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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薔]霸道玩家[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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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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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5-30 01: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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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薔]霸道玩家[全文完]
霸道玩家
作者:季薔
從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冷淡的面具幾乎崩落
愛的絕緣體脾性大改擅自決定了兩人的未來
他要發揮實力不擇手段地建立事業並獲取地位
而她不能屬於任何人必須等他回來捍衛她的幸福
霸道地硬要將南轅北轍的兩人牽扯在一起
只因?她是他第一個也是至今唯一想要的人!
唉!這種自以為是的求愛方式任誰都無福消受
也難怪她總是曲解他的心意懷疑他的用心
而他傾盡希望所下的賭注到頭來終究一敗塗地
花了十年的時間依舊無法觸碰她一絲一毫
甚至在不知不覺間將她推到其他男人的懷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1:01:42
楔子
「一號機過來一點,二號機準備。」導播透過麥克風下令。
「譚先生,等會兒你就從這裡走進來,坐在這張沙發上,請記得面對鏡頭還有觀眾。」年輕的製作助理上前,為譚昱講解行動路線,接著轉過身對主持人比了個OK的手勢,「準備開始了。還有十秒。」製作助理揚聲道,拍了拍手,一面退出舞台。
他一宣佈,攝影棚裡所有人同時開始活動,攝影師將攝影機對準角度,燈光師調暗了周圍的燈光,在舞台中央投出一圈光影。
導播開始倒數,「三、二、一,開麥拉!」
音樂響起,主持人對著攝影棚內的觀眾說了一段例行的開場白。「……今天的貴賓大家一定很期待,紐約的黃金單身貴族——我們應該慶幸他至今尚未宣佈婚事,否則紐約可能會被女人們的淚海淹沒——讓我們歡迎,譚氏投資的資深合夥人兼總裁,LeoTan!」
現場觀眾熱烈鼓掌。
顯像器裡出現一個男人,他面貌端正,臉部線條略顯凌厲,三件式的深色西裝服帖地襯出他挺拔的身材,微笑的俊唇看來意志堅定,星眸精明冷銳。
他走向為他準備好的沙發,落坐,蹺起腿,兩手自然地擱落沙發兩側,全身上下流露一股瀟灑優閒,卻又不容忽視的氣質。
那氣質,當他願意收斂時,像是某種悠然的貴族派頭,可當他有意顯露時,卻是獵豹般機警的優雅。
他像只獵豹,隨時等著撲向相準的獵物——有片刻時間,整座攝影棚一片鴉雀無聲,彷彿所有人都被他的氣勢所懾,默默地對他行注目禮,就連主持人也輕輕咳了兩聲,才開始訪問。
輕鬆的寒暄過後,主持人切入正題,「Leo,自從你升任合夥人後,這幾年譚氏投資對外募集投資基金,投資人都堅持加入『關鍵人物』條款,堅持基金存續期間,你一定得是管理基金的合夥人之一,對這一點你有何看法?」
「我感謝大家對我的信任。」譚昱微笑,「只不過這也讓我有點困難。」
「什麼困難?」
「這讓我即使哪天早上醒來,忽然想拋開這一切隱居荒島,也不行了。」譚昱故意皺眉為難地說道,「你知道,我等於被困住了。」
現場一片笑聲。
「呵呵。被金山銀山困住的滋味確實不好受,Leo,譚氏投資旗下幾個基金的規模總量起碼有幾十億美元吧?」
「也許比你想像的還多。」
「怪不得這幾年譚氏投資對外的收購規模一筆比一筆大了。」
「我們盡量做大生意,好盡快花完投資人的錢,免得大家被堆積如山的鈔票壓得難受。」譚昱幽默地說。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你才忙得沒時間談戀愛呢?」主持人話鋒一轉,總算問及現場及電視機前所有觀眾——尤其女性觀眾最關切的問題。
譚昱沒回答,只是淡淡地笑。
「Leo,願意為我們所有的女性觀眾解答心中的疑惑嗎?為什麼如此功成名就的你從來不曾傳出任何緋聞?」
「也許因為我很聰明,懂得把女人放在家裡藏好。」
「藏到裡裡外外,沒人知道你有固定的女伴?」主持人眸子閃過銳芒,「對有些人堅稱你是同性戀的傳聞,你有何感想?」
譚昱揚眉,「看來問題愈來愈尖銳了。」
「你知道,我從來不按著問題清單訪問。」主持人笑道。這也是他的節目如此受歡迎的原因。
「我不是同性戀。」譚昱終於正色回答,「只是目前為止,美國沒有任何女人能讓我興起把她拖進結婚禮堂的念頭。」
「美國沒有?」聰明的主持人抓住話柄,「那表示別的地方有羅?」
譚昱只是微笑,「你說呢?」
「聽說你小時候是在台灣長大的,也許那裡有某個美麗的青梅竹馬正在等你?」
「……我只能說,你想像力太豐富了。」
「是嗎?」主持人也笑了,知道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已失去優勢,他立刻轉開話題,「Leo,這幾年你主持過不少購併案,從高科技、連鎖零售、網路到金融,譚氏投資投資的產業領域廣泛,但我很好奇,聽說你前幾年以個人名義在法國買下一間糕點製作學校,這又是為什麼?」
「這個嘛——」英眸迅速閃過一絲奇異輝芒,快得讓鏡頭來不及抓到。
「自從你買下這所糕點學校後,每年都會舉行比賽,提供冠軍者一筆豐厚的獎金,同時也免費送他們到台灣觀光——有人說,你是讓他們專程到台灣做蛋糕的,是這樣嗎?」
「看樣子你對我的一切打聽得很清楚。」譚昱似諷非諷。
「呵呵,」主持人只是笑,可仍緊咬住話題不放,「Leo,能不能說說你這麼做的用意?」
「也許因為我愛吃蛋糕?」
「你愛嗎?」
「嗯哼。」
「這對男人而言,倒是一個特別的愛好。」
「所以話題又回到我可能是個同性戀了嗎?」
「呵呵——」
訪問結束,譚昱一走出電視台大樓,一輛豪華黑色凱迪拉克轎車正巧在門前停定。
他開門上車,以中文問坐在身旁的秘書,「一切都準備好了嗎?程馨。」
「嗯。都準備好了。」
「幾點的飛機?」
「八點。」
「OK,我讓司機去接你。對了,你兒子也要去吧?」
「是,他父親在台灣,我想讓他們有機會見個面。」
「好。」譚昱頷首,沒再說什麼,眸光調向窗外。
黑色的玻璃,朦朦朧朧地浮現一張清麗動人的秀顏。譚昱瞪著,喉頭一梗,胸膛緊窒。
曉晨,我要去台灣了,去台灣找你。
雙拳忽地緊握,銳利的星眸閃過不容置疑的堅決。
這回,他一定要接她回美國,無論如何一定要。因為,她是屬於他的……你是我的,曉晨,我等了你十年,你是我的!
荊曉晨輕輕打了個寒顫。
「怎麼?冷氣太強了嗎?」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笑望正送咖啡給他的秘書。她是他的秘書,更是他大學時代的社團學妹,兩人的交情一向很好。
「沒事。」她搖頭,努力排去心頭不祥的預感,對上司送去微笑,「已經十一點多了,還繼續加班嗎?」
「嗯。我想看完這份營運報告。」他說,抱歉地瞥了她一眼,「其實你可以回去的,曉晨,用不著陪我。」
「沒關係,反正我回家也沒事。我幫你先看看這份預算報告吧,我知道你對數字沒辦法。」她柔柔取笑他。
他歎氣,「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看得我頭疼。我寧可研究最複雜的建築藍圖,也不想看報表數字。」
「那當然,你本來就是念建築的嘛。」
「一個錯誤的人,坐在不適合的位子上。」他自嘲,「這就是我現在的困境。」
荊曉晨沒有說話,默默望著去年在父親的強力運作下,坐上翔鷹集團總裁位置的男人。
紀禮哲,他還很年輕,事實上對商業也沒多大興趣,卻被迫坐上這個掌控了數千員工命運的位置。
何況這還是一家岌岌可危的企業,前幾年才逃過一場嚴重的財務危機,好不容易東山再起,偏偏又運上這波不景氣。
然後,在好不容易解決集團裁員與否的爭議後,又成了美國大型直接投資機構的收購目標。
危機一波接一波,宛如浪潮般洶湧而來,而眼前的男人只能竭盡心血,力保船上乘客不致滅頂。
他這個船長,實在辛苦。
尤其最近,彷彿為了忘記某些傷心事似的,他變本加厲地埋首於工作,每晚總是加班到深更半夜,甚至索性睡在辦公室。
他這樣……身心負荷得了嗎?
一念及此,荊曉晨心頭不禁泛起一陣對好友的疼惜,眼波溫柔地凝定他,「開了一整天會,晚上又加班,你一定累了吧?要不要我買點什麼給你吃?」
「不必了,有這杯Esbrresso就足夠。」紀禮哲舉起咖啡杯,朝她一敬,「謝謝你,曉晨,你煮的咖啡可謂天下一絕。」
「你的意思該不會要我收拾包袱回家,去咖啡店打工吧?」她開玩笑。
「當然不是!你千萬不可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紀禮哲連忙起身,雙手合十,做出懇求狀,「拜託你了,我的好秘書,我還需要你幫我看那份厚厚的預算報告呢。」
清柔的笑聲自紅潤的唇間灑落,叮叮咚咚,十分動聽。「謝謝你如此看重我,老闆,沒想到我對你如此重要。」
「當然,要不是你替我施展魅力跟柴老的特助套話,我還探不出翔鷹成為Target的消息呢。要不是你,說不定翔鷹已經莫名其妙被人買下,而我還被蒙在鼓裡,更別說還去美國找那個譚昱談判了。」
聞言,荊曉晨的笑容驀地一斂。
「怎麼了?」紀禮哲察覺不對勁。
「禮哲,那個……譚昱真的打算親自飛過來跟你談?」她低聲問,藉著為自己斟咖啡的動作掩飾面上神情。
「是啊,也不知為什麼,他一見我就直接承認打算收購翔鷹的事了。」紀禮哲沉聲道,端正原本輕鬆的神情,「明天的飛機,我想他後天早上就會到公司來了。」
「後天?」咖啡杯匆地搖晃,灑落幾滴液體,「這麼快?」
「你怎麼了?」他蹙眉,「你好像不舒服?」
她搖頭,揚起的容顏卻蒼白異常,「我只是……想起過去一些事。」
「什麼事?」
「我二十歲生日那年——」
「你二十歲生日?」紀禮哲微一沉吟,湛眸忽地點亮光芒,「對了,我想起來了,那年打算收購你們永康集團的好像就是譚氏投資——」「嗯,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荊曉晨輕聲道,明眸緩緩漫開薄薄迷霧。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站在落地窗前,譚昱俯視著曼哈坦燦爛的夜景,輝映著霓虹與星光的黑眸有些迷離。
那年,他才二十四歲,在譚氏家族裡,什麼也不是。
只是個對自己的未來不知所措、茫然迷惘的年輕人——想著,譚昱不覺沙啞一笑,舉杯將威士忌一飲而荊辛辣的液體滾入喉頭,激起眸中一陣酸澀。
那時候的他,多年輕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1:02:27
第1章
「敬禮,開始!」
清朗的聲音指示下,兩個穿著劍道服的年輕男子朝對方淡淡行禮,木劍輕輕相互撞擊,然後迅速揮動。
火紅的日輪,在渲染一片煙紫的天際緩緩沉落,霞光靜靜映上醉月湖畔,拖出兩條移動迅捷的人影。
恬靜的冬日黃昏,拂向人的氣流稍稍寒冷,可精采的對決卻沸騰了圍觀學生們的熱血,紛紛加油呼喊。
「學長!加油!」
「學長,好帥啊!」
圍觀的同學明顯地為其中一個男人加油,他每一回漂亮的出擊,都會引來熱烈的掌聲,每一次俐落的守備,同樣激起敬佩的吶喊。
這樣熱情的加油聲,再加上他瀟灑自如的劍術,很容易折煞另一方的銳氣,可他的對手卻不為所動。
他冷靜地出劍、回劍、攻擊、防守,凌厲的劍勢完全是另一種不同的風格。
一個瀟灑謙抑,一個冷靜霸道,兩人宛如一對默契十足的搭檔,共同演繹一場最美妙的劍舞。
劍舞,天衣無縫,吸引了湖畔無數驚歎眼光。
「好厲害!太精采了。」稍遠處,一小群在草皮上席地而坐的學生不覺也同時將眼光調向兩人。
「是劍道社的吧。」
「我們學校的劍道社有這麼厲害的人物?」
「嗯,我也沒想到。」
「喂喂,你們做什麼?」一個清亮的女聲不滿地揚起,試圖喚回同學們不定的心神,「今天是來幫曉晨慶生的耶。」
「對哦。」大伙驀地回神,同時堆上滿瞼歉意,望向坐在他們中央,一個長髮飄逸的女孩。
她微微偏著頭,抿著嘴笑,那麼甜、那麼俏,明瞳點亮璀璨星芒,「沒關係,只要待會兒別忘了給我禮物就行了。」
笑聲乍然迴旋,男孩的眼眸掠過仰慕,女孩的眼眸閃著親暱,只這麼一句俏皮話他們遊走的神思便迅速收束,重新回到團體的重心人物身上。
荊曉晨,慈幼社最受歡迎的甜蜜寶貝,今日的壽星。
今天是她二十歲的生日。
勝負分曉,兩個男人垂下木刀,再次向對方行禮,然後同時摘下面罩。
「魏學長,謝謝你跟你朋友給我們帶來這麼一場精采的表演賽。」一個頭髮凌亂的男孩立刻衝上前,接過兩人的木劍。他是劍道社的現任社長,如今一雙眼簡直離不開他最崇拜的學長。
魏元朗學長是劍道社的傳說,幾年前,當他還在學校裡唸書的時候,曾經代表社團參加過多次比賽,捧回無數冠軍杯。
「算了,別拍馬屁,兩年沒練劍,我知道自己退步很多。」對學弟的仰慕,魏元朗只是淡淡微笑。
「不,學長還是很厲害,非常厲害!」社長學弟巴巴地說道,一面轉頭尋求其他社員的支持,「對吧?」
「對啊,學長,小杜說得沒錯。」
「學長,劍道社現在沒落了啦,如果你回來就好了。」
「就是就是,回來擔任我們的教練嘛,省得讓小杜作威作福。」社員們紛紛拆社長小杜的台。
小杜變臉,「你們說什麼?」兩手舉起木劍做恫喝狀,「再說我砍死你們!」
沒人甩他。
「學長,你回來當教練啦,也請你這位朋友一起來。」
「對,主啊,我們需要你們。」一個社員索性雙手合十,禱告起來。
小杜踢他一腳,「什麼時候信起基督了?」
「嘿!你怎麼可以暗施偷襲?咱們練劍的人最講究的是正氣凜然……」「我去你媽的正氣凜然!你們這些傢伙統統皮癢討打!去!給我繞著醉月湖跑二十圈。」
「二十圈?!」
「怎麼?嫌少啊?那加倍好了。」
「什麼?四十圈?小杜,你想操死我們啊?」
「沒聽過嗎?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
聽到這句當兵時長官們老掛在口中的話,魏元朗不禁莞爾,一面搖頭微笑,一面看向身邊不發一語的好友。
在認清後者一臉凝肅的神情後,他微笑一斂,「怎麼?譚昱,看來你心情不太好?」
譚昱搖頭,幽邃的黑眸依然定在一群打打鬧鬧的男孩身上,半晌,方低聲開口,「看來你大學生活應該過得很愉快。」
「嗯,還不錯吧。你呢?在美國過得怎樣?」
「在哈佛念了四年企管,又念了兩年法律,一直在譚氏集團底下的公司打工。」譚昱不帶感情地回答。
毫無起伏的聲調令魏元朗微微蹙眉,「不開心?」
「談不上什麼開不開心。」
「想念我們的高中生活嗎?」
「想念跟你一起練劍的日子。」譚昱坦白,射向好友的眸光帶著濃濃情感。
「我也是。你至今依然是我遇過最強的對手。」
「真的嗎?你可是冠軍明星呢。」
「那是因為你不在台灣。」魏元朗爽朗地笑,拍拍他的肩,「走吧,一起去吃飯。」
好美的蛋糕。
望著躺在手中紙盤裡看來精緻可口的蛋糕,荊曉晨一向明麗的眼眸忽地迷濛,漫上一層薄薄的霧。
那是一種甜蜜的薄霧,因為眼前的蛋糕,因為即將入口的美味而在眸中俏然漫開的幸福。
蜜桃色的奶油,點綴著幾道巧克力淡痕,像大理石的紋理般,一層一層暈開,最上端嵌著一顆艷紅色草莓。
蛋糕上的草莓,酸酸的、甜甜的,是人間最奇妙的滋味。
輕輕彎手,荊曉晨拿叉子叉起了一小塊蛋糕,送入嘴裡。
「好好吃哦。」
隨著她喜悅的呼喊逸出的是週遭此起彼落的歎息。
「天啊,曉晨,每次看你吃蛋糕的表情,我忍不住都要心跳加速了。」
「真這麼好吃嗎?瞧你幸福的模樣。」
「是真的很好吃埃」荊曉晨燦燦地笑。
「我覺得看你吃我會覺得更好吃。」一個男同學說道,呆呆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後,猛然挖了一大口蛋糕送人嘴裡。
「是嗎?」荊曉晨笑得就像蛋糕一樣甜,「我希望大家以後能經常吃到好吃的蛋糕。」
「這該不會就是你剛剛許的願吧?」
「嗯。」
「什麼?」同學們忍不住驚訝,有志一同地翻翻白眼。
「難道大家不覺得吃蛋糕的時候很幸福嗎?我常常想,將來一定要跟我喜歡的人一起吃蛋糕,最好能親手做蛋糕給他吃——」她頓了頓,舉高手中的蛋糕,細細欣賞,「這樣我們一定會很幸福的。」
「幸福,就是跟他一起吃蛋糕嗎?」
「幸福,是願意跟他一起吃蛋糕。」她認真說道。
所有人都不禁被她夢幻般的神情給迷住了,怔怔望著她。
包括一個正經過他們的年輕男子,在聽見荊曉晨這番帶點傻氣的宣言時,他不禁凝住步履。
好奇的眸光朝滿臉幸福的女孩瞧去。
「譚昱,你看什麼?,」注意到好友的不尋常,魏元朗跟著停下腳步。
「好奇怪的女孩子。」
「哪裡奇怪?!」
「只是一塊蛋糕就能讓人露出那麼幸福的表情嗎?」譚昱喃喃,眼眸掠過思索的深沉。
「是啊,她看來是很幸福的樣子。」魏元朗點頭同意,「不過我想不只是因為蛋糕吧。」
「哦?」
「我想是因為她的生活原本就是幸福的,所以才會只因為一塊蛋糕就笑得那麼開心。」
因為她生活原本就很幸福,因為她一直是個幸福的女孩。
譚昱想,看著她拿手指拈起水潤的草莓,緩緩放入同樣水潤的芳唇……原來如此。
他斂下眸,胸膛匆地泛開某種難以言喻的蕭索。
這種單純的幸福跟他是不會有任何交集的。
「譚先生,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對永康有興趣。」豪華的辦公室裡,老人的聲音銳利迴響,「你們買下了我們四成的債權,又在股市裡買進百分之四的股票,說實話,你們想收購永康吧?」
「沒錯,你很聰明,荊先生,我們是對永康感興趣。」穿著鐵灰色西裝的男子站起身,嘴角淺揚,望向荊成康的黑眸卻不帶笑意,「事實上,我們已經跟永康幾個大股東接觸,他們都很樂意以合理的價碼出售股權給我們。」
「我不相信!」老人駁斥。
男子微微一笑,銳眸掃向另一個靜靜坐在沙發上的年輕男人,「譚昱,告訴他。」
「是。」譚昱點頭,憑著記憶力念出幾個名字。
荊成康臉色泛白,他瞪著面無表情的譚昱,「你們什麼時候跟他們談的?」
「幾天前,」譚昱沉聲道。
「我們不笨,當然會在你發現風吹草動前就搶先下手。快、狠、準,是我們譚氏投資一貫的風格。」
「譚力!你——」荊成康目光如炬,卻絲毫動搖不了眼前笑容陰沉的男人。他是譚力,譚氏投資新升任的合夥人,陰寒冷酷是他最大的特徵。
誰都好,為什麼偏偏惹上這種無賴?他可以想見他是用哪種威脅利誘的手段說服那些大股東的……「怎樣?荊先生,你也願意跟我們談談嗎?我願意聽你開價……」「休想!」荊成康怒氣沖沖地打斷他,用力拂袖,「我絕不會把永康讓給任何人!而且我也順便告訴你們,只要我不同意,其他人也不會把股權賣給你們。」
「是嗎?」譚力淡淡挑眉,對老人的威脅置若罔聞,他再度對譚昱做了個手勢。
後者點頭,將一份文件遞向荊成康。
「這是什麼?」
「是雲林遊樂區開發案。」譚昱低聲解釋,「我們已經取得相關單位同意,撤銷土地重劃的申請。」
「什麼?」荊成康又驚又怒,一把搶過文件,迅速瀏覽後揚起一雙泛紅老眸,「你們……連地方政府都能買通?」
譚昱悄悄深呼吸,不知怎地,看著雞皮鶴髮的老人眸光迅速黯淡下來的模樣,他有一絲不忍。
不許同情,他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對方是談判的對象,必須以各種方法取得優勢,絕不能手下容情。
「我們只是以永康最大債權人的身份告訴他們我們懷疑永康的財務有問題。」他強迫自己冷聲說道,「在財務有危機的情況下,永康哪裡負擔得起一個大型開發案?」
「你……你們——」就這樣斷了他的計畫?雲林開發案他可是籌畫了幾年啊,他們居然一句話就葬送了他幾年來的心血?
太可惡了!
老人想,匆地胸口有些窒悶,呼吸不順起來。他連忙伸手撫住胸口,一面跌跌撞撞衝回辦公桌,打開抽屜摸索著。
譚昱皺眉,不覺上前一步,「荊先生,你怎麼了?」
譚力拉回他,「忘了嗎?他有心臟玻」黑眸掠過冷厲寒光。
對了,心臟玻就連他有心臟病他們也事先調查過了,因為這也是可能幫助他們取得談判優勢的資料之一。
瞪著堂兄陰冷算計的眼眸,譚昱胸膛一涼。他看了堂兄一眼,再望向正急著找藥的老人,忽然痛恨起這一切。
「我的藥……我的藥呢?」老人重重喘氣,徒勞地摸索著,「我的……藥呢?」
譚昱再也受不了了,大踏步走向辦公室門扉,一把拉開,「董事長秘書在哪裡?快進來!」
沒有人回應。
該死的怎麼回事?董事長在辦公室裡招待客人的時候,他的秘書竟然不見人影?
「快來人啊!」他怒喊。
終於,穿著米色豐毛衣裙的纖秀人影從另一扇門出現,雙手提起裙角,匆匆向這邊奔來。
她揚起一張清麗容顏,「我爺爺……爺爺他怎麼了?」
譚昱一怔,望著她蒼白的容顏,兩秒後才記得回答,「他找不到藥。」
女孩沒再多說,輕輕伸手推開擋在門口的他,「爺爺,爺爺,我來了。」她自身後扶住老人顫抖不已的身子,「別急,我幫你找藥。」
說著,她彎下腰,仔細在亂成一團的抽屜裡搜尋,終於在深處找到所剩無幾的藥瓶,她來不及感到寬心,立即揚首對站在門口的譚昱命令道:「倒一杯水來。」一面說,她一面打開藥瓶,眼角在瞥見譚昱仍站在原地時不覺擰眉,「快去啊!」
譚昱回神,黑眸掃掠辦公室一圈後,發現站在角落的飲水機,他迅速拿起紙杯倒了一杯。
「水。」
「謝謝。」女孩接過,立即喂祖父吃藥,在他一口吞下後,又拿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順服他的呼吸,「爺爺,怎樣?好多了嗎?」
老人點頭,深吸一口氣,在孫女的攙扶下在辦公椅上坐定。
「別擔心,曉晨,我沒事了。」
女孩這才放心,伸手攏了攏微微凌亂的秀髮,然後仰頭送給譚昱一抹感激的微笑,「謝謝你,先生,剛剛我有點急,口氣不太好,請你原諒。」
譚昱沒有說話。
「你們是跟我爺爺談公事的吧?對不起,他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你們能改天再來嗎?」她禮貌地問。
「可以,那我們……」譚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遭老人粗魯地打斷。
「別對他們這麼客氣!曉晨,快點送客!」
「爺爺……」
「讓他們快滾!」
「啊?」荊曉晨有些愕然,弄不清狀況的她只能對室內其他兩個男人抱歉地微笑。
接收到她溫恬的笑容,一直閒閒站在一旁的譚力忽地濃眉一揚,黑眸點亮利芒,「你的孫女挺漂亮的,荊先生。」
「哼。」老人只是重重一哼。
「只可惜我已經有了老婆和小孩,不然我們來場聯姻倒不錯,結合兩家的利益,這樣我們也不必急著收購永康了。」
「我們高攀不起!」
譚力置若罔聞,依然笑得不懷好意,「雖然我已婚了,不過我這個堂弟倒是單身,剛從哈佛法學院畢業,年輕有為,您老人家要不要考慮看看?」
什麼?!
兩個年輕人迅速交換了個眼神,荊曉晨震驚莫名,譚昱卻是深沉冷澈。
「不必了!令堂弟既然這麼年輕有為,紐約肯定有的是名門淑女等著嫁給他,輪不到我們曉晨。」
「那倒也不一定。譚昱雖然是譚家人,畢竟血統不那麼純正。」譚力輕聲說道,淡淡的,狀若漫不經心。
譚昱咬牙,緊握的雙拳指節泛白。
他早該料到的,他這個堂兄不會放過任何能侮辱他的機會,即使在外人面前。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必懂。」譚力冷冷地說,「既然你身體不適,我們今天就先告辭。請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們剛才的提議,荊先生,我相信事情快點解決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語畢,他轉過身,率先離去,看都不看他堂弟一眼。
譚昱深呼吸,知道他這樣做是有意漠視與貶抑他。可他沒有露出一絲不悅的神情,依然保持冷靜。
回到譚家六年的他已習慣所有譚家人有意無意之間對他流露的輕蔑,不再像剛開始時會為自己的處境感到難堪與激憤。
他靜靜地將散落在桌上的文件一一收回自己的公事包,然後抬起頭。
冷淡的面具幾乎在望見荊曉晨嬌顏那一刻崩落——她望著他,溫柔的眼波隱隱蘊著同情……他最不需要的同情!該死的同情!
自尊微微被刺傷了——
他再度咬牙,狼狽地瞪視年輕的女孩一眼後,驀地扭頭,大踏步離開。
他是個私生子。
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他經常幻想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何許人物,當他還小的時候,總是纏著孤兒院的老師希望他們告訴他一些有關父母的事,可他們除了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玉外,什麼也不能給他。
據說這塊寶玉是他三歲時來到孤兒院就掛在身上的。
「這塊玉是真玉,和闐玉哦。」院長這麼告訴他。
可對他而言這並沒有什麼意義,這塊玉是真是假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知道這塊玉能不能幫他找到拋棄他的父母。
在他十八歲那年,寶玉總算為他帶來了一個人,可那人不是他的父親,也不是母親,是他的祖父。
是的,他祖父,譚勁。
「你是譚玉的兒子,沒錯,因為這塊玉是屬於他的,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寶物。」祖父告訴他。
而直到那時他才真正明白,原來自己不是窮人家的小孩,他的父親出身於紐約上流社會。
他是個譚家人,而在那裡,「譚」是個讓人尊敬的姓氏。
「你爸爸不顧我的命令,堅持與你媽私奔,生下了你,可卻因為車禍雙雙過世。這些年來我一直派人到處找你,總算讓我給找到了。」在一番簡短的解釋後,祖父便帶他回美國。
忽然,他從一個台灣孤兒成了叱吒美國的華人家族的一員,從一個必須省吃儉用、還得在速食店打工才能應付自己生活費的窮學生,成了錦衣玉食、一呼百諾的闊公子。
但這並不表示他從此得到了幸福,事實上,私生子的身份讓他在譚家得到的鄙夷多於尊重,譏嘲多於友善。
「這是你自己必須克服的處境。」祖父冷淡地告訴他,「我給你『譚』這個姓不表示你就可以理所當然得到家族成員的歡迎,你得以自己的實力在這裡得到一席之地。」
他必須靠自己的實力建立事業,獲取地位,得到譚家人的認同。
靠自己的實力——
譚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後仰起頭,望向灰濛濛的天。
天,陰雲密佈,沉澀的鉛灰壓得人胸口窒悶。北風,冷冷吹來,刮得人瞼頰生疼。
譚昱豎起運動夾克的衣領。沒想到回台北會碰上這麼一波強烈寒流,即便習慣了紐約冬季的他,穿著薄薄的外套仍覺有些寒風刺骨。
他坐在操場上,怔怔看著幾個田徑社的學生勤快地練著跑步。就連他們,似乎也感受到了寒流的冷意,一個個在練跑不久後便縮回溫暖的體育館內。
操場上,只剩下三兩個人影。
也許他也該回飯店去了。
可他卻不想離開,毫無慾望。他並不想被迫跟一個彼此互相討厭的親戚共進晚餐,雖然有關永康的收購案他們仍有許多細節待討論。
或者該說,譚力還有很多事必須交代他這個屬下,他得交代他再去賄賂某個政府官員,或者跟哪個貪婪的大股東談條件……一念及此,他澀澀一扯唇角。
「聽說有人要收購永康?」男孩嗓音溫和。
「學長怎麼知道?」荊曉晨愕然揚眸,掩不住驚訝。
「那天我陪爸爸打高爾夫球,聽見他跟幾個屬下在談這件事。」他頓了頓,「聽說是美國一家很大的投資公司。」
「譚氏投資。」她輕攏黛眉,「爺爺告訴我,他們是美國新興的直接投資公司,剛成立兩年,專門玩Buyout(收購)跟M&A(購併)。」
「他們買下公司,有的改造以後留下來,有的分拆再轉賣出去。」他沉吟,「聽說譚氏集團打算利用這種方式實現多角化,逐漸壯大。」
「前兩天譚氏投資的人直接找上爺爺,差點氣死他老人家。」
「你很擔心吧?曉晨。」
「嗯。」
「爸爸好像有意思幫忙。」
「真的?」荊曉晨眼眸一亮,「紀伯伯真的願意幫忙?」
「嗯。以前爸爸受過你爺爺的幫助,這也算是報答吧。」
「謝謝你,禮哲學長。如果永康能因為翔鷹的幫忙渡過難關就太好了。」
「一定可以。」紀禮哲溫聲說道,「放心吧。」
「太好了!這下爺爺總算可以放心了。」想起近日愁眉不展的祖父能夠開心一點,荊曉晨不禁微笑粲然。
「總算笑了。」紀禮哲笑望學妹,「這兩天社團不停有人跑來告訴我,說你心情不好,要我這個老骨頭想想辦法呢。」
「真的?真不好意思讓大家擔心了。」
「誰要你是我們社團的『甜蜜寶貝』呢。」他親暱地喚著她的外號,「就連那些孩子也都最喜歡你。」
荊曉晨甜甜地笑,匆地,一陣寒風刮來,捲起她柔順秀髮,也讓她不經意打了個顫。
「冷了吧?我送你回家。」
「嗯。」荊曉晨點頭,眸光流轉,忽地瞥見操場一角一個孤單的男人身影。他靜靜坐在看台石階上,靜靜望著陰沉的天空,衣著單薄的身軀看來不知怎地有些落寞。
她不覺定定望著他。
注意到她的異樣,紀禮哲跟著調轉視線,「你認識他?」
「嗯。你等我一會兒。」說著,荊曉晨小跑步奔向男人,攀上看台,匆匆來到他面前。
他轉頭,愕然望著她。
「你在這裡等人嗎?」她柔聲問他,清麗的臉蛋因為跑步泛著健康的紅潤色澤。
他不語。
「只穿這樣不冷嗎?今天有寒流呢。」
「……你不必管。」他澀澀地說,正巧寒風吹來,氣息微微一顫。
「很冷吧?」她絲毫不介意他的冷淡,眼神依然溫柔,跟著,她伸手鬆開繞在自己頸上的白色羊毛圍巾,「這個借你。」
「借我?」他瞪著她。
「嗯,這個很保暖哦,你圍上它就不這麼冷了。」她淺淺地笑。
「不必了。」他拒絕,「我不冷,你自己圍吧。」
「你怕我冷嗎?我沒關係的,學長會開車送我回家。」她指指站在遠處的紀禮哲。
隨著她的手勢望向那個挺拔斯文的身影,譚昱眸光忽地沉鬱,「不必了。」他再度粗聲拒絕。
「沒關係,借你。」羊毛圍巾更加遞向他。
他瞪著她。
她幹嘛對他這個陌生人這麼好?因為同情嗎?他可不需要!
