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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川原礫] 刀劍神域 - 艾恩葛朗特(番外篇之卷) [完] [列印本頁]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29:39     標題: [川原礫] 刀劍神域 - 艾恩葛朗特(番外篇之卷) [完]

本帖最後由 Arsha 於 2014-6-2 02:06 編輯

書名:刀劍神域2 ﹣艾恩葛朗特
作者:川原礫

此書是輕小說。

*本帖是番外篇之卷,也算是“艾恩葛朗特02”

艾恩葛朗特01請到:http://oursogo.com/thread-1701668-1-1.html 觀看,謝謝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1:21

1:起始之日

艾恩葛朗特第一層

二A二二年十一月

死亡游戲.

這並不是個有明確定義的名詞.如果指的是「存在肉體受傷危險的競技活動」,那麼格斗技或是攀岩,賽車等也都會包含在內.這麼一來,要區分危險的運動與死亡游戲,應該就只剩下一個條件了.

在規則上明言死亡為該游戲的罰則.

那當然不是偶發事故所造成的結果.而是玩家在失誤,敗北或是違反規定時,就會強制令其死亡.也就是殺害該玩家.

在這個前提之下,這個世界首次出現的VRMMORPG「Sword Art Online」無疑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死亡游戲.

HP歸零時——也就是「敗北」時玩家將會被殺.或是想要拔除NERvGear——也會因為「違反游戲規則」而被殺.

怎麼可能.這一定是在騙人.目前我的腦袋里充滿了各種疑惑.

——真的能做到這種事情嗎?再怎麼說也只是台「家庭用游戲機」的NERvGear,真的能夠破壞人類的大腦嗎?

——而且話又說回來了,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若是把玩家挾持在假想世界里當成人質然後要求贖金,那倒還能理解.但是要求玩家賭上自己的性命去攻略游戲……這點對于茅場應該沒有任何實質上的和益.而且別說是利益了,他將會失去目前身為游戲程式設計師與量子物理學家所獲得的所有名聲,一舉墮落成史上最凶惡的罪犯.

無法理解.我的理性完全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在此同時,我的本能卻能夠了解他的行為.

茅場的宣言句句屬實.SAO的舞台浮游城艾恩葛朗特,已從充滿興奮與感動的異世界,變成了囚禁一萬人的死亡牢籠.茅場在方才那場說明會里最後所說的話——「對我而言,這個狀況就是最終目的」,應該是他的真心話吧.那個危險的天才,就是為了實現這種死亡游戲,才會創造出SAO以及NERvGear……

正因為相信他所說的話,我——等級1單手直劍使桐人現在才會拼命向前跑.

正因如此,我才會獨自一人在廣大的草原中央奔跑.甚至舍棄了在這個世界里第一個交到的朋友.

就只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

浮游城艾恩葛朗特是由多達一百的樓層所構成.

愈下方的樓層愈是寬廣,而上方的樓層則是逐漸變小.城堡整體是呈圓錐形.最大的第1層直徑足足有十公里那麼長.「主要街道區」,也就是第—層的最大都市「起始的城鎮」,是從該層南端往外擴展的半圓形區域,直徑有一公里.

街道周圍築起了高大的城牆,怪物完全無法入侵到里面.此外,街道內部還被「禁止犯罪指令」所保護,相當于玩家真實生命殘量的HP在這里完全不會減少.換句話說,只要停留在起始的城鎮里,安全就能獲得保障,也就絕對不會死亡.

但是,我在茅場晶彥的初期游戲說明結束後,便立刻決定離開街道區.

當然是有幾個理由讓我決定這麼做.首先是無法確定「指令」是否永久有效.再來是躲避玩家間的不信任和猜忌.最後則是病人膏盲的MMO玩家那種對升級的強烈執著.

可能真是冥冥中注定的吧,我本來就很喜歡死亡游戲這種虛構的題材.古今東西的小說,漫畫,電影,只要是跟這主題相關的我幾乎都有涉獵.當然游戲也有各式各樣的題材,不過還是會有幾個共通的定理存在.

首先就是在死亡游戲里,「安全」與「解放」是互相沖突的.如果起始地點是安全區域,那麼留在原地就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若不冒險前進,就無法從這種狀況里解放出來.

當然,我並沒打算用手中劍砍殺多達百層的怪物以完全攻略這款游戲,當個所謂的勇者.但是,在遭到囚禁的一萬名玩家中,有這種想法的玩家——至少也會有一千個人以上.他們最後不論是在單獨或是集體的情況下都會離開街道,開始狩獵周邊的弱小怪物賺取經驗值.接著還會提升等級,更新裝備然後增強實力.

這時候就會出現第二個定律.

在死亡游戲里,玩家的敵人不只有規則,陷阱和怪物而已.其他的玩家也有可能是敵人.我目前還沒發現違背這種定律的死亡游戲.

這款SAO,在街道區之外也就是所謂的「圈外」可以進行PK.話雖如此,應該不會真的把人殺掉才對——因為這麼一來對方真的會死亡——不過很遺憾,我無法肯定地說絕對不會出現用武器威脅別人交出道具的玩家.只要想像一下可能會成為敵人的某個玩家等級比自己高出許多,實際的危機感與恐懼感就讓我的嘴里感到一陣苦澀.

基于以上的理由——

我絕對不可能選擇停留在起始的城鎮,不會放棄強化自身的機會以換取安全.

如果要提升等級,就不能繼續浪費時間呆站在原地.街道周圍比較安全的草原練功區里,應該早就擠滿了同樣「決定展開行動」的玩家了吧.SAO的每個區域在一定時間里會湧出幾只怪物,是早已決定好的事情.最初的獵物被狩獵殆盡之後,為了找尋下一個湧出點(POP),有時就會發生與他人互相爭奪的情況.

若要回避這種狀況以尋求高效率升等,就得放棄「比較安全」的區域——朝「有點危險」的練功區前進才行.

當然,這對于初次玩這款游戲而完全搞不清楚方向與系統的玩家來說,無疑是自殺行為.但是,雖然這款名為SAO的游戲是今天才正式開始營運,我卻已經因為某種理由而熟知低樓層里什麼樣的地形會出現什麼樣的怪物了.

從起始城鎮的西北大門離開並直接穿越遼闊的草原,接著再走過茂盛森林里迷宮般的小路之後,將會來到一個名為「霍魯卡」的村莊.這個村莊雖然小但還是屬于「圈內」,而且也有旅館,武器店,道具店等設施,足以做為狩獵的據點.村莊周邊的森林里,不會湧出擁有麻痹毒素或是裝備破壞等危險技能的怪物,就算單打獨斗應該也不會意外死亡.

我決定以霍魯卡為據點,今天里就將等級由1升到5.現在時間是下午六點十五分.周圍的草原被艾恩葛朗特外周照進來的夕陽染成金色,遠方的森林則是因為即將天黑而沉浸在一片淺藍當中.幸好霍魯卡周邊即使到了晚上也不會有強力怪物出現,只要我一直持續狩獵到隔天凌晨,應該就能在其他玩家擠滿村子前獲得能夠移動到下一個據點的等級以及裝備了.

「…………自私自利才是生存之道……真是的,我簡直就是獨行玩家的模范嘛……」

全力沖刺的我,終于在離開街道之後首次開口說話.

如果不這樣自嘲,我就沒辦法消除從口中滲出來那股輿恐怖不同的苦澀——自我厭惡了.

要是那個看起來人很好的綁頭巾海賊刀使能在我身邊就好了.打著讓他提升等級,也就是讓他存活下去這塊大招牌,應該多少能蓋過自己的罪惡感才對.

但是,我卻把自己在這個世界里唯一的朋友——名叫克萊因的男子給丟在起始的城鎮里.正確來說,是我邀他一起到霍魯卡時,克萊因表示自己沒辦法丟下以前在其他游戲里合組公會的伙伴.

其實我也可以說「那麼就找他們一起來吧」.但我卻沒有這麼做.因為這座草原雖然只會出現連等級1也能輕松打倒的野豬與毛蟲,但前面的森林里卻會湧出多少有點危險的毒蜂與捕食性植物.若是在應付特殊攻擊時發生錯誤,HP就有可能一口氣歸零——也就是死亡.

克萊因的朋友死亡這件事,不對,應該說發生那種事情後克萊因看向我的眼神,會讓我感到相當恐懼.一心不想有這種遭遇,不想受傷害的我,就這樣舍棄了第一個對我說話,邀請我一起組隊的男人……

「…………!」

自虐式呢喃也無法沖淡的厭惡感由腹部底端湧上,于是我用力咬緊牙根,並且把右手往裝備在背上的劍伸去.

前方稍遠處湧出一只藍色野豬.原本決定在通過草原前無視所有非攻擊性怪物的我,在沖動之下直接拔出初期裝備的簡樸直劍,隨手發動單發劍技「斜斬」.

發現自己被當成攻擊目標後,野豬便瞪了我一眼,接著右腳劇烈扒著地面.這是突進攻擊的准備動作.要是這時感到害怕而停下劍技,反而會受到很大的傷害.我以參雜了自我厭惡及冷靜的心情凝視怪物,瞄准它脖子後方的弱點施放劍技.

劍身開始發出黯淡的藍光,假想身體隨著尖銳效果音自己動了起來.劍技特有的系統輔助給予斬擊動作強力調整.我小心注意著不反抗輔助動作,同時將腳往地上一蹬好加快右臂的速度,藉此增加劍技威力.光是為了練成這個技巧,先前我就花了將近十天左右的時間,不斷把劍技轟在街道區的練習人偶身上.

等級1的能力值與初期裝備的性能當然相當薄弱,但只要能用加強威力的「斜斬」正中怪物的弱點,那麼一擊就能將藍色野豬——正式名稱是「狂躁山豬」的HP削去一大半.我由正面施展的揮砍,隨著強烈手感命中了准備突進的山豬鬃毛,將全長一公尺二十公分左右的野獸整個往後彈飛.

「嘰———————!」

它在發出哀嚎的同時從地面彈了起來,接著很不自然地停在空中.「啪嚓!」的激烈效果音以及效果光出現.山豬就在藍色光芒之中變成幾千片多邊形碎片爆散開來.

我完全不看增加的經驗值與掉下來的素材道具名稱,甚至連腳步也沒停下來,就這麼直接沖過飄蕩在空中的效果光.剛才的戰斗一點爽快感都沒有.迅速把劍收回背上的鞘里後,我便拿出敏捷數值所能允許的最高速度,朝著好不容易已經接近的黑色森林奔去.

雖然在森林當中不得不慎重地躲避怪物的反應圈,不過我還是盡可能快速通過小徑,並在夕陽消失前趕到了目的地「霍魯卡村」.

我站在這個民房與商店合起來只有十幾棟房屋的小村莊入口,迅速打量四周.浮現在視野當中的彩色游標全都帶著NPC的標簽.看來我是最早到這里的人,不過仔細一想之後,便覺得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茅場結束說明後,我根本沒講幾句話就直接往這里沖來了.

我首先朝著面對狹小廣場的武器店走去.說明會開始之前——也就是SAO還是普通游戲的時候,我與克萊因一起狩獵了幾只怪物,所以道具欄里還存放了幾個素材道具.由于沒打算提升生產系技能,所以我就把它們全部賣給了NPC店長.然後把稍微增加了一點的金幣幾乎用光,買了一件防禦力還算高的褐色皮革半身外套.

我毫不猶豫地按下購買時的即時裝備按鍵.隨即有一件相當有質感的皮革裝備散發著光芒出現,同時就這麼實體化在初期裝備的白色麻襯衫與灰色厚布背心上.我因為稍微增加的安心感而輕輕吐出一口氣,接著便瞄了一下設置在武器店牆壁上的大全身鏡.

「…………這應該……是我吧……」

我忍不住這麼低語,上了年紀的店老板原本在櫃台後面磨著短劍劍鞘,聽見之後便揚起一邊的眉毛,但他馬上又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映照在鏡子上的角色,除了身高和性別之外,可以說和過去苦心創造出來的「桐人」完全不一樣.

這個角色不但身材纖細,臉龐看起來也完全沒有霸氣.黑色的瀏海整個垂在面前,而眼珠也同樣是黑色,這讓我整個人看起來相當陰沉.游戲機以驚人的精密度完全呈現我在現實世界里的模樣——

一想到要在這個角色上裝備過去那個桐人身上的閃亮金屬鎧甲,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一股猛烈的抗拒感朝我襲來.幸好SAO里就算是輕量級的皮裝備也能提供給速度型單手劍使充分的防禦力,雖然無法像獨自承擔怪物攻擊的坦克一樣,但獨行玩家本來就不可能把能力給分配成坦克型.

今後只要狀況許可就盡量穿著皮制裝備吧.而且還是最不起眼的樣式.

這麼下定決心後,我便離開了武器店.目前只更新了皮外套而沒有購買盾牌,連武器也是初期的單手直劍.接著我又沖進隔壁的道具店把所有錢都花在購買回複與解毒藥水上,最後幾乎可以說是身無分文了.

不買武器來替換是有理由的.這個村莊的武器店里只有賣一種單手直劍——「青銅劍」,雖然它的威力比初期裝備的「小劍」還要高,耐久度卻消耗得相當快,而且對植物系怪物所施放的腐蝕性液體也沒有抵抗力.既然准備要大量狩獵,那麼還是拿小劍就好.但話又說回來,也不能一直拿著初期的武器.離開道具屋的我,瞬時沖進村子最深處的一間民房當中.

在廚房里攪動鍋子的NPC,看起來就是一副「村里的大嬸」的模樣.她立刻轉過頭來看著我說:

「晚安啊,旅行的劍士.你一定累了吧,雖然我很想給你點東西吃,但現在手邊根本沒有食物.最多只能提供你一杯水而已.」

我馬上用系統能夠辨認的聲音清楚地回答:

「給我水就可以了.」

其實只要說「好啊」或者是「YES」即可,但回答的方式純粹看個人喜好.不過要是很有禮貌地說「您別客氣」,可就真的什麼都得不到了.

NPC在老舊的杯子里倒滿水後,便把杯子放在我眼前的桌上.我坐上椅子,一口氣將水飲盡.

大嬸對我微微一笑,然後再度轉向鍋子.鍋子里明明煮著東西卻表示「沒有食物」,就是給玩家的提示.靜靜等待一會兒,通往隔壁的門後面就傳出了「咳咳」的小孩子咳嗽聲.而大嬸便很難過地垂下肩膀.

繼續等個幾秒,她的頭上終于出現了金色的問號.這便是任務發生的證明.我馬上發出聲音問道:

「您有什麼困擾嗎?」

這是幾種接受NPC任務的台詞之一.大嬸緩緩轉身,她頭上的「?」符號也開始閃爍.

「旅行的劍士啊,其實我的女兒……」

——我的女兒生了重病就算煮市面上販售的藥草(鍋子的內容物)給她吃也沒用只有從棲息在西方森林里的捕食性植物胚珠里才能取得治療疾病的藥但那種植物相當危險而且長著花的個體更是少見我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取得這種藥如果劍士願意幫我取藥過來那我就把祖先傳下來的長劍送給你.

大嬸帶著動作與手勢說出大概是這種內容的台詞,而我只能耐住性子聽她說完.要是不聽到最後就不能進行任務,而且在她說話時還會一直聽見女孩的干咳,實在讓人無法不耐煩.

好不容易大嬸終于闔上了嘴,表示在視野左上角的任務標簽也出現了新的內容.

我隨即站了起來,大叫了聲「就交給我吧」——其實也不需要這麼說,但這是個人喜好的問題——便沖出了民房.

這時候廣場中央小高台上的全村共用時鍾開始演奏起音樂.時間已經是下午七點.

不知道現實世界里目前狀況如何.鐵定已經引起了一陣大騷動.帶著NERvGear躺在床上的我,身邊應該已經有了媽媽與妹妹的身影.

她們現在不知道有什麼樣的心情.是驚愕?懷疑?恐懼?還是悲歎呢……?

不過我還能像這樣活在艾恩葛朗特里,就是媽媽與妹妹沒有強行把NERvGear從我頭上拆下來的證明.也就是說,她們兩個應該相信茅場晶彥的警告——以及我一定會活著回去……

要從這款死亡游戲里生還,就得有人突破高達百層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並且打倒無法想像是什麼怪物的最終魔王來完全攻略游戲才行.

當然,我完全不認為自己能夠辦到這種事.目前我要做的……不對,應該說我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拼命在這里活下去,僅此而已.

所以首先得變強.至少在這一層里,無論有多少只怪物攻擊……或者是充滿惡意的玩家襲擊而來時,我要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性命.之後的事情,等做到這一點之後再想就可以了.

「……媽媽,,對不起.讓你擔心了……真的很抱歉哦,小直.竟然被你討厭的VR游戲給牽連進這種事情……」

聽見下意識由嘴里流露出來的話後,連我自己也不禁嚇了一跳.最後一次叫妹妹的昵稱,大概已經是三年前或者更早以前的事了.

如果——如果我能夠活著回去,我一定要當著她的面再叫她一聲「小直」.

我沒來由地下了這樣的決心,接著穿過村莊大門,踏進了陰森恐怖的夜間森林.

艾恩葛朗特內部沒有所謂的天空,只有在頭上延伸一百公尺的下一層底部,因此唯有早晨與傍晚這兩段時間能目視到太陽.當然月亮也是同樣的情形.

話雖如此,白天也不至于光線不足而晚上也不會異常黑暗,這里藉由VR空間才有可能實現的照明,隨時都保持著充分的光線.夜晚的森林里雖然不像白天那麼明亮,但還是有淡淡的藍光照亮腳邊,在行走上不會有任何的不便.

但照明跟內心的恐懼感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無論再怎麼注意四周,正後方會不會有什麼東西冒出來的不安還是會周期性地出現.像這種時候,組隊的安心感就特別讓人懷念,然而事到如今,不論是距離或是系統上都已經已經無法回頭了.

等級1的玩家只有兩個「技能格」.

我在今天下午一點游戲開始時已經在其中一個格子里填上了「單手用直劍」,打算接下來才仔細考慮要在另一個格子里填上什麼技能.但在聽完那個宛如惡夢的說明會並沖出起始的城鎮時,仔細考慮選擇何種技能的樂趣就被剝奪了.

獨行玩家有幾個一定得選擇的技能,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搜敵」與「隱蔽」了.雖然這兩種技能都能夠提升單獨行動的生存率,但前者還附加了提升狩獵效率的功能,而後者卻因為某種理由而在這座森林里無法發揮什麼效果.因此我便先選擇了搜敵技能,決定在下一次技能格增加時才加入隱蔽技能.

但是,在組隊時便能利用安全性較高且搜敵范圍較廣的人力——也就是眼睛來找尋敵人,所以不會重視這些技能.也就是說,當選擇了「搜敵」技能時,我也就等于走上了獨行玩家這條不歸路.或許有一天我會對自己的這個選擇感到後悔,但那至少不是現在……

一邊在腦袋角落這麼想著一邊往前跑的我,視野里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彩色游標.由于加入搜敵技能而增加了反應距離,所以目前還無法看見本體.游標顏色是表示怪物的紅色,不過顏色稍微濃了一點,應該不能稱為紅色而是洋紅色.

根據這種紅色的濃淡,就能大略判斷出敵人的相對強度.如果是等級比自己高出了許多,無論怎麼拼命都無法獲勝的怪物,頭上的游標就是比血還濃的暗紅色.相對地,如果是打了再多只也沒辦法增加什麼經驗值的雜魚怪物,那游標就會是近乎白色的淺粉紅.而等級相近的敵人就是以正紅色來表示.

現在出現在我視野里的游標,顏色比紅色稍微濃了一點.怪物的名字是「小型食人草」.那是名字里雖然有個小型,但身高卻足足有一公尺半的自走型捕食植物.由于它的等級是3,所以等級1的我看起來游標當然會略帶點紫色了.

雖然是不得輕忽的對手,我卻不能感到害怕.因為它的游標周圍,還繞著一圈細小的黃色框線.這就表示它是任務目標.

我暫時停步確認了附近沒有其他怪物後,再度朝小型食人草的正面沖了過去.對于這種沒有眼睛的對手,從背後突襲幾乎都不會成功.

我離開小徑,繞過一棵大樹之後,它的模樣便映入眼簾.

那像豬籠草的身體,下半部有無數移動用的樹根蠕動著.左右兩側則有上面長著銳利樹葉的卷曲藤蔓,頭部捕食用的「嘴」則是于開闔同時不斷滴下黏液.

「………沒中嗎.」

看到這里我便輕輕咕噥.偶爾會有那張大嘴上還開著花朵的家伙出現.在霍魯卡村接受的任務,其最主要的道具「小型食人草的胚珠」,只會從開花的食人草身上掉落.而開花怪物的出現率恐怕不到百分之一.

但是只要不斷打倒普通的食人草,花朵版出現的機率就會增加.因此和它們戰斗也不能算是白費力氣,不過這時候得特別注意一件事情.

除了出現花朵版之外,還會以同樣的機率出現另一種帶有圓形果實的食人草.這家伙就是所謂的「陷阱」.如果在戰斗中不小心攻擊到果實,它就會隨著巨大的聲音破裂並散發出帶有惱人氣味的煙霧.煙霧雖然沒有毒性也沒有腐蝕性,但具有能呼喚廣大范圍內食人草同伴的棘手特性.如果區域里的湧出已經結束,那就不會有太多食人草靠過來,不過現在應該會有無法應付的數量聚集過來才對.

我再次定眼凝視敵人的頭部,確定它頭上沒有果實之後,才把背上的劍拔出來.食人草也在同一時間注意到我的存在,于是便像要威嚇我般高高舉起兩條藤蔓.

這種怪物的攻擊模式,是會利用前端變成短劍狀的藤蔓來進行揮砍或突刺,或者是從嘴里噴射腐蝕性液體,跟只會往前突進的野豬比起來可說聰明多了.但因為它不會使用劍技,因此還是比地精與哥布林這種人形怪物來得容易對付.

而且它的能力幾乎都偏重在攻擊方面,防禦力自然相當弱.我在「以前的艾恩葛朗特」里也很喜歡對上這種類型的怪物,因為只要不被擊中,短時間里就能夠解決相當多的量.

「咻嗚嗚嗚嗚!」

食人草從它的捕食器里發出這樣的咆哮,接著便用右邊的藤蔓朝我刺過來.我瞬間看穿它攻擊的軌道,往左邊跳開躲避它的突刺.接著我繞到它的側面,以劍朝著壺狀部分與莖的接合處——弱點砍去.

劍上傳來確實的手感.而食人草的HP也一下子減少了兩成以上.

植物再度發出憤怒的叫聲,接著壺狀部分膨脹了起來.這是發射腐蝕液的預備動作.射程大概有五公尺長,就算往正後方跳也躲不過.

要是被噴到,不但武器與防具的耐久度都會大大降低,還會因為強力的黏性導致暫時行動不便.但是它的效果范圍只有正面三十度角左右.我凝視著它,直到發現壺狀部分停止膨脹的瞬間才用力往右邊跳去.

「噗咻!」一聲後,淡綠色液體呈飛沫狀往外發射,更在落到地面之後產生白色的蒸氣.但是一滴都沒被淋到就躲開的我,右腳一碰地面便立刻舉起劍來,再次痛擊同一個弱點.食人草隨著哀嚎而後仰,捕食器上方開始被旋轉的黃色燈光效果包圍.是暈眩狀態.雖然植物會昏倒實在非常奇怪,但我還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我再度把劍用力往後拉.然後藉由瞬間的蓄力動作來發動劍技,這時劍身開始被淺藍色光所包圍.

「……喝啊!」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2:03

我在這場戰斗里——發出了可能是SAO正式開始營運以來的第一次吼叫聲,接著用力往地面一踢,使出了單發水平斬擊技「平面斬」.雖說這招與「斜斬」只有斜向與橫向的差別,但是比較容易瞄准小型食人草的弱點.

因為剛才的兩記攻擊而損失將近五成HP的植物型怪物,在從暈眩狀態恢複過來前,就被劍技直接砍中露出來的莖.我當然也利用了踢腿與右臂的動作來讓技巧發出最大的威力.帶著光線效果的劍身砍進堅硬的莖里,在我手中留下短暫的手感——

「嘶鏘——!」清脆的聲音過後,壺狀部分已被我從莖上切離,整個往外飛了出去.剩下來的HP條完全變紅並從右側開始減少.當它變成零的同時,小型食人草的巨大身軀也凍成了藍色,隨即爆散開來.

我保持著把劍往前平面橫斬的施技後動作,動也不動地站在當場.視野里浮現了將近山豬兩倍的經驗值.戰斗時間大約是四十秒.照這個速度不斷狩獵下去,應該很快就能讓開花的家伙出現了.

我垂下右手上出鞘的劍,開始注意起四周.在幾乎快超出搜敵范圍的位置上,又浮現了好幾道小型食人草的游標.而目前還沒看見其他玩家.

我得在其他人趕到這個狩獵場之前,用足以讓這區域POP枯竭的速度,盡可能地賺取經驗值才行.其實連我自己也覺得這樣很自私,但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博愛主義的獨行玩家.

不帶任何感情地選定下個獵物之後,我便再度跑向茂盛的森林深處.

接下來的十五分鍾里,我連續屠殺了十只以上的小型食人草.

很可惜的是還沒有開花的個體出現.像這種情況,依玩家用語來說就是「純靠實際運氣」——也就是玩家本人的運氣好壞將會左右整個任務——在我的記憶里,通常在這種時候我的運氣都不太好.

讓人不高興的是,世界上真的有所謂的超幸運玩家.他們老是會得到出現率只有百分之零點零零幾的超稀有道具,可以連續十次強化武器成功,甚至還能在游戲里認識要好的女孩子.要對抗這種人,就只有不斷地嘗試而已.當然這里的嘗試指的是稀有道具,而不是只要看見可愛的女孩子就去跟她搭訕.

話又說回來,被跟神一樣的茅場把游戲內角色與現實世界里的長相同化之後,現在艾恩葛朗特應該會少掉許多女性玩家才對.雖然可以消除「對方其實是個男性」的疑慮,但對于想玩女性角色而取了女性化名字&選擇了女用初期裝備的人來說,這將會是個很大的考驗.一想到這些人,我就不得不為他們祈禱,希望茅場能替他們准備改名道具或任務等補救的手段……

可能是多少比較習慣了吧,戰斗當中我的腦袋里竟然有一部分在想著這種事情.而在打倒第十一只植物型怪物後,我的耳朵忽然聽見輕快的樂聲.同時還有金色效果光包圍我的身體.跟死亡游戲開始前在起始的城鎮周邊與克萊因狩獵山豬所獲得的經驗值合起來,我終于已經超過了升級的標准.

如果是組隊冒險,想必升級的瞬間會有「恭喜」的聲音出現.但現在我只能聽著老樹樹梢所發出的沙沙聲,同時把劍收回背上的劍鞘里,接著揮動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來叫出主選單.移動到能力值標簽下之後,我便把因為升級而出現的貴重能力點數3點中的1點分配給力量,2點分配給敏捷.在沒有魔法的SAO里,可視的能力值只有這兩種而已,所以目前根本不用考慮太多.只不過游戲中似乎設定了數量相當龐大的各種戰斗系·生產系技能——所以等技能格增加之後,可能就得開始煩惱了吧.

不過目前為了活過今天,活過這一個小時,我根本沒有多余的時間去考慮.待等級達到所謂的「安全范圍」之後,再來考慮未來的事情也不遲.

我結束提升能力值的操作後便把視窗消除,這時我的後方——

忽然連續出現了某種「啪啪」的清脆聲音.

「…………!」

我整個人向後飛退,把手按在劍柄上.在練功區里過于專心操作視窗而松懈背後的警戒,根本是連初學者都不如的失誤.

我在內心咒罵著自己並擺出戰斗架勢,然而眼前出現的並非那些不會出現在這座森林里的人形怪物——而是人類.

而且那個人不是NPC.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那是一名比我高了一點的男性.年紀看起來應該跟我差不多.防具是霍魯卡村里販賣的輕量皮甲與圓盾.武器跟我一樣拿著初期的小劍.不過劍並沒有離開劍鞘.兩手空空的他保持雙掌在身體前闔起來的姿勢,呆呆地張大了嘴巴.

也就是說,剛才的「啪啪」音效,是這名男子……不,應該說是少年為了我升級而拍手所發出來的.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並放下手來,少年這才露出僵硬的笑容並低頭說:

「……抱,抱歉,讓你嚇到了.我應該先打聲招呼才對.」

「…………沒有,是我自己反應過度.」

我扭扭捏捏地回應,並且把不知道該放哪里的手插進外套口袋里.這個外表看起來相當老實認真的少年,仿佛松了口氣般露出燦爛的笑容:然後少年像在做什麼手勢般把右手手指移到右眼附近,不過馬上又一臉尷尬地把手拿下來.我想他在現實世界里一定有戴眼鏡吧.

「恭,恭喜你升級了.速度好快喔.」

少年所說的話讓我不禁縮了縮脖子.好像剛才「如果是組隊」的想法被看透了一樣,這多少讓我覺得有點尷尬.于是我急忙搖著頭說:

「也沒有多快啦……真要說起來——你不也很快嗎?原本我以為還要兩,三個小時才會有人到這座森林來呢.」

「啊哈哈,我也以為自己是最早來的.因為這里的路真的不好找.」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才終于注意到一件事.

他跟我是一樣的.

當然我指的不是武器或性別.也不是同樣身為SAO玩家與死亡游戲囚犯的立場.

這名少年和我一樣原本就知道霍魯卡村的位置,不買青銅劍的理由,以及小型食人草大量湧出的地點.這也就代表——

他跟我一樣,是「封閉測試玩家」.

世界第一款VRMMO游戲Sword Art Online召集了一萬名玩家後正式開始上線,營運的日子是今天,二A二二年十一月六號.但是在三個月前,營運公司經由公開抽選招募了寥寥一千人,進行游戲測試——也就是所謂的封測.

在幾十萬件的封測申請當中,我那個時候真是異常幸運地(現在可以說其實是非常不幸)被抽中了.測試期間是整個八月.由于正好是暑假,所以從早到晚——正確來說是從中午到隔天早上不斷潛行的我,就像著魔般在還沒成為死亡牢籠的艾恩葛朗特里東奔西跑,一而再,再而三地揮劍作戰與死亡.

在曆經無數次的嘗試與失敗後,我已經獲得關于游戲的龐大知識與經驗.

例如地圖上沒有標示的小路,捷徑.城鎮或村莊的位置,商店里的商品種類.店里販賣的武器價格與性能.任務的發生條件與攻略法.以及怪物的出現區域及戰斗力,弱點等等——

正因為有這些知識,我才能活著來到——這個距離起始的城鎮相當遙遠的森林深處.如果我不是參加過封測的玩家而是新手,一定不會想到要離開城鎮吧.

而站在數公尺外的少年應該跟我有同樣的經曆.

這名頭發比我稍長一點的劍士,無疑跟我一樣是封測玩家.他不光是知道這座森林里類似迷宮的小徑而已,從他站立的方式來看,就能知道他已經習慣SAO特有的VR引擎了.

當我花了幾秒推測出這種結論時,少年剛好又補上了一句話來證明我的想法.

「你應該也在進行『森林的秘藥』任務吧?」

這正是我剛才在村中民房里所接下的任務名稱.既然對方已經知道得這麼清楚,那也不用否認了.我才剛點頭,對方便再次把手移到看不見的眼鏡附近並笑著說:

「那是單手劍使不可或缺的任務呢.只要拿到『韌煉之劍』這個獎品,就可以一直用到第三層的迷宮為止.」

「……雖然那把劍的外表看起來不怎麼樣.」

我加上這麼一句話,少年立刻發出啊哈哈的爽朗笑聲.不久後他便收起笑聲,做了個深呼吸後才繼續開口.而他所說的,是讓我感到有些意外的台詞.

「難得我們在這里相遇,要不要一起完成任務?」

「咦……但這是一個人的任務吧……」

我反射性地這麼回答.任務分為「組隊狀態下所有人都能獲得獎賞」與「只有一人能獲得獎賞」兩種,而「森林秘藥」是屬于後者.最重要的關鍵道具「食人草的胚珠」每只只會掉下一顆而已,所以就算組隊挑戰也無法收集到小隊人數的寶物.

不過少年像是早料到我會這麼說般,微笑著回答:

「是沒錯啦,不過只要拼命狩獵一般的食人草,就能提升『花朵』出現的機率對吧.兩個人一起打會比較有效率唷.」

確實正如他所說的.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就只能對付落單的怪物,但有兩個人就可以同時對付兩只怪物.除了可以縮短選擇目標的時間外,每段時間里能狩獵的數量也會增加——因此花朵出現的機率也會隨之增加.

原本准備點頭的我,卻在最後一刻停住了角色的動作.

因為我想到大概一個多小時前,自己才剛舍棄了第一個交到的朋友……那個開朗的刀使克萊因.現在我還有跟人家組隊的資格嗎?

但少年似乎為我的猶豫作出了別的解釋,只見他急忙搖著頭說:

「不用組隊也沒關系.是你先在這里狩獵的,當然第一個重要道具也該屬于你.只要在增加機率的情況下不斷狩獵,第二只想必也會馬上出現,只要你能幫忙到那個時候……」

「啊……啊啊,這樣嗎……那不好意思,就麻煩你了……」

我吞吞吐吐地回答著,而他也隨後點了點頭.要是組隊戰斗,從怪物身上掉下來的寶物不會落到玩家個人身上,而會進到隊伍的臨時道具庫里,原則上他是可以拿著關鍵道具逃走的.他應該是認為我在顧慮這一點吧.老實說我剛才根本沒想到那麼遠,不過事到如今也懶得特別去解釋了.

我的承諾讓少年再度笑了一下,接著他走到我身邊伸出右手並說道:

「太好了,那接下來就請你多多指教羅.我叫『柯貝爾』.」

既然同是封測玩家,我們有可能當時已經認識了也說不定,但我確實沒聽過這個名字.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用了與封測時期不同的名字,不過反正他的彩色游標上也沒顯示名字,所以我無法判斷這是否真是他的「本名」.同樣地,這時候我也可以使用假名.但我實在不會幫角色取名字,目前玩過的所有網路游戲里,都是使用這個把本名隨便改過的名稱,所以當然也不可能馬上想出一個假名來.

「……請多指教.我是『桐人』.」

我自報姓名之後,少年——柯貝爾便歪著頭說:

「……桐人……咦……好像在哪里聽過…………」

看來他在封測時期雖然不認識我,卻曾經聽過我的名字.反射性覺得不妙的我,馬上開口這麼回答:

「你認錯人了啦.我們趕快打怪吧.得在其他玩家追上來前打出兩個『胚珠』才行.」

「嗯……嗯,說的也是.那我們加油吧.」

我和柯貝爾互相點了點頭,接著便朝向附近兩只聚在一起的小型食人草沖去.

柯貝爾不愧是封測玩家,戰斗直覺確實相當不錯.

他對于單手劍的攻擊范圍,怪物的舉動,以及使用劍技的時機都相當清楚.雖然在我看來有點過于偏向防守,但考慮到目前的狀況後,就能知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最後自然就形成了柯貝爾吸引怪物的注意力,而我則趁機全力進攻怪物弱點的配合模式,我們兩人就這樣不斷讓獵物變成多邊型碎片.

雖然狩獵進行得很順利,但仔細一想就會發現我們正處于相當奇妙的狀況之下.

我和柯貝爾到現在都沒有交換過關于SAO現狀的對話.茅場的宣言是真的嗎?要是在這里死亡,真實世界里的自己真的也會死嗎?這個世界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我想柯貝爾心里一定也有這些疑問,但我們從頭到尾都只有談論這次的任務.而且對話還相當自然.

也就是說——我們兩個都是重度的MMO中毒者吧.不論是整個世界變成死亡游戲還是登出鍵消失,只要人還在游戲里就會以進行任務與賺取經驗值為第一要務,實在是無藥可救的兩個人.不過回頭一想,柯貝爾也是會去參加封測抽選的人,所以應該也是徹頭徹尾的網路游戲玩家才對.我們只不過是讓角色變強的沖動比對于死亡的恐懼更加強烈而已…………

不對.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2:27

不對,應該不是這樣.

是因為我和柯貝爾都還無法面對現實.

就算能夠考慮到什麼提升等級的效率以及POP的枯竭等眼前狀況,卻還不願去思考最基本的事情.只是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從「一旦HP歸零,NERvGear就會發射高功率電磁波把腦袋烤熟」這件事實上移開,藉由不斷前進來逃避現實.說不定留在起始的城鎮里的玩家,反而比我們還要冷靜呢.

但是,如果真是這樣——

那麼我現在能以平常心和恐怖的怪物作戰,其實根本就是看不清現實的行為.只是因為沒有真正感受到死亡的恐怖,才能以最小動作閃避可能殺害自己的銳利蔓藤與危險的腐蝕液.

當我了解這一切的瞬間,同時也產了某種預感.

啊啊……我應該不久後就會死了吧.

「現實世界里的死亡」是死亡游戲的第一條規則.無法理解這點,也就無法認清該在什麼時候停下冒險的腳步.這跟在黑暗當中光憑運氣走在懸崖邊緣沒有兩樣.現在回想起來,一個人離開街道,踏進視野不佳的暗夜森林就已經是相當魯莽的行為了……

突然有一陣惡寒從我的背脊一路貫穿到手腳末端,讓我的角色無法順利活動.

這時我剛好舉劍准備砍向朝不知道已經是第幾只的小型食人草弱點,如果再遲疑個半秒,大概就會遭到它的強烈反擊吧.

清醒過來的我,在千鈞一發之際才讓重新運作的劍技「平面斬」切斷植物的莖.一陣破碎聲過後,沒有實體的玻璃碎片才穿過我往各處飛散.

幸好柯貝爾這時正背對著我應付另一只食人草,所以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遲了五秒後,他在沒使用劍技的情況下解決了怪物,然後松了口氣並回過頭說:

「…………還是沒出現耶……」

他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有些累了.從我和柯貝爾一起狩獵開始,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兩個人合起來應該已經打倒了將近一百五十只食人草,然而還是沒有「花朵」湧出.

我為了驅逐目前仍盤據在背上的寒氣而用力聳了聳肩,接著開口說:

「說不定出現的機率和封測的時候不一樣了……我曾在其他MMO里聽說過,游戲正式開始營運時就會下修稀有寶物的掉寶率……」

「……確實有這種可能……那怎麼辦?等級升得差不多了,武器耐久度也耗了不少,要不要先回村子里去……」

當柯貝爾說到這里時,距離我們僅僅十公尺以外的樹木下方忽然出現了黯淡的紅光.

許多粗糙的多邊形塊狀物出現並組合起來,形成了一個更大的形體.這種景象——怪物的湧出,我們已經相當熟悉了.

正如柯貝爾所說,我們剛才在那一陣「濫殺」當中獲得不少經驗值,兩人都到達了3級.我記得在封測時,突破第一層的適當等級是10左右,目前雖然還有一段差距,但也已經不用害怕落單的小型食人草了.敵人身上彩色游標的顏色,也從洋紅色變成了普通紅色.

「…………」

我和柯貝爾就這樣一直站在草地上茫然眺望著怪物登場.第一百五十幾只的食人草幾秒後便獲得了精細的外型,開始扭著蔓藤走了起來.它有帶著生物光澤的綠色莖部,每只個體都有不同斑點的捕食器,以及上方——即使在微暗處也能發出刺眼紅光的,郁金香般巨大花朵.

「…………」

我們兩個人又呆呆的看著它幾秒之後,才默默望了對方一眼.

「————!」

接著我們便發出無聲的大叫.各自揮動手里的劍,像貓看見老鼠般朝終于出現的「花朵」飛撲過去——

但是在攻擊獵物之前,我緊急用雙腳踩下刹車,同時左手也阻止柯貝爾往前沖.

面對轉過頭來對我做出「為什麼?」表情的少年,我舉起右手食指朝「花朵」前進的遠方指了一指.

雖然被樹木遮住而視野不佳,不過那個方向還有一只食人草的影子.多虧了熟練度稍微上升的搜敵技能,我才能注意到這另一只怪物.柯貝爾可能是還沒有選擇搜敵技能吧,只見他定睛凝視了黑暗空間幾秒後,才好不容易看見那家伙.

如果花朵後方的是普通食人草,那我也不會特別停下腳步.但令人驚訝的是,第二只怪物的捕食器上,竟然有個巨大的塊狀物在搖晃.

如果那也是花朵,我「運氣不佳」的招牌就該拿下來了.然而釣在第二只怪物細長莖部上面的,卻是直徑大約有二十公分的圓球——是「果實」.只要稍微傷到那看起來馬上就要爆開的球狀物,它便會當場炸裂並散發出帶有氣味的煙霧.接著會有一大群瘋狂的食人草被煙霧吸引過來,到時候就算我們的等級已經提升,也會陷入無法脫身的困境.

這下該怎麼辦呢.

我不禁猶豫了起來.戰力上來說,我們當然有可能在不傷害到「果實」的情況下就將怪物打倒.但不是百分之百確定.既然有些微死亡的危險性,那麼我們是不是應該忍耐下來,等待眼前的花朵和果實一起走遠呢?

但是,封測時代聽說的某個謠言又讓我更加猶豫不決.小型食人草的「花朵」,這只會掉下任務關鍵道具的貴重稀有怪物,要是在湧出之後又放任它離開,就會變成極度危險的陷阱怪物「帶果食人草」……我記得當時好像聽人這麼說過.

這不是不可能,或者應該說這確實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說不定——當我們躲在草叢里觀看時,移動到十多公尺外的帶花食人草,頭上花朵的花瓣就會一片片掉落,然後露出圓滾滾的果實——若跟前方那只怪物合起來,帶果食人草就會有兩只了.

「……怎麼辦……」

我不知不覺中這麼呢喃著.會在這個時候產生猶豫,就是無法分辨危險與安全界限的最佳證明.或許有所猶豫就該撤退才是理性的判斷,但現在已經連理性都無法信任了.

像是陷入暈眩狀態的我,耳邊突然傳來柯貝爾的低語.

「——走吧.我去吸引『果實』的注意,桐人你就趁機迅速打倒『花朵』吧.」

他說完後沒等待我的回應,便將初期裝備的靴子直接往前踏了出去.

「………………知道了.」

我答應了一聲,從後追隨柯貝爾而去.

我當然尚未斬斷迷惘,只是暫時不去想它而已.既然已經開始行動,那麼也只能把心思集中在單手劍以及自己的角色上面.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可就真的得面臨死亡了.

花朵首先查覺到柯貝爾的靠近,它隨即咻一聲轉過身來.接著還振動捕食器那類似人類嘴唇的邊緣發出「沙啊啊啊啊!」的吼叫.

柯貝爾往右邊繞過花朵之後便繼續朝果實前進,但花朵還是把目標放在他身上.利用這個空檔直接欺近花朵身邊的我,毫不猶豫地揮下右手上的劍.

雖說是出現率低于百分之一的稀有怪物,不過帶花食人草的能力值和普通食人草幾乎沒有兩樣.雖然防禦力與攻擊力多少高了點,但對于持續狩獵超過一個小時而升到3級的我來說,這點差別根本不構成威脅.

盡管腦袋里還充滿了猶豫,但角色仍根據封測時代累積的戰斗經驗自己動了起來,不斷反彈或是回避食人草的藤蔓攻擊並加以反擊.大約十秒左右它的HP條就變成了黃色,而我便往後一跳,為了給它致命一擊而發動劍技.

在不斷的戰斗中,單手直劍劍技的熟練度也隨之上升,可以實際感受到發動速度與攻擊范圍都增加了.單發水平攻擊「平面斬」劃出藍色弧線,伴隨著清脆聲音切斷了粗厚的莖部.

這時它也發出了與一般食人草略為不同的哀嚎.在遭到切離的壺狀部分滾落到地面,變成多邊形碎片四處飛散之前——頭頂的花朵就先凋落了.

一顆帶著黯淡光芒的拳頭大球體從里頭滾出.當滾落到我腳邊的球體碰到靴子尖端而停下來時,食人草的身體和捕食器也跟著爆散開來.

我彎下身軀,用左手撿起發亮球體——「小型食人草的胚珠」.為了得到這個關鍵道具,我恐怕已經打倒了超過一百五十只的怪物,而且還在過程當中產生許多迷惘.

一想到這里,我差點就想往草地上坐下去,但現在還不是虛脫的時候.我得去援護稍遠處的柯貝爾,因為他還在幫忙吸引危險的「果實」注意呢.

「抱歉,讓你久等了!」

我抬起頭來這麼一叫,接著把左手上的胚珠收進腰間的袋子當中.原本應該是要叫出視窗來把它收進道具庫里才能安心,但目前根本沒有時間慢慢進行這種操作了.我重新握好劍,往前跑了幾步——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雙腳卻自動停了下來.

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原因.突然加入的伙伴柯貝爾,正在前方靈巧地用劍與盾應付食人草的攻擊.他應該本來就很擅長防禦了吧,在戰斗當中甚至還能撥空看我.他那對給人忠厚老實印象的偏細雙眼一直盯著我看——而就是那個眼神……

眼神里的某種東西,讓我停下了腳步.

是什麼?為什麼柯貝爾會用那種眼神看我?那像是懷疑……又像是悲憫.

柯貝爾以盾牌用力彈開食人草的蔓藤攻擊.接著讓戰斗暫時中斷的他,便看著呆立當場的我並簡短說了句:

「抱歉,桐人.」

然後他就把視線移回怪物身上,以右手上的劍往怪物頭頂使勁劈落.劍身開始泛出淡藍色光芒——他發動了劍技.從那個動作看起來,應該是單發劍技「垂直斬」.

「等等……不能用那招啊……」

雖然對他剛才的發言感到疑惑,但我下意識當中還是這麼低聲說道.

對于把莖部上方這個弱點藏在捕食器後的小型食人草來說,垂直攻擊原本就沒什麼效果.而且現在柯貝爾還有一個絕對不能用垂直斬的明確理由.我想他應該很清楚這一點才對.

但是發動的劍技已經沒辦法停下來了.因為系統輔助而遭到半自動操縱的角色猛然往地面一踢,以發光的劍身朝著食人草捕食器——上方那搖晃的「果實」砍下.

啪啪——!

劇烈的破裂音晃動了整座森林.

這是我第二次聽見這種聲音.第一次當然是在封測期間.那時候臨時組隊的伙伴不小心用長槍刺中果實,結果等級2~3的四個人在被氣味吸引過來的大群食人草圍攻之下,根本來不及脫離就死亡了.

柯貝爾粉碎果實的「垂直斬」直接切斷了食人草的捕食器,讓它的HP條完全歸零.怪物雖然就此四處飛散,但殘留在空中的淡綠色煙霧以及沖進我鼻子的異樣氣味卻依然揮之不去.

面對為了躲避煙霧而向後飛退的柯貝爾,我只能茫然地說出:

「為…………為什麼…………」

這不是意外,而是意圖性的攻擊.柯貝爾是基于自身意志砍中「果實」好讓它爆開.

這一個小時里和我一同作戰的封測玩家眼睛完全沒有看我,只是又說了一聲:

「……抱歉.」

這時我已經看見他的角色後方出現了幾個彩色游標.

不論是左邊,右邊還是後方,全都充滿了被煙霧吸引過來的小型食人草.這個區域里湧出的個體一定一只不剩地全往這里集中過來了.總數大概有二十……不對,應該隨隨便便也超過三十只.做出「打不過」的判斷時,我的腳立刻自動准備逃走,但這根本不可能辦到.小型食人草的外表看起來雖然遲鈍,卻擁有出人意料之外的最高移動速度,就算能夠突破包圍,在甩開它們之前一定會先遇上別的怪物.已經不可能脫離這個地方了——

也就是說,這是自殺?

是要我和他一起死在這里嗎?柯貝爾終于被「現實世界里的死亡」所帶來的恐懼給擊潰,決定主動離開死亡游戲了嗎?

呆立當場的我茫然思考著.

但是,我這個推測完全錯了.

不再搭理我的柯貝爾將劍收回左腰的鞘里並轉過身子,直接朝附近的草叢里走去.他的腳步看不出一絲猶豫.他也還沒放棄活下去的希望.但是……

「那沒用的……」

我從喉嚨里擠出這句幾乎聽不見聲音的話來.

大量的小型食人草從四面八方往我們這里殺到.不論是要從縫隙里脫身或用劍殺出血路,都不是件簡單的事,就算能成功也會在前面被其他敵人拖住腳步.等等,如果柯貝爾事到如今才想逃走,那剛才又為甚麼要用「垂直斬」砍破果實呢?難道說原本打算自殺的他,在看到龐大的怪物集團後忽然感到害怕,決定做出最後的掙紮?

我在已經有一半麻痹的意識角落里考慮著這個問題,然後用眼神追著柯貝爾跳進小樹叢里的背影.雖然被茂盛的樹葉遮住而看不見他的角色,但彩色游標應該還是會在那……

不見了.距離明明不到二十公尺,但柯貝爾的游標已經從視野里消失了.雖然我瞬間有了「難道是用『轉移水晶』脫離了嗎?」的想法,不過馬上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那個道具的價格相當昂貴,在游戲的序盤不可能買得起,而且第1層也沒有販賣水晶的商店或會掉落這種道具的怪物.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2:50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種答案.一定是「隱蔽技能」的特殊效果——能把游標從玩家的視野里消除,也不會被怪物當成目標.柯貝爾根本不是空下第二個技能格,而是早已在里面填進了隱蔽技能.所以一開始遇見的時候,我才會沒注意到他從後面靠近我……

我以腳底感受著怪物群殺來所造成的地震,同時做出這樣的結論.而且終于——在這個時候注意到了一件事.

柯貝爾根本不是想自殺卻又因為害怕而逃走.

他是想殺了我.

他故意打破「果實」把周圍的食人草吸引過來.接著自己才用隱蔽技能躲在一旁.讓超過三十只以上的怪物把目標放在無法躲藏的我身上.這是相當常見的「MPK」手段.

了解到這一點後,他的動機也就相當清楚了.這全都是為了奪取我剛才撿起來的關鍵道具「小型食人草的胚珠」.只要我死亡,裝備中或是放在腰包里的道具就會掉落在現場.等到食人草集團散去之後,柯貝爾就能撿起胚珠,回到村莊去完成任務.

「…………原來如此…………」

我眺望著不再是游標而已經接近到可目視距離的怪物群,口中這麼呢喃.

——柯貝爾.你根本就不是不願面對現實的人.正好相反.你早就體認死亡游戲的現實,並且以一名玩家的身分躍上了舞台,決定要欺騙,甩開,掠奪其他玩家,換取自己的生存.

不可思議地,我沒有絲毫憤怒或憎恨的感覺.

明明陷入對方設下的陷阱而瀕臨死亡,但我的內心卻異常平靜.理由之一,可能是我早已經注意到柯貝爾計劃當中唯一的「破綻」了也說不定.

