媽?媽媽,我找到了,找到了──」
朦朧的囈語在蒼白的唇瓣一開一合間幽幽響起,跟著兩扇掩覆著濃濃疲 憊的眼睫緩緩揚起。
她在哪兒?
愣愣盯著白色的天花板,程天藍有半晌腦海一片空白。然後,週遭慘澹的白終於映入了她的眼瞳,像顆石子在腦海裡激起淺淺漣漪。
她在醫院裡。
領悟這一點後,因缺水而皺縮的唇淡淡牽開一個不像笑的笑。
又發病了嗎?她眨眨眼,試著想挪動身子,卻發現右手被某個溫暖的掌心緊緊包覆。她凝眉,調轉視線,一個墨黑的頭顱趴在她身側,靜靜吐逸著鼻息的側面是一張好看得幾乎奪去她呼吸的臉。
是他?他怎麼會在這兒?
心韻微微失了速。她瞪著他,瞪著一個她原先以為永遠再見不到的男人。
細瘦的指尖忽地不由自主地顫動,她咬緊牙,抵抗那漫天蓋地襲向她的狂野情潮。
「嗯?」他低吟一聲,終於感覺到她的異樣,揚起眼睫。
星瞳瞬間閃耀,逼得她無法直視。
「你醒了?」拂過耳畔的嗓音溫柔得令她心碎,「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難受?」
「我……沒事。」梗著發乾的喉嚨,她勉強應道。
「喝杯水吧。」他連忙起身為她張羅溫開水,接著攬起她後背,「來,喝一點。」
她應該拒絕。
明晰的念頭竄過腦海,可虛軟的身與心卻由不得她,在一室幽暗中,她放縱自己承受他的溫柔與體貼。
飲完半杯水後,他才暫且擱下玻璃杯,將她重新安置回柔軟的床上,然後靜靜看著她。
「為什麼這樣看我?」她被他看得心跳加速,被那樣意味深長的眼神,那樣沉靜溫柔的表情看得不知所措,雪頰淡淡發熱,「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會在這裡?」
他沒立刻回答,先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才輕聲說道:「你出車禍了,因此引發心臟衰竭,風鈴替你動了換心手術。」
「換心?」她愕然,「你是說我移植了別人的心臟?」
「嗯。」
「怎麼……怎麼這麼突然?是誰的心臟?」
「是一個因為骨癌去世的女病人。」
「可是……」
「是風鈴將你排入了等待移植的名單。」他解釋,「在你情況危急的時候剛好她也病發去世,她的心臟相當適合你,術後發生排斥的機率很低,所以風鈴才自作主張替你動了換心手術。」
「這麼……巧?」
「所以,這次你只要乖乖養好身體,以後應該再也不會心臟病發了。」
她的心臟……安全了?以後不會像這樣一次次發作,直到極度的痛楚將她推向死亡的地獄?她真的……擺脫死亡的陰影了?
「怎麼可能?」
「是真的。」看出她的不敢置信,他微微地笑了,伸手替她收攏鬢邊亂髮,「放心吧,天藍,以後你不會再那麼痛苦了。」
只要有了那顆藍鑽,你就能擺脫愛與死。
那麼,是真的了?因為她得到了那顆「公主的願望」,所以死亡的陰影也遠離她了?
一念及此,她不覺伸手撫向胸前,可一片空蕩的觸感令她大吃一驚。
「我的項煉呢?」她驚叫,一面掙扎著要起身,「怎麼不見了?」
「別亂動,天藍,你還很虛弱……」
「我的項煉呢?那顆藍鑽呢?怎麼不見了?究竟哪裡去了?」
「天藍!」他低喝一聲,眉頭攢緊。瞪著她因為一顆寶石心神倉皇的模樣,他有些不解,更難抑憤怒,「你冷靜一點。」
「不!你告訴我它上哪兒去了?」她激動地搖晃著他,「是不是你們拿走它了?你們把它放到哪裡去了?」
「它很好。」他咬著牙,「因為幫你動手術的關係,醫院暫時把它摘下來了,就放在抽屜裡。」
「抽屜?」她聽聞,連忙伸手摸索身旁的小几,拉開抽屜。
藍鑽璀亮的輝芒立即放肆地吐斂。
果然在這裡!她蒼白地笑了,一把拽起項煉,慎重地掛回頸上。
瞪著她迫切的舉動,溫亦凡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目光也更加沉冷。
剛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她關心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狀況,而是那顆藍色寶石!
瞧她把玩著那顆煉墜的模樣──是的,也許那顆藍鑽確實是價值連城,但有必要這麼緊張兮兮、愛不釋手嗎?
她不應該是如此虛榮的女人,不應該……
想著,他面容更加陰沉,星眸斂去溫柔,逐漸燃起怒苗。
「你只想著你那寶貝的鑽石項煉嗎?有沒有想過問問別人的情況?你前兩天才剛做了新娘,不會這麼快就忘了自己的老公吧?」
老公!
程天藍神智一凜,忽然想起那個為她套上戒指的男人。
「他……怎麼了?」
「他跟你一樣出了車禍。」
「什麼?」她撫住喉頭,忽地覺得無法呼吸,「那他……」怎麼樣了?死了嗎?
她想問,卻問不出口,只能怔怔地瞧著他,水眸緩緩氤氳薄薄迷霧。
他是不是死了?她是不是又害死了一個男人?
「放心吧,他沒事。雖然傷重,可動過手術後已經沒問題了,現在正在另一間病房休養。」
他沒事?他……沒死?
高高提起的一顆心落定後,程天藍忽地笑了,低啞的笑聲淒楚、黯然,教人不忍卒聞。她展開衣袖,擋住自己的眼,纖瘦的肩膀輕輕起伏。
望著她激動的模樣,溫亦凡心一牽,胸膛驀地漫開一股難以言喻的柔情,他歎息一聲,展臂攬她入懷。
「好了,沒事了。你跟他都沒事了,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一面說,一面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像哄著一個擔驚受怕的小女孩。
她沒回應,靜靜依偎著他,由著他撫慰自己。
這一刻,她不再是個張揚著利銳尖刺的女人,只是一個需要人好好疼惜的小女孩。
她看來很苦,穿著病服的身子骨瘦得讓人心驚,一張蒼白的臉也憔悴得讓人難受。
「你很……瞧不起我吧?」模糊的語聲逸出她的唇。
他不語,輕輕推開她,定定凝望她,那慘白而黯淡的面容浮漾著某種自嘲,眸底彷彿微蘊波光。
「你認為我是個貪慕虛榮的女人吧?」
「……」
「你以為我嫁給魏俊豪只是貪圖他的財富,覬覦他的遺產吧?」
他默然,良久,才低聲道:「我看得出,你並不愛那個男人。」
她等著他繼續,繼續凌厲的指責,繼續刺傷她逐漸趨於柔軟的外殼。
可他卻沒繼續,只是看著她,瞳眸滾過某種類似心痛的暗影。
她的心忽地重重一扯,「沒錯,我根本不愛他,我嫁給他只是為了得到自由而已。」
「自由?」他蹙眉。
「是。用短短幾年的時間換來一生的自由。」她說,眼神飄忽。
他瞪視她,「你的意思是因為他老了,很快就會死,所以只要再過幾年,你就解脫了嗎?」
慍怒的言語驚怔了她,愕然揚眸。
「你說話啊,天藍,解釋你這『自由』的定義是什麼。」
他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感受到他心情的沉鬱,她覺得自己胸膛的溫度似乎也跟著凝結。
他果然是瞧不起她的,他一定認為她嫁給魏俊豪是為了圖謀對方的財產,在他心中,她是個心如蛇蠍的女人。
她曾經為梁風鈴利用他的感情感到不悅,可她自己不也同樣利用了魏俊豪?
都一樣的。也許女人就是這樣,為了真正想要的她們可以不惜一切──包括男人,包括自己。
女人是可怕的,尤其是她……
她閉了閉眸,「你走吧,溫醫生。」
「天藍……」
「你走吧。遠遠地離開我。我已經是個結了婚的女人了,不值得你再對我有什麼幻想與留戀。」
清淡的言語令溫亦凡一震,猛然起身,近乎狼狽地瞧著她。
她別過頭不肯看他,尖削的下頷倔強地揚起,薄唇緊緊抿著。「謝謝你來看我,溫醫生。」清冷的嗓音切割著他,「我想休息了,請你離開。」
他點點頭,試著命令自己轉身,可不知怎地,就是無法毅然邁開步履離去。
為什麼?為什麼他就是無法棄她不顧?在瞪著她冰淡冷漠的神情時,他竟有種想緊緊擁抱她的衝動。
「……我走了。」
「嗯。」低啞的回應,蕩進他耳裡,像是寂寞的回音。
他咬牙,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時,門扉外忽地傳來一陣悶響,跟著,一個男人蹣跚闖入。
「天藍,天藍,你沒事吧?」是魏俊豪,拖著腿一拐一拐地走進,「你還好吧?你──」
激動的嗓音驀地消逸,他瞪大眼,直直瞪著半躺在病床上的程天藍。
那眼神是震驚的,就彷彿在朗朗夏日忽然遭受落雷襲擊,牽連面部肌肉亦跟著抽搐不已。
溫亦凡不解地望著他奇異的表情,「魏先生,你沒事吧?」
後者一動不動。
「魏先生?」他試著拍他肩膀,「你還好吧?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埃我……沒事。」魏俊豪終於應道,聽得出語氣勉強。
「既然沒事,那我先出去了,你們好好聊聊……」
「不,醫生。」魏俊豪忽地用力扯住他的衣袖,「求你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床上的……床上的女人真的是天藍嗎?」
「嗄?」莫名其妙的問題令溫亦凡一怔,不覺瞥了程天藍一眼。後者的神情同樣是微微訝異的。「為什麼這樣問?魏先生,」他小心翼翼地盯著老人,「你認不出程小姐嗎?」難道因為車禍腦子撞糊塗了?
「我當然認得出!可她不是天藍!」魏俊豪理直氣壯地說。
「為什麼你認為不是?」
「因為……因為天藍不像她這麼醜!」老人驀地轉頭,伸手激烈地指向程天藍,「你看看她,一張臉白得跟鬼一樣,身材跟飛機場差不多,跟天藍哪裡像了?」
「也許因為剛動過手術,所以她看來憔悴了些,不過她確實是天藍沒錯。」
「她真是天藍?」老人不敢相信。
「我是。」清冷的嗓音回應他。
他愕然,連連後退好幾步。「你是天藍?真的是?」
「是。」
「可是……不可能啊!天藍她……很美很美的,絕對不像你這樣,你根本……根本就是個發育不良的醜小鴨!」魏俊豪哇哇怪叫,一副受了莫大打擊的模樣。
「魏先生!」聽聞他刻薄的評語,溫亦凡忍不住皺眉。
可當事人卻若無其事,靜靜望著老人,唇角忽地翻揚某種詭譎弧度。「你感覺上當了嗎?」她淡淡地問,「後悔娶我了嗎?」
「後悔?」魏俊豪一愣,跟著猛力點頭,「對對!我後悔了,我之前肯定是瞎了眼,不然就是你這個女人對我下了什麼蠱,否則我怎麼可能看上你?怎麼可能?」他一頓,眼眸綻出某種妖異紅光,臉色卻灰暗破敗,對比下來讓人有種噁心的感覺。「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連續狂喊幾聲後,他忽地跌跌撞撞奪門而出。
留下驚愕無倫的溫亦凡,以及平靜淡然的程天藍。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啞聲問。
她沒有回答,垂下墨密的羽睫,右手悄然觸上掛在胸前的煉墜。好一會兒,她忽地笑了,笑得那麼狂放,那麼放縱,那麼帶著難以言喻的嘲諷與心傷。
原來,失去「維納斯之心」的她什麼也不是。
原來,失去了金星女神賜予她的魅力,她對男人而言,只是個平淡無奇的醜女。
原來他們終究不是愛她,他們愛的,只是虛幻的表相。
沒有了美,她也失去了愛。
這極端諷刺又令人憤慨的一切啊!這所謂的愛與美!