沒好氣地站起身,他責怪似地瞪她一眼,然後轉過身,往另一邊走去。
她呆了兩秒,急忙追上,「喂,你等等埃」他凝定步履,回過不耐煩的臉龐,「你究竟想怎樣?」
她不語,凝望他片刻,匆地上前一步,踮起腳尖,主動將圍巾繞上他的頸項,纖巧的玉手輕輕拂過他,柔柔的、暖暖的。
「好了,這樣有沒有好一點?我沒騙你,真的很溫暖吧?」她笑,每一個字都在空中吹出一個白色煙圈,一圈一圈迷惑他的眼。
「你——」她淺淺的笑容震撼了他,宛如一顆顆小石子在他不及防備的心湖投下陣陣漣漪。他望著她,幾乎梗住呼吸,「你為什麼……我可是奉命來收購你們家產業的人埃」聞言,她笑容逸去,眉尖一蹙,「一定要嗎?」
「什麼要不要?」
「譚氏投資非要永康不可嗎?」她揚眸,微微帶著祈求意味,「你能不能請他們放棄?我爺爺絕不會賣的,你們這麼做只是徒然讓他老人家傷神……你們非要永康不可嗎?」
不,他們並不是非要不可,但要不要無法由他決定,他只是個小人物而已——她太看重他的能耐了,他只不過……什麼也不是。
「你能勸勸你堂哥嗎?」
「……不能。」
「埃」她應了一聲,像有些失落,卻又意料他會如此回答,唇角勉強牽起一笑,「對不起,我知道我的要求難為你了。」
是的,是難為他了。他緊緊握拳。
「我走羅,希望你等的人快點來,再見。」輕快地拋下一句後,她朝他擺了擺手,再次小跑步起來。
這一回,她奔向的,是那個正在等她的男孩。
他愣愣望著她輕盈如蝶的倩影,看著她與那個男孩有說有笑地相偕離去,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淡出他的視界了,他才抬起手臂,撫向頸上的圍巾。
圍巾很溫暖,暖暖的溫度包裹著他的頸部,更緩緩滲透他的胸膛,心跳微微加速幸福。
他忽然震動了一下,朦朧的眼眸倏地清銳。
這樣的感覺……難道就是幸福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1:03:03
第2章
「Fuck!Damnit!」
譚力在飯店豪華套房裡大發脾氣。他一把掃落服務生剛剛送上來的烈酒,水晶酒杯亦狠狠摔落在地。
譚昱靜靜站在一旁,看著堂兄難得失去控制的模樣。他靜靜看著,絲毫沒有勸慰的意思。
「可惡的老頭!沒想到他老歸老了還能有這個能耐,竟然有辦法找到WhiteKnight!可惡,都怪我們太心急,太早出現在他面前,讓他有了防備!該死!」譚力忿忿詛咒著,怒火中燒。
雖然這個案子砸了他同樣不好過,可譚昱倒不像堂兄那樣憤慨,相反的,想到荊曉晨的祖父能找到願意出資幫助他們反收購的人,他竟還有一絲欣慰。
那老人的身體不太好,他不願意看到他因為不得不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手創建的公司被人吞併而心臟病發。一旦他病危,與祖父感情親密的她肯定會以淚洗面。
而他發現,他不願見到那一幕。
她是該笑的,那麼甜美年輕的女孩就該一直無憂無慮。
他願意她永遠掛著不知人間疾苦的幸福燦笑,他甚至有點可惜——可惜能幫助永康渡過危機的白馬騎士竟不是他,想著那個讓她重新拾起無憂笑容的人不是他,他竟有些遺憾……「譚昱!」堂兄激憤的聲音促使他回神,「你查過那個翔鷹集團的底了嗎?他們真的有能耐調動那麼大筆流動資金幫荊老頭反收購?」
「沒錯,我查過了。為了幫忙永康集團,翔鷹特地抽回一筆在馬來西亞投資建廠的資金,大約二十億。」
「二十億!那老頭的面子可真大啊!」
「據說當年翔鷹的總裁也是白手起家,那時候幫他一把的人正是荊成康。」
「啣環報恩!沒想到台灣的商界居然還流行這一套!」譚力恨恨說道,面容陰沉,他拿起話筒,再度直撥服務台,「給我多送幾瓶酒上來!」
譚昱沉默數秒,考慮著是否要透露另一個消息。
「說吧。」看出他的猶豫,譚力冷冷一哂。
「本來跟我們接觸的幾個股東聽說翔鷹願意幫忙,紛紛打了退堂鼓,他們說要再考慮看看。」
「還考慮什麼?明擺著就是不甩我們了!該死!沒想到籌畫了大半年的案子到最後竟然會失手。」譚力沉吟著,面色不豫。他知道這該怪自己,因為剛剛升任合夥人,他求功心切,操之過急了些。他不該這麼早出現在荊成康面前的,應該等一切更有把握再說,都怪他太急了!
他鬱悶地想,吐了口長氣,伸手爬梳頭髮,既氣憤又無奈。
譚昱默默望著他,神態沉靜。
那樣的沉靜令譚力更生氣,一向自傲的他無法忍受自己在一個該死的私生子面前出醜。
他肯定在心底暗暗嘲笑他吧,在譚家人面前總是抬不起頭來的雜種這回可總算找到了大笑的理由。
Fuck!
「看什麼看?還不快滾出去?我一看到你就生氣!為什麼別人不派,偏偏讓你跟著我?你克父克母,現在連我的事業都要克!你這個該死的掃把星!快給我滾出去!」
一連串詛咒的言語擲落,譚昱面色一白,宛如狠狠被摔了個耳光。他瞪著口不擇言的堂兄,身子微微發顫。
「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快給我滾!快滾出去,你這個雜種!」
在更多咒罵的言語落下前,譚昱轉身,僵硬地離去。
他不該在乎的,譚力不是唯一一個對他口出惡言的譚家人。
他不該在乎的,那口口聲聲雜種的凌辱之言他已不是第一次聽說。
他不該在乎的——
譚昱緊緊握拳,用盡全身的力氣克制不停顫抖的身軀。
他早該不在乎的,可為什麼心情仍然激盪至此?為什麼他仍覺得一顆心被深深刺傷了?
他二十四歲了!不是當年那個十八歲的男孩,他不怕這些人言語上的凌虐與折辱。
他不怕,不在乎……
「Shit!」他驀地轉身,狠狠槌了牆面一記,一記,又一記。直到他感覺胸口的窒悶稍稍舒解了,才停住動作。
疼痛迅速在他手骨蔓延,可他渾然不覺,緊緊咬著牙關。
永遠不可能不在乎的,他瞪著破皮發紫、甚至隱隱泛出血絲的手背,表情木然。
只要他在譚家一天,就不可能逃得過這樣的侮辱,不可能不在乎這樣的侮辱。
他是人,不是條狗……
叮咚。
清脆的門鈴聲響起,打斷譚昱恍惚的沉思。他旋身走向房門,緩緩打開,「什麼事?」
「先生,你的圍巾洗好了。」穿著制眼的飯店服務員恭恭敬敬地遞上包裹在棉袋裡的圍巾,望著印刷著飯店Logo的米色棉袋,他先是一怔,然後才從褲袋掏出一張紙鈔權充小費,「謝謝。」
服務員離去後,他打開棉袋,取出白色開斯米羊毛圍巾。
他看了它好一會兒,忽地緩緩抖落,繞上自己的頸項。
白色圍巾柔軟的圍著他,彷彿她柔軟細長的藕臂,輕輕環住他——他拉起圍巾一角,貼上自己頰畔。輕軟的觸感,恍若最甜美的夢,他閉上眸,闇黑的眼前,一點一點現出她多彩繽紛的笑容。
她笑得多幸福啊,那甜美的女孩,她為什麼總顯得那麼幸福?甚至只是圍著她借給他的圍巾,他彷彿也能感受到那直透心底的溫暖。
如果他能真正地擁抱她;如果此刻撫擦著他的頰的不是圍巾,而是她柔軟的櫻唇;如果……譚昱驀地展眸,心神一凜。他瞪著圍巾,凌銳的眸光彷彿穿透了它,直達遠在某處的她身上。
如果……如果他能得到她——
握著圍巾的右手忽地用力,緊緊抓祝沉鬱的黑眸,匆地點亮某種激情輝芒。
他一定要爬上去,就像祖父曾經冷冷告訴過他的,唯有靠自己的力量在譚家爭得一席之地,他才能得到他們的尊重。
他要爬上去,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取得成功,取得財富,取得讓所有譚家人無可置喙的地位。
然後,他要得到她。
成功的事業,受人尊重的地位,以及溫柔甜美的她——如果這些就是聿福,那麼他無論如何也要得到,不擇手段!
「曉晨,你今天要直接回家嗎?」下課後,一個女同學問著荊曉晨。
「嗯。」她收拾著筆記,「下禮拜要考試了,我得好好溫習一下功課。」
「不跟我們一起去喝茶?」另一個男同學問。
「不行。我下禮拜有兩科考試,我怕來不及準備。」
「那好吧,再見羅。」
「再見。」跟熱情的同學們道別後,荊曉晨匆匆離開教室。
剛剛轉上椰林大道,迎面一個騎著自行車的男孩忽地直奔而來,眼看就要與她相撞。
「埃」荊曉晨驚叫一聲,直覺往旁邊一避,男孩亦反應迅速地掉轉車頭,自行車一歪,頹然倒落。
男孩連忙棄車。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兩人同時開口,四束帶著擔憂的眸光在空中交會後,不禁同時嘴角一揚,莞爾一笑。
「我沒事。」外型俊朗的男孩首先開口,一面拿手隨意拍去牛仔褲沾上的灰塵。
「我也沒事。」
「我是朱廷生。」男孩笑望著她,「法律系四年級,你呢?」
「荊曉晨,會計系二年級。」她頓了頓,「你是……學生會長?」
「沒錯。你知道我?」
「嗯,其實我也投了學長一票。」
「是嗎?」朱廷生眼眸一亮,「那我真該多謝你了。」
「不客氣。」她微笑,「我喜歡學長的政見,希望你多加油。」
「謝謝。」他望著她,眸光深邃。
她呼吸一緊,「那我……我先走了。」
「要不要上來?」他扶正自行車,「我騎車載你?」
「啊,不必了,我自己走就行了。」
「沒關係,上來吧。」他拉起她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將她安置在自行車後座,「走羅。」
「嗯。」
可他卻不動。
「怎麼啦?」
「抱著我的腰,學妹。」他回頭朝她微笑,「難道你想摔下來嗎?」
「哦。」她俏臉一紅,連忙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輕扶著他的腰。
「走羅。」他又喊了一聲,這一回,才真正踩動了自行車。
風靜靜吹來,拂起了她烏亮的長髮。兩人騎著自行車的身影,在霞光映照下,微微朦朧。
她輕輕扶著他,盯著他看來寬厚溫暖的後背,不知怎地,心跳有些加速。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又彷彿只有幾分鐘時間,他載著她來到校門口,停下自行車。
她跳下車,斂眸道謝。
「不必客氣,算我差點撞上你的道歉。」他笑容爽朗,「回家路上小心。」
「嗯。」
他笑望著她,幽深的眸躍動著某種令人心驚的火苗,然後,他忽地伸出手拂向她的額,她呼吸緊屏,全身緊繃。
他為她收攏了鬢邊亂髮,「瞧你,頭髮都亂了。」輕輕戲謔。
她沒說話,說不出話來,只是雙頰發燒。
他深深望著她,好一會兒,才朝她揮揮手,騎上自行車,「再見。」
她看著他逐漸淡去的背影,不知不覺輕輕歎息,好半晌,方緩緩旋身——映入瞳眸的挺拔身形令她驀地一驚。
「是你?」她蹙眉,望著她沒想到會再出現在面前的人影,淡淡迷惑。
他不語,線條剛硬的下頷凜著,湛眸定定望著她。
他目光那麼深,那麼沉,那麼奇異地澱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看得她好不容易稍稍冷卻的瞼頰又滾燙起來。
「你……有事嗎?」
「我來——」他舉高手中一方紙袋,「還你圍巾的。」
「埃」她都忘了。接過紙袋後,她仰頭有些緊張地朝他微微一笑,「其實你不必特地拿來還我的。」
他沒說話,靜靜盯著她。
她全身不自在,「還有……還有事嗎?」
「我能請你喝杯咖啡嗎?」他突如其來問道。
「咖啡?」她一愣。
跟打算收購爺爺公司的人一起喝咖啡似乎下太好吧?
她想,容色不覺為難。
他注意到了,「就算我答謝你借我圍巾吧,請你賞光。」
「其實沒什麼的,你不必……」
「請你答應我。」他固執地說。
她愕然,眨了眨眼,這才第一次認真打量起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
他長得並不帥,不是屬於英俊那一型的,可五官端正,尤其兩道濃密的劍眉以及一對深湛的黑眸,更顯得他英氣勃勃。
「請你答應我。」他再度開口,星眸閃過某種決心。
「好吧。」她輕聲歎息,發現自己很難拒絕他堅定的眼神。
兩人來到公館附近一家裝潢典雅的咖啡館,他點了杯藍山咖啡,而她除了一杯愛爾蘭咖啡外,還要了一份蛋糕。
「你不吃一點蛋糕嗎?」她問,「這家店的乳酪蛋糕很棒哦。」
他搖搖頭,「我不喜歡吃甜點。」
「吃一點嘛,真的不錯。」她熱心道,一面轉頭向服務生比了個手勢,「來兩個乳酪蛋糕。」
咖啡與蛋糕送來後,荊曉晨首先低頭望向盛在瓷碟裡的蛋糕,彷彿欣賞著某種藝術傑作。
他好奇地注視著她的動作。
她看了好一會兒,粉嫩唇角盪開淺淺笑痕,跟著,她拾起銀叉,輕輕叉了一小塊蛋糕。
緩緩送入嘴裡,細細咀嚼,然後,眼眸點亮璀璨星芒。
「好好吃。」她歎息著讚美,接著又叉了一小塊送入嘴裡。
他呆呆看著她吃蛋糕的神情。只是一塊蛋糕啊,她為什麼一副嘗到人間美味的樣子?
「你不吃嗎?吃一點,很好吃的。」
在她勸說下,他終於叉了一塊蛋糕,品嚐濃濃的乳酪瞬間在口腔敞開的滋味。
「怎麼樣?不錯吧?」她期待地望著他。
是還不錯,甜而不膩,但也不至於好吃到那種地步吧?
「不好吃?」望著他沒什麼表情的臉孔,她有些失望,就好似他不欣賞的是她的手藝一樣,「可是應該很好吃埃」「是還不錯。」他說,「只是我一向不喜歡吃這種甜食。」
「哦。」她收斂笑痕,啜了口咖啡。
他心一扯,跟著一股衝動讓他一口氣叉起一大塊蛋糕送入嘴裡。
她嚇了一跳,「怎麼啦?」
「其實真的滿好吃的。」嚥下一團濃得令他有些噁心的乳酪後,他勉強自己微笑。
她怔怔望著他,數秒,芳唇一啟,逸落一串宛如風鈴迎風撞擊的好聽笑聲。
「好吃就好吃,你也不必吃得那麼急埃」她一面笑,一面拾起餐巾擦拭他的嘴,自然的動作令他一震。
而她在看見他震驚的神情後,忽然領悟自己的舉動過於親暱,連忙放下餐巾,訥訥解釋,「呃,因為你嘴角沾上乳酪了——」他沒說話,深深注視她片刻陵,忽地握住她的手。
她一驚。
「請你……請你等我。」
「等你?」她嗆了一下。
「請你給我幾年時間,五年……不,三年。」他急切地說道,「等我得到一定的成就,等我有了能力後,我一定來台灣接你。」
「接……接我?」
「我現在還沒辦法讓你過好日子,可你相信我,給我三年時間,我一定會成功的。」
三年……其實他現在就想帶她走,一想到他回美國後,在台灣的她會有多少男孩圍繞在身邊傾心追求,他就牽掛得發狂。
如果可以,他現在就想擁有她,可他知道還不能,他還沒那種能力,還沒資格帶走心目中的公主。
「請你等我。請你答應我,在這三年內你絕不要交男朋友……不,有幾個也無妨,但你答應我,絕不要屬於任何男人。」
那天在操場上看到的男孩也好,今天騎自行車載她的男孩也好,他們一個個都俊朗帥氣,一個個看來都出類拔萃。如果圍繞在她身邊的都是這麼好的男孩,他恐怕自己會來不及。
他好怕,怕自己還來不及追求她之前,她便屬於別人了……「譚先生,你是什麼意思?」她屏住氣息,「你的意思……不可能是向我求婚吧?」
「是的,我是向你求婚。」他坦率地說,「我請求你三年後嫁給我。」
「什麼?」熱烈的表白剎那間抽空了她腦中的空氣,好半晌,她只是一片空白地瞪著他。
許久以後,她才找回自己的嗓音,「譚先生,你……」「叫我譚昱。」他打斷她的話,凝定她的眼眸蘊著讓人喘不過氣的執著,「請你叫我的名字。」
「我——」
「你叫叫看。」
「譚昱。」她試著喚了一聲,而他在聽見她的輕喚時乍然顯現的激動神情令她不覺呼吸一緊。
他凝望她,熱烈而深沉的眸光像看著某個他極度珍視的寶貝。
她深深吸一口氣,很不容易鎮靜心緒,「譚昱,如果……如果這是求婚,我必須拒絕。」
「為什麼?」
「因為我……根本不認識你——」
「我是孤兒,從小父母雙亡,高中畢業後才被祖父帶回美國。哈佛企管學士,法律碩士,現在在譚氏投資工作。」他迅速報上一串家世背景,「你還想知道什麼?」
「不是的。這個——」她歎氣,「我是說你根本不瞭解我……」「我知道你是荊曉晨,一個愛吃蛋糕的女孩,個性溫柔純善,笑起來總是一副燦爛的模樣,彷彿擁有全天下的幸福。我還需要知道些什麼?」
「你……我——」她不知該怎麼說,漂亮的她從小就有不少男孩追求,她也習慣被人仰慕的感覺,可卻是第一回遇到如此霸道又讓人不解的男人。
「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遵守諾言的,我一定會成功,所以你一定要等我。」他鄭重許諾。
而她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視下,只能無奈地捧起咖啡杯,藉著啜飲咖啡的動作掩飾慌亂的心神。
他果然遵守自己的諾言。
兩年多後,譚氏集團高高聳立在紐約街頭的大樓,辦起一場豪華宴會。
宴會的目的是慶祝集團旗下的核心公司——譚氏投資成功收購一家歐洲大型光學儀器製造企業,這次的收購不僅讓譚氏的聲名在紐約商界更上一層樓,譚氏集團的董事長兼執行總裁譚勁亦因而躍上商業週刊封面。
雜誌首先誇讚一番身為華裔的譚家人幾十年來能在美國白人社會闖出一席之地誠屬不易,然後又說譚氏投資這兩年的成就更加壯大了譚家人的勢力。
尤其是這次收購案,真正確立了譚氏在直接投資一行的地位。
文章主筆將所有的榮耀歸於譚氏的掌舵人譚勁,說他是十年難得一見的商業奇才。
外界人都歸功於譚勁,可譚家人都清楚誰才是這次收購最大功臣。
譚昱。那個私生子!
這個案子從一開始就是他盯上的,天曉得他從哪裡聽說了歐洲這家光學企業因為擴張太快,財務可能有些問題,趁著工作之餘,他仔細做了調查,決定這是一家值得收購的Target。
為了等待一個最好的收購時點,他耐心地追蹤了將近一年,終於在兩個月前逮到了機會。
他大膽地在譚氏投資的合夥人會議中提出收購計畫,而在幾個合夥人聯合作梗下,轉向直接說服譚勁。
據說他只花了十分鐘,便勾起了譚勁的注意力,親自派了幾個人給他,放手讓他到歐洲初試啼聲。
原本譚家人是等著看笑話的,尤其同樣身在譚氏投資的譚力與譚俊,更完全對他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嗤之以鼻。
他們根本不相信一個才剛剛畢業兩年多的小子會有多少能耐。
可他們忘了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其實從大學起便一直在譚氏集團旗下的公司打工,累積了多年經驗,更忽略了一直遭他們鄙夷譏嘲的堂弟奮勇向上的決心。
為了這次收購,他甚至去學德文。當他們在電話會議中聽著他以流利的德語對法蘭克福股市的交易員下令時,才恍然大悟他只許成功、不容失敗的決心。
可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譚昱一步步布下圈套,引誘對方上鉤,然後趁其不備,一口咬下。
這是個成功的收購案,雖然最後代表譚氏坐上會議桌與對方簽約的是譚力,可沒有人敢否認譚昱的功勞。
經此一役,譚昱算是在譚氏集團打下了第一個立足點,再加上今日譚勁特地為他舉辦這場宴會引介他認識紐約政商兩界重要人士,他在譚氏蓬勃起飛的未來指日可待。
沒有人敢再嘲笑他,他們也許不高興,也許仍然心存鄙夷,可再也沒有人敢當面對池說上一句不敬的言語。
沒有人!
譚昱握著酒杯,站在落地窗前,對著玻璃上一身筆挺禮服的自己滿意地微笑。
曉晨。你看到了嗎?今晚是屬於我的。
他舉起酒杯,遙敬遠在世界另一邊的女人。
你看著吧,我會一步一步爬上去,然後有一天,把你納入我的羽翼之下。
我會保護你,捍衛你的幸福。
一仰頭,他一口氣灌下整杯威士忌,嗆辣的液體刷過喉嚨,帶來無限快感。
他轉身,正打算再跟侍者要一杯酒時,迎面一個身材修長的女人娉婷走來,她帶來兩杯威士忌,一杯遞向他。
「恭喜你,堂哥。」
「譚梨。」他望著秀髮挑染成深深淺淺的紫色、裝扮狂野的堂妹,俊眉一挑。
「看來今晚是屬於你的日子。」她笑,碰了碰他的酒杯,接著把自己的一口仰荊他蹙眉,「不要這麼喝酒。」
「別對我說教。」譚梨甩甩秀髮,「你是譚家最不應該對我說教的一個人。」
「因為我沒資格?」
「不,因為你最瞭解我。」譚梨淺淺微笑,麗眸流過溫暖,「我再說一次,恭喜你,堂哥。」
「謝謝。」他舉起酒杯向她示意,同樣一口仰荊「好,乾脆!」譚梨讚賞地比了個手勢,「怎樣?要不要跟我跳一支舞?」
「哈。難道你打算讓我隔天死在你那群親衛隊的劍下嗎?」譚昱開玩笑。
「他們動不了你。」譚梨睨他一眼,「倒是我,很有可能被眾多女人的眼光灼傷。」
「什麼意思?」
「你沒發現嗎?今晚的你可是紐約所有名門淑女仰慕的對象,我看她們一個個都排隊等著吃掉你呢。」譚梨戲譴道。
「別開玩笑。」
「不信?看看你四周吧。」
譚昱調轉眸光,果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成了場內女人的注目焦點,她們一個個緊緊盯著他,毫不在意流露飢渴的目光。
他不覺打了個冷顫。
「怕了?」譚梨嘲弄他。
「看來我還是找個地方躲躲吧。」他幽默地說,對堂妹微微抱歉地頷首後,優雅旋身,往大廳角落走去。
剛剛躲入一株高聳的萬年青後,一個滿含笑意的嗓音便在身畔揚起。
「怎麼啦?今晚的男主角竟然一個人躲到這裡來?」
他轉頭,瞳底映入熟悉的身影後不覺驚喜,「元朗!」
「恭喜你,譚昱。」
「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就到了,我看你正跟一個美人說話,沒好意思打擾。」魏元朗說,眸中掠過異彩。
譚昱明白他想歪了,一翻白眼,「那是我堂妹,譚梨。」
「堂妹?」魏元朗愕然,「可我看你跟她有說有笑的,我以為你跟譚家人都處不好?」
「她例外。」譚昱解釋,「在譚家,她是唯一不會對我惡言相向的人,不過她前幾年都在英國唸書。」
「英國?劍橋還是牛津?」
「都不是。怎麼?有興趣?」譚昱以手臂推了推好友的肩,「我這個堂妹還不錯,介紹你認識?」
「不必了,你的好意我心領,譚家人我高攀不上。」魏元朗微笑,「何況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什麼?你有女朋友了?是誰?」
「她是我在史丹福的學妹,葉亞菲。」
「葉亞菲?怎樣的女人?」
「強悍的女人。」
「她是你決定留在矽谷工作的原因嗎?」
「一半吧。主要是那家公司給我的條件確實不錯。」
「那也好,你留在美國,起碼離我近一些,不過我可能下禮拜就要飛歐洲了。」
「歐洲?」
「嗯,祖父派我去德國,他說要把這家剛剛收購的公司交給我處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魏元朗真心為好友高興,他明白這對譚昱而言絕對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是啊,離我當初設定的目標又更近了一些,我終於……快能去接她了。」譚昱說,嗓音微微發顫,聽得出心情激盪。
魏元朗聽了,眸光驀地一黯,「譚昱,你到現在還想著那個荊曉晨?」
「當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譚昱,你——」
「怎麼了?」注意到好友忽然陰暗的神色,譚昱不禁皺眉,「發生什麼事了?」
「其實我前陣子才回了台灣一趟,我想你應該還沒聽說——」「聽說什麼?」不祥的預感籠上譚昱心頭,他緊緊盯著好友猶豫的臉龐。
魏元朗不語,似乎難以啟齒。
「你說話啊!元朗。」
「……荊曉晨結婚了。」
匡啷——
玻璃碎落的聲音忽地在室內響起,只一會兒,迅速被優雅的古典樂聲吸收。
沒有人注意到。沒人看到大廳一角一隻殘破的酒杯正躺在大理石地面上,也沒人看到失手打落它的男人蒼白的臉色。
音樂依然悠揚地演奏著,男男女女依然在舞池裡翩然旋轉,紐約的夜依然華美無倫。
時間依然悄聲無息地前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1:03:31
第3章
「晨姨,抱抱。」五歲小女孩伸出雙手,纖巧的身子搖搖晃晃地投入荊曉晨懷裡。
她一把抱起,側過臉龐讓小女孩在她脂粉末施的臉頰上印下濕濕的一吻。
「小婕乖不乖?」
「乖。」小婕點頭,揚高手腕,獻寶似地秀了秀一串五彩珠鏈,「看,這是院長老師送給我的,因為這個月我當選院裡模範小孩。」
「哇!真的嗎?」荊曉晨笑,伸手點了點小女孩俏俏的鼻尖,「小婕這麼乖,晨姨是不是也該送個禮物給你?」
「我不要禮物,只要晨姨常常來看我。」小婕整張瞼埋入荊曉晨的頸項,細聲細氣地撒嬌。
「小傻瓜,晨姨還不夠常來啊?」
「不夠,最好晨姨也住在這裡,天天跟我們在一起玩。」
「啊,那可不行。晨姨的爺爺可會難過的,你不知道,要是晨姨不在身邊,爺爺連飯都吃不下。」
「真的啊?可是……」
小女孩還來不及說完,一個小男孩忽然伸手用力扯她的小腳。
「笨蛋文!你做什麼?」兇惡的口氣與方纔的乖巧判若兩人。
「你下來!不要霸著晨姊姊不放!」小男孩橫眉豎目,比她更凶。
「我不要。」
「下來!你要讓晨姊姊累死啊?」
「對哦。」想到美麗優雅的晨姨可能抱不動她,小婕連忙主動鬆開雙手。
荊曉晨小心翼翼地放下她,果然覺得雙臂發酸,「小婕真的長大了,晨姨快抱不動了呢。」
「哼!那個小肥豬,晨姊姊以後別再抱她了。」小男孩伸手拉著荊曉晨的裙擺,仰起一張清秀的小臉。
「笨蛋文,院長老師不是說過嗎?不可以叫晨姊姊,要叫晨姨。」
「我不要!我以後要跟姊姊結婚的,怎麼可以叫她阿姨?」
「結婚?你白癡啊,晨姨早就結婚了!」
「她可以再結一次。」
「哪有人結兩次婚的?」
「怎麼不行?」小男孩嘴硬,可望向荊曉晨的瞳眸卻微微恐慌,「晨姊姊,可以吧?你以後嫁給我好不好?」
「這個嘛,可能不行哦。」荊曉晨淺淺地笑,「等小文長大了我都老了,到時你可能不想要我了。」
「我當然要!不論姊姊多老小文都要,我只愛姊姊一個人。」
嗄?