「……柯貝爾.看來你不知道啊……」

雖然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但我還是靜靜對著遠處的樹叢這麼說道:

「我想你可能是第一次取得『隱蔽』技能吧.那個技能確實很方便,但不是萬能.對于像小型食人草這種擁有『視覺以外的其他感覺』的怪物,它的效果相當薄弱.」

邊發出咻咻聲邊像雪崩般瘋狂往這里沖過來的捕食植物群,有一部分明顯朝著柯貝爾隱身的草叢攻了過去.他現在應該也已經注意到,自己明明已經隱蔽起來卻還是不斷被怪物盯上的事實了吧.我先選擇搜敵而不是隱蔽的理由,就在于此.

內心依然相當平靜的我,直接轉身把目光放在朝這里沖過來的食人草行列上.背後的敵人應該會襲擊柯貝爾,所以暫時不用理會它們.如果能在身後的戰斗告一段落之前先殲滅前方的敵人,那麼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當然成功的機率依然相當低.

明明死亡已經逼近眼前,我依舊在無法將它當成「現實」的情況下重新握緊小劍.它在曆經之前一百多次的戰斗後,已經消耗了相當多的耐久值,劍刃上也隨處都能看見缺口.要是過于粗暴,說不定會在這次戰斗當中折斷.

我得盡量節省揮砍的次數,要利用踢腿與揮動手臂加成威力的「平面斬」來攻擊敵人捕食器正下方的弱點,一擊便得干掉一只怪物.如果辦不到這一點,那我一定得面臨「武器消失」這種最糟糕的死亡方式.

背後已經可以聽見怪物的咆哮與攻擊聲,以及柯貝爾不知道在大叫些什麼的聲響.

但是我已經不再轉過頭去,只是把全副精神集中在自己的敵人上.

即使好一段日子之後,我還是無法仔細回想起這幾分鍾——也有可能是十幾分鍾里所發生的事情.

我已經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剩下的就只有眼前的敵人與簡樸的劍,以及揮劍的肉體——正確來說應該只是腦部所發出的運動命令.

從怪物的動作預測其攻擊種類與軌道並以最小的動作閃躲,接著以劍技加以反擊.雖然之前的戰斗也是這樣,但我現在已經刪除了多余的動作並提升了攻擊的精確度.

SAO里不存在「必中的魔法攻擊」.所以理論上來說,只要玩家將判斷力與反應力提升到難以置信的強度,應該就能持續躲避任何攻擊才對.話雖如此,但我沒有這樣的玩家技能,而且面對的敵人也實在太多,所以不可能完全不被擊中.來自前後左右的藤蔓擦過我的四肢,不斷噴射出來的腐蝕液水滴也在皮革外套上開出了小洞.每當受到這樣的攻擊,我的HP條便會減少,距離假想以及現實的死亡也就更接近一步.

但我總是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危險,同時不斷揮舞著手里的劍.

要是因為被打個正著而產生半秒的行動延遲,從那個瞬間起我將受到無盡的追擊直到死亡為止.不知道是會先因為HP被磨光而死呢?還是先因為停止動作而當場死亡呢?

封測期間,不對,應該說在以前玩過的多數MMO游戲當中,我也曾多次陷入這樣九死一生的狀況當中.那時候我多少會在臨死前掙紮一下,但最後還是懷著「要賺回死亡喪失的經驗值真是麻煩啊~」,「如果能夠不要掉武器就好」的心情,任由HP歸零.

如果想追求這個世界的「現實感」,那麼只要跟以前一樣就可以了.至少可以知道茅場的宣言究竟是真的,或者只是個嚇唬人的惡劣玩笑.

感覺上在腦袋的角落似乎可以聽見這樣的聲音.但我卻假裝沒聽見,只是拼命以「斜斬」與「平面斬」砍飛不斷出現的食人草頭部.

是因為不想死嗎?那是當然的了.

但是,還有某個動機驅使我不停地戰斗.現在讓我的嘴角猙獰地歪斜——看起來就像是在笑一樣的某個動機.

這就對了.

這就是SAO啊.我在封測當中的潛行時數遠超過兩百個小時,卻根本沒有看透SAO這款游戲的本質.沒有在它所代表的真正意義下戰斗.

劍不只是武器道具,身體也不單純只是可動物體而已.當這些東西與意識在極限領域當中一體化時,才能夠到達某個境界.我現在還只能從遠方看著那個世界的入口而已.我想知道入口之後有什麼東西.更想要親自走進那個入口.

「嗚……哦哦哦哦啊啊啊啊!」

我大聲怒吼,往地上一踢.

這記動作快到甚至可以甩開效果光的「平面斬」,一口氣解決了兩只聚在一起的食人草,它們的捕食器隨即高高飛了起來.

緊接著,離我背後相當遠的地方,發出了「喀鏘——!」一聲銳利且脆弱的破碎音.

這聲音聽起來明顯與怪物爆散時的音效不同.是玩家死亡時的音效.

被十只以上食人草包圍的柯貝爾終于力竭身亡了.

「……………………!」

我雖然反射性地准備回過頭去,但還是強行按下了這股沖動,把殘留在周圍的最後兩只怪物干掉.

這時候我才轉過身子.

解決掉最初目標的食人草們,像是依然渴望著人血般往我這里集合過來.它們共有七只.柯貝爾在剛才那種狀況之下,至少成功干掉了五只敵人.他之所以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慘叫,一定是因為身為封測玩家的矜持.

「…………辛苦了.」

吐出這句對即將「登出」網路游戲者所說的慣例台詞後,我便拿著殘破不堪的劍重新擺出架勢.在這種狀況之下,或許有機會能夠逃走,但我的腦袋里完全沒有浮現這個選項.

七只發現新獵物而往這里突進的食人草里,帶頭那只捕食器上竟然開著鮮紅的「花朵」.

不必利用MPK將我殺害,只要再努力一下,柯貝爾就能夠入手屬于自己的胚珠了.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說的.他選擇這麼行動,為他自己帶來這樣的結果.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雖然HP條已經低于四成,只要再減少一些就會進入紅色的危險區,但我早已不認為自己會死亡.查覺七只怪物當中右邊的兩只即將噴射腐蝕液後,我便全力往那邊沖刺,一口氣把正在蓄力而停止動作的敵人全解決掉.

接著我又花了二十五秒解決剩下的五只.戰斗到此結束.

柯貝爾的小劍與盾牌掉落在他消滅的地點.兩者都跟我的劍一樣殘破不堪.

他在這個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戰斗了數小時,然後喪命.正確來說應該是HP歸零,假想身體爆散.但是,我沒辦法確定現實世界日本的某個街道,某個房間里,躺在床上操縱那個角色的不知名男子是不是真的死了.我能做的,就只有目送名為柯貝爾的劍士離開這個世界.

我稍微想了一下,把他的劍撿起來,然後插在附近最大的樹底下.接著又把第二只帶花食人草掉下來的「胚珠」放在樹根前.

「這是你的份,柯貝爾.」

低聲說完後,我便站起身子.雖然放在地面上的道具耐久度會慢慢減少,終將消失不見,但至少可以當幾個小時的墓碑吧.

我轉過身子,為了回村莊而往東邊的小徑上走去.

受騙,瀕死,目擊欺騙自己的人死亡但自己卻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即使經曆了這麼多事,我依然不太能體會「死亡游戲的現實感」.不過,至少想變強的心情比之前更加強烈了.但我的動機不是為了生還,而是「想知道SAO里劍技的極限」這種無法對人訴說的欲望.

我們兩個人一陣濫殺之後,POP大概多少也開始枯竭了吧,我一路上沒有遇見怪物就回到了霍魯卡村.

時間是——晚上九點.茅場的說明結束之後,已經過了三個小時.

村莊的廣場前面果然已經能看見幾名玩家的身影.他們應該也是封測的玩家吧.如果封測玩家就這樣不斷領先眾人腳步,總有一天會和占大多數的非封測玩家之間產生鴻溝……不過,我根本沒有害怕這種事情發生的資格.

由于目前實在沒有心情和人說話,所以我在被其他玩家注意到之前便先從小巷子里往村子內部前進.幸好現在NPC的行動還沒進入深夜模式,所以目的地的民房窗戶還有橘色燈光透出來.

形式上我還是用門環敲了敲門後才推門走了進去,依然在鍋里煮著東西的大嬸這時回過頭來看著我.而她頭上依然浮著任務進行中的金色「!」符號.

我靠近大嬸,從腰包里拿出中心散發出淡淡綠色光芒的球體——「小型食人草的胚珠」並交給她.

大嬸臉上露出一口氣年輕二十歲般的笑容後收下胚珠.當她不斷向我道謝的同時,視野左邊的任務標簽也在更新當中.

大嬸……不對,現在看起來已經像個年輕太太的女子,靜靜把胚珠放進鍋子里,接著走到放在房間南面的大長櫃前並打開櫃門.她默默從里面拿出一把紅色劍鞘的長劍,那把劍看起來雖然老舊,卻散發出初期裝備完全比不上的存在感.然後她又走回我面前,隨著再次道謝的聲音用雙手把劍遞到我面前.

「……謝謝.」

我低聲呢喃後接下了長劍,右手上隨即傳來一股沉重的手感.感覺起來,這把劍重量應該有小劍的一·五倍吧.看來我得練習一陣子,才能重新習慣這柄在封測時就給了我許多幫助的劍——「韌煉之劍」的手感了.

視野中央浮出任務達成的訊息,同時我也因為獲得獎賞的經驗值而升到了4級.

過去的我,在這時候會很有精神地跑出村子,然後用這把劍來對付出現在西方森林更深處的「大型食人草」.

然而我目前實在是提不起勁,在將新劍收進道具庫之後,便整個人坐到附近的椅子上.

由于已經完成任務,所以年輕太太不會再拿水給我喝了.她只是背對著我,再次開始攪動灶上的鍋子.

我感受著終于湧上心頭的疲倦,同時茫然地看著NPC的動作.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我面前的年輕太太從架子上取出木制杯子,然後以勺子將鍋里的內容物倒進杯里.

她比剛才拿著劍時更小心翼翼地捧著杯子,開始往深處的門走去.

我沒來由地站起身來,跟著太太往前走.NPC打開門,踏進微暗的房間里.我在封測時代曾試著要打開這扇門,但那時系統並不允許我這麼做.我猶豫了一下,隨即跟著跨過門檻.

那里是間小小的寢室.家具除了牆邊的櫃子與窗邊的床之外,就只有一張小椅子而已.

而床上還躺著一名年紀大概七,八歲左右的少女.

光是在月光下,就能看得出她的臉色相當差.此外脖子也相當細,從床單下露出來的肩膀同樣十分瘦削.

少女注意到母親後微微睜開眼睛,緊接著——便朝我看過來.當我嚇了一跳而停步時,她那沒有血色的嘴唇便露出淺淺的微笑.

母親伸手扶著女兒的背部讓她坐起身.但少女馬上就彎著身體開始劇烈地咳嗽.她頭上的茶色辮子,就在那身白色睡袍的背部無力地搖晃著.

我再次確認浮現在少女身邊的彩色游標.那確實有著NPC的標簽.名字是「Agatha」.應該是念做阿嘉莎吧.

溫柔地支撐著少女——阿嘉莎背部的母親,在旁邊椅子上坐下來後便這麼說道:

「阿嘉莎.來,這是旅行的劍士大人專程從森林里幫你拿回來的藥.喝下這個之後,你一定會痊愈的.」

然後,她就讓少女握住自己左手上的杯子.

「……嗯.」

阿嘉莎發出可愛的聲音並點點頭,隨即用嬌小的雙手拿著茶杯,咕嘟咕嘟地把藥喝完了.

忽然一陣金黃色光芒降下,少女的臉色也一口氣變得紅潤,馬上就從床上跳下來在房間里四處跑——當然不可能發生這種事.然而,或許只是我的錯覺吧,總覺得阿嘉莎放下杯子之後臉上已經稍微有點血色了.

把空杯子還給母親的阿嘉莎再度看了我一眼,然後露出了笑容.

她的嘴唇微動,接著便有句雖然有些模糊,卻像顆寶石一般的話從她嘴里掉了出來.

「謝謝你,大哥哥.」

「………………啊…………」

我沒有辦法回答,只能瞪大雙眼發出這樣的聲音.

過去——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情形.

妹妹……直葉因為感冒而一直躺在床上休息.當時爸爸還是一樣在國外工作,而母親也有要緊的事情一定得到公司一趟,于是有兩個小時就由我來照顧直葉.我已經記不得那是小學幾年級時發生的事情了……只記得當時我確實覺得有些麻煩,但也不能就這樣丟下直葉自己跑去玩,最後我還是幫她擦了擦汗並且替換額頭上降溫用的濕毛巾.

結果那家伙忽然說想喝什麼姜湯.

沒辦法的我只能打電話給媽媽詢問煮法.雖然只是「用熱水沖泡姜汁以及蜂蜜」這種說不定比在艾恩葛朗特里做菜更簡單的手續,但對于從沒做過菜的我來說,依然是件很困難的事.當我把用擦菜板時不小心連手指也弄傷才做成的姜湯端到直葉床邊時,平常總愛跟我斗嘴的她竟然用感動的表情看著我——

「…………嗚……咕…………」

我的喉嚨忽然擅自發出這樣的聲音.

我好想念他們.

好想立刻見到直葉,媽媽和爸爸.

這股強烈的沖動貫穿整個假想身體,讓我一個踉蹌而把手撐在阿嘉莎的床上.我就這樣跪了下來,緊握住白色的床單,再度發出低沉的聲音.

好想見他們.可是辦不到.因為我的意識已經完全被NERvGear所發出來的多重電場從現實世界里抽離,關進了這個假想世界當中.

一會兒之後,拼命壓抑嗚咽聲的我,終于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真實」究竟是什麼.

那與生死無關.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獲得什麼「死亡」的實感.因為我在現實世界中——跟這里同樣是「一旦死亡就絕對無法挽回」的世界中,同樣沒有面臨過瀕臨死亡的情形.

這里是「異世界」.無法和思念的人見面.這就是唯一的真實.這個世界的「真實」.

我把臉整個埋進床單里,緊咬住牙關,全身不停地抖動.但我沒有流淚.不,或許現實世界里躺在自己床上的我,臉頰上已經流出了淚水也說不定.說不定,我就這樣在守護著我的直葉面前流下了眼淚.

「…………你怎麼了,大哥哥?」

聲音傳來,一只溫柔的手掌畏畏縮縮地碰了碰我的頭.

最後手掌開始僵硬地撫摸我的頭發.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這只小手就這樣不停地動著,直到我停止哭泣為止.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3:46

02:紅鼻子麋鹿

艾恩葛朗特第四十六層

2023年十二月

1

「絕命重擊」的血色閃光貫穿了黑暗,並同時將兩只大型昆蟲怪物的生命值降為零.

一邊用眼角余光確認多邊型的碎片四散,並在硬直時間解除的同時收回劍,轉身彈開往背後逼近的尖銳大顎攻擊.接著,我再次發出相同技能,將發出哪哪唧哪這種刺耳叫聲,身體往後仰的巨大螞蟻解決.

這個單發重攻擊技在約三天前,單手直劍技能的熟練度到達950時,出現在劍技列表中,連我自己都很驚訝用起來是如此方便.雖然放出技能後的硬直時間稍長,但比刀身大一倍以上的攻擊范圍,以及匹敵雙手用重槍的威力卻足以徹底彌補缺點.當然,如果是在與人對戰時使用,應該立刻就會被讀出時間空檔.但若與只依照單純AI動作的怪物對戰則無妨.毫不客氣地連發,以大紅色的效果光將沖上前來的敵群全都擊飛.

——話說回來,我自覺在微弱的火把光線下,持續戰斗約一小時後,集中力果然還是會用盡.從稍早之前開始,即使只是面對以大顎啃咬,然後噴出酸性黏液這種單純的攻擊模式,都無法立刻做出反應.這群大螞蟻數量雖多,但絕不是小兵.棲息地在只距離現在最前線第四十九層三層的下方,是非常強力的怪物.雖然以等級來說,是在安全范圍內,但如果遭到多數圍攻,HP條應該很快就會降到黃色區域.

會冒著這樣的危險只身跑來已攻略完畢的樓層戰斗,理由只有一個.這里是現在所知的練功區中,最能有效率地賺取經驗值的最受歡迎地點.這些從周圍的山崖上開著數個洞的巢穴,接二連三湧出的巨大螞蟻擁有高攻擊力,但生命值,防禦力卻很低,只要能持續避開攻擊,就能在短時間內打倒大量的怪物.但就如同剛才所說的,一旦遭到圍攻,就有可能連穩住陣腳的機會都沒有,而直接被連段至死,因此不能算是適合獨行玩家的練功區.也因為這里是很受歡迎的地點,所以有一個隊伍每次只能使用一個小時的協議.而在等待的隊伍中,只有我是獨自一人.現在也一樣,熟面孔的公會成員們正在山谷的入口等待我練完.但並排的他們臉上,應該都露出了像用印章蓋出來的厭煩表情.不對,如果只是讓他們不耐煩倒還好,但團隊意識強烈的大公會成員們,似乎都以「最強笨蛋」,「離群封弊者」取笑我——不過,當然我並不知道這件事.

看到顯示在視野左端的定時器轉到五十七分後,我決定在解決下一波怪物的時間點撤退,為了擠出最後的集中力而大大地吸了口氣憋住.

先對從左右同時接近的兩只螞蟻中右邊的那只,投出匕首牽制牠的動作,接著以間距較短的三連擊技「銳爪」解決左邊的家伙.在轉過身的同時,用「絕命重擊」往大大張開的大顎中央砍了下去.在硬直時間當中,我用左臂的手套揮落從稍遠處發射過來的綠色酸液.對隨著效果音稍微減少的HP條咋舌,同時踢向地面跳起,從空中往螞蟻最柔軟的腹部砍下,給予致命一擊.接著用完全習得中最強的六連擊技,各三刀解決對面的最後兩只後,在下一波怪物湧出前猛然跑了起來.

在五秒之內跑完全長三十公尺左右的螞蟻谷,直到從狹窄出口連滾帶爬地逃出之後,我才首次吐了口氣.一邊劇烈喘息渴求新鮮空氣,一邊思考著這痛苦究竟只存在于意識中,還是現實的肉體也一起停止了呼吸呢?還沒想出答案,就先感到胃部一陣痙攣,忍耐不住的我數度作嘔之後,像塊破布般撲倒在嚴冬結冰的路面.

倒地的我耳邊,傳來往這里靠近的複數腳步聲.雖然是認識的人,但我現在實在懶得打招呼.有氣無力地揮了揮右手要他們快走之後,就聽見粗獷的聲音隨著大大的歎氣聲傳了過來:

「我的等級已經跟你們拉開,所以今天就不下場了.聽好啦,不要讓圓陣崩潰,隨時注意掩護身邊的人.碰到危險千萬別客氣,給我大聲呼救.還有,女王出現就立刻逃跑啊.」

會長老練地下了指示,六,七人「是!」「喔!」地回話之後,踏得雜草沙沙作響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我反複著深呼吸,好不容易調整好氣息,同時用右手撐起上半身,虛弱地往一旁的樹干靠了過去.

「接著!」

滿懷感激地接住飛過來的小瓶回複藥水,用大拇指彈開瓶蓋後,貪婪地喝了起來.雖然味道是帶著苦味的檸檬汁,我卻覺得非常好喝.將空掉的瓶子往地面一放,看著它發出小小的光芒消失後,我才抬起頭來.

在這死亡游戲SAO開始時認識的公會「風林火山」會長克萊因,依然綁著印有低俗圖案的頭巾,揚起在那之下被雜亂胡須包圍的嘴角說道:

「桐人,不管怎麼說,這樣也未免太亂來了.你今天是幾點來這里的?」

「呃……晚上八點左右吧.」

我用沙啞的聲音回答後,克萊因就誇張地擺出不滿的表情.

「喂喂,現在是凌晨兩點,你已經關在這里六個小時了耶.這麼危險的練功區,要是氣力用盡可是會瞬間死亡的.」

「沒事啦,等待的時候可以休息一,兩個小時.」

「沒人來的話你打算一直打下去吧!」

「我就是想這樣才特地挑這個時間來.要是白天來可要等上五,六個小時耶.」

克萊因混著咋舌聲丟下「你這笨蛋」這句話,解下腰間的稀有武器日本刀,重重坐到我的面前.

「……嗯,關于你有多強,我從SAO開始的第一天起就清楚得不得了……現在等級到哪里了?」

包含等級在內的能力數值情報是玩家的生命線,不輕易詢問,提起,是這個SAO不成文的規定.不過事到如今並不需要隱瞞克萊因.我縮著肩膀,老實回答:

「今天提升到69了.」

隨意摸著下巴的手停了下來,克萊因那雙被頭巾遮住一半的眼睛瞪得老大.

「……喂,真的假的?你什麼時候已經比我高10級以上啦——不過,這麼一來我就更不懂了.最近你等級上升的速度實在太不尋常了,肯定是連白天都把自己關在人煙稀少的練功區吧?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我可不想聽你說什麼……為了完全攻略游戲啊.就算你自己變得再強,攻略頭目的進度還是由KOB這種強大的公會來下決定啊.」

「別管我啦,身為一個練功狂,光是賺取經驗值都覺得很爽快.」

對于我露出自虐笑容吐出來的話語,克萊因擺出認真的表情反駁:

「別開玩笑了……連我都知道,持續狩獵到變得如此憔悴有多辛苦.獨行太耗費精神氣力了……就算等級接近70,單槍匹馬在這個練功區也絕不安全.你要冒險也要有個限度啊,像這樣一直在隨時可能會死的地方提升等級,有什麼意義啊?」

風林火山是以克萊因在SAO之前認識的朋友為中心結集而成的公會.每位成員都是討厭過度干涉的無賴,就連身為會長的克萊因也不例外.

這家伙雖然人很好,但這樣的男人特別為我這個離群封弊者設想到這種程度,恐怕是有不得不這麼做的苦衷,而我也對那個原因有相當程度的底.抱著幫不擅言詞應對的克萊因一把的心情,我面露苦笑開口.

「沒關系啦,不需要假裝擔心了.你想知道我是不是以特殊Mob為目標對吧?」

特殊Mob,是設定為任務攻略關鍵的怪物.大部分都是以每幾天或幾小時一次的頻率出現,但其中也有攻略機會只有一次,算是非常接近頭目怪物的存在.當然強度也不是開玩笑的.因此通常需要組成如同攻略頭目的大型隊伍.

克萊因老實地露出僵硬的表情,轉過頭去搓著下巴.

「……我才沒有特別想知道呢……」

「不用再隱瞞了.你買下了我從阿爾哥那里買了有關聖誕頭目資料的情報……這個情報我也買啰.」

「什麼!」

克萊因再次瞪大了眼睛,接著用力咋舌.

「阿爾哥那家伙……老鼠這稱號真不是浪得虛名.」

「那家伙只要是能賣的情報,連自己的能力數值都會賣——總之,我們都知道彼此的目標是聖誕頭目,而且也已經買下所有現階段能從NPC得到的情報了.所以,你應該知道我會這樣無謀地賺取經驗值,以及不管是什麼忠告我都不會停止的理由了吧.」

「啊啊……抱歉啦,你也改用勸誘的說法嘛.」

克萊因原本放在下巴上的手抓了抓頭,繼續說道:

「到二十四日晚上剩不到五天……不管是哪個公會都一樣,想在頭目出現前或多或少增加一點戰力.但在這種冷到不行的半夜,把自己關在練功區的笨蛋還是很少.不過呢……我們的公會成員好歹也接近十個人了,就算以頭目為目標也有充分的勝算.你應該知道,既然是『每年一度』的強力特殊Mob,那可不是能單獨狩獵的東西啊.」

「…………」

無法反駁的我,低頭看著淡褐色的枯野草.

SAO開始後一年.在第二次的聖誕節之前,整個艾恩葛朗特開始流傳一個傳聞.大約一個月前,各層的NPC全都開始說著相同的任務情報.

據說在桂花之月——也就是十二月的二十四日晚上十二點整,傳說中的怪物「判教徒尼可拉司」將出現在某個森林中的巨樅木下.打倒牠就能獲得怪物背上大袋子中滿載的財寶——

就連從來只對攻破迷宮區有興趣的攻略組強力公會,這次也展現了極大的興趣.因為財寶不論是巨額的珂爾也好,稀有武器也好,都能大大成為攻略樓層頭目的助力.若說這是到目前為止只從玩家手中奪取東西的SAO系統,好心給的聖誕禮物,怎麼能不去領取呢?

但是身為獨行玩家的我,一開始也對這個傳聞毫無興趣.不用克萊因說,我也覺得這不是能單獨狩獵的對手.而且獨自攻略至今所賺取的金錢,只要我想,就連房子也買得起.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因為打大家都想攻略的特殊Mob而出名,引來無謂的矚目.

但是兩周前——我這樣的心情,因為某個NPC情報而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從那之後,我每天都到這個人氣練功區,雖然成為眾人的笑柄,依然發了瘋似的不斷提升等級.

克萊因陪著沉默的我,好一段時間不發一語,之後才低聲說道:

「果然是因為那個情報的關系吧——『複活道具』的……」

「……啊啊.」

話說到這里,也沒有再隱瞞的必要了.我冷淡地承認之後,不知已是第幾次了,曲刀使深深歎口氣,硬是把話給擠了出來.

「我懂你的心情……沒想到竟然會有這種夢幻道具.『尼可拉司的大袋子中,隱藏著能將死者的魂魄救回來的神器』……但是啊……就如同大多數人所說,我也覺得那只是騙人的情報而已.與其說騙人,不如說那只是仍將SAO當作普通的VRMMO開發時,寫給NPC的台詞,就這麼留下來罷了……也就是說,應該只是讓玩家能在沒有死亡罰則的情況下複活的道具.但是現在的SAO根本不可能有這種事.罰則只有一個,就是玩家本人的性命.雖然我不願去回想,但開始當天茅場那家伙就是這麼說的.」

由茅場晶彥所扮成的GM于事件開始當天所做的說明,也跟著在我的耳邊響起——當HP降為零的時候,玩家的意識將從這個世界消失,而且永遠無法返回現實的肉體.

我不覺得這句話是騙人的,但是……即使如此……

「……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確定,這個世界的死亡等于實際發生的事.」

像是要反抗什麼似的,我把這些話說出口.下一瞬間,克萊因皺起了鼻頭,丟下這番話:

「死了之後發現自己其實回到現實活得好好的,茅場還會對你說『騙你的』?別鬧了,這個問題在一年前就確定了吧.如果只是這種惡劣的玩笑,立刻把全部玩家的NERvGear拔下來,事件就解決了啊.既然沒辦法,就表示這是真正的死亡游戲.在HP變成零的瞬間,NERvGear也會立刻變成微波爐,把我們的腦給燒了.如果不是這樣……至今被那些混蛋怪物干掉,哭喊著『我不想死』並同時消失的家伙們……到底算什麼……」

「閉嘴!」

我用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嘶啞叫聲,打斷了克萊因的話.

「你如果真的以為我會連這種事都不懂,那我跟你也無話可說了……確實,茅場在那一天是這麼說了,不過啊,在前陣子的樓層頭目合同攻略時,KOB的希茲克利夫不也說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機率能救同伴的命,就要全力去追尋那個可能性,辦不到的人就沒資格組隊.雖然我不喜歡那個男人,但他說的話很正確.我正在嘗試那個可能性.假設在這個世界死亡的人意識沒有回到現實,但也沒有消失,而是被轉移到類似保留區域的地方,等待著這個游戲最後的結果.如果是這樣,複活道具就有成立的理由了.」

我少見地長篇大論,將這個最近支撐著我,不可靠的假設說了出來.克萊因收起怒氣,改用類似憐憫的眼神看著我.

「……是嗎?」

他終于發出的聲音與剛剛完全不同,非常地平靜.

「桐人……你還是沒有忘記,前一個公會的事情嗎……已經過了半年了耶……」

我轉過頭,吐出辯解般的話:

「應該說,怎麼可能才過了半年就忘了……全滅耶,除了我以外……」

「是叫『月夜的黑貓團』對吧?又不是攻略公會,還跑到接近前線的地方,最後是盜賊引發了警鈐陷阱吧.那不是你的責任,沒有人會責怪你,甚至還要誇你竟然能夠活下來.」

「不是這樣的……是我的責任.不論是阻止他們上前線,要他們無視寶箱,或是在警鈐響起後讓全部的人逃走,都是我能做到的事……」

——如果我沒有隱瞞同伴們自己的等級跟技能.沒有告訴克萊因的這個事實所帶來的痛苦,狠咬著我的胸口.在那個不機靈的曲刀使准備說出他不擅長的安慰話語前,我搶先接著把話說下去:

「確實是連百分之一的機率都沒有吧.不論是我找出聖誕頭目的可能性,獨自打倒那家伙的可能性,複活道具確實存在的可能性,還有死者的意識有保存下來的可能性……這些全部合在一起,就好比要從沙漠中找出一粒沙.然而……然而卻不是零.既然不是零,我就必須為此付出最大的努力.何況……克萊因,你也絕非為錢在傷腦筋吧.那麼,你會以牠為目標的理由就跟我一樣吧?」

面對我的問題,克萊因哼了一聲,握住放在地上的刀鞘回答:

「我跟你這種夢想家不一樣.只是……之前,我也有個朋友被干掉了.如果不為了他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晚上可是沒辦法安眠……」

面對站起身來的克萊因,我露出微微的苦笑.

「一樣啦.」

「才不一樣咧.我們畢竟還是以財寶為主要目標,剛剛說的只是順便啦……只有那群人在,要是有巨大螞蟻跑出來就不好了.我稍微去看一下情況.」

「啊啊.」

稍微點了下頭,閉上眼睛深深靠在樹干上的我,耳邊傳來漸漸走遠的曲刀使小聲的話語.

「還有,我會擔心你,可不只是為了探聽情報啊,你這渾蛋.要是你因為逞強而死在這種地方,我可不會為你使用複活道具啊!」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4:20

2

「謝謝你的操心.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麻煩你保護我們到出口吧.」

這就是公會「月夜的黑貓團」會長啟太,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在名為SAO的死亡游戲開始五個月後某個春天的黃昏,我為了收集武器素材道具,潛入比當時前線低于十層以上的樓層迷宮區.

活用身為封弊者,也就是封閉測試參加者的知識,于起跑點就一路沖刺,采取強硬的獨行這個能以高效率賺取經驗值的方法,達到連最前線的怪物都能獨自打倒的等級後,在那個地方的狩獵對我來說,是簡直輕松到覺得無聊的作業.避開其它玩家,花了約兩小時收集完需要的道具量,正准備回家而往出口走去時,遇到了在路上被大怪物群追趕下撤退的隊伍.

那是個即使由身為獨行玩家的我看來,都覺得非常不平衡的隊伍.由五人組成的隊伍中,能稱為前鋒的,只有一名拿著戰錘與盾的男子,其它則是只裝備短劍的盜賊,拿著棍棒的棍使,以及兩名長槍使.即使戰錘使的生命值減少,也沒有其它能進行切換,當作肉盾的成員.這種成員組合造成只能一點一點撤退.

將視線投向全部的人,確認他們的生命值.雖然還有能從這里逃到出口的余裕,但如果途中有其它的怪物群跑出來就很難說了.我稍微猶豫了一下,從藏身的小路飛奔而出,對著應該是隊長的棍使說:

「需要我幫忙在前面撐一下嗎?」

棍使瞪大了眼睛看著我,雖然瞬間感到猶豫,但立刻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就麻煩你了.如果有危險,請立刻逃跑.」

我點了點頭回應並從背後拔出劍來,在戰錘使的背後喊了聲切換,接著就硬是闖進了怪物前方.

敵人是我剛才獨行時解決掉很多只的小妖精群.若全力使出劍技,就能在瞬間把這些怪物清光.即使是毫不抵抗地承受攻擊,只靠戰斗回複技能補充的生命值都能撐相當長的時間.

但是,我在瞬間感到害怕.我害怕的不是小妖精,而是背後那群玩家的視線.

一般而言,高等級玩家在下層練功區我行我素地大鬧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若長時間如此,當上層的公會收到掃蕩委托,會遭到狠狠的教訓,最後會受到被記載在報紙上的失禮玩家列表中之類的處置.雖然我覺得現在算是緊急狀況,所以不會有問題,但我還是感到害怕.搞不好要跟我道謝的他們,眼中會浮現嘲諷我為封弊者的眼神.

我將使用的劍技限定在初步的技能,特意花上不少時間與小妖精群戰斗.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個決定將導致無法挽回的過錯.

與使用藥水回複生命值的戰錘使進行幾次切換,終于將小妖精群全部打倒的瞬間,這個不認識的五人隊伍發出讓我嚇一跳的盛大歡呼.他們一個接一個互相擊掌,為勝利感到高興.

雖然內心感到不知所措,但我也擺出不習慣的笑容,回握每個人所伸出來的手.其中唯一的女性玩家,黑發長槍使在最後用雙手握住我的手,淚眼汪汪地不斷重複對我說:

「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因為我非常害怕……當你來救我們的時候,我實在非常高興.真的很感謝你.」

聽見這些話又看到蕩漾的淚水時,在我胸口流竄的,是至今仍無法形容的感情.只記得當時覺得有幫助他們,自己強大到幫得上忙真是太好了.

我雖然從游戲開始以來就一直是獨行玩家,但也不是第一次在前線樓層幫助其它隊伍.不過攻略組之間,有著在戰場上本來就要互相幫助的默契.自己總有一天會變成需要幫忙的一方,所以幫助他人時不會特別要求謝禮;被幫助的一方也只會簡短地打個招呼.迅速做好戰後處理,沉默地往下一場戰斗出發.在那里存在的,只有為了不斷以最高效率強化自己的單純合理性而已.

但是他們——月夜的黑貓團卻不一樣.全員只因為一場戰斗的勝利,就獲得極大的喜悅,並互相稱贊對方的努力.我會在彷佛聽見了單機RPG里勝利號角聲的景象告一段落後,提議要與他們一起走到出口,可能就是被他們那種充滿同伴意識的氣氛所吸引吧.更進一步來說,我覺得真正在攻略這個名為SAO的瘋狂游戲的,其實是他們才對.

「我也有點擔心剩余的回複藥水數量……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走到出口吧.」

對于我的謊言,啟太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點頭.

「真是謝謝你的關心.」

——不,在黑貓團消失後過了半年的現在,我才了解,我只是單純覺得很爽快.以身為貫徹利己主義的獨行玩家所累積的能力,保護比自己弱小許多的他們,享受被依賴的快感.只是如此而已.

脫離迷宮區回到主要街道區的我,一口答應了啟太要在酒場請客的邀請.以對他們來說應該算高價的紅酒舉杯慶祝.當自我介紹結束,場面冷靜下來後,啟太威到難以啟齒地小聲問起我的等級.

我多少料想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所以我在前一刻准備好了適當的假數字.我說出口的數字,正好比他們的平均等級高了三級左右——但比我真正的等級低了二十.

「咦——這個等級能夠在那種地方SOLO嗎?」

我面露苦笑回應驚訝的啟太.

「講話不用那麼客氣啦——雖然是獨行,但基本上都在閃躲,只瞄准落單的敵人攻擊,所以效率實在不怎麼好.」

「喔——是喔,那……桐人,雖然很突然……我覺得應該很快就會有其它公會邀請你……如果你願意,要不要加入我們公會?」

「咦……?」

面對故作不懂地回問的我,滿臉通紅的啟太越說越激昂.

「看嘛,我們啊,就等級而言是能安全地在剛剛的迷宮練功喔.但是技能構成上……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能當前鋒的只有鐵雄而已.回複怎麼也趕不上消耗,導致在戰斗的過程中情況越來越糟.若是有桐人加入,就可以輕松不少,而且……喂,幸,過來一下.」

啟太舉起手呼喊的,是那名黑發長槍使.這個好像名叫幸的嬌小女性握著紅酒杯走了過來,害羞地對我點了點頭.啟太將手放到幸的頭上,繼續說道:

「這家伙的主技能雖然如你所見,是雙手用長槍,但跟另一個長槍使比起來技能值偏低,所以我想趁現在讓她轉型為拿盾的單手劍士.不過,一來實在沒有修行的時間,同時也不太了解單手劍.如果你願意,可以稍微當她的教練嗎?」

插圖145

「什麼嘛!把人家當成小毛頭!」

幸先是鼓起臉頰,接著輕吐舌頭笑著說:

「因為啊,我一直都是負責在遠處慢慢攻擊敵人嘛.突然要我跑到前面去打貼身戰,我會害怕啦.」

「只要好好躲在盾牌後面就好啦,要說幾次才會懂啊——真是的,妳從以前就是太容易害怕了.」

對于至今都待在充滿殺戮的最前線,只知道SAO——不,所有MMORPG都是互相爭奪資源的我來說,他們的互動既有趣又炫目.注意到我視線的啟太害羞地笑著說:

「啊——我們公會成員,在現實世界全是同一所高中的計算機研究社社員.特別是我跟她又住得很近……啊,不過你不用擔心,大家人都很好,一定很快就會跟桐人打成一片了.」

包含這麼說的啟太在內,這群人全是好人的事,我在從迷宮區來到這里的路上就已經知道了.對于欺騙這些人感到些許罪惡感的同時,我也露出笑容用力地點點頭.

「那……請讓我加入你們吧.還請多多指教喔.」

有了第二名前鋒,讓黑貓團的隊伍平衡度大幅改善了.

不,如果他們任何一人抱著懷疑的態度觀察,應該就會發現我的HP條很奇怪地都不會減少.然而這群性情溫和的同伴們都相信我所說的,是因為這件使用稀少素材做成的大衣——這不是騙人的——這個理由,完全沒有任何懷疑的樣子.

在隊伍戰斗時,我只負責防禦,讓背後的成員來解決敵人並獲得追加的經驗值.啟太等人的等級迅速提升,我加入後一星期,主練功區便上升了一個樓層.

在迷宮的安全區域里圍成圈圈坐下.啟太吃著幸做的便當,興奮地對我述說夢想:

「當然,同伴們的安全是第一要務.但是啊……如果只是追求安全,那把自己關在起始之城鎮就好啦.既然這樣持續練功,提升等級,我們希望總有一天也能加入攻略組.雖然最前線離我們還很遠,如今只能交給血盟騎士團,聖龍聯合之類的頂尖公會去進行攻略……欸,桐人,他們跟我們到底差在哪里啊?」

「咦……嗯——情報吧.那些人獨占了有關哪個練功區最有效率,怎麼做才能得到強力武器等等的情報.」

雖然這正是我能踏足攻略組的理由,但啟太似乎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

「這……當然也是一部分理由.但我覺得是意志力.因為他們想保護同伴,保護所有玩家的意志力很強烈.就是因為有這股力量,他們才能在危險的頭目戰中取得勝利.我們現在雖然還是被保護的一方,但心情上卻不會輸給他們.所以啊……我覺得只要這樣繼續加油,總有一天能趕上他們的.」

「是嗎……說的也是.」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我內心卻覺得絕不是那麼了不起的理由.攻略組之所以為攻略組的動機只有一個,就是想一直以頂尖劍士的身分站在數千名玩家頂點的執著.證據在于,如果攻略SAO的目的只是保護玩家,那頂尖玩家們就應該盡量提供所獲得的情報與道具給中級玩家們.這麼一來就能拉高全體玩家的基本等級,加入攻略組的人數也會比現在增加許多.

沒有這麼做的原因,就在于希望自己隨時都是最強的.當然我也不例外.當時的我都在深夜溜出旅館,獨自移動到最前線提升等級.這個行為不斷拉大與黑貓團成員的等級差,盡管我知道就結果而言,我不斷在背叛他們.

但是,那時的我多少相信著,如果黑貓團的等級真的急速上升,能夠加入最前線戰斗,到時啟太的理想或許真的能改變攻略組封閉的氣氛.

事實上,黑貓團也以能稱為異常的速度強化戰力.當時做為戰場的練功區,都是我很久以前攻略完成的地方,不論是危險的地點或效率良好的地點,我都一清二楚.若無其事地引導他們,不斷鞭策出最好的效率,使得黑貓團的平均等級終于完全超越了主流階層.我加入時離最前線還有十層的差距,在短期間內縮短到五層.積蓄也不斷增加,連購買公會用房子這種事,也越來越有可能實現了.

不過,只有一點,幸的盾劍士轉型計劃一直停滯不前.

但這也難怪.想在非常近的距離下與凶惡的怪物交戰,比數值上的等級更加重要的,是能夠忍受恐懼,戰到最後一刻的膽量.SAO開始沒多久,在貼身戰陷入慌亂正是許多玩家死亡的原因.硬要說的話,幸其實是個文靜的膽小鬼,怎麼樣都不覺得適合擔任前鋒.

我因為知道自己擁有超過做為肉盾所需的等級,所以認為沒有急著讓幸轉型的必要.但其他成員可不這麼想.應該說,他們似乎對一直把累人的前鋒工作丟給中途加入的我感到過意不去.雖然因團隊的感情很好所以沒把話說出口,但幸感受到的壓力卻越來越大.

就在某天夜里,幸的身影從旅館中消失了.

大家認為無法從公會成員列表上確認所在地點,是因為她獨自待在迷宮區.這讓啟太之下的成員全都亂成一團,並立刻全員出動尋找.

但只有我一個人堅持要到迷宮區以外的地方找看看.表面上的理由是練功區也有幾個無法追蹤的地點,但真正的原因是,我已經得到由搜敵技能派生出的高級技能「追蹤」了.當然,這並非能跟伙伴們明說的事.

啟太們往那層樓的迷宮區飛奔而去後,我來到幸的旅館房間前發動追蹤技能,開始追著出現在視野中的淡綠色腳印.

那小小的腳印與大家跟我的預測相反,消失在距離主要街道區有段距離的水渠當中.我歪著脖子往里面走,就在只聽見水滴聲響的黑暗角落中,看見幸披著最近才剛得到,具有隱蔽功能的斗蓬蹲在地上.

「……幸.」

我一出聲,她便晃動及肩的黑發抬起頭來,驚訝地喃喃說道:

「桐人……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我猶豫著該怎麼回答,最後說了.

「直覺.」

「……這樣啊.」

幸微微地笑了出來,再度將臉放回環抱著的膝蓋上.我拚命思索話語,接著說出毫無創意的台詞:

「……大家都很擔心妳,還跑到迷宮區去找人了.快回去吧.」

這次則陷入了好一段時間的沉默.等了一,兩分鍾,我正想再說一次同樣的話,這時傳來依舊低著頭的幸微弱的聲音.

「欸,桐人.我們一起逃走吧.」

我反射性回問:

「從哪里……逃走?」

「從這個城鎮,黑貓團的大家,怪物……從SAO逃走.」

我對女孩子——對人類並沒有了解到能立刻回答這句話的程度.再次陷入長考後,我戰戰兢兢地問她:

「這是……要一起自殺的意思嗎?」

短暫的沉默後,幸發出了輕微的笑聲.

「呵呵……對耶,這樣應該也不錯……不,抱歉,我騙你的.如果有自殺的勇氣,我就不會躲在城鎮圈內了……不要一直站著,你也坐下來啊.」

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便在離幸稍微有點距離的石板地上坐下.從半月型的水渠出口處,可以看見像星光一樣微小的城鎮燈火.

「……我很害怕死亡.因為害怕,這段時間幾乎都睡不著.」

終于,幸開口喃喃低語.

「究竟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為什麼無法離開游戲呢?為什麼明明只是游戲,卻真的會死呢?那個叫茅場的人這麼做,到底能得到什麼?這樣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其實,對于這五個問題分別都能做出回答.但是連我也知道,幸並非在尋求那種答案.我拚命思考後說:

「大概,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人能得到好處.在這個世界變成這樣時,大家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我對忍著眼淚的女孩說出了天大的謊言.因為,至少我從隱瞞自己的強大,潛伏于黑貓團這件事中,得到了秘密的快感.就這層意義來說,我明顯得到了好處.

當時,我應該要將所有事情都告訴幸.如果我擁有任何一丁點的誠意,就應該將自己丑陋的利己主義全都開誠布公地說出來.這麼一來,幸至少能解放某種程度的壓力,得到些許的安心也不一定.

但是我能說出口的,只有一句讓謊言變得更加堅固的話.

「……妳不會死的.」

「為什麼你能如此斷言呢?」

「……黑貓團就算維持原狀也是個有一定實力的公會.也取得必要的安全等級了.只要還待在那個公會,妳就能安全活下去.另外,也不需要硬是轉型成劍士.」

幸抬起頭,對我投以依賴的眼神,但我卻無法直視那雙眼睛而低下頭去.

「……真的嗎?我真的能活到最後嗎?能活著回到現實嗎?」

「啊啊……妳不會死的,一定能活到游戲攻略完成的那一天.」

這是毫無說服力,一點重量都沒有的話.即使如此,幸還是往我靠了過來,把臉靠在我的左肩上哭了一會.

過了一段時間,我傳了訊息給啟太等人,並帶著幸回到旅館.幸先回房休息,而我則在一樓的酒場等著啟太他們回來,告訴他們幾件事——幸要花上更久時間才能轉型成劍士,可以的話讓她繼續當長槍戰士比較好,還有,我可以繼續擔任前鋒.

啟太等人雖然很在意我跟幸之間發生什麼事,但還是爽快地答應了我的建議.我松了口氣,然而這樣根本無法解決真正的問題.

從隔天夜里開始,幸就每晚都到我的房里睡覺.她說只要在我身邊,聽我說出妳不會死這句話,她就睡得著.如此一來,我必然無法在半夜溜出去賺取經驗值.話雖如此,並不代表我欺騙幸及其它同伴的罪惡感也跟著消失.

不知為何,那時的記憶就像被壓緊的雪球一樣縮得很小,令我難以想起詳細情形.只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我跟幸之間絕非戀愛關系.我們之間不曾發生過同床共眠,相互依偎,述說愛的話語,甚至是互相凝視這些事.

我們的關系,應該比較接近互舔傷口的野貓吧.幸因為我的話語稍微忘卻恐懼,我也因為她的依賴而短暫忘記自己是封弊者的內疚.

沒錯——我因為窺視幸的苦惱,才首次發現這個SAO事件的一部分本質.之前,我恐怕不曾感受過這個化為死亡游戲的SAO真正的恐怖.我機械式地打倒在封測時就已完全掌握的低層怪物,不斷提升等級,接著就維持這個安全范圍,持續待在攻略組當中.雖然我不是聖騎士希茲克利夫,但記憶中,我的生命值不曾掉到危險區域.

靠著我輕松獲得的大量資源,當我知道——有無數像這樣害怕死亡的玩家存在時,我終于找到能將自己的罪惡感除罪化的方法.當然,那個方法就是持續守護幸以及黑貓團的成員.

我硬是把自己為了快感,隱瞞等級加入公會的事實忘掉,替換成我的行為是為了守護他們,將他們培育成一流攻略組公會這種利己的記憶.每晚都在床邊對因為不安而縮成一團的幸,像念咒般複頌著妳不會死,妳不會死,絕對能活下去.每當我這麼說著,蓋著毯子的幸便會露出些許微笑,視線往上看著我,接著進入淺淺的睡眠.

但是,最後幸還是死了.

那個地下水渠的夜晚經過不到一個月,她就在我的面前被怪物砍倒,身體與魂魄全都四散消失.

那一天,啟太為了買一間小小的獨棟房屋作為公會基地,帶著終于達到目標的全額公會資金,去跟房屋中介玩家見面.我跟幸以及其它三名同伴,原本一邊笑著看公會共通道具欄那近乎零的珂爾余額,一邊在旅館等啟太回來.但沒多久,戰錘使鐵雄便開口說道:

「趁啟太回來前,我們去迷宮區賺點錢,把家具全部准備好,讓那家伙嚇一跳吧.」

我們五人因此前往之前從未去過,僅低于最前線三層的迷宮區.當然我以前曾在那個迷宮戰斗過,也知道那里是容易賺錢但陷阱很多的地點.然而,我卻沒有告訴他們.

在迷宮區中,也因為等級算在安全范圍內,所以狩獵一路進行得非常順利.花了大約一小時賺取到目標金額,就在大家正准備動身回去買東西時,擔任盜賊的成員發現了寶箱.

當時,我極力主張不要管它.但被問到理由時,我卻無法把「從這層開始,陷阱的難易度提高了一級.」說出口,只能吞吞吐吐地強調,因為看起來很危險.

警鈐陷阱大聲響起,怪物立刻如同怒濤般從房間的三個入口湧入.瞬間判斷情況危急的我,立刻要大家使用轉移水晶緊急脫逃.但那個房間卻被指定為水晶無效區域——這時,包含我在內的所有人,全都陷入或輕或重的恐慌當中.

第一個死去的,是引發警鈴的盜賊,接著是戰錘使鐵雄,男性長槍使也跟在他後頭死亡.

陷入完全恐慌的我,胡亂使出之前隱藏的高級劍技,接二連三打倒殺過來的怪物.但數量實在太多,讓我根本沒有機會破壞持續響著的寶箱.

當幸的生命值在遭到怪物群包圍下完全消失的瞬間,她向我伸出了右手,仿佛要對我說什麼似地開口.那對睜大的眼睛,依然浮現著與每天晚上相同,信賴我到令人心痛的光芒.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當我回過神來,不論是之前的大群怪物,還是四名伙伴的身影,全都不在那個房間里了.但即使是那種狀況,我的HP條也只減少了一半左右.

完全無法思考的我,就這樣茫然地獨自回到旅館.

將全新的公會房屋鑰匙放在桌上,等著我們回來的啟太,在把我的話——他們四個人是怎麼死的,我又是怎麼活下來的事情全部聽完後,用沒有表情的眼神看著我,只說了一句話.像你這樣的封弊者,根本沒有資格加入我們.

他自行往城鎮外的艾恩葛朗恩外圍奔去,並在隨後追上的我面前,毫不猶豫地跳過柵欄,往無限的虛空跳了下去.

啟太說的全是事實.完全不容狡辯,是我的驕傲自大殺死了月夜的黑貓團四個人——不,五個人.如果沒有遇上我,他們會一直留在安全的基礎區域內,更不會發生硬是去解除陷阱的情況.

要在SAO中生存下來,首先需要的,並非反射神經,也不是數值上的等級,而是充足的情報.我帶著他們以高效率提升等級,卻疏于給予他們情報.那正是我一手造成的悲劇,是我親手殺害了發誓要守護的幸.

不論她在最後的瞬間,想說出口的話是多麼惡毒的咒罵,我都必須承受.會一心尋求僅是不確定傳聞的複活道具,只是為了聽見那句話.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4:58

3

距離聖誕節剩余的四天中,我的等級又上升了一級,達到70大關.