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被這些束縛了。她解脫了,得到自由了。愛與美,執戀與死亡,這些都與她無關了。
眼睫一揚,傷感卻倔氣地迎向面前的男人──
他也一樣。
從今以後,他也與她無關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7:54
第七章
她得到了「公主的願望」,因而擺脫了愛與死。
因緣際會換了一顆健康的心,接著失去了男人們莫名的愛慕。現在他們見到她不再有如蒼蠅見了蜜糖,只當她是個性情古怪的平凡女子。
她臉色蒼白,神容憔悴,身材瘦削,偏又習慣離人群遠遠地,遺世獨立。
誰也不會再對她感興趣了,就連魏俊豪也聲稱兩人最後並沒來得及在結婚證書上簽字,因此婚姻無效。
她自由了,真真正正自由了。
仰起頭,閉上眸,她讓清涼的微風拂向自己,捲起發綹,撩起衣袂。
原來自由是這樣的滋味,原來不再被男人情慾的枷鎖桎桔是這樣的恣意。太棒了。
她微笑,笑痕清淺,卻瀲灩澄明。
她自由了。
自由的滋味如此美好,如此暢意,可在恣情任性的愉快中,仍免不了遺憾。
她逃開了死亡,掙脫了慾望,卻也失去了他。
她失去了溫亦凡。
當男人們不再為她所動時,當魏俊豪急切地宣佈婚姻無效時,她就明白,她也會同時失去他的愛慕。
現在的他,不會再被她迷惑了,現在的他,終於可以專心而無愧地繼續愛著未婚妻了。
現在的他,不會魅惑於她,也不會因她而死。
完完全全和她無所牽扯了……
「姊姊,你在做什麼?」軟軟的童音忽而揚起。
她一怔。
是個小女孩,梳著兩條長長的髮辮,黑亮的眼瞳大而有神。
一個很清秀的小女孩,可身上那微微發皺的藍色衣服卻顯示她也是個住院的病人。
「姊姊,你一個人在這裡發呆好久了,這裡有什麼好看的嗎?」說著,小女孩好奇地湊上前,小手扶住屋頂水泥圍欄,探出上半身往下看。
她不禁有些為她緊張,伸手拉住她的衣領,「小心點。」
小女孩跟著轉過身子,「姊姊喜歡站在高高的地方往下看嗎?」
「……嗯。」
「為什麼?」
「因為感覺很好。」
「感覺很好?」小女孩眨眨眼,「為什麼?」
「因為……」是啊,為什麼呢?程天藍一怔,好半晌,才輕輕回應,「大概是因為這裡離所有的地方都很遠吧。」
「嗄?」小女孩更迷惑了。
她淡淡笑了,神情卻有些恍惚,「因為這裡高高的,所有的人和東西看起來都那麼小,小得好像離我很遠很遠。」所以她很安全,因為一切都離她如此遙遠。
「姊姊不喜歡很近地看東西嗎?」
「……」
「很近地看,才能看清楚不是嗎?我喜歡很近很近地看東西,人也是一樣。」小女孩天真地說道。
這樣的天真令程天藍心臟一緊,她蹲下身子,沉默地注視小女孩好一會兒,「你叫什麼名字呢?」伸手為她收攏幾根逃出髮辮的髮絲。
「鄒雨涵,我爸媽都叫我涵涵。」
「涵涵。」她低聲喚,「怎麼一個人跑上屋頂來呢?」
「因為好無聊啊!」小涵涵嘟起嘴,「爸媽不在,護士姊姊又不肯帶我出去玩,所以我只好一個人溜出來了。」
「涵涵不應該這樣,他們會擔心的。」
「那姊姊還不是一樣?姊姊也是偷偷溜出病房的吧?」
「我……」
她正發愣時,一個清朗男聲在背後揚起。
「說得對,你們倆一大一小都該打。」
她呼吸一緊,倏地回頭。
映入眼瞳的果然是溫亦凡俊朗的面容,嘴角抿著笑,星眸煥發著促狹似的光輝。
「我找了你半天,原來你躲到這兒來了。」
「埃」發現某個穿醫生白袍的男人忽然出現,鄒雨涵連忙躲到程天藍身後,小手抓著她的衣服。
這樣的小動作取悅了溫亦凡,他哈哈大笑,朝小女孩眨了眨眼,「喂喂,我有這麼可怕嗎?」
「醫……醫生哥哥,我不是故意溜出來的,下次不敢了。」
「放心吧,我沒怪你埃」大手揉了揉她的頭。
「可是……哥哥剛才說要打我跟姊姊……」
「那是開玩笑的埃」溫亦凡笑,也蹲下身子,「哥哥看起來像是那麼冷酷的人嗎?」
「唔──」小女孩沉吟,眼珠滴溜溜地轉。
「喂,天藍,你也幫我說幾句話吧。」溫亦凡轉向在一旁默然不語的程天藍,深邃的眸亮晶晶的,「我看起來有那麼兇惡嗎?」
不,他看起來像陽光,明燦、桑煦的陽光,暖暖照人,輕易便能消融一顆冰心……
一念及此,她驀地起身,偏過頭去,「你找我做什麼?」不是故意冷淡,可偏偏無法控制說話的口氣。
「我不能來看你嗎?」
「看我做什麼?」
「啊!」聽聞她冷漠的回應,溫亦凡再度使出一貫的無賴招數,站直修長的身子,手捂胸口,整整後退三大步,「你太傷我的心了,天藍,好歹咱們也是朋友,你竟然對我如此冷淡!」
「你……」她扭頭瞪著他,可在認清他神情後卻忽地一愣。
他看她的眼神,如此溫柔,如此和煦,滿滿蘊著關懷。為什麼?他看她的眼神竟然沒變,在其他男人都以嫌惡代替情慾,以同情代替仰慕時,為什麼唯獨他待她依然溫煦?
「你為什麼……這樣看我?」百轉千折的思緒,終於還是吐出口。
他挑眉,「怎麼?」
她咬牙,「我的臉色很蒼白。」
「我知道。」
「蒼白得近乎病態。」
「那當然,你剛動過手術嘛。」
「我……長得很醜。」
「哪裡丑了?」他蹙眉。
「鼻子太塌,嘴唇太薄,還有黑眼圈。」她一口氣說道。
「嗯哼。」他漫應道,眉頭卻皺得更緊,望向她的眸光滿是不解。
為什麼他還是不懂呢?
「我的身材很差!」挫敗令她衝口而出。
「那又怎樣?」
又怎樣?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應該巴不得離我遠一點埃」
「你的意思是,因為你長得醜,身體虛弱,身材又不好,所以我就不應該接近你。」他靜靜說道,靜靜望著她,「是這個意思吧?」
她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咬著下唇。
因為她在他眼中,看見一絲慍怒與責備。
「你以為男人關心一個女人,只是因為她長得美嗎?」
她不語。
而他盯了她好一會兒,忽地轉向正好奇注視著兩人的小女孩,「涵涵,你說,姊姊長得漂不漂亮呢?」
「嗯──」小女孩眨眨眼,「要我說實話?」
「對,你說。」
「不漂亮。」小女孩吐吐舌頭,很快又補充,「不過我喜歡姊姊。」
「為什麼?」
「因為姊姊看起來人很好。」她笑,「我問姊姊什麼,她都很認真地回答我。」
「所以你喜歡姊姊囉?」
「嗯。那醫生哥哥呢?你喜歡姊姊嗎?」
「喜歡。」
俐落的答案扯動了程天藍的心,不覺瞥向溫亦凡,他也正望著她,星眸含笑。
「因為姊姊是個很好的朋友,我喜歡跟她聊天說話。」
「朋友?」她低低地問,水眸漫開薄薄迷煙。
「我們不能做朋友嗎?天藍。」他認真地凝望她,認真問道。
她回凝他,細細地、深深地,在他眼底,拾得一片真心與關懷。
「我知道我之前做了一些讓你很困擾的事,可你相信我,我以後不會再那麼做的。我會……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的。」
朋友。
她閉了閉眸,心臟重重一抽。
他看她的眼神,除了淡淡的笑與濃濃的關心,再沒有之前莫名澎湃的情慾了。現在的他,看她不再是個魔魅女子,只是個需要關懷的朋友。
朋友。
從今以後,她再也得不到他瘋狂的戀慕,執著的愛情,只能掬起純淨如水的真誠友誼。
朋友。
失去了「維納斯之心」後,她和他只能是朋友。
那……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好吧,我們就做朋友。」伸手,與他輕輕一握。
她知道,這一握,她內心的某個部分也跟著枯萎了。
愛,太多,太少,原來都是折磨──
*****
「溫醫生,我知道你跟程天藍是朋友,她現在只肯聽你的話,你幫我勸勸她,要她把那顆藍鑽還給我。」
一大早,一身西裝筆挺的魏俊豪便急急衝進溫亦凡的辦公室,劈頭就是這麼一串。
溫亦凡揚眉,好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那顆鑽石,是你用來向她求婚的禮物,不是嗎?」
「可是我們已經解除婚約了!」魏俊豪喊,還用力揮了揮手加強語氣。
「就算婚約解除了,送出去的禮物就是送出去了。」
「我知道,可是……唉,那顆鑽石不是我的,我只是借來的埃」
「借來的?」
「是這樣的。」魏俊豪自動在一張沙發上坐下,苦惱地解釋,「這顆鑽石是我表外甥女的,是我表妹留給她的遺物,她很重視,怎麼也不肯割愛。當初是我死求活求好不容易才跟她借來的,她只答應借我一個月,我本來想,只要能哄天藍跟我結婚就行了,可現在……」老眉擰緊,「總之,我非拿回那顆鑽石不可!溫醫生,請你幫幫忙吧。」
「可天藍很喜歡那顆鑽石……」
「我知道!但那不是屬於她的啊,是我表外甥女的!」老人氣急敗壞地說,「當初她也不知使了什麼媚術讓我為她神魂顛倒,不顧一切騙來這顆寶石,可現在……」
「為什麼現在你不再愛她了?」溫亦凡截斷他的話,聲音雖仍是一貫的溫煦,卻掩不住一絲冷意。
「老天!我怎麼可能愛她?」魏俊豪怪叫,「你沒看見嗎?溫醫生,她長得那麼醜!」
刻薄的評語令溫亦凡皺起眉,「就算她不好看,也曾經令你心動。」
「所以我說當初我不知中了什麼邪嘛!」
「你!」他眸光一冷。
寒酷的怒意令老人一顫,猶豫數秒,才囁嚅開口,「溫醫生,我不……我不相信你沒這種感覺,那天晚上在酒吧你不是也很為她著迷嗎?難道你……敢說自己現在還有這種感覺嗎?」
溫亦凡聞言一震,藉著捧起熱咖啡啜飲的動作掩飾內心的震撼。
老人的話固然令他生氣,可卻不無道理。自從天藍醒後,他對她的感覺確實有了微妙的轉變,那令人心驚的執迷似乎已經消失了,他見到她,不再總是透不過氣的壓迫感,也不似從前一樣難以克制莫名情慾。
現在的他,見到她已能保持平靜,雖然偶爾仍會為她心痛,為她焦慮,恨不能將她擁入懷裡柔聲呵護,但那排山倒海的狂野情潮已不再了。
這樣的轉變究竟是為什麼?他不明白……
「沒有吧?」見他保持沉默,魏俊豪勝利地揚揚眉,「所以我說,一定是那個女人學了什麼巫術對我們下了蠱,一定是這樣!」
咖啡杯在桌上敲出清脆聲響,「魏先生,請你說話當心些。」
魏俊豪一窒,審視溫亦凡不悅的神情,他終於明白自己惹惱了眼前外表看來溫和的醫生。他懊惱地站起身,拂拂衣袖。
「總之,請你告訴她,如果她真的不肯還我藍鑽,就別怪我無情。」
「你想怎麼做?」
「怎麼做?」魏俊豪不懷好意地笑,「相信溫醫生也知道,那天我們會出車禍是因為煞車失靈了,我想可能是有人事先動過手腳。」
「你懷疑天藍?」領悟老人的意圖,溫亦凡嗓音一變。
「很有可能,不是嗎?她嫁給我反正一定也是圖我的財產,說不定就是她讓人破壞煞車的。」
「你胡說八道什麼?」他怒而拍案起身,「她那時候也在車裡!」
「那是因為意外。說不定她那天是假裝昏倒的,以為我會叫救護車來載她,沒想到我讓她坐我的車去醫院。」
「這推理未免太牽強。」
「牽不牽強讓警方來調查就知道了。」魏俊豪冷冷拋落一句,自得地睨了溫亦凡一眼後,施施然離去。
為了搶回鑽石,他竟然不惜控告天藍意圖謀殺!可惡的老頭!
溫亦凡在心底暗暗詛咒,念及老人可能真的派警方前來騷擾程天藍,他忽地為她擔憂,再也無法維持冷靜,右臂一展,一把擲落正在閱讀的病歷檔案。
「該死!」
他驀地走向窗前,伸手拉開窗簾,讓戶外陽光迎面灑落,鎮定紛亂的心緒。
落塵在七彩光束中飄然旋舞,他注視著,忽然想起前兩天他去探望她時,她曾經對著窗外雨後乍現的彩虹怔怔發呆。
她問,怎麼樣才能留住曇花一現的彩虹呢?
怎麼樣留住呢?他伸手,緩緩轉動手指,試圖抓住處無縹緲的光束,可光總在他指間肆意穿梭,不肯稍停。
怎麼樣才能抓住呢?
*****
怎麼樣才能抓住呢?