荊曉晨一愕,小小男孩童稚的愛情宣言著實令她傻眼。她搖搖頭,正想說些什麼時,一串鎂光燈匆地刺痛她眼眸。
她直覺地伸手擋光,從指縫間看見一束大大的玫瑰正送到她面前。捧著它的,是一個俊朗挺拔的男人。
他身後,站著幾個媒體記者,按著快門,捕捉浪漫溫馨的一幕。
「廷生?」
「送給你,曉晨,我愛你。」朱廷生說道,深情款款。
她怔怔接過玫瑰,「為什麼?」
「朱夫人,不會忘了吧?」一個記者笑著揚聲道,「今天不是你們結婚三週年紀念日嗎?」
「你是……特地來這裡送我花的嗎?」清麗容顏微微抹上猶豫。
「當然啦。」朱廷生的微笑燦爛得像陽光,「還有這個,送你。」一串晶瑩剔透的鑽鏈出現在他掌中,他來到她身後,在鏡頭的對焦下為荊曉晨扣上項鏈。
掌聲響起。
一個正參加競選議員的政壇新貴,一個名門世家的千金小姐,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在鏡頭裡簡直耀眼生輝。
記者們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精緻的畫面,紛紛抓準時機拍照。
看著心愛的晨姊姊依偎著另一個男人供記者拍照的畫面,小男孩下高興了,舉高手臂,拚命將荊曉晨拉開。
「晨姊姊,你過來。」拉開荊曉晨後,他氣鼓鼓來到朱廷生面前,抬頭瞪他,「晨姊姊是我的,你不要跟我搶。」
「什麼?」朱廷生聞言愕然。
「我說,晨姊姊以後要嫁給我,你不要跟我搶!」
「小子。」朱廷生蹲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頭,「曉晨已經嫁給我了哦。」
「可是我愛她,我要娶她。」
孩子氣的宣言方落,立刻惹來週遭一陣笑聲,一大一小對峙的場面既溫馨又好笑。
鎂光燈再度亮起。
「真是溫馨的畫面埃」短髮微鬈的女人一面讚歎,一面小心翼翼地剪下報紙,「有了這則新聞,你的知名度肯定上升了。」
「是嗎?」朱廷生湊過來,瞄了一眼報紙報導,雖然對畫面上英姿颯爽的自己頗感滿意,可也有點憂心,「你看那些女性選民會不會因為我死會不投我一票?」
「拜託!我看正好反過來吧。現代女人最抵擋不住像你這種新好男人啦,看你對老婆那麼寵愛,她們不羨慕死才怪。放心吧,我給你出的主意不會有錯。」
「那就謝謝你了,小愛。」朱廷生俯下身,趁著競選辦公室沒別人悄悄在公關助理頰畔印下一吻。
小愛臉頰一紅,以手觸唇,睨向他的眸光嫵媚,「你動不動就這樣對女人放電,不怕老婆吃醋?」
「放電的人是你吧。」朱廷生笑望著她,一面拾起桌上的條紋領帶繞上頸子,「放心吧,曉晨很懂事,她知道男人——尤其像我這種男人,身旁總是少不了女人圍繞。」
「她倒大方。」小愛輕哼一聲,站起身,順手替朱廷生打起領帶,「要我的話才受不了我老公在外頭給我拈花惹草,不如趁早離婚。」
「她不會跟我離婚的。」
「你這麼有把握?」
黑眸閃過銳光,「她很孝順,不會鬧出離婚這種事讓家人替她擔心的。」
「曉晨,原來昨天是你的結婚紀念日,瞧我這老頭都給忘了。」放下報紙,半躺在床上的荊成康望向孫女,有些自責,「昨天還讓你陪了我一晚上。」
「沒關係的,爺爺,我想陪你埃」荊曉晨端來藥碗,在床畔坐下,笑著拿起湯匙,「來,喝點中藥。」
「嗯。」荊成康乖乖喝藥,由著孫女服侍他喝完一整碗,然後拿起紙巾替他擦拭嘴角。他看著孫女,發現她並沒有將丈夫送她的項鏈戴上,「怎麼不戴那條鏈子?我看挺漂亮的,不喜歡嗎?」
「啊,那個埃戴不習慣,所以我摘下了。」她解釋,淡淡笑著。
可荊成康不知怎地,總覺有些不對勁,「曉晨,你跟廷生還好吧?」
「很好埃」
「是不是因為你最近總來陪我,兩個人很少見面,感情淡了?」
「爺爺,你別胡思亂想,沒這回事。」荊曉晨將藥碗擱上床旁的小桌,「我承認最近我們兩個見面機會比較少,主要是他決定競選議員後,有太多事要做,而我也忙著兒童基金會募款的事,所以兩人都沒什麼空嘛。」
「偏偏昨天結婚紀念日又讓我這老頭給破壞了。」老人搖頭歎息,「不怪我吧?曉晨。」
「爺爺,你再這麼說人家不理你了。」荊曉晨拉起祖父的手,撒嬌般地噘嘴,「人家很想來看爺爺嘛,難道你不許我來嗎?」
「怎麼會?我當然希望見到你啦。」荊成康緊緊回握她的手,「我只是希望你過得好。」
「我過得很好啊,真的,廷生對我很好。」
「是嗎?可我總覺得——」老人頓了頓,望向孫女的眼眸深沉,「你長大很多了,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她心一跳,表面卻故意皺眉,「哪裡不一樣?」
老人默然,半晌,歎了一口氣,「是不是還想著那個沒能出世的孩子?」
荊曉晨臉色一白。
「要不是他,我也不會同意你這麼早結婚。那個孩子流掉了是很可惜,可你們還年輕,以後再生一個不就得了。」
「我知道。」她輕輕點頭,半晌,硬生生扯開一抹笑,「說老實話,爺爺,你是不是到現在還捨不得我嫁出去啊?」
「當然捨不得啦。」荊成康眼眸忽地黯淡,「當然捨不得啦,我身子愈來愈差,也不知還能……」她連忙伸手堵住他的唇,「不許你胡說八道!」
「好,我不說了。」老人微笑,「給我倒杯水吧。」
「嗯。」荊曉晨起身,走向房內放置溫水壺的矮櫃,直到她確定自己背對著祖父時,才敢允許自己攏眉。
雖然她不許老人說,自己也從不提,但兩人心照不宣,都知道身體虛弱的他也許時日下多了。
他瘦多了,一天比一天老態龍鍾,一天比一天精神委靡,她每一回來看他,都忍不住比前一次更加心痛。
她的爺爺——從小最依賴、最喜歡的爺爺,也許就快離開她了……她深呼吸,克制著不讓握著玻璃茶壺的手顫動,斟了一杯溫水,才轉過身,送給老人一抹甜甜微笑。
「爺爺,喝水羅。」
老人默然不語,低垂著頭。
「爺爺,你不會這麼快就睡著了吧?」
依然沒有回應。
玻璃杯忽地掉落,清脆的聲響震動深夜靜謐的空氣。
「……爺爺!」
倫敦希斯洛機場
譚昱抬手看表。十點二十分,還有十分鐘飛機才起飛。
「先生,請問需要來點什麼飲料嗎?」滿臉微笑的空姐以帶著倫敦腔的英文問他。
「給我礦泉水吧。」他頭也不抬地說,繼續盯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他移動滑鼠,迅速瀏覽助理為他整理好的文件。他看得十分專心,幾乎連空姐送上盛著清水的玻璃杯時也毫無反應。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他才收回注視螢幕的視線,一面接聽。一面舉杯啜飲礦泉水。
「譚先生,我是李愛。」悅耳的嗓音輕柔地拂過他耳畔。
他神經一繃,並非因為矯揉做作的嗓音,而是因為打電話來的人。今日並非她定期報告的時間,她會打來肯定發生了不尋常的事。
「有一件事想向你報告。」
「說。」他屏住氣息,靜靜聽對方報告,臉色亦逐漸蒼白。
結束通話後,他怔愣了好一會兒,然後忽地關上筆記型電腦,站起身打開座位上方的置物箱。
「先生,需要我幫忙嗎?」異常的舉動引來空姐注意,連忙上前慇勤問道。
「我要下機。」他冷著嗓音。
「下機?」空姐愕然,「可是飛機就要起飛了埃」「我必須下機。」他取出西裝外套,提起公事包,「立刻。」
「可是先生——」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的空姐傻眼了,愣愣地看著面前五官端正的男人,他是那麼堅決,全身上下流露一股霸道的領袖氣質,教她幾乎想對他所說的任何話點頭稱是。可她不能,因為他的舉動可是大大違反了航空公司的規定埃「先生,」見情況不妙,一個男性空服員也跟著上前安撫頭等艙的貴客,「請你冷靜,飛機已經關上機艙門了。」
「我要下機,現在立刻打開!」譚昱不由分說地命令。
「我們很樂意為你服務,但這是規定……」去他的規定!
譚昱冷冷瞪著他,「這架飛機是飛往紐約的吧?」
「是,」
「我的目的地是台北。」
「台北?」空服員一愣,「你的意思是你坐錯班機了嗎?」看他精明幹練的樣子不像會坐錯飛機的糊塗蛋埃「是的,我坐錯了。」英眸掠過黯芒,「剛剛才知道。」
「這個……我們必須查一下你的登機證——」「我丟了。」譚昱乾脆地答道,見空眼員仍是一臉猶豫,他驀地攢眉,「聽著,我是貴航空公司的貴賓,一年起碼坐上幾十趟飛機,我很忙,非常地忙,而我趕著去台北談一筆幾千萬美元的交易,你確定你們負擔得起因為安排我坐錯班機造成的鉅額商業損失嗎?」
「這個——」空服員無可辯駁,只能傻傻看著他。
譚昱看出他的防線正在崩潰,他適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方唇扯出一抹笑,「麻煩打開機艙門,謝謝。」
「好……好的。」
她瘦了,神情憔悴,容色蒼白得像個無主遊魂。可她,也更美了,不再是五年前那個純真少女,添了一股成熟嫵媚的少婦韻致。
她怎能同時讓他心疼又心動?
她怎能這麼容易就牽扯他一顆心?多年的分別,多年的憤怒,多年的怨懟與沉痛全在見到她這一刻化為最刻骨的相思!
他真的好渴望見到她埃直到再見到她的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對她的渴望有多深、有多切。
曉晨,曉晨!為什麼你要嫁為人妻?為什麼你不肯等我?為什麼?!
接過一束點燃的香,譚昱筆挺地走向前,對已死的英魂致禮。
荊成康——雖然他與他只有幾面之緣,更談不上交情,可為了她,他仍然為老人的逝世感到遺憾。
他希望老人安眠,並且在九泉之下,保佑他最疼愛的孫女。
「請節哀。」落定跪倒在地的荊曉晨面前,他啞聲說道。
她沒有說話,只是仰起一張憔悴容顏,靜靜望著他。紅腫的眸木然而空白,像完全沒認出他。
他身軀微微發顫。
她竟然……難道她根本不記得他了?
心海掀起驚濤駭浪,他拚命緊繃身軀要自己鎮定,可開口時,微顫的嗓音依然洩了情緒的激動。
「你……不記得我了嗎?曉晨。」
她默然,明眸氤氳。
「曉晨,你——」你怎能忘了我?怎麼可以?
極度的激動讓他忽地蹲下身,雙手握住她纖細的肩膀,他好想搖晃她,好想質問她怎能將他從記憶裡抹去,他好想……好想——「你說話啊,曉晨!你啞了嗎?」
「先生,請你別這樣。」見譚昱行為踰矩了,跪在一旁一個頭髮半白的男人連忙起身試圖拉開他,「曉晨太過悲傷了,她有些失神,你這樣會驚嚇到她的。」
「你是誰?」譚昱眸光冰銳如刀,瞪得那個男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荊其禹。我是曉晨的父親。」
原來是她父親。譚昱想,神情卻依然冷淡,「你放開我。」
「先……先生,請問你是——」
「譚昱。」
「譚昱?」荊其禹咀嚼著陌生的名字,愕然,「你跟曉晨是朋友嗎?」
他僵硬地點頭。
荊其禹轉向女兒求證,「曉晨,是你的朋友嗎?」
荊曉晨依然不語,她只是揚起眸,怔怔瞧著譚昱,跟著墨睫一眨,落下兩顆淚。
譚昱猛然一震。「曉晨?」
「我……記得你。」她終於開口了,嗓音是不忍卒聽的暗啞,「你幫我……喂爺爺吃藥,謝謝,謝謝——」「曉晨!」他啞聲喊,不知是喜是悲。
她記得他,她沒忘記他——可她記得的只是他曾經幫她喂祖父吃藥,她記得的並不是他本人。她現在雖然正看著他,可她想的,只是她死去的爺爺……他算什麼?他在她心中原來什麼也不是!
一念及此,他驀地憤然,轉身大踏步離去,可雙腿尚未步出靈堂,又一陣風似地捲回來。
他落定荊其禹面前,冷冷問他,「她這個樣子多久了?」
後者一愕,「什麼樣子多久了?」
「這個……魂不守舍的樣子!」譚昱咬牙,「她難道是一直這樣傻傻呆呆的嗎?」
「當然不是。是從爸爸去世後才這樣的。」
那麼,有一星期了。
譚昱想,收回眸光盯住荊曉晨。她又跪倒在地了,愣愣地望著牆上荊成康的遺照,神情宛如迷了路的小孩般茫然無助。
迷路的小孩……
譚昱一凜,忽地再也受不了她如此癡傻的模樣,一展臂,強硬地將她拉起。
「跟我走!」他銳聲命令,在眾人驚愕莫名的注視下,使勁將荊曉晨拖離氣氛沉悶的靈堂。
「你究竟想做什麼?」荊曉晨瞪視面前的男人,不敢相信他就這麼把她拖出幾日來一直守著的靈堂,甚至連保全人員也阻止不了他堅決的意志。
他好霸道——比幾年前又更霸道了幾分,英睿的眸盡顯成年男子的成熟與自信,毫無一絲猶豫的神采。
他不再是那個五年前對自己的前途還有一絲彷徨的年輕人了,不再是了。就像她一樣。荊曉晨茫茫想著,五年,足夠一個人經歷許多,對她如此,對他亦然。
「你在想什麼?」見她的眸光再度渙散,他有些焦躁起來。
「我在想……」她慢慢開口,語調空靈,「譚昱,你這幾年一定經歷了很多,一定……很多。」
「我——」他一窒,幾乎是狼狽地瞪著她。
為什麼她總是能如此輕易地碰觸他內心深處?明明是隨口且無心的一句話,卻讓他忍不住激動。
他幾乎有點為此而恨她……
「原來你還記得我。」他澀澀地說。
「我當然記得……當然記得。」她微笑,笑容卻飄匆得讓人抓不住,「我們一起吃過蛋糕。」
「曉晨,你——」
「我怎樣?」她揚眸,依然是空白蒼茫的眼神。
你同樣也經歷了許多吧?跟一個不在乎你、不關心你的男人在一起,怎能有幸福?
他直直瞪著她,雙拳收了又放,放了又收,好下容易鎮靜了心神,才伸手拉她進了馬路對面一問小小的咖啡館,在服務生的引領下於窗邊的座位落坐。
「吃蛋糕吧。」
「蛋糕?」
「別告訴我你已經不愛吃了。」
「愛,我當然愛——」
「想吃什麼蛋糕?」
「呃——」她只是愣愣望著他,顯然仍處於半失神狀態。
他歎了口氣,逕自點了兩杯咖啡,兩份藍莓起司蛋糕。
在咖啡與蛋糕送來前,他只是靜靜望著她,而她默默望著窗外。然後,當蛋糕送來後,他低低喚了一聲。
「吃吧。」
她轉回眸光,落定桌前裝飾精美的蛋糕,卻沒有動手。他蹙眉,索性拾起叉子,主動切下一小塊送到她唇畔。
「吃吧,你不是很愛吃?」
她下意識張唇,接過蛋糕,緩緩咀嚼,明眸逐漸氤氳薄薄白霧。她忽地揚手,掩住顫抖的唇。
他心一扯,「不好吃嗎?」
「好吃。」她啞著嗓音,跟著主動拿起叉子叉起一小塊蛋糕送入嘴裡,一口,又一口。
淚水靜靜滑過她蒼白的頰。待一整塊蛋糕都吃完後,她忽地將容顏埋人冰涼的玻璃桌面,輕聲啜泣起來。
他看著,心痛莫名,「曉晨——」想安慰她,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伸手緊緊握住她的。
她繼續哭著,而他臉色蒼白地在一旁陪著。
「對……對不起。」長長地哭過一場後,她揚起濕潤的臉龐,透過迷濛的眸望他,「我只是……很久沒吃蛋糕了。」
「有多久?」
她沒有回答,只是悄然垂落羽睫,鼻尖因剛剛哭過微微泛紅。
譚昱凝望她,惆悵、不捨、心疼,複雜的滋味瞬間堆滿心頭,他匆地舉杯,狠狠飲了一口下加糖的苦澀咖啡,「為什麼不等我?」
「啊?」她眨眨眼,聽不懂他的問題。
「為什麼不等我?」湛眸深沉,「難道你忘了那天在咖啡館我對你說的話嗎?」
「……我記得。」
他極力克制著情緒,「那你為什麼不等我?」
她愣愣望著他,「你是認真的嗎?」
「什麼?」
「你不可能是認真的,譚昱,我以為你只是一時衝動……」「我是認真的!」他低聲咆哮,壓抑了三年的怨怒終於在此刻爆發,「你該死的怎會以為我只是一時衝動?我再認真也不過了!」
憤怒的言語如火山融漿,幾乎燙傷她脆弱的神經,她訥訥開口,「譚……譚昱,你……」他打斷她的話,「你怎麼會以為我是一時衝動?你以為我那幾年是怎麼過的?為了早一日回台灣接你,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嗎?我日夜工作,像個機器一樣不停地轉,我從不睡超過四小時,只要多一分鐘我就會慌亂不安,深伯自己一個懈怠就錯過了機會。我跟所有的人建立關係,參加任何我能參加的活動,就算明明累得只想回家好好睡大覺,我依然強迫自己跟人交際應酬——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為了早一天成功,為了早一天得到所有人的認同,為了早一天回台灣光明正大地向你求婚!可你卻……當我志得意滿地以為自己終於快靠近你的時候,你卻結婚了!」他低吼,伸手爬梳頭髮,語氣既是憤怒,也是煩躁,更是一直澱在內心最深處的無奈與傷痛。
「譚昱——」荊曉晨震動了,她怔然望著他,一時不知所措。
而他望著她茫然不解的神情,胸口熊熊燃燒的火焰忽地滅了,只留清冷的灰燼。
他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聽到你結婚的消息,我立刻飛來台灣找你,可你卻到歐洲度蜜月了。那時候我也被派到歐洲工作,在德國,當我坐在會議室裡跟人開會時,想的卻是不知在哪裡的你。我一直想,拚命地想,想得六神無主,焦躁不安。我恨你,曉晨,那時候我非常恨你。」
「……恨?」
「是的,恨。我強迫自己埋首工作,不再想你,可我……我——」他還是忍不住想她,忍不住念她,忍不住派人打探她的消息,甚至還安排了眼線……「對不起,譚昱。」荊曉晨匆地柔聲道歉,「真的很抱歉。」
他展眸望著她,不再說話,只是深深望著她。
滿蘊某種不知名情感的眼神令她呼吸一屏。
「曉晨,在今天以前你哭過嗎?」他突如其來問道。
她一愣,「哭?」
「自從你祖父過世後,你……究竟痛痛快快哭過沒有?」
「我?」她哭過嗎?她仔細地想,卻發現自己想不起來。她彷彿是哭過了,也許流淚了……「為什麼他不在你身邊陪你?」
「誰?」
「朱廷生。」他冷冷道出這個名字。
「啊,廷生。他很忙,因為選舉就快投票了,不過他今天早上來過。」
「他來過?肯定是帶著一堆媒體記者來的吧?」他諷刺地說。
她一顫,揚起茫然的眸,「你是什麼意思?」
「除了利用你達到他在政界快速攀升的目的,他到底有沒有真正關心過你?」
直率的問話令她心一痛。她咬牙,偏頭不語。
「看著我。」他命令道,伸手轉過她的下頷,強迫她直視他,「告訴我為什麼在你這麼傷心難過的時候,朱廷生卻不肯多花一點時間陪在你身邊?告訴我為什麼他明知你最近精神恍惚,卻還只在乎他能不能選上市議員?」
「你——」她瞪視他,忽地被激怒了。多日來一直冰封的心忽然有了蘇活的跡象,只這甦醒卻是源於憤怒。「你憑什麼對我說這些?你不該這麼說,你根本不認識廷生,不該這麼評判他。」
「我不該評判他?」譚昱一哂,「曉晨,我認識他可比你認識他多了。我很清楚在他光鮮帥氣的外表下,隱藏的是怎樣一個男人。」
「你——」
「你是因為不小心懷孕了才跟他結婚的吧?能讓你畢業後就匆匆忙忙嫁人,哼,朱廷生計畫得很周詳嘛。」
譏諷的言語令她打了個冷顫,「你……你是什麼意思?」
「我說,是朱廷生故意安排這一切的吧?」幽黑的眸中閃著既憤慨又冷酷的輝芒,「他不知用什麼方法引誘了你,讓你懷孕後不得不選擇嫁給他,然後他就可以利用娘家的聲勢財富,一步步在政界攀爬……」「你不要胡說八道!」容色蒼白勝雪,「廷生不是那種人。」
「別為他辯白!」他匆地憤怒,重重擊了桌面一下,「不許為他說話,曉晨,你怎能到現在還蠢到看不清真相?」
她緊咬下唇,「如果你拖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對不起,我不想聽。」語畢,她站起身就要離去。
他扯住她的手臂,「不許走!」
「譚昱……」
「告訴我,難道你不是因為懷孕才被迫嫁給他的?難道你不是因為被那傢伙設計了,才不得已選擇下嫁……」冷水忽地朝譚昱當頭淋下。他顫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瞪著舉起水杯朝他澆水的荊曉晨。
她雖然全身發顫,容色蒼白,可一張總是溫柔的唇卻倔強地抿著。
「我嫁給廷生,是因為……我愛他。」
「什麼?」
「我愛他。」她靜定重複,「這就是我結婚的理由。」
「我不相信……」
「我不管你怎麼詆毀他,不管他是不是如你所說對我用計,我都要告訴你,當初答應嫁給他,是因為我、愛、他。」
「不!我不相信!」他低吼,激動的眸子泛紅,他瞪視她,好半晌,忽地展臂一把將她拉入懷裡,掃住她的下頷,方唇不由分說地烙櫻「你……」她震驚莫名,「放開我——」他不理會她的抗議,更深入地吻她,唇辦急切地蹂躪著她,舌尖強迫性地侵入她唇腔。
甜美的唇腔,還帶著藍莓起司蛋糕的味道,酸酸的、甜甜的……他身子一顫,更加擁緊她,霸道的唇舌幾近絕望地佔領她。
是的,這是個絕望的吻,傾注了無限憤怒、怨恨與思念的吻——他多麼恨她啊,恨她竟親口對他說她愛的是另一個男人,可他卻依然渴望她,她的笑、她的淚、她的一切都深深地嵌入他骨髓……他該怎麼做?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得到她?究竟怎樣她才能屬於他?究竟該怎麼做……啪!
清脆的掌聲忽地震醒了他,跟著,一陣不太疼痛卻仍令他難堪的熱辣感攀上臉頰。
她打了他。她竟甩了他耳光。
「曉晨,你——」
「別這麼做,譚昱,你不該這樣對我。」她瞪著他,眸中水與火並存,委屁的水與憤怒的火,緩緩交融。「我已經結婚了……」「那又怎樣?那個男人根本不愛你!」他怒喊,「你難道不曉得那傢伙在外頭經常拈花惹草嗎?他……」「他怎麼做不關你的事!」她冷冷截住他的話,沁涼的淚水滑過頰畔,「你只要知道,我對婚外情沒有興趣。我不喜歡結了婚後還跟別的男人糾纏不清。」
「你的意思是——」
「忘了我,譚昱,算我求你。」
溫柔的請求如利刃,狠狠刺痛他的心。他狼狽地瞪著她,「你是認真的?」
「……嗯。」
「你以為……以為這很簡單嗎?我等了你五年,想了你五年,而你這麼簡簡單單一句就要我全部忘掉?」
她無奈地望著他,「譚昱——」
「我不會忘了你的,絕不會!」堅決而冷冽的字句自他唇間迸落,「我會等你跟他離婚,相信我,你一定會。」
自信而霸氣的預言令荊曉晨一顫,她望著他冰冷的眸,感覺自己的心也幾乎結凍。
「你一定會跟他離婚的,我會讓你認清他究竟是怎樣一個男人。等著瞧吧,曉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1:03:57
第4章
他真是個強悍的男人,自信、霸道,讓人難以抵禦。
她不得不承認,聽到他搭機返美的消息,她鬆了一口氣。
好大好大的一口氣——她不敢想像,假如他還繼續糾纏她,她該如何拒絕,如何抵抗。
肯定不知所措的。
荊曉晨想,澀澀地朝床邊一盞幽幽綻出甜香的香氛燭火扯開苦笑。她趴在枕上,默默呼吸著據說能讓人鎮靜心神的香氣。
最近,在每一個輾轉的午夜夢迴之際,她學會點燃這樣一盞燭火,朦朧地望著燭火,朦朧地發呆,朦朧地入睡。
為什麼在你這麼傷心難過的時候,他卻不肯多花一點時間陪在你身邊?
譚昱激憤的言語忽地在她耳畔響起,她神經一繃,全身一顫。
翻了個身,嬌顏埋入枕裡。
譚昱說的話雖然過分,雖然不是他該說的話,但,他說的,正是她幾年來所想的。
這樁婚姻,也許終究是個錯誤。雖然當初嫁給廷生的決定是那麼理所當然,雖然當她披著白紗站在禮堂時,曾經以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的幸福,但……除了利用你達到他在政界快速攀升的目的,他到底有沒有真正關心過你?
她緊緊抓住被單。
眼前忽地開始發黑,回憶一點一滴在她腦裡凝聚——關於那一夜,那個她流掉孩子的夜晚。
那一夜,她為自己不慎流產的孩子哭得傷心,可他安慰她的語氣卻十足淡然。
「沒關係的,曉晨,這孩子沒了也好,我們年紀還輕,有個孩子在身邊只是拖累。」
「拖累?」她不敢相信他的說法,「你怎麼這樣說?」
「別這樣,冷靜想想,你知道我有意往政界發展,我也需要你替我拓展人脈,有個孩子只會讓我們分神,佔用時間。」
「你——」她忍不住心寒,「當初你急著跟我結婚時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說我們應該給孩子一個幸福的成長空間……」「好了,我知道我話說重了。」彷彿看出她的憤慨,他連忙緩聲安慰她,「我的意思是我們過幾年後再生也可以啊,你不必這麼難過嘛。」
「……」
「親愛的,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怕你太傷心了埃別這樣好嗎?我怕你這樣看我呢。」
之後,他不停地甜言蜜語,不停地柔聲安撫,雖然最後她終於還是停止哭泣,可後來想想,那晚正是兩人脆弱的婚姻首次被敲開一道裂痕。
彷彿從那一天開始,她才真正睜大眼逐漸認清他,認清這樁勿忙成就的婚姻……清脆的鈴聲忽地響起,在黑夜裡聽來格外令人心驚。荊曉晨顫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接起電話。
「喂。」
「曉晨,是我。」朱廷生清朗的嗓音傳來,「今天晚上我們要開會,就不回去了。」
「這麼晚開會?」她下意識地瞥了眼牆上時鐘,十二點半。
「對,得通宵。」
「我知道了。」
「晚安。」
掛斷電話後,荊曉晨有些怔愣。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有些不對勁。
自從廷生決定競選後,他一直很忙,經常徹夜不歸。除了剛開始幾次,他很少事先跟她說一聲。久而久之,她也慣了他的輕忽。可沒想到,今晚他又忽然來電。
難道他終究還是注意到她近日來的情緒低落,因此有些擔心嗎?
希望的火苗在胸口悄悄燃起,她不覺伸手撫住胸口,屏住呼吸——真是這樣嗎?
「沒想到你是那種會向老婆報備的人。」女人沙啞地笑,煙視媚行的眸子盯得男人立即起了生理反應他忽地展開雙掌,用力托住她的臉,方唇霸道地佔領她的。
女人喘息,為他強烈而忽然的舉動心跳怦然。她緊緊勾住他的頸項,柔軟的嬌軀飢渴地貼緊他,磨蹭,挑逗。
「廷生……」她在吻與吻之間輕喘,「你激動得像好久不曾要過女人。」
「是很久了——」
「為什麼?」
「沒興致。」
「哦?別告訴我你那美若天仙的老婆勾不起你的『性致』。」她微微吃味地說,張嘴在他性感的唇上輕輕咬了一口。
他一陣戰僳,展臂將她的臀往上一托,豐潤的雙腿順勢緊緊夾住他的腰。
「如果她有你一半放浪,也許我今晚會選擇回家。」
「不許你回去,今晚你是我的?」她伸手抓住他的下部,宣示所有權。
他低低一笑,以一個埋入她乳峰的深吻表明他樂於遵從,手機的震動打斷了正在開會的譚昱。這是個冗長的談判會議,雙方已經為草擬的合約一條有關利益分配的條文爭論了將近兩小時,爭論到譚昱開始覺得厭煩。
他拿起手機,在瞥了一眼螢幕上顯示的人名後,原本百無聊賴的神情忽地一變,迅速起身,在會議室角落接起電話。
「什麼事?」
「譚先生,我是李愛。你要我辦的事OK了。」
「你的意思是——」
「朱廷生現在在我這裡。」
「是嗎?」英眸閃過銳利異常的輝芒。
「我會把證據寄給荊曉晨。」
「很好。」
切斷電話後,譚昱重新走向會議室中心,神采飛揚的神色令眾人一愣。
「別再爭了,我們各讓一步。這樣吧,我願意擔任說客,在合約上補上一條『關鍵人物』條款。」他乾脆地道,顯見心情異常地好。
「你真的願意?」代表資方的代表聞言,眼睛一亮。
「你們要哪個人?」
「你。」幾個代表毫不猶豫,異口同聲。
「我?」反倒譚昱有些驚訝。
「沒錯,就是你。」
因為他們信任譚昱,事實上譚氏投資的所有合夥人裡他們只信任這個年輕人,雖然他才剛剛升上去,但他們敢肯定,初露鋒芒的他絕對是譚家最亮的一顆新星。
如果他願意保證持續擔任基金的掌舵人,他們不在乎讓譚氏分紅時多拿一些。
瞭解到他們不是開玩笑,譚昱微微一笑,「OK,我保證在投資基金存續期間,我絕對是合夥人之一。」
「真的?」
「如果你們願意信任我。」
「當然,我們當然願意,那就這麼說定了。」
就這樣,譚昱在這天下午為譚氏投資募到了一筆成立以來規模最大的基金,總額達五億美元。
「曉晨,你看來精神好多了。」特地上府拜訪的紀禮哲看著荊曉晨恢復紅潤的臉色,欣慰地一笑。
「嗯,我的確好多了。」荊曉晨淡淡微笑,為兩人各斟了一杯她親手煮的咖啡。「嘗嘗看,Esbrresso,我剛學會煮的。」
紀禮哲舉杯飲了一口,醇厚苦澀的滋味入喉,霎時舒活了他全身細胞,「好喝,曉晨,很棒。」
「不錯吧?」笑意攀上明眸,她自己也淺啜一口。
「怎麼忽然學煮咖啡?」
「因為學不會做蛋糕,想想至少要把配蛋糕的咖啡學會。」
「還是愛吃蛋糕?」
「嗯,本來已經好久沒吃了,那天有個人突然強迫我吃——」她頓了頓,眸中掠過某種類似迷惘的影,「我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很愛吃的。」
「那人是誰?」他好奇。
「啊,你不認識。」她像被他的問題嚇了一跳,匆然掩眸。
微微驚慌的神色更加勾起他的好奇,「就是那人讓你恢復精神的嗎?」
「算是吧。」那幾乎是自從祖父去世後她第一次開口說那麼多話。「雖然他也讓我很生氣。」
「生氣?曉晨,你會生氣?」紀禮哲簡直驚訝。
「拜託,我當然也有脾氣。」她莞爾。
「可我從沒見過。」
「難道你希望我對你發脾氣嗎?」她瞪眸。
他朗聲笑了,「當然不是。」只是更好奇那人是誰了,不知怎地,他有預感那是個男人,也如此希望。
朱廷生配不上曉晨,事實上他經常有痛揍那傢伙一頓的衝動。
想著,紀禮哲歪了歪唇,他喝了口咖啡,正想說些什麼時,一個女傭忽然進了客廳,遞給荊曉晨一隻牛皮紙袋。
「太太,這是剛剛快遞送來的。」
「快遞?」荊曉晨接過,想不到誰會忽然寄東西給自己,她對紀禮哲歉意一笑,「我看看,」「你看吧。」
他放鬆身子靠入沙發,看著她拆閱紙袋,取出一疊照片,接著,唇畔盈盈笑意迅速一斂,容顏一下失去血色。
「怎麼了?」他連忙坐正身子。
她沒說話,雙手發顫。
「曉晨,究竟怎麼了?」
「沒……沒事。」
「不!一定有事。」紀禮哲難得提高音量,他站起身,搶過荊曉晨手中的照片,「這是……這見鬼的是什麼?」他怒吼,瞪著照片上在床上赤裸交纏的男女。
那是朱廷生和某個女人,他竟然背著自己的妻子在外面偷情!天!