在這段時間里,我完全不曾睡過.這應該算是代價吧,我有時會感到有如被刺進鐵釘的頭痛,但就算躺下去恐怕也睡不著吧.

從那次之後,克萊因的公會風林火山就不曾出現在螞蟻谷了.而我持續混在其它公會的大型隊伍中排隊,機械般獨自狩獵螞蟻.那些看著我的玩家們的眼神,也終于從嘲笑變成了厭惡.雖然有時還是會出現向我搭話的人,但只要一跟我對上視線,就立刻撇過臉離去.

在一大群以聖誕禮物為目標的人們之間最大的懸案,就是會出現「叛教徒尼可拉司」的巨大樅木究竟在哪里——關于這個問題,我趁著在螞蟻谷提升等級的空檔,得到了幾乎可以確信的答案.

我跑逼了所有從各個情報商買來的大樹坐標,但那些雖然外表長得像聖誕樹,實際上卻不是樅樹,而是杉樹.與有著針一般葉子的杉樹不同,樅樹葉的前端是細長的橢圓形.因為在現實世界的自家後院有種這兩種樹,所以我知道這點.

幾個月前,我曾在第三十五層練功區的隨機轉移迷宮「迷路森林」一角,發現了一棵彎曲的巨木.我認為那似乎有什麼涵義的形狀,可能是某個不明任務的起點而仔細做了調查,但當時什麼也沒發現.現在回想起來,那棵巨木就是樅樹.聖誕節——也就是今晚,特殊Mob「叛教徒尼可拉司」應該就會出現在那棵樹下.

我毫無感覺地聽著宣告等級上升到70的號角聲,並將周圍的螞蟻掃蕩完畢後,便從袋子里拿出轉移水晶.我沒向正在排隊的玩家們打招呼,直接回到現在居住的最前線,第四十九層主要街道區.

抬頭望向轉移門廣場的鍾塔,距離零點只剩三小時了.應該是想一起度過聖誕夜,廣場上滿是勾肩搭背走在一起的情侶玩家.我迅速穿越他們,往旅館趕回去.

沖進長時間居住的房間後,我立刻打開裝設在房內的收納箱,從跳出的道具窗口中把所有回複,解毒水晶及藥水之類的,往攜帶物窗口移動.雖然光是這些就可以算上一筆財產,但全部用完我也不會覺得可惜.

將收藏的稀有單手劍也一並取出,確認過耐久度後,就跟背上那把以螞蟻為對手導致殘破不堪的劍交換,再把包含皮革大衣在內的防具也全換成新品.

當所有的作業結束,正打算關起窗口,我卻在看到自己的道具欄最上方時突然停下手來.

在那里,除了有寫著「Self」,也就是我自己的道具欄分頁外,還並排著一個寫著「幸」這個名字的分頁.

這是感情很好但還沒發展到結婚——這類的玩家們自行設定的共通道具窗口.這跟二話不說就將所有道具跟金錢設定為共有的結婚不同,只有這個分頁窗口內的道具是兩人共有.

連告白,牽手都不曾要求過的幸,在去世前不久說想設定這個窗口.當我詢問理由時,她說出的是能輕松交換回複藥水之類的道具——如果是這種目的,明明已經有公會成員共通窗口了——這種頗難讓人接受的回答,但我還是答應,並設定了只屬于我跟幸的共同分頁.

即使幸死了,這個分頁卻遺留著.當然,朋友名單中也還留著幸的名字,但幸在那里的名字已經變成無法聯絡的灰色,而幾個留在共通道具欄的回複藥水或水晶之類的,也已經不會再被使用了.

經過了半年,就算公會用的分頁已經毫無感覺地消除了,我還是無法把寫著幸名字的標示消除.當然——理由不是我相信她還有複活的可能性.我只是無法原諒一旦消除了,心情就能變得輕松一點的自己.

看著幸的名字約十分鍾後,我才回過神來關掉窗口.距離零點只剩兩個小時.

在走出房間往轉移門移動的路上,我一再想起幸在最後一瞬間的表情,腦中思考的,只有她那時究竟想說什麼.

轉移到第三十五層走出轉移門後,來到與最前線完全不同,非常安靜的廣場.可能因為這里距離中級玩家的主戰場還有一點距離,主要街道區又是不值得一逛的農村吧.不過我還是拉起大衣衣領,避開幾名在現場的玩家目光,迅速離開街道區.

沒有與小兵怪物交手的時間與精神的我,在確認背後沒有人跟蹤後,便開始全力奔馳.靠著這一個月硬是提升的等級,讓我敏捷度數值補正上升了許多,踏在積雪上的腳就像羽毛一樣輕盈.雖然太陽穴傳來的疼痛依舊沒有消失,但也因此讓我的腦中完全沒有睡意.

經過十來分鍾的奔跑,抵達了迷路森林的入口.這個練功區迷宮是由無數的四角形區塊分割而成,因為各區之間的連接點是以隨機數交替,如果沒有地圖道具,幾乎可說是無法突破.

攤開地圖,盯著標示有記號的區塊,逆推前往那里的通路.將路徑徹底刻進腦中後,我便獨自往深夜的幽暗森林走了進去.

經曆兩次無法閃避的戰斗後,我毫無障礙地到達目標樅樹所在位置的前一個區塊.時間還剩三十分鍾以上.

接下來,將和可能會奪走我性命——機率恐怕還非常高的頭目怪物單打獨斗,我的內心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恐懼感.或者該說,也許這正是我所期盼的情況.在為了讓幸複活的戰斗中死去,可能是我唯一能夠接受的死法——

我並不是想要說出「我在尋找屬于自己的葬身之地」這種英雄式的台詞.害幸以及四名伙伴無意義地死去,這樣的我根本沒有資格追求自己死亡的意義.

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幸曾這樣問過我.而我則回答她,沒有任何意義.

如今,我終于能將那句話化為現實.在茅場晶彥這個瘋狂天才制作的無意義死亡游戲SAO中,幸毫無意義地死去.同樣的,我也將在沒有人會注意到的地方,不被人所記得,也不具任何意義地死去.

如果,我成功打倒頭目活了下來,那複活道具一定會從傳聞變成現實.我毫無根據地這麼想著.幸的魂魄將從黃泉路或冥河回來,到時我就能聽見她最後的那句話.總算——總算,讓我等到這一刻……

正當我准備踏出步伐走完最後幾十公尺時,突然感覺有數名玩家從背後的轉移點出現.我驚訝地退開,同時伸手握住背後的劍柄.

出現的是大約十人的集團,站在最前方的,是身穿武士輕鎧,腰間掛著長刀的頭巾男——克萊因.

公會風林火山的主要成員們各自帶著緊張的表情,往站在最後轉移點前面的我靠近.我直直凝視著克萊因的臉,擠出沙啞的聲音.

「……你跟蹤我嗎?」

克萊因一邊抓著用頭巾往後豎起的頭發,一邊點點頭.

「是啊,我們這邊有追蹤技能的達人.」

「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買了你將所有樹的坐標情報全買下的情報,結果為了小心起見而派去第四十九層轉移門站崗的人,卻看到你往沒有出現在情報中的樓層移動.我覺得你的戰斗能力以及對游戲的直覺真的很強,連在攻略組中都是最強的……甚王在那個希茲克利夫之上.所以啊……桐人,你可不能在這種地方死掉!」

將伸出的右手手指直直往我指了過來,克萊因喊著:

「放棄獨自攻略這種無謀的行為,跟我們組成合同隊伍.而複活道具就心甘情願由讓怪物掉出的人收下,這樣總可以吧!」

「……這樣的話……」

我已經無法再相信克萊因是因為把我當朋友,擔心我才說這些話了.

「這樣的話,根本就沒有意義……我必須獨自攻略……」

緊握住劍柄,我用因狂熱而意識不清的腦袋思考著.

——干掉所有人吧.

過去,在這個死亡游戲開始時,我拋下克萊因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初學者,獨自前往下一個城鎮.我因為這件事後悔了很久,也打從心底為克萊因如此漂亮地活了下來松了口氣.

我這時認真地思考,就算要親手斬殺為數不多的朋友其中之一,墜落成紅色玩家也要達成目的嗎?內心微弱地喊著,這種事根本毫無意義,但另一道正期盼著自己無意義地死去的聲音,卻以壓倒性的音量吼了回去.

我確信如果稍稍將劍拔出來,從那一刻開始我將再也無法阻止自己.而克萊因則以悲傷的眼神看著右手不停顫抖,內心持續掙紮的我.

就在這個瞬間,區塊內出現了第三批侵入者.

而且這次的隊伍不只十個人,大略估計有剛才的三倍左右.我愕然看著那個大集團,對著同樣驚訝地轉過頭去的克萊因嘀咕著:

「看來你們也被跟蹤了,克萊因.」

「……啊啊,看來的確如此……」

在那個從大約五十公尺遠的區塊邊界,無言地看著風林火山和我的集團中,混著幾個最近常在螞蟻谷見到的人.站在克萊因身旁的風林火山劍士,靠到會長的臉旁低聲說道:

「那群人是『聖龍聯合』,是一群可以為了攻略特殊頭目變成橘色的家伙.」

這個名稱我也時常聽見.他們的名號與血盟騎士團一樣響亮,是攻略組中最大的公會.雖然這群玩家各自的等級應該都在我之下,但我也沒有能戰勝那個人數的自信.

不過——結局應該都差不多吧?

我突然覺得,不論是遭頭目怪物殺害,還是被大公會給宰了,可能都是死得毫無價值.但至少都是比跟克萊因戰斗要來得好的選擇吧?

我決定這次要拔出背上的劍.我已經懶得思考了.只要像個機械就好,專注于揮劍,將眼前的東西全都宰了,直到壞掉而停止.

但是,克萊因的叫聲卻讓我的手停了下來.

「可惡!這群混蛋!」

曲刀使比我先拔出了腰間的武器,背對著我發出怒吼.

「桐人,快點過去!這里由我負責!你給我去打倒頭目!但是我不准你死!要是你敢死在我面前,我可不會原諒你啊!絕對不會原諒你!」

「…………」

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我轉身背對克萊因,連聲謝謝都沒說就踏入最後的轉移點.

巨大的樅樹在記憶中的地點,以記憶中的彎曲模樣,靜靜地聳立在那里.這幾乎沒有其它樹木的方形區塊布滿了積雪而發出純白的光芒,看來彷佛是一片生命完全滅絕的平原.

視野角落的時鍾來到零點的瞬間,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鈴聲,我抬頭往樹稍頂端看去.

以漆黑的夜空,正確來說是以上層的底部為背景,兩條光線不斷延伸過來.仔細凝視之後,發現那似乎是某種奇形怪狀的怪物所拖若的巨大雪橇.

在抵達樅木正上方的同時,一個黑影從雪橇上飛落,我跟著後退了幾步.

大大地踢散雪花著地的,是個身高大約有我三倍左右的怪物.雖然還算是人類的外表,但手臂異常的長,因為身體前彎而幾乎快要摩擦到地面.小小的紅色眼睛,在異常凸出的額頭陰影下發著光芒.下半部的臉長滿了灰色的彎曲胡須,長度甚至到下腹部附近.

古怪的是,這個怪物穿著紅白上衣,戴著同色的圓錐形帽子,右手持斧,左手則提著裝滿東西的大袋子.設計這家伙的開發者,恐怕是想讓一大群玩家在看到這個惡搞聖誕老人丑陋版的頭目時,會感到既害怕又好笑吧.但是就獨自一人與「叛教徒尼克拉司」對峙的我而言,頭目的外表根本不重要.

尼可拉司應該是打算說出任務的台詞,而准備動起糾結的胡須.

「啰唆!」

如此嘀咕的我拔出劍後,右腳用力往積雪一踢.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5:23

4

玩了超過一年的SAO,我的生命值首次進入紅色危險區域並停在那里.

當被打倒的頭目爆散,只留下袋子時,我的道具欄中已經連一個回複水晶都不剩,從來不曾與死亡如此接近.但這樣千鈞一發活下來的我,心里卻沒有湧現任何歡喜與安心.反而只有類似失望的感覺.為什麼我活下來了?

在我緩慢地把劍收入鞘中的同時,殘留下來的袋子也化為光芒四散消失.頭目掉落的道具,應該全都收進我的窗口當中了.用力吐了一口氣,揮動顫抖的手叫出窗口.

新道具欄里排列著多到令人厭煩的道具名稱.武器與防具,寶石類,水晶類,甚至還有食材,我慎重地卷動條列這各式東西的窗口,只尋找著一樣東西.

數秒鍾後,那個東西太過干脆地映入我的眼簾.

它的名字是「還魂之聖晶石」.我的心髒劇烈跳動,那種感覺就像這幾天——這幾個月來完全麻痹了的一部分心髒,突然有血液流過一樣.

真的……真的能讓幸活過來嗎?這樣的話,啟太,鐵雄,還有至今在SAO內失去性命的玩家們的魂魄,其實都沒被消滅嗎……?

也許可以再一次見到幸.光是這樣想著,我的心就開始顫抖.不論會遭到什麼樣的話語咒罵,不論會因為說謊而受到多少責備,這一次我一定要用這雙手抱住她,直視那對黑色的眼睛,打從心底把話說出口.不是妳不會死,而是我會保護妳.就為了這一點,我一定會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

因為顫抖的手而數度操作失敗之後,我終于將還魂之聖晶石實體化.浮現在窗口上的,是個雞蛋大小,帶著七彩光芒美得無以複加的寶石.

「幸……幸……」

出聲呼喚著她的名字,我點了一下寶石,選擇自動選單上的說明,那里顯示著用熟悉的字體標示的簡單解說.

【從該道具的自動選單中選擇使用,或者握在手上喊出「複活:玩家名稱」,只要是在對象玩家死亡,到該效果光完全消失的那段時間(大約十秒)內使用,就能讓對象玩家複活.】

大約十秒.

沒有什麼比這段像是刻意加上去的話語更加明確,冷酷地對我宣告死去的幸已經不會再回來的事實.

大約十秒.這是從玩家的生命值降到零,虛擬的身體開始四散,到NERvGear發出電磁波,將玩家現實的腦破壞掉為止的時間.

我不禁想象著,從幸的身體消失,到她的NERvGear在短短十秒後燒死主人的瞬間.幸應該很痛苦吧?在這十秒的時間里,她都在想些什麼?對我百般的詛咒……?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發出野獸般的叫聲.

抓住浮在窗口上的還魂之聖晶石,用盡力氣將它往雪地上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叫的同時,靴子也猛踩著寶石.但寶石只是不痛不癢地閃著光芒,別說破裂,甚至連一絲傷痕都沒有.我用盡全身的力量咆哮,將雙手插入地面,用指頭抓著積雪,最後邊滾邊持續吼叫.

毫無意義,一切都毫無意義.不論是幸在害怕,痛苦中死去,或是我挑戰聖誕頭目,不,在這個世界活著,在這里囚禁了一萬人這件事也根本沒有意義.現在的我已經完全領悟到,只有這點才是唯一的真實.

不知持續了多久的時間,不管我怎麼呼喊,怎麼吼叫,都沒有任何想流淚的感覺.恐怕是因為我的虛擬身體沒有這種機能吧?終于,我疲憊地站起身來,撿起埋到雪申的聖晶石,往回去原本區塊的轉移點走了過去.

留在森林中的,只有克萊因跟風林火山的成員.聖龍聯合的成員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了.我一邊制式化地確認克萊因等人的人數沒有減少,一邊往坐在地上的曲刀使走去.

看得出來只有克萊因一個人疲憊不堪的程度不亞于我.推測應該是跟聖龍聯合交涉,進行一對一的決斗,但我的內心並沒有浮現任何感慨.

看著我走近的曲刀使瞬間松了口氣,表情也和緩下來.但在看到我的表情後,嘴角立刻僵硬住.

「……桐人……」

我將聖晶石往以沙啞聲音低語的克萊因膝蓋一放.

「這就是複活道具,但不能用在之前已經死去的人身上.你就拿去救下一個死在你面前的人吧.」

只說了這些話,我就准備往出口走去,但克萊因卻抓住了我的大衣.

「桐人……桐人……」

兩行眼淚劃過他那滿是胡渣的臉頰,我感到意外地看著他.

「桐人……你……你要活下去啊……就算除了你以外的人全都死光了……你也要活到最後一刻啊……」

我從邊哭邊重複說著活下去的克萊因手中,將大衣衣襬抽了出來.

「再見.」

只丟下這句話,就邁步往迷路森林外走去.

不知道是怎麼走回來的,等我回過神來,人已經回到了第四十九層的旅館房間.

時間是凌晨三點左右.

我思考著接下來該做什麼.這一個月來,作為我生存動力的複活道具雖然確實存在,卻不是我所追求的東西.為了得到那個,我成為執著于經驗值的蠢蛋,遭人譏笑,最後更失去了珍貴的友情.

持續考慮了一段時間,我決定天一亮就去與這一層樓的頭目戰斗.如果贏了那家伙,就立刻馬不停蹄地挑戰第五十層的頭目,接著再跟第五十一層的頭目戰斗.

我已經想不到其它適合愚蠢小丑的結局了.做好決定後,心情也跟著放松,我就這樣坐在椅子上,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想,等著早晨來臨.

從窗戶灑落的月光一點一點地改變位置,最後終于被稀薄的灰色曙光取代.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幾個小時不曾睡過,但以跟在最惡劣的夜晚之後來臨的最後一個清晨來說,感覺還算不錯.

當牆上的時鍾指著七點,我正准備從椅子上起身的時候,陌生的鬧鈴聲傳進了我的耳朵.

環顧房內,找不到任何可能是音源的東西.總算在視野的角落,發現催促開啟主窗口的紫色記號正不斷閃爍,接著我揮動手指.

發出光芒的,是道具窗口中那個與幸之間的共同分頁.那里收納了限時啟動道具.我困惑地卷動列表,找到了定時啟動的訊息錄音水晶.

我拿出水晶消除窗口,接著將它放到桌上.

點了點發出光芒的水晶後,就聽見屬于幸那令人懷念的聲音.

桐人,聖誕快樂.

當你聽到這段話的時候,我想我已經死了.因為如果我還活著,我打算在聖誕節前一天把這個水晶拿出來,親口對你說這些話.

那個……我先跟你說明,為什麼要錄下這段訊息吧.

我啊,應該,活不了太久.當然,我從來不覺得包括桐人在內的黑貓團實力不夠.因為桐人很強,其它的成員也越來越強.

該怎麼說明才好呢……這一陣子,在另一個公會,一直跟我很要好的朋友死了.她跟我一樣是個膽小鬼,所以只待在安全的地點狩獵,但還是因為運氣不好,在落單時遭怪物襲擊而死.從那之後,我思考了很多事情,最後終于想通了.為了在這個世界一直活下去,不論周圍的同伴多強,如果自己沒有活下去的意志,沒有絕對要活下去的心情也辦不到.

我啊,說實話,從第一次走到練功區就一直很害怕.其實根本就不想走出起始之城鎮.雖然跟黑貓團的大家在現實時就非常要好,大家在一起也很快樂,但我就是討厭出去戰斗.一直抱著這種心情戰斗,總有一天會死吧.這不是任何人造成的,是我自己的問題.

桐人從那個夜晚開始,每晚都對我說絕對沒問題,絕對不會死的.所以如果我死了,桐人一定會非常自責,不肯原諒自己吧.所以我才想錄下這段訊息.因為我想告訴桐人,不是你的錯.有問題的,是我自己.時間會設定在下一個聖誕節,是因為我想至少努力活到那時候.想跟你一起走在下雪的街道上.

其實……我知道桐人的實力有多強.因為當我在桐人床上醒來時,從後面瞄到了你開啟的窗口.

雖然努力思考過,但我還是不知道桐人隱瞞真正的等級跟我們一起戰斗的理由.但是,想到你有一天可能會自己告訴我們,我就沒有對其他人提起了……在知道你非常厲害的時候,我非常的高興.知道這點以後,只要在你身邊,我就能安心地睡著.而且,搞不好對你來說,跟我在一起是件很重要的事,這也讓我覺得很高興.如果是這樣,像我這樣的膽小鬼硬是爬到上層來也就有意義了.

那個……其實啊,我想說的是,就算我死了,桐人也要努力活下去.活下去,看著這個世界直到最後,請幫我找出創造這個世界的意義,像我這樣的膽小鬼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還有我跟你相遇所代表的意義.這就是我的願望.

呃……好像還剩下不少時間耶.這可以錄下好多東西喔.呃,那麼,既然是難得的聖誕節,我就來唱首歌吧.其實我對自己的歌喉還頗有自信的喔.就唱「紅鼻子麋鹿」吧.其實我還想唱些像是「WinterWonderland」,「WhiteChristmas」這類帥氣的歌曲,可惜我只記得這首歌的歌詞.

為什麼只記得「紅鼻子麋鹿」呢?在之前的夜晚,桐人曾對我說過,不管是誰,都一定能為別人做些什麼.即使是像我這樣的人,也會有待在這種地方的意義.在聽見這些話的時候,我非常高興,就想起了這首歌.不知為何,有種我是麋鹿而你是聖誕老公公的感覺……真要說的話,我覺得就像父親一樣.我的父親在我小時候就離家出走了,所以當我每晚睡在你身邊時,我都在想著,父親該不會就是這種感覺吧.呃,那麼,我要唱啰.

有著大紅色鼻子的麋鹿先生

總是被大家取笑著

但是那一年的聖誕節

聖誕老公公這麼說了

在幽暗的夜路上你那閃亮的鼻子非常的有用

總是在哭泣的麋鹿先生在這一晚露出了笑容

……對我來說,你就像一直在黑暗道路的另一端照亮我的星星喔.桐人,再見啰.能與你相遇,待在你身邊,真的是太好了.

謝謝你.

再見.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6:02

03:黑色劍士

艾恩葛朗特第三十五層

2024年2月

「求求你……畢娜……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滑過西莉卡臉頰的兩行眼淚不斷滴落在地面的大羽毛上,最後化為光的粒子四散開來.

那淡藍色的羽毛,是長久以來唯一的朋友,同時也是搭檔的使魔「畢娜」所留下的遺物.幾分鍾前,畢娜為了保護西莉卡而死去.牠受到怪物用武器給予致命一擊,在發出一聲悲鳴後,就像碎裂的冰塊般四散.只留下一根每當被呼喚名字時,就會高興地晃動的長尾羽——

1

西莉卡是艾恩葛朗特里罕見的「馴獸師」.不,應該說曾經是.因為她身為馴獸師證明的使魔已經不在了.

馴獸師這個名稱並非系統上規范的等級或技能,而是一種俗稱.

通常在戰斗中總是積極發動攻擊的怪物們,偶爾會發生向玩家示好的事件.若能抓准這個機會,給予餌食之類而成功馴養的話,怪物就會變成能給予玩家各種幫助的珍貴存在「使魔」.而大家則會帶著贊賞與羨慕,將這些幸運的玩家稱為馴獸師.

當然,並非每一種怪物都能成為使魔.有可能的,只有一小部分的小動物型怪物而已.事件發生的條件尚未被完整判別出來,唯一確定的只有「倘若殺害太多該種怪物,事件就絕對不會發生」這項條件而已.

光用想的就覺得這頃條件實在太過嚴苛了.就算試圖不斷地反複接觸有可能變成使魔的怪物,但那些怪物通常會主動攻擊,根本無法避免交戰.換言之,想成為馴獸師的話,就必須不停接觸目標怪物,而且只要是沒有觸發事件的情形,就得二話不說地逃跑.不難想象這作業有多繁雜.

關于這點,西莉卡可說是難以置信的幸運.

沒有任何相關知識的她,一時心血來潮來到下層,漫無目的在森林里閑晃.第一次遇到的怪物沒有發動攻擊,反而主動靠近.而西莉卡丟給牠吃的,是前一天順手買來的袋裝堅果,正好是那個怪物喜歡的食物.

種族名稱為「羽翼龍」,全身覆滿輕飄飄的淺藍色柔軟的毛,由兩根大尾羽代替尾巴的小型飛龍,原本就是極少出現的特殊怪物.西莉卡似乎是第一個成功馴養的人,所以當她與趴在肩上的飛龍一起回到作為據點的第八層主要街道區「斐立潘」時,立刻引起非常大的話題.隔天,好像有許多玩家開始以西莉卡所提供的情報嘗試馴養羽翼龍,卻不曾聽說有人成功.

西莉卡將這只小型飛龍命名為「畢娜」,與在現實世界中飼養的貓同名.

使魔怪物的直接戰斗力都不是太高,畢娜也不例外,但卻擁有數種特殊能力.例如能夠探知怪物接近的搜敵能力,能幫主人回複少量生命值的治愈能力等等,每種能力都很寶貴,能讓每天的狩獵更加輕松.然而比起這些,最讓西莉卡感到高興的,就是畢娜的存在帶給自己安心與溫暖.

使魔的AI程序並沒有設定得那麼高.說話當然是不可能的事,能理解的命令也只有十種左右.然而對年僅十二歲就被這游戲——封閉世界SAO所囚禁,幾乎快被不安與寂寞壓垮的西莉卡而言,畢娜所給予的救贖根本是筆墨難以形容.可以說在得到畢娜這個搭檔後,西莉卡的「冒險」——也就是在這個世界里「生存下去」——才總算開始.

從那之後的一年,西莉卡和畢娜順利地累積經驗,磨練身為短劍使的技術,逐漸成為在中級玩家當中相當有名的較高等級玩家.

當然,她的等級還遠不及在最前線戰斗的頂尖劍士們.但實際上,在七千名玩家當中只占了數百人的「攻略組」,從某個角度來說,是比馴獸師更稀有的存在,幾乎沒什麼機會親眼見到他們,所以在由大多數人所形成的中級玩家中聲名遠播,就跟晉升為偶像玩家沒兩樣.

況且女性玩家壓倒性的稀少,再加上年齡的關系,「龍使西莉卡」沒多久便成為擁有許多崇拜者的知名人士.希望偶像加入的隊伍與公會絡繹不絕,年僅十三歲的西莉卡會對這種情況感到飄飄然可說是理所當然.但最後卻因為這股傲慢,遭致再怎麼後悔也無法挽回的過錯.

原因出自不值一提的爭論.

西莉卡加入了約兩周前邀請她的隊伍,一起到第三十五層北邊,通稱「迷路森林」的廣大森林地帶冒險.當然,現在的最前線是遙遠上方的第五十五層,這個樓層早已被攻略完畢.然而頂尖劍士們基本上對攻略迷宮區以外的事都不感興趣,所以像「迷路森林」這種次要迷宮就被放著不管,也因此成為適合中級玩家們的目標.

西莉卡所參加的六人隊伍聚集了各式好手,從早上開始就不斷地戰斗,發掘寶箱,賺取了不少的錢與道具.冒險因為周圍逐漸染上夕陽的色彩,大家的回複藥水也差不多用盡而結束.他們開始准備回主要街道區時,裝備細長槍的另一名女性玩家,像是要牽制西莉卡般對她說:

「關于回去後道具的分配,因為妳已經有那只蜥蜴幫忙回複,所以應該沒必要給妳回複水晶吧.」

被觸到逆鱗的西莉卡立刻反擊:

「妳才是吧!一個完全不上前線,只會躲在隊伍後面晃來晃去的人根本用不到水晶啦!」

之後便是你來我往的言語交鋒,而隊長盾劍士的仲裁也只是杯水車薪.怒火中燒的西莉卡最後丟下這些話:

「道具我不要了!我也絕不會再跟妳組隊了!何況想要我加入的隊伍根本多到滿出來!」

雖然隊長極力挽留,要她至少在離開森林到達城鎮前先一起行動,但對此充耳不聞的西莉卡立刻與五人分開,往岔路跑去,就這樣帶著滿肚子怒氣走了.

即使是獨行,對已習得七成短劍技能,而且又有畢娜輔助的西莉卡來說,第三十五層的怪物算不上是什麼強敵.應該能輕松打敗敵人,回到主要街道區——如果沒有迷路的話.

被稱為「迷路森林」的森林迷宮可不是浪得虛名.

由茂密的巨大樹木並列而成的森林以棋盤狀分割成數百個區塊,並且被設定為在踏入其中一塊區域一分鍾後,四周鄰接區塊的連結就會隨機變換.要離開森林,只有在一分鍾之內不斷突破每個區塊,或是使用主要街道區的道具店所販賣的高價地圖道具,一邊確認四方的連結一邊前進.

擁有地圖的只有隊長盾劍士,而且在迷路森林使用轉移水晶也無法回到城鎮,只會被隨機送到森林的某個區域.因此西莉卡不得已只能馬不停蹄地奔跑,試著突破.然而要在蜿蜒的森林小徑上,邊避開巨木的樹根邊奔跑是件比想象中更困難的事情.

雖然是往北方直直前進,但抵達區域邊緣時早已超過一分鍾.在不斷重複被轉移到不明地點的情況下,西莉卡也越來越疲憊了.夕陽的顏色越來越濃,因為慢慢降臨的夜色而感到焦急,想逃出區域是越來越困難.

最後,西莉卡終于放棄奔跑,開始邊走邊期待能有被送到森林外側區域的偶然.只是幸運卻始終沒有降臨——而且在蹣跚前進的途中,怪物們也毫不留情地襲擊而來.雖說在等級上有余裕,但隨著周圍變暗,腳邊也看不清楚了.就算有畢娜的輔助,也無法完全不受傷地結束每一場戰斗.到最後除了剩下的道具外,連緊急用的回複水晶都用光了.

仿佛感受到西莉卡的不安似的,她肩頭上的畢娜咕嚕咕嚕地嗚叫著,並把頭往西莉卡的臉頰靠了過去.像是安慰畢娜般撫摸著牠長長的脖子,西莉卡對自己的急性子跟傲慢所招致的窘境感到後悔.

西莉卡邊走邊在內心向神禱告:

「我會反省的.絕對不會再覺得自己很特別了.所以,拜托在下一次的轉移把我們送出森林吧.」

她如此祈禱著,並踏進如同熱浪般搖晃著的轉移區.在一陣類似暈眩的感覺後,出現在眼前的景象——理所當然地,是跟到目前為止一樣的幽深森林.森林的深處已陷入黑暗之中,包圍森林的草原則是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就在垂頭喪氣的西莉卡准備再度邁開腳步時——肩頭上的畢娜突然抬起頭,並發出「啾!」的尖銳叫聲.是警戒通知.西莉卡立刻從腰間拔出慣用的短劍,同時往畢娜注視的方向擺出架勢.

數秒後,從長滿青苔的巨木陰影中,傳來了低沉的呻吟.把視線往那里集中,接著出現了黃色箭頭.是複數.二……不對,三只.怪物的名稱是「醉狂猿人」,是出現在迷路森林的怪物中最強等級的猿人.西莉卡不禁緊咬嘴唇.

話說回來——

就等級而言,這種怪物並不是那麼危險.

像西莉卡這種中級玩家離開安全區域時,通常都是對出現的怪物做好充分過頭的安全措施.最低程度也會做到即使在沒有回複方法的狀況下,獨自被五只怪物包圍也能獲勝的地步.

因為他們與在最前線戰斗,以完成攻略為目標的頂尖劍士不同,中級玩家會去冒險的理由,一是獲得日常生活所需的金錢,二是得到能留在中級所需的最低經驗值,三是無聊到受不了.不論是哪一點,都很難說是足以賭上現實死亡的目的.實際上,在「起始之城鎮」中,避免任何一點死亡的可能性增加的玩家也還有千人以上.

然而為了不餓肚子,並且能夠睡在旅館的床上,必須定期有收入進帳.另外,MMO玩家們那種若不能持續置身在乎均等級圈中,就會感到不安的特有宿疾也是原因.在游戲開始將近一年半的現在,形成主要階層的玩家們在取得充分的准備之後,開始慢慢走出安全區域,享受屬于他們的冒險.

因此——就算是三只第三十五層最強等級的醉狂猿人,應該也不是龍使西莉卡的對手.

鞭策疲勞的精神,西莉卡握緊了短劍.而畢娜也輕飄飄地從肩頭上飛起,進入備戰狀態.

從樹林後方出現的,是全身裹著暗紅色毛皮的巨大猿人.右手握著粗糙的棍棒,左手則提著像在葫蘆上綁了繩子的壺.

當猿人舉起棍棒,露出犬齒高聲吼叫的時候,想搶得先機的西莉卡已經往最前方的敵人飛奔而去.先以短劍技能的中級突進技「急咬」命中,大幅削減對方生命值,接著順勢用短劍特有的高速連續技進一步攻擊.

醉狂猿人使用的是低等級的錘矛技能,雖然單擊的威力頗大,但攻擊速度跟連續技的段數都不怎麼樣.西莉卡采取反複在連續攻擊確實命中後,就迅速後退躲開敵人反擊,接著再度搶攻的打帶跑戰法,立刻削減了第一只的HP條.畢娜有時也會吐出泡泡般的吐息,迷惑猿人的眼睛.

在第四次攻擊放出連續技「短刃」,企圖給最前方的猿人致命一擊的前一刻.

一瞬間的空檔,新的敵人從目標的右後方切換到前面.西莉卡只好跟著改變目標,開始削減第二只的生命值.第一只猿人退到後方之後,舉起左手上的壺大口喝著——

接著,西莉卡用眼角確認第一只醉狂猿人的HP條,發現了一個讓她嚇了一跳的現象.HP條正以相當的速度回複.看來那個壺里似乎放了回複劑之類的東西.

西莉卡過去也曾在第三十五層與醉狂猿人戰斗過,那時輕輕松松就打敗了兩只.因為沒讓對方有切換的余地,所以沒注意到牠們有這種特殊能力.西莉卡咬緊牙關,為了確實打敗第二只怪物而傾盡全力.

然而,在一輪猛攻,將第二只的HP條減少到紅色領域之後,為了發出最後重攻擊而拉開距離的瞬間,又遭到第三只醉狂猿人從旁硬生生地插了進來.定睛一看,第一只猿人的生命值已經幾乎完全回複了.

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焦急的滋味逐漸在西莉卡的嘴里擴散開來.

西莉卡原本就沒有什麼獨自與怪物作戰的經驗.等級上的安全保障終究只是數值,與玩家本身的技能是兩回事.這預想之外的狀況,令西莉卡內心的焦急開始逐漸染上恐慌的色彩.她的攻擊失誤越來越多,同時也給了敵人反擊的機會.

就在她總算把第三只醉狂猿人的HP條削減到一半左右時,猿人沒有放過想不斷發出連續技,而太過窮追不舍的西莉卡產生的硬直時間,最後發出會心一擊直接命中.

雖然棍棒只是用木頭削成的粗制品,但重量產生的基本傷害,加上醉狂猿人的筋力值補正,沒想到瞬間就將西莉卡的生命值消減了大約三成的量.一股寒意竄過西莉卡的背脊.

手邊已經沒有回複藥水這件事,也讓西莉卡大大地動搖.畢娜的治愈吐息只能回複一成左右的HP,而且不能頻繁使用.這樣算起來,只要再受到三次同樣的傷害——就會死.

死亡.當這個可能性竄入腦中的瞬間,西莉卡不禁全身僵硬.不但舉不起手臂,腳也動彈不得.

到目前為止,戰斗對她而言,雖然緊張,但跟現實的危險相距甚遠.她從來不曾想過,真正的「死亡」會在戰斗的延長線前方等待著——

在發出吼叫並再次高舉棍棒的醉狂猿人面前張大眼睛,全身僵硬,西莉卡這才理解,在SAO中與怪物的戰斗究竟是怎麼回事.理解這雖然是游戲,但可不是鬧著玩的——這充滿矛盾的事實.

隨著低沉吼聲一起落下的棍棒,擊中呆站在原地的西莉卡.她因承受不了強烈的沖擊而倒地,HP條更猛然減少,進入到黃色警戒區.

已經完全無法思考了.明明還有轉頭逃跑或使用轉移水晶這些選擇,西莉卡卻只能呆望著第三次舉起的棍棒.

粗糙的武器發出紅色的光芒,就在西莉卡反射性想要閉上眼睛的前一刻.

有個小小的身影從空中飛到棍棒前面.接著是厚重的沖擊音.水藍色的羽毛伴隨著效果光飛散開來,短小的HP條也同時減少到左端.

被打落到地上的畢娜抬起頭來,用牠那圓圓的藍色眼睛看著西莉卡.在發出輕微的一聲「啾嗚……」鳴叫聲之後——便化為閃亮的多邊形碎片散開來.只有一根長長的尾羽輕飄飄地從空中飄落,最後落在地面上.

西莉卡內心突然響起某種東西斷裂的聲音.束縛住她身體看不見的線也全都消失了.在難過之前,先感受到的是憤怒.是對自己只受到一次攻擊,就恐慌得無法動彈感到憤怒.還有對之前為了一點小事就爭吵,鬧別扭,愚蠢到自以為可以單獨突破森林的自己的憤怒.

西莉卡以敏捷的動作退後,與怪物的追擊交錯而過,並發出怒吼,對敵人進行猛烈的襲擊.右手上的短劍閃著光芒,不斷往猿人身上砍去.

眼見同伴的體力減少,第一只醉狂猿人揮著棍棒想再次做出切換動作,西莉卡沒有閃躲,而是用左手擋下攻擊.雖然不算是受到直接攻擊,但HP條仍然減少了.然而西莉卡完全無視這點,一心追著殺害畢娜的第三只猿人.

活用自己嬌小的身體沖入對方的懷中,用盡全身力量將短劍刺進猿人的胸口.在會心一擊那華麗的效果出現的同時,敵人的生命值也跟著消滅.先是悲鳴,接著是破碎音效.

在爆散開來的物體碎片當中,西莉卡轉過身去,不發一語地對新的目標展開突擊.雖然生命值已經來到紅色警戒區,但她已經不去在意這些事了.狹窄的視野中,只有非殺不可的敵人身影不斷擴大.

就在她忘了死亡的恐懼,打算從揮落的棍棒下方強行突擊時.

一道來自猿人背後的純白光線橫向一砍,將並排的兩只醉狂猿人切開.

一瞬間,猿人的身體上下斷成兩半,接連發出慘叫聲與破壞音碎裂四散.

當場呆住的西莉卡直到物體碎片蒸發後,才看到一名男性玩家站在那里.黑發加上黑色大衣,身高並不算高,但感覺男子全身散發出強烈的威嚴.本能感到恐懼的西莉卡微微往後退了一步.兩人的視線跟著對上.

對方的眼神非常沉穩,如同夜晚的黑暗般深邃.男子「鏘」的一聲將握在右手上的單手劍收進背後的劍鞘中,接著開口說道:

「……抱歉.沒能救妳朋友……」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西莉卡全身無力,再也無法忍住的眼淚不斷流了下來.沒注意到短劍從手中滑落,掉在地面上,西莉卡的視線移到地上的水藍色羽毛,在羽毛前面跪了下來.

化為滾燙漩渦的憤怒消失的同時,深不見底的悲傷與失落感從內心湧上來.這股情感化為眼淚,不斷自臉頰滑落.

使魔的AI中,應該不存在主動襲擊怪物的行動模式.所以在那一瞬間,畢娜是以自己的意志選擇沖到揮落的棍棒前面.那可說是對這一年來朝夕相處的西莉卡友情的證明.

雙手撐著地面,不斷嗚咽的西莉卡好不容易擠出話來.

「求求你……畢娜……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然而,水藍色的羽毛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6:31

2

「……對不起.」

黑衣男子再次開口.西莉卡努力止住淚水,搖了搖頭.

「……不……是我自己……太笨了……謝謝你……救了我……」

強忍住嗚咽,西莉卡總算把話說了出口.

男子慢慢走近,先在西莉卡面前跪下,然後再次謹慎地發出聲音:

「……關于那根羽毛,有沒有設定道具名稱?」

男子這番意料之外的話,讓西莉卡感到困惑地拾起頭來.她擦去淚水,重新凝視那根水藍色的羽毛.

這麼說來,這樣單單留下一根羽毛,實在是不可思議.不論玩家或怪物,在死亡四散時,通常裝備等所有東西都會消失.西莉卡戰戰兢兢地伸出手,用右手的食指在羽毛上輕輕一點.在浮現出來的半透明窗口上,悄悄地顯示了重量與道具名稱.

「畢哪的心.」

就在西莉卡看了之後,再次快要哭出來時,男子的聲音慌慌張張地傳了過來:

「等,等一下等一下!如果有留下心道具,那牠還有複活的可能性.」

「咦?」

西莉卡連忙抬起頭來.嘴半開著呆望男子的臉.

「這是最近才知道的情報,所以還沒有傳開來.在第四十七層的南邊,有個名為『回憶之丘』的圈外迷宮.雖然名稱如此,難易度卻高多了……在那個丘頂所開的花,似乎是給使魔用的複活道——」

「真,真的嗎?」

男子的話還沒說完,西莉卡就大喊著並准備起身.一道希望的光瞬間射進充滿悲傷的胸口.但是——

「……第四十七層……」

西莉卡嘀咕著,肩膀再度垂了下去.那是離現在所在的第三十五層遠遠高出十二層的樓層,實在不能算是安全范圍.

就在她的視線悄然落到地面上時.

「嗯——」

眼前的男子發出煩惱的聲音,抓了抓頭.

「只要妳支付必要的支出跟一些報酬,那由我跑這一趟也是無妨.但失去使魔的馴獸師本人沒去的話,那朵重要的花似乎就不會開……」

面對這名意外善良的劍士所說的話,西莉卡稍稍露出了微笑說道:

「不……光是告訴我這項情報,就很感激了.只要我努力提升等級,總有一天……」

「這也沒辦法.使魔似乎只有在死亡後三天內才能複活.期限一過,道具名稱的『心』就會變成『遺物』……」

「怎麼這樣……!」

西莉卡不禁叫了出來.

自己現在的等級是業.假設SAO是一般的角色扮演游戲,那就是適合在該層活動的等級,跟樓層的數字相同這種淺顯易懂的設定.但是如今變成異常的死亡游戲,考慮到安全保障就必須高個十級左右.

換言之,若想前往第四十七層,等級最低也要55才行.然而只有三天,不,考慮到實際攻略所需的時間,就要在兩天之內提升10級以上,這不管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是勤于不停冒險的西莉卡,在一年內也只能達到現在的數字而已.

再度被絕望給束縛住的西莉卡垂頭喪氣.她從地上撿起畢娜的羽毛,用雙手抱在胸前.對自己的愚蠢,無力感到悔恨,眼淚自然而然地流了下來.

西莉卡感覺到男子站起身來,心想他大概要離開了,應該再跟他道一次謝,但卻連開口的氣力都沒有了——

突然,眼前出現帶著亮光的半透明系統窗口.是交易窗口.拾起頭來,看到男子正在操作手邊那個相同的窗口.交易欄的道具名稱一個接一個出現.「銀線甲」,「漆黑短劍」……每個都是沒看過的東西.

「那個……」

就在西莉卡因困惑而開口時,男子用平板的語調說道:

「這些裝備足以抵個五,六級左右.我也一起去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

「咦…………」

嘴巴微張的西莉卡跟著站起身來.為了看出男子真正的想法,她仔細盯著對方的臉.系統會自動檢測視線集中的事物,男子臉的右上方浮現出綠色箭頭,但依照SAO的設計,那里很無情地顯示著HP條,所以看不出名字跟等級.

這是一名很難看出年齡的男子.一身黑色裝扮散發出的壓力,以及相當冷靜的態度都讓人覺得應該比自己年長許多,但隱藏在偏長的瀏海後的眼神卻相當純真,有點女性化,線條柔和的長相,也給人少年的印象.西莉卡提心吊膽地說道:

「為什麼……要幫我幫到這種地步呢……?」

老實說,她先是起了警戒心.

到目前為止,西莉卡有幾次被比自己大很多歲的男性玩家搭訕的經驗,還曾被求過一次婚.對十三歲的西莉卡而言,這些體驗只令她感到恐懼而已.在現實世界中,她可是連被同學告白的經驗都沒有.

因此,西莉卡現在會事先避開別有居心接近她的男性玩家.何況在艾恩葛朗特,「口蜜腹劍」可是基本常識.

男子像是不知該怎麼回答般抓了抓頭.原本開口打算說些什麼,卻又立刻閉上.最後他移開視線,輕聲嘀咕:

「……又不是漫畫劇情……妳答應我不笑的話,我就跟妳說.」

「我答應你.」

「因為……妳跟我妹妹很像.」

實在是過于難為情的答案,這令西莉卡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然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但還是無法忍著湧上來的笑意.

「妳明明答應我不笑的……」

男子一副受傷的表情,垂下肩膀並失望地低下頭.但這個模樣更令人發笑.

——他不是壞人嘛……

插圖016

西莉卡一邊拚命忍住笑意,一邊想著就相信他的善意吧.何況曾經已對死有所覺悟,只要能讓畢娜複活,沒有什麼東西好覺得可惜的.

西莉卡用力地低下頭說:

「麻煩你了.我明明已經受到你的幫助,卻連這種事情都……」

她看向交易窗口,在自己的交易欄上填入擁有的珂爾全額.男子所提出的裝備道具多達十種以上,而且似乎全都是非賣品的稀有道具.

「那個……雖然我想這個金額應該完全不夠……」

「不,不用給我錢.反正都是些用不到的東西,而且這樣應該也算是多少達到了我來這里的目的……」

男子說著滿是迷團的話,同時不收分文地按下OK按鈕.

「真的很抱歉,讓你幫了那麼多忙……那個,我叫做西莉卡.」

報出名字的同時,西莉卡期待男子會有「妳就是那位……?」的驚訝反應,但看來他似乎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雖然一瞬間感到遺憾,但立刻又反省,就是因為自己的自以為是才招致這次的事態.

男子輕輕點了點頭,並伸出右手.

「我是桐人,這段時間就請多指教啦.」

兩人用力地握手.

這位名為桐人的玩家從掛在腰帶上的袋子中,拿出迷路森林的地圖道具,一邊確認與出口連接的區域,一邊慢慢地走了起來.西莉卡跟在後面,同時將握在右手的畢娜羽毛拿到嘴邊,在內心低語.

等我喔,畢娜.我一定會讓你複活的——

第三十五層的主要街道區並排著白牆壁紅屋頂的房子,充滿了牧歌風情,農村的氣氛.雖然並不算是大的城街,但現在這里是中級玩家們的主要戰場,所以來往的人數相當多.

西莉卡的據點雖然在第八層的斐立潘街,但她當然沒有買下自己的房子,所以基本上住在哪個城鎮的旅館都沒有太大差別.最大的重點在于旅館所供應的晚餐味道如何.關于這一點,因為西莉卡十分中意這間旅館的NPC廚師所做的吉士蛋糕,所以她從攻略迷路森林的兩周前開始,就一直住在這里.

西莉卡拉著感到新奇而四處張望的桐人通過大街,來到轉移門廣場後,立刻就有認識的玩家來跟她搭話.他們早就聽說西莉卡恢複自由之身,所以來找她加入隊伍.

「那,那個……很感謝你們願意找我,但是……」

努力讓自己的應對不要讓人感到不高興,西莉卡拚命地低著頭拒絕他們.她往站在一旁的桐人看去,並繼續說著:

「……我要暫時跟這個人組隊,所以……」

幾個圍著西莉卡的玩家分別發出「咦咦——」,「哪有這樣的!」之類的抱怨,並對桐人投以懷疑的眼光.

雖然西莉卡已經見識過桐人一部分的實力,但單看站在那里無事可做的黑衣劍士的外表,怎麼樣都不覺得他很強.

尤其是沒有裝備任何看起來很高級的防具——完全沒有配戴鎧甲,短衫上只披著有點舊的黑皮革長大衣——背上只背著一把簡單的單手劍,而且也沒拿盾.

「喂!你啊——」

最熱衷邀請的高大雙手劍使走到桐人面前,用向下俯視的模樣開口說道:

「雖然沒見過你,但是可不可以請你不要插隊.我們可都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邀請那孩子了耶!」

「就算你這麼說……我已經跟她約好了……」

桐人露出困擾的表情,抓了抓頭.

西莉卡想著,「再多反擊個幾句也無妨啊.」並為此感到有些不滿的同時,開口對雙手劍使說:

「那個,是我拜托他跟我組隊的,對不起.」

最後深深地一鞠躬,便拉著桐人的大衣袖子離開.為了早一刻遠離那群仍不肯放棄,一邊揮手一邊喊著「下次再傳訊息給妳!」的男性玩家們,西莉卡用非常快的步伐走著.橫越過轉移門廣場,接著踏入往北延伸的主要街道區.

終于看不到那群玩家的身影後,西莉卡松了口氣,抬頭看著桐人的臉說:

「……對,對不起,造成你的困擾.」

「不會啦.」

桐人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態度,微微露出笑容.

「西莉卡小姐相當受歡迎耶,真是厲害.」

「直接叫我西莉卡吧——沒這回事.一定只是想把我當成吉祥物才邀請我罷了.明明只是這樣……我卻因此感到自傲……以為自己可以突破森林……才會發生那種事……」

一想到畢娜的事,眼里自然而然又泛著淚水.

「沒問題.」

桐人以始終相當沉穩的聲音如此說了:

「不用擔心,我們絕對會讓牠複活.」

西莉卡擦去眼淚,對桐人露出微笑.同時覺得不可思議,如果是這個人說的話,總覺得能夠相信.

不久,在道路的右側看到一棟比其它建物大的兩層樓建築.那就是西莉卡住的旅館「風向雞亭」.這時,西莉卡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問,就把桐人帶來這里了.

「那個,桐人哥的據點是在……」

「啊啊,平常是在第五十層啦……不過太麻煩了,我也住這里吧.」

「是這樣嗎!」

西莉卡高興地拍了一下手.

「這里的吉士蛋糕很好吃喔!」

就在她邊說邊拉著桐人的大衣袖子,准備走進旅館時,一個四,五人的集團從旁邊的道具店走了出來.他們是西莉卡這兩周來參加的隊伍成員.走在前面的男子們沒有注意到西莉卡,便往廣場的方向走去,但走在最後面的一名女性玩家則回頭瞥了一眼,讓西莉卡反射性與對方的視線直接對上.

「……!」

她是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在迷路森林造成自己與隊伍吵架並離隊的長槍使.原本西莉卡想低著頭,不發一語地走進旅館.

「哎呀,這不是西莉卡嗎?」

但對方先打了招呼,她只好停下腳步.

「……妳好.」

「喔喔——妳成功離開森林啦,那真是太好了.」

這名留著一頭大紅色波浪卷發,名為羅莎莉雅的女性玩家,嘴角歪曲地笑著說道.

「不過現在才回來已經太遲啰.道具已經在剛剛分配完畢了呢.」

「我說過我不需要了啊!我另外有事——」

雖然西莉卡想中斷對話,但對方卻沒打算就這樣放過她.當她眼尖注意到西莉卡的肩膀上空無一物時,臉上浮現出令人討厭的笑容.