程天藍停下炭筆,怔怔地望著陽光透過樹葉篩落的彩色光束。
繽紛光影,在勾勒了一半的素描紙上輕巧地滾動,像最美麗纖瘦的舞姬,在金色盤中飄飄旋舞。
真美。
她看著,心神朦朧,直到嬌嫩的童音喚回她。
「姊姊,姊姊,你在想什麼啊?」
「埃」她一愕,素描簿跟著顫動,角度一變,光影便忽地消逝了。
美麗的事物,從來最難留呵。
她悄悄歎息,揚起頭,對正擔任她模特兒的小女孩微笑,「沒事,涵涵,再忍一會兒,姊姊就快畫好了。」
「姊姊,快點,涵涵脖子好酸哦。」
「馬上就好了哦。」她定定神,炭筆快速在紙上刷動著,幾分鐘後,一個神態靈動、身材嬌俏的小女孩已然成形。
「好了。」她拉開素描簿,審視成果。
「真的?」鄒雨涵聞言跟著歡呼一聲,蹦蹦跳跳跑向她,一把搶過素描簿,一面看,一面興高采烈地喊:「真的很像我耶,天藍姊姊,你好會畫畫哦,畫得好棒哦!」
「你喜歡嗎?」
「嗯,好喜歡!」
「那等我上了色後就把這幅畫送給你。」
「真的?」小女孩瞪大眼,「真的要送給我?」
「嗯。不過還要塗上顏色。」
「什麼顏色?我要粉紅色的行不行?涵涵喜歡粉紅色!」
「好,就粉紅色。」
「耶耶,太棒了!太棒了。」鄒雨涵開心地直拍手,甚至快樂地翹起單腿,學了個芭蕾舞伶表演的姿勢。
許是太興奮了,她一個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往地上趴落。
「啊──」
尖叫聲還來不及收回,她便直直倒入一個厚實的胸懷。
「小心點,涵涵,摔跤可不好玩埃」
清朗的男聲嘲弄她,她揚起頭,小臉紅紅地望著及時搭救她的男人,「醫生哥哥。」嬌嬌地喚了一聲。
「幹嘛?小臉都紅了。」溫亦凡俯下身子,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頭。
「不要笑人家嘛。」嬌嫩的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溫亦凡朗聲笑,目光一落,觸及她拿在手中的素描簿,星眸一亮,「咦?是你的畫像啊?」
「是啊,是天藍姊姊畫的。」提起這,小雨涵可得意了,急急忙忙捧高素描簿獻寶,「醫生哥哥,你看看,姊姊畫得很好哦。」
「喂,不行……」一旁的程天藍慌忙想阻止,可已來不及了。
早就對她這本素描簿「肖想」已久的溫亦凡豈會放過這難得的機會,一把從小女孩手中搶過後,便倒退好幾步。
程天藍連忙追向他,「你還給我,溫亦凡,不許看!」
「有什麼關係?」他連忙躲,一面躲,一面翻看,「畫得很好啊,尤其把涵涵畫得很傳神。」
「你還給我!」
「幹嘛那麼小氣啊?看一下又何妨?」
「你……」總是蒼白的頰因焦急而染紅了。
「姊姊,你幹嘛那麼緊張?」一旁看好戲的鄒雨涵不解地插口,「你畫得很好,不必那麼害羞嘛。」
「對啊,涵涵也說了,你害羞什麼?」溫亦凡接口,幾乎是貪戀地欣賞著程天藍難得嫣紅的面容。
察覺他異樣的目光,她咬了咬牙,「總之你快點還給我。」
「我偏不。」溫亦凡調皮地甩了甩頭。那莫名的感覺又回來了,不知怎地,只要見到她如此緊張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作弄她的衝動。「我看看啊,嗯,這是玫瑰花,這張是向日葵,這個跳舞的洋娃娃畫得好可愛礙…咦?這不是醫院池塘畔嗎?畫得不錯。接下來這張,這張是……」清亮的嗓音忽地逸去了,隨風隱沒。
他停下了躲避的步伐,星眸若有深意地盯著她,她也停下了追逐的動作,水瞳卻拒絕迎視他。
微風吹來,調皮地撩起兩個僵持不動的身影的衣袂。
小雨涵愣愣望著他們。「怎麼了?哥哥,姊姊,你們怎麼忽然都不說話了?」
氣氛沉靜,好半晌,溫亦凡才轉過頭,溫和地對小女孩笑,「涵涵,先回病房好嗎?醫生哥哥有話想跟姊姊說。」
「哦,好。」她乖順地點頭,「那我先走了。你不可以欺負姊姊哦。」臨走前還叮囑一句。
「遵命,公主殿下!」溫亦凡眨眨眼,送走小女孩纖細的背影后,他緩緩轉向程天藍,深深望著她。
執著的視線宛如火焰溫熱地灼著她,她垂下眼睫,拚命穩定細碎的呼吸。可呼吸能靜,心跳卻無法控制,仍是放縱地加速。
她咬牙,好一會兒,忽地扭頭一把搶回素描簿,跟著急急邁開步履。
他立刻追上。
她快走,他便快追,她繞彎,他也跟著繞,她躲到樹後,他搶先一步來到她面前。
最後,她又來到熟悉的池塘畔,定住身子,惱怒地瞪向總是擋她路的俊拔身軀。
「你究竟想怎樣?」
「我有話跟你說。」他語調溫柔。
「我沒話跟你說。」她冷淡不已。
「天藍。」他歎息,「你何必這樣躲我?」
「我……哪有躲你?」說著,她轉過身,匆匆舉步。
「別走。」情急之下,他伸手扯住她的臂膀,她步履一踉蹌,整個人旋入他懷裡。
他連忙穩住她的身子,「沒事吧?」
「你……」眼見自己幾乎整個人緊貼著他,她呼吸一亂,心跳急促,又羞又氣,「你放開我。」
「我不放。」他搖頭,近乎無賴地對她微笑,「這樣不是挺好?這樣你就非聽我說不可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試著想掙脫他,無奈他手臂撐持得太緊,怎麼也躲不開。
「別動,天藍。」他右手一落,忽地摟住她的纖腰,讓她更加靠近他,「不然我就要對你非禮了哦。」深眸低望她,似笑非笑。
她梗住呼吸,緊繃身子。
見她不再掙扎,他微微一笑,空出的左手為她攏了攏散亂的髮絲,然後輕輕壓住她僵硬的背脊。
她停住呼吸與心跳,揚起眼眸。
溫暖的鼻息,輕輕拂動她長長的羽睫。
與他的距離,近得只有一個呼吸,一個旖旎而曖昧的呼吸。
她絕望地閉上眼。
為什麼他要如此折磨她?為什麼她要任他如此折磨?他不是說過嗎?他們只是朋友,只是朋友埃
在毫釐之間,她領受到情動的滋味,也許是生平第一次的領受。
能不能放過她……
「天藍,記不記得你前天問過我,怎樣才能留住彩虹?」性感的氣息在她耳畔吹拂,搔弄她不定的心。
她不敢睜開眼,「你想說的就是這個?」
「嗯。」
「一個傻問題,你忘了吧。」她繃著嗓音,「彩虹怎麼可能留得住?」
「如果我能留住呢?」
「你能?」她愕然揚眸。
他微笑睇她,黑亮的眸蘊著深深的溫柔。
她幾乎陷溺了,「……我不相信。」
「要不要打賭?」
「賭什麼?」
「如果我贏了,你就把那幅畫送給我。」
「哪幅?」領悟他指的是什麼,粉頰一紅。
「還要上色哦。」
上色?
她睨他一眼,「又不是孩子了,還學人家要彩色畫?」
「我就要上色。」他笑得像孩子,扁嘴瞪眸的樣子也像孩子,「我很好奇你會用什麼顏色畫那幅畫。」
而她在望著那孩子般淘氣的笑顏時,感覺一顆心宛如夏天的巧克力,靜靜融化。
「上色就上色吧,等你真的賭贏了再說。」
「看我的。」說著,他放開她。
驟然失去了他的體溫,她忽然覺得有些冷,悄悄打了個寒顫。
「瞧。」他從口袋取出一個燦亮的物體。
她定睛一瞧,這才發現那是一個透明的水晶體,不大,約莫只有一根手指的長短,細細切割成六個稜面。
「這是什麼?」
「你過來就知道了。」牽起她的手,他拉她來到陽光下,就著光線旋轉著水晶體。
光線穿透過水晶,在稜面上折射出數道炫麗七彩。
彩虹──
她怔怔看著,看著他宛如變魔術般在水晶體上幻出一道又一道美麗的彩虹。
然後他打開素描簿,翻開到他要求上色的那一頁,在紙上滾動著水晶。
「你看看,如果把這個人塗上顏色,應該滿帥的吧。」他半開玩笑。
是陽光的顏色。
凝睇著陽光與水晶在紙上玩的遊戲,她的心重重一揪。
最適合他的,莫過於陽光的顏色,因為他就像陽光──
「我贏了嗎?天藍。」
「你贏了。」她點頭,啞聲說道。
贏了這個賭約,贏了這幅畫,也贏得了……她的心。
鼻尖驀地一酸,她偏過頭,不明白忽然襲上心頭的滋味是什麼。那彷彿是甜,可又微澀、微苦。
那滋味教她難以自持、難以自拔,只能沉淪……
「怎麼了?天藍,你臉色不太好。」憂慮的嗓音揚起,「不舒服嗎?」
她搖頭,迎視他關懷的眼神,勉力一笑,「沒什麼,我很好。」
「那怎麼……」他伸手撫上她微微冰涼的頰,「一副要哭的樣子?」
他看出了?
她一驚,身子一顫。
「究竟怎麼了?天藍。」他柔聲問她。
那樣的溫柔讓她更想哭,她望著他,瞳眸悄悄泛上淡淡的紅,跟著凝聚一層水氣。
「我……」她顫著唇瓣,掙扎著想說些什麼,好不容易要開口時,一個清冷的廣播聲瞬間奪走了她所有的勇氣。
「精神科溫亦凡醫生,梁風鈴醫生來電找您,請立刻回辦公室──」
「……快去吧,未婚妻在等你呢。」唇角淺淺揚起優美的弧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8:20
第八章
目送溫亦凡的背影離去後,她轉過身,卻不意與一男一女相對。
男人瀟灑挺拔,英俊的面容上泛著淡淡冷意;女人英姿颯爽,端麗的容顏卻是淺淺微笑。
相同的,是從他們身上透出的一股幹練俐落的氣韻。
「有什麼事嗎?」她輕輕顰眉。
「程小姐嗎?」女人首先開口,「我們是警察。」朝她亮了一下證件,「我姓譚,譚梨,這位是石修一,我的同事。」
警察?
秀眉攢得更緊,「什麼事?」嗓音清冷。
「我們想請你合作錄一份口供。」
因為警方接到魏俊豪報案,懷疑車禍是由於人為因素造成,所以前來調查此事。
禮貌上,他們解釋是因為必須取得所有相關人等的證詞,但程天藍猜得出,他們懷疑她。
淡淡交代她車禍前後的行蹤後,她等著一無所獲的他們認命離去。
可那女人雖走了,那叫石修一的男人卻遲遲不肯離開。
「還有什麼事嗎?」她冷淡地問他。
而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啞聲開口,「程小姐,請問你車禍當天是不是接受了換心手術?」
「是又怎樣?」
「你知道捐出心臟給你的是誰嗎?」
「是誰跟警方有關係嗎?」
「請你告訴我,程小姐。」
急迫的口氣令她一愣,猶豫數秒,終於還是坦白回答,「是一個叫駱婷婷的女人。」
駱婷婷,一個與她年紀相當的女人,據說是因為骨癌逝世於另一家醫院。從主治醫生口中好不容易問出捐心人的來歷後,她原本想去探望她家人,卻被醫院阻止。
他們說,為免以後引起不必要的事端,他們不贊成器官移植者與捐贈者或其親人聯繫。
於是,她只能在心底暗暗感激那個可憐的女人,感謝她的善良帶給她全新的生命。
「你……」聽聞這個名字,石修一似乎頗為震撼,下頷重重抽緊,「你知道她是誰嗎?」
「誰?」
「我的女朋友。」一字一句自他唇間悵然吐出。
是他女朋友?
程天藍愕然,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臉色蒼白、大受打擊的男人。那個死去的女人原來竟是他女友?
「程小姐,我以後還可以來看你嗎?」他問,「不是以警察的身份。」
不以警察,那麼,是以駱婷婷男友的身份了。
她靜靜思索,點點頭,接受了他的請求。
*****
之後,他跟她說了許多許多,有關他的女朋友是一個如何甜美可愛的女孩,有關他們相識相戀的經過。
發現她移植了他女友的心臟後,他似乎把她當成了宣洩思念的對象,連續三天前來探望她,對她傾訴。
也許下意識裡,他把她當成死去女友的替身吧。
這天,她倚在門邊,目送失魂落魄的石修一離去,唇角不覺牽起半無奈的苦笑。
這樣的神情落入溫亦凡眼底,奇異地形成另一幅景象。
他看到的,是一個女人戀慕著一個她不敢接近的男人。
她喜歡上那個警察了嗎?
一念及此,他有些懊惱,有些憤慨,還有更多連他自己也道不清的滋味。
怎麼回事?他似乎……這樣紛雜凌亂的感覺幾乎像是吃醋了?