「曉晨。」他揚起頭。
「別說!」她尖聲止住他,匆地轉過身,背對好友。
她不想面對他,不想見他同情的表情,不想他得知她婚姻中醜陋的真相——連她自己也無法認清的真相。
她不想聽到安慰,不想聽到來自任何人的安慰。
她只想……只想一個人——
被她一通難得堅持的電話CALL回家後,朱廷生看了照片,俊臉立刻刷白。他抬頭望向妻子,望向她從來不曾如此淒冷決絕的容顏,挺拔的身子不覺微微發顫。
「照片上的人……是你吧?」
他無法否認,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一口否認,但他明白曉晨雖然溫柔,卻不笨。「是我。」
她聞言,倒抽一口氣,驀地站起身,悲痛地望著他。
「不,曉晨,你別這樣……別這樣看我。」他被她看得心慌意亂,「你聽我說,照片上的人是我沒錯,可我……我是被陷害的!」
「陷害?」
「對,我那天喝了酒,也許被下了藥,根本迷迷糊糊的,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雖然慌亂,聰明的他仍然立即想到了脫身之道,「我猜一定是那些競選對手故意陷害我的,他們想抹黑我!」
「抹黑?」
「對啊,你知道政治有多麼黑暗的。我年紀輕輕就出來選議員,呼聲又高,一定很多人對我不爽,這些人可是什麼手段都用得出來的!你千萬別上當了!」
千萬別上當。
荊曉晨木然聽著,凝望自己丈夫的眼眸空白。
她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也許他真的遭人陷害,也許他正編造著漂亮的謊言……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很累了,對這樁婚姻,對這一切,她感覺好累。
沒錯,政治很黑暗,競選手段很骯髒,所以她一向不願意他從政的,更不願意他為了提高自己的曝光率老拿她做文章。
身為永康集團的千金小姐,她很少在公開場合曝光,沒想到反而在成為未來的議員夫人後,成了媒體追逐的對象。
她有多討厭這些,他應該知道的!
可是他從來不在乎,從來不為她的感覺想想。
他從來不為她想,卻要她體諒他遭人抹黑的困境——「我們離婚吧。」
清淡空靈的話一出口,立刻引來朱廷生痛楚的悲鳴,「不!曉晨,你別這樣!你別這麼衝動!」他緊緊扯住她的手臂,黑眸蘊著狼狽的祈求,「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傷害你,可你相信我,那天晚上……我真的喝醉了,真的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我不是故意……」「別說了。那並不是我決定跟你離婚的全部原因。」
他一震,「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累了。」她別過頭,「因為我真的很討厭政治。」
「你討厭政治?」他誤解了她的意思,「我知道了,曉晨,後天就投票了,我一定會當選的,我保證當選後一定會抽出時間多陪陪你,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到國外玩一趟好不好?去美國?日本?你想去哪裡我就陪你去哪裡,好不好?」
「我哪裡也不想去……」
「別這樣,曉晨,別這樣。」朱廷生啞聲喊道,忽地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扯著她的裙擺,「我向你道歉,曉晨,你怎麼罰我都無所謂,但求你別跟我離婚——」他仰起頭,雙眸泛紅,「這件事說不定明天就會上報,如果你不站在我這邊,我就……我這一生就毀了!曉晨,難道你捨得看我那樣嗎?難道你一點也不愛我了嗎?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就這麼毀了嗎?」
「我——」淚水從她頰畔滑落,一顆接一顆。
他知道她動搖了,連忙乘勝追擊,「曉晨,我愛你,我知道你也愛我。這次就請你原諒我,好嗎?曉晨,請你原諒我。」
「……讓我想想。」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朱廷生像變了一個人。
果然如他所料,他高票當選了議員,只是他料的另一件事卻沒成真,報章雜誌並沒有刊登出他與人偷情的任何相關報導,有的,只是對他這個新科議員的讚賞。
他放下了一顆心,更加專心致意把全副精神擺在妻子身上,除了必要的工作,他幾乎天天準時回家吃晚飯。
鮮花、禮物更是從不曾間斷,更別說他原本就拿手的甜言蜜語了。
這陣子他對她比新婚時……不,比他當初追求她時更溫柔,更體貼。
饒是一顆冰心也可能被他熱情的攻勢融化,更何況她原本就不是冷酷的人。雖然確實對他失望,但終究不忍以離婚打擊他。
她漸漸地心軟了,考慮著是否原諒他。
而就在此時,她接到了一通越洋電話,來自美國。
「譚昱?」她握著話筒,忍不住震顫,「你為什麼有我家電話號碼?」
「我自有管道。」他冷冷回應。
「你……為什麼打電話來?」
「為什麼不離婚?」
「什麼?」
「我問你為什麼不離婚!」他拉高嗓音。
她驚愕莫名,「你——」
「荊曉晨,告訴我你為什麼還不離婚?你就……就這麼愛他,這麼……捨不得他嗎?」他打了個嗝。
她聽著他有些大舌頭的嗓音,「譚昱,你喝醉了嗎?」
「只是喝了點酒。」他粗魯地說。
「去睡吧,譚昱。」她柔聲道,「你喝醉了,好好睡一覺。」
「不要這麼對我說話!」他乖戾地嚷著,「不要把我當個孩子!」
她歎了口氣,「譚昱……」
「我很想你,曉晨,見到你後反而更想你。我真的很想要你,想要得我心發疼……我好痛,曉晨,你知道嗎?我好痛!」
她心一扯,為他毫不掩飾的坦率胸口發疼,「譚昱,你喝醉了。」千言萬語終究只能化為這麼一句。
「我沒醉沒醉!你聽不懂嗎?我沒喝醉!」他像個孩子般發脾氣,「我只是在慶祝而已。你知道嗎?我最近幫公司募到了一筆很大規模的基金,今天又剛剛完成一筆大交易,所有人……每個人都恭喜我,他們幫我辦了個branty,不停向我敬酒。」
「真的嗎?那恭喜你了,譚昱。」
「可是我不高興!一點也不!」
「為什麼?」
「因為我……想見你,因為我只想要你,因為我做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你——」「哦,譚昱。」突如其來的酸澀竄上她的眸,逼落兩顆心疼的淚,「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不要說對不起,永遠別這麼對我說!」他啞聲低吼。
她心弦一扯。
至今她仍然不明白,為何他竟如此獨鍾於她?雖然他霸道與自以為是的求愛方式經常令她愕然心驚,但不可否認的,也令她心動。
是的,她忍不住心動,對一個為了她在慶功宴上酩酊大醉的男人,對一個在理應是意氣風發的夜晚,卻痛苦地思念著她的男人,她無法無動於衷。
但不該的,她不該這樣——
「譚昱,睡吧,明天起來你就會好過一點的。」
「你為什麼不離婚?」他依然執著問她。
「譚昱——」
「我知道你收到了照片,你應該……該認清了朱廷生是什麼樣的男人才是。你明知他在外頭跟別的女人上床,為什麼還能繼續容忍?」
「你——」她喉頭緊縮,「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我怎麼會知道?哈哈!我當然知道!」他沙啞狂笑。
「難道……派人送來照片的人是你?」她繃著身子,「你一直暗中監視廷生?」
「你很聰明,曉晨。」
她不敢相信,「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不是說過嗎?要讓你認清他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我只是沒想到,你明明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還像只縮頭烏龜不肯承認!」一陣咕嘟咕嘟的聲響傳來,顯然他又狠很灌了一大口酒。
「譚昱,別再喝了!」
「告訴我,曉晨,他究竟哪一點比我好?」
她默然半晌,「譚昱,愛情……是很難說的,你明白嗎?它不能強求……」「為什麼不能?」他銳聲打斷她的話,「為什麼不能?我要你,曉晨,為了你,我可以不惜一切!」
「可是譚昱,」她深吸口氣,「我並不愛你——」「難道你還愛著他?」
「……嗯。」
「你是白癡!」他發怒了,「你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荊曉晨,我沒見過像你這麼不可理喻的女人!」
「你冷靜一點……」
「不!我無法冷靜!全世界只有你該死的總讓我失去冷靜!」他粗聲道,「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你認清現實?難道還要我多派幾個李愛過去……」「李愛?」她抓住了這個名字,「你怎麼知道這名字?」朱廷生曾對她承認,跟他上床的是一個名叫李愛的公關助理,「是你派她來的?」思及這個可能性,她臉色開始泛白,嗓音發顫,「是你故意讓她去引誘廷生的?」
「沒錯,是我。」
那麼,廷生果然是被陷害的了。
「你——」怒火倏地在她胸口翻揚,「你怎能這麼做?」
「我不是說過了?我要你認清朱廷生是怎樣一個男人……」「譚昱!你太過分了!」她驀地打斷他的話,嗓音凌銳。
「……」
「你怎能這麼做?你——」她氣得渾身發顫,緊緊握著話筒,拚命召喚出走的冷靜。
「曉……曉晨,你怎麼了?」他聽來有些緊張。
她深深呼吸,好一會兒,才冷聲開口,「你不懂得愛,譚昱,你根本不愛我。」
「什麼……意思?」
「如果你真愛我的話,那麼你該做的,是為我默默祝福,而不是故意派人破壞我的婚姻。難道你不明白,這麼做只會讓我痛苦?」
「我——」他梗住喉頭,彷彿被老師痛責的孩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請你不要再千涉我的婚姻,這種卑鄙的手段不但不會促使我跟廷生離婚,反而會讓我瞧不起你。」
清脆的聲響從電話線彼端傳來,她聽得出是玻璃摔碎的聲音,還有,他粗重的喘息聲……她緊咬下唇,「去睡吧,譚昱,從今以後別再干涉我的婚姻了。」語畢,她輕輕掛斷電話。
喀答一聲,隔絕了她與他的世界。
她站起身,來到玻璃窗前,輕輕捲起窗簾。
窗外,霞光迷濛,她的世界,夕陽正西落,而他的世界,卻是旭日東昇。
他們兩個人原本就在地球的兩端,南轅北轍,她溫和,他霸道,她已婚,他單身。
不該有交集,更不該有牽扯——
譚昱,你忘了我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1:04:32
第5章
可他沒忘了她,不但沒有,他馬上就要來到她的世界了。再一次,他將在她平靜的生活攪亂一池春水。
一念及此,她不禁彷徨。
拉開薄薄的紗簾,她打開了半扇窗,仰頭凝望蒼沉的天色。空氣有點濕,有點涼。
像是要下雨了。
她想,整個人靠在窗邊,思緒隨夜風漫舞。
他究竟為什麼非執意要她不可呢?她是個如此平凡的女人,曾經有過失敗的婚姻,如今只是個平凡的白領上班族。
她知道自己長相還算美麗,甚至被公司裡無聊的男同事們捧為翔鷹之花,她的家世也不錯,是台灣商界的名門千金。
她的外貌與家世也許會成為大部分男人追逐的條件,可對譚昱而言,這些應該都不算什麼。
身為紐約華人望族呼聲最高的接班人,身為譚氏投資的資深台伙人兼總裁,譚昱早已不缺名聲與財富,當然,身邊也不乏美女圍繞。
可不知為什麼,他拒絕了美國所有名媛淑女的追求,身旁也不曾出現過固定女伴。
根據某些八卦雜誌報導,即便是那種非攜伴出席不可的社交宴會,譚昱也經常我行我素地單身赴會,因為沒有門房膽敢因為他不帶女伴便將他擋於門外。
有些雜誌推測他可能是個同性戀,有些則猜測他在出生地台灣也許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
青梅竹馬的戀人——這當然不應該是指她,她跟譚昱,其實只見過寥寥數面而已。
但,他卻口口聲聲揚言要定了她。
為什麼?她究竟哪一點吸引了他?荊曉晨實在不解。
將近七年的婚姻讓她明白了朱廷生為何要她,可譚昱……她沉沉歎息。
自從他闖進她的生活後,她從來不曾理解過他。而每一回他的經過,都為她的生活帶來軒然大浪。
她真的有些害怕,怕這一回他來台灣,仍然不肯放過她。她也幾乎可以肯定,這一回他拿翔鷹集團當收購目標,正是因為她。
哦,老天,他就要來了。今晚抵達台灣,明天早晨她便會在辦公室與他重逢。
她該怎麼辦……
雨忽地飄落了,在她神思不定之際,密密綿綿地在窗外織成一幕濕涼的網,她仰起容顏,有半晌,只是停留原地,任沁涼的雨絲覆落她的額,她的鼻,她的唇。然後,當雨滴沾上了她濃密的眼睫,她才恍然想起自己也許該關上窗戶。
澀澀一牽唇角,她抬手正打算閉緊窗,街角路燈下一個朦朧人影忽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人影瘦瘦的、長長的,不顧細雨紛飛,挺拔地站在原地。
是個男人,而他正仰頭定定凝望她的窗——不,他看的不是窗,他看的……是她。
譚昱!
荊曉晨驀地領悟遠處正癡癡望著她的男人是誰,一顆心也在乍然醒覺後激快地律動起來。
譚昱……他為什麼知道她住在這裡?為什麼要佇立在街角守望她?
他在等什麼?在盼什麼?
心跳得好快,手緊緊地攀住窗。
她想移動,想關上窗,離開窗邊,可不知怎地,她全身發僵,一動也不能動,彷彿被他的眸光給定住了。
她顫著呼吸,望見他忽然從西裝外套內袋裡掏出手機,撥著號碼。
果然,屋內一陣音樂鈴聲隨之揚起。她轉過頭,瞪著客廳桌上閃閃發亮的手機。
他連她的手機號碼也知道……看來,她逃不了了。
接起電話,她沒有說話,他也默然不語,唯聞彼此呼吸的聲音。
然後,她終於忍不住了,顫顫開口,「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他嗓音沙啞得驚人。
「你別……站在那了,外頭下雨,你會淋濕的。」
「我已經淋濕了。」聽來竟蘊著點笑意。
「不怕感冒嗎?」
他沒回答,好一會兒,「曉晨,你可以再站到窗邊來嗎?」
她聞言,身子一僵,接著緩緩旋身,回到窗邊。
「我已經過來了。」她低聲道,眸光落向逐漸被朦朧雨霧隱沒的他。
「我知道,我看到了。」
她看見他揚起衣袖,抹了抹眼,似乎想認清她。
「雨越下越大了。」
「嗯。你把窗戶關上吧。」
「……那你呢?」
「我想……再看看你。」他頓了頓,「曉晨,你先別離開,讓我看看你。」
「你——」她喉頭一緊,「明天不就看到了嗎?」
「我知道,可我忽然……有點等不及。」
天!
某種奇異的酸澀匆地衝上荊曉晨鼻尖,她閉了閉眸,深深呼吸,「譚昱,你快走吧,雨真的很大了,我要……我要睡了。」
「你去睡吧,晚安。」語畢,他掛斷電話,可人卻依然站在街角不走。
他究竟想怎樣?他才剛到台灣,就已經準備要顛覆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嗎?
她好不容易結束了一樁可笑的婚姻,好不容易靠著自己的力量謀求生活,好不容易感覺自己堅強了、獨立了,能夠掌握自己的人生了,可他卻……他究竟想怎樣?
在看著一直念念不忘的佳人撐著把紅傘緩緩步向他時,譚昱心臟一扯,沉黯的眸不禁點亮燦芒。
她終究是關心他的,是吧?否則不會特意為他送傘過來。
她是……她還是在乎他的!
心忽地飛揚,他幾乎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抬起腳便急急往她迎去。
「曉晨!」俊唇揚起的笑弧是其他女人從來不曾得見的。
荊曉晨卻只是淡然回凝,「這傘給你。」她遞給他一把黑色雨傘,待他把傘撐起後,又遞給他一方手帕,「擦擦瞼吧,你全身都濕了。」
他接過手帕,隨意地抹了抹臉,濕透的髮繒凌亂地貼在額前,更增幾分狂野的性感。
他其實是長得很好看的,這麼好看又有才氣的男人,應該不愁找不到一個好女人埃「……要不要我幫你叫輛車?」
「其實我是開車來的。」他笑,指了指停放在街道另一側的銀色BMW跑車。
她瞥了一眼,「那就快開車回去吧。」
池沒有動,她冷淡的口氣令他攢起了眉,「曉晨,你還怪我?」
「怪你什麼?」
「五年前的事。」他深深睇她,意欲從她的表情尋找端倪,「你還怪我破壞你的婚姻?」
她默然。
「曉晨,你既然跟朱廷生離婚了,就表示你應該已經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是明白了。」她打斷他的話,他等著下文。
「但這並不表示我就會接受你。」
他面色一變,「為什麼?」
她靜靜望著他,「譚昱,七年的婚姻讓我很累了,現在的我並不打算跟任何男人再交往。」
「我知道你會累,我還特地給了你半年時間。」譚昱走近她,右手搭上她的肩,「其實我早就知道你離婚了,我忍到現在才來找你就是希望給你一點時間平復心情……」「那就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吧。」她溫言道。
「你——」他臉色發白,瞪視她的眸子閃過複雜光影,從激躍,到沉黯,再到陰森,「你是認真的還是敷衍我?」
「我當然是認真的。」她試圖說服他,「真的,譚昱,我不想再談感情了。」
「你說謊!」他厲聲指控,「那你跟紀禮哲是怎麼回事?」
她一愣,「禮哲?」
「你敢說你跟他毫無關係嗎?你敢說你擔任他的秘書、日日在他身邊為他分憂解勞完全不存任何私心嗎?」他質問,眼眸火光灼炙,「如果真像你所說的,你不想再跟男人有所牽扯,為什麼紀禮哲是個例外?」
「你誤會了,譚昱,禮哲只是我學長……」「他現在不是了!現在他是翔鷹集團總裁,而你是他最信任的得力助手!」他低吼,「為什麼你什麼工作都不找,偏偏要去當他的秘書?」
「那是因為……」因為身為豪門千金的她離婚後竟然找不到願意聘請她的公司,因為他們都認為用不起她,因為只有禮哲學長願意給她一個機會!她揚起臉龐,容色蒼白,「因為我找不到別的工作。」
「永康集團的董事長千金會找不到工作?一個堂堂大學畢業生會找不到工作?」
「你懂什麼?」譏諷的言語宛如利刃,狠狠割劃她的心,「你懂什麼?」淚霧迷濛的明眸氤氳著控訴,「就因為我是永康集團的董事長千金所以才找不到工作!因為我執意離婚,爸爸聲稱要斷絕我的經濟來源;因為我執意離婚,鬧出了全台灣沸沸揚揚的醜聞;因為我離了婚,連那些慈善基金會也暗示我主動辭去職務……我能怎麼辦?我難道……難道不能接受禮哲的offer?我知道我能做好,只是需要一個機會!我需要機會……你懂嗎?」嗓音開始哽咽,「懂嗎?」
「曉晨——」望著她眼底氾濫的水霧,譚昱震動了,他緊繃著身子,忽地有些不知所措,「對……對不起,曉晨,我應該想到那時候你的處境有多艱難。我應該……應該早點來幫你的——」「我不要你幫我,只要你離我遠一點。」不知為什麼,他總能惹她生氣,總能輕易地在她平靜的心海翻雲覆雨。她深吸口氣,極力讓嗓音清冷,「譚昱,請你放過我吧,算我求你。」
「我——」他僵凝原地,動也不動,神色難看至極。
她默默掃了他一眼,接著轉過身,默默離去。
窈窕的倩影逐漸在他眼前朦朧,唯有紅色的傘面一晃一晃映入他眼底。
他愣愣望著她的背影,望著她愈走愈遠,望著她走入雨幕中,離他愈來愈遠,她就這麼走了,悠悠地、慢慢地、卻堅決地走出他的世界。
她要離開他的世界了……
不!他不許!他不許她走,不許她任意離開。他不許……「你是我的!曉晨!」他驀地揚聲高喊,彷彿意欲藉這樣的嘶吼壓下胸瞠竄起的恐懼,「不論你怎麼逃、怎麼躲,我都不會讓你走的!不會,你懂嗎?不——會——」凌銳的嘶喊震碎了深夜的空氣,旋捲一股激昂而強烈的氣流。
雨依然不停墜落,在屋簷敲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外頭的雨似乎愈下愈大了。」
在東區一家健身俱樂部裡,兩個男人一面踩著跑步機,一面透過落地玻璃窗望著窗外逐漸被傾盆大雨淹沒的世界。
「嗯。」譚昱漫應一聲,陰著臉望著沿著玻璃不停刷落的雨水,想起前一晚與荊曉晨不歡而散,眸光更沉。
「你見過她了嗎?」魏元朗問。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譚昱知道他指的是誰。
「見過了。」
「怎樣?」
「沒怎麼樣。」
「譚昱。」魏元朗側過臉龐,觀察好友陰沉不定的臉色,「經過這麼多年,你還執意非她不可?」
他不語。
「為什麼非要她?雖然荊曉晨的確很不錯,但比她好的女人未必沒有。」
「……在我心中沒有。」良久,譚昱終於勉強應了一句。
魏元朗停下了跑步的動作,湛眸掠過瞭然,「你是為了她才決定收購翔鷹的吧?」
「沒錯。」譚昱沒有停下,依然跑著。他跑得那麼賣力,像蘊積了全身精力無處宣洩。
「為什麼這麼做?難道你不曉得這樣只會讓她對你更反感?」
「我看不慣紀禮哲。」
「紀總?」魏元朗一愣,跟著歎氣搖頭,「莫非你跟其他人一樣,以為上司跟他的女秘書總有一腿?」
「哼。」譚昱冷哼一聲,忽地停下腳步,拾起毛巾煩躁地擦拭身上的汗。
「你誤會了,譚昱,紀禮哲心中另有別人。」
「什麼?」好友突如其來的消息令譚昱一愕,兩束清銳的眸光射向他。
「只不過他愛的女人前陣子不幸去世了。」
「死了?」
「他很難過。」魏元朗眸中閃過不忍,「連我都懷疑他究竟是怎麼振作起來的,他最近壓力實在太大,你又偏偏選了這時候來收購翔鷹。」他頓了頓,迎向好友莫測高深的瞳眸,「你非得收購翔鷹不可嗎?」
「這已經被排入譚氏投資今年度的計畫。」譚昱簡短地說。
「不能取消?」
「為什麼要取消?只因為紀禮哲死了心愛的女人?」
漠然的回應令魏元朗一怔,他凝視他毫無表情的臉孔,許久,「你變了,譚昱,從前的你不是這樣。」
後者沒說話,打開礦泉水瓶蓋,灌了一大口。
他像是習慣了類似的評語,淡然以對。
果真變了嗎?在商場上幾年打滾下來,是否把他磨練成了一個精明冷酷的生意人?從實習生一路升到總裁,他究竟學到了什麼樣的經驗教訓?
冷澀的感覺在魏元朗胸口漫開,說真的,他不願意視為生死至交的好友成為這樣的人,可他也明白,想在比哪裡都現實的商場攀上頂峰,他不得不如此。
「別這麼看我。」彷彿看出好友的眼眸透出的痛惜,譚昱驀地偏過臉龐,「這是現實社會,不是童話世界。」
「……我明白。」魏元朗沉聲道,「可你知道嗎?在這世上還是有人相信童話的。」
譚昱嗤之以鼻,「是哪個傻瓜?」
「我們公司的人力資源經理。」魏元朗回答,提起另一個朋友,嘴角揚起淡淡笑唬「看來你挺欣賞她。」譚昱若有深意。
「我是欣賞她,可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哦?」
「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呢。」
「是嗎?真可惜。」譚昱揚眉,「自從你跟葉亞菲分手後,我一直希望你能找到真正適合你的女人。」
「隨緣吧。」對男女情事魏元朗看得極淡,他如今擔心的,是眼前這個頑固到底的男人,他望著他,好一會兒,終於決定單刀直入,「荊曉晨還是拒絕你吧?」
譚昱身子一震。
見他的反應,魏元朗明白自己沒猜錯,「譚昱,有件事我一直想說……」「別說。」彷彿料定他要說什麼,譚昱厲聲止住他。
他不理,決意直抒己見,「將近十年了,譚昱,難道你不曾想過放棄?」
「我從不放棄。」譚昱擰眉。
「愛情是不能勉強的,你這樣只會困死自己……」「我要你別說了!」凌銳的嗓音驀地截斷他的話,明晰的黑眸炯炯有神,是決心,也是霸氣,「我要得到的東西一定會得到,收購是這樣,對她也是。」
「荊曉晨可不是『東西』……」
「我知道,她會是我最珍視的寶貝。」譚昱執拗地說,眸光璀亮逼人,「我會得到她,一定會的。」
「你——」望著好友堅決的神情,魏元朗歎息了。
他像個孩子,堅持要摘下一顆不屬於他的星星,不顧星星是否只想在天空閃耀。
在事業上,他早是個叱吒風雲的總裁,可對於愛情,他依然青澀稚嫩得猶如實習生。
這個任性自我的男人啊,他真怕他在傷了她後,也重重傷了自己——「我要定了。」譚昱驀地開口,黑眸閃過異樣輝芒,「今天晚上,我還有個約會呢。」
「跟荊曉晨?」
「對。」
「她會去嗎?」
下頷一凜,「她會的,她必須。」
她是去了。
可她不是單獨一個人赴約,為了讓譚昱死心,為了擺脫他的糾纏,她特意請求公司同事錢家聲扮演她的未婚夫,偕同他出現在譚昱面前。
幾個人在餐廳針鋒相對,鬧出一場好戲,結果,誰也沒有說服誰。
譚昱根本不相信錢家聲是她的未婚夫,他幾乎一眼就看穿了兩人的偽裝。
雖然在狠狠揍了家聲一拳後,他選擇拂袖而去,但她明白,他依然不會放過她。
我縱容你太久了,曉晨。我看著你愛上那個白癡,看著你結婚又離婚,跟你的上司糾纏不清,現在又跑出這個什麼未婚夫——我忍太久了,荊曉晨,這一回我絕不放乎,絕不!
不但不放過,反而更堅定了得到她的決心。
她,弄巧成拙了。
一念及此,荊曉晨不禁沉沉歎息。
她知道自己很傻,知道這樣的舉措只是無濟於事,可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面對他霸道凌厲的攻勢,她真的害伯。
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動要—
他直接扔給我專業機構對翔鷹的評價報告,暗示我談判底線——他太自信了,曉晨,這個男人不好對付。
禮哲這麼評論他。
是的,他是不好對付,她早知道了,為了接近她,他甚王拿翔鷹當收購目標。
翔鷹跟她,都是他的目標。
難道他把她也當成收購的對象了嗎?因為她跟那些公司一樣,都是曾經屬於別人的,而他習慣了從他人手中奪去所有。
因為得不到,所以特別想擁有,是這樣吧?
這一回我絕不放手,絕不!
得不到的永遠最好,男人的劣根性呵。
想著,荊曉晨心緒不覺更加黯淡,她緩緩走在人行道上,踏著蒼茫夜色,下頷微微倔強地揚起。
她早決定了,這一生,不再輕易被任何男人迷惑,不再了……匆地,迷濛的眼瞳映入路燈下一個修長的男人身影。
天!
還未完全認清男人的瞼孔,荊曉晨便直覺地轉身,朝另一個方向疾走。可來不及了,他頎長的身軀輕易追上她。
「你去哪兒?曉晨!」
「我回家去。」她扭頭瞪著他,「你怎麼還在這兒?」她以為他先走了,方纔他怒氣沖沖離開,她以為至少今晚可以擺脫他了。
「我在等你,我想試試你跟那個錢家聲會不會一起出來。」俊唇扯開自信的弧度,「他只是個假未婚夫,對吧?」
她咬唇,不語。
「上車吧,我送你回家。」他指了指停在路旁的跑車。
「不必了,我自己能回去。」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家多危險。」
「沒關係的,我經常這樣的,台北比紐約安全多了。」
「不!我不許!」他忽地揚高聲調,猛然轉過她的身子,幽炙的眸緊緊鎖住她,「你常晚回家?」
她一窒,「是又怎樣?」
「為什麼?」
「加班。」
「加班?」他不敢相信,「紀禮哲怎麼能讓你加班到那麼晚,還不送你回家?」
「因為他還繼續在工作。」她瞪著他,「某人讓他最近心力交瘁,經常在辦公室裡過夜。」
「那個某人是我嗎?」他似笑非笑。
她怒視他。
「怎麼?你為他心疼?」
「是,我是為他心疼,我不能為自己的好朋友心疼嗎?」
「哼。」他撇撇嘴,狀若不屑。
她看了,禁不住胸口怒火翻揚,「我最後再說一次,禮哲跟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係。」
「最好是這樣。」霸氣的鼻息噴向她臉頰,「如果他敢對你有一絲非分之想,我會讓他忙得天昏地暗,焦頭爛額。」黑眸進亮威脅的光,「他最好明白現在牌在我手中,我想怎麼出都行。」
「你——」她心一扯,氣怔了,雙拳一縮一放,極力克制著胸膛那股意欲洶湧而出的浪潮。
過了這麼多年,這個男人依然沒變,事實上反而愈來愈自以為是了。
「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她瞪視他,「到現在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也不懂?五年了!難道這五年的時間對你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嗎?」
劍眉緊聚,「什麼意思?」
她沒解釋,只是深深長長瞪他一眼,然後雙肩一沉,試圖甩開他的掌握,「放開我。」
他不肯放,更加緊緊拽住她,「你說清楚!曉晨。」命令的口氣雖然嚴厲,卻掩不住一絲淡淡慌亂。
是的,他有些慌亂,因為他在她看他的眼神中認出了失望。
她對他失望,為什麼?
她別過頭。
「曉晨!」
「……你送我回家吧。」
「什麼?」他一愣。
「你不是堅持要送我回家嗎?」疲倦的容顏抹著淡淡無奈,「那就送吧。」
如他所願,她坐上他的車,讓他護送她回家。
可不知怎地,他卻沒有一絲絲勝利或喜悅的感覺,反而焦躁難安,心煩意亂。
如果他跟她之間,也有一場牌局,那麼他肯定是處於弱勢的一方,因為他看不見自己手中的牌。
他看不見自己的,遑論能猜出她的了——車子在沉默靜寂的氣氛中停定她家樓下,他轉過頭,望向她毫無表情的臉。
「曉晨——」
「你想上樓。」她搶先接下他的話,「那就上樓吧。」她邀請他,眼眸深下見底,唇角宛如諷刺般淺淺揚起。
出乎他意料之外,她讓他上了樓,進了門,甚至還讓他坐在沙發上,為他斟了一杯冰水。
可他卻不知如何是好。
「好啦,你還想做什麼?」她翩翩落定他面前,手臂一揚,卸下了綰住長髮的髮釵。黑亮的秀髮,宛如瀑布傾然流洩,在她圓潤的肩頭輕柔地翻滾。
好美。他怔怔地望著她,喉問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揪緊。
她美得就像一尊希臘雕像,觸手可及,卻又不可褻玩……「也許你今晚就想要我吧?想得到我,征服我?」
「不!」在她有意的譏刺下,他匆地恢復理智了,「你為什麼這麼說話?曉晨,我對你不是那個意思!」
「那麼,你對我是什麼意思呢?你不想要我?不想得到我?」
不!他當然要,當然想。可為什麼在她有意的譏嘲諷刺下,這一切被扭曲成如此不堪的醜陋?
他對她不是那種感覺,她以為他把她當成交際花嗎?她以為他只想在床上征服她嗎?
她為什麼要如此扭曲他?她為什麼一點也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侮辱他與自己?