「哎呀?那只蜥蜴怎麼了嗎?」

西莉卡緊咬嘴唇.使魔無法收進道具欄,也不能寄放在別處.換言之,無法在馴獸師身邊看見使魔的理由只有一個.這件事羅莎莉雅當然也知道,但她卻露出淺笑,故意接著說:

「哎呀,該不會是……?」

「牠死了……但是!」

西莉卡用力瞪著長槍使.

「畢娜絕對會複活的!」

原本一直露出痛快笑容的羅莎莉雅微微睜大了雙眼.她吹了聲口哨說道:

「哦,這麼說,妳是打算去『回憶之丘』啰.不過,妳這種等級攻略得了嗎?」

「沒問題的.」

在西莉卡回答之前,桐人便先往前站出一步,像是要保護西莉卡似的,將她藏進了大衣陰影中.

羅莎莉雅露骨地用品頭論足的眼神掃視桐人,紅豔的嘴唇再度浮現嘲諷的笑容.

「你也被那孩子騙了嗎?她可沒有看起來那麼強喔.」

強烈的悔恨,讓西莉卡的身體發起抖來.她低著頭,拚命忍住眼淚.

「走吧.」

桐人將手搭在西莉卡的肩膀上.西莉卡在桐人的催促下,往旅館邁開腳步.

「反正,你們就加油啰.」

羅莎莉雅那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但他們沒有再回頭.

「風向雞亭」的一樓是寬廣的餐廳.讓西莉卡坐到後方的座位上,桐人便往站著NPC的櫃台走去.先完成住宿登記,接著將櫃台上的菜單迅速點過之後就回到座位.

西莉卡原本要向坐在對面的桐人,為了因為自己的關系而讓他感到不愉快的事道歉.但才剛開口,桐人就舉起手制止,並輕笑著說:

「還是先吃飯吧.」

就在這時,服務生端了兩個冒著熱氣的馬克杯上來.放在面前的杯子里,裝滿了傳出不可思議香氣的紅色液體.

桐人說了聲「慶祝組成隊伍!」並互相敲杯,西莉卡啜了一口溫熱的液體.

「……好好喝喔……」

香料的香氣以及酸甜的味道,跟在很久以前,父親讓她稍微試喝過的熱紅酒有些類似.但住在這里的兩個星期內,把這間餐廳菜單上的飲料全部試過一次的西莉卡,卻對這個味道沒有印象.

「請問,這個是……?」

桐人笑了一下,回答:

「NPC餐廳也接受客人自己帶飲料來喔.這是我擁有的,名為『等價-紅寶石』的道具.只要喝一杯就能讓敏捷力的最大值上升1喔.」

「這,這麼貴重的東西……」

「就算讓酒放在道具欄里面,味道也不會變好啊.而且我的朋友很少,實在沒什麼機會打開它……」

桐人開玩笑地縮著肩膀.西莉卡則笑著又喝了一口飲料.那令人感到懷念的味道,似乎讓在這發生許多悲傷事情的一天中,萎縮硬化的心慢慢溶解開來.

不久,就算杯子空了,舍不得那股溫暖的西莉卡仍將杯子抱在胸前好一段時間.她將視線落在桌上,輕聲說道:

「……為什麼……要說那種惡毒的話呢……」

桐人露出認真的表情,將杯子放下後開口:

「SAO是妳玩過的MMO里的…………?」

「是第一款.」

「是嗎——不論是哪種在線游戲,都有許多一披上角色的外表,人格就會改變的玩家.變成好人的家伙,變成壞人的家伙……一直以來這都被稱為角色扮演.但我覺得在SAO里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

桐人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銳利.

「現在明明陷入了這種異常的狀況……我可以理解要全體玩家通力合作,完成攻略是不可能的.但對于他人的不幸興災樂禍的家伙,掠奪道具的家伙——甚至殺人的家伙實在太多了.」

桐人直視著西莉卡的眼睛.他的眼神中除了憤怒,還帶著很深沉的悲傷.

「我覺得在這里干盡壞事的玩家,都是些在現實世界中也爛到骨子里的家伙.」

他唾棄般說著.之後,發現西莉卡那被自己的氣勢嚇到的表情,桐人輕笑著說了句抱歉.

「……其實,我也沒有資格對別人說三道四.畢竟我很少幫助別人,甚至——還對同伴見死不救……」

「桐人哥……」

西莉卡隱約察覺到,眼前的黑衣劍士似乎抱著某種深刻的懊悔.雖然想說些話安慰他,但可恨的是自己詞窮到根本無法說出想要表達的事情.取而代之的是,西莉卡在無意識中,用雙手包覆住桐人那在桌面上緊緊握著的右手.

「桐人哥是好人喔.因為你救了我嘛.」

桐人瞬間嚇了一跳,想把手收回來,但又立刻放松了手臂的力道.嘴角露出平穩的微笑.

「……結果反而是妳安慰我啊.謝謝妳,西莉卡.」

在那一剎那,西莉卡的胸口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痛楚,心髒的鼓動沒來由地加速,臉頰也跟著熱了起來.

連忙放開桐人的手,並將雙手用力壓住胸口.但那股強烈的疼痛卻完全沒有消失.

「怎,怎麼了嗎……?」

對著越過桌子探出身來的桐人用力搖頭,硬是擺出了笑容.

「沒,沒事啦!我的肚子餓了!」

結束由燉肉,黑面包,和甜點吉士蛋糕所組成的晚餐後,時間已經來到晚上八點了.為了准備明天的第四十七層攻略,打算早點休息的兩人便往風向雞亭的二樓走去.寬廣的走廊兩側,並排著許多客房的房門.

桐人的房間很巧地就在西莉卡房間的隔壁.兩人面對面,笑著互道晚安.

進入房間後,為了熟悉桐人給的新短劍,西莉卡決定在換衣服前先複習連續技.雖然想將意識集中在比之前的愛劍更重一些的武器上,但刺痛的感覺卻持續盤據在胸口,讓她實在難以上手.

即使如此,終于還是成功發出了五連擊後,西莉卡便叫出窗口解除武裝,只穿著內衣躺到床上.接著,敲了牆壁叫出彈跳式窗口,將室內的燈關掉.

全身都感覺到沉重的疲勞,原本以為可以立刻睡著,卻不知為何怎麼樣都無法入睡.

自從和畢娜成為朋友以來,西莉卡每晚都抱著牠那軟綿綿的身體入睡,所以這寬敞的床鋪實在令她感到不安.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放棄睡覺的西莉卡挺起上身,並往左邊——連接著桐人房間的牆壁盯著看.

真想再多跟他聊一下.

西莉卡對不自覺想著這種事情的自己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認識對方才半天,而且還是個男性玩家.之前明明堅決與他人保持一定距離,為何現在會如此在意一個來曆不明的劍士呢?

就在自己也無法解釋內心想法的情況下,她瞄了一眼視野右下角的時鍾,已經快十點了.走廊上來往的玩家腳步聲也在不知不覺間停止,如今只能微微聽見狗的遠吠聲.

不管怎麼想,這都很不合常理,還是早點睡吧.

雖然腦袋里這樣想,西莉卡卻還是放輕腳步下了床.只是去敲個門看看——如此說服自己後,便揮動右手.開啟裝備選單,從擁有的衣服里選出最可愛的連身裙穿上.

在朦朧燭光照耀下的走廊走了幾步,停在門前猶豫了數十秒後,西莉卡舉起右手輕輕地敲了兩下門.

一般來說,所有的房門都有遮蔽聲音的功能,所以對話不會泄漏出去.但敲門後的三十秒內則不在此限,立刻就聽到桐人應門的聲音,門也跟著開啟.

解除武裝後只穿著樸素短衫的桐人,在見到西莉卡的瞬間不禁睜大眼睛說道:

「咦?有什麼事嗎?」

「那個——」

來到了門口才發現自己沒有准備好理由,這讓西莉卡整個人慌了起來.只是想找人說話,這種理由實在太過孩子氣了.

「呃,那個,是這樣的——我想先問一些關于第四十七層的情報!」

幸好桐人看來並不訝異地點了點頭.

「喔喔,可以啊,要到樓下去嗎?」

「不,那個——可以的話,我想在房里聊……」

西莉卡在反射性地如此回答後,才急忙解釋:

「啊,因為,是很貴重的情報,如果被別人聽到就糟糕了!」

「呃……啊……這麼說……是沒錯啦……」

桐人傷腦筋地搔了搔頭,最後還是嘀咕著「好吧,無所謂.」便退了一步將門打開.

房間的構造理所當然跟隔壁相同.右手邊是床鋪,里面則擺了茶幾與一張椅子.日常用品就只有這些.而掛在左側牆壁上的壁燈則綻放出橘色的光芒.

讓西莉卡坐在椅子上,自己坐上床鋪後,桐人便開啟了窗口.迅速地操作著,將一個小箱子實體化.

把放在桌上的箱子打開來,里面收藏著一個小小的水晶球.水晶球在壁燈的光芒照射下閃閃發亮.

「好漂亮……這是什麼?」

「這是名為『幻影天球!的道具喔.」

桐人用指頭輕觸水晶後,選單窗口便跳了出來.他迅速地操作,然後按下OK按鍵.

接著,球體發出藍色的光,並在上方照出巨大的圓形立體影像.這似乎是顯示艾恩葛朗特某一層的整體畫面.街道,森林,甚至是一棵棵樹木,都以細致的立體畫像描繪出來,與系統選單上顯示的簡單地圖實在是天壤之別.

「哇啊啊……!」

西莉卡陶醉地看著那藍色半透明的地圖.她有一種只要凝視著,甚至連在街道上來往的行人都看得到的感覺.

「這里是主要街道區.然後這邊就是回憶之丘.要順著這條路走……但在這附近會出現有點麻煩的怪物……」

桐人用手指指著地圖,以流暢的語調說明第四十七層的地理關系.光是聽著那平穩的聲音,就讓人陷入放松柔和的氣氛當中.

「通過這座橋,就可以看見山丘……」

桐人的聲音突然中斷.

「…………?」

「噓……」

拾起頭來就看到桐人面露嚴肅的表情,將手指放在嘴唇上.銳利的視線盯著房門.

突然,他的身體動了起來,以閃電般的速度從床上沖了出去,接著拉開房門.

「是誰……!」

西莉卡的耳朵聽見「啪噠啪噠」跑走的腳步聲.她慌張地跑了過去,從桐人身下探出頭來,剛好看見一個從走廊盡頭的樓梯急奔而下的人影.

「怎,怎麼了……?」

「……剛剛說的話被偷聽了……」

「咦……可,可是,門外應該聽不到聲音啊……」

「盜聽技能等級很高的話就辦得到.雖然很少人……會把等級練得那麼高就是了……」

桐人關起房門,回到房內.在床上坐下,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坐到他身旁的西莉卡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一股不明的不安油然而生.

「可是,為什麼要偷聽呢……」

「——應該馬上就會知道了.等我一下,我稍微打個訊息.」

對西莉卡微微露出笑容的桐人,首先將水晶地圖收好,然後開啟窗口,叫出虛擬鍵盤,接著開始打起字來.

在他身後的西莉卡在床上縮成一團.遙遠的現實世界的記憶在這時蘇醒過來.西莉卡的父親是個外勤記者,總是表情嚴肅地坐在舊式計算機前面敲著鍵盤.以前西莉卡很喜歡看著父親那樣的背影.

不安感已經消失.從斜後方看著桐人的側臉,讓西莉卡覺得彷佛被遺忘已久的溫暖包圍住,接著在不知不覺中閉上了眼睛.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7:57

3

耳邊響起的鬧鈴聲,讓西莉卡緩緩地睜開眼睛.這是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起床鈴聲,時間設定在早上七點.

西莉卡掀開毛毯起身.平時的她總是會賴床,今天卻意外地愉快醒了過來.拜深層且充足的睡眠所賜,腦袋清晰得就像剛清洗過一樣爽快.

就在西莉卡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正准備下床的時候,她整個人僵住了.

從窗戶灑入的朝陽中,有個人坐在地板上,上半身靠著床邊睡著.就在她以為有入侵者,並吸氣准備尖叫時,才終于想起自己昨晚究竟睡在什麼地方.

——我,就那樣直接睡在桐人哥的房間……

在認知到這點的瞬間,臉頰就像被怪物的火焰吐息燒烤一樣發熱.因為是在感情表現過于誇張的SAO中,頭上搞不好真的冒出了蒸氣.看來桐人讓西莉卡就這麼睡在床上,而自己只好在地板上睡覺.不知是感到難為情還是抱歉,西莉卡用雙手捂著臉龐扭動身體.

花了幾十秒讓思考冷靜下來後,西莉卡輕輕地下了床.放輕腳步繞到桐人面前,並且盯著他的臉龐.

黑衣劍士意外天真無邪的睡臉,讓西莉卡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雖然在清醒時,那銳利的眼神使得他看起來比自己年長許多,但現在的睡臉看來,又讓人覺得搞不好他的年紀跟自己差不了多少.

雖然看著他的睡臉也很愉快,但畢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于是西莉卡輕點劍士的肩膀,同時開口叫他.

「桐人哥,天亮了喔.」

桐人立刻睜開了雙眼.他眨了眨眼睛並凝視西莉卡的臉幾秒後,馬上浮現慌張的表情說:

「啊……抱,抱歉!」

接著立刻低頭道歉.

「原本是想要不要叫醒妳的,但看妳睡得很熟……而且就算想送妳回房間,房門也打不開,只好……」

玩家所承租的旅館房間在系統上是絕對不可侵犯,只要沒有登入朋友,不論用什麼手段都無法入侵.西莉卡連忙揮了揮手回答:

「不,不會,我才應該道歉呢,對不起!霸占了你的床……」

「無妨啦,反正在這里不論用哪種姿勢睡覺都不會肌肉酸痛.」

站起身來的桐人與所說的話相反,將脖子嘎嘎作響地左右彎曲,同時舉起雙手伸了懶腰.然後像想起什麼似地低頭看著西莉卡開口說:

「……總之,早安.」

「啊,早安.」

兩人相視而笑.

來到一樓,為挑戰第四十七層「回憶之丘」而好好地吃了頓早餐,接著走到大街上時,明亮的陽光已經籠罩整個城鎮了.准備出發去冒險的白天型玩家,以及剛結束深夜狩獵回來的夜貓族玩家,帶著相反的表情交錯而過.

在旅館旁邊的道具店補充好藥水類回複道具後,兩人便往轉移門廣場出發.很幸運的,在沒有遇到昨天那群勸誘玩家的情況下就抵達了轉移門.就在准備飛身躍入發著藍色光芒的傳送空間時,西莉卡停下了腳步.

「啊……我還不知道第四十七層的城鎮名稱……」

才打算叫出地圖確認,桐人就先伸出了右手.

「沒關系,由我來指定吧.」

于是西莉卡怯生生地握住了他的手.

「轉移!芙洛莉雅!」

炫目的光芒與桐人的聲音同時散開來,將兩人包圍起來.

緊接在瞬間的傳送感覺之後,效果光消散時,西莉卡的視野立刻闖進各式繽紛的色彩.

「哇啊啊……!」

她不禁發出了歡呼聲.

第四十七層主要街道區的轉移門廣場上,遍布無數的花朵.狹窄的道路以十字貫穿圓形的廣場,其它地方則是用磚塊圍成的花圃,不知名的花草在其中爭奇斗豔.

「好壯觀喔……」

「大家習慣叫這層樓為「花之庭園』,不光是街道,整個樓層都布滿了花朵.如果有時間的話,還可以去北邊的『巨大花森林』逛逛.」

「那里就當作下次的娛樂吧!」

對桐人笑了笑,西莉卡便在花圃前面蹲了下來.接著把臉湊近有點像矢車菊的淡藍色花朵,輕聞它的香氣.

從布有纖細紋路的五片花瓣,白色的花蕊到淡綠色根莖,這朵花以令人驚訝的精細度被制造出來.

當然,包含這個花圃當中綻放的所有花朵在內,全艾恩葛朗特的植物或建築,都不可能時常以如此精致的對象存在著.若是這麼做,不論SAO的主機性能再高,系統資源也會在瞬間就消耗殆盡.

為了在避免發生這種情況的同時,又能提供玩家如同現實世界般真實的環境,SAO采用了稱為「細部聚焦系統」的構造.當玩家對某對象產生興趣,並集中視線的瞬間,便只將該物件真實的細部呈現出來.

打從聽說這個系統開始,西莉卡就被對各種事物產生興趣的行為,會對系統造成無謂的負擔這種強迫觀念牽制,還因此感到膽怯.但只有現在,這股無法壓抑的心情,讓她不斷在花圃間移動,欣賞著花朵.

盡情地享受了香氣,終于站起身來時,西莉卡再次環視周圍.

漫步在花間小路的人影,幾乎都是男女兩人組.每個人都牽著手,不然就是勾著手開心地邊走邊談笑著.看來這個地方似乎已經變成那種地點了.西莉卡抬頭瞄了無所事事站在旁邊的桐人一眼.

——其它人會不會也是這樣看我們呢……?

像是要掩飾想著這些事情而瞬間變得紅通通的臉頰,西莉卡充滿活力地說道:

「走……走吧!往練功區前進!」

「嗯,嗯.」

桐人一度眼神閃爍,但又立刻點頭,邁開腳步與西莉卡並肩而行.

即使走出轉移門廣場,城鎮的主要街道也同樣埋沒在花海當中.西莉卡與桐人並肩漫步在其中,同時想起了昨天與桐人相遇時的情形.她無法相信從那以來其實還沒經過一天.這名黑衣劍士在自己心中的存在感,已經大到這種地步了.

不知道桐人是怎麼想的,西莉卡窺視他的表情,但劍士依然充滿了謎團,讓人無法了解他的內心.西莉卡猶豫了一段時間,下定決心開口:

「那個……桐人哥,我可不可以問關于你妹妹的事情……?」

「怎,怎麼突然說這個?」

「因為你說她跟我很像啊,所以讓我很在意……」

在艾恩葛朗特中提到現實世界的話題是最大的禁忌.理由有很多種,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倘若讓「這個世界只是假想的虛構物」這種想法深植在心中,將會無法接受在SAO中的「死」等同于現實的死亡.

即使如此,西莉卡還是想問關于桐人那個與自己相似的妹妹的事情.她想要知道,就算只是被當成妹妹,桐人是否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些什麼.

「……其實,我們的感情不是很好……」

過了一會,桐人才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

「雖然說是妹妹,但其實是表妹.因為某些原因,從她出生開始,我們就在一起生活,所以她應該不知道這件事.不過,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想跟她保持距離,在家里也避免碰到面.」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而且,祖父是個很嚴厲的人.他在我八歲的時候,就強制我跟妹妹到附近的道場學習劍道.怎麼樣都無法適應的我,在兩年後便放棄了,還因此被祖父打了一頓.那時,妹妹哭喊著說:『我會加倍努力,所以不要再打了.』來保護我.之後我開始沉溺在計算機的世界中,妹妹則真的致力于劍道,在祖父去世前不久,甚至在全國得到了不錯的名次.祖父應該感到很滿足吧……所以我一直覺得比不上她.其實她應該有其它想做的事情,應該很恨我.一這麼想,我就不知不覺地更加想要避開她了……就這樣,我來到了這里.」

桐人說到這里,悄悄低頭看著西莉卡的臉.

「所以,會想幫妳可能只是我自私的自我滿足,覺得這樣能向妹妹贖罪.對不起.」

身為獨生女的西莉卡,其實無法完全理解桐人想要表達的事情,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能夠了解桐人妹妹的心情.

「……我覺得,桐人哥的妹妹絕對沒有恨你喔.因為啊,人根本沒辦法在不喜歡的事物上努力啊.所以,她一定是真心喜歡劍道.」

拚命想著措辭的西莉卡如此說著,桐人聽了露出微笑.

「結果我總是被妳安慰啊……是這樣嗎……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西莉卡感受到一股溫暖在內心擴散開來.能聽見桐人的內心話讓她很高興.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走到街道區的南門了.藤蔓植物圍繞著由銀色細鋼材組成的巨大拱門攀爬,並開滿無數的白色花朵.主要街道通過這個拱門,變成由綠色山丘所圍繞的街道,消失在春霞的另一端.

「那麼……我們差不多要開始冒險了……」

「是!」

西莉卡放開桐人的手臂,露出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

「以妳的等級加上那些裝備,這里的怪物絕非打不倒的敵人.不過……」

桐人邊說邊翻找腰帶上的小袋子,接著從里面拿出一顆水藍色的水晶放到西莉卡的手中.是轉移水晶.

「在練功區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聽好啰,如果發生了什麼意外的狀況,只要我要妳逃跑,妳就一定要用這個水晶轉移,到哪個城鎮都無妨.不用擔心我的狀況.」

「可,可是……」

「答應我.我……曾經害隊伍全部滅亡.我不想再犯相同的錯誤了.」

桐人那極為認真的表情,令西莉卡只能點點頭.他又說了一次「我們約好了喔.」並為了讓西莉卡安心而露出笑容說:

「那,出發吧!」

「是!」

確認裝備在腰間的短劍,西莉卡下定決心,至少不要再像昨天一樣陷入恐慌,要拿出自己的全力作戰.

——然而.

「呀,呀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麼——?好惡心啊——!」

在第四十七層的練功區往南方前進幾分鍾後,很快就遇到第一只怪物,不過……

「不要啊啊啊!不要過來——」

撥開高聳的草叢出現的那個東西,有著西莉卡想都沒想過的外表.若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會走路的花」.深綠色的莖與人類的手臂一樣粗,根部則分成複數的枝干穩穩地踩著地面.莖稈,或者是身體的頂端有著類似向日葵的黃色巨大花朵,中央大大張著長滿牙齒的嘴巴,露出內部看來似乎有毒的紅色.

莖稈的中央附近伸出兩條飽滿的藤蔓,看來那個手臂和嘴巴就是牠的攻擊武器.食人花露出惡心的笑容,揮舞著手臂,或者該說觸手,往西莉卡飛奔而去.就是因為很喜歡花朵,這個怪物誇張的丑陋外表,更是激起西莉卡生理上的厭惡感.

「我不要啦——」

她幾乎是閉著眼睛胡亂揮著短劍,站在一旁的桐人以傻眼的語氣說道:

「沒,沒問題的.這家伙其實很弱,只要對准花朵下方那個帶點白色的部位攻擊,就可以簡單地……」

「可,可是,這真的很惡心嘛——」

「要是連這家伙都覺得很惡心的話,那接下來會很麻煩喔.有長了很多花朵的家伙,類似食蟲植物的怪物,甚至還有長滿濕黏觸手的家伙……」

「呀啊——!」

西莉卡因為桐人的話而起雞皮疙瘩,並尖叫著不斷胡亂揮出的劍技,當然是完全揮空了.兩條藤蔓看准放出劍技後的硬直時間趁隙而入,捆住她的雙腳,以不可思議的怪力輕松將她吊了起來.

「哇!」

西莉卡的視野整個反轉過來,同時被頭下腳上地倒吊著,她的裙子也就乖乖地順從假想的重力往下攤開.

「哇哇哇!」

雖然她連忙用左手壓住裙襬,准備用右手切斷藤蔓,但可能是因為在這個姿態下,所以實在無法辦到.滿臉通紅的西莉卡拚命大叫:

「救,救命啊,桐人哥!不要看但是救我!」

插圖029

「這,這有點難耶.」

以左手遮住眼睛的桐人傷腦筋地回答她時,巨大花朵彷佛很高興地將倒吊的西莉卡左右搖來晃去.

「這,這家伙……給我差不多一點!」

無計可施之下,西莉卡只好把左手從裙子上放開,抓住其中一條藤蔓,並用短劍切斷它.身體往下掉的西莉卡抓准花的脖子進入攻擊范圍的時機,再度放出劍技.這次漂亮地命中目標,在巨大花朵的頭滾落的同時,整個身體跟著爆散開來.西莉卡在掉落的多邊形碎片當中落地後,轉頭詢問桐人.

「……你看到了吧?」

黑衣劍士從左手的指縫間往下看著西莉卡回答:

「……我沒看喔.」

在經曆了五次左右的戰斗之後,西莉卡總算習慣了怪物的模樣,兩人順利地快速消化著行程.雖然她在碰上有點像海葵的怪物,被沾滿黏液的觸手捆綁住全身時,一度還以為自己快昏倒了.

桐人在戰斗時基本上都不出手,貫徹輔助的角色,在西莉卡有危險時才用劍把攻擊彈開.組隊攻略的經驗值分配,是以給予怪物的傷害值比例來做計算.因為不斷打倒高等級的怪物,經驗值以比平常高出數倍的速度增加,所以等級立刻上升了一級.

順著紅磚道路直直前進,就出現一座橫跨小河的小橋,在橋的另一端可以看見一座有點高的山丘.道路環繞著山丘連綿至丘頂.

「那里就是『回憶之丘』了.」

「這樣看起來,似乎沒有岔路耶?」

「是啊.只需要爬上去而已,不用擔心會迷路.但是怪物的數量相當多,路上可千萬不能松懈喔.」

「是!」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畢娜就能複活了.這麼一想,腳步便自然地加快.

如同桐人所說,在踏入開滿繽紛花朵的山路後,遇到怪物的機率便一口氣激增,植物怪物的體型也跟著變大.然而西莉卡手上的黑色短劍威力比想象中更強,只要發出一組連續技,就可以解決大部分的怪物.

說到比想象中強,桐人的實力更是深不見底.

在看到他能一擊宰掉兩只醉狂猿人時,西莉卡就料想他是個等級相當高的劍士,但即使來到比那里高了十二層的地方,那股余裕也完全沒有消失.就算同時出現複數的怪物,他也能立刻擊破,只留下一只,並且從旁幫助西莉卡.

但越是這樣,「如此高等級的玩家,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到第三十五層?」的疑問就越是揮之不去.雖然從他的說法可以得知,他是因為某個目的而到迷路森林,但是並沒有傳聞那里有什麼稀有道具或特殊怪物.

就在西莉卡想著,等冒險結束再問問看,並不斷揮舞著短劍的這段時間,蜿蜒小路的角度也變得越來越急.在他們不斷擊退怪物越來越強大的襲擊,穿過成排的高聳繁茂樹木後——那里正是丘頂.

「嗚哇……!」

西莉卡不禁往前跑了幾步,發出了歡呼聲.

這是個非常符合空中花田這個形容的場所.四周被樹木所包圍,美麗的花朵爭奇斗豔地布滿敞開的空間.

「總算到目的地啦.」

從背後走近的桐人一邊把劍收入背後的鞘中,一邊這麼說著.

「那花……就在,這里……?」

「嗯.中央附近不是有個岩石嗎?就在那個頂端……」

桐人話還沒有說完,西莉卡就已經跑了出去.在花田的中央確實有個閃著白色光芒的大岩石.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向那高度到達胸口的岩石,心驚膽跳地窺視岩石上方.

「咦……」

然而,那里什麼都沒有.凹陷的岩石頂端只長了如線般短小的草,完全看不見任何像花的東西.

「沒有……沒有啊,桐人哥!」

轉頭看向追了上來的桐人,西莉卡叫了出來.無法止住的眼淚奪眶而出.

「怎麼可能……不,喏,妳再看一次.」

被桐人的視線催促著,西莉卡再度將視線轉回到岩石上方.接著——

「啊……」

在柔軟的草堆中,有一根細芽正在逐漸成長.將視線集中過去,聚焦系統就開始運作,嫩芽也瞬間變成鮮活的模樣.兩片純白色的葉子如貝殼般張開,從中央長出細尖的莖稈.

如同過去上生物課時看的快轉影片一樣,那根細芽迅速長高變粗.不久,在尖端結出一個大花苞.那鼓成淚滴狀,閃著純白光輝的部分,確實從內部發出珍珠色的光芒.

在西莉卡與桐人屏住呼吸注視下,花苞的前端緩緩綻放——發出鐮啷一聲鈴聲,整個花苞打開來,光的粒子在空中飛舞.

兩人有好一段時間一動也不動,一直盯著那彷佛小小奇跡般綻開的白色花朵.七片細小的花瓣像星光似的展開,光芒不斷從中央非常輕柔地流泄而出,最後在空中消散.

覺得怎麼也無法用手觸碰的西莉卡,悄悄抬頭看著桐人.桐人露出溫柔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西莉卡也點點頭,將右手輕輕伸向花朵.當她的手觸碰到那細如絲線的莖杆時,莖杆就如同冰塊般從中碎裂,只留下花朵落在西莉卡的手中.她屏住呼吸,用手指輕點表面後,名稱視窗就無聲無息地跳了出來.「靈魂之花」——

「有了這個……就能讓畢娜複活了對吧……」

「是啊,只要把囤積在花中的水滴灑在心之道具上就可以了.不過這邊有太多強大的怪物,所以等回到城鎮再執行會比較好.再忍耐一下,我們立刻趕回去.」

「是!」

西莉卡點了點頭,開啟主窗口把花放到上面.確認花已經收進道具欄後,便將窗口關閉.

老實說,西莉卡很想用轉移水晶一口氣飛回家,但她還是忍耐著邁開了步伐.畢竟高價位的水晶是在碰上真正的危機,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才應該使用的東西.

幸好,在歸途中幾乎沒有遇到怪物.他們可說是以飛奔而下的速度抵達山麓.

接下來只要在街道走一個小時,就可以再次見到畢娜了——

就在她努力壓抑內心的沖動,准備渡過小河上的橋時.

走在後面的桐人突然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西莉卡驚訝地轉過頭去,看見桐人表情嚴肅地瞪著橋的另一端道路兩旁繁茂的樹叢.他以比平常低沉的聲音開口說道:

「——埋伏在那里的家伙,待會會跑出來.」

「咦…………?」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8:35

西莉卡慌張地凝視著樹叢,但完全看不見人影.在過了緊迫的幾秒之後,樹叢的葉子突然動了一下.顯示玩家的箭頭跳了出來.顏色是綠色,並不是犯罪者.

現身在短橋另一端的——令人驚訝地,是西莉卡認識的人.

如同火焰般的大紅發色,同樣鮮紅的嘴唇,裝備黑得發亮的琺琅皮革鎧甲,單手拿著細十字槍.

「羅……羅莎莉雅小姐……?為什麼妳會在這里……?」

沒有回答傻眼地提問的西莉卡,羅莎莉雅揚起單邊嘴角笑著.

「竟然能看破我的隱身,你的搜敵技能等級還真高啊,劍士大人.我似乎太輕敵了?」

這時她才總算把視線移到西莉卡身上.

「看妳那個樣子,應該是成功得到『靈魂之花』了.恭喜妳啦,西莉卡.」

無法掌握羅莎莉雅的本意,西莉卡往後退了幾步.她有種無法形容的不祥預感,而她的直覺沒有落空,一秒後,羅莎莉雅就說出了令西莉卡傻眼的話.

「那麼,妳就快點把那朵花交出來吧.」

「……?妳……妳在說什麼……」

這時一直不發一語的桐人走上前來,開口說道:

「恕難從命啊,羅莎莉雅小姐.不對——應該稱呼妳為犯罪者公會『泰坦之手』的會長大人才對.」

羅莎莉雅挑起眉毛,掛在唇邊的笑容跟著消失.

在SAO當中,玩家若犯下竊盜,傷害,或是殺人等系統上的犯罪行為,表示箭頭就會從平常的綠色變成橘色.因此,犯罪者就稱為橘色玩家,其集團則稱為橘色公會——這種基本知識西莉卡當然也知道,但她還不曾有實際看過的經驗.

然而,不管怎麼看,眼前的羅莎莉雅頭上浮現出的HP箭頭都是綠色的.西莉卡呆愣地看著身旁的桐人,並用沙啞的聲音發問:

「咦……可是……因為……羅莎莉雅小姐是綠色……」

「即使是橘色公會,也有很多並不是所有人都是犯罪者顏色的情形.綠色成員負責在街上挑選目標並混入隊伍當中,最後再把隊伍誘導到埋伏地點.昨晚偷聽我們談話的,也是這家伙的同伙.」

「怎……怎麼會……」

西莉卡愕然看著羅莎莉雅的瞼.

「這……這麼說,這兩周妳加入那個隊伍的目的……」

羅莎莉雅再度浮現出仿佛有毒的笑容回答:

「妳說對了.我在評估那個隊伍的戰力,同時等待他們在冒險中獲得大量金錢,變成肥羊的時機啊.原本預定今天也要大干一票的——」

她盯著西莉卡的臉,用舌頭輕舔嘴唇.

「因為最讓我期待的獵物,也就是妳跑掉了,害我還在想該怎麼辦,沒想到妳是要去取得稀有道具.『靈魂之花』現在可搶手了,行情高得很啊.收集情報果然很重要啊——」

話說到這里停了一下,把視線移向桐人後聳了聳肩.

「不過啊,這位劍士大人,你明明知道這些事情,卻還蠻不在乎地陪著那孩子,你是笨蛋嗎?還是說,你真的被她用身體引誘了?」

羅莎莉雅的侮辱,令西莉卡感到視野幾乎染成一片紅色般的憤怒.就在她移動手臂准備拔出短劍時,肩頭被用力抓住.

「不,兩邊都不對.」

桐人的聲音依然冷靜.

「羅莎莉雅小姐,其實我也在找妳.」

「——這話怎麼說呢?」

「十天前,你在第三十八層襲擊了名為『銀色旗幟』的公會對吧?四名成員遭到殺害,只有會長成功脫逃.」

「……啊啊,那個貧窮隊伍啊.」

羅莎莉雅眉毛動都沒動一下便點頭回應.

「曾是會長的那個男人,每天從早到晚都在最前線的轉移門廣場,哭著尋找能夠幫他報仇的人.」

桐人的聲音包覆著一層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氣,就像磨過的堅硬冰刀,將觸碰到的所有東西全都砍裂.

「不過,那個男人並沒有要求接受委托的我要殺了你們,只說希望可以把你們關進黑鐵宮的監獄——妳能理解那家伙的心情嗎?」

「怎麼可能懂啦.」

羅莎莉雅一副嫌麻煩地回答.

「什麼嘛,干嘛跟笨蛋一樣那麼認真啊!就算在這里殺了人,也沒有那個人真的就這樣死掉的證據.所以,也不可能在回到現實後被當成犯罪,更何況連能不能回去都還不知道呢.滿口正義,法律之類的,別笑掉人家的大牙了.我最討厭這種家伙了,把奇怪的道理帶進這個世界的家伙.」

她的眼神帶著殘暴的光芒.

「所以,你就把那個沒死成的會長說的話當真,一直在找我們?你還真是閑啊.我承認我確實因為你准備的餌而上勾了……但是啊,你以為區區兩個人會有什麼辦法……?」

嘴唇刻畫出殘虐的笑容.舉起的右手指頭,在空中迅速揮了兩下.

突然,延伸到對岸的道路兩側樹叢開始劇烈地搖晃,接著跑出一個接一個的人影.西莉卡的視野中連續出現幾個箭頭,而且幾乎都是可恨的橘色,總數為——十.若是沒發現埋伏直接過橋,肯定會被完全包圍住吧.在一片橘色當中,有個唯一擁有綠色箭頭的人,那一頭針插般的尖聳發型,一定是昨晚在旅館的走廊瞥見的那個人.

新出現的這十個盜賊,全是身上掛滿銀飾或副裝備,外表打扮華麗的男性玩家.他們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並對西莉卡的身體投以黏膩的視線.

感到極度厭惡的西莉卡躲進了桐人的大衣陰影處,小聲說道:

「桐,桐人哥……他們人太多了,如果不逃走的話……!」

「沒事的.在我要妳逃走之前,妳只要准備好水晶在旁邊看就好了.」

桐人以平穩的聲音回答,然後摸了西莉卡的頭,就往橋的方向邁開腳步走去.西莉卡呆站在原地.她心想,不管怎樣這都太亂來了,便再度大聲叫著:

「桐人哥……!」

當這陣叫聲響徹練功區的瞬間——

「桐人……?」

其中一名盜賊突然喃喃自語.他的笑容消失,眉頭深鎖,視線彷佛在搜尋記憶般游移著.

「——那副打扮……持單手劍卻沒裝備盾……『黑色劍士』……?」

男子的臉瞬間變得蒼白,並往後退了幾步.

「羅莎莉雅小姐,不,不好了.這家伙……是從封閉測試一路玩上來的攻略組……」

聽了男子的話,其余的成員表情跟著僵硬起來.西莉卡也同樣感到驚愕.她呆望著站在前方的桐人那不算高大的背影.

雖然可以從至今的戰斗中,推測出桐人是等級相當高的玩家.但西莉卡作夢也沒想到,他會是不斷挑戰最前線的未攻略迷宮,接連打敗頭目怪獸的「攻略組」,真正的頂尖劍士之一.明明聽說他們把心力全投注在攻略SAO上,幾乎不曾下到中間樓層來——

羅莎莉雅在張口結舌了幾秒後,像回過神來般高聲喊道:

「攻,攻略組的人才不可能在這種地方閑晃!這家伙肯定只是個用名號嚇唬別人的模仿者而已!何況——就算是真正的『黑色劍士』,以我們的人數要對付一個人還不簡單!」

就像是要趁著這段話的氣勢,橘色玩家中站在前方的一名高大斧頭使跟著大叫:

「沒,沒錯!而且攻略組肯定擁有很多錢跟道具!這可是非常肥的獵物啊!」

在各自發出的同意聲中,盜賊們一同拔出了武器.無數的金屬閃耀著凶惡的光芒.

「桐人哥,不可能的,我們快點逃走吧!」

西莉卡緊握住水晶拚命叫著.就如同羅莎莉雅所言,就算桐人再強,面對這個人數眾多的對手也沒有勝算.不過桐人動也不動,甚至連拔出武器的打算都沒有.

將桐人的模樣解讀為放棄,除了羅莎莉雅與綠色玩家外的九名男子全都舉起武器,露出猙獰的笑容,爭先恐後地跑了起來.把短橋踩得喀喀作響地飛奔而過——

「喔啊啊啊啊!」

「去死——!」

將站在原地的桐人以半圓的陣勢圍了起來後,接二連三把劍與長槍往桐人的身上砍去.同時受到九發斬擊,令桐人的身體左右搖晃著.

「住手啊啊啊!」

西莉卡用雙手捂著臉大叫:

「拜托你們!住手!桐人哥會……會死的!」

然而男子們充耳不聞.

他們全都醉心于暴力中,有人高聲大笑,有人不停咒罵,同時不斷用武器砍著桐人.站在橋中央附近的羅莎莉雅,臉上浮現無法壓抑的愉快神情,舔著右手指頭醉心地看著這出慘劇.

西莉卡擦去眼淚,手握短劍的劍柄.她知道就算自己沖過去也幫不了什麼忙,但就是無法繼續旁觀下去.就在她往桐人所在的方向踏出一步時——發現某件事而停下了動作.

桐人的HP條完全沒有減少.

不,正確來說,雖然因為受到不斷的攻擊,而一點一滴逐漸減少,但在幾秒後又急速回複到最右端.

不久,那群男子注意到眼前的黑衣劍士完全沒有倒下的跡象,浮現出困惑的表情.

「你們是在干什麼!快點殺了他啊!」

在羅莎莉雅急躁的命令下,如雨般降下的斬擊又持續了幾秒鍾,但清況依舊沒有改變.

「喂……喂,這家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其中一人停下手部動作,露出像看見怪物般的扭曲表情退了幾步.因為這個人的反應,其余的八個人也停止攻擊並拉開了距離.

沉默籠罩四周.站在中央的桐人緩緩拾起頭來,以平靜的聲音說道:

「——每十秒約400左右,這是你們九個人能給我的傷害總量.我的等級是78,生命值為14500……加上戰斗時回複技能每十秒會自動回複600,你們不論攻擊幾個小時都沒辦法打倒我.」

這群男人全都愕然地張開嘴巴呆站在原地.不久,似乎是副隊長的雙手劍劍士以沙啞的聲音說:

「哪有……哪有這樣的……這實在太誇張了吧……」

「沒錯.」

桐人丟出回答.

「只要增加一點數字,就會造成如此懸殊的差距.這就是等級制MMO不合理的地方.」

像是被桐人那帶著難以壓抑的某種感情的聲音給壓制住,那群男子開始往後退,臉上的表情也由驚訝轉為恐懼.

「嘖!」

突然,羅莎莉雅先是一聲咋舌,接著從腰間掏出轉移水晶,並高舉到空中大喊:

「轉移——」

但她的話還沒說完,只覺得仿佛聽到呼的一道空氣震動的聲音,瞬間桐人已經站在羅莎莉雅的面前了.

「什……」

桐人從全身僵硬的羅莎莉雅手中奪下水晶,就這麼抓住她的衣領,將她拖到橋的這一端.

「放……放開我!混蛋,你是想怎樣!」

仍舊不發一語地將羅莎莉雅丟到呆立的男子群中央後,桐人伸手往腰間的袋子探去,接著拿出一個藍色水晶.但這比轉移水晶的顏色還深.

「這是拜托我的那名男子用全部財產買來的回廊水晶,設定的出口位置是黑鐵宮的監牢區.你們全部通過這個轉移過去吧.之後會由『軍隊』那群人負責關照你們.」

就這麼坐在地上的羅莎莉雅咬著嘴唇,沉默了幾秒之後,紅色的嘴唇浮現出強硬的笑容並說道:

「——如果,我說不呢?」

「就把你們全都宰了.」

桐人這簡潔的回答,令她的笑容當場凍結.

「我是很想這麼說啦……若真是這樣,那我也只好動用這個了.」

桐人從大衣內側拿出一把小小的短劍.仔細觀察刀身,就會發現上面似乎沾著一層淺綠色的黏液.

「這是麻痹毒.等級5的毒素,足以讓你們無法動彈十分鍾.要把你們全部丟進回廊,這點時間已經足夠了……要自己走進去,還是被我丟進去,你們就自己挑喜歡的吧.」

已經沒有人敢再逞強了.看到所有人都垂著頭不發一語,桐人收起短劍,高舉深藍色的水晶大喊:

「回廊.打開.」

水晶霎時粉碎,前方的空間出現散發藍色光芒的漩渦.

「混帳……」

第一個跳進去的,是垂頭喪氣的高大斧頭使.其余的橘色玩家,有人一邊咒罵,有人則不發一語地消失在光芒當中.負責偷聽的綠色玩家也跟著進去,最後只剩下羅莎莉雅一個人.

就算同伴全都消失在回廊當中,這名紅發的女盜賊依然倔強地動也不動.她盤腿坐在地上,用挑釁的眼神往上看著桐人.

「……你想的話就試試看啊.要是傷到綠色玩家的我,你可是會變成橘色……」

羅莎莉雅的話才說到一半,桐人就再度揪起她的衣領.

「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是獨行玩家,變成橘色一,兩天根本不算什麼.」

粗魯地撂下這番話,桐人便將盜賊騰空抓起,往回廊走去.羅莎莉雅仍揮動著手腳反抗.

「等一下,住手,住手啊!拜托你!原諒我!不然這樣吧……你要不要跟我合組隊伍?以你的實力,不管哪種公會都……」

她的話沒能說到最後.桐人使盡力氣,將羅莎莉雅以頭朝前的姿勢丟進回廊,當她的身影消失之後,回廊也跟著放出刺眼的光芒消失.

四周恢複寂靜.

春天的草原上傳來小鳥的鳴叫及小河流水聲,數分鍾前的喧囂彷佛騙人般,回複風和日麗的景象.但是西莉卡依舊無法動彈.對桐人真面目的驚訝,犯罪者們消失後的安心,許多感情同時湧上胸口,讓她甚至無法開口.

桐人歪著頭,沉默地凝視呆站著的西莉卡一會,才總算輕聲說道:

「……西莉卡,實在很抱歉.結果把妳當成了誘餌.雖然我曾經想過,要把我的事情告訴妳……但是怕妳會害怕,所以就沒有提.」

西莉卡只能拚命搖頭.許多感情在心中如同漩渦般打轉.

「我送妳回城鎮吧.」

桐人說著准備邁開步伐.這時,西莉卡才對著他的背影發出聲音.

「那個——我的腳,動不了了.」

回過頭來的桐人微笑著伸出右手.在緊緊握住那只手後,西莉卡總算能稍微露出笑容.

在回到第三十五層的風向雞亭前,兩人幾乎不發一語.想說的話明明很多,但西莉卡的喉嚨就像被小石頭堵住一樣說不出話來.

當他們來到二樓,進入桐人的房間時,窗口已經灑入夕陽的紅色光芒了.這時西莉卡總算是用顫抖的聲音,對如同黑色剪影般站在那道光輝中的桐人說:

「桐人哥……你要離開了嗎……?」

在短暫的沉默後,剪影緩緩點頭.

「嗯……我已經離開前線五天了,必須馬上回去進行攻略……」

「……說的也是……」

其實,西莉卡很想對桐人說,請帶我一起去.

但是她說不出口.

桐人的等級是78,自己的等級是45.差距為33——兩人之間的距離明確到足以稱為殘酷.就算跟著桐人到戰場上,西莉卡多半只會瞬間被怪物殺害吧.雖然登入了同一個游戲,卻有著比現實世界更高更厚的牆壁,將兩人的世界分隔開來.

「…………我……我……」

西莉卡站在那邊緊咬著嘴唇,拚命壓抑著那快要流泄而出的感情.那份感情就這麼轉化成兩行眼淚,不斷自臉頰滑落.

突然,西莉卡感覺到桐人的雙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低沉穩重蛇紐語聲也從身旁傳了過來.

「等級只不過是數字,這個世界的強大也只是單純的幻想,我們還有比這種東西更重要的事物.所以下次在現實世界碰面吧.這麼一來,我們又可以作朋友了.」

其實,她很想撲到眼前的黑衣人懷里.但是在感到桐人的話語如同一股暖流般,滲入幾乎快破裂的內心後,自己不再奢求什麼了——這麼想著的西莉卡悄悄閉上眼睛,輕聲地說:

「好,一定喔——約好了喔.」

西莉卡拉開距離,抬頭看著桐人的臉.這時,她才總算能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了.桐人也微笑著說:

「那麼,把畢娜叫回來吧.」

「好!」

西莉卡點點頭,揮動左手叫出主窗口,卷動道具欄將「畢娜的心」實體化.

把浮出窗口表面的水藍色羽毛放在茶幾上,接著將「靈魂之花」也叫了出來.

用手拿起綻放珍珠色光芒的花朵,關起窗口後,西莉卡抬頭看著桐人.

「把囤積在花中的露珠灑在羽毛上,這樣畢娜就能複活了.」

「我知道了……」

看著水藍色的長羽毛,西莉卡在心中低語.

畢娜……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對你說.關于今天刺激冒險的事……還有幫了畢娜,當了我一天哥哥的那個人的事.

雙眼湧出淚水,西莉卡輕輕地將右手上的花往羽毛傾倒.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39:54

04:圈內事件

艾恩葛朗特第五十七層

二A二四年四月

1

這女的到底怎麼回事.

確實,說「天氣很好你就躺下來睡個午覺吧」的人是我,直接躺在草地上示范的人是我,然後還真的睡著的人也是我.

但稍微打個盹不到三十分鍾便驚醒之後,我卻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在旁邊睡熟了.她究竟是膽子超大還是脾氣超硬?又或者她——只是睡眠不足?

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麼.我為了表現最大的無奈感而左右搖著頭,接著持續凝視身邊這個發出細微鼻息的女細劍使——「血盟騎士團」副團長「閃光」亞絲娜的姣好側臉.

原本呢,是因為今天天氣實在太好,讓我提不起勁鑽進陰濕的迷宮區,于是決定一整天都要待在圍繞主要街道區附近的低矮山丘上數蝴蝶.

老實說今天的氣候真的是太完美了.假想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四季雖然與真實世界同步,但系統的重現度實在太誇張了點,夏天就一定每天悶熱而冬天便是酷寒.除了氣溫之外,還有風,雨,濕氣,塵埃以及成群小蟲等無數的氣候參數存在,只要其中有一項參數變好,另一項就會變差.

但今天就不一樣了,不但氣候溫暖,空氣中還充滿柔和的日光,吹拂的微風不會太過潮濕或干燥,更沒有成群的小蟲出現.就算是春天好了,像這種所有天氣參數都讓人感到相當舒適的日子,一年里也可以說不會超過五天.

大概是數位之神為了慰勞我平時攻略的辛苦,要我好好躺下來睡個午覺.我如此解釋後,便乖乖遵照祂的旨意,不過——

當我躺在長滿柔軟小草的斜坡上開始打瞌睡時,忽然有雙白色靴子踩上了頭旁邊的草地.同一時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天而降.對方嚴厲地表示:

——攻略組眾人皆于迷宮區盡一己之力,汝為何在此悠閑午睡?

我在幾乎閉上眼睛的狀態下如此表示:

——今日乃整年氣候最佳之時.教人怎能不盡情享受乎?

嚴厲的聲音又說:

——天候每日皆無不同也.

而我也再度表示:

——汝親身臥于吾旁自可明了.

當然實際進行時是相當口語的對話,不過最後這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女人竟真的在我身邊躺了下來,而且也真的沉沉睡去.

讓我們把話題轉回眼前的事情上.

目前時間還不到中午,在轉移門廣場前穿梭的玩家們都以有些顧忌的眼神看著並排躺在草地上的我和亞絲娜.他們之中有的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有的人發出竊笑,甚至還有沒禮貌的家伙直接拿出記錄水晶來拍照.

不過這也怪不了他們.說到KoB的副團長亞絲娜,那可是連哭泣的小孩都會安靜下來的攻略之鬼,更是以驚人速度不斷將前線往前推進的渦輪引擎,而提到獨行玩家桐人嘛——雖然不是出于自願——但有人就是認為我老是和部分偷懶摸魚者混在一起,除了智商不高之外還成天都在游戲,可以算是攻略組里的超級劣等生.

這麼極端的兩人並排在一起睡覺,就連當事人之一的我都想笑了.說是這麼說,要是把她叫起來後又惹她生氣,倒黴的也只會是自己,所以還是丟下她先離開才是上策.

——雖然很想這麼做,我卻沒辦法付諸實行.

因為「閃光」要是這樣繼續熟睡下去,除了可能成為各種騷擾行為的目標之外——最糟糕的是有可能遭到PK.

確實,第59層主街區的中央廣場依然屬于「圈內」.

正確來說應該是「禁止犯罪指令有效圈內」.

在這個區域內部,玩家絕對無法傷害其他玩家.就算用武器砍殺對方,也只會出現紫色系統效果光,但對方的HP完全不會減少,而各種有毒道具也發揮不了作用.當然,也無法偷取人家的道具.

也就是說,圈內正如「禁止犯罪」一詞字面所述,無法進行任何直接的犯罪行為.這是這款名為「SAO」的死亡游戲里,與「HP歸零便等于死亡」同等級的絕對規則.