「那個警察又來了啊?」捧著一疊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溫亦凡故意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問道,「該不會還來問案吧?」
她搖搖頭,沒說什麼,眸光落向他懷裡的書,「怎麼?」
「給你看的。」他走進病房,將書擱在桌上,「免得你老待在醫院裡無聊。」
「啊,謝謝。」
「……不過看來我也許是做了多餘的事了。」
「多餘的事?」她眨眨眼,不解。
「每天都有人那麼慇勤來陪你聊天,想必你一點也不無聊吧?」微微尖銳的嗓音聽來……有點酸?
她心一跳,帶上房門,纖瘦的身子輕輕靠著門板。
他旋身,凝望她好半晌,忽地展臂握住她纖細的肩膀,「還是這麼瘦!你到底有沒有乖乖吃飯?」語氣責備,卻關心。
她微微一笑,「我剛剛動過手術,當然應該節制飲食。」
「那才應該吃得營養些!他們到底給了你些什麼伙食?怎麼你一點肉都不長?」
「大概我天生就不容易胖吧。」
「太瘦了。」他啞聲評論,伸手覆上她依然蒼白的頰,「臉色也不好,要好好補補才行。」粗糙的掌心一滑,暖暖撫觸她瘦削的臉龐。
輕輕的、柔柔的撫摸牽引著她,教她連呼吸也忘了。
她急急別過頭,「我身體差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當然要調養一陣子才能好。你別擔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呢?」他輕聲歎息,注視她好一會兒,終於放開她,轉身檢視她房裡的熱水壺。
頰畔有點熱,她揚起手,怔怔撫上方纔他點燃火苗的地方。
「要不要喝點水?」他問。
「不用了,我剛剛吃了很多水果。」
「水果?」桌上一籃水果映入他眼瞳,俊眉一蹙,「是那個傢伙送來的?」
「他叫石修一。」
「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日本人,他為什麼不乾脆叫什麼一郎、二郎算了?」他冷哼,口氣像個鬧彆扭的孩子。
她有些發怔,卻忍不住漾開笑意,「那你又為什麼不叫『一郎』,要叫『一』凡呢?」
她開他玩笑?
他猛然旋身,不可思議地瞪向她,她正對他笑著,明眸璀璨如星。
她開他玩笑。她竟也懂得玩笑了。
想著,溫亦凡心情不知不覺好起來,也跟著揚起嘴角,「如果你想要,儘管叫我溫『一郎』吧,這個名字雖然『聳』,還挺特別的。」
「溫一郎?」她先是揚眉,跟著忍俊不住灑落串串笑聲,「溫一郎?哈哈,這名字果然不錯!」
她笑了,她笑起來原來如此動人、如此可愛,就像照片裡那個青春爛漫的少女。
他願意經常看她這麼笑。
「好啦,公主殿下笑夠了吧?現在可以坐下來了。」說著,他牽起她的手,半強迫地拉她坐回床上,「我知道你剛剛已經吃了不少水果了,不過那傢伙歸那傢伙送的,我親自削的水果那可大大不同。」
「哪裡不同?」
「是一個醫生削的水果呢!」他自鳴得意地驚歎著,「當然不同啦。你想想,哪個病人有幸吃到醫生親手為她削的水果?」
「是啊,一個『精神帛醫生。」她故意加重關鍵字眼。
「嘿嘿,我似乎聽到某人在諷刺哦。」
她沒說話,只是笑,讓笑容代替回答。
有片刻,他幾乎迷失在那樣甜美的笑容裡,好不容易才收束神智。
「你今天感覺怎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在床畔的椅子坐下,拿起水果刀削蘋果。
「吳醫生檢查過了,一切正常。我想應該沒事了,我對這顆心臟適應得很好。」她柔柔地說,「過不久就可以出院了吧。」
「那也不能掉以輕心,還是多觀察一陣子比較好。再說留在醫院裡有護士照顧,身子也比較容易調養。」不知怎地,聽到她想出院他就一陣心慌,急忙勸止。
「嗯。」
她應了一聲,而他得到她的承諾,也鬆了一口氣。抬起頭,將削好的蘋果遞向她。
她傾身接過,胸前的藍鑽項煉一陣晃蕩。
晶亮光束驀地刺痛溫亦凡的眸,他微微蹙眉,瞪著她老掛在胸前不肯卸下的項煉。
她察覺到他不贊同的視線,右手一揚,連忙將煉墜收入衣襟內。
「你真的不肯將項煉還給魏俊豪?」
她咬唇,不語。
「你知道嗎?就是因為想要回項煉魏俊豪才故意向警方報案,讓他們懷疑你。」
「……我知道。」
「為什麼不乾脆還給他算了?這樣也能洗脫嫌疑。」
她別過頭。
「天藍!」他伸手轉過她的下頷,強迫她直視他,「為什麼對這顆鑽石這麼執著?你曉不曉得?這是魏俊豪表外甥女的東西,是人家媽媽留下來的遺物,很有紀念價值的。」
「……我知道。」
「你知道?」他眉頭皺得更緊,「那你怎能還這麼自私,把這東西據為己有?」
「我知道這對那個女孩很重要。」水眸凝睇他,微微不馴,也微微悵然,「可對我母親也很重要,我媽媽她……一輩子都在追尋這顆藍鑽。」
「你媽媽?」他不解,「為什麼?」
她垂落眼睫,嗓音沙啞,「因為有了它,她才能得到自由,她的女兒……才能得到幸福。」
「什麼?」他更不懂了,一顆鑽石跟自由與幸福有什麼關係?可不知怎地,他從她黯然的聲調中聽出許多遺憾、許多傷感,讓他還來不及追問一切心臟便重重一揪。「你很想要幸福嗎?」如今,追問原因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心聲。
她沒立刻回答,許久,許久,唇角才淡淡銜起酸澀,「誰不想要呢?」
他呼吸一緊,不覺輕輕握住她發涼的柔荑,「聽說你以前有個未婚夫,你……很愛他嗎?」
「我……」纖細的身子輕顫著,像一朵不堪強風玩弄的柔花,「其實我也……不清楚自己對他的感覺,我只知道他對我……很好很好。」
「所以你才願意將終身託付給他?」
「我只想回應他對我的好,可是……」
「可是什麼?」
她沒說話,只是用一雙大大的眼眸看著他。那雙眸,眼皮下還浮著淡淡的黑影,眼眶孕育著水氣,憔悴,悲傷。
「……我害了他。」好半晌,她才低低開口,「我想回應他的感情,卻反而害了他。」
「天藍!」他擰眉,「為什麼你總有這些宿命論似的想法?他的死只是意外,跟你無關埃」
「……你不懂。」
「我是不懂。但你可以告訴我,告訴我一切。」
「你……別管我。」她躲避他的注視。
「我怎麼能不管呢?」
「你該管的,是你的未婚妻!」她衝口而出。
「我……」他一窒。
「你該關心的是你的未婚妻。」她啞聲道,「梁醫生已經好一陣子沒來醫院了,是不是有事?」
「她……好像心情不太好,休假旅行去了,昨天才回來。」
「是嗎?」她淡淡牽動唇角,正想說些什麼時,房門傳來一陣輕叩聲。
兩人先是一怔,他首先回過神,「請進。」他喊,放開握住她的手,起身。
進門的是一個將秀髮染成酒紅色,一身皮衣打扮,看來英颯不羈的女人。
「譚小姐。有事嗎?」
「我來是請問你,這個女人你認識嗎?」說著,譚梨遞出一幅拼繪出的圖像。
程天藍接過,瞥了一眼人像後,秀眉訝異一揚。
「你認識吧?」
「嗯。」
「她是誰?」
「是……」她有些猶豫,「梁風鈴醫生。」
「是這家醫院的醫生嗎?」
「是的。請問……怎麼回事?」
「有人見到車禍前一天深夜,她跟蹤魏俊豪回家。」譚梨解釋,「我們懷疑她跟這件案子有關。」
*****
「風鈴,你告訴我怎麼回事?為什麼那天晚上你要跟蹤魏俊豪?」
深夜,溫亦凡來到一棟位於陽明山上的別墅。兩層樓的英式鄉間住宅位於一座茂密的林子後,格外安靜,也隱密。
這陣子,梁風鈴大部分時間住在這裡,溫亦凡原本一直想不透為什麼一向酷愛熱鬧的風鈴忽然選擇隱居,直到今日方有些恍然。
該不會是為了躲避警方的查探吧?
「你告訴我,那天晚上你究竟做了什麼?」他劈頭便問,甚至等不及喝一口梁風鈴親自為他沏的熱茶。
對他帶著怒氣的質問,她似乎不以為意,在他對面的沙發落坐,溫文恬靜地笑了笑,「亦凡,我們好一陣子不見了,怎麼你過來也不先問候我一聲?」
「我……」溫亦凡一窒,深眸一瞇,這才真正看清梁風鈴。
這是……那個美麗任性的梁風鈴嗎?為什麼她明亮的眸不再閃爍驕傲自信的輝芒,卻好似一潭水,溫溫漾著某種柔媚的波漣?
她的笑,婉約,也艷魅。她的一舉手一投足,自然,也誘惑。
她──當她靜靜望著他時,他竟無法順暢呼吸,心跳不規律地加速,彷彿他面對的是某種致命的吸引力。
這樣的感覺……這樣難以言喻的感覺似曾相識──
他喘了一口氣,驀地站起身,「這是怎麼回事?風鈴。」
他一面問,一面倒退一大步,像遠離某種毒水猛獸般迅速退開。
望著他幾乎可說是激動的反應,梁風鈴笑意更濃,有些放肆的笑。「你問我那天晚上的事嗎?其實那天晚上我跟蹤魏俊豪,只是因為好奇。」
「好奇?」
「我想知道,究竟為什麼程天藍有那麼大的魔力,可以讓每個男人對她如此癡迷?」
「你……是你對煞車動了手腳嗎?」
「我什麼也沒做。」她搖頭,「我唯一做的,只是問魏俊豪願不願意讓程天藍接受心臟移植手術。」
「什麼?」
「他當然願意了,為了未婚妻能脫離痛苦,他忙不迭地求我快點幫她找到合適的心臟來換。」玫瑰色的唇角揚起某種詭譎弧度,像是諷刺。
他愣愣地瞪視她。
「沒想到程天藍換了心後,他忽然也不再愛她了。」
「這是……什麼意思?」不可思議的念頭閃入溫亦凡腦海,「你的意思是他對天藍的迷戀跟那顆心有關?」
「你說呢?」梁風鈴沒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淺淺地、柔柔媚媚地笑。
他的心臟一扯,「風鈴,你……變了。」
「變了?」
「你不像以前我認識的那個女人了。」他澀澀地說,「我現在一點也不瞭解你……不,或許我從來也沒有瞭解過你吧。」
「亦凡。」她凝睇他,眸光一柔,「謝謝你,你一直對我很好很好。」
「可是,你卻從來不曾愛上我。」
「我很喜歡你。」
「我知道。」他嘴角一牽,自嘲地說。
「亦凡……」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以一個手勢止住她,「我說過,任何時候你想解除婚約我都毫無異議。」
她沒說話,瞳眸淡淡憂傷。
夠了,她的眼神已清楚說明了她的意願。溫亦凡想,微微苦笑,「那就這樣吧。」褪下扣在指間的銀戒,輕輕擱落玻璃桌面。
而她的,早已不在那雙蔥白修長的手上。
他凝望她空空蕩蕩的雙手數秒,忽地一甩頭,大踏步離去。
梁風鈴靜靜睇著他的背影,許久,許久,直到另一個高大俊挺的身影侵入她的視界。
「哥。」她嬌媚地輕喚。
對方沒有說話。
「哥,亦凡真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她柔聲道,嗓音瘖啞,「只可惜,我不愛很好很好的男人。」
他依舊默然,良久,朝她緩緩伸出了手。
*****
他的未婚妻取消了與他的婚約,而她也在隔日出院。
來接她的正是那個警察。
瞪視著他攙扶著她進轎車的畫面,溫亦凡無法釐清那股充塞在胸臆之間的情愫究竟是什麼。
他只是靜靜地望著她離開醫院,離開他。
忽然之間,他生命中最關心的兩個女人都離開他了,他竟有種不知所措的茫然感。
他甚至弄不清楚,究竟哪一個女人的離去更令他難受?
是從小便珍愛的風鈴,還是總讓他迷惑又心疼的她?
他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仰頭望天,天空一片澄藍,宛如她的芳名那樣美麗的藍。他望著,祈求藍天反照出令他掙扎萬分的答案。
卻,不可得。
*****
夜,很深很深。
窗外高高掛在天邊的新月,泠泠灑落銀白色的輝芒,讓入夜的台北水融融的,看來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咖啡店裡,很靜很靜,客人幾乎都散光了,只有老闆娘在吧□懶洋洋地整理善後。
還有獨坐在角落的她。
自從出院後,她總會在夜裡來到這家咖啡店,帶一本書,點一壺水果茶,靜坐到深夜。
溫熱著水果茶的火焰燃盡了最後一點生命力,逐漸滅去。
她望著,瞳眸忽然漫開淡淡迷霧。
半晌,她執起茶杯,啜飲最後一口水果茶。酸酸的、澀澀的,微微冷卻的茶。
桌上,幾米的「地下鐵」靜靜地攤開在某一頁──
歡樂人潮散去,誰來溫暖這寂寞的空間?