想著,一股難堪的絕望在譚昱胸膛漫開,他站起身,猿臂驀地往前一伸,扣住她纖細的頸項。
她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他聽出她語氣的淡淡驚懼,可卻沒有放開她的意思,右手扣住她,沒用力,可只要一縮緊便足以奪去她的呼吸。
「譚、昱。」她氣息急促。
「你知不知道我很恨你?荊曉晨,我真的很恨你。」一字一句自齒間迸出,湛黑的眸燦亮灼人。
她心跳一停。
「你說得沒錯,我是想要你,但如果我只想在床上要一個女人,一個眼神便能為我招來無數個,每一個都不會比你遜色,甚至比你還美上幾分。」
她屏息。
「我要你,是因為你是我第一個想要的人,也是至今唯一想要的。從小到大,我不曾想要過什麼人,我不敢,可你是第一個。」他頓了頓,嗓音忽然變得溫柔,凌厲的眸光也逐漸溫柔,溫柔的危險。「我只要一用力,你就會不能呼吸,你明白嗎?」
「我……知道。」她當然明白,怎麼可能不懂?可不知怎地,她有種感覺,他不會用力的,永遠永遠不會——這樣的領悟揪痛了她的心。
「知道你嫁給朱廷生那個晚上,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得意的日子,我意氣風發,志得意滿,可你卻重重打擊了我。」他咬牙,「我愈爬愈高,你卻離我愈來愈遠,愈來愈遠——」他真不懂,就算她是天上的星星,就算摘星星真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經過這麼多年的努力,他也該離她愈來愈近了,可為什麼她依然離他如此之遠?
要怎麼做才能接近她?要怎麼做才能得到她?
想著,他忽地一把將她扣到胸前,灼熱的氣息噴向她的鼻尖,「你告訴我為什麼?荊曉晨,你告訴我!」
「你放開我。」
他沒有放,臉龐一低,湛眸宛如兩道魔咒圈住她,「告訴我,朱廷生究竟哪一點比我好?為什麼你能接受他卻不能接受我?」
她感到心跳加速,呼吸困難,「我說過,譚昱,愛是不能……」「對!」他打斷她的話,嗓音激烈,「你說過愛是不可以勉強的,愛是沒有道理的。那你告訴我,什麼是愛?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愛上我?」低聲咆哮後,方唇逐漸逼近她,微微顫動。
她心跳一停,完全能感受到他逐漸凝聚霧氣的眸底潛藏著多麼濃厚的情慾。他想吻她,她能感受到,可不知怎地,他一動也沒有動,只是用右手緊緊扣住她的頸項,神色變幻莫測。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鬆開她了,而她終於重獲呼吸的自由。
可她並沒有像個解除禁錮的囚犯那樣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相反的,她的胸膛依然緊窒,為了面前瘋狂地想禁錮她卻仍做不到的男人。
她看著他,深深的、長久的,思緒忽地漫漫,恍恍惚惚地回到多年前那一天。
那天,她對他,也曾經產生某種異樣的情愫——「譚昱,你知道嗎?很久以前,當你打電話來要我離婚那天,其實我本來的確是考慮要離婚的。」
空幽舒緩的語調令他一怔。
是的,她本來是考慮離婚的,也許她真的會,可他的電話卻扭轉了一切。
荊曉晨凝睇他,秋水逐漸漫開薄霧,「也許你是真的愛我,但這種方式只會把我愈推愈遠。你總是如此霸道,如此自以為是,反而讓我——」她頓了頓,唇角拉開苦澀,「有些事,太過強求,會適得其反。」
過於強求?適得其反?
他聽了,恍然一震,臉龐倏地刷白。
難道他真的錯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1:05:06
第6章
「聽說趙希唯推薦一個朋友來幫我們反收購?」念完上司今日的行程表後,荊曉晨忽地加上一句。
「是埃」紀禮哲停下簽公文的動作,執筆一歎,「就是跟他一起創立亞唯顧問的另一個合夥人,葉亞菲。」
「葉亞菲?是女的嗎?」
「一個不折不扣的凶女人。」紀禮哲蹙眉,「我跟她見過幾次面,每次都被她給氣得要命。」
「你會發脾氣?」荊曉晨忍不住驚愕,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因為脾氣太好,行事作風太溫和,還私下被翔鷹幾個鷹派老臣譏為和平鴿呢。
「拜託,我可不是聖人。」紀禮哲翻翻白眼,「再說,那個女人絕對有逼瘋聖人的能耐。」
「看來你跟她不對盤。」荊曉晨微笑,「確定要請她來嗎?」
「沒辦法,這女人凶歸凶,本領還是挺高的。」他悶悶地說。
「……對不起。」她忽地說道。
「幹嘛道歉?」他不解。
因為翔鷹會成為譚氏收購的目標,其實都是因為她,是她惹來譚昱的……她想,十分抱歉地望著好友,卻無法解釋。
可他卻似乎懂了,深深望她一眼,匆地開口,「曉晨,你跟譚昱是怎麼回事?」
「我?」突如其來的問題驚怔了荊曉晨。
「別這麼驚訝的樣子,身為翔鷹總裁,我多少也有幾個眼線吧。」紀禮哲捧起咖啡杯,在手中玩轉著,語調刻意輕鬆,「是品甜告訴我的,她的消息來自魏元朗。你應該知道吧?魏元朗跟譚昱是好朋友。」
不,她一點也不知道。
「他們認識?」
「你不知道?」他有些驚訝,「他們倆是高中同學啊,一起練劍道的,聽說交情很好。」
他練劍道?
荊曉晨輕輕顰眉。看來,她對他的瞭解真的很少,事實上,她對他可以說根本不瞭解——「我以為你們應該很久以前就認識了。」紀禮哲若有所思地望著她,「譚昱似乎……很喜歡你。」
是埃而她根本不明白為什麼。
她微微苦笑,「其實我跟他不熟。」
「那他為什麼對你如此執著?甚至為了接近你決定收購翔鷹?」
「這個……我也不知道。」無奈的眸光瞥向好友,「把你跟翔鷹拖下水,我很抱歉。」
「別這麼說。」他比了個不必介意的手勢,頓了一頓,「譚昱忽然回美國,是你把他勸回去的嗎?」
「不,不是我。」關於這一點她也很驚訝,不知為何,在上回她與他衝突的隔天,他忽然閃電搭機返美。「不過,也許跟我有點關係吧。」
「怎麼回事?」
「他走前那天晚上,為了拒絕他,我請家聲扮演我的未婚夫。」她慢悠悠地解釋。然後,又跟他在家裡起了一場爭執——不過,這一點她並不想告訴禮哲。
「錢家聲?」紀禮哲揚眉,「你什麼時候跟他交情這麼好了?」
「自從上回為了套情報跟他約會那時開始。」她淺淺一笑,「他其實是個不錯的男人。」
「是嗎?」他蹙眉,知道曉晨有難時求救的人竟不是他這個從大學就認識的好友,他不知怎地竟有些不是滋味。
彷彿看出他的異樣,荊曉晨連忙解釋,「我怕請你幫忙譚昱會更生氣,我不希望讓翔鷹的處境更加為難。」
「我懂。那麼,譚昱相信了?」
「他不信。」
「不信?」紀禮哲愕然,「不信他幹嘛走?」
也許是她之後說的那些話,終於點醒他了吧。
想著,明眸一黯。
「他還會再回來嗎?」
「我不知道。」她語氣沉澀,「可我想譚昱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人,他也許……還會再回來的。」
紀禮哲深深望著她,「曉晨,難道你從不曾想過接受他?」
她聞言,一顫,「不,我……我已經累了。對婚姻,對愛情,我……不想再跟任何男人交往了。」
「那個該死的朱廷生!」他低咒一聲,眸中閃過激動。
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很想海扁那傢伙一頓了!
「別提他了吧。」
「可是曉晨,你不能因為那個男人就躲避感情一輩子!」紀禮哲為她不平,「他不值得你這麼做。」
「我也不是為了他這麼做的。主要是——」荊曉晨頓了頓,長聲歎息,「我根本弄不懂譚昱在想什麼。」
「什麼意思?」
她沒有回答,垂落墨密的眼睫。
他望著她陷入深思的容顏,心中一動,正想說些什麼時,傳真機的鈴聲忽地響起,跟著,是一陣規律的吐紙聲。
紀禮哲飲了一口咖啡,轉過座椅面對傳真機,撕下寫滿黑字的白紙,他讀著,面色驀地一沉。
「怎麼了?」
他沒說話,好一會兒,才揚起銳亮的黑眸,「你說得沒錯,曉晨,他不是那種輕易放棄的男人。」
「……他做了什麼?」
「譚氏投資買下了兩家法人投資者手上百分之十的股權,再加上近期在股市掃進的百分之四,目前我們手上已握有翔鷹百分之十四的股份,以及四成的可轉債。」當譚昱再度出現在紀禮哲面前時,劈頭便是這麼一段話,「這些你應該都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望著神情冷峻的男人,紀禮哲跟著沉下臉,「那天你不是特地傳真通知我嗎?」
「我通知你,是給你時間有所準備。」譚昱冷冷扯唇,「我知道你請了葉亞菲當顧問。」
「你認識她?」
「我知道她。以前她在美國投資銀行工作時,參加過幾個反收購案,業界對她評價很不錯。」黑眸點亮嘲諷,「看來你希望她能讓翔鷹起死回生。」
「是又如何?」
「已經太遲了。」譚昱簡潔地說,「翔鷹發現得太晚,在這場遊戲裡我們已經佔了優勢。」
「哦?」紀禮哲強作鎮靜,淡淡揚眉。他知道太遲了,但他也知道絕不能在譚昱面前示弱,否則對方會更得寸進尺。「你想逼我談判,還是索性直接公開宣佈收購?」
前者是談合併(Merge),兩者或者還有議價與合作空間,後者就純粹是惡意收購(Takeover)了,無論如何翔鷹不能屈服。
「談判也好,宣佈收購也好,目前翔鷹都不是譚氏的對手。」
「你想怎樣?」
「我願意給翔鷹時間。」
「時間?」紀禮哲皺眉,懷疑自己聽錯了,「上回你直接給我評估報告書,告訴我談判底線,現在又給我迎戰時間,譚昱,你是純粹瞧不起我們呢,還是真大方到對每一個談判對手都如此仁慈?」
「我當然不可能仁慈。」譚昱冷著眸,「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不祥的預感攀上紀禮哲心頭,他瞪著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大概猜到他會要求什麼了。
「荊曉晨。」
果然!
紀禮哲一怒,驀地拍案站起,「你想做什麼?」
「讓曉晨同意跟我約會一個月,這一個月,她不能拒絕我的任何邀請。」
這是……什麼見鬼的提議?
怒火更熾,「你休想!譚昱,要我拿曉晨來交換翔鷹,絕不可能!」
「只要一個月。」相對於紀禮哲的激動,譚昱依然冷靜,「我願意多給翔鷹一個月的準備時間,你這個總裁不該拒絕。」
「你——」紀禮哲怒視他,「就算一天也不行!譚昱,不必給我時間了,要嘛就痛痛快快收購翔鷹。」
「你如此意氣用事,不怕整個翔鷹集團的員工跟著倒楣?」他淡淡嘲譫,「據我所知,翔鷹總共將近兩千名員工,我可無法保證在翔鷹被譚氏收購後,有多少人還能在這裡討生活。」
他會毫不容情地整頓翔鷹!
領悟到譚昱的威脅後,原本在紀禮哲胸膛裡熊熊燃燒的怒火逐漸熄滅,他逐漸冷靜下來。
為了翔鷹的員工,他必須冷靜……
「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激動的,除了不希望曉晨拒絕我的約會,我不會違背她的意願對她做任何事。」
「這意思是……她不必跟你上床交換翔鷹的利益?」紀禮哲嘲諷。
「不必。」迎視他的眸光坦然,「如果她不願意,我不會碰她一下。」
「你——」驚訝堆上了紀禮哲心頭,他瞪著譚昱,不覺以另一種嶄新的眼光評估他。
他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龐,看著他眸中忽隱忽現的輝芒,看著他微微抽動的下頷,目光再一落,看向他之前一直沒注意到他緊緊握住的雙拳……這男人其實並不像他表面上如此鎮靜,反而似乎有些緊張……他在緊張。
想著,紀禮哲緊聚的眉頭驀地一鬆,方纔的惱怒與激憤此刻已消逸無蹤,取而代之的,竟是對談判對手的淡淡同情。
他其實……是在下一個賭注,一個對他而言,也許是最後希望的賭注。
他真的這麼愛曉晨嗎?愛得如此深刻而……絕望?
「你希望我請曉晨幫忙?」
「是的。如果你要求她救翔鷹,我相信她不會拒絕。」
他懂了。這男人不是太狂,也不是太傲,他只是愛曉晨愛得發瘋,所以才會提出這近似瘋狂的交換條件。
「我不會『要求』她的。」他靜靜說道,「我只會告訴她你提出這樣的條件,答不答應全在她。」
「我明白。」譚昱點頭,湛眸深不見底,他望著他,嘴唇微微開啟,似乎掙扎著想說些什麼。
他該不會想道謝吧?
想著,紀禮哲不覺微微一笑。
認出他唇畔的笑痕,譚昱彷彿有些狼狽,「一個月!」粗魯地拋下一句後,他立即轉身離去。
直到挺拔的背影完全淡去後,微笑方斂。
現在該想的,是怎麼把這件事婉轉地告訴曉晨……歎息逸出了紀禮哲好看的方唇。
九十九朵紫玫瑰拉開了他們第一次約會的序幕。
當行政部門兩位小妹從送花小弟手中接過花,一路辛苦地合力捧上翔鷹大樓最高層時,一路上不知惹來多少艷羨目光。
所有人紛紛探聽送花的對象,一聽是優雅美麗的翔鷹之花時,女人眼中亮起嫉妒,男人眼中閃過懊惱,不約而同跺了跺腳。
接著,開始打探出手闊綽的送花人。
「不知道啊,小弟只告訴我是一個長相挺酷的男人。」小妹聳了聳肩,留給眾人一團解不開的迷惑。
可荊曉晨卻心知肚明,當那束巨大的捧花擱上她辦公桌時,她不必問也知道送花人是誰。
肯定是譚昱。
打發走兩位好奇的小妹後,她從玫瑰間抽出一張小卡,打開。
卡片上,蒼拔勁厚的一行字——
下班後我來接你。
譚昱
望著好看的中文字,荊曉晨不禁輕輕歎息,當窗外的天空也染上了紫玫瑰色時,一輛銀色跑車同時在翔鷹大樓前停定。
在好奇者的殷殷注視下,荊曉晨上了譚昱的車。
「謝謝……你的花。」
「喜歡嗎?」
「嗯。」紫色玫瑰一向是她的鍾愛,對她的喜好他打聽得很清楚。
他深深望著她,眸光緩緩梭巡過她一身雅致的米黃連身裙,然後回到頸上一方飄逸的玫瑰色絲巾。
「你今天很漂亮。」他由衷地讚賞。
她顫了一下,不安於他熾熱的眸光,「你別……誤會,我可沒為了你特別打扮。」
「我知道。」他淡扯嘴角,「你一向如此打扮。」清柔飄雅,她的裝扮與她的氣質總是相得益彰。頓了一頓,他又說道:「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壓抑的嗓音似乎有些激動,她驀地揚眸,仔細睇他。
他看來十分高興,就算表面上拚命克制,依然掩不去眸中淡淡的喜悅神采。
她心一動,「你以為我會不來嗎?」
他沒立刻回答,良久,斂下眸,「剛才在這裡等你的時候,我忍不住有點擔心。」
「你——」她呼吸一屏,覺得很不容易把持有意疏遠的心,「放心吧,我既然答應了條件,就會履行的。」
刻意冷淡的宣稱令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他深深吸氣,「你也放心,我只是要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跟你約會,不會……強迫你做別的事。」
「……我真不明白你為何對我如此執著。」她歎息。
他忽地揚眸,深深的看她。
意味深長的眸光看得她心跳加速,「譚昱,難道我那天晚上說的話還不夠明白嗎?」
「我懂。」他別過頭,「所以我決定重來,你就當我是個剛剛認識的追求者吧。」
「用這種方式?」她忍不住譏刺。
俊容滾過暗影,「我只是要求一個機會,一個追求你的機會。我特地回美國請了一個月的假,就是為了留在台灣專心追求你。曉晨,只要一個月時問,如果這個月仍然不能改變你對我的觀感,那我會——」他咬著牙,「不再打擾你,還你清靜。」
她說不出話來,怔怔望著他,心跳似乎也在這一瞬停止。
「只要一個月。」他啞聲道,「一個月。」語畢,他忽地發動引擎。
跑車向著遠方落日疾馳。
心跳許久之後才恢復了正常的韻律。她咬住下唇,悄悄自羽睫下偷窺他端正凝肅的瞼,「我們……要去哪兒?」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帶她來到淡水,穿過一波波在黃昏中優閒漫步的人潮,來到停著一排排白色遊艇的碼頭。
沭浴在落日餘暉裡,遊艇順著海波溫暖而愜意地起伏。
她轉過驚愕的容顏,「你要帶我出海?」
「嗯。」他微笑,「我租了艘遊艇。」
「你會駕駛嗎?」
「當然,我有國際駕照。」
他會駕駛遊艇?要帶著她在晚霞映照下出海?
他們會在海上看著月亮升起,共同細數天上繁星,而一望無際的海面上除了遠遠的孤帆船影外,只有他們兩個。
只有他們倆……
不行!這樣的活動太浪漫,也太親暱了,她暫時還沒心理準備。
他只需啞聲說幾句話便能讓她心旌動搖,她簡直不敢想像與他出海的結果是什麼……「我不……不去。」她訥訥地說。
「為什麼?」湛眸含笑,「不信任我的駕駛技術嗎?」
「不,不是,只是不想出海——」
「怕跟我單獨相處?」他突然領悟她的疑慮,眸光一淡。
「不,也不是……」
「你不相信我的保證?」他瞪著她,有一絲惱怒。
「不,不是。」她退後一步,慌亂地找著借口,「我會……我會暈船。」
「暈船?」他擰眉。
見他似乎相信了她的解釋,她連忙更進一步,「對,我會暈船,所以不能出海。」
「我明白了。對不起,我沒想到。」
坦率的道歉令她心一扯,望著他自責的臉孔,她胸口漫開比他更多的自責。
對不起,譚昱,我騙了你。
「那麼,我們該去哪裡?」他爬梳頭髮,看來有些困擾,「我本來安排人送外賣到船上,現在看來也吃不成了。」
「沒關係,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
「哪裡?」
「嗄?」
望見她錯愕的表情,他咬了下牙,「對不起,應該由我來安排這些,不過我好不容易才想到帶你出海,沒想到你不行——」「譚昱?」他尷尬的神情讓她張大了眸,細細睇他,「你該不會為了安排約會的節目煩惱了很久吧?」
「我——」他別過眼,「我沒什麼這方面的經驗,我……很少跟女人約會,也不需刻意安排什麼。」
她聽了,眉毛彎彎,笑弧也彎彎。
「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
「你想到去哪家餐廳了嗎?」他看來竟似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裡。」她笑著指了指四周,「你不知道嗎?淡水的小吃很棒的。」
小吃?
譚昱俊眉一蹙,剎那間有些愕然。可荊曉晨沒給他猶豫的時間,逕自比了個手勢要他跟她走。
於是,熙熙攘攘的淡水街頭,出現了一幅奇景。一個西裝筆挺的酷Man跟一個氣質高雅的OL,肩並肩逛起淡水老街來。
吃了蚵仔煎,又叫了魚丸湯,換了一攤吃皮Q肉嫩的彰化肉圓,又嘗了味道鮮美的基隆天婦羅。
然後,明明肚子已經飽了,卻抵不住香氣的誘惑,一人拿了一串烤香腸,邊走邊吃。
啃著油酥好吃的香腸時,譚昱才乍然憶起,自己原來已經有那麼多年不曾嘗過台灣小吃了。
「我很久沒吃這些了。」他又咬了一口香腸,「真好吃。」
「好吃吧?」她眨眨眼,揚起一陣悠揚好聽的笑聲,「其實何必去什麼高級餐廳,台灣的小吃可不輸任何國家的料理呢。」
「是埃」他點頭同意,可在滿足之餘,也不禁微微遺憾。
「怎麼啦?」她察覺到他的異樣。
他回眸,眼神流過難以言喻的複雜,
這些年來他拚命賺錢,努力讓自己爬上頂峰,為的是帶她上最好的餐廳,過最好的生活,而她居然寧可要淡水街頭的小吃?
「譚昱,」她被他看得心跳急促,慌亂地想轉開話題,「聽說你跟魏元朗是高中同學?」
「嗯。元朗跟我都是劍道社的。」他微笑,提起好友,一向冷銳的黑眸緩緩浮起懷念的薄霧。
望著他柔和的神情,她不禁也微笑了,「看來你跟他很要好。」
「剛開始時,其實是互看不順眼的。他嫌我太冷,我又看不慣他對每一個人都好,有一次,還拿劍狠狠打了一架。」
「真的?誰贏了?」
「誰都沒贏,兩敗俱傷。」譚昱低低地笑,頓了頓,「只不過我去了美國後,劍術就不行了,再跟他比,只有甘拜下風。」
「哦?」她正想說些什麼,卻忽地被路人絆了一下。
他連忙展臂扶住她搖晃的身軀,「沒事吧?」
「沒……沒事。」她臉頰微微發燒,不知怎地,意外依偎在他堅硬的臂彎裡,她竟有些心悸。
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站直身子,卻驀地墜入他溫柔似海的深眸。
「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其實也剛跟元朗比完劍。」
「第一次見到我?」她一愣,「不是在我爺爺辦公室嗎?」
「不,是在學校。那時候,一群同學正幫你慶生。」
慶生?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二十歲生日。
「我到現在還記得,你捧著蛋糕說的那番話。」
「我說什麼?」
「你說,」他深深望著她,「吃蛋糕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尤其跟自己所愛的人一起。」
「啊,我這麼說嗎?」他深邃的眸光燙得她全身發熱,不覺加快了行進的步伐。
二十歲生日,他第一次看到她,難道便是那一眼,就令他一見鍾情了嗎?
不,不可能,他不該是那麼容易動情的人。
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非得到她不可呢?
荊曉晨想著,神情倉皇,眸光迷亂。
彷彿看出了她惶惑不安的心情,譚昱主動開口,「你記得你幫我圍上圍巾那一天嗎?」
「圍圍巾?」她驀地停下步履,揚首睇他。
「有一天,我在操場坐著,你跑過來說要把圍巾借給我。」
「嗯。」她當然記得。那天,她遠遠地望見他看來孤獨寂寞的身影,不知怎地升起一股衝動,也不及多想就匆匆奔向他了。
「也許你跟元朗一樣,習慣性地對每個人都好,但對我而言,卻是難得擁有的溫暖。」他啞著嗓音,「從小,我便習慣一個人,不依賴別人,也不妄想從別人身上得到關愛,因為我明白,自己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專注凝望她的眸中,有著感激,有著惆悵,有著寂寞,還夾雜著某種令她喘不過來的濃郁情感。
「……我想得到幸福,想有個人專屬於我,想有人……愛我——」所以才近乎偏執地想得到她嗎?
心痛得她無法呼吸……
「你願意陪我回去看看嗎?」
「回哪裡?」
「孤兒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1:05:42
第7章
「這就是你長大的孤兒院?」
兩人開始約會後第一個禮拜天,譚昱帶荊曉晨來到台北縣近郊一座靠近鄉野的孤兒院。
孤兒院的建築是很簡單的石灰泥牆,幾棟矮矮的建築靠在一起,中間空出一塊廣闊的院落供院童活動。院子裡栽著高高的老榕樹,杜鵑花叢,還架了鞦韆、滑梯等遊戲器具。
望著這陌生卻又熟悉的地方,荊曉晨胸口緩緩漫開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
秋風涼涼地拂過,捲起她鬢邊細發。
「這裡,就是你長大的地方?」她轉過身子,仰起頭,再一次尋求確認。
「嗯。」譚昱點點頭,臉龐微微抹上類似懷念的神情。
「這裡——」她環視四周,語氣沙啞,「有一陣子我常來這裡。」
「你常來?」
「嗯。大學時候我參加慈幼社,社團同學經常拜訪幾個孤兒院,畢業以後,這裡成了我固定來的一家。」
「真的?」譚昱訝然,不敢相信這樣奇特的巧合。
「是埃不過自從——」明眸一斂,「我已經很久沒來了。」
「為什麼?」他注意到她忽然落寞的神色,「跟朱廷生有關嗎?」
她不語,只是默然。
他卻明白自己猜中了,怒火翻捲上他喉頭,揪著他嗓音發緊,「那傢伙做了什麼事惹你傷心?」
「其實也沒什麼。」她別過頭,語音細微,「我只是不喜歡他老拿我做的事來做宣傳而已。」不論她造訪孤兒院也好,參加兒童慈善基金會也好,他總是藉此宣傳,而她厭倦了自己的一舉一動成了配合他提高聲名的工具。
「曉晨。」譚昱驀地伸手揚起她的容顏,強迫她直視他,「你從不跟我提他,他到底……做了多少令你傷心的事?又怎會讓你終於下定決心離婚的?」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她躲開他的手,走到一旁,假裝欣賞著一朵開在草叢中的小雛菊。
纖細的背影似乎有些蒼白。
譚昱望著。心中一痛。
自從第一天認識她開始,他一直覺得她該是天生擁有幸福的女孩,如此甜美,如此純善的她,注定了一生擁有上天的眷顧與寵愛。
可這樣幸福的她,竟失去了最疼她的祖父,父親不關心她,還嫁給一個只知道利用她的丈夫!
這些年來她失去了多少?又承受了多少?
他曾經羨慕她的幸福,曾經祈求上天讓她一輩子擁有這樣的幸福,不過……「譚昱,是你嗎?」一個老態龍鍾的婦人顫巍巍地走近兩人,張大一雙佈滿歲月痕跡的眼仔細地瞧著長得高大挺拔的譚昱,似乎想認清那是不是曾經由她親手餵過飯食的孩子。
「院長老師!」認出來人後,突如其來的激動攫住了譚昱,他衝上前,握住了老婦人的手,嗓音發顫,「院長老師,你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我很好啊,孩子。」老婦人微微地笑,「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是院長了。還記得玉蘭老師嗎?她現在是院長。我老羅,退休了。」
「院長老師,你——」還是改不了口的譚昱望著她滿鬢星霜,心臟忍不住抽疼。
她真的老了,老了許多。而他,也長大了。
「你長得這麼大了。」她抬起手,慈愛地摸了摸他端正的五官,「五年前你來時我不在,玉蘭告訴我你跟以前不一樣了,成熟穩重了許多。」
成熟穩重?