然而很遺憾的是,事實上仍舊存在幾種無視規范的方法.

其中之一,就是玩家熟睡的時候.因為長時間戰斗而耗費心神,導致一睡著幾乎就等于陷入失神狀態的玩家,有可能在受到些微刺激時依然不會醒過來.只要趁機向其提出「完全勝負模式」的決斗申請;然後拿起該熟睡玩家的手指按下OK鍵,就可以輕松取其項上人頭.

還有一種更大膽的方式,就是直接把對方的身體搬到圈外.踏在地上的玩家受到「指令」的保護而無法強行使其移動,但只要讓該玩家坐到「擔架」這個道具上就可以自由搬運了.

這兩種方法,過去都真的被人實行過了.「殺人者」的惡劣執著可以說是超乎想像.現在所有玩家都將這個悲劇當成教訓,一定會在能上鎖的玩家小屋或者是旅館里就寢.就算是我,也會在睡覺前利用「搜敵技能」設下接近警報,而且不敢睡熟.

只不過——

目前就在我身邊爆睡的「閃光」,一看就知道她的腦部正在瘋狂釋放Delta波當中.就算拿出化妝道具在那張俏臉上塗鴉,她應該也不會醒過來.真不知道她究竟是膽子超大還是脾氣超硬,又或者她——

「應該……是累了吧?」

我低聲呢喃道.

在SAO里——雖然多少跟能力配點也有些關系——若以升等為主要目的,還是獨行玩家最有效率.但這個女人不但得花時間注意公會成員等級提升的狀況,自己升等的速度也幾乎跟我差不多.我想,她一定是犧牲睡眠時間努力練功打怪直到深夜吧.

其實我也嘗過這樣的辛苦.四,五個月前,我同樣埋首于艱苦的練等活動當中,一旦睡著就會有四,五個小時像是死掉了一樣.

我把就要歎出口的氣吞了回去,為了進行長期抗戰而從庫存里拿出飲料,然後重新在草地上坐好.

要她躺在地上睡覺的人是我.那麼,我就有責任待在這里直到她醒過來為止.

當浮游城外圍開口部分出現夕陽時,「閃光」亞絲娜終于隨著輕微的噴嚏醒了過來.

算起來她整整沉睡了八個小時之久,這根本就不是睡不睡午覺的問題了.沒吃午飯一直守在旁邊的我,因為想要看看這個冷酷的副團長大人在了解狀況後會有什麼有趣的反應,所以緊盯著她看.

「……嗚喵……」

亞絲娜在呢喃一句奇怪的話後便眨了幾下眼,然後抬起頭看著我.

那形狀完美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她把右手撐在草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接著甩動那頭栗色頭發並先後往右,左瞧了一瞧,隨即又往右邊看去.

亞絲娜最後看了一眼盤腿坐在旁邊的我——

她帶著透明感的雪白肌膚霎時染紅(多半是因為害羞),然後變藍(多半是因為苦思),最後又再度變紅(多半是因為勃然大怒).

「這……啊……怎……」

我以最大等級的笑容,對著再度嘟囔些不知所謂話語的「閃光」說:

「早啊.睡得還舒服嗎?」

包裹在白色皮手套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但亞絲娜不愧是最強公會的副團長,她似乎成功壓抑住了自己的怒氣,不但沒有拔出腰間細劍,也沒有立即沖刺逃亡.

她只是緊緊咬住光亮的牙齒硬擠出一句:

「…………欠你一頓.」

「啥?」

「無論你要吃什麼都沒關系,我欠你一頓.這樣就算扯平了,如何?」

我不討厭這女人直截了當的個性.才剛睡醒的她,立刻了解我不只是為了預防PK行為,也是為了讓她消除平時累積的疲勞,才會一直陪在身邊讓她睡到自然醒為止.

我揚起一邊的嘴角——這次是發自真心——笑了一下,然後回答一聲OK.

雖然本來想趁機開玩笑說「那干脆到你房間吃你親手做的料理好了」,不過最後還是克制住這股沖動.我將伸長的兩腳往上提,利用反作用力站了起來,接著伸出右手說道:

「第57層的主街區有間NPC經營的餐館很不錯,我們就到那兒去吧.」

亞絲娜冷冷地握住我的手站起身子,然後把臉別到一邊去,簡直像要把晚霞吸進肺里一般用力舉起手深吸了一口氣.

從名為「Sword Art Online」的死亡游戲開始運作後,很快地已經過了一年五個月.

回過神來時,當初認為遙不可及的百層浮游城艾恩葛朗特也已經有將近六成被攻略下來,目前的最前線是第59層.平均攻略一層大概得花十天左右.至于這樣的速度究竟是快還是慢,身為攻略組的我實在沒有辦法評斷,但藉由保持一定的攻略速度,在中層以上的區域里也已經產生了一些「可以享受生活的閑情逸致」.

而第57層主要街道區「馬廷」里,這樣的氣氛也相當濃厚.這個距離現在最前線僅僅兩層樓的大規模街道,必然地成了攻略組的主要根據地以及觀光勝地.到了傍晚時分,這里一定會因為許多由上層回來或者是從下層到此吃晚餐的玩家而變得熱鬧非凡.

經由第的層轉移門來到馬廷的我及亞絲娜,並肩走在異常寬敞的主要干道上.看見擦身而過的許多人都瞪大了眼睛,著實讓人覺得相當有趣.也難怪他們會有這種表情,畢竟據說已經有了後援會的孤傲名花,居然跟一個非常可疑的獨行玩家大剌剌地走在一起.我想亞絲娜一定很想發揮所有的敏捷力沖進要去的店里,但很可惜——或者可以說很幸運地,目的地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我心中懷著「到SAO結束的日子前應該無法再有這種機會」的感慨走了五分鍾左右後,道路右側已經可以看見一間算得上大的餐廳.

「這里嗎?」

看見亞絲娜臉上出現像是放心又像是懷疑的表情之後,我便對著她點了點頭.

「沒錯.這里的魚比肉要好吃.」

我推開旋轉門並將其撐住之後,細劍使便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走進入口.

當NPC服務生發出聲音歡迎我們,而我們也開始在有些擁擠的店內移動時,我依然可以感覺出有好幾道視線投射過來.到了這時,精神上的疲勞已經比愉快的心情多了幾分.每天都像這樣受人矚目,其實也不是什麼輕松的事.

但亞絲娜卻昂首闊步地穿過店中央,直接朝著深處靠窗的桌子前進.當我僵硬地拉出椅子之後,她便以流暢的動作坐了下來.

雖然心里有種「怎麼受招待的人成了護花使者?」的感覺,但我還是在她對面坐了下來.毫不客氣地點完餐前酒,前菜,主菜與甜點之後,才得以「呼」一聲松口氣.

亞絲娜立刻喝了一口高腳杯里頭的飲料,然後也跟我一樣呼出長長的一口氣.

她用稍微解除警戒的淺棕色眼睛看著我,以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對著我呢喃道:

「嗯……總之,今天……謝謝你了.」

「咦?」

瞪了一眼感到驚訝的我之後,亞絲娜又說了一次:

「我說,謝謝你今天當我的護衛.」

「啊……那個……不,不客氣……」

平常在攻略組的作戰會議里,我時常因為魔王的弱點以及前衛後衛的分配而與她展開激烈辯論,現在聽見這突如其來的道謝,讓人不由得有些結巴.結果亞絲娜噗哧一笑之後,便把身體靠在椅子上.接著她以更加柔和的眼神往天空看去,輕聲說道:

「這好像……是我來到這里之後……第一次睡得那麼熟……」

「你……你也太誇張了吧?」

「一點都不誇張,是真的.平常最多只睡三個小時就醒了.」

讓杯子里的酸甜液體濕潤口腔後,我便問道:

「不是因為設定了鬧鍾而起來的?」

「嗯.雖然沒有到失眠那麼嚴重……不過總是會被惡夢驚醒.」

「這樣啊……」

我的胸口忽然產生一陣劇烈的疼痛.過去有人曾對我說過同樣的話,而那個人的臉又稍微掠過我的腦海.

我現在才注意到「『閃光』其實也是個活生生的玩家」這種再普通不過的事,于是開始思索應該怎麼回答比較好.

「嗯……那個……怎麼說呢,如果還想在外面睡覺的話就跟我說一聲.」

雖然我自己也知道這話相當愚蠢,但亞絲娜還是再度微微一笑並點了點頭.

「這倒是.要是哪天又有這麼棒的天氣設定,就拜托你了.」

看見她的笑容,我才注意到眼前這女人是個絕色美女,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幸好拿著沙拉過來的NPC幫忙把開始出現的尷尬氣氛給消除掉了.我立刻就拿起桌上的詭異香料灑在五顏六色的可疑蔬菜上,接著用叉子把它們塞進嘴里.

狼吞虎咽了一陣子後,我為了沖淡剛才的氣氛而隨口說道:

「仔細一想,明明對營養沒有幫助,為什麼還要吃生菜呢?」

「咦~這很好吃啊.」

亞絲娜優雅地嚼了嚼嘴里類似萵苣的蔬菜後才這麼反駁.

「確實是不難吃啦……但至少也該有個美乃滋嘛……」

「啊~沒錯.我也這麼認為.」

「還有就是沙拉醬啦……番茄醬……然後還有……」

「「醬油!」」

我們兩個人同時大叫,然後又同時笑了出來——

但就在下個瞬間.

忽然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非常恐怖的慘叫.

「……哇啊啊啊啊啊!」

————!

我摒住呼吸,提起腰部,手也同時往背上的劍伸去.

同樣把右手放在細劍劍柄上的亞絲娜,忽然改以尖銳的聲音呢喃:

「在店外!」

她一說完,馬上踢開椅子往入口跑去.而我也急忙跟著那件白色騎士服的背影往外跑.

當我們來到外面的大路上時,再度有一道仿佛撕裂綢緞般的慘叫傳進耳朵里.

這聲音多半來自隔著一棟建築物的廣場.亞絲娜先瞄了我一眼,接著使盡全力往南沖刺.

我拼命追隨宛如純白閃電的身影往前沖,當靴子的防滑釘在地面上磨出火花時便轉向東,最後沖進眼前的圓形廣場里.

而我就在那里見到了難以置信的畫面.

廣場的北側,聳立著類似教堂的石造建築物.

有條繩索從建築物二樓中央的展示窗上垂下,而綁成圓環的前端——竟然吊著一個男人.

那人當然不是NPC.可能是剛打怪回來吧,只見他全身罩著厚重的盔甲,頭上還戴著大型頭盔.繩索雖然完全陷入脖子根部的盔甲,但聚集在廣場的玩家們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發出恐怖的尖叫.這個世界里,沒有因為繩索道具勒住脖子而窒息死亡的可能性.

眾人恐懼的來源,是一根深深陷入男人胸口的黑色短槍.

男人用雙手抓住槍柄,嘴巴不停開闔著.在這段時間里,他胸部的傷口不斷有像血液般的紅色效果光噴出並閃爍著.

也就是說,這個瞬間男人的HP正不斷地減少當中.這是僅僅一部分貫通系武器才擁有的特性「貫通持續傷害」.

看來黑色短槍是針對持續傷害方面強化的武器.我可以看見槍身上有著無數的倒剌.

當我從一瞬間的驚訝中清醒過來時,馬上就開口大叫:

「快點拔出來!」

男人稍微瞄了我一眼.接著緩緩動著雙手准備把槍拔出來,但深陷體內的武器似乎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移動.不過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死亡的恐懼讓他沒辦法使勁.

整個人被吊在牆壁上的男人,離地面至少有十公尺左右.依我的敏捷度,就算是跳起來也沒辦法碰到他.

那麼是否可以投擲飛針將繩子切斷呢?但要是沒射中繩子反而命中男人,而他的HP又剛好因此而歸零……

一般來說,因為這個地方在「圈內」,所以絕對不可能有那種事情發生.但話又說回來,若真是這樣,那只槍應該也不會造成任何的傷害才對.

想到這里時,亞絲娜尖銳的叫聲忽然傳進我的耳里.

「你到下面接住他!」

之後她便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朝著教堂入口沖去.看來她是想利用內部的樓梯爬上二樓,然後直接把繩索切斷.

「我知道了!」

朝著亞絲娜背部這麼大叫完,我也急忙沖到懸掛在空中的男人正下方.

但是——

當我跑到一半時,戴著大型頭盔的男人忽然瞪大了雙眼凝視空中的某一點.我立刻感覺到他正看著某樣東西.

他是在看自己的HP條.正確說來,應該是看著HP條歸零的瞬間.

在廣場眾人的一片慘叫與驚訝聲當中,男人似乎大叫了些什麼.

緊接著——一道藍色閃光便伴隨著無數玻璃破碎般的聲音閃爍在夜空中.但我只能呆呆地抬頭看著爆散的多邊形碎片.

失去捆綁物體的繩索整個撞上牆壁.一秒鍾後,掉落的黑色短槍——或者該說是凶器——因為刺進地面的石板上而發出沉重的金屬聲.

由無數玩家所發出的慘叫,甚至將街道區充滿和平氣氛的BGM給掩蓋了過去.

我雖然受到巨大沖擊,但還是拼命瞪大了眼睛看著教堂四周的廣大空間.我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尋找必然會出現的東西.

也就是「決斗勝利者宣言訊息」.

這里是主街區,也就是說還處于禁止犯罪指令有效圈內.若是這個地方的玩家HP受到損傷甚至死亡,只有一種可能性.

那就是答應接受完全勝負模式的決斗並且落敗.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絕對是如此.

這麼一來,在男人死亡同時,附近應該會出現「WINNER/姓名 比賽時間/幾秒」這樣的系統視窗才對.只要看見視窗,馬上就能知道是誰用那根短槍殺害了全身穿著金屬鎧甲的男人.

只不過——

「……在哪里……」

我忍不住這麼咕噥道.

系統視窗沒有出現.在廣場四周完全沒有看見它的蹤跡.而它出現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三十秒而已.

「各位!快幫忙找找顯示決斗勝利者的視窗!」

我放聲這麼大叫來壓過周圍騷動的聲音.其他玩家們也立刻了解我的企圖,開始在周圍尋找視窗.

然而,沒有人發出找到目標的聲音.現在已經過了十五秒.

那麼是在建築物內部吧?難道說視窗出現在教堂二樓有繩索垂下來的房間里嗎?如果是這樣,亞絲娜應該會看見才對.

我剛這麼想的瞬間,「閃光」的白色騎士服便出現在發生事故的窗口.

「亞絲娜!房間里有視窗嗎?」

平常因為恐懼而無法直呼她的名諱,但為了爭取時間,我連「小姐」都沒有加上去就直接這麼問道.但是與服裝同樣蒼白的臉迅速地左右搖了一下.

「沒有!沒有系統視窗,也沒有任何人在里面!」

「……為什麼……」

我雖然這麼呻吟著,但依然不斷注視著四周.幾秒鍾後,我忽然聽見一道細微的低語.

「……不行,已經超過三十秒了……」

我從常駐在教堂一樓的修女身旁通過後,直接爬上建築物深處的樓梯.

二樓有四間類似旅館單人房的小房間,但與旅館不同的是它沒辦法上鎖.當我經過其中三間房間時,無論是藉由目視或搜敵技能的探查,都沒發現有其他玩家躲在里面.我咬緊嘴唇,走進發生問題的第四間小房間里.

從窗戶旁轉頭望向我的亞絲娜雖然還是一臉堅強,但看得出她內心應該同樣受到了不小的沖擊.其實,就連我也無法隱藏緊皺的眉頭.

「教堂里沒有其他人在.」

我一這麼報告,KoB副團長馬上反問道:

「有沒有可能是披著附加隱蔽能力的披風?」

「就連最前線也沒有掉過足以讓我的搜敵技能無效化的道具.而且為了謹慎起見,我已經請玩家堵住教堂入口了.就算是透明化好了,一旦從門口出去時接觸到了其他玩家,應該就會自動被識破才對.這棟建築物又沒有後門,有窗戶的房間也只有這里而已.」

「嗯……我知道了.你看這個.」

亞絲娜點了點頭,接著以戴著白手套的手指了一下房間一角.

該處放著一張簡單的木桌.這張無法移動的家具,就是所謂的「座標固定物體」.

其中一只桌腳上面,綁著一條雖然細但看起來相當牢固的繩子.雖然說是綁,但實際上也不是真的用手綁.只要叫出繩子的彈出視窗之後按下連結鍵,再點選想要綁住的對象,繩子便會自動固定住.一旦綁了起來,除非掛上重量超出繩子耐久度的重物或者是用刀子將其砍斷,否則繩子絕對不會斷掉或松開.

帶有光澤的黑色繩子,在房間里橫跨了兩公尺左右的空間,直接從南側的窗戶垂到外面.雖然從這里無法看見,但它的前端結成了環狀,剛才那個全身盔甲的男人脖子就吊在環上.

「嗯…………」

我沉吟了一會兒後歪著頭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照一般的狀況來判斷的話……」

亞絲娜也同樣微微歪著頭來回答我.

「……是那個玩家決斗的對象綁了這條繩子,然後把短槍插入其胸口,最後再把繩圈套在被害者脖子上並把人推下去……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是故意讓大家看見嗎……?不對,在這之前……」

我用力吸了口氣,然後以清晰的聲音宣告:

「到處都沒看見勝利者視窗.站在廣場上的幾十個人都沒有看見耶.如果是決斗,附近一定會出現視窗才對.」

「但是……這絕對不可能.」

她提出了尖銳的反駁.

「在『圈內』只有申請決斗而對方也答應,才能讓玩家的HP受到損傷?你應該也知道這點才對吧!」

「……嗯,確實是這樣.」

我們就這麼看著對方並沉默了下來.

正如亞絲娜所言,剛才發生了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而我們所知道的,就只有一名玩家在眾目睽睽之下死亡,我們根本不知道是誰,為了什麼,又是以什麼方法辦到這種事.

窗外廣場上不斷有玩家的騷動聲傳了過來.看樣子,他們應該也注意到這個「事件」的不尋常之處了.

不久之後,亞絲娜筆直地看著我說道:

「不能放著這件事不管.如果真有人發現了『圈內PK技』,我們就得趕緊找出方法並且公布對抗手段,否則一定會引起大騷動.」

「……雖然我和你之間很少有這種情形出現,不過這次我無條件同意你的看法.」

看見我點頭之後,「閃光」便微微露出苦笑,接著迅速對我伸出右手.

「那麼,你可得幫我解決這個問題喔.話先說在前面,沒時間讓你睡午覺了.」

「睡午覺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吧……」

我低聲咕噥,並且同樣伸出手來.

于是急就章湊出來的偵探與助手——雖然角色分配仍不明朗——就透過白色與黑色手套緊緊地握了手.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0:46

2

回收完「物證」繩子之後,我和亞絲娜便離開房間回到教堂入口.至于同樣是物證的黑色短槍,則是在移動之前我就已收進道具庫里了.

兩名認識的玩家受我所托守在門口.我向他們道謝後提出疑問,然而確實沒有任何人通過這里.來到廣場的我,先對注視這邊的看熱鬧人群舉起手,接著便大聲叫道:

「抱歉,剛才最先發現這件事的人,如果還在現場的話,可以跟你談談嗎!」

幾秒鍾後,一名女性畏畏縮縮地從人群里走了出來.我並未見過這個人.而她身上的武裝也是NPC所制的普通單手劍,看樣子應該是從中層到這里來觀光的人.

讓人生氣的是,這女孩看見我之後竟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于是亞絲娜代替我走到前面,以溫柔的口氣對她問道:

「抱歉,才剛看到那麼恐怖的事情就要麻煩你.你的名字是?」

「我……我叫做『夜子』.」

我確實對這個微微顫抖的聲音有印象,于是忍不住插嘴問:

「剛才的第一聲慘叫……難道也是你?」

「是……是的……」

名為夜子的女性玩家晃著微卷的深藍色發絲點點頭.從角色外表來推斷,她的年紀應該是十七,八歲左右.

與頭發同樣是深藍色的純樸大眼睛忽然浮現淚光.

「我……我……和剛才被殺死的人是朋友.我們今天約好一起到這里來吃飯,卻在這個廣場里走散了……然後……然後就……」

她似乎沒辦法繼續說下去,只是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

亞絲娜輕輕推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把她帶進教堂.教堂里有好幾張並排在一起的長椅,亞絲娜讓她在其中一張上坐下來後,自己也坐到她身邊.

我則是站在稍遠處,等待著女孩子冷靜下來.如果她親眼看見朋友遭到殘酷殺害的全程,那麼一定受到了我們難以想像的重大打擊.

亞絲娜輕撫夜子的背部一陣子後,她終于停止哭泣,接著用幾乎聽不見的細微聲音說了聲抱歉.

「沒關系,我們可以等.等你冷靜下來之後,再慢慢跟我們說好嗎?」

「嗯……我,我已經好多了.」

想不到夜子還算堅強,只見她從亞絲娜手下挺直身子並且點了點頭.

「那個人……名叫『凱因茲』.我們以前是同一所公會的成員……現在也偶爾會一起組隊或一起吃飯……而今天也是准備到這里來吃晚餐……」

她用力閉起眼睛,然後才用顫抖的聲音繼續說:

「……但這里的人實在太多,所以我們在廣場走散了……當我四處張望時,忽然有人——凱因茲就從這座教堂的窗戶掉了下來,並且懸掛在半空中……胸口還插了一只短槍……」

「那時候,你有看見其他人嗎?」

聽見亞絲娜的問題後,夜子霎時沉默了下來.

然後她緩慢但確實地點了點頭.

「有的……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我好像看見……有人站在凱因茲後面……」

我在下意識中握緊了拳頭.

犯人果然在那個房間里嗎?若果真如此,犯人就是將被害者——凱因茲從窗口推下來後,才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容地脫身.

如此一來,犯人應該是用了某種帶有隱蔽功能的裝備才對,但這種道具的效果通常在移動時會減弱.這麼說,犯人擁有足以彌補這種缺點的高等隱蔽技能羅?

這時,我腦海里閃過了「刺客」這個充滿危險意味的名詞.

難道SAO里,真有連我和亞絲娜都不知道的武器技能系統存在?如果這種技能的特性,是能夠讓禁止犯罪指令無效化呢……?

可能是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吧,只見亞絲娜的背部瞬間抖動了一下.但她馬上就抬起臉來,對著夜子問道:

「那個人影是你認識的人嗎?」

「………………」

夜子緊閉嘴唇思考了一陣子,幾秒鍾後才像想不出來般搖了搖頭.看見她的表示後,換我用自己最為平穩的聲音問道:

「那個……這麼問可能不是很好,不過你有什麼線索嗎……?比如說凱因茲先生被人家殺害的理由……」

正如我所擔心的,夜子一聽見問題便明顯全身僵硬.也難怪她會這樣,畢竟我對著朋友剛被殺害的女性,質疑她朋友是不是有什麼讓人怨恨的理由.但這問題雖然沒有禮貌,卻絕對不能省略.如果她知道有什麼怨恨凱因茲的人,將會成為很有力的線索.

但這次夜子也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雖然感到相當失望,還是簡短地說了聲「這樣啊,抱歉了」.

當然也可能只是夜子不知道而已.不過,殺害凱因茲的犯人,除了是真正的殺人犯之外,同時也是MMO游戲里的「Player killer」.而所謂的PK呢,基本上就是以殺害其他玩家這件事為生活目標與存在理由.目前暗地里于艾恩葛朗特肆虐的殺人玩家們,就是屬于這種類型.

換言之,據說多達好幾百人的罪犯與殺人犯,或者有這種潛在傾向的玩家,都可能是以謎樣手段在圈內殺害凱因茲的嫌疑犯.老實說,我現在根本想不出到底該怎麼從這麼多人里找出凶手.

亞絲娜似乎也得到同樣的結論,只見她無力地歎了口氣.

由于夜子表示不敢一個人回下層,所以我和亞絲娜在送她到最近的旅館之後才又回到轉移門廣場.

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十分鍾,圍觀的人群也開始減少,然而留在現場的玩家還是有二十名左右.他們大部分是攻略組的成員,正在等待我和亞絲娜的報告.

我和亞絲娜先跟他們說明了死者的名字是「凱因茲」,而殺害的方法目前仍不清楚.接著也告訴大家恐怕有未知的「圈內PK」手段存在.

「……事情就是這樣,最近大家走在街上時得多小心,也請各位盡可能警告其他玩家.」

我一做出結論,大伙兒就用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

「知道了.我會請情報販子把這個消息放到報紙上.」

某位隸屬于大型公會的玩家代表眾人這麼回答完後,所有人便就此解散.我瞄了一下視野角落的時鍾確認當前時刻,發現才剛過晚上七點,這令我多少有些驚訝.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對旁邊的亞絲娜這麼問道,結果她馬上就回答:

「檢查一下手邊的證據吧.尤其是繩索與短槍.如果能夠知道來源,或許就可以從那里找到犯人.」

「原來如此……既然找不到動機,就從證物下手嗎?這麼一來,就得用到監定技能了呢.你應該……沒有提升這種技能吧.」

「想必你也沒有吧……話說回來……」

這時亞絲娜的表情開始有了變化.她緊盯著我說:

「可不可以不要『你你你』的叫啊?」

「咦?啊,啊啊……那麼……要叫『小姐』?『副團長』?還是『閃光大人』……?」

最後一個是她後援會所發行的會志里用的稱呼方式.成效立竿見影,亞絲娜當場繃著臉用雷射般的視線把我燒過一遍,這才把臉轉到一邊去並且說:

「叫我『亞絲娜』就可以了.你剛才不也這麼叫過了嗎?」

「了,了解.」

感到害怕的我老實地點點頭,然後急忙把話題拉了回來.

「說到監定技能……你有沒有認識什麼朋友……?」

「嗯~」

她考慮了一下後,很快地搖搖頭.

「我有個朋友在經營武器店,但現在是最忙的時間,實在沒辦法馬上請她幫忙……」

確實,現在正是結束冒險的玩家沖進武器店里維修或購買裝備的時間.

「這樣啊.那就拜托我認識的雜貨店老板吧,雖然那個巨斧戰士的熟練度有點讓人不安就是了……」

「你是指……那個很高大的人嗎?應該是叫……艾基爾對吧?」

亞絲娜對馬上叫出視窗開始打起訊息的我這麼說道.

「可是,雜貨店現在應該也很忙吧?」

「誰理他.」

我這麼回答完後,直接按下傳送的按鍵.

從轉移門走出來的我和亞絲娜,馬上就面臨第50層主要街道區「阿爾格特」那一如往常的雜亂與喧囂.

這里的轉移門有效化明明還沒多久,主要街道的商店街上卻已經出現無數的玩家商店並排在一起.至于理由,則是因為跟下層的街道區相比,這里店鋪租金的設定可以說便宜到令人不敢相信.

當然,租金便宜的店面頗為狹窄,外觀也相當肮髒,不過也有不少玩家喜歡這種亞洲——或者該說是某電器街的混沌感.我也是其中一人,而且我最近甚至打算在這兒買棟玩家小屋,把這條街當成根據地.

在充滿異國情調的BGM以及叫賣聲當中,我聞著從攤販傳出來的垃圾食物香味,帶領亞絲娜快步向前走去.細劍使大方地從白色騎士服的迷你裙里露出一雙美腿,那模樣走在這里實在太過于引人注目了.

「喂,走快點……喂喂!」

意識到左後方高跟鞋聲音越來越遠的我回頭一看,立刻便瞪大眼睛叫了起來.

「你為什麼隨便買東西來吃啊!」

從可疑攤販上買來可疑烤肉串的「閃光」大人,咬了一口肉串後毫不在意地回答:

「因為剛才只吃了點沙拉就沖出來了嘛.嗯……這個味道很不錯耶.」

她嘴巴嚼個不停,同時說了聲「拿去」便把左手上的另一份肉串伸到我眼前來.

「咦?要給我的嗎?」

「本來不就是要請你吃飯的嗎?」

「啊……啊啊……」

我反射性低頭道謝並接下肉串,然後才意識到對方的請客已經從大餐變成烤肉串了.順帶一提,剛才沖出餐廳時,餐點的費用已經從我們兩個人的道具欄里平均扣除了.

我嘴里嚼著帶有異國風味的謎樣肉塊,同時想著總有一天要吃到這女人親手做的料理並且往前走.

當兩根烤肉串被吃個精光時,我們正好也來到目的地.我張開手讓木棒無聲地消失,接著在皮大衣上擦了擦並未弄髒的手,這才向背對著這邊的雜貨店老板搭話:

「哈羅~我們來羅~」

「……我才不招呼不是客人的家伙呢.」

雜貨店老板兼巨斧戰士艾基爾,用不符合他魁梧身軀與粗獷容貌的別扭聲音吼著,然後又對店里面的客人說:

「抱歉,我們今天的營業到此為止.」

面對「什麼嘛~」的抱怨聲,魁梧的店長邊縮著身體道歉邊把客人全趕了出去,然後叫出店鋪的管理選單進行關店操作.

混亂至極的陳列架自動收了起來,外面的鐵門發出嘰嘰聲後也隨之關上,這時艾基爾才終于回過頭來看著我說:

「我說桐人啊,商人在商場上第一重視的就是信用,第二重視的還是信用,跳過第三和第四不說,第五則是只要有機會一定要大撈一票……」

這些奇怪的注意事項,在他看見站在我身旁的玩家之後馬上消失不見.艾基爾環繞在光頭下部的胡子不停抖動,整個人呆呆站在那里;亞絲娜則是露出清純的笑容,向他點了點頭.

「好久不見了,艾基爾先生.忽然來拜托您真的很不好意思.但事出緊急,我們真的很需要您的幫助……」

艾基爾嚴厲的表情立刻變得柔和,他除了拍著胸脯說「就交給我吧」之外,甚至端出茶來招待我們.

男人這種無法抵抗先天性參數的種族實在很可悲.

艾基爾在二樓房間聽完事情經過後,似乎也了解了事情的嚴重性.只見他將突出眉棱下方的雙眼整個眯了起來.

「你說在圈內PK歸零了——?確定不是決斗嗎?」

巨漢以渾厚的中低音說道,把身體靠在搖椅椅背上的我則慢慢點了點頭.

「在那個狀況下,不可能沒有人看見勝利者宣言視窗,所以目前應該朝這個方向想才對.而且……就算是決斗好了,被害者在要去吃飯的途中,實在不可能接受這種申請,更何況還是『完全勝負模式』呢.」

「死亡前不久還和那女孩……夜子小姐走在一起,那麼也不會是『睡眠PK』了.」

亞絲娜搖晃著小圓桌上的馬克杯,這麼補充道.

「再說,以突發性的決斗而言手法實在太複雜了.應該可以把它當成事先計劃好的PK.而且……還有這個東西……」

我打開視窗,先從道具庫里將證物的繩子實體化,然後將它交給艾基爾.

綁在桌腳的一端當然在回收時已經解開了,但另一端還是維持綁成一個大環的模樣.

艾基爾把那個環垂在眼前,露出厭惡的表情並且用鼻子冷哼了一聲,接著才以粗大的手指碰了它一下.

他從彈出的視窗里選擇了「監定」選單.沒有這項技能的我和亞絲娜,就算選了也只會出現失敗訊息,但身為商人的艾基爾應該能夠得到某種程度的情報才對.

最後巨漢便用低沉的聲音說明只有他才能看見的視窗內容.

「……很可惜,這不是由玩家所制造的,只是NPC商店賣的泛用品,等級也不高.耐久度已經減少一半左右了.」

我回想著那恐怖的情景,點了點頭.

「我想也是,畢竟吊著一個全身重裝備的玩家嘛.重量一定非同小可才對.」

但是對殺人犯來說,只要能撐個十幾秒等男人HP歸零爆散,那也就夠了.

「算了,反正本來就對繩子沒什麼期待.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我碰了一下依然開啟當中的道具庫,繼續讓下一個道具實體化.

閃閃發亮的黑色短槍立刻在小房間里散發出沉重的存在感.以武器的等級來說,這把短槍根本比不上我和亞絲娜的主要武裝,但現在這根本不是重點.這把槍被人拿來以殘酷手段奪走一名玩家的性命,可以說是名符其實的「凶器」.

為了不讓短槍碰撞到別的物體,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交到艾基爾手里.

整柄槍都是由同材質的黑色金屬所鍛造,以這種類型的武器來說十分罕見.它的長度大概有一公尺半左右,底部約有三十公分左右的握柄,握柄上方則延伸出十五公分長的鋒利槍尖.

這把武器的特征,就在于槍身幾乎長滿了短短的倒刺.一旦槍深深刺入敵人體內,就會因為這些倒刺而產生不容易拔出的特殊效果.若想把它拔出來,應該需要相當高的力量值.

這時候的力量值,除了玩家所設定的數值參數之外,同時也代表著由腦部發出後NERvGear藉延髓干涉過的信號強度.那個瞬間,被死亡恐懼所吞沒的全身鎧男——凱因茲,已經沒辦法產生運作假想身體的明確信號.所以他用雙手抓住的槍才會絲毫沒有動彈.

一想到這里,更加讓人覺得這果然不是單純的突發性PK,很可能是「預謀殺人」.因為「貫通持續傷害」造成的死亡就是如此殘酷.受害者根本不是死于對手的劍技或武器——而是死于自己的膽怯.

我這瞬間閃過的思考,忽然被結束監定的艾基爾給打斷了.

「這是PC制造的.」

我和亞絲娜同時迅速探出身體.不由得大叫出「真的嗎!」.

PC制造的物品,也就是擁有「冶鏈技能」的玩家所制造出來的武器,上頭一定會記錄該玩家的「名字」.而且這柄槍大概是獨一無二的訂制品,只要直接詢問制造的玩家,應該有很大的機會能夠得知訂購者的身分.

「制造者是誰?」

聽見亞絲娜急切的聲音後,艾基爾便一邊低頭看著視窗一邊回答:

「『葛利牧羅克』……拼法是『Grimlock』.我沒有聽說過這個人,至少他不是第一流的刀匠.可能只是為了打造自己用的武器而提升冶鏈技能的家伙也說不定……」

連身為商人的艾基爾都不知道的鑄劍師,我和亞絲娜當然也不可能聽說過,于是小房間里再度陷入短暫的沉默當中.

「不過,應該能找得到人才對.如果等級已經提升到能制造這種武器,應該不可能一直當個獨行玩家.如果去中層街道打聽,一定能找到曾經和『葛利牧羅克』組隊過的人.」

「確實如此.這種笨蛋應該不多才對.」

艾基爾用力點了點頭,然後和亞絲娜同時看著我這個笨蛋獨行玩家.

「什……什麼嘛.我,我偶爾也是會和人組隊的啊.」

「只有魔王戰的時候吧.」

被這麼冷靜地吐槽之後,無法反駁的我也只能保持沉默.

亞絲娜用鼻子哼了一聲,才再度看向艾基爾手里的短槍.

「不過……老實說,就算找到葛利牧羅克,他應該也不會跟我們說太多……」

這點我有同感.

殺害凱因茲的,確實是訂購這只短槍的不知名紅色玩家,而非鑄劍師葛利牧羅克.而拿自己制造且記錄有自己「姓名」的武器殺害某個人,也就等于真實世界里先在菜刀上寫了名字才拿去殺人一樣.不過話又說回來,擁有某種程度知識與經驗的工匠級玩家,應該能夠推測出這把武器設計成這樣的目的才對.

「貫通持續傷害」基本上對怪物的效果相當薄弱.靠著規則系統來行動的Mob根本沒有恐懼感.它們就算被貫通武器刺中而產生停頓,也會馬上把那玩意兒拔出來.當然,之後怪物不可能親切地把武器歸還給玩家,而會把它扔到遠遠的地方去,在戰斗結束之前也就沒辦法回收那把武器了.

因此,制造這把槍的目的明顯就是要用來對付其他玩家.我所認識的所有打鐵匠,應該在得知設計概念時就會拒絕委托了.

但葛利牧羅克還是制造了這把槍.

雖然說他本人不是殺人犯——只要經過監定就能輕易知道他的名字——然而他可能是倫理觀念相當薄弱的人,甚至有可能是暗地里屬于紅色公會的玩家.

「……至少應該不會輕易透露情報給我們才對.如果對方要求提供情報的費用……」

我才剛這麼低聲說道,艾基爾就拼命搖著頭,而亞絲娜則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就各出一半吧.」

「……我知道了,反正已經上了賊船.」

聳了聳肩之後,我便對吝嗇的商人提出最後的問題.

「雖然不算什麼線索,不過還是告訴我一下武器的名稱好了.」

光頭巨漢第三次低頭看著視窗並且說:

「嗯……名字叫『Guilty thorn』.也就是罪惡的荊棘吧?」

「這樣啊……」

我再次看著那把長有無數倒刺的短槍.當然,武器名只是系統亂數命名之後的結果.所以這個名詞本身應該不帶有任何「人為的意志」才對.

但是——

「罪惡的……荊棘……」

亞絲娜那呢喃般的聲音,忽然讓我感覺到一股寒意.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1:23

3

我,亞絲娜以及艾基爾三個人一起由「阿爾格特」的轉移門來到艾恩葛朗特最下層「起始的城鎮」.

我們的目的,是要確認放置在黑鐵宮里的「生命之碑」.在尋找打鐵匠葛利牧羅克之前,至少得先確定他是不是還活著.

季節明明是春天,但廣大的起始城鎮卻依然籠罩在一片荒涼的氣氛之下.

這當然不是氣候參數所造成的結果.被黑夜所包圍的寬廣街道上,完全沒有玩家的行蹤,就連NPC樂團所演奏的BGM似乎也全都是陰郁的小調樂曲.

最近曾經聽說過某個難以置信的謠言——最大公會暨下層自治組織「艾恩葛朗特解放軍」禁止玩家在夜間外出,照這個樣子來看說不定真有這麼回事.一路上遇見的,都是同樣穿著暗灰色局部鎧甲的「軍隊」巡邏兵.

而且那些家伙只要一看見我們,馬上就像准備糾正翹課中學生的少年隊警察般沖來,雖然他們在最前方亞絲娜絕對零度的視線攻擊下全都迅速退開了,但這種動作還是讓人相當緊張.

「……難怪阿爾格特這麼熱鬧……明明物價那麼貴……」

聽見我忍不住脫口而出的感慨之後,艾基爾又告訴了我一個更恐怖的謠言.

「聽說軍隊最近打算開始對玩家『課稅』唷.」

「咦?稅金?不會吧……他們要怎麼征收啊?」

「這我就不清楚了……會不會怪物掉寶時便自動扣除啊?」

我與艾基爾就像這樣開著愚蠢的玩笑,不過在踩到黑鐵宮的石頭地板上時,我們也立刻閉起了嘴巴.

這個地方正如其名,是由黑得發亮的鐵柱與鐵板組合起來的巨大建築物,里頭的空氣明顯比外面還要冷上許多.就連快步往前走去的亞絲娜,似乎也冷得摩擦起外露的手臂.

可能是時間已經晚了吧,里面沒有任何人在.

白天的時候,會有許多玩家因為無法相信朋友或戀人死亡而到這里確認,當他們看見尋找的名字上無情地畫了一條橫線時,通常會當場放聲痛哭.我想目擊朋友凱因茲被短槍奪走性命的夜子,明後天應該也會到這里來確認吧.其實,就連我自己不久之前也曾做過同樣的事情.而且現在也還沒完全從那悲傷的記憶當中走出來.

我們就這樣快步走在由藍色火焰照耀的無人大廳里.

亞絲娜和我來到左右延伸數十公尺的「生命之碑」前面,凝視起依英文字母順序排列的無數名字當中以「G」開頭的部分.

而艾基爾則是繼續朝右邊走去.我和亞絲娜摒息看著列舉出來的玩家姓名,接著幾乎在同一時間找到了那個名字.

「Grimlock」.上面——沒有橫線.

「……還活著呢.」

「是啊.」

我們同時松了口氣.在離我們稍遠處看著「K」字區域的艾基爾,也馬上回來一臉認真地對我們說:

「凱因茲確實是死了.死亡的日子是櫻花月二十二日,十八時二十七分.」

「……日子和時間都沒有錯.就是今天晚上我們離開餐廳的時候.」

亞絲娜低語完後便低下頭,垂下那長長的睫毛.而我和艾基爾也一起進行了短暫的默禱.遭殺害的凱因茲拼音應該是——「Kains」,這點我們之前已經跟夜子確認過了.

我們辦完所有的事情後快步離開黑鐵宮,同時也把憋在胸口的氣吐了出來.不知不覺間,街道區的BGM已經變成深夜時段用的慢板華爾滋了.NPC商店也已經全部拉下鐵門,只剩零落的街燈還照耀著道路.「軍隊」的巡邏兵也已經不見人影.

我們默默地回到轉移門廣場,這時走在前方的亞絲娜轉過身來對我說:

「……明天再開始找葛利牧羅克吧.」

「說得也是……」

我才剛點頭同意,艾基爾那粗獷的眉毛便成了八字形.

「那個……我的本業不是戰士而是商人……」

「我知道.你這個助手就做到今天為止了.」

我啪一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艾基爾臉上雖然露出放心的表情,但還是不好意思地低聲說了句「抱歉」.

這個老好人彪形大漢,其實不是真的認為「應該以生意優先」或者「調查實在很麻煩」.他只是不想跟制造那種害人短槍的玩家直接碰面而已.當然他不是在害怕,甚至剛好相反——他擔心自己平常發泄在怪物上的怒氣會當場爆發.

艾基爾留下一句「你們兩個加油啦」後便消失在轉移門里,由于亞絲娜也准備回公會本部一趟,所以我們今天就先在這里解散了.

「明天早上九點在第57層的轉移門前面集合.要准時到達,可別睡過頭啦.」

聽見亞絲娜這種像老師又像姐姐——雖然現實世界當中我沒有姐姐——的說話口氣,我也只能苦笑著點了點頭.

「知道啦.你自己才要好好睡覺呢.如果擔心,我還是可以在旁邊看——」

「不用了!」

丟下這麼一句話後,KoB副團長殿下便迅速轉過身去,留下紅白色殘像跳進轉移門里離開了.

一個人被留下來的我,只能暫時站在搖曳著藍色光芒的大門前面,整理今天一整天所發生的事情.一開始只是「今天天氣很好」,卻變成得在「閃光」亞絲娜睡午覺時當守衛:而好不容易可以兩個人去吃晚餐時,又突然碰上了圈內殺人事件,現在則成了挑戰事件之謎的偵探或者是助手.

當然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的每一天都是完全的「非日常」,但自從二A二二年十一月六日死亡游戲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年半的時間,包含我在內的大部分玩家——至少生活在中層以上的玩家,多半都故意去遺忘現實世界里的生活,專心活在這個由劍與戰斗,金幣與迷宮所交織而成的「日常」當中.

但是今天的事件,卻再度讓我跌進了某種「非日常」里面.不知道這會不會成為某種長久性變化的契機呢……

想著想著,我往前走了幾步踏進藍色轉移門當中.用語音指令指定回到目前的住宿地——第48層主要街道區「林達茲」後,一股漂浮感便隨著四周變強的光芒包圍住整個身體.

當鞋底再次觸碰到地面時,我往色澤不同的石頭地板踏出一步,周圍的情景馬上產生了變化.以林達茲的主要街道做為根據地才不過一個多禮拜,我已經喜歡上這個河流縱橫于街道,四處都能看見水車旋轉的城市.只不過,在已經過了晚上十點的現在,街道已籠罩在夜幕下,白天無論身在何處都可以聽見的打鐵聲也完全消失了.

我從轉移門廣場離開,腦中想著是要遵守與副團長殿下的約定直接回去睡覺,還是跑進依然營業中的NPC酒吧去喝一杯.就在這時——

突然有六,七名玩家把我圍了起來.

我瞬間准備拔出背上的劍.即使被幾十個人給圍住,只要還在「圈內」就不會有危險——但這個常識在這幾個小時之內已經有些靠不住了.

但我還是只動了一下右手手指,克制住自己拔劍的沖動.

這個集團的人我全部都見過.他們都是攻略組最大公會「聖龍聯合」的成員.我對著排成半圓形的眾人里某個算是領導級的人物開口說道:

「晚安啊,修密特先生.」

當我先發制人笑著打招呼之後,這個高大的長槍使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但他隨即用力皺著眉頭並且開口說:

「……桐人先生,我有事情想問你,所以專程在這邊等你回來.」

「嘿,我想你應該不是想問我生日或血型吧……」

我反射性地開了個玩笑,結果他像運動社團主將的短發下那雙濃眉馬上輕輕動了一下.

雖然同屬攻略組,也沒什麼敵對關系,但我跟「聖龍聯合」的人就是處不來.比較起來,我和亞絲娜所率領的「血盟騎士團」關系可能還好一點.

合不來的理由,在于血盟騎士團的目的是「以最快的速度攻略游戲」,但聖龍聯合的方針卻是「奪取最強公會的榮譽」.他們基本上不和其他公會的人組隊,也不會主動公開練功場的情報.而且對于給魔王的最後一擊——事關掉寶判定及額外經驗值——有非常厚臉皮的執著.

但是換個角度來想,或許他們可以算是最享受SAO這個游戲的一群人,所以我也沒有特別抱怨過這一點,只不過我以前曾經拒絕過兩次他們的入會邀請,因此雙方的關系絕對稱不上良好.

現在,他們七個人表面上只是圍成半圓形站在背對轉移門廣場石牆的我面前,但這當中的距離應該也經過他們精心的計算.因為這種距離不致于構成讓玩家無法動彈的「圍困」騷擾,但要走出包圍必然會碰到他們某個人的身體,而我自然會猶豫是否要采取這種不禮貌的行為.于是就這樣形成了「疑似圍困」的狀態.

我強忍住想歎氣的心情,改變口氣對修密特問道:

「只要我答得出來一定知無不言.你想問什麼?」

「關于傍晚時在第57層發生的圈內PK騷動.」

這個答案早在預料當中.我輕輕點了點頭,把背靠到石牆上並且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接著才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聽說那不是決斗……真的嗎?」

對方用低沉的磁性嗓音問道,我考慮了一下之後才聳聳肩回答:

「可以確定的是,現場沒有人看到顯示勝利者的視窗.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某種原因而讓在場所有人都沒發現.」

「…………」

修密特那略呈方形的下巴立刻緊閉.而他脖子底部的裝甲也隨之發出聲音.

聖龍聯合成員身上必定穿戴著以銀色及藍色為基本色調的盔甲.而他背上那接近兩公尺左右的長槍更是高高突起,尖銳的前端還仔細地掛了三角形的公會會旗.

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修密特又用更低的聲音說:

「我聽說被殺的玩家叫做『凱因茲』……這應該沒錯吧?」

「死者目擊整起事件的朋友是這麼說沒錯.剛才我也到黑鐵宮確認過了,時間和死因完全一致.」

看見他粗大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後,我才終于感到有些可疑.我歪著頭反問他:

「你認識死者嗎?」

「……跟你無關.」

「喂喂,怎麼可以只有你發問……」

我話才說到一半,對方便突然朝我怒吼:

「你不是警察吧!雖然你好像跟KoB副團長偷偷地做了許多調查,但你們可沒有獨占情報的權利喔!」

他發出連廣場外面都能聽見的怒吼之後,周圍其他成員都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面面相覦.看樣子,修密特並沒有告訴他們詳情,只是要他們來湊人數而已.

這麼說來,跟這件事有關的可能不是聖龍聯合整體而是修密特個人.當我在腦袋里記下這件事時,忽然有一只裹著金屬護手的右手伸到我眼前.

「我知道你從現場回收了用來殺人的武器.你已經調查夠了吧,把它交給我.」

「喂喂喂……」

這行為很明顯地違反了禮儀.

SAO里,只要是沒有設定在裝備人偶上的武器掉落在地,把武器交給別人,或者是武器刺在怪物身上直接被帶走,經過三百秒後所有者屬性就會消除.而這個道具無論在系統上或一般觀念上,就是屬于下一個撿到的人.那把黑色短槍在奪走凱因茲的性命時,所有人屬性就已經消除.因此現在系統上它是歸我所有.

雖然也是有強迫別人把武器免費交出來的情形發生——但那把槍除了是武器外,還是重要的證物.不是警察也不是憲兵的我把它據為已有,確實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于是我這次便光明正大地直接歎了口氣,然後才揮手叫出道具庫來.

我用右手舉起實體化的黑色短槍,心想至少得耍帥一下而把它用力地插在我和修密特之間的石頭地板上.

黑色短槍「喀鏘!」一聲發出盛大火花並屹立在地板上,修密特則是被我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半步才低頭看著它.

再次仔細一看,便覺得這把武器的設計真是駭人.當然,這種專門拿來殺害玩家的武器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了.把視線從只有我能看見的掉寶倒數上移開之後,我便用極低的聲音對這個長槍使說道:

「我幫你節省監定的時間吧.這把武器的專有名稱是『Guilty thorn』.制造它的鐵匠是『葛利牧羅克』.」

這次出現了明確的反應.

修密特瞬時瞪大原本眯起來的雙眼,嘴巴也跟著半開,從里面傳出沙啞的喘息聲.

毫無疑問,這個像體育健將的老兄一定認識打鐵匠葛利牧羅克與被害人凱因茲.而且過去曾與他們同樣經曆過「某件事」.

如果那就是凶手殺害凱因茲的動機,那麼這件圈內殺人案就不是我所恐懼的事——隨機殺人者所實行的無差別殺人事件.雖然我很想知道過去究竟發生什麼事,但就算直接問修密特,他也不可能老實回答.

我正想著該怎麼辦時,那只穿戴厚重金屬護手的手臂僵硬地伸直,把槍從地面拔了出來.

修密特以粗暴的動作打開道具欄,像是想盡快脫手般把短槍丟了進去,接著便迅速轉換身體的方向.

接下來,將長槍背對我的修密特便留下了一句相當典型的威脅台詞.

「……不要再隨便調查了.我們走!」

于是聖龍聯合的男人們,就這樣快步走向轉移門並消失了.

——那麼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呢?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1:47

4

「DDA的人?」

一聽完我的報告,亞絲娜便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

DDA就是Divine Dragons Alliance的縮寫,也就是公會「聖龍聯合」的簡稱.雖然這名字帶有閑人勿近,生人回避的壓迫感,但在KoB副團長亞絲娜身上卻起不了作用.

到了事件隔天的櫻花月二十三日,天氣參數馬上心情不好,一大早就開始下起綿綿細雨.其實天空被上層底部覆蓋的艾恩葛朗特內部根本就不可能會下雨,但真要說起來晴天時也不可能有陽光才對.

上午九點整,亞絲娜和我在事件現場所在的第57層轉移門碰面後,便到附近的咖啡廳里吃早餐順便整理目前擁有的情報.席間最大的話題,當然還是昨天夜里埋伏在轉移門外,強行從我手中拿走情報與凶器的聖龍聯合成員·修密特了.