她想著,低低一笑,站起身,正想結帳買單時,窗外的人影忽地糾結她的身與心。
是溫亦凡,他直直地站在窄巷的對面,雙手插入牛仔褲的口袋,深深地、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他修長的身軀似乎滿蘊著某種痛苦與寂寞,在地上朦朧地拖出一地暗影。
她怔怔地瞧著那道影,看著他一步一步接近她,然後在玻璃窗外停定。
她抬眸望他,他寬亮的額正抵住沁涼的玻璃窗,深幽若潭的墨瞳掩在兩扇濃密的眼睫下。
她不覺高高抬起手,指尖隔著玻璃,輕輕撫過那看來憂鬱的睫毛。
他是特地來找她的嗎?他想說什麼?為什麼什麼也不說?
為什麼她與他總是隔著一道玻璃,看得見彼此,卻觸摸不到彼此?
看著他如此落寞,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發疼。想撫慰他,卻不知該如何做。
因為她雖然想碰觸他的心,可他的胸膛卻遠在玻璃窗外。
「亦凡。」她低低地喚著他的名。
他似乎聽見了,揚起眸,怔怔地看著她。
「亦凡。」她讓自己的唇,勾勒對他的心疼與思念。
*****
他告訴她很多很多,關於他對風鈴的疼愛與眷戀。
她發現自己最近似乎總是在聽男人傾訴,傾訴他們對另一個女人的愛意,不同的是,石修一的傾訴令她無奈,而他卻令她心痛難抑。
當一個男人枕在你腿上,想的卻是另一個女人,那是什麼樣的滋味?
現在的程天藍,非常明白。
她澀澀地笑,拿手輕輕刻畫他面部英挺卻柔和的線條,溫柔的目光,像母親凝視她疲倦的孩子。
「你要不要喝點什麼?」
明眸靜靜凝睇他,溫婉的笑意中映出他迷茫的臉。
他怔了,有好一會兒,沉陷在那樣寵溺的眼波中,無法自拔。彷彿一世紀之久,他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天藍,你怎麼能忍受我跟你說這些?簡直就是一個男人的無病申吟。」他自嘲地說。
可不知怎地,他卻想對她說這些。不知怎地,他覺得她能明白,而只要把一切告訴她,這些年來深深纏繞心中的愛戀便能就此散開──
一念及此,溫亦凡忽地一震。
原來他想掙脫嗎?今晚來找她,對她傾訴,是否意味著他想掙脫往日情懷?
心跳忽地亂了,他揚起眸,怔怔望著她。
而她正對他靜靜微笑,溫柔似水的微笑。
「我很高興你對我說這些,亦凡。你們三個小時候似乎過得很有趣、很開心。」
「我們……是很開心。」
「你小時候真調皮,老是帶著梁醫生一起對其他人惡作劇。」
「我……」
「其實你現在也一樣,有時候真像個淘氣的小男孩。」她嘲弄地伸指點了點他的鼻尖。
他心一動,驀地抓住她柔細的手指,「天藍……」
「我真希望自己也能認識小時候的你。」想看看他惡作劇時臉上是怎樣的神情,想看一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究竟是何模樣。
她想著,目光逐漸朦朧。
他看著,忽地臉紅了,從她雙腿上起身,微微窘迫。「還是別認識比較好,小時候我是個破壞狂,什麼東西都愛拆來看看,老師跟長輩都拿我沒辦法。還有,我對班上女同學的態度也很惡劣……」
「只有你的風鈴妹妹才是寶貝吧。」她淡淡諧謔地笑。
他心一緊。
「她小時候一定很可愛。」
「……你也是。」他柔聲道,「如果你身上沒發生那麼多事,你應該也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孩。」
「……也許吧。」可不同的際遇,終究造就了不同的女人。如果她是梁風鈴,今日就能光明正大接受他的愛。
只可惜……
她閉了閉眸,忽然無法承受他溫柔的眼神,掙扎著想起身逃離。「我去煮些咖啡。」
可他卻不讓她逃,扯住她的衣袖,「天藍。」
「什麼事?」她沒有看他。
「天藍,你……喜歡那個警察嗎?」嗓音似乎淡淡發酸。
石修一?
她搖搖頭。
「可他好像對你很好。」
「他只是把我當成女朋友的替代品而已。」
「那……」
「怎樣?」
「你……你對我──」
她心跳驀地狂亂,知道他想問什麼。
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問,他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他以為她能給什麼樣的答案?
「你別亂想。」她深呼吸,端出一張嚴肅的容顏回首,「我把你當好朋友而已。」
「好朋友?」
「對。」她知道,如果她給了他另一個答案,他必然會回應。可她不要,女人的自尊與自傲不容許她屈就求來的感情。
她不當駱婷婷的替代品,更不想當梁風鈴的。
「你不是說過嗎?我們是朋友。你不會要告訴我你想反悔了吧?」她學著他從前有些輕佻、有些調皮的語氣。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好囉。」她對他微笑,「我去煮咖啡了。」
輕輕拋下一句後,她盈盈舉步,背對著他,她悄悄閉了閉眸。
她不要他的憐愛或同情。
她寧可與他只是朋友而已,雖然也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9:02
第九章
在醫院外連續守候了幾天,程天藍終於在一個半月夜等到梁風鈴。她裹著一件長長的紫色風衣,停妥白色轎車後,優雅地打開車門,伸出修長的雙腿。
她靜靜等著。
不一會兒,梁風鈴發現她了,秀眉訝異一揚。
「是你?」
「是我。」
「有事嗎?」
「我想跟你談談。」
「有關亦凡?」梁風鈴很聰明,一下便猜到她的來意。
她下頷緊繃,輕輕點頭。
梁風鈴笑了,身上的鈴鐺也隨著她的笑聲在風中清脆作響。「跟我來。」她對她比了個手勢。
不一會兒,兩人便穿過醫院庭園,跨過花牆,來到池塘畔。
望著熟悉的場所,程天藍不禁一怔,麗眸浮上淡淡迷茫。
「很懷念吧?這裡有屬於你跟他的回憶。」
她愕然揚眸,迎視梁風鈴若有深意的眼。
她怎麼知道?莫非她一直悄悄觀察著他們?
「你猜對了。」梁風鈴微笑,「我從一開始,就一直看著你們。」
「你為什麼這麼做?」她戒備地瞇起眸。
「因為我想知道,究竟你能不能奪走亦凡的心。我想知道一直深愛著我的亦凡,是不是也會像那些男人一樣為你動心。」
「你……」莫名的憤怒襲上程天藍心頭,她冷冷瞪視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調坦白這一切的梁風鈴,「你怎能這麼做?難道你從頭到尾都不曾愛過他,都只是利用他?」
「……我很喜歡亦凡。」
「但是你不愛他。」她指控。
「是的,我不愛。」梁風鈴終於斂了笑意,神情一黯。
「你愛的是另一個男人。」
「是的。」
氣氛一凝,兩個女人都直直僵立原地。雖沒點明那個男人是誰,但彼此心知肚明。
程天藍瞪著眼,看著面前眸色陰暗,卻異常堅決的女人。她看著,忽地體會到她不顧一切的決心。
「你很笨,你知道嗎?」在月色泠泠中,她冷冷開口,「真正值得你愛的人是亦凡,他才能給你幸福。」
「……也許吧。」
「你現在辜負他,將來一定會後悔。」
「……」
「你回頭吧,梁風鈴,張大你的眼,看看亦凡有多愛你,你不該……」
「你怎能對我說這些?」梁風鈴忽地打斷她的話,瞳眸幽幽,「在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你的心難道一點都不痛嗎?」
「我……」她一震,怔然。
夜風無情地勾起她的髮,冷冷地拂過她失溫的臉頰。
「我知道你愛他,程天藍。既然愛他,為什麼不爭取他?為什麼反而要將他推給我?」
因為她的愛換不到他的心,在他愛著另一個女人的時候,她不願意對他乞討……
「傻的人是你,程天藍。亦凡也許還對我有依戀,可他早已愛上你了。」
「不,他不愛我。」她機械化地搖頭,機械化地自唇間吐露令她心傷的字句,「他只是曾經迷戀我而已,可現在的他,不會再受我誘惑了。」
「因為你失去了『維納斯之心』?」
震撼更劇,她猛地揚眸,瞪向一臉平靜的梁風鈴。
為什麼這個女人似乎什麼都知道?為什麼她……
她瞪著她,目光由她蒼白的頰落向憔悴的唇,再梭巡過她輕飄飄的身軀。她瘦了,現在的她病奄奄的,彷彿不久於人世。
現在的她?就像從前的她──
不可思議的念頭驀地擊中程天藍腦海,她屏住呼吸,張大眼眸。
從她的神情看出她的猜想,梁風鈴又笑了,伴隨幾聲鈴鐺脆響,只是這笑很快轉成劇烈咳嗽。
她連忙上前拍撫她的背脊,「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我……咳咳,沒……沒事。你知道嗎?其實我……很希望他真的愛上你,不是因為『維納斯之心』,而是因為……咳咳,你是你。」
因她是她?程天藍心口揪了一下,深呼吸,「你咳得很厲害,先回屋裡喝點水吧。」
「不……不必。」梁風鈴搖了搖手,「我只是……胸口有點悶。」
胸口悶?
「你……知道毛地黃吧?」
「知道。」
「現在的我……就像服了毛地黃,慢性……慢性中毒的人──」
毛地黃?難道她果真也擁有「維納斯之心」?
程天藍怔了,沒想到除了她世上還有另一個女人受此折磨,她愕然凝立原地,然後,就在她茫然失措時,梁風鈴胸口的窒悶忽然轉成劇烈的心絞痛。
她摀住胸口,唇間逸出痛苦的申吟。
「喂!你怎麼了?」
可她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了,雙腿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
她連忙扶住她,「梁風鈴,梁醫生,你沒事吧?」
「好……好難受──」
不行!得馬上送她進醫院。
程天藍想,正慌亂地試圖將痛倒在地的梁風鈴扶起時,一陣急促的跫音忽地在黑夜迴旋,直逼她耳膜。
她揚起頭,正面迎向匆匆趕來的溫亦凡。
他白著臉跑向兩人,「怎麼回事?你對她做了什麼?」尖銳的嗓音刺痛她的心扉,跟著他一把推開她,雙臂一展穩穩抱起梁風鈴。
望著他急急趕往急診室的身影,有半晌,她只是迷惘。
然後她起身,踉蹌著腳步追上他。
「我想她應該是心絞痛……」
「心絞痛?怎麼可能!」他斥喝,憤然的聲調其實蘊著驚慌,「風鈴的身體一向很好,才沒有什麼心臟病!」
「可是……」她還想解釋,可他根本不肯聽她。
他只是低著頭,不停地、溫柔地安慰著痛苦的梁風鈴。「你忍著點,風鈴,我馬上請人來看你,你會沒事的,沒事的──」他迭聲喃喃,像安慰她,卻也像說服自己。
程天藍聽著,喉頭一梗,步履在不知不覺間逐漸緩下,終於,完全地停佇原地。
她靜靜望著他的背影,迷濛著眼,看著他抱著梁風鈴迅速穿過急診室的玻璃門。
又是玻璃……為什麼她與他之間總隔著一道玻璃?教她能看清他,卻又碰不到他?