譚昱斂下眸,忽地不敢看老婦慈祥的眼神。
他不是成熟穩重了,他是……更冷了,更加地內斂,更加地漠然——「現在性子不會還跟以前一樣那麼孤僻了吧?」
「不會了。」他微微苦笑。現在的他懂得跟人應酬,懂得在人前談笑風生,但那不過為了拓展生意而已。
「這不是曉晨嗎?」注意到半隱在譚昱身後的女人,老婦淡淡一驚。
「是我,李院長。」荊曉晨上前一步,也握住老婦人的手,淺淺微笑。
「真是曉晨?好久不見了,院裡的孩子都念著你呢。」
「對不起,我——」她也苦笑了。
「沒關係,我明白你有苦衷。」從報章雜誌上,李院長多多少少也知道了荊曉晨婚姻的情況,「只是小婕跟小文可就——」「他們怎麼了?」提起曾經最黏她的兩個小孩,荊曉晨忍不住關切。
「他們……唉。」李院長意味深長地歎氣。
「晨姨!」十歲小女孩一看見荊曉晨,仍和以前一樣翩然投入她懷裡。她緊緊地抱著她,彷彿怕一鬆手她就會不見了似的。「晨姨,你好久沒來了,為什麼?為什麼都不來看我們?」
「對不起,小婕。」望著小女孩委屈發紅的眼,她滿懷歉意,「因為晨姨家裡發生了點事,所以才……真的很抱歉。」
「你知不知道人家好想你?」淚水撲簌簌沿著小女孩的臉頰滾落,「我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所以晨姨不喜歡我,不來看我了。」
「不,不是的,小婕沒做錯什麼。」她心慌地解釋,「是我的錯,是晨姨不對!小婕別哭了好嗎?你這麼哭,晨姨會更難過……」「可是……可是人家難過嘛。」小婕哭得更大聲了,「每年聖誕節還有過年,我都等晨姨來,可是你都不來,光送人家禮物……我不要禮物,我只要你啊,只要你來看我嘛!」
「好好,我知道了。」她鼻尖一酸,心疼地拍撫著小女孩的背,「晨姨答應你,以後常來看你,好不好?」
「真的?」小女孩破涕為笑,「打勾勾?」
「嗯,打勾勾。」
一大一小打完勾勾後,小婕才心滿意足地爬出荊曉晨懷抱,小臉一抬,這才注意到旁邊一個滿臉淡淡笑意的叔叔。
叔叔看起來好高好酷,而且好像在笑她——小婕忽地扭捏不安起來,「叔叔,我不是經常這麼哭的——」「我知道。」譚昱微笑,蹲下身來揉了揉她的頭,一雙微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唔。」小婕忽然有些害羞,直躲到荊曉晨背後,攀住她的裙裾,小臉偷偷從長裙後採出來一小片。
「她害羞呢。」見小女孩的模樣,荊曉晨不禁輕笑,「大概是抵擋不了你的魅力吧。」她半開玩笑。
「是嗎?」譚昱不禁貪看著她極少在他面前展開的燦爛笑顏。
他倒寧願抵擋不了他魅力的人——是她。
瞥及他異樣的神情,荊曉晨臉頰忽地有些發燒,她連忙轉向小女孩,「小文呢?」
「笨蛋文——」念著這從小喊到大的外號,小婕忽然又回復愁眉苦瞼。
「怎麼了?他不在嗎?」
「他在。可是他不肯出來。」
「為什麼?」
「因為——」小婕囁嚅著不敢說。
荊曉晨驀地恍然,「該不會是因為我吧?」喉頭不覺緊窒,「小文是不是很氣我?」
「呃——」小女孩正想說些什麼時,一陣異響攫住了室內幾人的注意力。
荊曉晨調轉眸光,這才發現門口躲著一個身材纖瘦的清秀男孩。
察覺到她的注視,男孩怨恨地看了她一眼,忽地轉過身,飛奔離去。
「小文!」
追上男孩的人是譚昱,健壯的手臂圈住他,強迫他停定在院子裡一棵高高的老椿樹下。
「你放開我!」小文氣急敗壞地掙扎。
「不許鬧脾氣。」譚昱冷聲斥他,「站好。」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憑我也在這家孤兒院長大!」
「你——」小文驚愕地望著他,「你也是我們的——」「對,我算是你們的大哥哥。」譚昱淡淡一笑,「這樣可夠資格管你了吧。」
「哼。」小文冷哼一聲示意他的惱怒,不過倒也不再掙扎,乖乖地站好。
這時候,荊曉晨也追上來了,她望向扭頭不肯理她的小男孩,容色微微蒼白,「小文,你怪我嗎?」
「……哪有?」
「你是不是生氣了?氣阿姨這麼久不來看你們?」
「我才沒生氣!你來不來關我什麼事!」小文聲調憤慨,「而且我說過了,你不是阿姨,是姊姊!」
「姊姊?」譚昱挑眉,「為什麼小婕叫她阿姨,你卻叫姊姊?」
「因為笨蛋文不自量力,一直想跟阿姨結婚埃」插口的是緩緩踱來的小婕,她對惱怒瞪視她的小文扮了個鬼臉。
「結婚?」譚昱愕然,猛然扳過男孩的肩膀,「就憑你這個小鬼頭?」
「不行嗎?」小文為他的輕蔑跳腳。
「這——」譚昱瞪著他,「當然不行,曉晨是我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竟跟一個小男孩吃起醋來,但話就那麼衝口而出了。
激動的宣言一出,眾人反應各自不同。
「真的嗎?叔叔跟阿姨要結婚啊?太好了,你們看來很配耶。」小女孩拍著手,天真地笑道。
「譚昱,你別在孩子面前胡說八道。」荊曉晨臉頰暈開紅霞。
而小文的反應是抬起頭,怒視荊曉晨,「因為你要跟別人結婚,所以才不來看我們嗎?」
「小文,我——」荊曉晨蹲下身,試圖想解釋,「對不起,其實是因為……」「算了!反正你們都是這樣!」怨恨的火苗在黑眸中進開,「你們只當我們是消遺而已,高興就來看看我們,不高興就把我們晾在一邊!說什麼慈善事業?你們大人最會裝假賣好了!」
激憤的一番話說得荊曉晨全身一顫,面無血色。
而小文長長瞪視她一眼後,轉過身,拔腿又要跑走。
譚昱猿臂一伸,把他拎回,「你給我站好!」
「幹嘛啦?」被他提著衣領宛如猴子般掛著,小文又羞又氣,「你放開我啦!」
「我不放,除非你跟阿姨道歉。」
「我為什麼要道歉?」
「我要你道歉!」譚昱厲聲道,目光冷冽。
小文不覺打了個顫。
「算了,譚昱,錯的人是我,別嚇壞孩子了。」荊曉晨連忙勸說。
「你別管。」譚昱說,把小男孩拎到樹的另一邊,蹲下身,一對寒酷的眸冷冷圈住他,「你今年幾歲了?」
「十……十二歲。」
「十二歲還像個彆扭的孩子!」譚昱斥他,「我在你這年紀時,可不會這樣胡鬧。」
「……」
「我問你,你現在在哪裡?」
「……孤兒院。」
「荊曉晨是你什麼人?是媽媽嗎?」
「不是。」
「是你親戚嗎?」
「不是。」
「她不是你媽媽,不是你阿姨,當然也不是你親姊姊,她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憑什麼要經常來看你?」
「我——」小文倒抽一口氣,臉色忽地刷白,纖瘦的身子開始微微發顫。
「你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憑什麼要求人家這麼對你好?你要堅強一點……」「夠了!譚昱!」荊曉晨驀地打斷了他嚴厲的斥責,她蹲下身,像母鳥保護她的幼鳥一般將小文擁入懷裡,「你幹嘛對一個孩子這麼說話?」明眸隱蘊淚光,「你怎能這麼冷酷?」
「我不是冷酷,只是教他認清現實。」譚昱也白著臉,「你的方式未免太殘酷!」她氣憤地瞪著他。
「曉晨……」
「你走開!離他遠一點。」她含淚斥他。
他怔然,站起身,一顆心沉入谷底。
「姊姊,不要這樣罵大哥哥。」小文匆地開口了,他退出荊曉晨的懷抱,仰起一張蒼白的臉龐,眼中閃過某種領悟的光芒,「他說得沒錯。」
「小文?」
「大哥哥說得沒錯,我應該……學得堅強一些,不能老依賴別人。」
「小文,你——」荊曉晨驚愕地看著忽然不再鬧脾氣的男孩,看著他轉過身,仰頭直直望向譚昱。
「大哥哥,你以前也是這麼想的嗎?」
「……是。」譚昱輕輕點頭,神情複雜,「我一直這麼想。」
「哥哥,你現在一定很堅強了。」
他沒有回答,直挺挺地站著。
風颯涼,晴朗的藍空忽然飄來一朵白雲,在水泥地面上緩緩滾過一層暗影。
「怎麼樣?」紀禮哲俊拔的身形忽地落定秘書面前。
「什麼怎麼樣?」荊曉晨停下打字的動作,抬起頭來。
「你跟譚昱埃這陣子約會如何?」
「也沒什麼。」只是自從孤兒院那天後,譚昱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似乎總在深思著什麼,看著她的眸愈發令她難以理解。
一念及此,她不禁輕聲歎息。
「怎麼?他對你不好嗎?」紀禮哲愀然變色,誤會了她歎氣的意思,「曉晨,如果你不願意,隨時可以取消跟他的約定……」「然後任翔鷹被譚氏購併?」荊曉晨搖頭,「不行,我做不到。」
「可是我不願意你犧牲。」紀禮哲蹙眉,「別委屈自己,曉晨,如果他對你做了什麼……」「他什麼也沒做。」她強調,「真的,他一直很尊重我。」
「哦?」他深深望著她,眸底逐漸顯現笑意,「看來你不像之前一心一意只想躲開他了。」
「嗄?」
「其實我看得出來他真的很在乎你,曉晨。」
「別說了!」她別過臉,玉頰微微發燙,「翔鷹集團根本不是他主要的目標,他的目標,一直是你。」他有感而發,「為了你,才故意收購翔鷹。」
「……我知道。」
「那你呢?還那麼討厭他嗎?」
「我——」她無言。
她從來不曾討厭過他,即使從前他自以為是地干涉她的婚姻生活時,她似乎……也不討厭他,對他,是一種全然複雜的心情,複雜得連她自己也捉摸不清……「放開心胸吧,曉晨。」紀禮哲柔聲道,「你不能永遠逃避感情。」
「我沒有。」她容色一白,急急轉開話題,「別說我了,你剛剛跟葉小姐談了些什麼?」
葉亞菲!
提起這女人,紀禮哲忍不住翻翻白眼,「她要我將電子商務研發中心從集團裡獨立出來,成立子公司。」
「獨立出去?」荊曉晨一驚。
「嗯,公司歸元朗管。她說元朗的能力比我強多了,把他的部門獨立出來不但可免受集團拖累,以後也好獨立上市替我們塑造一個嶄新的形象。」
「她怎麼……這麼說?」
「其實她說得沒錯。」他苦笑,「這個建議也很好。翔鷹最賺錢的部門獨立出去,等於從譚氏口中叼走一塊肉,他們就得好好評估一下收購這筆帳是不是還划算了。」
「這倒也是。」
「只是這女人盛氣凌人的模樣實在教人生氣!」紀禮哲忍不住抱怨。
「刺傷你的自尊了吧?」荊曉晨柔柔地笑,站起身,開始將一份份文件在檔案櫃裡歸檔。
「反正在那些鷹派老人經常性的刺激下,我也沒什麼自尊了。倒是如果把電子商務研發中心獨立出去,眼看著搖錢樹飛走,那些老頭一定很不是滋味。」說著,紀禮哲一陣輕笑,既嘲弄,也自嘲。
「你怎麼……有時候真跟個孩子一樣!」她睨他一眼,旋身回辦公桌再度抱起一疊文件,忽地,腳踝不意撞上了桌腳。「埃」她輕叫一聲。
「怎麼了?」他連忙問。
「腳撞到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他連忙蹲下身要替她揉撫傷口,「哪一隻腳?」
「右邊。」
「我看到了,都淤血了。」一面說,他一面開始替她按撫。
「喂!你別……」她忍不住緊抓住他的肩膀,「會痛耶。」
「你才跟個孩子一樣!」他笑她,「忍耐一下。」
「哦。」荊曉晨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為了分心不再專注於腳踝的疼痛,她流轉眸光,卻不意與僵立在辦公室門口的譚昱目光相接。
「譚昱!」她驚喊一聲,下意識地跳離紀禮哲。
可已經來不及了。他早看清了眼前這一幕,如今,一對銳利的眸子正燃著熾猛烈焰。
她心跳一停,「譚昱,你別誤會……」訥訥地想解釋。
他卻沒給她機會,邁開霸氣十足的步履走向她,「我來接你。」一字一句自齒縫中逼出。
「我知道。」
「走吧。」不由分說,他伸手拖著她離開辦公室。
她強忍著疼痛,踉蹌地跟上他。
「譚昱,你小心一點,曉晨腳受傷了!」當紀禮哲的警告追上時,兩人已進了電梯。
「你的腳痛嗎?」譚昱蹲下身,查看她纖細的腳踝。
她臉頰發燒,「沒什麼,只是不小心撞到而已。」
「痛嗎?」他執意聽到答案。
「不痛。」
「真的?」
「嗯。你別看了啦。」她尷尬不已,「我沒事的。」
他倏地站起身,湛眸噴火,「我看不行,紀禮哲就可以?」
「那不……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可以感覺到他正極力克制意欲爆發的妒意。
「因為……因為——」因為禮哲不會讓她的心跳得如此之快;因為禮哲碰她時,她不會感覺肌膚像要起火似的;因為——有太多理由,可她卻一個也說不出口,只能無助地望著他。
而他似乎誤解了她的無助,忽地握起拳頭,狠狠槌了電梯門一下。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電梯門終於開啟了,他忽地展臂,將她整個人抱起。
「喂!」她驚喊,「你做什麼?」
「你腳受傷了,我抱你走。」
「你……放開我啦!」她慌亂地槌他的肩膀,「快點!大家都在看呢。」
可他不理,依舊邁著堅定的步履前進。
在大廳眾人驚愕的注視下,他冷著一張酷臉,若無其事地將荊曉晨一路抱出翔鷹大樓,抱上他臨停在街頭的帥氣跑車。
鮮花、燭光、音樂。
粉紫色的玫瑰,恣意在餐桌邊的花壇綻放,溫暖的燭火,在他臉上滾出朦朧暗影,溫柔的鋼琴聲,叮叮咚咚從大廳傳出庭園,敲入她心扉。
在令人心悸的浪漫氣氛中,穿著白襯衫、黑背心的服務生優雅地送上兩盤妝點得精緻迷人的蛋糕。
好美的蛋糕!
她屏息,毋需品嚐便能知道面前這塊蛋糕的滋味肯定天下少有。
看了整個晚餐席間一直有些陰陽怪氣的譚昱一眼,荊曉晨拾起叉子,叉了一小塊蛋糕,緩緩送入嘴裡。
酸酸、甜甜,百般滋味瞬間在她唇腔裡散開,宛如一首最悠揚的鋼琴曲,在口中餘音繞樑,迴旋不去。
「好吃嗎?」他問。
她沒有說話,只是含著叉子,怔怔地瞧著他。
「這是我特地請一個很厲害的糕點師傅飛來台灣做的,你喜歡嗎?」
「飛來……台灣?」
「嗯,從法國。」他解釋,「他是我們糕點學校的主廚老師,手藝很棒的,在法國聞名遐邇。」
「你有一間糕點學校?」
「我前幾年買下的,我想……我希望學校裡能培育出最優秀的點心師傅,做出最棒的蛋糕。我希望……希望你喜歡。」彷彿再也克制不住期盼的心情,他忽地抓住她的手腕,嗓音繃得像快斷的弦,「你喜歡嗎?曉晨,你覺得好吃嗎?」
「……好吃。」
「真的?」
「真的。」她低聲說,卻擱下了叉子。
他面色一變,「你說好吃,為什麼不繼續吃?」
因為好的蛋糕是該以一種喜悅的心去品嚐的,因為面對著整晚神色陰沉的他,她沒有心情品嚐蛋糕。
「荊曉晨!」他厲聲道,「你在敷衍我嗎?」
她默然不語。
「你在想什麼?」他驀地伸手,抬起她的下頷,「你就這麼不情願跟我約會嗎?你該不會……到現在還想著紀禮哲?」
咬牙切齒的聲調令她一顫,面容逐漸刷白,「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你願意為了他答應我的條件?」他忽地拍案而起,黑眸熾亮,神色卻陰暗,「你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你們真的純粹只是朋友嗎?」
「你……難道你整個晚上都在想這個嗎?」
「是!我是整個晚上都在想這個!」他低吼,伸手爬梳頭髮,神情懊惱至極,「我就是忍不住要想,你跟那個天殺的紀禮哲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說過了,我們是朋友……」
「你對每個朋友都是那麼好的嗎?都可以這樣為了幫他不惜把自己送到另外一個男人手上嗎?」
「你——」
他在氣什麼?這一切不是正如他算計嗎?
她咬唇,「你不就是料準了我一定會幫忙禮哲,才故意提出這種條件嗎?」
「我……我當然知道!」他咬牙,面色忽青忽白,「可他……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他這麼好?你應該也知道了我的秘書程馨替他生了個兒子,紀禮哲有個私生子!」
那又怎樣?
她當然已經曉得這件事。這個在譚昱回美國那幾天忽然蹦出來的消息著實嚇了許多人一跳,她有些吃驚,當事人更是愕然。
但這並不影響她跟禮哲的友情,他是不是在外頭有孩子,跟兩人的友誼是否持續有什麼關係呢?
但他當然不會懂的,因為他已經主觀地認定她與禮哲關係曖昧。
她凝睇他,「我要走了。」嗓音冷澀。
他愕然揚眸。
「今晚,謝謝你的招待。」她蒼白著臉,「我該走了。」
「可你……還沒吃完蛋糕呢。」
「我吃不下。」
「可這是我特地請人替你做的!」
「所以,你是在向我討人情羅?」她有些生氣,嗓音不覺輕顫,「你如果真對我好,毋需特別從法國請師傅來,大可以自己做啊,就算做得再難吃,我也會領你的情的。」
「曉晨——」
「我要走了。」
她無法忍受陰晴不定的男人,她不想再去猜測一個男人想什麼,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想著,她迅速旋身。
「不,你別走。」他連忙扯住她的手臂,轉過她的身面對自己,「對不起,曉晨,我……剛才是我太激動了一些。」
她撇過頭。
「曉晨,請你留下來好嗎?」他嗓音沙啞。
他在求她嗎?她一顫,不禁調回眼眸。
回望她的湛眸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
是痛楚吧?她應該不會錯認。一念及此,她忽地心軟。
認出她軟化的神情,他連忙重新替她拉開座椅,「繼續吃蛋糕好嗎?」
「嗯。」
於是,她重新落坐,在他注視下靜靜吃著蛋糕。然後,在她吃完後,他邀請她參觀這座修整雅致的庭園。
她沒有拒絕,伴著他在夜風中漫步。
她一直沒開口說話,他也沉默不語。微風濕濕的、涼涼的,嬉戲般地捲弄著兩人的髮絲與衣袂。
忽地,秋夜的雨急急傾落了,不及防備的驟雨打得兩人都是一愣。
接著,在怔怔凝望對方全身濕透的狼狽樣片刻後,兩人同時笑了,爽朗的笑聲伴著雨滴清脆的旋律,在風中叮咚作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1:06:20
第8章
淋得濕透的兩人匆匆奔進譚昱位於陽明山的別墅,然後各自進了套房裡的浴室淋裕待荊曉晨從浴室裡出來時,傭人已經將濕衣服拿去洗,客房裡的床面上整整齊齊疊放了一套睡衣。
是男性的睡衣。當她捧起藍白條紋的睡衣睡褲時不覺有些莞爾,穿上後,更忍不住對著鏡中滑稽的自己輕笑。
這顯然是譚昱的睡衣,穿在她身上就嫌太大太寬鬆了。袖口太長,腰太鬆,褲管也太長,讓她整個人走起路來宛如企鵝般可笑。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陣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請進。」
進來的人是譚昱,當他一眼望見她尷尬不已的衣著時,第一個反應竟是狂笑。
「你笑什麼啦?」她臉頰微燙,「難道你沒有別的衣服能借我嗎?」
「對不起,曉晨,我本來想拿程馨的衣服借你的,可她這幾天都住在醫院裡陪她兒子,我不好意思翻她衣櫃。」
「我知道。」因為紀禮哲最近幾天也經常往醫院跑,陪他準備動骨髓移植手術的兒子。
「你忍耐一會兒吧,傭人已經把你衣眼拿去洗了,再烘乾一下,應該很快能好。」
「沒關係,就這樣吧。」她淺淺一笑,伸手指了指濕發,「有吹風機能借我嗎?」
「啊,有,你等一下。」他離開客房,匆匆從主臥室拿來一具輕巧的吹風機遞給她,「不好意思,因為我很少住這裡,屋裡只有這麼一個。」
「你不吹嗎?」她抬眼望著他依然濕答答的頭髮。
「我無所謂的,短髮一下子就乾了。」
「是嗎?」她不覺又看了他一眼,濕潤的髮綹貼在額前,就像那天他在她家樓下等她一樣,狂野性感得讓人心悸。
她心一跳,連忙收回視線,拾起毛巾,試圖把一頭長髮再擰乾一些。
他望著她的動作,驀地開口,「我來好嗎?」
「什麼?」她一愣。
「我可以……幫你嗎?」說著,他走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毛巾。
她愕然,「你做什麼?」
「你不覺得頭髮這麼長處理起來很麻煩嗎?」他說,一面伸手攏了攏她有些凌亂的秀髮,「有個人幫你吹頭髮,不是舒眼多了嗎?」
「沒關係,我可以自己來。」
「讓我幫你吧。」他啞聲道,然後不由分說拉她在床沿坐下。
她僵著身子,直挺挺地坐著。
「放鬆。」他柔聲在她耳畔吹著氣,然後直起身子,打開了吹風機。
規律的聲響低低在兩人之間嗚鳴,彷彿某種咒語,隨著他手指在她頭皮溫柔的按摩,對她施展著魔法。
有好一陣子,她腦海只是一片空白,愣愣地直視前方。
然後,她逐漸放鬆了,享受著他溫柔的撫觸。
他顯然並沒有幫人吹頭髮的經驗,動作甚至可以說有些笨拙,只是單純地舉著吹風機,拿手指輕輕撩撥她的長髮而已。
雖然是如此單純而笨拙的動作,他卻小心翼翼地做著,手指輕輕地,不敢用力,彷彿怕一不小心便會扯痛她的頭髮。
荊曉晨閉上眸,不知不覺回想起自己小時候。
在她很小的時候,她那早逝的母親也曾如此溫柔地替她吹著頭髮,等頭髮乾了,一雙靈巧的手便會為她編起長長的髮辮。
她的媽媽啊!
想著,微暖的淚水忽地溢出眸,沿著玉頰滑落。
他沒有發現,依然專心地為她吹著頭髮,吹風機熱熱的風一次次風乾她不停流下的淚。
然後,在她默默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滴眼淚時,他終於發現了,停下了吹發的動作,將她整個人轉過身來。
「曉晨,」他愕然俯身細望她,「你怎麼哭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搖頭,微微地笑。
那笑容,淡淡惆悵,扯得他一顆心發疼。
「究竟怎麼回事?」
「沒什麼。」她展袖輕輕拭淚,「我只是……想起很多事。」
「想起什麼?」
「想起我媽媽,她以前也曾經像這樣幫我吹頭髮,可惜她……很早就死了。」
「是嗎?」從沒聽她對自己訴說過心事,譚昱不覺有些激動,他在她身旁坐下,深深望著她。
她繼續說道:「我還想起了爺爺,媽媽剛死的時候,他為了安慰我說要幫我綁辮子,結果綁出兩條奇形怪狀的辮子,讓我給罵了一頓。」
他微笑。
「我還……想起了很多別的事。」
「什麼事?」
她別過頭,良久,才低低開口,「我想起他在追求我時,曾經讚美過我的長髮,還要求我無論如何不能剪掉。」
「他,是朱廷生嗎?」他澀澀地問。
「嗯。」
她想起了朱廷生,想起了那個他最痛恨的男人——譚昱嚥了口唾液,喉頭緊窒,「曉晨,難道你的長髮到現在還為他留的嗎?」
「不是了。」她幽幽地說,「很久以前我就決定不為他做任何事了,很久以前我就決定,不論我做什麼,都要為了我自己。」
他聽出她話裡的失望與決絕,「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
「就在你打電話給我後不久。」
「電話?」
「就是那通你打來勸我離婚的電話。」她冷冷一哂,「那時候我以為他真的是被你誣陷,後來才發現,就算你不這麼做,他總有一天還是會出軌的。我那時候,實在應該認清這一點。」
是他,是他的自以為是將她推回了朱廷生身邊。
想著,譚昱緊緊咬牙。不是不後侮的,可他不明白,為什麼上天要如此作弄他?
她睨他一眼,看出他極力想隱藏的怨怒,驀地飄忽一笑,「我真的太傻了。」
不僅太傻,還逃避現實,猶豫拖沓,直到半年多前,剛剛當選立委的朱廷生和某個女強人的緋聞上了八卦雜誌,才毅然決定結束這樁可笑的婚姻。
「曉晨,你後侮嫁給他嗎?」
「嗯,我後悔了。」
低啞的回應宛如一葉扁舟,輕輕劃過他心海。他忽地坐正身於,雙手擱上她纖細的肩膀。
「你說,如果那時候我留在台灣追求你,你是不是就不會嫁給那個朱廷生了?」
「……嗯,也許吧。」她淡淡應道。
可他卻無法淡然以對,「可惡!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捉弄我?」為什麼要讓他錯過她?這一擦肩,就是十年啊!
如果當時老天肯給他機會,如果他跟朱廷生處在公平的競爭點,他有把握一定會贏,他一定能得到曉晨的……「但我其實……我覺得這樣也好。」她忽地說道。
「為什麼?」他擰眉,「難道你到現在遺忘不了朱廷生?」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她頓了頓,思索著該怎麼解釋,「我有種感覺,如果當時跟我結婚的人是你,我一樣……我也許還是會後悔。」
「為什麼?」他喊,不願相信。
她凝睇他,許久,「譚昱,你真的愛我嗎?」
「我——」他一窒,不知怎地,被她清澈見底的眸子一逼,忽地有些透不過氣。
「你不是愛我,你只是要我。」她輕輕接口。
「那有什麼不同?」
她別過頭,嗓音沙啞,「朱廷生要我,你也要我,你們兩個……都只是要我而已。」
「別拿我跟那傢伙比!」他生氣了,「我跟他不一樣!」
「對我而言,是一樣的。」
「不是的!曉晨,我跟他不一樣!」他激動地喊,緊緊抓她的肩,湛眸點燃璀亮星芒,「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傷害你的,如果你嫁給我,我會拿你當世上最寶貝的東西一樣珍惜,我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你的!而且,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別說了!譚昱,你不懂。」
「那就讓我懂!曉晨,告訴我,告訴我你究竟想我怎麼樣。我可以做,為了你,我什麼都能做!」
她哀傷地望著他。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用這樣的眼神看他?難道她不肯相信他嗎?難道在她心裡,他和那個曾經重重傷她的朱廷生並無分別嗎?
不!他跟他不一樣!他必須讓她瞭解,他跟那個傢伙絕對不一樣!
他必須讓她瞭解……
突如其來的衝動攫住譚昱,他忽地伸手,抬起她柔柔的下頷,滾燙的唇迅速印上。
她猝不及防。
當他滾燙的唇佔有性地壓上她柔軟唇辦時,她的第一個反應是驚愕。
然後,是驚慌。
「譚昱,別這樣……放開我——」她細細喘息,玉手抵住他胸膛,試圖推開他。
可他完全沒有鬆開她的意思,反而更進一步伸手扣住她的頸項,另一手摟緊她纖細的腰。
他深深地吻她,在輾轉吸吮間品嚐著令他朝思暮想的甜味,深深地,彷彿怕一鬆口她就會消失了似的。
荊曉晨忽地迷惘。
這個吻實在非常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這樣吻過她,這樣熱切而急迫地、飢渴而絕望地吻著她。
她閉上眸,不再掙扎,甚至羞怯地探出舌尖回應。
「曉晨?」感覺到她柔順的唇舌,他驀地停下動作,震驚萬分地瞧著她。接著,火樣的眸逐漸氤氳水樣的霧。
他似乎非常喜悅,非常非常地高興……
朦朧的念頭浮起,她不覺伸展雙臂環上他,讓自己柔軟的嬌軀更貼近他。
他緊緊地抱著,凝望她嬌艷異常的容顏良久後,俯下頭,再度吻上了她。這一次,少了些急切,卻多了些溫柔……他柔柔地以雙唇擦觸著她細膩的肌膚,瑤鼻、玉頰、櫻唇,然後緩緩含住她精巧的耳垂,輕輕舔舐。
她一陣輕顫。
他繼續伸手,拉下她過於寬鬆的睡衣,厚實的手掌覆住了她豐潤的乳峰。細緻柔潤的觸感立即讓他喉間滾出一聲呻吟,埋下首,咬住峰頂一顆蜜桃。
「藹—」她一顫,氣息更促,「不要,譚昱,別……」「我要。」他打斷她的話,朝她邪邪一笑,伸手推倒她,跟著,頑長的身軀壓上。
殘存的理智立刻收束,她眨眨眼,極力平靜細碎的呼吸,「我不要,譚昱,我不想——」「可是我要,曉晨,天知道我想要你多久了。」他啞聲道,黑眸再度點亮熾熱火苗,「我要你,」大手攫住她的雙乳,「幾乎每一個晚上,我夢中都有你。」方唇貼上她的頸側,「我拚命地要你,卻怎麼也要不夠……」長腿緊緊圈住她顫抖的身軀,「每天早上醒來,我總是恨不得立刻飛來台灣找你——」鼻息熱燙地繚繞她,「不要拒絕我,曉晨,讓我愛你。」
有片刻,她只是怔怔望著眼前癡狂的男人,一顆心宛如暴風雨中的小船,不知所以,然而,當他把她的怔愣視為默許,自作主張地開始為她寬衣解帶時,她瞬間找回了理智。
「不可以,譚昱。」她定住他的手,「我不想這樣——」「為什麼不?」他更加緊貼她,讓下半身的挺立撩撥她,「別擔心,我會很溫柔的。」
這不是溫不溫柔的問題埃
她燒著臉,目光迷離,掙扎於情慾與理智之間,「可是,我——」「噓,別說話,嗯?」他嗓音宛如絲緞般輕柔,可鎖住她身軀的雙手卻剛硬有力,她想推開,卻推不動。
「譚昱,拜託……」
「別緊張。」大手拉下她的睡褲,在發現她沒穿內褲時,亢奮瞬間達到高點。他的目光變了,這時候的他已完全被情慾主宰,動作也變了,變得狂野有力……她開始害怕。
「不要,譚昱,我不想……」
「為什麼不要?我會讓你很舒服的。」
「不要……」
「別動,寶貝。」
「你別這樣……」
「別害怕,曉晨,我會抹去其他男人在你身上的痕跡,今晚,你是我的。」他熱切地說著,熱切地以雙手和唇舌膜拜她全身,「不,以後你都是屬於我的,屬於我的——」屬於他的?不!她不是屬於他的,她不是東西,不會為任何人所有。
突如其來的驚懼與怒氣攫住了荊曉晨,她忽地清醒了,掙扎的動作劇烈起來,「你放開我,譚昱,放開。」
「別動,別動——」
「放開我!」
「我不。我說過了,今晚你要屬於我。」
「我不會屬於任何人,你放開我!」粉拳撾上他背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愕然揚眸,「你怎麼了?曉晨。」
「我不會屬於任何人!」她瞪著他,「你放開我!」
湛眸一黯,「為什麼?你就這麼討厭我?」
「我要走了。」趁著他身軀稍微鬆懈之際,她掙扎地想從他身下離開,「讓我走。」
「我不!我說了你是我的,我等這一天等好久了!」他吼著,狂亂地重新壓制她,雙手近乎粗魯地揉捏著她的乳峰。
她倒抽一口氣,「好痛,你放開!」
「我不!你是我的,曉晨,你屬於我,是我的,我的。」他憤然地說,逐漸喪失理智,「朱廷生、紀禮哲,還有所有其他男人,我不要他們再碰你,不要你跟別人在一起,我不要……」啪!
清脆的巴掌甩上他。
他直覺伸手撫住熱燙的頰,愕然。
「你別……別碰我!」她哽咽道,燃著怒火的眸燒融了兩行淚,「你說過,不會不顧我的意願,你說不會碰我的——」「對,我是說過!」
「你答應過的,你答應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哽咽的提醒更加深了他的挫敗,驀地起身,宛如一頭失控的猛獸在房內亂轉。
「我要回家。」抓起床上的薄被,她密密實實地裹住自己,臉色蒼白,眼神驚恐,「我的衣服……」「你給我留在這兒!哪裡也不准去!」他咆哮著,銳眸狠狠瞪著她。
她噤聲,更加捲縮進大床深處。
他瞪視她,這一刻,對她升起了某種難以形容的恨意,「你給我留在這裡,聽到了嗎?」陰惻惻的語聲威脅著她。
她埋下頭,不敢再看他陰沉冰寒的眼神。
他瞪視她,許久,忽地跳上床,在她身旁躺落。
她呼吸一亂,卻不敢動彈。
他沒理會她,重重喘息,激憤的眸瞪著天花板,平定著滿腔怒火。
室內靜謐異常,方才劍拔弩張的場面,此刻想來竟似一場夢境。
可不是夢,靜靜躺在床上平穩著紊亂心緒的兩人都知道方纔的一切並不是夢。
不是夢,是最冰冷的現實——
細微的啜泣聲,悶悶地傳人譚昱耳畔,擾亂著他懊惱的心。他驀地起身,望向身旁躲在被裡的嬌軀。
她在哭。由她不停顫抖的身子以及緊緊埋入枕頭的臉龐,譚昱很快地領悟這一點。
她不僅在哭,而且還似乎怕他察覺似的,極力克制著自己。
可正因為極力克制,那模糊的哭音聽來格外令人心酸。
他試著低喚一聲,「曉晨?」
她沒有回應,只是忽然繃緊了身子,停止了呼吸。
他心一扯,「曉晨,你在哭嗎?」
依然沒有動靜。
他歎了一口氣,伸手轉過她的身軀,扯下薄被。
映入眸底的是一張毫無血色的容顏,秀髮凌亂,菱唇咬得幾乎出血。
譚昱一震,胸口如遭重擊,歉意與憐惜,排山倒海襲上心頭,「對……對不起,」伸出手,他柔柔撫上她充血的唇,「我不是故意的。」
她先是眉尖一蹙,彷彿因他的碰觸感到疼痛,接著,撇過頭去。
「讓我走。」她冷冷淡淡一句。
「曉晨……」
「讓我走。」
他沉下臉,「你不肯原諒我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轉頭恨恨瞥他一眼。「我不是你的Target。」
他一愣。
「我不是你收購的目標,譚昱,」她冷冷道,「這麼多年來,你似乎已經習慣從別人手上搶東西,但很抱歉,我不是個『東西』。」
「我沒說你是個東西!」他不明白她為何總是如此曲解他對她的心意,「我只是……只是想得到你而已。」
「是,你想得到我。」她深吸口氣,語調滄涼,「只因為我曾經是別人擁有的,對吧?因為我沒有乖乖等你,嫁給了朱廷生,所以你才瘋了似地想得到我。」
「是,我承認當你嫁給朱廷生時我很生氣,但那並不是我想擁有你的原因,我是因為——」「因為什麼?說埃」因為我想得到幸福,因為你就是我的幸福!
他想告訴她,好想不顧一切喊出來,可不知怎地,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只能怔怔望著她,望著眼前倔強的嬌顏。她的眼神冷漠而冰寒,蒼白的瞼,濃濃疲倦。
他從不曾見過這樣的她,她彷彿對一切失望透了,對他……失望透了。
她很失望,非常非常失望。而他發現,不明所以的他心田也因此荒蕪……「曉晨,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愛上我?」
她別過頭,良久,「在你學會真正的愛以前,我永遠……不會愛上你。」
細啞的嗓音宛如利刃,重重插入譚昱胸口,他咬緊牙,感覺全身的血流在這一刻全數停止。
真正的愛?什麼是真正的愛呢?難道他這樣處心積慮地想擁有她,不算愛嗎?