「啊~確實有這個人.就是那個高大的長槍使對吧.」

「沒錯.很像高中的馬上槍術社社長的感覺.」

「才沒那種社團呢.」

直接否定我從一大早就靈感不斷的幽默後,亞絲娜像是在考慮什麼事情般,抱著裝有咖啡歐蕾的杯子說道.

「……會不會那家伙就是犯人?」

「雖然不能妄下斷語,但應該不是才對.如果害怕被人找到線索才回收凶器,那一開始別留在現場就好了.我反而認為,那把槍是犯人留下來的訊息.」

「這樣啊……說的也是.那種殺人方式加上武器名稱是『罪惡荊棘』……與其說是普通的PK,倒不如說是『公開處刑』還比較適合……」

聽見亞絲娜以陰郁的表情這麼咕噥,我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這不是無差別的PK,而是針對凱因茲個人的處刑.而凱因茲,葛利牧羅克以及修密特三個人先前一定發生過什麼事情.

我壓低聲音,把從這些線索所得到的推論說了出來.

「也就是說——殺人動機是『複仇』,不對,應該說是『制裁』才對.那位凱因茲先生過去曾經犯了某種『罪』,為了『懲罰』他所以把他殺掉,犯人應該就是想表達這個意思.」

「這麼說來,修密特應該不是犯人,反而是犯人下手的目標羅.他以前和凱因茲先生一起做了『某件事』,所以搭檔被殺之後才會焦急地展開行動……」

「只要知道那段過去,大概就能知道犯人是誰了.不過……也有可能這只是犯人的表演而已.我們還是不要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比較好.」

「說的也是.尤其是向夜子問話的時候.」

我和亞絲娜同時點了點頭,接著確認了一下目前的時間.到了上午十點,我們將前往附近的旅館里,向在那兒住宿的夜子再次詢問詳細經過.

吃完黑色面包與蔬菜湯組成的簡單早餐後還剩不少時間,我便悠哉地看著對面KoB副團長的模樣.

可能今天只是要辦私事吧,她身上穿的不是平常那套白底紅色圖案的騎士服.上半身是粉紅與灰色細線條的襯衫加上黑色皮革背心,下半身是附有蕾絲滾邊的黑色迷你裙,腳上則穿著帶有光澤的灰色絲襪.

此外還有粉紅色琺琅質皮鞋與同色系的貝雷帽,感覺似乎是經過一番精心打扮的樣子——當然也可能女性玩家日常生活的普通打扮就是這樣,老實說我對于流行服飾道具根本一竅不通,所以完全無法判斷.無論我再怎麼看,也看不出她這一身行頭究竟值多少珂爾.

況且調查殺人事件根本就不用特別打扮.當我呆呆地這麼想著時,亞絲娜忽然揚起視線,然後又迅速把頭轉到一邊去.

「……你在看什麼?」

「咦……啊,沒有啦……」

我當然不可能問她衣服總共值多少錢,但要是隨口講出「這套衣服很可愛,很適合你唷」這種話,要不是會激怒她就是會被嘲笑一番,于是我馬上想出了一個藉口.

「嗯……我是在想,那個濃稠的東西好喝嗎?」

一問之下.亞絲娜也低頭看向自己正用湯匙攪動的謎樣濃湯.然後她再次以微妙的神情看了我一眼,接著才呼一聲重重歎了口氣.

「……不好喝.」

她小聲回答完後便把湯推到一邊去.細劍使輕輕咳了幾聲,接著改變語氣說道:

「我昨天晚上想了一下.關于那把黑色短槍的『貫通持續傷害』……」

話說回來,我好像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女人沒裝備細劍.現在才注意到這件事的我點點頭.

「嗯?」

「比如說,在圈外被貫通屬性的武器刺中之後,直接走到圈內的話,持續傷害究竟會怎麼計算呢?你知道嗎?」

「嗯……這個嘛……」

我不由得考慮了起來.確實至今都沒有遇過這種情形,當然也沒去想過究竟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我不知道……不過,中毒或火傷的持續傷害在進入圈內的瞬間就會消失,不是嗎?貫通傷害應該也是一樣吧?」

「但是,刺在身體上的武器會怎麼樣呢?自動拔出來嗎?」

「就算是這樣好像也有點詭異哦……嗯,剛好還有點時間,來實驗一下吧.」

聽見我這麼說,亞絲娜馬上瞪大了眼睛.

「實,實驗?」

「百聞不如一見嘛.」

我扔出一句用法有點奇怪的成語後站起身,直接叫出街道區的地圖並確認最靠近這里的門在哪兒.

第57層主要街道區「馬廷」的外面,是一片散布著許多嶙峋老樹的草原.

幾個禮拜前,當這里還是最前線時不知走過幾次的道路,現在記憶卻已經相當模糊.當然也可能是隨著春天的到訪而有新芽冒出來的影響,不過基本上攻略組在突破該樓層之後,就幾乎不會再到那里的圈外練功區去了.

我們在綿綿細雨之中持續前進,一走出街道區的門,視野里立刻出現「OUTER FIELD」的警告字樣.雖然不是馬上會有怪物攻過來,但心里就是會感到有些緊張.

亞絲娜重新將平常那把細劍佩在腰間,接著有些不耐煩地將沾在瀏海上的水滴彈開,然後才用訝異的聲音問道:

「那……你要怎麼實驗?」

「就是這樣.」

我在腰帶里摸了一陣子,找到經常裝備在身上的三根「投擲短錐」並拔了一根出來.

存在于艾恩葛朗特的所有武器,都可以分為斬擊,突刺,打擊,貫通四個屬性.我的主武器單手直劍是斬擊武器,亞絲娜的細劍是突剌武器,釘頭錘與戰錘則是打擊武器.至于殺害凱因茲的短槍與修密特擁有的長槍,當然是貫通武器了.

但少數投擲系武器的分類其實有些模糊.同樣是投擲武器,回旋鏢或帶著圓型刀刃的圓月輪就是斬擊,飛刀是突刺,而我的投擲短錐則有貫通屬性.沒錯,雖然它看起來像是只有12公分長的大型鐵針,但這個短錐確實是貫通武器,因此可以引起些微的持續傷害.

就算是要以自己的HP做實驗,白白減少裝備的耐久度也實在太愚蠢了,于是我脫下左手手套,以右手上的短錐直接朝著打開的手背紮去.

「等……等一下!」

一道尖銳的聲音讓我的手停了下來.

轉頭一看,亞絲娜已經打開道具視窗,正准備拿出高價的治愈水晶.我不由得苦笑著說:

「太誇張了吧?被這種短錐刺中手,大概只會扣總HP的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而已吧.」

「笨蛋!圈外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快點和我組隊讓我看見你的HP!」

像在教訓笨弟弟般的亞絲娜生氣地說道,接著便操縱視窗對我提出了組隊邀請.我縮了縮頭後馬上按下接受鍵,而我視野左上角的HP條下方,隨即出現了略小的亞絲娜HP條.

現在想起來,我還是第一次和這個女人組隊呢.當然同屬于攻略組的我們已經在前線碰過許多次了,不過她是最強公會的副團長,而我只是個小小的獨行玩家,所以彼此幾乎沒有交談的經驗.

沒想到現在竟然如此輕易,而且還是單獨和她組成了隊伍.明明前陣子我倆才因為攻略魔王而意見不合,甚至還進行了一對一的決斗呢.

亞絲娜右手握著粉紅色水晶,一臉緊張地在旁邊待機著,而我則忍不住盯著她的臉看.

「…………怎麼了?」

「沒有啦……怎麼說呢,沒想到你會這麼替我擔心……」

話才剛說完,亞絲娜白色的臉頰便染上與水晶相同的顏色.接著她再次生氣地對我說:

「才……才不是呢!等等,也不是這麼說……啊~你要刺就快點刺啦!」

我嚇得「咿」了一聲,隨即重新拿好短錐.

「那,那我要刺羅.」

宣布完之後,我用力吸了口氣——

接著朝自己伸直的左手,做出了飛劍技能初級技巧「單發射擊」的准備動作.

右手兩根手指夾住的短錐,隨著略暗的效果光筆直飛出,貫穿了我的手背.

一道沖擊過後,讓人不快的麻痹與輕微的痛楚便掠過我的神經.

HP條扣得比預想中稍微多了一點,總共損失了百分之三左右.我現在才想起來,前陣子剛把普通短錐換成了稀有的寶物.

我忍受著不舒服的感覺,把目光移到刺進手背的鐵針上,五秒鍾過後再度有紅色效果光閃了一下.同時HP也減少了百分之零點五左右.這正是奪走凱因茲性命的「貫通持續傷害」.

「……快點到圈內去啦!」

亞絲娜緊張的聲音一這麼催促,我便點了點頭,然後把視線停留在HP條與短錐上,直接朝附近通往圈內的大門前進.

當鞋底所踩的地面由濕草地變成硬石板時,視野里同時出現「INNER AREA」的字樣.

接著——HP條便停止減少了.

雖然每五秒就會閃一次紅色效果光,但生命值完全沒有減少.果然所有的傷害在圈內都會變成無效.

「……停下來了.」

我點了點頭,同意亞絲娜的低語.

「武器還刺在身上,但持續傷害會停止……」

「感覺呢?」

「遺留在身體上.這應該是為了不讓身上刺著武器就直接進入圈內的笨蛋出現吧……」

「現在的你就是那種笨蛋.」

聽見這冰冷的指責,我只能縮了縮脖子然後抓住短錐一口氣拔出來.不舒服的感覺再度掠過神經,讓我不由得繃緊一張臉.左手手背上雖然沒有留下任何傷痕,但冰冷的金屬觸感卻一直殘留在上面.我忍不住邊吹著手背邊開口說:

「傷害確實是停住了……既然如此,凱因茲為什麼會死呢……?是那把武器的特性嗎……還是未知的技能……嗚哇!」

最後那聲大叫的理由是——

亞絲娜忽然以雙手抓住我的左手拉到胸前,接著用力把它給握住.

「你……你做什……」

副團長大人過了幾秒鍾之後才把手放開,側眼看著我說:

「這樣傷害的殘留感覺就消失了對吧?」

「————嗯,嗯,那個……謝啦.」

心跳之所以忽然加速,一定是因為嚇了一跳的緣故.

只是這樣子而已,一定是的.

十點整時,夜子便從旅館里走了出來.她看起來一副沒睡好的樣子,邊不停眨著眼睛邊對著我和亞絲娜行了個禮.

我同樣向她點頭致意,然後首先開口道歉:

「抱歉,你的朋友才剛剛過世就又要麻煩你……」

「不會……」

這名年紀應該比我大一點的女孩,晃動著深藍色發絲輕輕搖了搖頭.

「沒關系.我也想快點找出犯人……」

說著她把視線移到亞絲娜身上,隨即瞪大了眼睛.

「哇,太厲害了.這些衣服全部都是阿修雷店里的特制品對吧?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全身都是這種衣服呢!」

……又出現新名字啦?我心里這麼想著並問道:

「那是誰啊?」

「你不知道嗎?」

夜子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才解釋:

「阿修雷呢,是艾恩葛朗特里第一個把裁縫技能熟練度練到一AAA的超級裁縫師!如果不拿最高級的稀有布料過去,人家是不會幫忙做衣服的!」

「原來是這樣啊!」

我由衷地感到佩服.連我這個像傻瓜般拼命戰斗的家伙,也是不久之前才把單手直劍的熟練度練到一AAA.

我忍不住移動視線迅速把亞絲娜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結果細劍使的臉頰開始抽筋,大叫了一聲之後才開始往前走去.

「不……不是那樣啦!」

——我完全無法理解到底不是哪樣.

亞絲娜就這樣帶著似乎有所領悟的夜子以及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我,來到昨天晚餐只吃了一半的那家餐廳里.

由于時間還早,所以里面沒有其他玩家的身影.我們坐到最里面的一張桌子前,稍微量了一下從這里到門口的距離.相隔這麼遠,只要不放聲大叫,店外絕對不可能聽見我們的對話.我以前一直認為想講悄悄話只要躲在旅館房間里然後鎖上房門就行,最近才學到那樣反而會讓竊聽技能熟練度高的家伙把對話全部聽走.

由于夜子已經吃過早餐,于是我們三人全都只點了飲料,然後馬上進入正題.

「首先是我們的報告……昨天晚上,我們到黑鐵宮的『生命之碑』去確認過.凱因茲先生確實在那個時間過世了.」

聽見我的話後,夜子短暫吸了口氣,閉起眼睛後點了點頭說:

「是這樣啊……謝謝你們還特地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確認……」

「不客氣.何況我們還有另一個想確認的名字.」

亞絲娜隨即搖了搖頭,然後提出了第一個重要的問題.

「夜子小姐……我想問你有沒有聽過這些名字……一個應該是鐵匠,叫『葛利牧羅克』.另一個是長槍使……『修密特』.」

夜子原本低垂的頭忽然震了一下.

不久後,她做出緩慢但明確的肯定動作.

「是的,我認識他們兩個人.我和凱因茲以及他們,過去都是同一個公會的成員.」

這細微的聲音,讓我和亞絲娜互看了一眼.

果然如此嗎.這樣一來,我們就得確認另一個推測——過去那個公會里是否曾發生過造成這次事件的「某件事」.

這次換我提出了第二個問題.

「夜子小姐.我知道這可能很難回答……不過為了解決這次的事件,希望你能夠說實話.我們認為這次的事件是某種『複仇』或者是『制裁』.凱因茲先生是否因為那個公會里發生過的事而遭犯人怨恨,並因此受到報複呢……我昨天也問過同樣的問題,但我希望你再仔細想一想.是不是有什麼線索,或者值得懷疑的事情……?」

這次對方沒有立刻回答.

夜子依然低著頭.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她才用略微發抖的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最後終于點了點頭.

「……是的……確實有一件事.很抱歉昨天沒有說出來……因為那是我很想遺忘……而且很不願意回想的事,加上我認為兩者之間沒有關系,所以才沒立刻說出口……不過,我現在願意說出來.就是因為『那件事情』,導致我們的公會消滅了.」

——公會的名字是「金蘋果」.這個總人數只有八人的弱小公會,並不是以攻略為目的,就只是為了賺取旅館與飲食的費用而進行著安全的狩獵.

但是,在半年前……也就是去年剛入秋時.

潛入中間層平凡迷宮的我們,忽然遭遇到前所未見的怪物.那是一只全身黑色的小蜥蜴,不但動作迅速而且難以辨認……我們一看就知道是極為稀有的怪物.大家興奮地追了上去……然後不知道是誰丟出去的小刀,偶然,真的是非常幸運地命中且打倒了那只怪物.

掉落的寶物,就只有一枚看起來很普通的戒指.但在監定之後,大家都嚇了一跳.因為它能夠提升二十點的敏捷呢.我想就連最前線都沒有掉過這樣的魔法飾品.

接下來的事情……我想你們應該也想像得出來吧.

我們分裂為讓公會成員使用以及賣掉它後分配所得金錢的兩派,在一陣幾乎快要打起來的爭吵後,我們投票表決.結果是五票對三票決定把它賣掉.由于中層的商人根本沒辦法處理這麼高檔的稀有寶物,最後由公會會長拿著戒指到前線繁華城市的拍賣會場去委托他人出售.

由于調查市價與尋找能信用的拍賣商人得花上不少時間,所以會長計劃在前線停留一晚.我懷著興奮的心情,等待拍賣結束之後會長拿著錢回來.就算要八個人分,想必也是筆龐大的金額,所以我一直看著目錄,盤算著要買哪家武器店里的武器,還是哪個個人品牌的服飾……這時候我根本沒想到……事情最後竟然會變成那樣……

…………結果會長並沒有回來.

到了隔天晚上約定好的時間後又過了一個小時,會長依然沒有傳來任何訊息.就算追蹤所在位置也沒有反應,而且會長也沒有回覆我們傳過去的訊息.

由于會長不可能拿著寶物直接逃走,于是我們便有了不祥的預感,有幾個人便到黑鐵宮的「生命之碑」去確認狀況.

結果……

夜子緊咬嘴唇,然後不停左右搖著頭.

我和亞絲娜頓時不曉得剛該說什麼話來安慰她.

幸好——或許可以這麼說吧,夜子不久就拭去眼角的淚水並抬起頭來,然後以顫抖卻相當清晰的語氣說:

「死亡時間是會長拿著戒指到上層去的當天晚上,深夜一點過後.死亡的原因是……貫通屬性傷害.」

「……拿著那種稀有寶物應該不會跑到圈外才對.既然如此……是『睡眠PK』嗎?」

我這麼嘟囔著,而亞絲娜也同意了我的看法.

「半年前這種方法還沒有那麼多人知道,當時還有不少人為了節省住宿費而在公共空間里面過夜呢.」

「前線附近的旅館費用又相當貴……不過,這應該不是偶然吧.殺害會長的……應該是知道有這枚戒指的玩家……也就是……」

閉著眼睛的夜子輕輕點了點頭.

「公會『金蘋果』剩下來的七個人……其中之一.我們當然也這麼想.只不過……沒辦法追查那個時間點大家各自在什麼地方……于是彼此開始互相懷疑,不久後公會就崩潰了.」

苦悶的沉默再度籠罩在桌子上方.

——真是讓人不舒服的故事.

——然而,這的確是很有可能會發生的狀況.

因為萬中無一的幸運而獲得稀有道具,最後卻因此讓沒有任何不和征兆的和諧公會崩潰,並不是什麼少見的事.之所以沒有經常聽見這種八卦,是因為對當事者們來說,多半是段非常想遺忘的回憶.

不過,這時我依然非得對夜子提出一個問題才行.

面對這個以陰郁表情低下頭的年長女性,我鼓起勇氣問道:

「想請你告訴我一件事.反對賣戒指的三個人,名字是……?」

夜子又沉默了幾秒鍾,然後像下定決心般抬起頭來,清楚地這麼回答:

「凱因茲,修密特……還有我.」

——這個答案多少讓我有點感到意外.夜子看見無言地眨著眼的我,便以參雜著些許自嘲的口吻繼續說:

「只是,我反對的理由和其他兩人有點不同.身為前衛戰士的凱因茲與修密特,是想拿來自己使用.而我呢……則是因為當時剛開始和凱因茲交往.跟公會整體利益相比,我還是以男朋友的心情為優先.很笨對吧?」

夜子說完就閉起嘴巴往桌上看去.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亞絲娜忽然以溫柔的語氣問道:

「夜子小姐.該不會……你和凱因茲先生在公會解散後依然持續交往……?」

夜子臉還是朝著下方,但輕輕搖了搖頭.

「……隨著公會解散,我們自然也就分手了.只是偶爾見面然後互道近況而已……如果待在一起太久,總是會想起那樁戒指事件.昨天也一樣,只是約好吃頓飯……結果卻在吃飯前發生了那種事……」

「這樣啊……但是,我想你依然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吧.真的很抱歉,問了那麼多你不想提起的事情.」

夜子再度簡短地搖了搖頭.

「沒關系.然後……關于葛利牧羅克……」

聽見她突然提起這個名字,我忍不住重新坐好.

「……他是『金蘋果』的副會長.同時也是公會會長的『老公』.當然,我這邊指的是在SAO里.」

「咦……會長是個女生嗎?」

「嗯嗯.會長真的很強……不過我指的是在中層區域這一帶……她是個傑出的單手劍士,還是個美人,頭腦又聰明……我當時真的很崇拜她.所以……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相信.那個會長竟然會被『睡眠PK』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殺害……」

「……那麼,葛利牧羅克一定感到很震驚吧.跟自己結婚的愛人被……」

聽見亞絲娜的呢喃後,夜子的身體震了一下.

「是的.他原本是個非常溫柔的鐵匠……事件發生後,感覺他變得相當粗暴……公會解散之後也沒有和任何人聯絡,現在已經下落不明了.」

「這樣啊……抱歉老是問一些讓你難過的問題,不過最後還是想請你告訴我一件事.昨天的事件……你認為殺害凱因茲先生的人,有沒有可能是葛利牧羅克?其實,刺進凱因茲先生胸口那柄黑色短槍……經過監定之後,制造者正是葛利牧羅克.」

這個問題,其實也就是問她凱因茲有沒有可能是半年前「戒指事件」的真凶.

夜子考慮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才用很輕微的動作點了點頭.

「……是的……確實有這種可能.但是,凱因茲和我都沒有殺害會長並搶奪戒指.雖然沒辦法證實我們的清白……如果昨天的犯人真是葛利牧羅克……那麼他可能打算把反對賣戒指的三個人,也就是凱因茲,修密特還有我全部殺掉也說不定……」

我和亞絲娜送夜子回到原本的旅館里之後,便交給她好幾天份的食物道具,並要她絕對不能離開房間.

我們考慮到她不能出門的辛苦,于是請她移動到旅館內由三間房間打通而成的總統套房,並且預先付了一個禮拜的租金;但無法靠著玩網路游戲來殺時間的艾恩葛朗特里,再怎麼悶在房里也還是有限度,所以我們跟她約定好會盡快解決事件,然後離開了旅館.

「……其實如果能讓她移動到KoB本部的話,就可以更安心一點……」

聽亞絲娜這麼說,我腦袋里便浮現血盟騎士團剛在第55層「鋼鐵之都」格朗薩姆主街區所設立的莊嚴本部,同時點了點頭回答:

「的確……不過既然她本人那麼不願意,我們也沒辦法勉強人家……」

為了讓夜子到KoB本部去接受他們的保護,勢必得向公會把整件事情的經過說明清楚.這也就是說,半年前「金蘋果」解散事件的詳情將會公開.我想,夜子應該是為了捍衛凱因茲的名譽才拒絕我們這麼做吧.

當我們回到轉移門廣場時,街上剛好響起上午十一點的鍾聲.

雨雖然好不容易停了,卻開始出現一片濃濃的大霧.我透過霧氣看著一身黑色以及暗粉紅色服裝的亞絲娜,開口說:

「那麼我們接下來……」

「…………?」

面對話說到一半便安靜下來的我,亞絲娜開始覺得有些奇怪.

雖然現在已經太晚了——但我判斷應該還是得說些什麼比較好,于是故意干咳了幾聲才接著表示:

「咳,沒有啦,嗯——那個……這種打扮很適合你唷.」

哦哦,說出來了.這下子我也是一流的紳士了.

才剛這麼想,亞絲娜臉上登時出現恐怖的表情.她迅速伸出右手食指,戳著我的胸口大聲怒吼:

「嗚——!這種話呢,一開始看見的時候就要說了啦!」

亞絲娜說完「我要去換件衣服!」後便以超高速往後轉.她的側臉已經紅到了耳根,不過這想必是因為相當生氣的緣故吧.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所謂的女人心.

利用附近的無人房屋換回平常那身騎士服的亞絲娜,把長發往背後一甩,迅速回到我身邊說道:

「那麼,接下來要做什麼?」

「啊,好.有幾個選項……第一是到中層去打聽葛利牧羅克這個人,並且找到他在哪里.第二就是尋訪其他金蘋果的成員,確認夜子小姐所說的話.第三……就是詳細檢視殺害凱因茲先生的手法,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嗯……」

亞絲娜把雙手環抱在胸前,開始思索了起來.

「第一個選項光靠我們兩個人實在太沒效率.依現在的推測,如果犯人真是葛利牧羅克,那他一定早就找地方躲起來了.第二個選項呢……反正其他成員也都是當事者,所以應該沒辦法證實夜子所說的話才對……」

「咦?為什麼?」

「也就是說,就算我們能問出跟剛才夜子小姐所言互相矛盾的情報又怎樣?我們根本沒有辦法判斷哪邊說的才是真話,只會徒增混亂而已.我們需要更多客觀的判斷材料……」

「那……只剩下第三種選擇了.」

我們互看了一眼並輕輕點頭.

雖然這麼說對夜子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和亞絲娜之所以會如此熱衷于這個事件,其實根本不是為了要找出「金蘋果」會長遭人殺害的真相,而是為了弄清楚殺死凱因茲的「圈內PK」手法.

關于昨天晚上發生在眼前的景象,我們目前能確定的就只有「圈外發生的貫通持續傷害絕對無法帶進圈內」這一點而已.所以我們還得徹底討論一下,是不是有其他可能性.

「不過……還是希望能來個更有知識一點的人幫忙……」

我低聲這麼說完,亞絲娜馬上皺著眉回答:

「話雖如此,但隨便把情報散播出去對夜子小姐實在不太好意思.更何況絕對能夠信賴,又比我們還要熟悉SAO系統的人本來就不……」

「…………啊.」

我忽然想起一名玩家,接著立刻用力彈了一下手指.

「就是有這種人啊.我們把那個家伙叫出來吧.」

「誰?」

我才剛說出答案,亞絲娜的眼睛便瞪得跟龍眼一樣大.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2:16

5

雖然可以確定不是被我「請你吃飯」的附注給吸引過來,不過當亞絲娜傳訊三十分鍾後那個男人真的出現時,我依然嚇了一跳.

一看見那個高大身影從阿爾格特中央轉移門無聲地出現,往來于廣場的許多行人全部騷動了起來.這個身著暗紅色長袍並束起一頭白金色長發,腰部和背上又沒帶任何武器的男人——身上散發的氣息甚至會讓人聯想到SAO里不存在的「魔導師」職業.公會「血盟騎士團」的團長兼艾恩葛朗特最強劍士「神聖劍」希茲克利夫,他在看見我們之後隨即揚起一邊的眉毛,然後像滑行般靠了過來.

亞絲娜立刻敏捷地行了個禮,接著快速解釋道:

「團長,突然請您來這兒真的很不好意思!這個笨……不對,這個人不聽我的勸告,無論如何都想要請您來一趟……」

「沒關系,我正想要吃午飯呢.何況能讓『黑色劍士』桐人請客的機會應該也不多才對.傍晚我還要跟裝備部的會員開會,在那之前都可以陪你們.」

希茲克利夫以平滑且帶著鋼鐵意志般的男高音這麼說道,我抬頭看著他並聳了聳肩說:

「這層樓的魔王攻略戰時多虧了你擋住怪物十分鍾,請你吃飯剛好可以答謝.順便還可以讓你聽聽算有趣的最新事件.」

我帶著最強公會KoB的正副團長,准備到阿爾格特里我所知道的最詭異NPC餐館去.雖然說不上喜歡這里的餐點,但餐廳整體營造出來的氣氛不知為何就是能觸動我的心弦.

我們在迷宮般的狹窄巷道里走了約五分鍾後向右轉,接著先下了樓梯再繞向左邊繼續爬上階梯,當那間店終于出現在微暗的空間里時,亞絲娜開口說:

「……回去時你也要好好帶路才行喔.不然我回不了廣場了.」

「據說有好幾十個沒帶轉移水晶的人在這條街上迷路,結果繞了老半天還走不出去呢.」

我故意露出微笑恐嚇亞絲娜,結果希茲克利夫馬上隨口補充:

「只要拜托站在路邊的NPC並付個十珂爾,他們就會帶你到廣場去了.當然如果身上連這點小錢都沒有……」

他說到這里便輕輕平舉起兩手手掌,然後迅速走進店里.我和臉上出現莫名表情的亞絲娜也隨後跟上.

狹窄的店內正如我所預料的一樣空無一人.在廉價的四人桌子前坐下來後,我便向陰郁的店長點了三份「阿爾格特面」,然後喝了一口茶杯里的冰水.坐在我左邊的亞絲娜這時用更加微妙的表情低聲說著:

「怎麼好像……變成在開檢討會的感覺……」

「你想太多了.那麼,為了不耽擱忙碌的團長大人太多時間,我們馬上進入正題吧.」

我抬頭看了一下對面一臉無所謂的希茲克利夫,接著才這麼說道.

亞絲娜先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做了確實且簡潔的說明.在聽她敘述的這段期間,「神聖劍」的表情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只有在聽見凱因茲死亡的場面時,才稍微動了一下一邊的眉毛.

「……事情就是這樣,雖然有些麻煩,但還是希望團長能夠給我們一些建議……」

亞絲娜這麼總結之後,希茲克利夫再次喝了口冰水,接著發出「嗯」的沉吟聲.

「那麼,我就先聽聽看桐人的推測吧.你對這次的『圈內殺人』手法有什麼樣的想法?」

聽見話鋒轉到自己頭上,我便放下撐在臉頰上的手,直接伸出三根手指.

「嗯……我大概想到三種方法.首先呢,是正當的圈內決斗.第二是組合已知手段之後找到系統上的漏洞.然後第三種則是……能夠讓禁止犯罪指令失效的未知技能或道具.」

「第三種可能可以不用考慮了.」

希茲克利夫立即肯定地說道,而這句話也讓我忍不住凝視著他的臉.亞絲娜也跟我一樣,眨了兩三下眼睛後才說:

「……團長,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你們想想看.如果你們是這款游戲的開發者,會設定這種技能或者是武器嗎?」

「嗯……不會吧.」我這麼低聲回答道.

「那是為什麼呢?」

我回看了一下那充滿磁性的黃銅色眼珠,然後繼續回答:

「那當然是因為……這樣太不公平了.雖然很不想承認,不過SAO的規則基本上是相當公平公正的.當然你的『獨特技能』不算在內.」

我揚起單邊的嘴角加上最後那一句話,結果希茲克利夫也默默地回報我相同的微笑.

我心里雖然嚇了一跳,但臉上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變化.就算他是KoB的團長,應該也不可能知道最近追加在我技能格里的「那個」才對.

依序看了一下彼此露出詭異微笑的我和希茲克利夫後,亞絲娜便歎著氣搖了搖頭,接著又插嘴說:

「無論如何,現在討論這第三種可能性不過是浪費時間,因為根本沒辦法確認.那麼……我們就來檢討一下第一種假設,也就是藉由正當決斗的可能性吧.」

「好吧.不過……這家店上菜也太慢了一點吧.」

我對著皺眉看著櫃台深處的希茲克利夫聳了聳肩.

「就我所知,這里的店長是全艾恩葛朗特最沒干勁的NPC.而這也是到這家店的特點之一唷.反正冰水可以無限續杯嘛.」

我拿起桌上的廉價水壺,不停把冰水倒進團長大人面前的杯子里.

「——玩家若在圈內死亡一定是因為決斗,嗯……這已經可以說是常識了.不過,我可以確定凱因茲死亡時並沒有表示勝利者的視窗出現.圈內有這種決斗嗎?」

這時,旁邊的亞絲娜輕輕歪了歪頭.

「……話說回來,我之前一直都沒注意,顯示贏家的視窗究竟是怎麼決定出現位置呢?」

「咦?這個嘛……」

確實我也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希茲克利夫卻毫不猶豫地馬上回答:

「會出現在決斗者雙方的中間位置.然後,如果決定勝負時雙方距離十公尺以上,會在距離雙方最近的地方出現兩個視窗.」

「……虧你知道這種規則.這也就是說……就算再遠也會在距離凱因茲五公尺以內的位置上出現才對.」

我在腦袋里回想那個慘劇發生時的情景,然後搖了搖頭說:

「周圍的空曠處都沒有視窗出現,這點是可以確認的,因為有很多目擊者在.還有,如果出現在凱因茲背後的教堂內,就表示那個時間點犯人還在教堂里面,但在凱因茲死亡前就已經沖進教堂的亞絲娜卻沒遇到人,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話又說回來,教堂里也沒出現視窗唷.」

亞絲娜補充道.

我沉吟了半晌,接著——

「……果然……不是決斗嗎?」

我這麼低聲一說,食堂里原本就相當慘澹的氣氛似乎也變得更沉重了.

「……你會不會選錯店了……?」

口中這麼咕噥著的亞絲娜,像是為了切換思考模式般將杯子里的冰水喝干,然後「當」一聲把杯子放到桌上.而我馬上又在她杯子里加滿了冰水.她用微妙的表情說了聲謝謝,接著便豎起兩根手指說:

「那就只剩下第二種可能性了.『系統上的漏洞』……但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

「『貫通持續傷害』.」

桌上放著根本不需要的牙簽——這個世界根本不會弄髒牙齒——亞絲娜從中抽出一根,用這袖珍的武器往空氣中刺去.

「我覺得,那柄短槍不只是用來表演公開處刑而已.或許為了實現圈內PK,一定要靠持續傷害……我是這麼想的.」

「嗯.這我也有同感.」

我先點了點頭,但隨即又緩緩搖了搖頭.

「但是我們剛才不是實驗過了嗎?就算在圈外把貫通屬性武器刺在身上,只要移動到圈內傷害就會停止了.」

「那是靠走路來移動的時候吧.那麼……如果用『回廊水晶』呢?先准備好設定以教堂小房間為出口的水晶,然後從圈外轉移到那邊去……這種情況下傷害也會停止嗎?」

「當然會了.」

希茲克利夫尖銳的聲音再次迅速搶答.

「不論是徒步或用回廊轉移,甚至是被人丟進圈內……總之就是進入街道區時,『指令』就會毫無例外地發揮作用.」

「等等.你所謂的『街道區』指的是地面或建築物內部而已嗎?上空又怎麼樣?」

我忽然浮現奇妙的想像,因而提出這樣的問題.

那條繩索.如果遭短槍貫穿的凱因茲是脖子掛在繩索上,在不觸碰地面的情形下直接吊著他通過回廊然後從教堂窗口推下去呢……

這個問題,就連希茲克利夫也有點猶豫了起來.

但是兩秒鍾後,他綁起來的長發便輕輕地左右晃動了一下.

「不——嚴格來說『圈內』是由街道區境界線垂直上升,一直到天蓋,也就是下一層底部為止的圓柱狀空間.當移動到那三次元空間內的瞬間,『指令』便會保護那個人.所以就算把出口設定在街道上空一百公尺處,然後從圈外轉移到空中,也不會產生墜落傷害.只不過還是得嘗嘗不太愉快的神經沖擊就是了.」

「這樣啊~」

我和亞絲娜同時發出了驚歎聲.

這當然不是感歎「圈內」區域的形狀,而是對希茲克利夫的博聞強記感到佩服不已.雖然有了「難道一定得懂這麼多事情才能擔任公會會長嗎」的想法,但當腦袋里浮現某個滿臉胡渣的刀使之後,我便馬上否定了這種念頭.

但是——

若真是這樣,就算原本有「貫通持續傷害」存在,既然凱因茲人在圈內,這種傷害也早該停止了.也就是說削減那個男人HP的,除了短槍「罪惡荊棘」外應該還有別的傷害來源——難道沒有其他漏洞了嗎?

我拼命考慮之後,緩緩說出自己的推測.

「……在生命之碑上頭,不僅有著凱因茲的死亡時刻,也明確地注記了他死亡的原因——『貫通屬性攻擊』.此外,隨著凱因茲消滅而殘留在現場的,就只有那柄黑色短槍而已.」

「是啊.確實很難想像犯人暗地里還使用了其他武器.」

「聽我說……」

我的腦海里浮現遭到強力怪物的會心一擊時那種胃部整個快翻轉過來的感覺,同時開口繼續說道:

「當遭到威力極強的會心一擊命中時,HP條會出現什麼情形?」

亞絲娜用「這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的眼神看著我,然後這麼回答:

「當然會大量減少啦.」

「就是它減少的方式有問題.HP減少時不是一大條瞬間消失,而是從右邊開始往左邊逐漸減少對吧.換言之,遭受攻擊到扣除完HP之間,有段短暫的延遲.」

講到這里,亞絲娜才終于了解我想要說什麼.但希茲克利夫仍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讓人沒辦法看出他內心在想些什麼.

我依序看了兩人一眼,接著揮了揮手這麼說道:

「比如說……在圈外用那把槍一擊將凱因茲的HP從全滿直接歸零.從裝備來看就知道那家伙應該是坦克,HP總量應該相當高才對.HP條要從滿檔一直減到全部消失為止,嗯……就算花上五秒鍾也不足為奇.犯人就是在這段時間中,利用回廊把凱因茲送進教堂並且從窗口吊下來……」

「等……等一下啦.」

亞絲娜壓低聲音打斷我所說的話.

「雖然凱因茲不是攻略組,但他在中層也算是頂尖的玩家.靠單發劍技就把這種人的HP歸零,無論是我……還是你都沒辦法做到!」

「嗯,確實如此.」

我輕輕點了點頭.

「就算是用『奪命擊』使出會心一擊,應該也沒辦法減少他一半的HP吧.但是SAO里有好幾千名玩家.我們不能否定有不屬于攻略組……也就是我和亞絲娜完全不知道,但等級非常高的劍士存在.」

「你想說的是……雖然不曉得用那柄槍殺死凱因茲的是葛利牧羅克本人,還是被他委托的『紅色』玩家,總之那個人有能力一擊就把全副武裝的坦克擊斃嗎……?」

我為了表示肯定而聳了聳肩,然後以等待「老師」打分數的心情看著對面那個男人.

希茲克利夫半閉眼盯著桌面,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頷首.

「以手法來說,不是不可能.確實,在圈外一擊讓攻擊對象的HP歸零,然後打開事先准備好的回廊馬上把目標轉移過去,就能夠表演出所謂的『圈內PK』了.」

哦,難道說我答對了?我才剛這麼想,那清澈的聲音便補上一句「但是……」接了下去.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才對,貫通武器的首要特性是長度,再來是裝甲貫穿力.純粹就威力上來說,它是不如打擊武器與斬擊武器的.連重量級的大型長槍都辦不到,區區短槍就更不可能了.」

這可抓到我論點的痛腳了.

我像鬧別扭的孩子般噘起嘴唇,希茲克利夫看見後便微笑了一下並繼續說道:

「要用絕對不算高級品的短槍,一擊就讓中層的坦克戰士死亡……我認為以現在這個時間點來看,至少要達到一百級才有可能辦到.」

「一百!」

亞絲娜頓時發出驚慌的叫聲.

細劍使瞪大了土黃色雙眸依序看向希茲克利夫和我,隨即搖著頭表示:

「不……不可能有這種人存在.我們練等的過程有多麼辛苦,你應該沒有忘記吧.要達到一百級……如果沒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窩在最前線的迷宮區里練功,絕對不可能辦到.」

「我也這麼認為.」

既然最強公會KoB的正副團長都否定了這種可能性,那我這個小小的獨行玩家又怎麼可能再度提出理論性的反駁呢.事實上,即使在攻略組里也幾乎是最高等級的我,現在也不過八十出頭而已.

「……那,那可能不是玩家的能力,也有可能是劍技的強度啊.比如說……出現了第二名『獨特技能』的擁有者之類的……」

此話一出,團長便晃了一下罩有暗紅色長袍的肩膀,接著微微笑了出來.

「呵……如果真有那種玩家存在,我一定會立刻邀他加入KoB喔.」

由于他那深不可測的眼睛一直凝視著我,我只得放棄強調這種可能性,把自己的背靠到廉價椅子的椅背上.

「嗯~還以為這應該說得過去呢.剩下來就只有……」

在我說出「拜托練功區的魔王級怪物給凱因茲一擊」這種愚蠢的發言前,忽然有道人影悄悄出現在我身邊.

「久等了……」

NPC店長隨著懶散的聲音,從正方形盤子里拿出三個面碗放到桌子上.由于沾滿油汙的廚師帽下方瀏海實在太長,讓人根本無法看清楚他的容貌.

亞絲娜因為早看慣了其他層里乾淨有禮且嚴謹的NPC店員,這時只能啞口無言地目送店長離開,而店長也就這樣緩緩走回櫃台後面.

我拿起桌上的廉價免洗筷,「啪」一聲將它們分開後就把一個面碗拉了過來.亞絲娜做出跟我相同的動作並低聲說:

「……這是什麼東西啊?拉面?」

「應,應該是類似的料理吧.」

我這麼回答完,就把沉在清淡湯頭里的波浪狀面條拉了上來.

于是慘澹的店里便開始出現三道「滋嚕滋嚕」的單調進食聲.

門簾吹起一陣異常干燥的焚風,上空還有不知名的鳥兒發出「呱——」的叫聲.

幾分鍾後,我把吃完的面碗推到桌角,看著對面的那個男人說道:

「……那麼團長大人,有沒有什麼靈感啊?」

「…………」

把湯喝完才放下面碗的希茲克利夫,凝視著碗底類似漢字的圖樣說:

「……這不是拉面.絕對不是.」

「嗯,我也這麼認為.」

「那麼,我就給你跟這碗冒牌拉面價值相當的回答吧.」

結果他抬起頭來,啪嘰一聲放下免洗筷.

「……光靠目前的情報,我沒辦法斷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我可以這麼說——你聽好了……這個事件中能稱得上『絕對可靠』的線索,就只有你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第一手情報而已.」

「……?這是什麼意思……?」

希茲克利夫用那對黃銅色雙眸依序凝視並排坐在一起的我和亞絲娜,接著說道:

「意思就是……在艾恩葛朗特的所見所聞,全都是可以轉換為程式碼的數位檔案.這里面不可能有所謂的幻覺或是幻聽出現.反過來說,不是數位檔案的各種情報,通常會帶有幻想或欺瞞的可能性.如果要追蹤這起殺人……『圈內事件』,那麼最後還是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與耳朵,總之就是自己腦部直接擷取到的檔案.」

希茲克利夫最後說了一句「謝謝你的招待,桐人」後便站了起來.

我思考起這名神秘劍士所說的話,同時也跟著起身,對店主說了聲「我們吃飽了」便鑽過門簾離開.

站在前面的希茲克利夫那「為什麼會有這種店存在」的細微呢喃聲,輕輕傳進我的耳里.

當團長殿下仿佛融化在如迷宮般的街道中一樣消失後,我便轉向一直站在旁邊的亞絲娜,對著她問:

「……你聽得懂他剛才的意思嗎?」

「……嗯.」

看見她點了點頭,我不由得有種「不愧是副團長」的念頭.

「就是啊……總之剛才端出來的是『沒有加醬油的東京風味拉面』.所以才會出現那種半調子的口味.」

「啥?」

「我決定了.總有一天我要做出醬油來.不然的話,這種無法滿足的感覺好像永遠都不會消失.」

「……是嗎,那加油了……」

我點了點頭後,才順便補了句「我不是問這個吧!」來吐槽.

「咦?桐人,你剛才說什麼?」

「抱歉帶你吃了那麼奇怪的東西.是我不對,拜托趕快把它忘了吧.我剛才問的是,希茲克利夫那家伙剛才說了些像在打禪機的話對吧.那是什麼意思?」

「啊啊……」

亞絲娜這次確實點了點頭,然後這麼回答我:

「他的意思就是說,不要完全相信從別人那里聽來的第二手情報.在這次的事件里,指的就是動機面……關于公會『金蘋果』的稀有戒指事件.」

「咦咦~?」

我忍不住發出低吟聲.

「你早懷疑夜子小姐嗎?也是啦,那是完全沒有證據的一段話……不過,剛才亞絲娜你不也說現在沒辦法確定真假,所以懷疑她所說的事也沒有意義嗎?」

結果亞絲娜不知道為什麼瞄了我一眼後迅速別過視線,接著輕輕點了兩三下頭.

「這,這個嘛,我確實是說過沒錯啦.不過,正如團長所說,要斷定PK手段的情報還是太少了.既然如此,我們就去問問另一個關系人吧?忽然提出戒指的事情,說不定他會一時緊張而透露出什麼情報也說不定.」

「咦?你說的是誰?」

「當然是從你那里把槍奪走的人啦.」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3:07

6

視野右下端的數字,顯示目前剛好是下午兩點.

如果是平常,現在正是午飯時間結束,迷宮區攻略,下午時段火熱進行中的時刻.但今天已經沒有那個空閑離開街道區了.光是穿越最前線的練功區再走到迷宮中的人跡未至區,差不多就要天黑了.

像我這種會因為「天氣很好」就偷懶的懶人也就算了,但因為這事件而連著兩天沒參加攻略的「閃光」心里一定覺得很難受吧.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側眼觀察走在旁邊的亞絲娜有什麼反應,結果這女人竟然出乎意料地散發出比平常還要柔和的感覺.她不但挖苦著阿爾格特暗巷里的詭異商店,還探看不知究竟通到哪里去的暗渠——注意到我的目光時,她甚至還一副「怎麼了?」的樣子對我微笑呢.

「怎麼了?」

她這麼問道,而我則是拼命搖著頭然後回答:

「沒……沒什麼事啦.」

「怪人一個.雖然我早就知道了.」

她說完便噗哧一笑,把手合起來放在腰後,接著又用鞋跟不停地踩出聲音來.

拜托,不知道誰才是怪人哦.這跟昨天大發雷霆地指責我睡午覺的那個攻略之鬼真的是同一個人嗎?還是說,她雖然抱怨一堆卻迷上了「阿爾格特面」的口味呢?如果是這樣,下次務必要找她試試同一家店里口味更加混沌的「阿爾格特燒」才行.

當我這樣想時,終于聽見轉移門廣場的喧囂從前面傳了過來.幸好這次不用拜托路邊帶路的NPC就順利回到廣場上來了.

我為了強行中止心里那種莫名的興奮感而干咳了一下.

「咳……那麼,我們接著就要去向修密特主將問話了.不過現在這個時間點,DDA的成員會不會都跑出去打怪啦?」

「嗯~我不這麼認為.」

亞絲娜收起微笑,把手指放在嬌小的下顎上這麼說道:

「如果夜子小姐的話屬實,那麼修密特也是『反對賣戒指派』之一……也就是說他和凱因茲先生有相同的立場.從他昨天出現在你面前的樣子,就能明顯知道他本人也已有所警覺了.在被不知名『紅色玩家』盯上的情況下……你想他還會貿然離開圈外嗎?」

「嗯……你這麼說也有道理.不過那名『紅色玩家』很可能擁有圈內PK的方法唷.就算待在街道區,也沒辦法保證絕對安全.」

「正因如此,他才要盡最大努力來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啊.若不是躲在旅館,就是……」

聽到這里,我終于搞懂亞絲娜打算說什麼了.我彈了一下手指,接下去說道:

「就是采取『守城』策略吧.直接躲在DDA本部里面.」

最強公會之一聖龍聯合在第56層設立華麗的公會本部,其實只是前不久的事.而把本部設立在比血盟騎士團本部所在的第55層還要高一層之處,也絕不可能是偶然.不知道為什麼,當時連我也受邀參加了那場極盡奢華能事的展示派對,但我在看見那個與其說是「根據地」,倒不如說是「城堡」或「要塞」的誇張建築物後,也不禁受不了他們那種露骨的程度.我和克萊因,艾基爾為了給他們點顏色瞧瞧而把桌上的菜一掃而空,之後卻因為輸入了過多的味覺訊號被肚子的腫脹感困擾了整整三天之久.

從阿爾格特轉移門走出來的我,看著那棟建立在小山丘上睥睨整條街道的恐怖飽食之館,忍不住打了一個飽嗝.但亞絲娜似乎沒什麼特別的感觸,直接快步走上那條紅磚鋪設的坡道.

我抬頭看著飄揚在白色尖塔群上那些銀底藍龍圖案的公會會旗,故意低聲說:

「話說回來,即使DDA是知名大公會,能拿出資金來買下這種建築物也實在是不簡單.KoB的副團長大人對這件事不曉得有什麼樣的看法?」

「還好啦,若只看公會人數,DDA的成員確實比我們多出了一倍.不過關于資金這一點確實有點奇怪.我們的會計大善先生也說過『他們應該擁有好幾個高效率的刷怪地點吧』之類的話呢.」

「這樣啊?」

所謂的刷怪呢,就是持續高速狩獵大量MoB的MMO用語.去年冬天,我因為某件事而決定進行極度冒險的練等活動時,曾利用過第46層的「螞蟻谷」,那就是個具代表性的地點.不過,那種地點在單位時間內產生的經驗值超過了一定界限之後,支配SAO世界的數位之神「Cardinal System」自然就會調降其效率.

因此攻略組之間便有了「對所有玩家公開優良的刷怪地點,大家平均分配豐富資源直到其枯竭為止」這樣的紳士約定,但DDA說不定違反了該項約定而隱藏了好幾個這樣的地點——亞絲娜的話大致上就是這意思.

雖然這麼做確實是很狡猾,不過DDA強化就結果上來說也等于攻略組整體的強化,所以大家也沒辦法當著他們的面指責這種行為.

要是這麼做,最後面臨的將會是伴隨著攻略組這種存在的自我矛盾.我們這群人打著讓大家從死亡游戲里解放出來的旗號,光明正大地占據了系統所供給的大部分資源,但這或許只是為了滿足我們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私欲也說不定.

一想到這里,我忽然覺得與攻略組完全相反的組織「艾恩葛朗特解放軍」主張的方針——強迫征收所有玩家獲得的一切資源進行公平分配,似乎也不全是在癡人說夢了.沒錯——如果「軍隊」的主張實現,那也就不會發生這次的「圈內事件」.成為殺人原因的戒指從怪物身上掉下來之後就會被征收並賣掉,所得的利益將細分到每個玩家身上.

「真是的……創造這個死亡游戲的家伙實在太惡劣了……」

為什麼一定要選擇「MMO」呢.明明有那麼多RTS或FPS這種更加公平且能輕松在瞬間分出勝負的游戲啊.

SAO一直在考驗高等級玩家的私欲.它強迫玩家把自身矮小的優越感與伙伴——或者可以說全部玩家的性命放到天秤上去衡量.

而戒指事件的犯人,就是被自己的欲望給吞噬了.

其實我自己也正接受這嚴苛的考驗.因為我的屬性視窗里,存在著連稀有魔法道具都比不上的重大秘密,而我目前仍選擇獨占它.

——可能是聽見我的呢喃了吧,亞絲娜就像完全理解我腦袋里的想法般低聲說道:

「所以,這個事件一定得由我們來解決才行.」

亞絲娜用力握我的右手一下,臉上露出能夠掃除任何疑慮的堅強笑容.她對一時慌了手腳的我說了句「在這里等一會兒」,然後以沉穩的腳步邁向近在眼前的巨大城門.我把尚有余溫的手插進大衣口袋後,使靠在附近的樹干上.

基本上,只有該公會成員才能進入這棟登錄為公會根據地的建築物里面.也就是說這里跟玩家的私人小屋沒有兩樣,所以本來就不需要守衛,但人手充裕的公會還是會輪流派人站在門前.不過他們的主要目的不是守衛,而是為了傳遞來訪客人的訊息.

而聖龍聯合也是一樣,華麗的城門口有兩名重裝槍戰士像門神一樣站在那里.

——他們兩人與其說是守衛,倒不如說是RPG的中魔王.想到這里我的內心便開始有所警戒,但亞絲娜卻毫不猶豫地直線往右側的男人接近並對他打招呼.

「你好.我是血盟騎士團的亞絲娜……」

高大的戰士瞬間挺直了上半身,輕聲細語地說道:

「啊,你好!辛苦了!有什麼事嗎,怎麼會特別跑到這里來呢?」

完全不像門神也不像中魔王嘛.亞絲娜很大方地也對從左邊跑過來的大漢露出可愛笑容,然後說出來訪的目的.