想著,她驀地身子一軟,跪坐在地。
而他的身影,早已在朦朧間,淡淡逸去了。
*****
「……你怎麼了?還好吧?」
低沉的嗓音喚回她失落的心神,她一愣,好半晌,才緩緩揚起眸。
是石修一,銀淡月光在他的臉龐靜靜流動,令原本就俊逸的容顏更添幾分奇異的魅力。
她茫然。
「身體不舒服嗎?」他俯下身拉起她。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問,不解他為什麼在如此深夜出現在醫院裡。
「訝異嗎?」他微笑,「其實這幾天我一直跟著你。」
「跟著我?」
「我想見你。」他說,低啞的嗓音宛如絲緞,柔柔撫著她。他忽地展臂,將她整個人緊緊扣入懷裡。
男性化的氣息瞬間攏圍她全身。
「你……想做什麼?」她扭動著,試圖掙脫他。
他卻不肯放開她,將她牢牢鎖在懷裡,然後抬手,輕輕撫過她頰畔。
「你……」迎視他幽邃的眸光,她只覺無法呼吸。
「別抗拒我,天藍。」他凝望她,眸光溫柔,也銳利。
她連心跳也停了。「你……放開我。」
他依然不放,低下頭,兩瓣薄銳的唇放肆地、好整以暇地接近她。
「嗯──」她再度開始掙扎,可溫軟的胸被他堅硬的胸膛壓制,柔唇也遭他從容攫祝
他抱她,抱得好緊好緊,吻她,吻得好深好深。
這樣的擁抱與親吻,雖然剽悍,卻沒有感情,一點感情也沒有。
他只是在掠奪而已,試圖用這樣的掠奪折服她的意志……
她心跳狂野,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即將斷氣,然後,清銳的憤怒令她凝聚了全身的力量,狠狠一咬。
鮮血靜靜滲出遭她咬破的傷口。
他一啐,伸出舌尖舔去下唇的血絲,瞳眸倏地亮起野獸般的利芒。
「你……你究竟是誰?」她顫聲問,「你……你根本不是駱婷婷的男朋友對不對?你只是藉故接近我而已,對吧?」
放縱的笑聲忽地劃破靜夜,聽聞她的質問,他似乎並不意外,嘴角甚至揚起一絲懶洋洋的讚賞。
「沒想到我這麼快就被你拆穿了,你果然很聰明,天藍。」
「你……你究竟有什麼企圖?」她瞪視他,「難道警方到現在還認為那件車禍跟我有關,所以派你在我身邊臥底?」
「臥底?」薄唇翻起冷笑,「沒錯,我接近你確實有目的,不過整件事可跟警方扯不上關係。」
「那你究竟想要什麼?」
他沒回答,又舔了舔唇,那宛如野獸般放縱又邪肆的舉動驚駭了她,不覺呼吸一緊。
「怕了嗎?」他微笑,露出森森白牙,「放心吧,我不是想強暴你,失去『維納斯之心』的你,對我毫無吸引力。」
「你……」
「我只是……想要這個!」話語方落,他立刻探手撫向她的頸項,用力一扯。
「礙…」突如其來的疼痛令她銳喊一聲,跟著,一束刺目的藍芒忽地自她前胸激射而出。
「啊!」另一個痛苦的叫喊隨之揚起。
她眨眨眼,有片刻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直到胸前的藍芒逐漸隱斂,她才發現石修一不知何時已經鬆開了她,退了幾步之遙,雙手交握。
她怔怔地望著他汗珠淋漓的臉龐,看他大皺眉頭的模樣,似乎頗為痛苦。
「該死的!」忿忿詛咒逸出他的唇,跟著,兩道凌厲目光朝她逼來,「把項煉給我。」
「不。」領悟到他要的原來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藍鑽,她下意識地伸手握住煉墜,身子也連退幾步。
「把它給我!」他怒氣沖沖地逼向她,可每回當他太靠近,藍鑽便會倏地吐露輝芒迫他退開。
該死!他紅了眼,胸膛燃起熊熊怒火。
那究竟是什麼見鬼的玩意兒?為什麼竟有如許力量?連擁有超能力的他,也拿它毫無辦法?
「把鑽石給我!」
「不!你休想!」
「給我!」他怒吼,逼近一步,卻又立刻被銳利的藍光逼退一步。
可惡!太可惡了!為什麼那顆鑽石躺在她胸前時如此安然,卻偏偏不肯讓他接近?
這顆名為「公主的願望」的鑽石,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愈想臉色愈陰沉,望著堅決不肯屈服於他的程天藍,他知道他無法從她身上強取鑽石。
不能強取,只好讓她自動乖乖卸下,心甘情願將鑽石奉上了。
一念及此,薄銳的唇歪歪一斜,深眸亮起某種不懷好意的邪輝。
她打了個顫,不覺又倒退幾步。
「我勸你乖乖把它交給我,天藍,否則你心愛的人可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她心跳一亂,「什麼……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溫亦凡。」他淡淡地笑,「你不希望他死吧?」
「你……」她瞪視他,呼吸細碎,蒼白的容顏難抑驚恐,「你對他做了什麼?」
「放心吧,他現在很好。不過如果你不肯聽話,我很難保證他接下來會遭遇什麼事。」
「你……我不相信!亦凡才剛剛進了醫院,他沒事的,你休想用這種方式蒙騙我!」激動的反駁後,她長長瞪他一眼,接著提起步履飛奔起來。
心跳和著她急促的跫音,快得幾乎讓她透不過氣。
亦凡沒事的,他一定平安無事,石修一隻是恐嚇她,亦凡才剛剛送了梁風鈴進急診室,她親眼看著他進去的!
才短短幾分鐘,他不可能有事的!
*****
跌跌撞撞地衝進醫院,等不及一間一間尋找,她直接抓住一個護士。「亦凡……溫醫生在哪裡?你看見他了嗎?他剛剛才抱著梁醫生進來。」
「溫醫生啊,他在右邊第二間……」
未等護士說畢,她便慌忙往她手指的方向跑,果然,在第二間急診室門外,她發現了某個頹然坐在長椅上的身影。
他雙手抱著頭,發紅的眸直直瞪著玻璃門。門內一團混亂,幾個值班的醫生與護士亂成一團。
她奔向他,「亦凡,亦凡,你跟我走!」
「走?」溫亦凡愕然瞪著她,忽地,俊眉一聳,「這個時候你要我去哪兒?風鈴還在急救!我不能放下她不管。」凌厲的嗓音宛如利箭,狠狠刺中她。
她身子一縮,嘴唇卻抿得更緊,「你跟我走,亦凡,這裡有危險!」說著,她伸出手,不顧一切地想拖走他。
「你瘋了!天藍,你放開我!」
「不行,你必須跟我走。」她急促地說,一面用力拉扯著他,一面慌張地回頭張望,「快點,不然他馬上就追上來了。」
「他?誰?」
「我待會兒再跟你解釋,走啊!」
「我不走。」
「走啊!」她銳喊,幾近歇斯底里。
溫亦凡一震,深眸瞇起,驚怒交加的眼神在認清她臉上的絕望後忽地一緩。
她看來快哭了。他從來不曾見過她如此激動的模樣,容色蒼白,眼眸卻發紅。
她在擔心著什麼?正如他現在為風鈴焦躁不安一樣,她同樣也正慌亂難抑。
「我求你,求你跟我走,亦凡,我……」話語未落,一個頎長的身影便忽地侵入兩人的視界。
一看見那個身影,程天藍整個人都呆了,震驚莫名地僵立原地。
她很怕那個男人──
迅速領悟這一點後,出於本能,溫亦凡立刻將程天藍推往身後,伸展雙臂,拿自己的身軀護住她。
「英雄救美?」男人邪佞地挑高眉,「該先救的是你自己吧。」
「亦凡,」她試圖跟他換回位置,「小心……」
「別動。」他喝止她的動作,微瞇著眼。
是那個警察?他想做什麼?逮捕天藍嗎?
「你想做什麼?沒有拘捕令,警方不能任意驚擾老百姓。」
「拘捕令?」石修一笑了,笑聲狂放,「搞了半天你們還以為我是警察?哈哈,哈哈!」
「你不是?」
「警察這種三腳貓怎麼能跟我們相提並論?」石修一冷笑,「我是ICSR的探員。」
「ICSR?」溫亦凡蹙眉,「那是什麼?」
「諒你們也沒聽過。」石修一微笑更冷,「國際超能研究中心。」
國際超能研究中心?
溫亦凡更迷惑了,他回眸瞥了一眼程天藍,後者同樣神情迷惘。
「你們想做什麼?」
「很簡單,我看上了她脖子上那串項煉,只要她肯乖乖交給我,一切好談。」
他要天藍視之如命的藍鑽?
溫亦凡一凜,總算約略明白了怎麼回事。
「怎麼?你們到底交不交?先警告你們,本人可沒什麼耐心。」
「……不。」
「什麼?!」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石修一下頷一抽,陰狠的目光如電,威脅劈開溫亦凡。
他不懼不移,「這顆鑽石對天藍很重要,不管你是警察還是什麼ICSR的探員,我們都不能交給你。」
這番堅決的宣言令其他兩人同時一震,程天藍滿臉不敢相信,石修一則更加陰鷙,陰惻惻地瞪視他。
「看來有必要讓你們這兩個不知好歹的人瞭解一下我的力量。」說著,他猿臂一伸,指向溫亦凡剛剛坐過的椅子,手指一點,長椅忽地自動飄浮起來。
旁觀的兩人皆是目瞪口呆。
長椅高高地浮起,不停地上升,終於碰觸天花板,忽地,石修一一甩手臂,長椅驀地以驚人的高速直墜落地,摔斷四隻腳。
「看到沒有?程天藍,如果你不肯乖乖將藍鑽交給我,這就是溫亦凡的下常」
程天藍聞言,倒抽一口氣,她顫著手,撫向自己胸前。
察覺她的動作,溫亦凡倏地擰眉,他探出手,緊緊握住她的,「我們走!」他喝道,右腿迅速將碎裂的椅子掃向石修一,然後拉著程天藍往另一頭奔去。
「你們逃不了的!」
*****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堅持不肯交出項煉,不明白為什麼他寧願帶著她四處奔逃也不屈服石修一的威脅。
她不明白為什麼,可一顆心卻為他這樣的舉動強烈顫動了。這半輩子,除了母親,她不記得有誰曾這樣維護過她,就連那些口口聲聲可以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也不曾──
「亦凡,我們……逃不了的,算了,還是讓我把藍鑽給他吧。」當他帶著她奔進電梯,按下通往頂樓的按鍵時,她忍不住顫聲道。
「不行!」他一口回絕,「你不是說過嗎?這顆鑽石對你很重要。」
「可是……」
「你放心,我有辦法躲開他。」他安慰她。
不一會兒,兩人便乘著電梯來到頂樓,他牽著她往另一頭跑去,跟著,搭另一部電梯直衝地下二樓。
「我們……要去哪兒?」
「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對這間醫院瞭如指掌。我記得這裡有個密道的入口……」他摸索著,數秒,「有了!」雙掌用力一推,兩人已來到水泥牆的另一面。
經過一條長長的、黑暗的甬道後,兩人眼前豁然開朗。
「這裡……是哪裡?」望著眼前足足有三層樓高的地下密室,程天藍又是驚訝又是迷惑。
三層樓高的密室,完全建在地底下,圓環形的格局,一扇扇的玻璃門後都彷彿掩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裡應該是一個實驗中心,可研究什麼我也不太清楚。」溫亦凡低聲解釋,「小時候我跟風鈴、梁瀟曾經誤闖過這裡一次,被梁伯伯痛罵了一頓。梁伯伯、伯母去世後,這裡也跟著荒廢了。」
一個荒廢的實驗室……望著空無一人,甚至天花板都開始結起蜘蛛網的週遭,不知怎地,一股戰慄忽地竄上程天藍骨髓,不禁打了個冷顫。
溫亦凡握住她的手,「別怕,跟我來。」推開一扇玻璃門,他拿袖子擦了擦染塵的座椅,「坐吧。」
她遲疑地坐下。
他卻沒有坐,倚著門扉,默默望著她。
她閉了閉眸,「你想問我怎麼回事吧?」
「你從來不肯告訴我,天藍。」他凝視她,「究竟這顆鑽石有什麼秘密?」
她沒說話,右手執起煉墜,癡癡凝睇璀亮晶華的藍鑽,許久,才輕聲開口,「這顆鑽石叫『公主的願望』。」
「公主的願望?」
「在我十七歲那年,我媽媽告訴我,只有得到『公主的願望』,我才能得到自由與幸福。」
「為什麼?」
「因為這顆鑽石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能夠壓制我的……」她忽地一頓,蒼白的容顏閃過明顯的掙扎。
溫亦凡靜靜等著,沒有催促她。
好一會兒,她才揚起眼睫,「我有一種奇怪的遺傳,亦凡。」
「遺傳?」
「在我剛出生時,我的胸前便有一塊淡淡的胎記,像一顆心的形狀。」
「心?」
「我媽媽也有那樣的胎記,她的母親也有。」
「那有什麼不對嗎?」他不解,「有胎記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程天藍搖頭,「這塊胎記不一樣,它是個詛咒。」唇角淡淡揚起無奈,「它是『維納斯之心』,擁有它的女人就擁有了愛與美,瘋狂的愛與絕世的美。」
瘋狂的愛與絕世的美。
她忽地笑了,笑聲微微尖銳,微微嘲弄。
「男人見到我,就好像蒼蠅見了蜜糖,趕都趕不走。即使為了追求我傾家蕩產,付出一切,他們也在所不惜。對他們而言,我就是這麼樣的一個女人──一個『黑寡婦』,一個拿他們的生命當養料的女人。」她冷冷說道,一字一句都彷彿在切割自己的軀體、自己的靈魂。