他深吸一口氣,「……你走吧。」嗓音冷澀。
她顰眉,驚疑不定地望著他,彷彿不敢相信。
「走吧。」他斂下眸,「我們的協議到此為止。」
自從那晚譚昱開車送她回家後,荊曉晨便不曾再見他人影。
彷彿在空氣中消失了一般,他忽地退出了她的生活,下班時,不見他前來接她的俊拔身影,臨睡前,不聞他特地打電話道晚安的低醇嗓音。
然後,由葉亞菲口中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
她已經找到了願意資助翔鷹集團渡過收購難關的金主,他們提供大筆資金,要求一部分以債權,一部分以股權介入。
而這個金主,赫然就是永康集團。
「怎麼可能?我從沒聽爸爸說過這件事!」荊曉晨愕然。
「他是主動提出的,」紀禮哲解釋,「大概是為了還以前我爸曾經對永康伸出援手的人情。」
「還人情?」
這樣冠冕堂皇的借口不像會出自她父親的口,他一向是那麼精明務實的生意人。
不過,聽說了永康意欲金援,譚氏投資似乎決定不再瞠這淌渾水,至少程馨是這麼對紀禮哲說的。
「我老闆好像不打算收購翔鷹了。」
「為什麼?」
「我也不清楚。總之他這幾天有點意興闌珊的,做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整天只是坐在書房裡發呆。」
一切,就這麼奇妙而順利地解決了。永康提供資金,譚氏放棄收購,而譚昱也不再打擾她。
他果真……決定放過她了嗎?
她怔仲不定地想,愣愣地望著眼前熱鬧的景象,神思卻迷惘。
這裡是紀家位於天母的別墅,紀禮哲特地在庭園裡為她辦了一場生日派對。
是的,今天是她三十歲生日,而她不自禁地一直想起他,想起那個曾在她二十歲生日時與她擦肩而過的男人。
十年了,轉眼已過了十年。
「……怎麼了?曉晨,傻傻地在想什麼?」問話的人是紀禮哲,發現壽星一個人躲在庭園一角發呆,他端著兩杯香檳走了過來。
「沒什麼。」她勉力一笑,接過香檳,淺啜一口。
紀禮哲凝望她,良久,「在想譚昱嗎?」
香檳杯一顫,甩落幾滴液體。「怎麼……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才要問你,你跟他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他在她身旁坐下,「他怎麼忽然撤銷了條件,又放棄了收購?」
「這我也……不知道。」
「是因為你吧?否則像他那樣的男人不會輕易放棄到手的獵物。你知道,這幾年譚昱看中的收購目標沒一個失敗的,翔鷹算是讓他開了例了。」紀禮哲頓了頓,意味深長,「這樣的紀錄對他而言並不光彩。」
她沒有說話。
「曉晨……」
「別再問我好嗎?」她揚起蒼白的臉,「我不想談他。」
「曉晨。」
「我想,我吃點東西好了。」她站起身,急急逃離逼問她的好友,往庭園一角棲身於杏樹下的長型餐桌走去。
正拿起盤子準備拿點什麼時,一個歡快的女聲揚起。
「曉晨,有你的快遞哦。」
「快遞?」她轉過頭,愣然望向大學時代的社團好友。
「就是這個。剛才有個快遞小弟送來的。」好友捧高一個妝點著紫玫瑰的漂亮禮盒。
紫玫瑰。望著禮盒,荊曉晨心中一動,這幾年每逢她生日,總會接到某人快遞送來這樣一份禮物,盒裡總是裝著美味到極點的蛋糕。
「是誰送來的?」她拽住好友手臂,慌忙問道,「那個快遞小弟呢?走了嗎?」
「剛走不久。」好友見她激動的模樣,不禁一愣,好一會兒,才指向遠處,「看,就是那個戴著鴨舌帽、穿牛仔褲的傢伙,說實在,他長得滿酷的,不像個小弟……」無暇聽她說完,荊曉晨立刻提起長裙裙擺,匆匆往那個逐漸淡去的人影奔去。
「喂,請你等一下,拜託!」一面跑,她一面焦急地喊著,而那人似乎聽到她的叫喊了,身子一僵,凝定原地。
然後,緩緩旋身。
映入瞳眸的臉龐令她瞬間忘了呼吸,「譚昱?」
他不語,只是深深睇她。
「禮物……是你送來的?」她啞著嗓音,「是蛋糕?」
他點頭。
「那麼,」她梗著呼吸,感覺喉頭有些乾澀,「每年我生日時快遞送來的蛋糕,也都是你——」「沒錯。」
天!
她心跳一停,震驚莫名地瞪著他。
彷彿認出她的驚慌,他澀澀一扯唇角,「生日快樂。」
「謝……謝謝。」
「今天的禮物——」他頓了頓,看來竟似有些緊張,「希望你喜歡。」
「謝謝。」她還是這麼一句。
「你今天很漂亮。」
「埃」深邃的眸光燙得她心慌意亂,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似乎也不期待她說些什麼,只是深深地、長長地望著她,湛眸深不見底。
颯涼的風拂過,輕輕搖落了粉嫩的杏花辦,花雨悠悠渺渺,沾上了他與她的髮際。
彷彿有一世紀之久,兩人只是怔怔站在原地,默默凝視對方。
然後,悠揚的華爾滋曲調揚趄,跟著,麥克風傳來清亮的嗓音。
「現在,讓我們歡迎今晚的壽星為大家開舞。曉晨,快過來,禮哲學長等著你呢。」
掌聲熱烈。
「哦。」望著眾人投射過來的熱情視線,荊曉晨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看譚昱,又看看正站在噴泉旁等她的紀禮哲,終於,在朋友們的催促下邁開步履,她去得那樣倉卒,只來得及留下一記回眸以及一辦從髮際飄落的杏花。他彎身,拾起,愣愣地輕撫掌中柔嫩的花辦,接著揚掌湊近鼻端深深一嗅。
淡雅的香氣,似乎也沾染了些她身上柔美的韻味,幽幽濛濛地,裹圍他全身。
好半晌,他才抬起眸,恍惚地望向正與紀禮哲翩翩起舞的她。
他癡癡望著,望著她曼妙的舞姿,望著她每一次旋轉便飄然翻飛的裙擺,望著她仰頭面對紀禮哲時唇畔甜甜的笑痕。
他看著,好一會兒,匆地轉身,宛如旋風匆匆卷離。
銀色跑車直直往前飛奔,宛如火箭,全速飄上山頂。然後,在確定前方無路時,跑車懊惱地停下,車門被推開。
一個男人跌跌撞撞地奔出,頹然跪倒山崖。
十指箕張,緊緊抓住泥土地面,緊緊地……「藹—藹—」沙啞的狂吼倏地在山谷間迴旋,像受了傷的野獸,一聲一聲吼出壓抑的痛苦與瘋狂。
「曉晨!曉晨!荊曉晨——曉晨——」人名一次次從男人口中吐逸,他不停喊著,喊著一直糾纏於他胸臆間的人名。
遊戲,結束了。
傾盡希望所下的賭注,終究一敗塗地。
他還是失去她了,不,應該說他從來不曾得到過她。
十年——十年前,他在一旁看著她與同學快樂地度過二十歲生日,十年後,他依然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她跟另一個男人甜蜜共舞。
十年,整整十年啊!
這十年來他做的一切,他努力攀上頂峰究竟是為了什麼?
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曉晨——曉晨——」痛楚的狂吼逐漸轉成壓抑的低鳴,嗚嗚地,撕扯著人的心匆地,秋雨綿綿密密地落下,急急打上男人的身軀,雨聲浙浙瀝瀝,逐漸淹沒了男人的哀鳴——「哇!怎麼忽然下雨了?」驚慌的叫聲此起彼落,正跳舞跳得開心的眾人只得收了興致,匆匆忙忙奔進屋裡。
可荊曉晨卻奔往了相反的方向,她首先衝到餐桌,抱起譚昱送來的禮物,然後才回身往屋內奔去。
看著她如此珍惜這份禮物,一個大學時代的女同學笑著開口,「這裡頭到底什麼東西啊?瞧你這麼寶貝的樣子!」
「是啊,拆開來看看。」其他朋友也湊上來,「反正舞跳不成了,乾脆讓壽星拆禮物吧,」「好啊,好埃」大家開始起哄,「拆禮物,拆禮物!」
「就先拆你手中這一份吧。」
「對啊,拆吧,拆開來看看是什麼。」
「嗯。」在朋友們的催促下,荊曉晨先接過傭人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自己的臉和手後,才拉開了玫瑰色的緞帶,撕下包裝紙,打開紙盒。
「是……蛋糕?」滿懷期待的眾人沒想到盼來的竟是這樣一份奇怪的禮物。
「有人生日禮物送蛋糕的嗎?」
而且還是一個有些變形的蛋糕,因為剛剛被荊曉晨抱著跑的關係,連奶油也坍落了。
「這還能吃嗎?」大家忍不住笑。
可壽星卻沒有笑,她只是癡癡望著外表醜陋的蛋糕,不發一語。
蛋糕上的奶油,浮著四個大字,雖然有些糊了,仍然清晰。
祝你幸福。
這一回,譚昱親自快遞送來的蛋糕,原來寫著這四個宇。
祝你幸福——
一個朋友遞上了叉子,「嘗一口看看,曉晨,你不是最愛吃蛋糕嗎?」
她接過叉子,叉了一小塊蛋糕送入嘴裡。
「好吃嗎?」
「太甜了,而且好像烤過頭了,有點焦。」嗓音異常沙啞。
「烤焦了?哪家的蛋糕啊?」朋友笑,「做得那麼失敗!誰送的啊?」
「真的是……很失敗的蛋糕。」她點頭同意,「可是……很好吃。」
「好吃?」
「嗯,真的……真的很好吃。」
「……曉晨,你怎麼哭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1:08:20
第9章
魏元朗震驚地望著好友跌跌撞撞地衝進他家門。
他看來已經喝了不少酒了,漲紅的眸氤氳著酒霧。「怎麼回事?譚昱,你怎麼喝成這樣子?」他伸出手,趕在步履踉蹌的好友差點摔倒前扶住,「發生什麼事了?」
譚昱沒回答,頹然坐倒在沙發上,嘴角拉開苦澀弧度。
終於,他開口了,低啞的語氣震動了魏元朗,「我要回美國了。」
「回美國?為什麼?怎麼這麼突然?」
「我必須走了,再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說著,譚昱打了個酒嗝。他抬起迷濛的眼眸,「你這裡有酒嗎?元朗。」
有也不能給!澳鬩丫忍嗔耍逢擰!?
「我知道,可我……還想再喝。」他自嘲地說。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只是我……決定放手了。」
「放手?」毋需多加解釋,魏元朗立刻了悟,他不忍地望著好友。原來這一切是為了荊曉晨。
他早該想到,除了她,沒有人能讓一向自持的譚昱失去冷靜。
「她做了什麼?」
譚昱不語,黯然的臉龐揚起,直瞪著天花板。他瞪著,眸底卻反映不出任何東西,漫開的薄霧,迷濛了他的眼神。
他看起來,既失落又迷惘,像個忽然認清自己終究無法摘下星星的孩子。
他終於決定放棄了嗎?
魏元朗靜靜望著他。
如果他真決定定出困住他多年的情感迷宮,那他這個好友或許該為他感到高興,可他……實在不忍看他這樣的表情埃「譚昱。」他在他身旁坐下,伸出一隻手溫情地握了握他的肩膀,「你真的這麼愛她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就叫作愛——」譚昱忽地轉頭看他,激動的眸蘊著讓人不忍卒睹的絕望,「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她能牽動我的心。見到她笑了,我也跟著高興。她吃蛋糕時,幸福的表情讓我希望自己也能嘗一口,她哭的時候,我的心也跟著發疼。知道她跟我就在同一個世界,卻無法接近她,我日日思念得發狂,可當我把她留在身邊,她的眼淚又讓我寧願自己只能遠遠守候她——」他一頓,忽地伸手緊緊拽住魏元朗,「我真的不懂,元朗,我不懂她為什麼能這樣左右我的心情,我只知道,我真的很想要她,我想留她在身邊,可卻不得不放開她。我必須放開她,我必須……其實我不想的,可我必須……我不想看到她的眼淚,我討厭她哭,為什麼我總是讓她哭?我……我——」他喘著氣,「對她,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真的不知道——」「譚昱,譚昱。」看著好友愈來愈激動,魏元朗不禁也跟著心疼,「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元朗,你告訴我該怎麼辦,告訴我!」
「你……忘了她吧。」
「忘了她?你要我忘了她?」他瞪大眼,忽地笑了,笑聲低沉沙啞,像是譏諷,又似無奈,「我也想忘,元朗,你以為我不想嗎?這十年來,難道我不是一直告訴自己快點忘了她嗎?可我不能!我忘不了,忘不了……元朗,你教教我,你告訴我怎樣才能忘了她!」
「譚昱——」陰沉激昂的吶喊震住了魏元朗,他凝視譚昱,良久,終於沉沉歎息。
現在他明白了,他這個朋友是真的愛上了荊曉晨,他愛她,愛到不知所措,六神無主。
他愛她,已經到了刻骨銘心的地步。
情在不能醒埃
他閉了閉眸,再展眼時,澄亮的瞳依然掩不去心痛。
「你幫不了我。」認出了他的眼神,譚昱忽地不再搖晃他了,他鬆開他,讓僵冷的身子埋入椅背,「誰也幫不了我。」他說,低澀的嗓音微微破碎。
魏元朗默默望著他,好一會兒,他起身為他斟來一杯開水,「喝一點吧。」
譚昱搖頭拒絕他的好意,「你就讓我醉一次吧。今天晚上,我不想清醒——」今晚,是他留在她世界的最後一夜,明天,他就回美國去了。
回到自己的世界。
他走了,回美國了。
離開她了。
不知怎地,他的離去竟讓她如此不捨,如此心疼,彷彿失去了某種很珍貴、很重要的東西……為什麼?
她揚首望天,不明白自己悵然若失的情緒。
天藍得一望無際,像最澄澈的大海,又像一面最透明的鏡子,反照她彷徨無依的心。
已接近初冬了。日子在不經意中靜靜地流逝,雖然譚昱離開了她的生活,她週遭的人事物仍是依循著各自的軌道前進。
躲過了被收購的危機,翔鷹正在紀禮哲的領導下勵精圖治,在紛紛擾擾中,電子商務研發中心終於獨立出來了,魏元朗則成了新公司的總經理。而翔鷹內部,在失去最有力的羽翼後,並沒有失去展翅高飛的雄心,所有員工齊心一志,推動著另一個亞唯顧問趙希唯留下來的BPR方案,務必在一年內達到各項業績指標。
隨著兩大方案的推動,葉亞菲的身影愈來愈常在集團大樓出現,荊曉晨也愈來愈常聽到她與紀禮哲無休無止的爭論。
這兩人似乎天生不對盤,每回見面總要針鋒相對。而每當他們開始陷入毫無意義的爭辯時,她便會淺笑著悄悄躲到一旁,由著兩人獨處。
她最常躲去的地方是樓頂,最常做的事是怔怔地仰望天空。
望著彷彿毫無邊際的天空,想著在遙遠的另一方,那人是否過得還好?是否依然意氣風發、霸道昂揚?
他是否偶爾也會像她這樣看著天空,然後也不自禁地想起她?
思念呵。在日復一日的恍惚中,她驚慌地察覺自己竟十分思念他,思念一個她應該早早忘卻的男人。
她真的好想念他啊!可這纏綿的相思種,究竟為什麼會在她的心田發芽了呢?
她不懂……
「有心事嗎?」清朗的聲音拂過她耳畔,她驀地轉頭,瞳眸映入一張俊朗的臉孔。
「元朗。」低低地喚一聲。看到他,莫名地讓她更想念那個男人,她倏地咬牙。
「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老是一個人躲上來。」
她不語。
「他們兩個又在辦公室吵架了?」
「嗯。」
「亞菲也太好強了。」他淡淡評論,嘴角泛開某種難以言喻的波痕。
那樣的笑有些奇怪,她禁下住凝眉,「元朗,你——」他以眼神堵去她的詢問,澄亮的眸直盯著她,「曉晨,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
「對我那個好朋友,你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她心一跳,「什麼意思?」
「從他離開後,你就一直悶悶不樂的。」他慢條斯理地說,「我忍不住猜想,是為了他。」
「我……沒有。」她垂下眼,「你誤會了。」
「難道你對他連一點點在乎也沒有?」
「我——」她咬著唇,容色微微蒼白。
他凝望她,彷彿想從她變幻不定的神情瞧出什麼,然後,他忽地歎息了,「曉晨,譚昱最近過得很不好。」
她聞言一驚,倏地揚眸,「他怎麼了?」
「出車禍了。」
頭等病房內,一個男人正對滿屋的人大發脾氣。
穿著黑西裝的屬下,穿著白制服的護士,全成了他宣洩的對象。他們不知所措地瞧著他,在他咄咄逼人的眸光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看著這些人有些害怕又彷彿淡淡同情的眼光時,譚昱怒火更盛,「出去!都給我出去!」
「是,是,老闆,我們明天再來。」兩個屬下急忙點頭,拉著護士就要離開。
「可是……我要給他擦澡啊,而且半小時後醫生還要幫他復健呢。」金髮護士喃喃抗議。
「走吧,你沒看見我們老闆心情不好嗎?別打擾他,讓他一個人靜靜吧。」
「可是……」
「走吧!」
終於,在一陣吵嚷過後,病房恢復清靜。瞪著緊閉的門扉,以及闊朗整潔的病房,譚昱驀地有一股衝動。
他推動著輪椅前進,狂風掃落葉似地刷下任何他觸手可及的東西——玻璃花瓶、水杯、書籍、小擺設,連床上的床單被褥都被他用力掀起來,再重重甩落在地。
房裡更快便由一片整潔便成了一團混亂,正如他混亂的人生。
「哈哈——哈哈——」面對著眼前的亂象,譚昱驀地笑了,笑聲由最先的高昂得意,逐漸低啞壓抑。
「哈哈——」
他的人生,他的人生現在只是毫無意義,他找不到了奮鬥的目標,找不到能引領他前進的燈塔,他就像在汪洋中一葉不知所以的扁舟,搖搖晃晃。
就連他的一條腿,也適時地因為車禍受了重傷,站不起來。
復健,復健!他們要他復健,要他重新站起來,要他回到辦公室裡去見一個又一個無聊的人,下達一個又一個無聊的指令——可那些對他而言,究竟有什麼意義呢?這樣日復一日地工作,日復一日地與人談判,日復一日地到處對獵物開槍,有什麼意義呢?
他的工作,毫無意義;他的人生,毫無意義;那些讓眾人將他捧得高高的名聲與財富,更是毫無意義!
他們哪裡知道,他就像個孩子,搶來了所有人的玩具,偏偏換不到他心中最想要的那一個。
他要的,只是那一個啊!
想著,譚昱忽地止住了笑,憔悴的瞼埋入雙掌,肩膀微微起伏。
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個……
鈴聲驀地在一片死寂中響起,急促而堅決,聽來似乎意欲向他挑釁似的。
該死!譚昱瞪著桌上的手機,胸膛漫開一股殺人的衝動。
他不是說過了嗎?不許任何人打擾他!究竟是誰這麼不知死活的?
鈴聲一聲接一聲,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可惡!
他推動輪椅來到桌邊,拿起手機正欲往地上摔時,螢幕上的人名阻止了他。他咬牙,接起手機。
「什麼事?」
「怎麼?心情不好啊?」微微嘲謔的男性嗓音傳來。
他深吸一口氣,「魏元朗,有話快說!」
「你的秘書程馨告訴我你回美國後整個人都變了,出車禍後更成了一頭猛獸,連她也不敢招惹你……」「所以你打算親自過來惹我嗎?」
「我?我有那麼大的能耐嗎?」魏元朗輕輕地笑。
他冷哼。
「我沒辦法,倒是請動了一個絕對有辦法的人。」
「誰?」他蹙眉。
「你說還會有誰?」魏元朗優閒反問。
譚昱心跳一停。
「幹嘛不說話?傻了啊?」明知他心情震撼,魏元朗還故意逗他。
「你不要太過分。」他陰沉警告。
「呵呵。」對他的威脅,魏元朗只是滿不在乎,「她已經搭上飛機了,根據美國時間,應該是今天下午到。」
「今天下午?」
這麼快?
掛上電話後,譚昱有片刻茫然。他轉動著輪椅,無意識地在病房內繞著圈圈,宛如一頭心慌意亂的野獸。
然後,他忽地停定在一面立地的長鏡前,瞪著鏡中的自己發愣。
那是……那是他嗎?鏡中的男人頭髮凌亂,衣衫不整,鬍鬚數日未刮,整個人看起來簡直像要發霉似的。
聞起來也像要發霉。他抬手嗅了嗅自己,神色更加蒼白。
老天!曉晨就要來了,而他外表居然落魄骯髒跟個流浪漢差不多,如果讓她看到了……「護士!護士!」他忽地發了瘋地按鈴,「快過來!」
「茱麗,我看起來還可以嗎?,」再一次,譚昱抬起一張修整得光潔好看的臉孔,望向負責照顧他的金髮護士。
茱麗呼吸不覺一梗,自從譚昱總算聽話修整自己的儀容後,每一回他用那雙深邃的黑眸看她,她都感覺飄飄然的,連神魂也幾乎丟落了。
「你看起來很好,譚先生,非常好。」好不容易,她才能把持冷靜的嗓音。
「真的嗎?」譚昱撫著下頷,「你不會覺得我看來很落魄吧?會不會讓人有一種討厭的感覺?」
「不會。」她嚴肅地保證,「絕對不會。」
「頭髮會不會剪太短了?」
「不會,這樣很好。」
「那我身上呢?有沒有奇怪的味道?」
「你身上的味道也很好。」宛如春酒般清新醉人。
「真的?」
「真的。」天啊!她真是太好奇了,究竟他是等著見誰?為什麼早上看來還像頭粗暴猛獸的男人,此刻卻成了一個極力想討好老師的小學生?
「謝謝。」聽見她的保證,譚昱終於微微笑了,他轉過輪椅面對鏡子,再度端詳自己,良久。「你是真的覺得我看起來不錯嗎?」
砰!
穿著白制服的身軀因為太過驚愕撞上了桌角。
一直到紐約市入夜後,荊曉晨才匆匆進了飯店,辦了Check-in手續後,她甚至沒跟著替她提行李的小弟回房,問明方向後直接奔往醫院。
她知道自己其實可以不必這麼匆忙的,可以回飯店好好休息一晚後,隔天再去探望他。
可她忍不住,她太擔心了,無法再承受另一個無眠的夜晚。
她一定要趕上,一定要趕在會客時間結束前抵達醫院。
醫院就在距離飯店不遠處,靠近紐約市中央公園,環境很好,裝潢也很雅致,空氣中不但沒有一般公立醫院經常充斥的藥水味,甚至還帶著點淡淡花香。
荊曉晨匆匆奔進,心跳因劇烈運動而急促,氣息亦斷斷續續,「請……請問,我想見……六一五病房的……譚先生。」
「對不起。」櫃檯小姐禮貌而抱歉地微笑,「我們的會客時間已經過了,小姐。」
「可現在……才九點多。」
「病人需要充分的休息。」
「哦。」荊曉晨不禁失望,「我真的不能見他嗎?就一眼也好,我只想確定他沒事。」
「請問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
「女朋友嗎?」
「啊,不。」她微微失神,「不是——」「很對不起。小姐,我們……」「沒關係,我明白。」荊曉晨止住了她的道歉。
她很明白,如果她剛剛願意撒謊她是譚昱的女朋友甚至未婚妻,櫃檯小姐絕對會通融她的請求。
可偏偏她否定了……
為什麼要否定呢?
她愣愣轉身,有半晌,只是茫然站在原地。
然後,眸光一轉,忽地瞥見了櫃檯左邊入口的電梯正巧開啟,一個工作人員踏出電梯。一股莫名的衝動攫住她,她忽地提起裙擺,不顧一切地往電梯奔去。
「嘿!小姐,你想做什麼?,」待警衛察覺她的舉動後,電梯門已然關閉。
她按下六樓鍵,看著數字鍵一格一格地跳,心臟也跟著一次次撞擊。
快一點,老天,求禰快一點!
終於,電梯門開了,她奔出電梯,左顧右盼,在牆上找到了指標。
六一五,六一五,六一五……
六一五!
找到了。荊曉晨眼眸一亮,可望著緊閉的門扉,又不覺心一沉。她舉起手想敲門,一會兒又頹然垂落。
他會不會已經睡了?她是不是在打擾他休息?
正猶豫不決時,一個女性嗓音揚起,「小姐,你在這裡做什麼?」
她揚眸,迎上一個金髮護士。
「我……我想——」還來不及解釋,一路追上來的警衛已經來到她身邊了。
她驚慌地交替望著警衛與護士,容色蒼白,「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他?」護士揚眉,「六一五號的病人?」
「嗯。」
「他一直在等你,到現在還不肯睡,我正傷腦筋呢。」護士微笑,「你來了最好了。」
他一直在等她?
彷彿看出她的驚訝,護士微笑加深,主動伸出手握住她,「他現在不在病房。」對警衛解釋後,護士帶著她來到六樓一間舒適的休息室。
「他在那兒。」護士指向角落在一株綠色盆栽後的譚昱,他正背對著她們,直直對著落地玻璃窗。「從下午開始他就這樣了,」護士有些無奈地解釋,「連晚飯也沒怎麼吃。」
「他……還好嗎?」
「需要復劍不過只要他願意配合,應該不需太長時間就可以跟以前一樣走路了。」
「太好了。」她鬆一口氣。
「也許你可以幫幫他,這時候他很需要有親人或朋友在他身邊支持與鼓勵。」
「……我明白。」
「他很在乎你。」護士突如其來說道。
荊曉晨一愣。
「真的。」護士意味深長地望著她,「我從沒見過一個男人這麼在乎一個女人。」語畢,她微微一笑,朝她點點頭後便轉身離去。
荊曉晨怔立原地。
靜夜無聲,唯有兩個心緒不定的人輕微的呼吸。許久許久,她終於輕栘步履,緩緩朝他走去。每走一步,她便更深一分感受到那背影的孤單,更深一分明白他的寂寞。
他看來真的好孤寂,肩膀微微垂落,像是無法承受這世界壓向他的重量……「譚昱?」她輕輕地喚。
聽聞在空氣中低低迴旋的嗓音,他身子一僵。
「譚昱,我來看你了。」
他驀地轉過輪椅,幽深的眸不敢置信地圈住她,「你……你真的來了。」
「嗯。」
「我以為……以為元朗故意整我,他說你下午就會到,可我卻等不到——」他蒼白的神色看起來好脆弱。
她心一扯,更加放柔語氣,「飛機誤點了,路上又堵車,我剛剛才到。」
「你——」他伸出雙臂,眼眸驚疑不定,是驚喜,卻也懷疑自己是否身在夢境。
那樣的眼神令她心酸,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我在這裡。」
「老天!」他顫聲感歎,雙手一緊將她拉向他,然後在她幾乎跌進他懷裡時又連忙展臂將她定在距離自己幾公分處,「對……對不起,曉晨,我不是故意碰你的。」慌亂解釋後,雙手同時慌亂地鬆開。
她淺淺地笑,淚霧逐漸迷濛了眼,「我知道。」
「你不會生氣吧?」
「我不生氣。」
「那你今晚……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我會留下來。」她許諾,語音溫柔,眼神也溫柔,「陪你做復劍」自此以後,譚昱再也沒有造成醫生或護士的困擾,在荊曉晨的幫助——或者說監督——下,他每天乖乖按照醫院為他安排的作息活動。進食、檢查、復艦休息——一切聽命行事,乖得就像個極力爭取老師讚揚的小學生。
這個老師,自然是遠從台灣飛來的荊曉晨。
為了撫平佳人眉間擔憂的皺折,又為博佳人一粲,他日日咬牙做復健,即便再疼、再累也不停,甚至經常超前醫生為他規定的進度。
「譚昱,時間到了,今天練習到這裡就行了。」看他咬著牙揮汗如雨,荊曉晨總是心疼,「沒關係,曉晨,我還可以。」他總是微笑,「你瞧我現在不是走得挺好嗎?」
是的,他走得愈來愈好了,漸漸地可以不必坐輪椅,而能拄著枴杖行進了。
連醫生也說,這真是個奇跡,從來沒有任何一個病人能夠復原得如此迅速。
可譚昱做到了。
他的決心與毅力總是如此驚人嗎?
望著面前一步一步,辛苦地拄著枴杖前進的男人,她佩服不已,卻也忍不住一絲心疼。
他一直是這樣的吧?否則不會在這十年間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職員成為聲名遠播的大人物。
可要付出多少他才能得到今日的成就?在功成名就背後,他流了多少汗?多少血?是不是就像他現在做復健一樣,跌倒了許多次,又爬起來許多次,然後還得在人前強顏微笑?
每一回這樣想,她總忍不住心臟緊緊抽疼,在逐漸靠近這男人後,地發現自己的心愈來愈為他柔軟。
她似乎愈來愈能瞭解他了……
「曉晨,走開!」
驚慌的嗓音匆地在她耳畔響起,她定了定神,恍然發現譚昱搖搖晃晃的身軀正朝她倒落。
她本能地展臂去接,卻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兩人同時往地上倒落。
砰!
後腦勺碰上了地板,極度生疼。她不禁呻吟,忍著一時的頭暈目眩。
「曉晨,曉晨,你沒事吧?」他慌亂地喊,連忙從她身上滾落,掙扎著想將她扶起。
她眨眨眼,好一會兒,恢復神清目明。
「我沒事。」她微笑,看著他毫無血色的臉龐,「別擔心。」接著,她撐起上半身,坐在地上。
「剛才為什麼不躲?」他懊惱地說,「我要你躲開的埃」「我怕……你摔下來——」她想保護他。
「我沒關係,摔慣了。」他焦急地探視她的後腦,「你有沒有受傷?頭痛嗎?」
「不痛。我沒事的。」她眨眨眼。
「下回不可以再這樣了。以後我練習時,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吧。」
「不要,我要看著你。」她搖頭,「我也不放心你埃」「你——」湛眸閃過一絲複雜情感,像是感動,宛如倜悵,「謝謝你,曉晨,可是——」「可是什麼?」
他別過頭,「請你……別對我太好,我怕自己會習慣。」沙啞的嗓音澱著說不出的深郁。
她心一扯,怔然。
他沉默數秒,忽地轉頭朝她微微一笑,然後雙手撐著枴杖試著重新站起。
「我幫你。」她連忙起身幫他站起來,然後跟在他身旁,看著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回輪椅。
他在輪椅上坐下,「今天就練到這裡吧,我瞧你也累了。」
累的人,可是他啊!
她喉頭緊窒,唇角卻漾開淺淺的笑,「那我們到兒童遊戲室去?」最近他們總在傍晚到兒童病房附屬的遊戲室跟病童們玩。「我記得你昨天答應過那些孩子,教他們玩一種新遊戲。」
「嗯。」他一牽嘴角,星眸跟著點亮笑意。
「什麼遊戲啊?」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好吧,那我們快走,免得等下又被你的屬下給逮到了。」
這陣子譚昱雖然人在醫院裡,可一直沒閒著,天天都有接不完的電話,也老有人抱著一堆文件來請求他指示。有時候連他吃飯那些人都不肯放過他,搞得他邊吃飯還得邊看公文,最後是看不過去的荊曉晨大發了一頓脾氣,不許他們再出現在醫院。
於是乎,被她嚇到的可憐屬下們只能經常捧著公文躲在一旁,趁她不在的空檔,偷偷摸摸請示譚昱,如此數次,終於被她發現了,不覺又好氣又好笑。
「他們今天已經來過了。」譚昱笑道。
「什麼?」她一驚,「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你中午下樓買東西的時候。」
「哦,老天!」她大翻白眼,就那麼短短幾分鐘他們也不肯放過?