「我有點事情想要找你們公會的成員,所以才到這里來的.可以請你們幫我聯絡一下修密特先生嗎?」

兩個男人互看一眼後,其中一個歪著頭說:

「那個人現在應該在前線的迷宮區里吧?」

但另一個則這麼回答:

「啊,但是吃早餐的時候他好像說過『今天頭痛所以要休息一天』耶.說不定現在還在自己的房間里,我試著叫叫看吧.」

他們如此配合,著實讓我嚇了一大跳.從公會角度來看,DDA與KoB絕對稱不上關系良好,但個人之間的關系就不一定了——當然也有可能是亞絲娜魅力參數的力量就是了.如果是後者所發揮的力量,那我還是一直站在這里別出面比較好.

當我把身體緊靠在城門附近的樹干上試著稍微提升隱蔽程度時,其中一名守衛開始迅速打著訊息並傳送出去.

結果似乎不到三十秒就有了回信,守衛的手指再度移動到視窗上.看來修密特果然躲在城堡里面.如果他在前線的迷宮里戰斗,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信.

守衛看了一下訊息內容,馬上很困擾地皺起眉頭.

「他今天果然休息……不過,他要我先問你有什麼事情……」

于是亞絲娜考慮了一下之後便簡短地回答:

「那你只要告訴他『想談談戒指的事』就可以了.」

結果對方馬上有了反應.

原本應該因為頭痛而臥病在床的男人,飛快地沖到城門前丟下一句「換個地方談」,隨即快步走下山丘.當跟在修密特身後的亞絲娜經過我面前時,我便裝出一副沒事的表情從樹蔭里走出來會合.修密特雖然瞄了我一眼,但他可能早知道我和亞絲娜一起調查這件事了,因此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只是再度加快了腳步.

快步走在我前面數公尺處的修密特,還是跟昨晚從我這里奪走短槍時一樣穿著高級鎧甲,而且底下還穿了一層薄薄的鎖子甲.雖然沒有背著那把巨大的長槍,不過這些裝備的重量應該相當可觀才對.他那種完全感覺不到負擔,只是以前傾姿勢高速前進的模樣,已經不只是名擔任坦克的戰士,更像是個美式足球選手了.

這名SAO里少見的體育健將型壯漢,在走下坡道進入市街區後才終于停下腳步.他晃動著身上的盔甲轉過身來後,不是對亞絲娜而是直接對著我問:

「誰告訴你的?」

「啥?」

我才剛這麼反問,馬上就察覺他省略了「戒指的事」這個受詞,于是我慎重地回答:

「……我從『金蘋果』以前的成員那里聽來的.」

我剛這麼說,他那頭倒豎短發下方的濃眉立刻動了一下.

「是誰?」

這時我稍微猶豫了一下,如果修密特就是昨天事件的犯人,那麼他應該知道凱因茲是跟夜子在一起.現在隱瞞夜子的姓名也沒什麼意義了.

「夜子小姐.」

此話一出,壯漢瞬間便像失了魂般把視線上移,接著又「呼~」地吐了一口長長的氣.

我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腦袋卻已迅速思考了起來.如果他現在的反應正如我所感覺的是「放心」,那一定是因為他知道夜子和自己一樣是「反對賣戒指派」的緣故.

昨天的事件可能是包含葛利牧羅克在內的「出售派」中某人對「反對派」複仇,這點修密特果然也已經想到了.所以他才會稱病而不去狩獵,直接躲在安全的公會本部里.

現在這個時間點,修密特已經不太可能是殺害凱因茲的凶手了,不過他當然還是有犯案的動機.比如說戒指事件的犯人就是凱因茲與修密特,而修密特可能是為了不讓消息泄漏而殺人滅口.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直接提出疑問:

「修密特先生.你知道制造昨天那把短槍的葛利牧羅克現在人在哪里嗎?」

「不……不知道!」

修密特大叫出聲,同時猛搖頭.

「自從公會解散之後我們就沒連絡過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他迅速說著,視線還不停地在街道上游移.簡直就像害怕有短槍忽然從某處飛來一樣.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亞絲娜忽然以沉穩的聲音說道:

「修密特先生,我們並不是在搜索殺害金蘋果公會會長的犯人.而是在找引起昨天事件的人……更明確地說,是要找出犯人究竟是用什麼方法殺人.這一切都是為了確保『圈內』能夠像現在一樣安甯.」

她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用更為嚴肅的聲音繼續說:

「……很遺憾,目前最可疑的人,就是打造那把槍……同時也是身為公會會長結婚對象的葛利牧羅克.當然,也可能是有人故意讓我們這麼認為,所以為了弄清楚這一點,我們必須直接跟葛利牧羅克先生談一談.如果你知道他現在人在哪里或者是他的聯絡方法,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們呢?」

被淡褐色大眼珠緊緊盯著的修密特,上半身微微往後倒去.看起來他不太習慣和女性玩家說話.當然我也是一樣.

他直接別過了臉,然後緊緊閉起嘴巴.連亞絲娜的正面攻擊都沒有用,那麼他確實是個相當棘手的敵人,我想到這里便把原本要歎出來的氣吞了回去.但不久之後——

「…………我真的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不過……」

修密特開始吞吞吐吐地說道:

「當時葛利牧羅克非常喜歡一家NPC餐廳,幾乎每天都會去那兒.說不定現在也……」

「真,真的嗎!」

我探出身子,同時思考了起來.

在艾恩葛朗特里,吃東西可以說是唯一的享受.但在這同時,也很難從廉價的NPC料理中找到自己喜歡的口味.既然中意那家店到了每天都去的程度,那麼要他長期不去光顧應該很難才對.因為我每天三餐也幾乎只輪流在三間餐廳里進食而已.順帶一提,那三間餐廳里不包含剛才那間充滿謎團的食堂.

「那麼,請告訴我們那家店的名……」

「我有個條件.」

修密特打斷了我說到一半的話.

「我可以告訴你們,不過我有個條件…………讓我和夜子見面.」

我和亞絲娜讓修密特在附近的道具店里稍候,隨即就對方提出來的條件展開簡短討論.

「應該……不會有危險吧?還是你覺得有呢?」

「嗯,這個嘛……」

亞絲娜雖然這麼問,但無法馬上回答的我也只能先沉吟半晌.

如果說修密特——或者幾乎不可能的夜子是昨天圈內殺人的犯人,那麼他們很可能會把對方當成接下來要殺害的對象.在讓他們見面的同時,其中一方便會當場使出「圈內PK技」,造成新的犧牲者出現,我無法否定這種可能性.

只不過如果是那樣,對方一定要先裝備武器然後發動劍技.這樣的操作,必須打開視窗重新設定裝備人偶並按下OK鍵,就算再怎麼快也得花上四,五秒.

「……只要我們在旁邊盯著,應該沒機會PK才對.不過——如果目的不是PK,修密特那家伙為什麼事到如今才要求和夜子小姐見面呢?」

我輕輕攤開雙手,而亞絲娜也顯得相當納悶.

「誰知道呢……該不會……他已經暗戀人家很久了吧……嗯,不會的.」

「咦,真的嗎?」

我忍不住想轉頭看那個外表相當木訥的修密特,但亞絲娜卻搶先一步拉住我的衣領阻止我這麼做.

「我都說不是了!總之……如果沒有危險,那就要看夜子小姐是否答應了.我傳個訊息過去確認一下.」

「好,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亞絲娜一打開視窗,隨即以飛快的速度敲著全息圖鍵盤.這種「朋友訊息」是能夠立刻跟遠方玩家取得聯絡的便利功能,但光知道對方的名字也沒用,得將對方登錄為朋友或身為同公會的成員,又或者是結婚對象才行.因此我們沒辦法用它來連絡葛利牧羅克.雖然也有知道名字就能傳送的「即時訊息」,但那得要雙方都在同一層里才能傳達,而且也沒辦法得知對方是否已經收到訊息了.

夜子似乎馬上有了回音,亞絲娜看了一眼還沒有關上的視窗後便點頭說:

「她說OK.那……雖然有點不安,不過還是把人帶去吧.地點就選在夜子小姐所住的旅館好了.」

「嗯.要她到外面來實在太危險了.」

我同意之後,這次終于順利轉頭看向仍在道具店里等待的修密特.一看見我對他做OK的手勢,這個重武裝壯漢臉上便明顯地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我們三人從第的層轉移到第盯層主街區馬廷.從藍色轉移門里走出來時,街頭早已經染上夕陽的顏色.

廣場上有許多NPC與商人玩家的攤販並排在一起,到處都有熱鬧的叫賣聲傳過來.而攤販之間則有許多來這里讓一日辛勞得到歇息的劍士們穿梭其中,然而他們都避開了廣場上的一小塊地方,讓該處顯得相當空曠.

那是片面對教堂的土地.不用說也知道,將近二十四小時前那個名叫凱因茲的男人就是在這個地方神秘身亡.我強迫自己把一直忍不住會飄過去的視線固定在前方,開始朝昨天也走過的道路前進.

幾分鍾後我們便抵達旅館並上到二樓.漫長走廊的最深處,就是夜子住宿——或者可以說躲在里面的房間.

我敲敲門,說了句「我是桐人」.

房里立刻有了回應,于是我轉開門把.設定為「只有朋友才可開門」的門鎖,在發出輕微的聲音後解開了.

打開門之後,可以見到門的正前方,也就是房間中央部分放著一組相對的沙發,而夜子就坐在其中一張沙發上.她迅速站起身來,晃動暗藍色頭發輕輕行了個禮.

我站在門口沒動,依序看了一下夜子以及背後修密特臉上緊繃的表情,這才開口說:

「那個……首先,為了安全先跟兩位確認一下,雙方都不能裝備武器,也不能打開視窗,希望你們都能遵守.我知道這讓人有點不愉快,不過還是拜托了.」

「……好的.」

「我知道了.」

夜子以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而修密特則是以焦躁的聲音同時這麼回答.我這才緩緩踏進入室內,帶領修密特與亞絲娜走了進去.

應該已經許久沒有見面的兩位前「金蘋果」公會成員,一開始只是默默地看著對方.

雖然夜子和修密特過去曾是同一公會的伙伴,但現在兩人之間至少已差了二十級左右吧.不用說,等級較高的一定是屬于攻略組的修密特了.但在我眼里看來,這個強壯的長槍使反而比夜子還要緊張.

事實上先開口的人也是夜子.

「……好久不見了,修密特.」

接著她露出微笑.修密特則是先用力咬緊嘴唇,然後才用沙啞的聲音回答:

「……嗯.原本以為不會再見面了.我可以坐下嗎?」

夜子點點頭,于是這個全副武裝的大漢便在鎧甲不斷發出聲響的情況下,走到另一張沙發前面坐了下來.我想這樣應該很不好坐才對,但他卻絲毫沒有卸甲的意思.

我關上門並仔細確認已經上鎖後,便站到相對而坐的兩人東側.亞絲娜則站在我對面.

我們替得窩在屋內好幾天的夜子租下了最高級的房間,所以就算四個人圍成一圈,室內依舊相當寬廣.這里的門在北邊的牆壁上,西邊則是連接寢室的另一道門,此外東邊與南邊各有一扇大窗戶.

南邊的窗戶完全敞開,帶有春天夕陽的風輕快地吹進來晃動著窗簾.當然窗戶也受到系統保護,就算打開也沒有任何人能夠侵入.由于這里比周圍的建築物都要高出一些,所以可以從白色窗簾的縫隙里看見遠方陷入一片深紫色的街景.

乘著風傳進來的街頭喧囂,蓋過了夜子略嫌細微的聲音.

「修密特,聽說你目前是聖龍聯合的成員?真是太厲害了,聖龍聯合在攻略組里算是頂尖的公會對吧.」

雖然我認為這是出自真心的稱贊,修密特眉毛附近的皺紋卻變得更深了.他低聲回答:

「你是什麼意思.想說太不自然了嗎?」

這種異常尖銳的答案讓我不禁皺起眉頭,但夜子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怎麼可能.我只是覺得,公會解散後你一定很拼命地提升等級而已.我和凱因茲在升等時碰上挫折便放棄努力了,相較之下你真的很了不起呢.」

夜子輕輕撥開垂在肩膀上的深藍色頭發,然後再度微微一笑.

雖然沒有裝備全身鎧的修密特那麼誇張,不過夜子今晚也穿了不少服裝.她在厚厚的洋裝上加了皮革背心,又披了一件紫色的天鵝絨短外套,肩膀上甚至還蓋著披肩.雖然比不上金屬防具,不過穿了這麼多衣服應該還是能增加不少防禦力才對.她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但內心應該還是會感到不安吧.

這時毫不隱藏緊張心情的修密特,抖著鎧甲探出身子道:

「別管我的事了!跟這比起來……我比較想問關于凱因茲的事情.」

他忽然壓低聲音後說下去:

「為什麼事到如今凱因茲還會被殺?是那家伙……搶走戒指的嗎?殺死GA會長的人是那家伙嗎?」

我馬上就理解他嘴里的GA是指GOLDEN APPLE,也就是公會「金蘋果」的簡稱.然而,方才這番話就等于修密特在表示自己與戒指事件及圈內殺人都沒關系.如果這是演技,那他真的可以去當演員了.

聽見他這麼低聲叫著,夜子的表情首次有了變化.她收起微笑,從正面瞪著修密特說:

「不可能.我和凱因茲都打從內心尊敬會長.我們之所以會反對賣掉戒指,是因為與其把它換成珂爾而隨便花掉,倒不如拿來增加公會的戰力還比較實在.我想會長她應該也跟我們有同樣的想法才對.」

「我……我當時也是這麼想啊.別忘了,我也反對賣掉戒指.說起來……也不是反對派才有搶走戒指的動機.贊成賣掉……也就是想要珂爾的那些家伙里,說不定有人想要獨占所有的拍賣所得啊!」

他戴著金屬護手的右手啪一聲拍了一下自己的膝蓋,然後抱著頭說:

「但是……為什麼到了現在葛利牧羅克還要對凱因茲下手……他是想把反對賣掉的三個人都殺掉嗎?我和你也會變成他的目標嗎?」

——這看起來實在不像演戲.在我看起來,修密特咬緊牙根的側臉有著相當明確的恐懼.

相對于感到害怕的修密特,已經恢複了平靜的夜子只是對他丟出了一句話.

「還不能確定就是葛利牧羅克殺死凱因茲.說不定是委托他制造短槍的其他成員所為……也說不定是……」

她將空洞的視線移到沙發前面的矮桌上,輕聲呢喃著:

「說不定是會長自己展開複仇了呢.畢竟一般玩家根本不可能在圈內殺人.」

「什…………」

壯漢不停開闔著嘴巴並喘起氣來.聽她這麼說,就連我也開始有點感到害怕了.

修密特呆呆看著微笑的夜子,接著表示:

「但是,你剛才不也說戒指並非凱因茲搶走的……」

夜子沒有馬上回答,她只是默默站了起來,然後往右走了一步.

她的雙手在腰部後方交握,保持面對著我們的姿勢緩緩往南邊的窗戶退去.接著一道細微的聲音配合著微弱的拖鞋聲流了出來.

「我昨晚一夜沒睡,一直在思考.說起來,殺死會長的雖然是公會成員中的某人,但也可以說是我們全體.那個戒指掉下來時,根本不用進行什麼投票,直接聽從會長的指示就好了.不對,應該干脆讓她裝備那個戒指就好了.會長本來就是我們之中最強的劍士,最能夠發揮戒指力量的人也是她.可是,我們全都沒辦法舍棄自己的欲望,沒有人提出這樣的建議.大家嘴里雖然都說著有一天要讓GA變成攻略組,然而大家其實都不是為了公會著想,只是希望自己變強.」

說完這一大段話的同時,夜子的腰剛好碰到了南邊窗戶的邊框.

夜子一邊准備坐上去,一邊繼續補了一句話.

「只有一個人,只有葛利牧羅克先生說交給會長來處置.那個人舍棄了自己的欲望,考慮到公會整體的發展.所以那個人才會像這樣,對我們這些沒辦法放棄私欲的人展開報複,而他也確實有幫會長討回公道的權利……」

在忽然籠罩房間的沉默當中,一陣冰冷的晚風微微晃動著房內空氣.

不久之後,突然可以聽見「喀嚓喀嚓」的微弱金屬聲響,來源正是輕輕發抖的修密特那身鎧甲.這個身經百戰的頂尖玩家,臉色發白地低下頭,如夢囈般輕聲說著:

「…………別開玩笑.別開玩笑了.事到如今……都過了半年……為什麼現在才……」

他啪一聲挺起上半身,突然大叫:

「你能接受嗎,夜子!你都拼命活到了現在,怎麼能被這種不知所謂的手法殺掉呢!」

修密特,我以及亞絲娜的視線,都集中在窗邊的夜子身上.

這名周身纏繞著虛幻氣息的女性玩家,在讓視線于空中游移的同時,似乎也想著該怎麼回答修密特的問題.

不久後她的嘴唇輕啟,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就在這個瞬間.

「咚」,房間里忽然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同一時間,夜子也瞪大眼睛並張大了嘴.

那纖細的身體接著便開始劇烈地晃動.她先是用力往前踏出一步,然後搖搖晃晃地轉身,把手放在開殷的窗戶邊緣.

這時一陣強風吹過,夜子背後的長發也隨風擺動.

我這才看見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有一只小小的黑色棒狀物體,從帶著紫色光澤的短外套中央伸了出來.

由于那物體實在太小了,我一時無法理解那究竟是什麼東西.但是,當我發現包圍那個棒狀物體的閃爍紅光後,我內心立刻湧起一股顫栗感.

那是飛刀的柄一而刀身已經完全刺進夜子的體內.也就是說——那把黑色飛刀從窗外某處飛來,然後貫穿了夜子的背部.

「啊……!」

亞絲娜發出參雜著慘叫的喘息.而我立刻在第一時間沖了出去.

我伸出手准備把夜子的身體拉過來.但是……

手指僅僅掠過披肩的邊緣,夜子無聲地往旅館外摔了下去.

「夜子小姐!」

就在從窗口探出身子並放聲大叫的我面前……

夜子的身體就這樣墜落在下方的石地板上,一陣反彈過後被藍色效果光包圍.

「啪嚓」的細微破碎效果音隨即響起.多邊形碎片隨著炸裂的藍光散開並往外擴散——

一秒鍾後,一陣清脆的落地聲響起,只剩下黑色飛刀留在地上.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3:41

7

怎麼可能!

這時在我腦海里響起的無聲尖叫,其實帶著多重意義.

首先是旅館客房應該有受到系統上的保護.就算打開窗戶,也絕對沒有人能侵入或是丟東西進來.

再來,就是實在很難相信那把小型飛刀所引起的貫通持續傷害,能夠把中層玩家的HP消耗殆盡.從飛刀命中到夜子墜落·消滅為止,再怎麼長也不會超過五秒鍾.

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這種殺人手法已經不能稱呼為「圈內PK」了,這根本是恐怖的即死攻擊嘛.

我摒住呼吸,感受著背上縱橫的極低溫戰栗,同時強迫自己把視線從夜子消失的石地板上移開.然後順勢抬起頭來,把張大的雙眼當成照相機般擷取窗外的街景.

終于,我看見了那個.

距離旅館兩個街區以外,一棟差不多高的建築物屋頂.

以深紫色夕陽做為背景,有一道黑色人影就站在那里——

由于對方身穿附兜帽的漆黑長袍,所以沒辦法看清楚其容貌.我把「死神」這個單字硬是從腦海里擠出來後便大叫了起來.

「這家伙……!」

我把右腳往窗框上一踩,頭也不回地叫道:

「亞絲娜,剩下來的就拜托你了!」

接著便一口氣往隔了條街的建築物屋頂跳去.

但是就算有敏捷屬性上的修正,在沒有助跑的情況下要跳過五公尺還是魯莽了點;無法用腳著地的我,在千鈞一發之際才用拼命伸長的右手抓住了屋頂邊緣.然後我又靠著力量屬性修正,利用倒立的要領把身體往上拉,在空中一個回轉後站上屋頂,此時亞絲娜急切的聲音馬上從後面傳了過來.

「桐人,不行啊!」

我很清楚她為什麼要制止我.如果被那種飛刀射中,我也有可能會馬上送命.

然而,我實在無法為了自身安全放任終于現身的犯人逃走.

說要保護夜子人身安全的人是我.但是,我卻短視地認為躲在旅館里就沒有危險,沒預想有可能會發生的情形.如果系統能提供保護,那麼街上——也就是「圈內」應該也都屬于安全范圍才對.對方既然能在圈內進行PK,自然也有可能讓旅館的保護失效,我為什麼沒考慮到這點呢?

遠方的屋頂上,黑色長袍就像在嘲笑懊悔不已的我一般被風吹得劇烈擺動.

「給我等一下……!」

大叫完之後,我再度開始往前猛沖,同時拔出背上的劍.雖然在街道里我的劍無法給那人任何傷害,但至少可以彈開他扔過來的飛刀.

我注意不讓沖刺的速度慢下來,直接不斷由這個屋頂跳到另一個屋頂.在下方街道行走的玩家們,一定會覺得我是個炫耀敏捷屬性的瘋子吧,但現在已經沒空理這些事了.我拖著大衣的衣擺,不停藉著跳躍撕裂黑暗.

穿著長袍的刺客完全沒打算逃走或出手,只是眺望著逐漸接近的我.當雙方僅僅隔著兩棟建築物時,刺客忽然將右手插進穿著長袍的懷里.我立刻摒住呼吸,把劍移到自己正面.

但是……

他把手伸出來時,取出的並不是飛刀.暮色之下,一道相當熟悉的寶藍色光芒忽然出現在我眼前.是轉移水晶——

「可惡!」

我這麼咒罵著,然後在極速奔跑的情況下用左手同時拔出三根短錐,一口氣將它們全投了出去.當然我不是要傷害他,而是希望藉由反射性的回避動作拖慢他的詠唱速度.

可恨的是,對方異常地冷靜.那人絲毫不懼怕拉著銀色效果光朝他飛去的三根短錐,悠然地舉起轉移水晶.

三根短錐全部在長袍前被紫色系統障壁擋下,直接掉到屋頂上.我心想至少要聽見對方的語音指令而豎起了耳朵.只要知道他的目的地,就可以用水晶追過去.

但這個企圖也落空了.就在最重要的瞬間,忽然有一道巨大的鍾聲出現在馬廷街道上.

我的耳朵——正確來說應該是聽覺皮質區,有大部分都被宣告下午五點的多重聲響占領,因此無法聽見凶手以最低限度音量說出來的指令.藍色轉移光迸發,接著漆黑長袍的身影便從已經靠近到只剩下一條街的我面前消失.

「…………嗚!」

我發出不成聲的喊叫,把劍刺進三秒鍾前那家伙還站著的地面上.紫色閃光隨即飛散,沒有任何表情的【Immortal Object】系統標簽跟著在視野中央閃爍.

離開屋頂改從路上悄然回到旅館的我,在夜子消失的路旁停了下來,凝視掉落在石頭地板上的飛刀.

直到現在,我依舊無法相信幾分鍾前有一名女性就在這兒喪失了生命.對我來說,玩家的死亡是只有在盡了所有努力,使出所有回避策略都無法成功時,才會出現的結果.像那種即時且無法回避的殺人手段,根本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

我彎腰撿起地上的飛刀.這柄小刀整體為同一金屬材質,雖然體積不大卻相當沉重.像剃刀般單薄的刀刃兩側,刻畫著讓人聯想到鯊魚牙齒的倒刺.毫無疑問,它的設計概念與殺害凱因茲的短槍相同.

如果它現在刺進我的身體,我的HP是否也會急遽減少呢?雖然內心有股想試驗看看的沖動,但我還是緊閉起眼睛來把這種念頭趕走,接著走進旅館里.

爬上二樓自報姓名後,我便轉動門把.我一邊無奈地聽著「喀嘰」的系統開鎖音,一邊把門推開.

這時房里的亞絲娜已經拔出細劍.一看見我,她臉上便浮現了參雜著怒氣與放心的表情,接著壓低聲音叫道:

「笨蛋,不要這麼魯莽好嗎!」

她長歎一口氣,然後繼續壓低聲音說:

「……然後……結果如何?」

我輕輕搖了搖頭.

「不行,被他用轉移逃走了.別說長相或聲音了,就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不過……如果對方是葛利牧羅克,那麼應該是男的吧……

SAO里沒辦法同性結婚.如果金蘋果的會長是女性,那和她結婚的葛利牧羅克就一定是男性.話又說回來,這種情報對指認犯人根本沒有任何幫助.因為SAO的玩家有將近八成是男性.

但聽見我不經意的一句話後——

忽然有了反應的,是坐在沙發上拼命把巨大身軀縮成一團,然後因為發抖而不斷發出喀嘰喀嘰金屬聲的修密特.

「……不對.」

「你說什麼不對……?」

修密特沒有看向亞絲娜,反而把頭垂得更低然後呻吟道:

「不對.屋頂上那個黑色長袍客……不是葛利牧羅克.葛利牧他還要更高一點.而且……而且……」

他接下來的話,讓我和亞絲娜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件有兜帽的長袍,是GA會長的衣服.她上街時總會穿那種不起眼的服裝.對了……去賣戒指的時候,她也是穿著那件衣服!剛才……剛才的人是會長.她來報複我們所有人了.那是會長的幽靈啊!」

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發瘋似的笑了起來.

「若是幽靈就什麼都辦得到.圈內PK對她來說應該輕而易舉.干脆請會長去打倒SAO的最終魔王算了.反正沒有HP的她也不會死了.」

哈哈哈哈哈,修密特不斷歇斯底里地笑著.這時我把左手握著的飛刀輕輕拋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咚.沉重的聲響才剛出現,修密特就像關上開關般倏然停止大笑.他凝視著露出凶光的刀刃幾秒鍾後——

「咿…………」

面對這個上半身像被彈開一樣向後仰的大漢,我壓低了聲音開口說道:

「那不是幽靈.這把飛刀是實際存在的物件,是寫在SAO伺服器中的幾行程式碼,就跟你放進道具庫里的短槍一樣.不信的話,就把這玩意兒也拿去好好調查一下吧.」

「不,不用了!短槍我也還給你!」

修密特慘叫著,然後迅速打開選單視窗.雖然他因為手指不停地發抖而操作失誤好幾次,但最後還是把黑色短槍實體化了.他仿佛要擺脫麻煩一般,把浮現在窗戶上的凶器給扔到飛刀旁邊.

接下來,亞絲娜便用沉穩的聲音對再度抱起頭的大漢說:

「……修密特先生.我也認為剛才那個人不是幽靈.因為,如果艾恩葛朗特里真有幽靈出現的話,絕對不只金蘋果的會長一個.至今為止死亡的三千五百人,每個人應該都一樣不甘心才對.難道不是嗎?」

我也認為亞絲娜說的一點都沒錯.若死在這里,我也有信心滿腔怨念足以讓自己變成幽靈.我所認識的人里面,能夠接受命運而成佛升天的,大概也只有KoB的會長大人而已吧.

不過,依然垂著頭的修密特又再度搖了搖頭.

「因為你們不認識她……那個人……葛莉賽達她真的很強,而且總是非常沉穩……但是對于說謊或怠惰卻又很嚴厲.她嚴格的程度甚至比你還誇張啊,亞絲娜小姐.所以如果讓葛莉賽達知道有人設下陷阱殺害她……那她絕對饒不了那個人.甚至會不惜變成幽靈來給那個人最嚴厲的制裁……」

房間里籠罩著一片沉重的靜默.

窗戶應該是亞絲娜關上的吧,上了鎖的窗外已經幾乎看不見太陽了.有好幾盞街燈開始露出橘色光芒,街上現在應該充滿忙著尋找住宿地點的玩家而顯得熱鬧非凡.但不可思議的是,那些喧囂都沒有傳進這個房間里.

我用力吸了口氣,然後開口打破緊張的寂靜.

「……如果你要這麼想,那我也沒辦法.不過我不相信這種事.這兩起『圈內殺人事件』之中,一定有某種系統上的邏輯存在.而我一定會找出那種方法……所以你也要按照約定提供協助.」

「協,協助……?」

「你說過要告訴我們葛利牧羅克常去的店對吧.現在,這已經是唯一的線索了.不管得在外面監視多久,我一定要把他找出來.」

老實說,就算找到打造黑色短槍以及旁邊那把飛刀的鐵匠葛利牧羅克,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又不能像「軍隊」那樣把他監禁起來審問.

但是,夜子遭到殺害之前所說的話——「所以那個人才會像這樣,對我們這些沒辦法放棄私欲的人展開報複,而他也確實有幫會長討回公道的權利」——如果葛利牧羅克真如這句話所說的,想要向反對賣掉戒指的三個人或所有前公會成員展開報複……如果動機是來自于葛利牧羅克對過世的會長兼另一半那股強烈思念……

或許我當面和他談過之後,能夠互相理解也說不一定.應該說,現在也只有把一切賭在這個可能性上了.

聽見我的話之後,修密特再度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後很吃力地從椅子上撐起身體.他走到牆壁邊的書桌,拿起放在上面的羊皮紙與羽毛筆,寫下店的位置與名字.

這時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對著他的背說道:

「啊,可不可順便把前金蘋果里所有成員的名字也寫給我.我之後想再到『生命之碑』去確認一下生存者.」

巨漢無神地點了點頭,然後重新拿好准備放下的筆又寫了幾秒.

不久後,他用一只手拿著寫好的羊皮紙走了回來,把紙張交給我並開口道:

「…………身為攻略組的玩家這麼做實在有點丟臉……不過我最近不想到外頭去了.魔王攻略時的隊伍編制也不用把我算進去.還有……」

這時他過去的剛毅表情已經完全消失,這名在聖龍聯合公會擔任隊長的長槍使,只能用空洞的眼神看著我呢喃:

「……麻煩等一下送我回DDA本部.」

我和亞絲娜都沒辦法嘲笑修密特膽小.

我們從第57層的旅館經由轉移門來到第56層.在走路回到聖龍聯合本部之前,我和亞絲娜把這個已經被恐懼侵蝕的巨漢夾在中間,視線不停地在黑暗中四處掃動.如果這時有個身穿剛才那種長袍的無辜路人出現,我們或許會反射性地沖過去也說不定.

即使通過了本部的巨大城門,修密特還是一臉不安的表情.我看著他小跑步沖進建築物里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接著我便和亞絲娜互看了好一陣子.

「…………夜子小姐的事情……真讓人懊悔……」

亞絲娜低聲說完便咬緊嘴唇,而我也用沙啞的聲音回了一句「就是說啊」.

老實說,跟凱因茲出事時相比,夜子的死給了我們更大的沖擊.我回想著她從窗戶里掉下去的模樣繼續說:

「之前一直是『反正遇上了,就處理一下吧』的心態……但現在已經不能這樣想了.為了夜子小姐,我們無論如何都要解決這件事——我等一下就到修密特寫的餐廳外面去監視.亞絲娜有什麼打算?」

「我當然也去.一起找出事件的真相吧.」

「……這樣啊.那就拜托你了.」

老實說,我有點猶豫要不要讓亞絲娜和我一起查下去.如果我們繼續追究這個事件,很有可能會成為葛利牧羅克的下一個攻擊對象.

但亞絲娜就像要斬斷我的猶豫般迅速轉過身子,直接往轉移門廣場走去.我大大地吸了一口冷空氣並用力吐出來,然後追上前方的栗色長發.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4:13

8

修密特所寫的店家,是間位于第20層主要街道的小小酒館.這家在蜿蜒小路旁掛著招牌的店,外表看起來實在不像能做出「每天吃都不會膩」等級的料理.

但是,隱藏的美食往往出現在這種店里卻也是不爭的事實,我費了不少工夫才壓抑下自己闖進店里把菜單從頭試到尾的欲望.如果葛利牧羅克是那個長袍刺客,那麼他應該已經看過我的長相才對,要是先被他發現,那他可能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了.

我和亞絲娜躲在附近的陰影處,開始確認周圍的地形,接著發現一間可以清楚看見目標酒館的旅館.我們兩個看准人潮中斷的瞬間沖進旅館里,然後租下二樓面對街道的房間.

正如我們所料,從房間的窗戶就可以清楚地看見酒館入口.我們關上燈後把兩張椅子拿到窗邊,接著並排坐下開始監視.

但亞絲娜馬上就說了句「那個……」然後皺起眉頭.

「……監視歸監視,但我們根本不知道葛利牧羅克長什麼樣子吧.」

「嗯.所以我原本想帶修密特一起來的,但看他那個樣子應該是死都不會願意來才對……雖然對方當時穿著長袍,但我剛才也算是從近距離看過那個疑似葛利牧羅克的玩家了.只要注意身高和體型,等到有相似的家伙出現,我就豁出去直接邀請決斗來確認是不是本人.」

「什麼——?」

亞絲娜隨即瞪大眼睛叫出聲來.

在SAO里頭,只要把目光聚焦在其他玩家身上,就會出現綠色或是橘色的情報視窗——「彩色游標」.但是初次見面的對象,游標里只會出現HP條與公會標簽,根本無法得知對方的名字與等級.

這是為了預防各種犯罪行為所做的必然手段.要是姓名單方面被人得知,就有可能碰上不當使用「及時訊息」的惡作劇:此外如果能簡單得知別人等級,就能夠輕松地在街上尋找等級低的獵物,然後跟蹤他到練功區後才進行強盜·恐嚇等犯罪行為.

但像這次一樣需要找人時,這種無法得知對方姓名的系統就會讓事情變得更加棘手.

若要確實得知初次見面的玩家姓名,我所知道的方法就只有一種.那就是一對一的決斗,也就是得向對方提出決斗的邀請.

按下選單視窗的決斗鍵,在選擇決斗模式時用手指指定對方的彩色游標,我的視野里面便會出現【向誰提出了1對1決斗的邀請】這樣的系統訊息.只要看見這個,就能夠知道對方姓名的正式拼法了.

但同一時間,對方的視野里也會出現我向他提出決斗邀請的訊息.所以我沒辦法躲起來調查對方的名字,而忽然提出決斗又是相當沒禮貌的行為,更糟糕的是對方很可能會接受決斗而拔出武器.

聽見我的話後,亞絲娜開口似乎准備說些什麼——她應該是想說「這樣太危險了」吧.

但亞絲娜馬上又閉起嘴唇,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她應該也理解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于是她接下來所說的是——

「……但是,和葛利牧羅克說話的時候我也要一起去唷.」

聽見她若無其事地這麼說道,原本要叫她在房間里等待的話也只能吞了回去.

這次換成我猶豫地點點頭,然後確認了一下目前的時間.現在是下午六點四十分,差不多快到各層街道因為來吃晚飯的玩家而變熱鬧的時候了.那間酒館雖然外表不怎麼起眼,但是店門卻時常被拉開.不過目前還沒有任何身高·體格與那個長袍嫌疑犯相近的玩家出現.

雖然我們只能把一切賭在這間成為最後線索的酒館上,不過其實還有一個無法忽視的不安要素存在.那就是在第57層的旅館里,修密特宛若呻吟般說出來的話.『屋頂上那個黑色長袍克……不是葛利牧羅克.葛利牧他還要更高一點』——我雖然懷疑嚇得驚慌失措的修密特是否能在那一瞬間做出正確判斷,但如果他所言不虛,這場監視行動就會變得毫無意義,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而且只能一整晚在這里看著那間隱密名店的門不斷被拉開,然後連一道菜都嘗不了…………

剛想到這里就有一股強烈的饑餓感襲上心頭,讓我不由得按住胃部.

此時,忽然有一包東西被推到我面前來.那玩意兒用白紙包著,散發出誘人香氣.當我仔細凝視著那包東西時,視線依然看著酒館的亞絲娜簡短地說了句「拿去啊」.我反射性地再度確認了一次.

「……要,要給我嗎?」

「在這種狀況下不給你要給誰?難道你以為我只是拿出來炫耀一下而已?」

「不,不是啦,抱歉.那就謝謝啦.」

我縮了縮脖子,迅速把紙包接過來:接著我又瞄了亞絲娜一眼,發現她還是繼續在監視,但正相當靈巧地把另一個紙包實體化.

我馬上把包裝紙剝開,里面出現一大塊歐風三明治,烤得相當脆的面包中間夾著滿滿的蔬菜與烤肉.正當我呆呆望著三明治出神時,亞絲娜再次用冷靜的聲音說:

「耐久值差不多要歸零了,很快就會消失,所以你還是快點吃比較好.」

「咦,好,好的,那我不客氣了!」

聽她這麼說我便知道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了.除非使用特殊食材,否則食物道具的耐久值算是相當低,我也曾有過好幾次正要吃的便當忽然從手中消失的經驗.但只要把東西放進由大師級工匠才能制作的「永久保存盒」里,就算放在練功區里也永遠不會腐爛,可惜盒子的尺寸實在很小,大概只能放進兩粒花生米而已.

因此我盡可能張開嘴巴迅速地晈了下去,然後立刻沉浸在歐風三明治多層次的口感當中.調味雖然簡單卻帶有適當的刺激性,讓人忍不住一口接著一口地吃下去.食物的耐久度不會影響味道,所以只要還存在,吃起來就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雖然將視線固定在酒館入口上,不過還是一口氣將一大瑰歐風三明治吃了個精光,然後滿足地呼出一口氣來.我瞄了一眼在旁邊優雅嚼著三明治的亞絲娜,道了聲謝後才接著說:

「多謝招待.不過你什麼時候買了便當?剛才經過的攤販里沒有賣這麼好吃的料理啊?」

「我剛才不是說過耐久值快要歸零了嗎?這是我想到可能會有這種情況發生,所以今天早上特別准備的.」

「哇……不愧是KoB攻略組的負責人啊.我完全沒有想到吃飯的事情耶.順便問一下,是在哪家店里買的?」

剛才那份香脆面包搭配蔬菜與烤肉的歐風三明治,已經可以排進我的美味店家排行榜前幾名了;由于我決定接下來好一段時間里要把它拿來當成攻略時的糧食,所以才會繼續這樣問.然而亞絲娜微微聳肩,給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非賣品.」

「咦?」

「不是店里賣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說到這里便安靜下來,似乎不打算多開口了,感到很奇怪的我在想了一陣子後才終于理解.若非購自NPC商店,亦即自制道具是也,這便是KoB副團長大人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愣了十秒後,才想到得快點說些什麼才好,卻因此陷入了輕微的恐慌當中.絕對不能再做出早上完全忽視亞絲娜精心打扮那種丟臉至極的事情了.

「那……那個,該怎麼說呢……沒,沒有仔細品嘗就吃光實在太可惜了.啊對了,應該拿到阿爾格特的市場里去拍賣才對,一定可以大賺一票的哈哈哈……」

喀滋!亞絲娜以白色皮靴用力踢了一下我這張椅子的腳,讓我整個人嚇得挺直了背杆.

充滿緊張氣氛的幾分鍾過去後,自己也用餐完畢的亞絲娜才低聲說了句:

「…………都沒出現耶.」

「咦,唔,嗯.不過根據修密特所說,葛利牧羅克也不是每天晚上都會來.而且如果那個黑袍人就是葛利牧羅克,剛PK完之後應該也不會馬上想吃東西吧……看來我們要有在這里待上兩,三天的心理准備了.」

我連珠炮般說著,並且再次確認了一下時間.從開始監視到現在還沒滿三十分鍾.雖然我已經決定不論得花多少時間,多少日子,都要在這里監視知道找出葛利牧羅克為止,但不知道副團長閣下是怎麼打算的.

想到這里,我再度看了亞絲娜一眼.但她還是整個人靠在椅子上,毫無起身的意思.

……難道說,剛才那段話意思也有可能變成「一起在這里住兩,三天」?我現在才注意到這點,手心不禁開始流起汗.此時亞絲娜忽然丟出一句:

「我說桐人啊.」

「什……什麼事!」

幸好——或許也能說可惜,她接下來所說的話跟我剛才的想法完全沒有關連.

「換成是你會怎麼做?如果你是金蘋果的成員,然後遇見超稀有的寶物掉下來時,你會說什麼?」

「…………」

我先啞口無言了幾秒,接著又默默思考了幾秒,然後才開口這麼說:

「……這個嘛,我本來就是討厭這種情況才選擇當獨行玩家的……在接觸SAO之前玩的游戲里,曾經有過成員藏匿稀有寶物,或是侵占販賣寶物之後的利益,而使得公會發生糾紛,最後讓公會整個崩潰的經驗……」

大部分MMO玩家玩游戲的原始動機是要獲得優越感,這點我無法否定.而把優越感換成更簡單易懂的指標,便是所謂的「強度」.極端一點來說好了,靠著鍛鏈出來的能力值以及強力稀有裝備來打倒怪物或者是其他玩家,這種快感大概只有在網路游戲里才能嘗到.而被稱為「攻略組」並獲得受人敬畏的快感,無疑是讓我到現在還願意長時間打怪練等的理由之一.

假如我屬于某個公會,然後在組隊時遇上帶有強力性能的稀有裝備掉了下來——而公會里也有適合這種裝備的成員……

我能夠對那個人說「應該由你來使用」嗎?

「…………不,我說不出口.」

低聲說完後,我便搖了搖頭.

「雖然不會跟同伴說自己想裝備,但我也不是能把它笑著讓給其他成員的聖人.所以……如果我是金蘋果的成員,我應該會贊成拍賣戒指吧.那亞絲娜呢?」

我一這麼問,亞絲娜馬上毫不遲疑地回答:

「屬于撿到的那個人.」

「咦?」

「KoB里有這樣的規定.組隊時隨機掉下來的寶物,全部都歸幸運的拾獲者所有.因為SAO沒有戰斗過程(Combat log)紀錄,所以只能自行申告撿到了什麼樣的寶物.那麼為了避免藏私也只有這麼做了.而且……」

亞絲娜稍微停了下來,這時她雖然還看著酒館入口,不過眼神已經不再那麼嚴厲了.

「……正因為這種系統,這個世界里『結婚』的責任才如此重大.只要結婚,兩個人的道具庫就會合並對吧?這樣一來,原本可以輕易隱藏的寶物,結婚後也就藏不住了.反過來說,如果曾隱藏過自己撿到的稀有寶物,那麼就沒辦法和自己公會的成員結婚.『道具庫共通化』其實是個相當現實(Pragmatic)的系統,但我同時也覺得它相當浪漫.」

她那種口氣,讓人感覺到某種憧憬,于是我忍不住眨了兩三下眼.接著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緊張了起來,在沒有仔細考慮之下便以興奮的聲音說:

「是,是嗎,原來是這樣.那,那如果和亞絲娜組隊,我一定不會私藏獲得的寶物.」

亞絲娜隨即因為連人帶椅往後飛退而發出「喀噠!」的聲音.

由于房間里沒有點燈,所以無法看清她的臉,不過在藍白色光線下還是可以見到「閃光」臉上輪流出現了好幾種表情,她最後才舉起右手大叫著:

「別……別說蠢話了!你永遠等不到那一天!啊,那,那一天指的是和你組隊的日子唷.還有,你,你好好監視酒館啦!要是漏看嫌疑犯怎麼辦!」

哇——一聲怒吼完,亞絲娜便迅速把臉轉到一邊去.在對話中一秒也沒將視線從酒館上移開的我多少有點受傷,但在軟弱地反駁完「我有在看啦」後,忽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造成金蘋果崩潰的那只戒指.說起來,一開始是掉到誰的道具庫里的呢?

事到如今這或許已經不重要了.但如果不惜殺害會長也要把戒指奪走,那麼一開始就把它藏起來不是簡單多了嗎?也就是說,自我宣告撿到寶物的玩家絕對不是殺害會長的犯人.

想到應該順便問修密特這件事情的我,忍不住繃起臉來.由于我和亞絲娜都沒有將修密特登錄成朋友,所以也沒辦法傳訊息向他確認.雖然只要知道姓名,就算不是朋友也能傳送即時訊息,但這種訊息不在同一層里就沒辦法送達,而且能寫的文字數也相當少.

反正下次遇見修密特時再問他就好了.因為我們追查的並非半年前的「戒指事件」,而是目前仍在進行當中的「圈內殺人事件」.我一邊這麼想,一邊不死心地拿出修密特寫給我的羊皮紙.

對著亞絲娜依然浮現奇妙表情的側臉說了句「暫時別把視線從酒館上移開」後,我便確認起羊皮紙上列舉的所有金蘋果成員的姓名.

葛莉賽達,葛利牧羅克,修密特,夜子,凱因茲……由潦草的字母所寫出來的八個名字.當中至少有三人已經不在這座浮游城里了.

不能再讓犧牲者出現.絕對要阻止葛利牧羅克,找出圈內殺人的手法.

我在心里這麼告訴自己,然後准備將羊皮紙收進道具庫里.

但是,當小小的羊皮紙要從實體轉換成文字所表示的道具名稱時——

我的視線忽然被羊皮紙上的一點給吸了過去.

「…………咦……?」

我急忙把眼睛靠近羊皮紙.結果聚焦系統立刻產生作用,羊皮紙上頭文字的表面解析度馬上隨之增加.

「……這,這是怎麼回事…………」

聽見我的呢喃後,依然注視著酒館的亞絲娜便小聲問道:

「怎麼了?」

但我現在根本沒有多余心思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拼命思考眼前情況的意義,理由,以及推測究竟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形.

——幾秒後.

「啊……啊啊…………!」

我邊叫邊踢倒椅子站起身.右手上的羊皮紙反映出我所受到的沖擊而劇烈地晃動起來.

「原來啊……原來是這樣嗎!」

我喘息般大叫完後,亞絲娜便發出了疑惑,不耐以及焦躁的聲音.

「什麼啦,你到底發現什麼了?」

「我……我們……」

我從喉嚨里擠出沙啞的聲音,然後用力閉起雙眼.

「……根本沒看見事實.我們以為看見了,但其實根本沒有.實現『圈內殺人』的武器,技能,邏輯,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啊!」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5:27

9

這是我之後才聽說的事.

身居公會「聖龍聯合」重裝盾戰士(Defender)隊隊長要職的攻略組玩家·修密特,即使在回到公會本部自己的房間之後,也完全不想就寢或解除重金屬鎧甲.

他的房間位于石造城堡——或許稱為要塞會比較合適——深處,四面牆上完全沒有窗戶.其實就系統上來說,也只有會員才能進入公會根據地,所以只要待在房間里就很安全.他雖然這麼告訴自己,但還是無法將視線從門把上移開.

眼睛一離開的瞬間,門把會不會無聲無息地轉動呢?穿著長袍的死神會不會像影子般滑進來,于不知不覺間站在自己的背後呢?

雖然周圍的人都認為他是個大膽的坦克戰士,但修密特之所以會拼命讓自己的實力保持在攻略組的前幾名,其實最大的動機就是「害怕死亡」.

這個死亡游戲開始後大約一年半,某一天他在「起始的城鎮」的中央廣場努力地考慮……不對,或許因該說是迷惘.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活下去.最有效的辦法當然就是絕不踏出起始的城鎮一步.因為所有的主街區都有「禁止犯罪指令」保護,只要待在里面,數值化的生命——HP條就不會有任何減少.

但現實世界里除了是網路游戲玩家外也是運動員的修密特,很清楚規則是會改變的.誰能夠斷言「街道是安全區域」這SAO的規則在未來——一直到游戲被完全攻略的瞬間都不會改變呢?假如有一天街道不再是「圈內」,全部的門都有怪物像雪崩一樣沖進來該怎麼辦?從來沒有離開過起始的城鎮,也就是從未獲得任何經驗值的玩家,這時只能像無頭蒼蠅般逃亡.

所以,要活下來果然還是得變強.而且要用安全的手段.絕對不能冒任何的險.

煩惱了一整天的修密特,最後選擇了「變得更加堅固」這個選項.

他首先到武器店去,買下手頭上的金錢所能夠買到的最高級鎧甲與盾牌,然後用剩下來的錢買了棒狀武器.接著便到城里的北門去,在無數募集成員的小隊中找到最重視安全的隊伍並加入他們.他第一次的狩獵,是十個人一起圍殺SAO最弱的怪物——小型山豬.

之後,修密特便用長時間彌補低報酬的方式來賺取經驗值.升等的效率當然遠遠不及少人數隊伍或獨自進行高風險狩獵的封弊者們,但是對「堅固」的無窮執著,最終還是讓他爬上了攻略組最強公會「聖龍聯合」的隊長職位.

修密特的努力終于有了成果,現在他的最大HP,裝備的防禦力以及鍛練出來的各種防禦技能,已經可以說到達艾恩葛朗特最堅固的程度了.

他有自信,只要右手拿著巨大的護衛長槍,左手拿著塔盾展開防禦,就算有同等級的三只怪物從正面來襲,也能夠撐個三十分鍾左右.對修密特來說,身上穿戴像紙一樣的皮革裝備同時武器與技能構成完全偏向攻擊的傷害制造者——就像數十分鍾前碰過面那個全身漆黑的獨行玩家——全都是腦袋有問題的怪人.事實上,所有的角色構成里,死亡率最低的確實是全身穿著堅硬鎧甲的坦克戰士.當然,由于他們欠缺殲滅敵人的能力,所以一定得參加大規模的隊伍才行.

總之身上已經擁有「最強防禦力」的修密特,終于能夠不讓「死亡的恐懼」對自己產生影響了.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是——

能夠無視大量HP,鎧甲性能以及防禦技能……總之就是能夠穿越所有系統性保護的殺人者已經出現了.而且那家伙還很明顯地針對自己而來.

當然他並未真的相信對方是幽靈.

不對,或許連這一點都已經無法確定了.禁止犯罪指令目前依然是這里的絕對規則,但這個死神卻能夠像黑霧般穿越這種限制,然後用一只小小的短槍或飛刀來輕松奪取玩家的性命.那會不會是「那個女人」被殺之際,將怨念透過NERvGear傳入伺服器而生的電子幽靈呢?

如果是這樣,無論多堅固的城牆,多厚重的門鎖,甚至是公會本部的不可侵犯性,全都發揮不了作用.

那個人一定會來.她一定會趁今晚自己睡著時到這里來.然後用第三把有倒刺的武器奪去這條性命.

修密特坐在床上,用包覆著銀色護手的雙手抱住頭部拼命思考著.

要從她的報複下存活,只剩下一種手段了.

那就是乞求她的原諒.直接下跪並把額頭貼在地面上向她謝罪,希望她能夠因此而消氣.要親口坦白自己的罪過——那個半年前,為了追求更強的實力,不對,應該說更加堅固的防禦好轉移到強力公會時所犯下的唯一一個過錯——然後由衷地表示懺悔.這樣一來,就算對方是真的幽靈應該也會大發慈悲才對.因為自己也是誤上賊船,是被人慫恿之後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那種輕微的犯罪行為——不對,不能稱為犯罪,應該說是稍微違反禮儀的行為.自己真的沒想到,最後竟然會引起那樣的悲劇.