這種感覺很痛,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不必再說下去。
但她必須,因為她必須讓他明瞭她的可怕。
她是可怕的,不值得他對她好──
「你知道第一個因我而死的男人是誰嗎?」她忽地問他,仰望他的眸微微恍惚。
「……是你繼父?」
「沒錯,我繼父。」她面無表情,「一個對我母親瘋狂不已的男人,在她死後,轉而對我迷戀不已。」
溫亦凡聽著,眉峰緊聚。
她說話的語氣太冷,仰望他的神情也太過淡漠,彷彿在敘述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清冷,無謂。
現在的她,看來又像車禍之前的她了,冷靜淡漠,與每個人保持距離。
「……那天我正在洗澡,他忽然闖進浴室想對我用強,我拚命反抗,逃到客廳,然後隨手拿起花瓶砸向他腦袋,他立刻暈了,血流了一地,我以為他死了,呆呆站在旁邊看著,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才記起把衣服穿上。穿上衣服後,我一秒鐘也不敢多留,拿了點錢便往外跑,一個人在街頭晃蕩了一個晚上。」
「天藍……」聽聞她冷澀的敘述,他心臟重重一扯,朝她伸出手臂。
她卻推開了他,拒絕他的撫慰,站起身,整個人宛如雕像般挺立。
「第二天,我偷偷跑回家裡,想看看情況,卻發現他原來沒死。我嚇了一跳,連忙逃出來,可他已經看見我了,追了上來。我心驚膽戰,怕他還想對我做什麼,可後來我看他走路時搖搖晃晃的,好像有點頭暈,我就知道昨晚那一擊他頭部傷得應該不輕。我遠遠看著馬路對面的他,看著他一面找我,一面伸手按著額頭,我知道他很痛,頭很暈,我看著,看著,忽然有個想法。」她頓了頓,明眸忽地閃過一絲冷光,唇角跟著冷冷一撇。
這樣的神態看來詭譎,幾乎帶著幾分邪氣,溫亦凡望著,不覺屏住呼吸。
「我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直到我確定他看到我的時候,我便朝著他笑。」
他一窒,「你對他……」
「我對他笑。」
「……然後呢?」
「他欣喜若狂,傻傻地回我一個笑後,突然衝過馬路。」
於是,他出了車禍,當場斃命。
毋需程天藍繼續,溫亦凡已然猜出之後的發展,他擰眉,說不清胸膛間忽然漫開的是什麼樣的滋味,只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原來還有太多他不瞭解的地方,原來比他以為的更複雜幾分。
他望著她,一語不發,她回迎他,神色愈加冷漠。
「是『維納斯之心』對你的影響嗎?」他問,「那個微笑,還有那天晚上你在酒吧做的事。」
「……也許吧。」
他沉默了。這樣的沉默令她更加苦澀。
「所以你明白了吧,亦凡,其實你從來不曾愛過我。從前你之所以沒辦法放下我,總是想著我,那都是因為『維納斯之心』的關係。因為它的力量,我才誘惑了你,誘惑了許許多多其他男人。而當我得到了這顆藍鑽,壓抑了它的力量後,男人們忽然不愛我了,就連魏俊豪也要宣佈婚姻無效。」薄唇一扯,儘是自嘲。
「所以你才說,只有得到這顆藍鑽你才能得到自由與幸福?」
「……是的。」
「你千方百計想得到它,就是因為千方百計想脫離男人的愛慕,對吧?」
「沒錯。」
「因為你不想再繼續害人了。」
「……」
愛與美,對其他女人也許求之不得,可對她而言,卻是個詛咒,一個讓她無法得到幸福的詛咒。
他懂了,終於明白她為何對這顆藍鑽如此執著。
「可為什麼為了保護我,你又寧願將藍鑽交給石修一呢?」他靜靜地問,深幽的眸靜靜睇她,「既然它對你那麼重要,你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她沒說話,容色更顯蒼白。
「把它交出去,難道你一點都不遺憾嗎?」
「我不……遺憾,一點也不。」
「說謊。」
「我何必說謊?」她瞪視他,明眸炯亮,燃起倔強的火焰,「與其拿著它每天有人來煩我,還不如趁早擺脫它,免得到時候生活不得安寧。」
他不語,只是很憂傷、很心疼地望著她。
天!他在同情她了。她想,倒抽一口氣,「溫亦凡,你千萬別以為我是因為你才這麼做的。沒錯,我當你是朋友,也不想你受傷,但我肯交出藍鑽主要還是為了我自己,我不想以後的生活一團亂。」
「不論你是為了什麼,我都感激你願意這麼做。」他柔聲道。
她不需要他的感激!不需要他像看著某個極需要人安慰的小女孩般那樣看著她。
一念及此,她忽地甩了甩髮,神情更加冷淡,「隨便你。總之只要你以後不要錯認自己的感情就好。」
「我……錯認感情?」
「別以為自己喜歡我,甚至愛著我。」她嗓音清冷,「你愛的,一直就是梁風鈴,她才是你心之所繫。」
溫亦凡一震。「我愛的……一直是風鈴?」
藍天,終於給他答案了。
近日,他一直迷惘於自己對兩個女人的情感,曾經無數次仰望過藍天,企盼一個清楚的答案,而今,澄藍深邃的天終於給了。
她說,他從來不曾愛過她。她說,他愛的一直就是風鈴。
「你對我,從前是迷戀,現在是同情。可是亦凡,我不需要同情,你明白嗎?」她說,語音堅定,可那其中是否藏著一點點脆弱?
那纖瘦微顫的肩,難道不是在渴望著一個溫暖的擁抱?
想著,他恍恍惚惚上前一步,試圖握住她的肩膀。
她卻迅速將雙肩一沉,躲開他的碰觸,「不要碰我。」
「……」
「我們還是出去吧,難道你不擔心梁風鈴的情況嗎?」
「我當然擔心。」可有太多太多事他想先弄清楚。「天藍,今晚你和風鈴為什麼會在一起?你是特地來找她的?」
「……是。」
「為什麼?」
「只是想跟她談談。」
「談什麼?」
「談……」她一窒,不知該怎麼繼續。
他卻自動接口了,「談我,對嗎?你是不是想勸她回到我身邊?」
他知道!
她一震,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他看她的眼神沉靜、憂傷,還深深澱著某種令她難以理解的情感。
「……是,我是勸她回到你身邊,因為你才是能給她幸福的人。」
他給風鈴幸福,那誰來讓她幸福呢?
溫亦凡望著她,在這一刻,才恍然明白她對他的愛,原來如此之深。因為愛他,她為他找風鈴談判;因為愛他,她告訴他自己跟他只是好朋友。
因為愛他,她警告他不要被她迷惑。
因為愛他,她狠下心來推開他。
因為愛他……
「梁風鈴才是你真正愛的人,你現在只要想著她就好了。」
「不要說了。」他不要聽她這麼說。
「我想,我把藍鑽給了石修一後,我們最好不要再見面了。」
「不要說了。」他無法想像再也不能見到她。
「我們再見面只會造成雙方困擾,保持距離比較好……」
「不要說了!」隨著一聲沙啞的低吼,他忽地展臂將她整個人攬入懷裡,不由分說地封印她蒼白的、冰涼的唇。
她怔然,腦海瞬間空白,凍立原地,由著他重重地、霸道地吻她。
然後,吻變輕了,輕輕的,柔柔的,像一片御風而起的白羽,也像一個讓人不忍喚醒的美夢。
最甜,最溫柔,最讓人心動也心酸的夢。
歎息自薄巧的菱唇緩緩逸出──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又彷彿只是短短幾秒,他的唇離開了她,緩緩貼向她的耳垂。
「……對不起。」短短三個字,擰痛她的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0:39:45
第十章
對不起?他居然跟她說對不起?
清瘦的身軀在他懷裡一僵,她伸手,試圖推開令人難堪的撫慰。可他卻不容她在兩人之間劃開界線,堅定地、執著地擁抱著她。
「對不起,天藍。」他啞聲道,將她後腦托在手心,溫柔地將她壓向自己的胸膛,「對不起,剛剛我為了風鈴對你發脾氣;對不起,因為我讓你必須說出這樣的話,擺出這樣冷漠的表情;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不需要理會那個石修一的威脅;對不起,我竟然遲鈍到現在才明白你對我的感情。對不起,天藍,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聲接一聲的道歉,狠狠震動了她的心。那一字字溫柔的理解,一句句溫柔的告白,聽來多麼酸苦,又多麼甜蜜。
他瞭解她,完完全全看透了她藏在內心最深處的倉皇與渴望,完完全全認清了在她堅強冷漠的外衣下,包裹的只是一個寂寞的女人。
「對不起,我讓你受苦了。」
對不起,他跟她說對不起,可他又何須這麼道歉?
「知道我最對不起的一件事是什麼嗎?天藍。」在心動與心酸的折磨間,他低聲問她。
「……什麼?」
「就是我竟然直到現在才弄清楚,原來自己愛的人是你。」
她倏地揚眸,愕然注視他。
他說……愛她?他,愛她?
他微笑望著她,那麼深情,又那麼溫柔地執起她顫抖的雙手,「我現在才明白,原來自己從那一天,透過玻璃第一次看見你時,就愛上你了。」
那是因為「維納斯之心」的緣故啊!
「不,是因為你的眼睛。」看透她的思緒,他柔聲反駁,「因為你全身上下雖然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魅力,可你的眼卻那麼冷淡,那麼倔強,那麼……寂寞。」修長的指尖輕輕愛撫過她輕顫的眼皮,「那一天,你昂著頭挑釁地瞪著我,而我就那樣不知不覺陷落……」
「你……不要搞錯了。」不要隨意對她這麼說,她承受不起,承受不起誤解之後的絕望──
「我沒有搞錯。天藍,相信我。」溫暖的嗓音,像陽光,直直射入她的心。「每一次,我望著藍天時,我想起的人是你;看見彩虹,我想為你留下;分別時,我想念的人是你,你笑了,我忍不住心動;你臉紅,我又想捉弄你。知道嗎?天藍,」他低下頭,前額抵住她的額,「我真的很喜歡看你臉紅。不知道為什麼,那會讓我特別想欺負你,很想很想欺負你。我是不是很壞?」他問,低啞的嗓音蘊著笑意。
她閉上眸,無法回應,無法動彈。世界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她全心全身,所能感覺的,唯有他而已。
唯他而已──
「我愛你,天藍。雖然我還是很關心風鈴,雖然我永遠也不會不關心她,但我愛的人是你。」
他愛的人……是她?
他怎麼可能愛她?怎麼可能愛上這麼醜、這麼彆扭的她?
她能相信嗎?能相信這樣的自己也能得到愛嗎?
「我愛你,因為你是你。」他輕輕吻她,吻她的眉、她的睫、她微微塌陷的鼻,以及太過薄小的唇。
他慢慢地吻她,柔柔地吻她,就好像他有一輩子的時間來疼愛她,眷寵她,呵護她……
這讓她動心動情的男人啊!她究竟該拿他怎麼辦?她甚至無法承受他這樣的輕吻──太過溫柔,太過甜蜜,也太過令她不知所措。
從來都是冷著一顆心面對所有的人,如今,她該如何面對他?
她仰起頭,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不知從何啟口。
「說你愛我。」他以鼻頭摩擦她的鼻尖,微笑,帶點調皮。
「我……」
「你愛我。」
「……」
「你、愛、我。」他耐心地教她。
「我……」晶透的淚珠墜落了,因為她實在說不出口。她的心太過酸痛,她的喉頭太過哽咽。
「算了,不必說了。」感受到她難以言喻的激動,他忽地展臂,將她整個人收攏在懷裡。「不必說了,我都知道的。」
「亦凡……」她想說話,嗓音卻難以置信的沙啞。
他溫煦地笑。
她深吸口氣,臉頰埋上他的肩頭,讓他的襯衫拭去她的眼淚──
然後,她忽地看見了。
玻璃門外,那個男人正不懷好意地望著他們。
*****
再一次,溫亦凡牽著她的手奔逃。
可這一次,她不再慌張,不再猶疑,滿腔堅決。
無論到哪裡,她都跟他一起去,只要有他,她不畏前途多荊棘。
「……快!握緊我的手。」修長的身軀往角落一個高起的平台一翻後,溫亦凡伸長手臂將她拉上。
待程天藍磕磕碰碰地爬上平台後,兩人同時往另一邊一躍而下。平台後,是一面平滑的金屬門,門旁嵌著密碼盤。
溫亦凡按下幾個數字,門扉迅速開啟,兩人跟著閃進門內。
前方又是一條不見盡頭的甬道,只是這一條是往上傾斜的。
好不容易奔到盡頭,兩人都是呼吸急促,可後頭輕快的腳步聲不容他們猶豫,互望一眼後便爬上一道鐵梯。鐵梯直達一扇類似通氣孔的小窗,溫亦凡用力一推,窗開了,洞口恰容一個人通過。
他快手快腳地爬上去,接著俯下身拉她,而她在伸手搭向他時,忽地瞥見窗欞一道奇怪的標記。
「怎麼啦?天藍,快點上來。」
「亦凡,這裡有個記號。」
「什麼記號?」
「看起來像是一顆星星,還有幾個字。」
「什麼字?」
「……I、C、S、R。」
ICSR?國際超能研究中心?
莫非石修一說的是真的?這世上……真有超能力存在?