「所以今天大概不會再有人來煩我們了。」
「太好了。」
想到能跟孩子們一起自由自在地玩樂,兩人心情都是一陣飛揚。尤其荊曉晨,她發現自己特別喜歡看譚昱跟孩子們玩在一起。
她從沒料到,一個外表看來冷漠霸氣的男人陷在孩子堆裡,竟能絲毫不覺不自在,甚王還能與他們打成一片。
對病童們,他有著少見的耐心,能跟他們一起興致勃勃地堆著積木,也能在玩撲克牌時假裝不敵落敗。
她最喜歡看他的笑,當他在孩子群中開朗地笑著時,會讓她錯覺他也是個不識愁滋味的大孩子。
「我真搞不懂你怎麼有辦法把他們全弄得服服帖帖的?」她來到輪椅後,一面推他前進,一面笑問道,「那些孩子有時候皮得連護士的話都不聽呢。」
「你忘了我是在哪裡長大的嗎?」
「可是我還以為你對人都很冷淡呢。」
「我是不想理他們埃」他嗓音帶著笑意,「可是院長老師要我這個大哥哥帶年紀小的院童,我也沒法拒絕。其實我現在功力已經退步很多了,太久沒跟孩子們玩羅。」
難怪他對孩子會那麼有一套,難怪他會這麼受這些病童的歡迎。
「所以你很喜歡跟孩子一塊玩羅?」
「嗯。」他點頭,語調微啞,「我已經很久沒像這樣跟孩子一起玩了。這麼做……會讓我忘了許多事。」
「例如?」她好奇。
「例如我其實是一個混蛋。」他澀澀地說。
她聞言,一怔,正想說些什麼時,一個匆匆奔來的瘦小身影忽地出現在兩人面前,攔住去路。
身影是一名看來只有十三、四歲的棕髮少年,頭髮亂糟糟的,鼻頭長滿了雀斑。
他一見譚昱,便睜大了藍色眼睛,「請問你是……譚氏投資的總裁嗎?」
「我是。」
「我是傑克,奧斯卡,亞當•奧斯卡是我祖父。」
奧斯卡?熟悉的人名令譚昱微微蹙眉,「有什麼事嗎?」
傑克上前兩步,迫切又焦急地望向譚昱,「譚先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幫幫我們?你們去年買下了芝加哥紀事報,現在是公司最大股東,能不能不讓公司被別的媒體合併?我們家的報紙從十九世紀就創立了,在芝加哥是老字號,一直以公正嚴明的作風著稱,有著光榮的傳統,我們不希望跟別人合併,更不希望是跟一家譁眾取寵的媒體集團!尤其爺爺,他答應過曾祖父要好好守護公司的!我們……我們——」「你就為了這件事從芝加哥飛來紐約?」
「是……是的,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你在這裡……」「你的祖父要你來的嗎?」
「不,我是自己偷偷來的。」傑克皺眉,「我來求你,譚先生,爺爺最近身體很不好,這件事讓他非常難過,他每天都吃不下睡不好,我真的很擔心。」
譚昱注視他,良久,「這是生意,傑克。我們當初會買下紀事報,就是知道還有另一個買家想要它。」
少年臉色刷白,「你是說……你們本來就是想轉手賺一筆?」
「沒錯。」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傑克顫著嗓音,「對你們來說這只是生意,可對我們……是我們家族的傳承啊,曾祖父、爺爺、爸爸,他們都為這問報社付出畢生心血,將來還有哥哥跟我,我們……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夢想著接掌紀事報了,我想把它變成全美國最棒的報紙,我還要培養出許多能得到普立茲獎的記者,可你們……你們卻——」悲憤的言語,一字字、一句句敲入譚昱耳膜,也微微敲痛了他的心。
他遺憾自己必須奪去少年的夢想,他遺憾自己曾經以類似的方式奪去許許多多人的夢想,他遺憾他的事業就是這麼一回事……可這些人不知道,他也有自己的夢想啊,他也有自己想守護的東西!
他想守護的……他想守護的人就站在他身後——一念及此,譚昱驀地面色一白。
她都看到了!
他忍不住心慌,轉頭望著她。明麗的眸彷彿看透他在想些什麼,靜靜地回凝。
然後,她終於開口了,嗓音清柔,「記得嗎?譚昱,很久以前我也曾經像他這樣求你。」
她求他?
好半晌,他才恍然,想起十年前她曾請求他不要收購永康集團。她問他能不能取消這個決定,可他卻只是搖頭。
因為那個時候的他什麼也不是,幫不了她。
可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了,現在的他不再是當年的小職員,而是譚氏投資的總裁。
「現在的你,可以決定許多事情。」她凝睇他,嫣然微笑。
那笑容,深深牽動了他的心。
季薔—霸道玩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5-30 01:09:03
第10章
他終於出院了。
在平安夜前兩天,醫院宣佈譚昱復原情況良好,雖然他走路時仍須扶著腿一走一拐,但只要定期回醫院復檢,基本上已經沒問題了。
於是,在荊曉晨的扶持下,譚昱坐上了來接他的私家車,回到他靠近第五大道的公寓。
一回到家,便發現裝潢佈置走冷冽路線的屋子,莫名添了一股溫馨。大理石壁爐融燒著暖暖火焰,連接客廳與走廊的轉角,立起了一棵高高的聖誕樹,他不禁驚奇,停下了步履。
走在他身後的荊曉晨微微地笑,「喜歡嗎?這是程馨特地派人送來的。」她解釋,一面指了指地上一個布袋,「這裡頭還有許多裝飾品,晚餐後我們一起掛上去?」
和她一起裝飾聖誕樹?
他心跳加速。這是他即便在夢裡也不敢妄想的幸福,她真的會陪他嗎?她會不會……能不能留下來陪他一起過耶誕?
他這麼想,也幾乎想衝口而出問她,但終究硬生生忍祝他知道她不會的。今天早上,他聽見她跟紀禮哲通電話,好像他對她抱怨了些什麼,她笑著安撫他說她會按照原訂計畫飛回台灣。
因為他不再需要她了,而紀禮哲又十分需要她,所以她決定搭明天的飛機回去。
那一刻,他幾乎痛恨起自己。他恨自己為什麼這麼快復原,為什麼不多拖一些時日,那她就能留在他身邊久一點。
可他也明白自己不會,因為不忍她總是為他擔憂,所以他才咬著牙以最大的努力復健,因為要她安心,所以他寧願快點復原。
為了不讓她心痛,所以只好讓自己心痛……「哇!你這邊視野很好呢。」荊曉晨打開落地窗,踏上陽台,一面欣賞著窗外美麗的景致一面喊道:「快來看,晚霞很美呢。」
聽聞她興奮的呼喊,譚昱振作起精神,扶著腿走向陽台,跟她一起欣賞窗外景致。
天空呈現美麗的玫瑰色,渲染著淡淡的紫,冬風吹動著流雲,在天際劃出一道道白色影痕。
「你不冷嗎?」他看著微風捲起她鬢邊細發。
「還好。」她嬌笑,臉頰明明凍得發紅。
「關上窗一樣看得見風景。」
「那不一樣。這樣看更痛快埃」說著,她將上半身靠上欄杆,雙手擱在欄杆外閒適地晃蕩。
他看得有些心驚,「進來一點。」伸手拉回她,「危險。」
「沒事的。這樣很舒服埃」
可這樣會嚇死他。「拜託你進來吧,看你這樣我頭都暈了。」
「你不會有懼高症吧?」她訝異地眨眼。
「一點點。」他抿著嘴。
「那你還住最頂層?」
「因為這裡視野最好。」
她新奇地望著他,半晌,忍不住逸出清朗笑聲,「譚昱,你這不是折磨自己嗎?何必?」
他並非想折磨自己,只因為住在紐約市高級公寓的最頂樓象徵了一個人的成就與地位。但他想,她不會明白的。
最近他愈來愈覺得,他從前處心積慮得來的一切放到她面前,似乎都不怎麼引起她的看重,反而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會惹來她愉悅的笑顏。
看見他不豫的臉色,她以為他是為她危險的舉動不高興,連忙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了,好了,我進去就是了。」說著,她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走回客廳,「我們晚餐吃什麼?」
「你想……」他咳了一聲,感覺臂膀有點發燙,「吃什麼?」
「元朗說,你做的家常菜很好吃。」她仰起頭,無辜地望他。
他嗆了一下,「他什麼時候告訴你的?」他真正想問的是:那傢伙憑什麼跟她這麼接近?
「前幾天他打電話問你的情況,我們聊了一會兒。他告訴我,他以前在矽谷工作的時候,偶爾到紐約來看你,你都會下廚做中國菜給他吃,一解思鄉之愁。」
「那是看在他會帶來幾瓶好酒的份上。」他哼一聲。
該死的魏元朗!要問他的情況直接打電話給他就得了,何必還故意藉機跟曉晨聊天?
「我也準備了香檳哦。」她眨眨羽睫,「所以你能為我做一餐嗎?」
他願意為她做的絕對不只一餐。
湛眸一沉,嘴角卻勾勒笑痕,「當然。」
他為她準備了色香味俱全的一餐。荊曉晨必須承認,當她要求著譚昱準備晚餐時,其實是帶著半開玩笑的心態的,她只是很好奇魏元朗口中的美食究竟美味到什麼地步。
而譚昱所做的,出乎她的意料。蒜泥白肉、炒三鮮、西湖醋魚、蠔油芥蘭,以及最後一道火腿玉米湯,擺上桌時在在令她驚奇,夾入口後又在在令她讚歎。
「真的很好吃!」她幾乎停不下筷子,「譚昱,難道你以前在孤兒院時還負責煮飯?」
「你以為逃得掉嗎?」他微笑,「幾個大孩子每天輪流,誰也躲不掉。」
「怪不得元朗會不絕口地讚美了,真的很好吃。」
「你以為那小子的手藝會比我差嗎?他只是懶罷了。」
「原來你們都那麼厲害?唉,只可惜我只會煮咖啡。」
「我倒希望能喝到你親手煮的咖啡。」他眸光深邃。
她顫顫一笑,「希望能令你滿意了。」
於是在享用完譚昱準備的晚餐後,她也禮尚往來地煮了一壺最拿手的Esbrresso,兩人一面裝飾著聖誕樹,一面享用。
「很棒的咖啡。」品了一口後,他立即不吝惜地讚美。
「真的嗎?你覺得好喝就好了。」她很開心。
「只可惜沒有蛋糕。」說到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她生日時送上的那份禮物,臉頰不禁微微赧紅。
她注意到了,唇角柔柔一牽,「很好吃哦。」
「什麼?」
「你做的蛋糕。」她淺淺地笑,「真的很好吃,我全吃完了。」
他驀地扭頭瞪她,目光滿是不可置信,「不會吧?你是不是搞錯了?」那麼奇形怪狀的蛋糕她能吃得下?當時他好不容易做完,連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是真的,那個蛋糕真的很棒,是我這麼多年來吃過最好吃的。」她柔聲強調,墨睫一垂,想起了捧著蛋糕坐在床上無眠的一夜。
那天晚上,她花了一整夜坐在床上,花了一整夜一口口吃完它,花了一整夜回想自己與他的一切,花了一整夜細細思索這些年來他每年快遞送來生日蛋糕的用心,然後,一整夜靜靜流淚……「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她啞聲道,一面在樹上掛了一串彩珠。
而他忽地不敢看她,蹲下身拾起幾隻迷你聖誕襪,一一掛上樹梢。
「譚昱,你會回家過聖誕吧?」
「嗯,這是慣例。平安夜時,譚家人總會聚在一起吃飯。」
「你不喜歡嗎?」她注意到他嘴角的苦笑。
他聳聳肩,「無所謂喜不喜歡吧,家族聚會非參加不可。」
「你不喜歡你的親戚嗎?」
「不算太喜歡。」
「你爺爺呢?」她曾經看過雜誌報導,知道譚昱的祖父在紐約商界可是響噹噹的人物。
「絕對不像你喜歡你爺爺那樣。」他輕描淡寫。
可她卻敏感地聽出一絲遺憾,「那你的堂妹……譚梨呢?」
「你知道她?」他頗為訝異。
「元朗告訴我的。」她說,「他說你在譚家跟她感情最好。」
那傢伙究竟花了多少時間跟她長舌八卦?「看來你經常跟元朗通電話。」
「嗯,我發現他是個很容易相處的人。」
對誰都好,那傢伙天生容易招惹女人愛慕。
譚昱不覺凜起下頷,「譚梨很少回紐約,我很少見到她,不過會定期寫E—mail。」
看來,他的生活真的很寂寞……
荊曉晨發現自己忽然有股衝動想擁抱他,她連忙深深呼吸,定了定神,「譚昱,把星星給我。」
「星星?」
「掛在樹頂的星星。」她提醒他,「在袋子裡。」
他依言取出星星,卻怔怔看著它發呆。
「給我。」她朝他伸出手。
「你太矮了掛不上。」他對她微笑,「我來吧。」
「可是你的腿……」
「沒事的。」說著,他一抬腳,輕輕巧巧把星星掛上,螢光色的星子在樹頂綻放著星芒。
「好看吧?」她仰起頭,綻出粲然笑花。
「嗯。」
「譚昱,你小時候會不會有一種渴望?」
「什麼?」
「小時候我看著滿天星斗,總會有種渴望想摘下一顆來。」
摘星星嗎?他在心底自嘲,「會埃」
「真的?」她望著他,明眸燦亮得就像綴在天幕的星子,「我爺爺老笑我傻。」
不,那並不傻,傻的是明明長大了,卻還總是渴望摘下一顆不屬於自己的星星。
傻的人,是他……
一念及此,他忽地別過頭,再次躲避起她燦亮如星的眼眸。
她望著他微微泛紅的瞼頰,望著他雖然剛硬卻也柔軟的側面,一顆心不知怎地,宛如夏天的巧克力,逐漸融化……「譚昱,你覺得幸福是什麼呢?」這個問題,她在二十歲時曾有過篤定的答案,可到了三十歲,卻發現自己有些捉摸不定了。
「幸福?」聽聞她低聲詢問,有半晌,譚昱只是怔然發愣。
「你送我的蛋糕寫著祝我幸福,你認為,幸福究竟是什麼呢?」她幽幽地問。
「我曾經以為,只要自己得到三樣東西,就能得到幸福。」他緊著嗓音回道。
「哪三樣?」她好奇。
「事業、地位,還有……你。」
她呼吸一停,「我?」
「是的,你。」他終於回眸望著她,深深地、沉沉地,蘊著某種說不出的惆悵,「所以我立誓要成功,立誓要在譚家取得一席之地,立誓要讓眾人刮目相看,然後,等我攀上頂峰後,便能夠配得上你,能夠保護你,能夠擁有你。」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他是這麼想她的,從來不曉得他千方百計地在事業上取得成功正是因為千方百計地想擁有她。
擁有——
這兩個字至今想來仍會令她微微戰僳。
「我不想被擁有,譚昱,我覺得——」她低低地說,「擁有一個人或者被擁有並不會讓人幸福。」
「那怎麼樣才能?」他望著她,語調掩不去苦澀,「告訴我,怎麼樣才能?」
「我也不知道。」她斂眸,「我只知道,我再也不願成為某個男人的附屬品。」
「又是朱廷生?」老天!他真想殺了他!
她無言,澀澀一扯唇角。
廷生想擁有她是為了想因此取得成功之鑰,譚昱想擁有她是為了想取得幸福之鑰,對她而言,這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都只是男人野心下的附屬品而已。
而她不願好不容易獨立的自己再次淪為附屬品……「算了,我們別談這些了。」她轉身走向客廳,捧起咖啡杯,在壁爐前坐下。
他跟著她坐在溫暖的火焰前,默然瞧她半晌,「曉晨。」
「嗯?」
「你明天……真的要走了嗎?」他嗓音壓抑,彷彿很不容易才問出口。
「嗯。」
「能不能……再延一、兩天?」語氣蘊著淡淡絕望。
她心一緊,「機位是我來的時候就訂好了,而且年底快到了,公司得開年度預算會議,禮哲需要我幫忙。」
「紀禮哲。」他幾乎是從齒縫中進出這個人名,「你對這個朋友真好。」
「你該不會又要說我跟他有什麼特殊關係了?」她無奈地望著他。
「不,不是。」他別過頭,「我只是羨慕。是不是你所有的朋友需要你,你都會這樣幫忙?」
「會埃」
「那我呢?」
「……也會。」
他聞言,驀地扭過頭,伸手握住她的雙肩,幽眸掠過某種急切,「曉晨,你……我——」「你需要我嗎?」她輕輕問他。
「我——」他梗著呼吸,明明堆積了滿腔渴求,卻不知怎地一句也說不出口,「我——」她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蒼白著容顏等著。
「……一路順風。」
「什麼?」她愕然揚眸。
「一路順風。」他的神色比她更加蒼白,語調發顫,掩下壓抑著深深沉鬱的眸子,「我明天有個重要會議,就不去送你了。」
「嗯。」
「你要保重。」
「我會。」
「天冷,要多穿點,」
「嗯。」
「……我可以抱抱你嗎?」
「抱我?」
「放心,我不會做什麼的,我保證不會強迫你——」語音一逸,他忽地想起自己曾經做過同樣的保證,卻仍撕毀諾言,結果,重重傷了她。「算……算了。」他勉力扯開嘴角,「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吧。」
她靜靜望著他,眼角悄悄滑落一滴淚,「你過來。」她忽地伸手拉他。
他一顫。
「過來。」她再喚他。
他依言靠近她,而她忽地將他上半身拉入自己懷裡,讓他的頭枕著她柔軟的大腿。
他愕然望著她。
「睡吧。」閃著淚光的眸溫柔得令人心碎。
「……」
「你今晚也累了吧?身子剛剛復原,要多休息。」她柔聲道,「今晚,我會陪著你的?」
「嗯。」他驀地咬牙,手掌覆上臉,掩住忽然脆弱的神情。
他像個孩子——一個明明渴望有人疼、有人擁抱,卻依然強迫自己堅強的孩子。
望著他拚命掩飾的舉動,她忽地難抑心痛。
今晚,她非常願意拿他當一個孩子來疼——堅強一點。
今晨,當他醒來時,她已杳然無蹤,唯有桌上留下一張字條。
堅強一點。
這是她留下來的唯一一句話,一句盛滿了無限關懷與祝福的叮嚀。
而他在唯有他一人的客廳裡讀著字條時,竟忍不住一股心酸,像個孩子般淚流滿面。
她又離開他了,下一回再見到她時,不知何年何月。
她離開他了,而他只能像從前每一個孤單的夜晚一樣,望著她的照片輾轉於無盡的相思中。
她是不是也看出他這幾年其實一直像個孩子,渴望著不屬於他的關懷與擁抱?
堅強一點,譚昱,正如你告誡小文的那樣,你應該堅強一點。
收回流連於蒼茫天際的目光,譚昱轉過挺拔的身子,面對一室等著他開始會議的主管。
她已經走了,而你應該快點回到從前的生活,縱使它已不再具有什麼意義——「braul,報告一下我們今年計畫的案子,目前進度都到哪兒了?」
於是,會議開始了,譚氏投資所有的合夥人與資深顧問開始回顧一年來進行的各個案子,並針對來年擬定新的計畫。
時間,在你來我往的討論中迅速飛逝。
現在的她,該早已遠離紐約上空了——
「Leo,關於芝加哥紀事報,breter知道我們搶先一步買下後一直很生氣,現在他終於認輸了,派人跟我們談轉讓持股。」一個合夥人眉飛色舞地笑道,「他急著想在放假前得到我們的回應,你怎麼說?」
藍眸少年絕望的表情在譚昱腦中浮現,「……不賣。」
「不賣?Leo,你對他出的價碼不滿意嗎?我覺得還不錯埃」「不管他出什麼價,我們不賣。」
「那又是為什麼?」眾人不解,「我們買下它不就是為了高價轉讓嗎?」
「我改變主意了。」他沉聲道,「我打算經營這家報社。」
「你要經營這家報社?」
「譚氏集團目前為止還沒介入媒體事業,我認為現在開始也不錯。」
「Leo,你真的這麼想嗎?」
不完全是。但他無法拂去腦中絕望的少年……譚昱驀地甩頭,「對。」
現在的他可以作決定了,而他決定這麼做。為了少年,為了她,也為了多年來執著奮鬥的自己。
「我要這麼做。」他堅定地說。
「老天!」眾人倒抽一口氣,老闆臨時改變主意意味著他們必須即刻更改計畫,也就表示即使明晚就是平安夜了,他們今天可能還必須加班。
加班是無所謂,畢竟他們高額的聖誕獎金本來就來自於馬不停蹄的工作,問題是,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嗚嗚,誰會想這種時候還淒慘地留在辦公室啊?
眾人無奈地繼續討論,忽地,會議室的門扉開啟,一個剛剛上完洗手間的主管笑著走進。
「討論到哪裡了?」他問,望見同事們無奈疲倦的表情,他驀地一拍手掌,「Leo,不如我們先休息一下?剛剛我看見有人送蛋糕來,乾脆我們吃點點心?」
「什麼蛋糕?」譚昱蹙眉,「送給誰的?」
「你的。」
「我的?」他一愣,匆地,腦中閃過某種難以置信的念頭。他立刻衝出會議室,急切地抓著正整理著文件的秘書。「程馨,有人送蛋糕給我?」
「是……是埃」程馨呆呆看著老闆,似乎一時不能接受他如此激動的模樣。
別說她不能接受,會議室內所有探頭窺視外頭的人皆是滿臉茫然。
「蛋糕在哪裡?」
「在那。」程馨伸手指了指擱在桌上的蛋糕盒。
譚昱迅速衝過去,果然發現緞帶下夾著一張小卡,他顫著手打開它。
我在帝國大廈等你。
曉晨
他難抑震驚。
「怎麼回事?她不是回台灣了嗎?」他喃喃自語,一下爬梳頭髮,一下踱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顯然六神無主。
「Leo,你沒事吧?」眾人驚愕地瞪著一向冷靜自持的總裁像只無頭蒼蠅在辦公室內亂轉。
他置若罔聞,一逕喃喃自語,「為什麼她沒上飛機?出了什麼事嗎?」
「Leo,你還好吧?」
「為什麼送蛋糕給我?」
「Leo!」一個合夥人忍不住放聲大喊,終於喚回了譚昱不定的心神。
他眨眨眼,掃視週遭一圈,彷彿這才記起自己身在何處。炯炯的眼眸瞪視眾人數秒,忽地高聲宣佈,「散會。」隨口拋下一句後,他轉身就走。
散會?!
開什麼玩笑?他們還有一半的議題還沒討論呢!總裁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Leo,你的意思是說先休息一下吃蛋糕嗎?」
「不!不准吃!」聽聞此言,譚昱驀地旋回身,「那是我的蛋糕,不准動!」他像個孩子捍衛自己的所有物。
不會吧?只是一個蛋糕而已,幹嘛那麼小氣啊?
「LeoO——」
「別動我的蛋糕。還有,今天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什麼意思?不開會了嗎?那什麼時候繼續開啊?明天可就是平安夜了呢!
「Leo,你別走!這是怎麼回事?」一群人巴巴衝出會議室,在他後頭大喊大叫。
可他走得好快,明明步伐還一跛一跛的,卻一下子就鑽進了電梯。
「Leo!」眾人絕望地哀號。
嗚嗚,明天就是平安夜了,他們可不想留下來加班啊!
譚氏投資的辦公大樓離帝國大廈很近,譚昱又不想陷入假期擁塞車陣中動彈不得,於是他選擇徒步趕去。
雖然只有幾條街,卻也走得他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傷口尚未完全痊癒的右腿隱隱生疼。
曉晨,曉晨,你在哪兒?
搭乘電梯再轉走樓梯登上八十六樓,譚昱奮力在人潮中尋找令他心悸的倩影。
他由左至右,又由右至左,整整繞了四、五圈後才終於對自己承認,他一心渴盼的人並不在這裡。
提得高高的心逐漸墜落最深的谷底。
他站在人群中,望著窗外逐漸蒼黯的天色,忽地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他像個傻瓜,直到現在,還夢想著有一天能攀上他永遠也摘不到的星星。
他像個傻瓜……
難堪的緊窒,忽地竄上他胸口,滾上喉頭,然後直逼酸澀的眸。
世界開始變得朦朧,也許是因為入夜了,所以他開始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入夜了,長夜未央,熟悉的痛楚正要開始——他轉過身,跛著步履,緩慢而孤寂地走向電梯。他走著,一步一步,直到裹著駝色大衣的身影映入他墨幽的眼瞳。
他屏住呼吸,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是夢太深,太切,所以造成錯覺了嗎?
「……譚昱,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是她的聲音,是她總是清柔和婉的嗓音,是她!
極度的喜悅襲向他,在他心海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曉晨,是你嗎?真的是你?」
她緩緩點頭。
「可你……不是回台灣了嗎?」
「我沒搭上飛機。」她低低地說。
「為什麼?路上塞車嗎?」
她搖頭,「不是的,是我沒上飛機。」
「為什麼?」
她沒回答,反問他,「那你呢?我以為你現在應該還在開會。」
「我一聽說你送蛋糕來,就沒心思開了。」他苦笑。
她心一動,忽地輕移蓮步更加走近他,然後仰起一張漾著淺淺笑紋的玫瑰色容顏,「譚昱,要吃冰淇淋嗎?」
「嗄?」視線一落,望向她握在手中的彩色甜筒。
「我剛買的,很好吃哦。」說著,她又探出舌尖,輕輕舔了一口。
他不覺嚥了口口水。
「這個冰淇淋酸酸甜甜的,很像那天你給我吃的蛋糕。」
「是嗎?」他怔怔地說。
「要不要嘗一口?」她主動將甜筒靠近他唇畔。
他沒反應。
「怕噁心嗎?那這樣呢?」她星眸含笑,忽地踮起腳尖,將沾染了冰淇淋的唇印上他的。
他心跳一停。
「好吃嗎?」
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的唇涼涼的、軟軟的,嘗起來很可口——「譚昱。」看著他逐漸染紅的頰,她的頰也跟著逐漸滾燙,「譚昱。」她又低低喚了一聲。
「嗯?」
「我爸爸會答應幫翔鷹反收購,其實是你促成的吧?」
「我?」他一嗆,「你怎麼……會這麼想?」
「元朗告訴我的。他說,你為了退出翔鷹的收購案,故意請永康幫忙演一齣戲。」
又是元朗!那傢伙,真夠大嘴巴了。
「我應該想辦法把他的嘴縫起來——」他喃喃自語。
「為什麼瞞著我?」
他不語。
「你怕我覺得不安嗎?怕我覺得自己欠你一份人情?」
「你沒欠我什麼。」他急忙說道。
「是嗎?」她微笑,凝睇他良久,「譚昱。」
她又喚了一聲,每一回都讓他的呼吸更加緊凝,心跳更加奔騰。
「你為什麼不留我呢?」
為什麼?
他愣愣地瞧著她緋紅的容顏。
「為什麼不留我?」
因為不敢。因為怕強留她下來後只會再度惹她心傷,因為他寧願自己心痛,也不要她難過——彷彿看出了他藏在眸中的掙扎,她輕歎了一口氣,「譚昱,你怕我不願意嗎?」
對,他怕。
「如果我願意留下,你會開心嗎?」
「……會。」他終於開口了,啞聲道出自己的真心。
「會覺得幸福嗎?」
他閉了閉眸,不敢奢求這樣的可能性。「……會。」
「譚昱,記得我昨天晚上問過你,幸福是什麼嗎?」
「嗯。」
「今天我一直在想,不停地想,終於得到了一個結論。」
「什麼?」
「我想,如果我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能讓他覺得很幸福的話,那我也就很幸福了。」
他驀地揚眸,目光炯炯。
她微微側過瞼,「譚昱,如果我留下來,能讓你覺得幸福,那我也就……幸福了。」
「曉晨,你什麼意思?」他繃緊身子。
「你還不懂嗎?」她輕輕歎息。
不,他想他懂的,可他不敢相信……
「你的意思是……你愛我嗎?」他望著她,眸中有股極力想抹去的急切神色。
她喉頭一梗,忽然想哭了,「嗯。」
他無法置信。
「當你明明想留下我,卻又不敢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已經深深愛上你了。」她啞著嗓音,「我很想好好抱你,好好疼你,好好愛你,我想給你所有的一切,只要你能笑得像孩子一樣開心。我想,我那時候就知道自己……已經無可自拔了。」
他梗住呼吸。
「我一直想著要獨立,一直害怕自己再次被擁有,我怕你要我跟朱廷生要我沒什麼兩樣。可當你忍痛放開我的時候,我才明白原來自己的擔心都是多餘。」她頓了頓,揚起沾濕的睫,「譚昱,你對我的感情,從來就跟他不一樣。你終於明白了是不是?如果我不願留在你身邊,你強留下我也不會幸福。」
是的,他明白的,那一晚,她的眼淚讓他明白了。
他怔怔地瞧她。
「我愛你,譚昱。」她輕輕開口,凝睇他的明眸盛著滿滿愛意。
「哦,曉晨。」他忽地展臂緊緊抱住她,可只兩秒,又驚慌地鬆開了她,「對不起,曉晨,我不是故意……」「你可以抱我。」她伸指堵去他無措的自責,笑著流淚,「我很樂意。」
毋需更進一步鼓勵,他再度擁緊了她,緊緊的、緊緊的,彷彿怕一鬆手便會驚覺一切只是好夢一常下頷抵住她柔軟的髮,譚昱發現自己竟感謝起蒼天來,「曉晨,你是真的願意留下來嗎?」他現在真的可以留下她了嗎?
「就算不留下來也不行了。」她悶在胸膛裡笑,「現在這種時候,要訂到機位比登天還難。」
他知道她在開玩笑,可卻笑不出來,「難道你……不覺得我是個混蛋嗎?」
她仰起頭,凝視他認真的表情,「我看到的是一個值得我愛的好男人,他讓我很想好好抱他。」她歎息著,伸手拂去他額前的髮綹。
他也歎息了,胸膛漲滿幾乎令他無法承受的幸福泡泡。
他真的可以……這麼幸福嗎?真的可以如此奢侈?
「你有沒有打開我送你的蛋糕?」她匆地問道。
「沒……怎麼?」
「啊,那你就沒看到上頭的字了。」她撒嬌般睨他。
他無法呼吸,「什麼字?」
「讓我們一起幸福吧。」她輕輕說。
他一震,不可思議地望著她,難以形容的滋味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只是微笑,好一會兒,柔柔地喚道:「譚昱,看。燈亮了。」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譚昱將眸光調向玻璃窗外。
窗外,入夜的紐約正一盞一盞點亮了城市的星辰,由遠方的布魯克林大橋開始,璀璨的燈流一路滑過自由女神像,滑過一棟棟摩天建築,滑過一條條街道,逐漸奔向城市最古老的地標——帝國大廈。
浪漫的霓虹宛如一層薄紗輕輕覆上兩人的面容,卻掩不去洋溢在彼此眸中的濃倩蜜意。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遠處,聖誕鈴聲隱隱約約響起。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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