一念及此,兩人同時一震,只這麼一猶豫,石修一便追上了,瞧見位於鐵梯頂的程天藍,他邪邪一笑,隨手一指。
鐵梯立即搖晃起來。
「啊──」程天藍尖叫一聲,差點隨著鐵梯墜落在地,幸而溫亦凡及時伸手拉住她。
「別怕,天藍,快上來。」
「放開我,亦凡,我會把你也拖下來的。」
「不,我不放,快上來。」
她咬牙,緊緊握住他的雙手,在他堅決的拉持下,一點一點往上,終於能攀上窗緣。
「嘖嘖,滿感人的嘛。」石修一在下頭感歎,炯亮的眸在確定程天藍成功攀過洞口後,隨手一揚將鐵梯放回原位,然後自己也跟著爬上。
俐落地擠過窗口,他跟著來到醫院另一棟大樓的屋頂。然後,他以念力收起鐵梯,擲向前方匆忙奔逃的兩人。
匡啷巨響,兩人的去路已被堵住,只得回身,戒備地瞪著步步朝他們進逼的石修一。
「溫亦凡,要不是為了追你,我也不會發現聖天使醫院居然還有這麼多秘密。」
這裡以前居然是ICSR在台灣的分部。
這個發現不僅讓程天藍與溫亦凡吃驚,石修一也同樣愕然,在腦海迅速玩味過這發現的意義後,他臉色忽地陰沉。
「石修一,我們不會把藍鑽交給你的。」
「哈。」溫亦凡不知好歹的宣稱讓他更加心情不爽,「你們以為你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看來,不認真給他們一點教訓是不行了!
陰狠的念頭才剛閃過腦海,石修一立刻用力深呼吸一口,將全身力量貫注於指尖,然後凌厲地指向溫亦凡。
他被抬起了!
程天藍捂著唇,驚恐地瞪著那個正飄浮在空中的身影。
「亦凡,亦凡!」她驚喊,「你沒事吧?」
「我……沒事。」
「你放他下來!」她忿忿轉向石修一,第一次對一個人如此憎恨。
「要我放他下來?可以,把『公主的願望』交出來。」
「好,我給……」
「不,天藍,別給他!」溫亦凡銳聲阻止她。
「到現在你還不知死活?」石修一怒而挑眉,手臂一揮,將溫亦凡整個人帶過空中,定在屋頂圍欄外。
程天藍倒抽一口氣,立刻奔向圍欄,拚命伸手想勾著溫亦凡,「亦凡,亦凡!」
「怎樣?小姐,你到底決定怎樣?要知道我現在一鬆手,你最愛的人可會粉身碎骨。」
「你……放開他,我給你,你……你要什麼我都……都給──」她顫著嗓音,極度的驚慌讓她連說話也不清楚了。
「給我『公主的願望』。」
她瞥了一眼在空中搖搖欲墜的溫亦凡,一咬牙,伸手解下項煉。
「拿去。」藍鑽靜靜躺在她掌心,緩緩遞向石修一。
他得意地微笑,伸手想接過,一束藍光忽地激綻,凌厲地刺向他的眼。
他身子一晃,全身凝聚的力量忽地一散,遭他高高舉在空中的溫亦凡隨之一陣激烈搖晃。
「不──」絕望的尖叫瞬間劃破黑夜。
「該死!」石修一詛咒一聲,神智一凜,試圖重新凝聚力量。
可他愈想召回力量,藍鑽襲向他的力量便愈驚人,它似乎具有某種本能,本能地會去對抗能夠威脅它的力量。
在兩股力量爭持不下間,石修一的前額逐漸冒出豆大的汗珠,漸漸地,他感覺自己的力量正逐漸被吸收。
他快托不住溫亦凡了……
懊惱的念頭剛剛竄過腦海,他便感覺到原先充斥體內的氣流迅速奔洩,溫亦凡也隨之往下墜落。
「不──」透過迷濛的藍光望見這一幕,程天藍只覺自己整顆心彷彿被撕裂了。
亦凡他……掉下去了,這一落,肯定粉身碎骨。
天啊,天啊!上天怎能如此殘忍?怎能如此無情地奪走一個無辜的生命?奪走她最愛的人的生命?
她知道,如果他死了,她也肯定活不了。
「不要!」她嘶吼著,像頭被陷阱困住的猛獸急促地抓著圍欄,張著紅腫的眼,絕望地看著他在黑夜中靜靜墜落。
他溫柔的眸,調皮的笑,迷人的嗓音,難道從此後便要在她面前消失,在這個世界消失?
如果他走了,是不是代表明日的太陽也不會升起,她從此失去了溫暖的陽光,溫暖的懷抱?
他是個那麼好、那麼溫柔的男人啊!為什麼上天竟待他狠心若此?
她就知道,這樣的幸福來得太輕易了,她一定抓不祝她就知道,上天對她不會如此仁慈,祂肯定還要繼續捉弄她。
亦凡愛她,可她害死了他。
她又害死一個男人,又害死一個……
「不要,亦凡,我不要你死!」他死了,她也不獨活,他若離開這世界,她也相隨。
「我愛你!我愛你──」
心碎的吶喊震動了黑夜,震動了這個世界。
那是一個女人的絕望,一個女人的傷痛,一個女人最深、最沉的愛情。
她喊著,睜著淚眼,心碎卻也勇敢地看著她最愛的人往下直墜。她知道,當他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她的世界也會跟著崩毀。
可她還是看著,眼睜睜地看著,因為那是她的至愛,就算死,也要看他最後一眼。
然後,奇跡出現了,她看見一圈朦朧的藍光溫柔地托住了他的身軀,將他緩緩送落地面。
一落地,他便站起身,朝她揮動雙手。
他沒死,他沒死……
突然的鬆弛讓她雙腿驀地一軟,跪倒在地,跟著蒙住臉,低低哭泣。
*****
「你這傢伙,差點害死一條人命!」
寂靜的屋頂,忽地竄上另一條人影──是譚梨,她瞪著石修一,眼神儘是責備。
「你看見了嗎?譚梨,那顆藍鑽的力量……」
「修一,你冷靜點。上頭給我們的命令是追緝『維納斯之心』,不是這顆寶石。」
「不,它的力量如此強大,我說什麼也要得到它!」
「你!」譚梨擰眉,瞪著依然執迷的夥伴,她忽地咬牙,雙臂迅捷往前一伸,抓住他兩肩,右腿跟著朝他一絆,使出一記漂亮的過肩摔。
「哦!」遭她毫不客氣的襲擊,石修一的鼻尖狠狠親吻地面,他一面揉著鼻子,一面憤然瞪視譚梨。「你竟敢這麼對我?你知不知道,我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你需要清醒一下。」對他的威脅,譚梨只是冷靜微笑,「而且我知道你永遠也不會對我這麼做。」
「呿!」石修一狠啐一口,既無法對同伴反擊,只能認栽。
譚梨微笑更深,逕自轉身,走向心神仍然處於恍惚狀態的程天藍。
「程小姐?程小姐?」她伸手輕輕碰觸她的肩。
程天藍揚起迷濛的眼,「是你?」
「我特地來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維納斯之心』已經不在你身上了,所以即使沒有『公主的願望』,你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
「……什麼意思?」
「你已經自由了。」
*****
她真正自由了。
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經過譚梨一番解釋後,她才恍然明白原來「維納斯之心」早
已不在她身上,所以她再也不需要「公主的願望」了。
她將藍鑽交給譚梨,然後與溫亦凡手握著手,一起坐在加護病房外等梁風鈴醒來。
從頭到尾,他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曾放開。
他愛她。不為任何原因,只因為她是她。
想著,程天藍嘴角不覺勾勒淺淺笑痕──
「天藍,你在發呆嗎?剛剛說的你聽見沒?」
「嗄?」她連忙收束心神,迎向正瞪著她的編輯。
「我說,這幾個封面你覺得哪一個比較好?」
「哦,我看看。」她接過圖樣,每一張都畫著一方稜面水晶,陽光透過水晶,折射出炫麗也溫暖的彩虹。「我覺得看起來都不錯……」
結束與出版社工作人員的企畫會議後,程天藍踏著悠然的步履,在南京東路站坐上了木柵線捷運。
然後,在忠孝復興站下車,隨著人潮鑽入地下,等待通往台北車站的藍色列車。
忠孝新生站、善導寺站、台北車站──
置身於人來人往的地下鐵,她驀地有些恍惚。
這裡每一個人都離她很近很近,近得不是擦著她的肩,便是碰了她的手。可她竟沒有一絲厭惡的感覺,也不覺得害怕。
有時候,她甚至會對一個牽著孩子的孕婦媽媽微笑,或者主動上前扶持一個行走困難的老先生。
她發現自己喜歡孕婦媽媽回她一個微笑,也喜歡聽老先生連聲道謝。
在擁擠的車廂裡,她喜歡站在角落,靜靜看著週遭每一個人。
那個戴著耳機、正隨著音樂微微擺動身子的青少年,那個坐在爸爸腿上、低低撒嬌的小女孩,還有那個緊緊盯著商業週刊的上班族。
她會看著他們,一面在腦海裡朦朦朧朧構思著一幅圖畫。
這幅圖會是彩色的,像彩虹一般夢幻浪漫的顏色,或者像陽光一樣溫暖璀璨的顏色……
「啊,對不起。」隨著列車靠站,一個男人不小心碰了她一下,連忙道歉。
「沒關係。」她柔聲應道,柔柔微笑。
男人訝異地挑眉,細細瞥她一眼,眸底亮起某種欣賞的光芒。
他欣賞她,因為她雖然不美,氣質卻出塵,在疲 憊的工作後,能看見這樣的女人宛如喝了一盅心靈雞湯。
列車重新啟動了,男人收回目光繼續閉眸養神,而她依然沉醉於腦中的彩圖。
然後,清亮的女聲以四種語言進行廣播──
景美站到了。
拉了拉單肩背包,她跟在那對父女後頭下車,搭乘手扶梯,緩緩步出捷運站。
迎向她的,是一片煙雨濛濛。
下雨了?
她愣然眨眨眼,抬首凝望灰暗的天色,不覺有些懊惱。
氣象預報可沒說今天會下雨啊,她沒帶傘怎麼辦?
歎了口氣,下頷頹然一落,跟著被一隻溫暖的手掌托祝
「幹嘛哀聲歎氣的?」一雙帶著笑意的眸低低迎視她。
是溫亦凡。他站在她面前,撐著一把藍色大傘,伸手將她拉入傘下。
她胸膛一暖,「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猜到你沒帶傘,所以來接你。」
「你真是的,幹嘛不先打我的手機呢?」她嬌嗔地睨他,「萬一我決定跟編輯一起吃晚飯怎麼辦?你豈不是接不到人?」
「那我就一直等,總會等到的。」他擁住她的肩,「反正我今晚沒事,有的是時間。」
「真傻。」
「你罵我傻?真傷我的心!我可是好心來接你耶。」
「傻瓜。」
「嘿,小姐,你很過分哦……對了,你答應幫我上色的圖,怎麼到現在還沒好?」
「……」
「到底什麼時候能畫好?你該不會想食言而肥吧?」
「你不是老說我太瘦?胖點很好埃」
「程天藍!」
「呵呵……」
車站中的人群總是這麼來去匆匆,有人會在地下鐵的出口等你嗎?
為你撐傘,緊握著你的手,告訴你星星的方向──
──幾米
另一個開始
寧謐的廳內,一股淡淡的清香繚繞,香味來自桌上一盞融融點著的薰衣草香精燈,也來自靜靜凝望著火焰的女子。
「葉小姐,聽說『公主的願望』是你母親留給你的遺物?」
「是的。」
「你知道她是從哪裡得來的嗎?」
葉盼晴抬眸,迎向眼前有著一頭狂野紅髮的美人,「好像是她年輕時,一個朋友送她的禮物吧。」她輕聲回道,微微猶豫。
「是哪個朋友?」
「這我就不清楚了。」
「它好像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你知道嗎?」
「力量?」葉盼晴一怔,半晌,才輕輕頷首,「嗯,我母親告訴過我,它能實現我的願望。」
「實現願望?」
「我想,大概只是個美麗的傳說吧。」
真只是傳說嗎?譚梨眨眨眼,望著神情迷惘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大概問不出什麼了。
「那……好吧,既然已經物歸原主,我就不打擾你了。」
「謝謝你,譚小姐,謝謝你幫我把它找回來。」
「不客氣。」譚梨微笑,明眸一轉,忽地瞥見窗前掛著一個白手帕紮成的娃娃。
「埃」察覺她的眸光焦點,葉盼晴臉頰倏地一紅,「那個是……」
「祈晴娃娃?」她主動接口。
「……嗯。」
「沒想到你挺浪漫的。」
「啊,不是這樣的……」
「其實我很想問你一件事,葉小姐。」
「什麼事?」
「你認為,『公主的願望』究竟是什麼呢?」
「公主的願望?」葉盼晴微微一愣,眸光觸及掛在窗邊的祈晴娃娃,神情忽地恍惚。「也許是遇到一個白馬王子吧。」
王子嗎?
聽聞她輕細的回應,一直悄悄躲在門外竊聽的男子,嘴角緩緩揚起算計的弧度。
※書中引用詩句,節錄自幾米的《地下鐵》。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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