修密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並打開道具庫,選出一顆為了緊急時刻而庫存的轉移水晶並讓它實體化.接著他用無法使力的右手握住水晶,深吸了一口氣後才用沙啞的聲音呢喃著.

「轉移……『拉貝魯庫』.」

修密特的視野立刻被藍色光芒包覆,當光芒變淡時,他已站在一片夜色當中.

目前已經過了晚上十點,而且這里又是偏僻的攻略完畢樓層,所以第19層的轉移門廣場前幾乎看不見任何玩家的身影.周圍的商店也早已關上鐵門,路上可以說連一個NPC都沒有,所以修密特頓時有種不是來到圈內而是跑到練功區里了的錯覺.

大約半年以前,金蘋果公會在這個村莊的邊緣設置了小小的公會本部.雖然已經很熟悉這里的景象,但修密特這時甚至有種整個村子都在抗拒自己的感覺.

厚重鎧甲下的壯碩身軀雖然微微顫抖著,卻依然死命地拖動那雙隨時都要喪失力量的腳往村外走去.

他的目的地,是離開主街區後步行約二十分鍾的小山丘上面.那個地方當然是「圈外」,所以禁止犯罪指令也就無法發揮效用.但修密特卻有無論如何都得到這里來一趟的理由.若要讓那個黑衣死神饒過自己,他也只想得到這個辦法了.

修密特拖著雙腳登上山丘頂端,從稍遠處凝視山丘頂唯一一棵蜿蜒矮樹下方的某個物體,接著身體便開始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那是一塊已經風化且長滿青苔的墓碑.這當然就是「金蘋果」的會長,過世的女性劍士,葛莉賽達的墳墓.空中照射下來的朦朧月光,將十字架影子刻畫在干燥的地面上.不時吹起的夜風,讓枯木的枝啞發出嘎嘎聲.

樹木和墓碑原本都只是地形物件.沒有經過什麼特別設計,只是系統放在那里當成風景的裝飾品而已.但是葛莉賽達被殺後數天.金蘋果決定解散的當日,剩下來的七名玩家便決定把這里當成她的墓碑,並將她遺留下來的長劍埋于此地——正確來說是放在墓碑底部,任由耐久值歸零而消滅.

所以墓碑上沒有碑文.但如果要向葛莉賽達謝罪,修密特也只想得到這里了.

他忽然重重地跪下,然後爬行著靠近墓碑.

修密特額頭貼著滿是沙石的地面,用力咬緊牙根數次之後,才擠出所有的意志力來張開嘴說話.從他嘴里發出來的聲音竟然還相當清晰.

「抱歉……是我不對……饒了我吧,葛莉賽達!我……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我完全沒有料到你會被殺啊!」

『真的嗎……?』

忽然有聲音響起.那是一道有著奇妙回音的女性聲音,仿佛是由地底傳出來的.

修密特拼命不讓自己昏厥過去,然後畏畏縮縮地往上看.

有一道黑影無聲地由彎曲的樹干陰影里出現.那人身穿漆黑長袍,袖子重重地垂了下來.在黑夜中根本看不見兜帽深處的臉.

然而,修密特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由兜帽深處放射出來的冰冷視線.他用雙手按住幾乎要發出慘叫的嘴巴,接著開始不停地點頭.

「是……是真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我只是按照指示……做了……做了一點點小事而已……」

『你做了什麼……?你對我做了些什麼,修密特……?』

修密特瞪大的雙眼,看見從長袍的右邊袖子里伸出一條細線.

那是一把劍.但是劍身非常細.那是幾乎沒人在用的單手用近距離貫通武器,「刺劍」.讓人聯想到大型縫衣針的圓斷面劍身上,有著排列成螺旋狀的密密麻麻倒刺.

第三把「倒刺武器」.

修密特由喉嚨深處發出「咿~~」的細微慘叫,然後不停重複磕著頭.

「我……我!我只是……在決定拍賣戒指當天,不知道什麼時候,腰包里多出了水晶和一張紙條……然後上面寫著指示…………」

『是誰啊?修密特.』

這次換成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誰給你指示的?』

修密特的脖子頓時變得僵硬,整個人像被冰凍住了一般.

他好不容易才抬起似乎變得跟鐵塊一樣重的頭部,往聲音來源瞄了一眼.這時剛好第二個死神也從樹蔭里現出身影.這人身上也穿著完全相同的黑色長袍.身材大約比第一個人還高了一點.

「…………葛利牧羅克……?」

修密特馬上再次低下頭,然後發出幾不成聲的呻吟.

「你也……你也死了嗎…………?」

死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無聲地向前踏出一步.這時候從兜帽底下又傳出了陰森的扭曲聲音.

『是誰……是誰在背後操縱你……?』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修密特以沙啞的聲音大叫著.

「紙條里……紙條里只寫著要我跟在會長後面……等,等她進了旅館登記完住房,到外面去吃飯時,就潛入她房間設定回廊水晶的位置,然,然後把水晶放進公會共用的道具庫里……我,我所做的就只有這些事情!我沒碰到葛莉賽達一根汗毛!真,真的沒想到……對方偷走戒指之後……還,還把她給殺掉了!」

當他拼命為自己辯解時,兩名死神完全沒有任何動靜.只有吹拂而過的夜風晃動著枯木樹枝與長袍的衣擺.

修密特的恐懼雖然已經達到界限,但他腦海里還是回想起事情發生時那短暫的時間.

半年前的那一天.當他從腰包里拿出羊皮紙並看見上頭所寫的指示時,馬上就覺得這種計劃根本不可能成功.但同時他內心也為這種縝密的手法感到驚歎不已.

系統雖然會將旅館的客房上鎖,但除了睡覺之外通常會設定成朋友/公會會員可以開啟的狀態.對方就是利用這一點,要他潛進房間後把回廊水晶的轉移位置設定在房間里,然後趁房間主人熟睡時才入侵.接著就只要提出交易申請,自行動著對方的手指按下承諾鍵,然後選擇戒指再按下交換鍵就可以了.

雖然有被發現的危險,但修密特直覺這應該是在圈內奪取寶物的唯一方法.紙條末尾所寫的報酬,是賣掉戒指之後的一半所得.只要成功,就能一舉獲得四倍金額;如果失敗——會長在交易中醒過來,被她看見的也只會是給自己紙條的人,也就是盜取戒指的實行犯.就算那家伙事後想把自己拖下水,也只要打死不承認就可以了.自己只是潛入旅館把轉移的座標設定在房間里,並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修密特雖然猶豫了一陣子,但產生迷惑這一點就已經算是背叛了公會與會長.這一切都是為了早一點升上攻略組.如果這樣對完全攻略游戲有所幫助,那結果也算幫到會長了,修密特就這樣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然後完全按照紙條上的指示去做.

隔天晚上,修密特才知道會長被殺害的事實.又過了一天之後,正如紙條里所寫的,他就在自己床上發現了裝滿珂爾的皮袋子.

「我……我很害怕啊!要是把那張紙條的事情告訴同伴,下次就會有人想要謀害我了……所,所以我真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人寫的!請,請饒了我吧,葛莉賽達,葛利牧羅克.我,我真的沒想過要幫忙人家殺人.拜托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修密特在尖銳的慘叫里硬是擠出聲音這麼說道,接著又不停地磕著頭.

這時夜風開始變強,枝桎晃動的聲音也跟著大了起來.

當一切聲響停下來時,一道完全沒有之前那種陰森回音的女性聲音忽然靜靜地響起.

「我全部錄音下來羅,修密特.」

這是相當熟悉的聲音——應該說最近才剛聽過而已.修密特畏畏縮縮地抬起頭來,然後因為驚訝而瞪大了雙眼.

黑色兜帽迅速被摘下來後,出現的臉孔正是幾個小時前才被這長袍死神所殺的那位女性.她那波浪狀的深藍色頭發,正輕輕隨風飄揚著.

「…………夜子…………?」

修密特幾乎不成聲的呢喃道,但隨即又因為看見旁邊另一個死神露出樸實的臉孔而差點暈過去,不過他還是低聲叫了一句:

「………………凱因茲.」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6:04

10

「你,你說他們還活著……?」

面對發出驚愕叫聲的亞絲娜,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嗯嗯,還活著.不論是夜子小姐還是凱因茲都一樣.」

「但,但是…………但是……」

急促呼吸了好幾次之後,亞絲娜才在膝上闔起雙手,然後用沙啞的聲音反駁:

「但是……我們昨天晚上不是親眼看見了嗎?被黑色短槍貫穿然後從窗戶上吊下來的凱因茲他……『死亡』時的模樣……」

「錯了.」

我用力搖了一下頭.

「我們所見到的,只是凱因茲的角色灑下大量多邊形碎片,然後散發出藍色光芒『消滅』的現象而已.」

「所,所以啦,那不就是這個世界的『死亡』嗎?」

「……你還記得嗎?昨天從教堂窗戶被吊在半空中的凱因茲,忽然凝視著空中的一點.」

我伸直了右手食指放在臉前面並這麼說道.亞絲娜點了點頭回答:

「應該是看自己的HP條吧?看著它因為貫通持續傷害而不斷減少……」

「我本來也這麼想,但並非如此.他看的東西其實不是HP條,而是自己身上那件全身鎧的耐久值.」

「你,你說他看的是耐久值?」

「嗯.今天上午試驗貫通傷害在圈內會變成怎麼樣時,我不是脫下左手的手套了嗎?若是在圈內,無論玩家做什麼HP都不會減少.不過物體的耐久值還是會降低……就像剛才的歐風三明治一樣.當然裝備類的耐久值不像食物一樣會在街道里自然減少,不過那是在沒有受到損傷的狀況下.聽好,那個時候凱因茲的鎧甲已經被短槍貫穿了.所以短槍所削減的不是凱因茲的HP,而是鎧甲的耐久值.」

說到這里,原本皺著眉頭的亞絲娜忽然瞪大眼睛說:

「那,那麼……那時候飛散的不是凱因茲的肉體而是……」

「沒錯.只是他身上的鎧甲而已.說起來我原本就覺得很奇怪,明明是去吃飯,為什麼還要穿著那麼厚重的鎧甲呢……結果那是為了要讓多邊形爆散的效果盡可能誇張一點.而凱因茲算准了鎧甲毀壞的瞬間,立刻就……」

「利用水晶轉移了.」

亞絲娜這麼低聲說完後,像是要在頭腦中播放當時的畫面般閉上眼睛,接著又繼續說:

「……結果發生的就是『散發出藍色光芒且有多邊形粉碎,玩家也隨之消滅的現象』……也就是雖然近似于死亡效果,卻沒有人死亡的現象.」

「嗯.我想凱因茲應該是在圈外用那把槍貫穿自己的鎧甲及胸口,然後利用回廊水晶移動到教堂二樓,把自己的脖子掛到繩子上後,在鎧甲快要被破壞之前才從窗口跳下去,最後配合鎧甲破壞的時間使用轉移水晶移動到別的地方……大概就是這樣吧.」

「…………原來如此……」

依然閉著眼睛的亞絲娜緩慢且深深點了點頭,最後還吐出一口長長的氣來.

「……那麼,傍晚夜子小姐的『消滅』應該也是用相同的手法吧.原來如此……他們還活著嗎…………」

亞絲娜無聲地說了句「真是太好了」,接著又馬上用力咬緊嘴唇.

「但,但是……雖然她確實穿了許多衣服在身上,不過飛刀是什麼時候刺進去的呢?在圈內的話會被指令阻擋,根本就碰不到身體才對吧.」

「從一開始就刺在她身體里面了.」

我馬上這麼回答.

「仔細想想.從我們和修密特進到房間里起,她從來沒有讓我們看見她的背後對吧?當我們傳過去即將到訪的訊息後,她就馬上跑到圈外在背上刺了飛刀,然後穿上披風與長袍之類的衣物再回到旅館里.她又留著那種發型,只要緊靠在沙發上,那種小飛刀的刀柄一定不會被別人看見.然後她一邊確認衣服耐久度減少的情形一邊和我們對話,算好時間才面對著我們倒退至窗邊,最後用腳踢牆壁或是什麼東西來弄出效果音並向後轉.在我們看起來,就像她轉過來的瞬間馬上被從窗外飛進來的刀子給刺中了一樣.」

「接著再自己從窗戶上掉下去……那是為了不讓我們聽見轉移指令對吧.這麼說……桐人你追蹤的那個黑色長袍就是……」

「我看八成不是葛利牧羅克,而是凱因茲.」

我一如此斷定,亞絲娜便往上空看去,然後短短歎了口氣.

「那根本不是犯人而是受害者嘛.咦……不過,稍等一下……」

她皺起眉頭,探出了身子.

「昨天晚上,我們不是親自到黑鐵宮去確認過『生命之碑』了嗎.凱因茲的名字上確實被劃了一條橫線啊.死亡時刻也沒錯,而且死因也確實是『貫通屬性攻擊』.」

「你還記得那個凱因茲的拼音嗎?」

「嗯……我記得應該是K,a,i,n,s對吧.」

「對,因為夜子小姐是這麼告訴我們.而我們也就深信不疑了.但是……你看這個.」

我把引導出這一連串推理的那張羊皮紙遞給了亞絲娜.那是幾個小時前,修密特寫給我的「金蘋果」成員一覽表.

伸手接過去的亞絲娜看了一下紙片的內容,然後隨即發出「咦——」的叫聲.

「『Caynz』……?這才是凱因茲真正的拼音嗎?」

「如果只是一個字就算了,既然有三個字不同,那應該就不是修密特記錯了吧.也就是說夜子小姐故意告訴我們錯誤的拼法.而這全都是為了讓我們把K字頭的凱因茲誤認為C字頭的凱因茲.」

「咦……那,那……」

亞絲娜繃著臉,壓低了聲音說:

「所以說……那時候我們在教堂前面目擊C字頭凱因茲偽裝死亡的瞬間,艾恩葛朗特的某個地方也同時有位K字頭的凱因茲因為貫通傷害而死亡了嗎?這應該……不是偶然吧……?難道說…………」

「不是啦不是啦.」

我一邊輕笑,一邊用力揮動右手.

「不是夜子小姐他們的共犯配合在那個時間點殺害了K字頭的凱因茲.你想想看,生命之碑上面的死亡記錄是這樣的……『櫻花月22日,18點27分』……艾恩葛朗特里的櫻花月,也就是四月的二十二日呢,其實昨天已經是第二次了.」

「啊…………」

亞絲娜頓時啞口無言,接著才跟我一樣露出了無力的笑容.

「…………怎麼會這樣.我完全沒想到這一點呢.那是去年的今天對吧.去年的同一天,同一時間里,K字頭的凱因茲,也就是跟這件事完全無關的玩家就已經去世了……」

「嗯,我想這應該就是他們這個『計劃』的出發點.」

我深深吸了口氣,在整合思緒的同時繼續說下去:

「……夜子小姐和凱因茲,應該在很早之前就知道同樣念成凱因茲的某人在去年四月時死亡了.一開始可能只是當成聊天的話題而已,但那時他們其中一人便注意到似乎可以利用這個偶然來制造凱因茲死亡的假象.而且還不是一般在對怪物戰斗時的死亡……而是加上了恐怖演出的『圈內殺人』.」

「…………確實,我和你都輕易地上當了.發音與自己相同的死者姓名,在圈內由貫通持續傷害所造成的裝備破壞,以及同時間的水晶轉移……利用這三個要素,就能讓圈內PK看起來像真的一樣…………而這麼做的目的就是……」

亞絲娜輕聲說下去:

「為了將『戒指事件』的犯人逼入絕境,好讓他露出馬腳.夜子小姐和凱因茲反過來利用自己也可能是犯人的立場,演出自己遭到殺害的殺人事件,創造出一個虛幻的『複仇者』.這個能夠無視禁止犯罪指令在圈內進行PK的恐怖死神出現之後……會因為恐懼而展開行動的就是……」

「修密特.」

我點了點頭,然後用指尖摩擦了一下額頭.

「我想,他們一開始就有點懷疑修密特了吧……雖然這麼說有點不太禮貌,但修密特確實是從中堅公會『金蘋果』跳級加入了在攻略組里最大規模的『聖龍聯合』,這實在是很少見的例子.如果不是經過瘋狂的練等,或者是花了大筆金錢更新裝備根本不可能辦到……」

「因為加入DDA的條件相當嚴格啊.不過……那他就是戒指事件的犯人嗎……?殺害葛莉賽達小姐,奪走戒指的人就是他嗎……?」

身為攻略組作戰參謀的亞絲娜,曾經在會議里見過修密特好幾次.這時她睜大了眼睛直盯著我看.

我先在腦海里回想那個長槍使的模樣,然後才微微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雖然確實有令人懷疑的動機……但要是說到那家伙有沒有『紅色玩家』的特質嘛……」

SAO里的殺人者,也就是紅色玩家,通常都帶著一種超乎常軌的氣息.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在這里殺害其他玩家,也就等同于阻礙攻略游戲,換言之那些紅色的家伙甚至認為「不能離開這里也沒關系」——又或者他們可能積極地希望「這個死亡游戲永遠不要結束」.

這種負面的願望,時常會在他們的言行舉止里表現出來.但是,從那個打從內心害怕黑衣死神,甚至要我們護送他到公會本部去的修密特身上,我感覺不到「紅色玩家」的瘋狂氣息.

「…………我沒辦法確定.不過我相信他跟那個事件一定有某種程度的相關……」

聽見我的呢喃後,亞絲娜像是要表示同意般也點了點頭.我們把背靠在並排在窗口那兩張椅子的椅背上,像是已經忘記正在監視對面酒館一般把視線往街道上空移去.

「…………無論如何,修密特現在應該已經被逼到絕境里了.他完全相信複仇者的存在,連圈內……不對,應該是連位于公會本部的自己房間都覺得不安全了吧.他接下來會采取什麼行動呢?」

「假如戒指事件有共犯,那麼他應該會和那個家伙連絡吧.我想夜子小姐和凱因茲先生正是想讓他這麼做.不過,如果就連修密特本人也不知道共犯者目前的所在地,嗯……如果換成是我…………」

如果換成是我會怎麼做呢?因為一時的欲望而殺害其他玩家,等事情結束才覺得後悔時,我還能夠做些什麼呢?

我在這個世界里,還沒直接奪走過玩家的性命.不過,卻有因我而死的伙伴.我的愚蠢加上那丑陋的自我表現欲,讓除了我之外的所有公會同伴全都喪失了生命,這件事經常讓我感到懊悔不已.那時當成本部的旅館後院里有一棵小樹,而我就將那棵樹當成他們的墓碑,雖然這麼做也沒辦法贖罪,但我還是時常拿著酒或花束去祭拜他們.所以,修密特恐怕也——

「…………如果葛莉賽達小姐有墳墓,修密特應該會到那里去請她原諒自己吧.」

亞絲娜似乎很敏感地察覺我說話的語調有所改變,于是從椅子上筆直看著我,同時露出平穩的微笑.

「是啊.如果是我也會這麼做.KoB本部里,也替之前在魔王攻略戰中喪生的成員做了墳墓——對了,我想夜子小姐和凱因茲先生一定也在那里……他們一定也到葛莉賽達小姐的墳墓去了.他們會在那里等待修密特的出現…………」

她說到這里便閉上嘴巴,露出有些沉重的表情.

「……?怎麼了?」

「沒事……只不過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如果葛莉賽達小姐的墳墓在圈外呢?那麼修密特到那里去懺悔……夜子小姐和凱因茲先生會就這麼饒過他嗎?雖然我覺得應該不至于,但他們這次要是真的准備複仇……」

這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語,讓我的背部瞬間感到一陣寒意.

我無法否定絕對不會有這種情形出現.因為夜子和凱因茲對戒指事件犯人的憎恨,已經足以讓他們做出如此費功夫的「圈內殺人事件」演出了.他們至少因此而使用了兩個轉移水晶,說不定還用了一個回廊水晶.這對他們兩個人的等級來說,應該是筆相當大的開銷.在經過如此精心准備之後,光是讓犯人到墳墓前謝罪這種結果真的能滿足他們嗎……?

「啊……對了……原來是這樣……」

但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于是便搖著頭說道:

「不會的.那兩個人不會殺掉修密特.」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肯定?」

「因為亞絲娜跟夜子小姐應該還是處于朋友狀態吧?沒看到對方解除登錄的表示對吧?」

「啊……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是這樣.因為我相信她已經在旅館遇害,所以認為已經自動解除了;如果她還活著的話,狀態應該沒有變化才對.」

亞絲娜揮動左手叫出視窗,迅速操縱了一下後點點頭說:

「確實還是登錄狀態.如果能早點察覺,就能發現事件的手法了……不過,既然如此,為什麼夜子小姐當初要接受我的朋友登錄呢?計劃很有可能從這兒露出破綻不是嗎?」

「我想……」

我閉起眼睛,腦袋這次換成回想那個有著一頭深藍色頭發的女性.

……除了是對欺騙我們所做的謝罪之外,還有一個意思就是她相信我們吧.就算從朋友登錄狀態發現她還活著,並且從這一點推測出他們的真正企圖,也不會去阻止他們讓修密特說出真話.亞絲娜,你試著追蹤看看夜子小姐的位置.」

我睜開眼睛這麼說完之後,亞絲娜便點了點頭並再次敲了一下視窗.

「……她目前在第19層的練功區里.那是距離主街區有點距離的一座小山丘上……那麼這里就是……」

「金蘋果的會長,葛莉賽達小姐的墳墓.凱因茲和修密特應該也在那里才對.如果修密特在那里死亡的話,我們便會判斷是夜子小姐他們下的手.所以他們兩個應該不會殺害修密特才對.」

「那……反過來呢?戒指事件的秘密被發現後,修密特會不會因為想要滅口而殺了他們兩個人……?」

聽見亞絲娜依然有些擔心的口氣,我也稍微考慮了一下,但這次還是搖了搖頭.

「不會的……這樣也會被我們發現是他干的好事,說起來那個人根本無法忍受自己因為變成犯罪者,不對,應該說是殺人者(紅色)而被攻略組放逐吧.所以不用擔心他們會殺害對方.就交給他們自己去解決吧…………我們在這次事件里的任務已經結束了.雖然完全上了夜子小姐他們的當,然而……我倒是不會覺得不高興.」

我這麼一說,亞絲娜也沉思了一陣子,最後點頭並且露出微笑.

但是,我和亞絲娜這時還沒看清楚事件的真相.

事件其實根本就沒有結束.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6:25

11

這也是我事後才聽說的.

修密特雖然因為過度震驚而差點喘不過氣來,卻還是交互看著從死神長袍底下露出臉來的兩個人.

原本以為是葛莉賽達與葛利牧羅克的兩個死神,真實身分竟然是夜子與凱因茲.但是這兩個人應該也早已經死了才對.凱因茲的死亡雖然是來自于傳聞,但夜子的死——那是幾個小時之前自己親眼見到的.從窗外飛來的黑色小刀貫穿了她的身體,而且從窗戶上掉下來時她的角色就已經四散了.

所以他們果然是幽靈嗎?一想到這里修密特又差點暈過去,但夜子在露出真面目前所說的那句話,在最後關頭挽救了修密特的意識.

「錄……錄……音……?」

夜子像是要回答這從喉嚨里擠出來的沙啞聲音般,從長袍懷里伸出手來讓修密特看.她手上握著發出淺綠色光芒的八角形水晶柱.而那正是錄音用水晶.

幽靈不可能會使用道具來錄下剛才的對話.

也就是說夜子與凱因茲的死都是偽裝的.雖然想不出是用什麼方法,但是兩個人藉由演出自己的「死亡」來創造出不存在的複仇者,用來將第三個真正該被複仇的人逼入絕境.最後更將感到恐懼的第三人自己對罪過的告白及懺悔給錄下來.這一切都是為了——暴露遙遠過去某個殺人事件真相所訂下的計劃.

「…………原來……是這樣嗎…………」

終于了解事情真相的修密特發出幾乎不能稱為聲音的呢喃,接著就軟倒在現場.

對于自己完全上當而且對方還握有證據這件事,修密特並沒有特別感到生氣.他只是對夜子與凱因茲竟有這麼深的執著——以及對葛莉賽達有這麼深的景仰感到相當驚訝.

「你們兩個……竟然這麼仰慕會長…………」

凱因茲聽到他的呢喃後,靜靜地回答道:

「你不也跟我們一樣嗎?」

「咦……?」

「你也不討厭會長吧?雖然你對戒指有強烈的執著,卻絕對沒有想要殺掉她,這話應該是真的吧?」

「那……那是當然的,是真的,拜托你們相信我.」

修密特的臉扭曲了起來,然後不停點著頭.

以戰力上來說,就算他們兩個聯手應該也打不過修密特才對.但他完全沒有想過要拔出武器在這里將他們兩個滅口.除了「如果變成紅色玩家,就沒辦法待在公會甚至是攻略組里了」這樣的心情之外,他也確信如果在這里殺掉夜子和凱因茲,自己將沒辦法繼續當個正常人.

所以,修密特即使知道水晶還在錄音當中,依然不斷說出自己過去曾經犯下的罪.

「我只有……潛進會長在旅館的房間,然後設定轉移的出口而已.當然……我承認是靠這麼做所得到的金錢買來稀有武器與防具,才能夠通過DDA的入團標准……」

「你真的不知道那張紙條是誰寫的嗎?」

一聽見夜子嚴厲的聲音,他馬上再度用力點了點頭.

「我,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啊.應該是八個人里面,除了我和你們,會長和葛利牧羅克之外所剩下的三個人其中之一……但之後我完全沒有和他們連絡過……你們也沒有線索嗎?」

修密特這麼問道,結果夜子只是輕輕搖頭並回答:

「他們三個人在公會解散之後全都加入了與『金蘋果』相近的中堅公會,過著相當普通的生活.沒有一個人購買稀有裝備或玩家小屋.忽然升級的就只有你而已唷,修密特.」

「…………這樣啊……」

修密特低聲說道,接著低下頭去.

葛莉賽達死後不久,出現在房間的皮袋子里裝著當時所無法想像的钜款.原本自己只能以羨慕的眼神看著拍賣場寄售清單的最上層,但有了那些錢之後甚至能夠一口氣買齊整套清單上的超高性能裝備.

獲得這麼大筆的金錢後,真的要有鋼鐵般的意志力才能夠把它們丟在道具庫里不去動用.不對,更重要的是——

修密特瞬間忘記自己正身處絕境,抬起頭來將自己心中的疑問給說出口:

「……但,但是……這很奇怪吧……如果不花這筆錢,為什麼即使殺掉會長也要把戒指搶走呢…………?」

夜子與凱因茲也像是被問倒了一般,上半身稍微往後縮了一下.

在艾恩葛朗特里面,把賺來的錢一直放在道具庫里幾乎沒有好處.因為在Cardinal System縝密的掉寶機率操作之下,1珂爾的價值根本就不會有什麼變動,既不可能出現通貨膨脹也不可能出現通貨緊縮.所以就算買下高價的劍或是鎧甲,只要仔細地進行維護,等哪一天不要時就能夠以跟買價沒什麼差別的價錢將它賣掉.把珂爾放著不用根本沒有意義.也就是說——

「就是說……寫下那張紙條的人……」

修密特拼命攪盡腦汁,把隱隱約約浮現的推測說了出來.

但可能是意識太過于集中了吧,當他注意到「那個」時已經太遲了.

「修…………!」

眼前夜子發出沙啞的聲音時,從背後伸出來的小刀已經「噗嗤」一聲由胸口與喉嚨護甲中間的縫隙刺了進去.這是藉由小型突刺武器專用技「透甲」,以及非金屬防具專用技「躡足」結合而成的偷襲——

在最前線所鍛練出來的反應能力,讓修密特從瞬間的驚訝當中恢複過來,他隨即准備飛身退後.這個世界里就算喉嚨被割斷也不會馬上死亡.雖然因為傷到重要部位所以損傷稍微大了一點,但與修密特極高的HP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

但是——

在修密特准備轉身時,雙腳已經快一步失去了知覺,于是他整個人滾倒在地上發出了金屬碰撞聲.HP條已經被閃爍綠色光芒的框線圍了起來.這是麻痹狀態.身為坦克的他明明已經提升了抗毒技能,但目前所中的卻是能夠無視抗性的高級毒藥.到底對方是何方神聖——

「倒了一個!」

如少年般無邪的聲音從天而降,修密特只能拼命將視線往上移.

他首先看到有著銳利鞋釘的黑色皮靴.然後是同樣為黑色的緊身長褲.貼身的皮革護甲也是黑色.來者右手上拿著一把泛綠的細長小刀,左手則插在口袋里面.

而此人的頭部,則被類似頭陀袋(注:日本的和尚,比丘于路邊托缽時掛在胸前的袋子)的黑色面罩給覆蓋著,只有眼睛處開了圓形的洞.當修密特注意到從洞里透出來的黏稠視線時,視野里跟著出現了玩家游標.上面的顏色不是平常見慣的綠色,而是相當鮮豔的橘色.

「啊……!」

背後傳來細微的慘叫,修密特將視線轉過去後,發現夜子與凱因茲同時被一名拿著極細長劍的矮小玩家威脅.這個人也是穿著一身黑,但衣服材質不是皮革,全身都有像破布般的布條垂下來:此外頭上還戴著一個骷髏型面罩,黑暗眼窩深處有對露出紅光的小眼睛.他右手上握著的劍,雖然與夜子手上那把有倒刺的劍同為刺劍,但從劍會自己發出血紅色光芒這點,就能知道其性能要比夜子手上那把高出許多.而男子身上的浮標也同樣是橘色.

骷髏面罩男伸出左手,輕松地從呆立當場的夜子右手上拿下黑色刺劍.他看了一下劍身,然後以混雜著咻咻摩擦聲的聲音說:

「設計,還算,過得去.就把它,加入我的,收藏品吧.」

修密特知道這兩個人.雖然沒有直接見過面,但在公會本部傳閱的「需特別警戒的玩家」前幾名中就有他們的全身素描.

某種意義上來說,攻略組仇視他們的程度甚至在魔王怪物之上.這兩個男的都是殺人玩家,還在當中最大最凶惡的公會里擔任干部.讓修密特麻痹的是毒小刀使「強尼·布萊克」.而牽制著夜子與凱因茲的刺劍使則是「赤叭沙薩」.

也就是說……難道——連「那家伙」也……

騙人的吧.千萬不要啊.別開玩笑了.

隨即有一道新的腳步聲響起,仿佛要嘲笑修密特內心的嘶吼.

修密特畏畏縮縮地看過去,那讓人感受到艾恩葛朗特里最大級恐怖的身影,隨即出現在他瞪大的眼睛前面.

那人身穿長達膝蓋的雨披.頭上戴著完全蓋住眼部的兜帽.

他輕松垂下來的右手上,握著一把宛若菜刀的四角型厚重大型短刀,而且那把短刀還有著如血般的暗紅色刀刃.

「………………『PoH』…………」

從修密特嘴唇里擠出來的一句話,已經因為充滿恐懼與絕望而強烈顫抖著.

殺人公會「微笑棺木」.

他們是在SAO這個死亡游戲開始一年之後所組成的公會.在這之前,所謂的犯罪玩家都只是以絕對優勢的人數圍住獨行或是少數玩家來搶奪珂爾或道具而已;但在這些人當中,部分擁有激烈思想的人自行集合起來組成了這個激進的團體.

他們的中心思想就是——「既然是死亡游戲,那麼殺人便是理所當然」.

現代日本社會所不允許的「合法殺人」,在這個極限狀況之下就能夠實現.因為所有玩家的身體都在現實世界里完全潛行當中,也就是所謂的無意識狀態,本人的意識甚至沒辦法運動一根手指.在日本的法律涵蓋范圍內,「殺害」HP歸零玩家的是殺人裝置NERvGear以及它的設計者茅場晶彥,而不是讓死者HP減少的玩家.

——那為何不殺呢?我們要好好享受這款游戲.因為這是游戲賦予所有玩家的權利.

像劇毒般的煽風點火,讓不少橘色玩家為之心動並被其洗腦,最後走上瘋狂PK的歧途.散播這種思想的罪魁禍首,正是眼前這個身穿黑色雨披,手握切肉菜刀的男人——PoH.

這名高瘦男子有著令人發噱的名字,眼神卻如寒冰般冷酷.他在走近修密特身邊後,便發出簡短的命令.

「把他翻過來.」

強尼·布萊克用靴子尖端戳進趴倒在地的修密特腹部下方.黑色雨披男隨即從被翻轉過來的修密特上方望著他,再度發出了聲音.

「WoW……確實是條大魚.這不是DDA的隊長大人嗎?」

明明是個充滿彈性與活力的動人聲音,但語調里不知為何藏著某種特異的氣質.雖然表情被雨披的兜帽給遮住了,但還是有一縷黑發垂了下來隨夜風飄動.

修密特雖然知道自己已經陷入絕境,但腦袋里還是有一半的思緒不停想著「為什麼?他們怎麼會來這里」.

這幾個家伙,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呢?「微笑棺木」的三大巨頭可以說是恐怖的象征,同時也是窮凶極惡的通緝犯,不可能毫無理由就在這種下層的練功區里閑晃.

也就是說,這三個人是知道修密特在這里,才會特別前來襲擊.

但這根本就不合理.自己沒有告訴DDA的成員要去哪里就出門了,而夜子與凱因茲也不可能把情報流出去.何況他們兩個也被「赤眼沙薩」用刺劍威脅著,臉上早已失去血色.就算是微笑棺木的成員偶然在第19層主街區看見獨自走在路上的修密特而連絡了PoH,他們來的速度也實在太快了.

難道自己真的這麼倒黴,剛好碰上了因為別的事情而到這層來的三人?還是說——這個偶然本身就是死去的葛莉賽達對我的報複……?

PoH低頭看著像根圓木般滾倒在地上,思緒亂成一團的修密特,接著輕輕歪頭說:

「那麼……雖然很想馬上說句It's showtime……但是要怎麼玩比較好呢……」

「就玩那個吧,頭兒.」

強尼·布萊克馬上用尖銳的聲音興奮地說著.

「『互相殘殺,活下來的家伙就饒他一命』游戲.不過這三個人實力懸殊,還是得設定公平的條件才行.」

「你嘴里雖然這麼說,上次還不是把最後留下來的家伙干掉了.」

「啊,啊——!現在講出來就玩不成了啦,頭兒!」

聽見這種毫無緊張感卻令人發毛的對話後,手里舉著刺劍的沙薩便發出咻咻的笑聲.

到這個時候,現實的恐怖與絕望感終于侵入修密特體內,讓他忍不住閉起眼睛來.

包覆全身的厚重金屬鎧甲,在動彈不得的此刻也只是重擔而已.這幾個家伙馬上就要結束像餐前酒那樣的閑聊,露出渴望鮮血的獠牙.尤其是PoH手上這把從怪物身上掉落的大型短刀「切友菜刀」,性能更是超過了目前最高等級的鐵匠所能打造出來的最高級武器,也就是所謂的「魔劍」.應該很容易就能夠貫穿全身鎧甲的裝甲值才對.

——葛莉賽達.葛利牧羅克.

如果這就是你們的複仇,那麼我死在這里也沒甚麼好抱怨的了.

但是,為什麼要連累夜子和凱因茲呢?他們為了找出害死你們的真犯人,可是費盡了全副心力啊.為什麼還要讓他們過上這種事情呢?

修密特那充滿絕望的思緒就像泡沫般浮現,但就在這個時候——

他緊貼著地面的背部似乎感到有些微的震動傳了過來.

「咚咚咚,咚咚咚」,這充滿律動感的節奏愈來愈強烈,當修密特確定這一點時,耳朵里已經可以聽見清脆的低音了.

PoH隨即以尖銳的呼吸聲警告兩名部下.強尼立刻舉起淬毒小刀往後飛退,而沙薩手上的刺劍則是更加用力地抵住夜子與凱因茲的脖子.

脖子無法動彈的修密特只能拼命移動眼珠,接著他發現從主街區方向有一道白色磷光往這里直線前進.

幾秒之後,他才看清楚那道不停上下躍動的光芒.那是一匹幾乎融入夜色當中的黑馬蹄上所包覆著的冷焰.馬背上有一名同樣一身黑的騎士.這個不知名人士簡直就像是從冥府里出現的不死騎士一樣,在荒野上劃出白色的火焰軌跡,同時以猛烈速度往這里接近.這時馬蹄聲已經變成直沖耳里的巨響,而且還能聽見黑馬尖銳的嘶叫.

瞬間到達小丘山麓的馬匹,在經過幾次跳躍後便爬上山頂並用後腿立了起來,而且它鼻孔里還猛烈噴發出白色的火熱氣體.強尼被馬匹的氣勢給逼退了好幾步.接下來,用力拉住缰繩的騎士——便從馬背上往後滾了下來.

屁股「碰咚」著地的同時,騎士一聲「痛死了!」隨即脫口而出,修密特立刻發現自己曾經聽過這個聲音.

這名摸著腰部站起身子的闖入者,手里依舊握著馬匹的缰繩.他在看了修密特以及夜子,凱因茲後,便用毫無緊張感的聲音說:

「看來勉強趕上了.交通費就由DDA來出啦.」

艾恩葛朗特里,沒有能夠拿來當成坐騎的動物道具.但是一部分的街道或村子里有NPC經營的廄舍,玩家能在那里租借馬匹騎乘,或是租用牛車搬運無法收在道具庫里的大量行李.但是要操控這些動物不但需要相當高超的技巧,租金還頗為昂貴,所以幾乎沒什麼人在利用.這個死亡游戲里面,會浪費時間來練習騎馬的閑人可以說相當少——

修密特緩緩呼出堵在胸口的氣息,抬頭看著闖入者——攻略組獨行玩家,「黑色劍士」桐人的臉.

桐人用力拉了一下手里的缰繩讓馬回過頭來,然後啪一聲拍了一下它的屁股.租借契約就這樣解除,而黑馬也立刻離去,但它的蹄聲已經沒有剛才那樣的魄力了.

「哈羅,PoH.好久不見了.你怎麼還是那種遜斃了的打扮啊?」

「……你沒資格說我.」

PoH回答的聲音里,可以聽出帶有濃濃的殺意.

隨後向前踏出一步的強尼·布萊克,則是用明顯相當激昂的聲音叫道:

「你這混帳……!少在那邊裝鎮定了!你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PoH用左手制止了揮動淬毒小刀的部下,然後用右手上切肉菜刀的刀背咚咚敲著自己的肩膀.

「正如這家伙所說的.桐人啊,這樣登場固然是很帥沒錯,不過就算是你,也不會以為能孤身同時對付我們三個人吧?」

修密特用力握住在麻痹狀態當中全身唯一能夠活動的左手.

狀況正如PoH所言.就算是戰斗力可謂攻略組頂尖的桐人,也不可能一次打倒微笑棺木的三名干部.他為什麼不把「閃光」也帶過來呢?

「嗯,我想也是.」

把左手放在腰上的桐人輕松地回答道.但他馬上又接著說:

「不過我已經先喝了耐毒藥水,身上還帶著不少回複水晶,撐個十分鍾沒什麼問題.有這點時間,已經足夠援軍趕到這里了.就算是你們,也不會以為能靠三個人同時對付三十名攻略組成員吧?」

聽見對方回了一句自己才剛說過的話後,PoH便在兜帽深處輕輕咋舌.強尼與沙薩則是有些不安地讓視線在四周的黑暗中游移.

「…………Suck!」

不久後,PoH短短咒罵了一聲,右腳也跟著往後退去.

他彈了一下左手手指,兩名手下立刻往後退了數公尺.從紅色刺劍下解放出來的夜子與凱因茲當場無力地跪倒在地.

PoH舉起右手上的菜刀壁紙對准桐人,低聲丟下一句:

「……『黑色劍士』.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這家伙趴在地上求饒.我要讓你重要的伙伴血流成河,而你只能狼狽地在里面打滾.好好等著吧.」

說完之後,他便靈巧地將切肉菜刀在手指上旋轉了一圈,然後才把它收進腰間的刀鞘里.其余兩人隨即追著翻轉黑皮雨披悠然走下山丘的首領離去.

強尼·布萊克似乎相當在意往這邊趕來的攻略組集團而走得相當快,但全身披著爛布條的刺劍使——赤眼沙薩卻在前進了幾步後便轉過頭來,以骷髏面罩里發出昏暗光芒的雙眼緊盯著桐人低聲說:

「別以為,那樣登場很帥.下次換我,騎馬,來追你了.」

「……那麼,你可要努力練習啊.騎馬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唷.」

聽見桐人的回答後,沙薩只是發出咻咻的沉重呼吸聲,隨即追著同伴們離開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7:12

12

三道影子走下山丘並消失在夜色里之後,搜敵技能的效果使得他們橘色的游標依舊顯示在視野當中.

我以前曾經過過一次微笑棺木的首領PoH且與他交談過幾句,但見到他的兩名心腹還是頭一遭.這兩人是有著小孩子態度與外表的毒小刀使以及穿著破爛衣服的刺劍使,而他們的游標上當然沒有顯示姓名;原本我為了慎重起見打算等一下跟修密特確認他們的名字,但轉念一想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下次和那些家伙見面時,應該就是決一死戰的時刻.將用劍互相殘殺的對手之名,我實在不想知道.

因此,我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已經到達搜敵技能的極限距離而開始閃爍的游標.

罪犯玩家原則上無法進入由禁止犯罪指令保護的街道或村莊內,也就是所謂的「圈內」.當他們踏上這些地方的境界時,就會有強如鬼神的NPC守衛大舉來襲.而各層的轉移門都位于該層圈內的主要街道區,所以那三個人要移動到其他層時,就只有利用轉移水晶將目的地指定為「圈外村」,或者使用高價的回廊水晶,再不然就是徒步由已經攻略完畢的迷宮區高塔來上下移動.

我想他們應該是用第一種方法吧,不過光是這樣來回就得花掉六個轉移水晶,對那些家伙來說應該也是筆不小的開銷才對.即使內心為此而暗自感到痛快,但當三個游標從視野里消失之後,我還是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

真是夠了,竟然會有這種意料之外的恐怖對手冒出來.但這也就表示,那三個人早就知道修密特——聖龍聯合的前衛隊長,攻略組里擁有最高HP與防禦力的男人,將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此處.

而我們也馬上就會知道這個情報是從哪邊流出去的.

我把目光從籠罩在黑暗中的荒野那兒收了回來,叫出視窗之後,迅速對應該帶了十幾個人往這里趕來的克萊因傳了【微笑棺木逃走了,先在街上待機吧】的訊息.

接著我又讓修密特的左手握住從腰包里拿出來的解毒藥水.看著這個巨漢用顫抖的左手舉起它一飲而盡後,我便將視線移到稍遠處的兩個人身上.

身穿死神長袍的兩名玩家此時臉上依然沒有半點血色,但我還是忍不住用調侃的語氣對他們搭話,不過其實這也不能怪我吧.

「很高興能再見到你,夜子小姐.還有……這應該算是我們初次見面吧,凱因茲先生.」

幾個小時之前才在我眼前變成多邊型碎片四處飛散的夜子,這時候抬起眼睛看著我,然後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本來打算等一切結束之後要好好向你們道歉的……不過現在才這麼說,你應該也不會相信了吧.」

「我相不相信,就要看你們請客時的菜色來決定了.話先說在前面,我不接受什麼詭異的拉面或是大阪燒哦.」

夜子聽見後著實嚇了一跳,而她身邊的男人這時也脫下了黑色長袍,露出樸實的面容——這位「圈內事件」的頭號死者·凱因茲,隨即對我低下頭.

「初次見面——應該不能這麼說羅,桐人先生.那時我們的眼神曾經對上過一次吧.」

他以沉穩的低音這麼說道,這時我才想起來確實是這樣.

「這麼說來的確如此.那時候你不是快要死亡,而是准備在鎧甲破壞的瞬間轉移到別處去對吧?」

「嗯.那個時候我就有種預感,覺得可能會被這個人識破假死的手法.」

「那你真的太抬舉我了.我完全被你們騙過去了.」

這次換我露出了苦笑.好不容易稍微緩和下來的空氣,卻因為修密特那緊張的聲音而再度緊繃.他坐起身子,那件全身鎧隨之當啷作響.

「……桐人,很感謝你救了我……不過你為什麼知道那三人會來這里呢?」

我回望著緊緊瞪著我的巨漢,稍微猶豫了一下該怎麼解釋比較好.

「我也不算是知道.只是推測可能會發生這種事.要是一開始就知道對手是那個PoH,搞不好我早就嚇得逃走了.」

最後之所以選擇這種模糊的回答方式,其實是有理由的.

我接下來要說的,應該會對這三個人——尤其是會對夜子和凱因茲造成很大的沖擊.寫下所有劇本並擔綱主角賣力演出的兩人完全沒有注意到,其實還有個「制作人」躲藏在整個事件後面.我緩緩吸了口氣,以能夠發出來的最平穩聲音開始說道:

「…………其實我是在三十分鍾前,才覺得事情有點奇怪……」

事件到此為止.接下來就交給夜子,凱因茲以及修密特就可以了.

在能夠俯瞰第20層主街區某間酒館的旅館二樓里,我對著亞絲娜這麼說道,然後把身體整個靠到椅背上.

他們應該不會自相殘殺.那麼,這個「圈內事件」還是由成為起因的「戒指事件」當事人自己來解決比較好.如此確信的我這麼說完後,亞絲娜也點點頭答了一句「說的也是」.

但是在籠罩現場的寂靜當中——我忽然有種胸口卡了根小剌的感覺.

我應該多考慮些什麼才對.明明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卻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去想,心里充滿這樣的焦躁感.

剛才亞絲娜待在房間里監視酒館時所說的話,似乎跟現在的感覺有所關連.我才剛有了這種想法,就下意識地開口對她搭話.

「那個……」

「……什麼事?」

我面對著旁邊椅子上稍微揚起視線的KoB副團長大人,一邊將思緒的大半拿來分析這種不協調感,一邊提出了大膽至極的問題.

「亞絲娜,你有結過婚嗎?」

回答我的是帶著冰冷殺氣的眼神,用力握緊的右拳以及半彎腰前傾身子准備出手的動作.

「沒事,當我沒問過!」

我在被揍之前趕緊這麼大叫,然後用力搖動雙手並急忙補充道:

「不是啦,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你剛才對結婚發表了些感想對吧?」

「我是說了.那又怎麼樣?」

對方開始狠狠瞪著我,而我只能發著抖拼命動著嘴巴說:

「那個……說,說得具體一點……就是什麼浪漫又塑膠(注:「現實的」英文為Pragmatic,「塑膠的」英文為Plastic,兩者發音相近.)的啊……」

「我才沒這樣說呢!」

結果亞絲娜以差點觸發禁止犯罪指令的氣勢迅速踢了我的小腿一下,然後糾正我的記憶.

「我是說浪漫又現實!我告訴你,Pragmatic是『現實』的意思!」

「現實……你說SAO里的結婚嗎?」

「是啊.因為道具庫共通化之後,在某種意義上根本就沒有個人的隱私嘛.」

「道具庫……共通化…………」

就是這個.

這句話就是造成我胸口卡了根小刺的原因.

結婚之後的玩家道具庫會完全統合,道具容量的上限會擴張成兩個人力量值的總和.雖然這樣會帶來很大的便利性,但也衍生出結婚詐欺——拿到稀有道具便逃走的危險性.

為什麼這個系統會讓我覺得這麼不妥呢.

我在極為強烈的焦躁感煎熬之下,繼續提出下一個問題.

「那,那……離婚的時候道具庫又會變得怎樣呢?」

「咦……?」

聽見這意料之外的問題,亞絲娜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微微歪著頭,把原本准備拿來揍我的拳頭輕輕放在小小的下巴上.

「這個嘛……我記得是有幾種選項唷.像是自動分配,輪流選擇所有道具等等的……其他還有幾個,不過我不記得了……」

「真想知道詳細的情形.怎麼辦才好呢……對了,亞絲娜,要不要試試看和我……」

這時候沒有把話說完,真不知道該說是自己決斷英明或者只是僥幸.

「閃光」帶著比剛才強烈數倍的殺氣,左手抓住名劍「閃爍之光」露出了微笑.

「試試看和你怎樣?」

「…………和,和我…………一起傳訊息問希茲克利夫吧?」

——大約過了一分鍾就傳回來的訊息里,詳盡且簡潔地記錄了離婚時道具庫的相關處置.這男人真的是游戲系統的活字典啊.

除了剛才亞絲娜曾經提過的自動等價分配,交互選擇分配之外,好像還可以用百分比多寡來進行自動分配.這也就是說,可以向離婚對象收取贍養費的意思.的確是很現實的系統.

我聽著亞絲娜閱讀訊息的聲音,拼命地繼續思考.

這些選項當然是在離婚時經過雙方同意之後才能選擇.反過來說,如果有一方不同意分配的方式,那在系統上就沒辦法離婚了.但是,不可能所有離婚的例子都是在理性討論之下所完成.遇上無論如何都想離婚的對象,另一方卻怎麼樣都不肯離婚時,該怎麼辦呢?這個世界里根本不存在能幫忙調解離婚手續的離婚調解庭.

而回答我這個疑問的,是希茲克利夫寫在信件末尾的一句話.

「……『順帶一提,無條件離婚只有將自己的道具分配率設定為零,將對方設定為百分之一百時才能成立.而在這個例子里面呢,當離婚成立,道具庫分割時,另一方所無法容納的道具就會全部掉在腳邊.桐人啊,如果另一半准備要無條件離婚時,我推薦你還是選擇躲在旅館的單人房里會比較好唷』……上面是這麼寫的.」

讀完訊息的亞絲娜,用微妙的表情將視窗消除.

我呆呆地望著她那種表情,同時在口中不斷重複著剛才那封訊息的一個地方.

自己是零,對方是一百.自己是零……對方是一百……

「啊…………」

刺在胸口深處讓人感到很不舒服的小刺,忽然帶給我一股尖銳的疼痛感.

原本細微的尖刺,瞬間開始不停地變大.我的心情也從原本的焦躁轉為懷疑,接著又通過確信化成驚愕,最後更變質成了恐懼.

「啊…………啊啊啊……!」

大叫著翻倒椅子站起來的我,用力抓住眼前亞絲娜的雙肩.嚇了一跳往後退的「閃光」,改用沙啞的聲音說:

「等……怎,怎麼……你難道是想在這里…………」

我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這句話的意思,只能從喉嚨里擠出呻吟.

「自己一百,對方零.要做到這樣的離婚,就只有一種方法而已.」

「……咦……?你在說什麼啊…………?」

我用力抓住她纖細的肩膀,把她的小小的臉龐拉過來,然後在她耳邊低語:

「那就是死別.結婚對象死亡的瞬間,道具庫就會變回原來的容量,沒辦法收納的道具就會全部掉在腳邊.也就是說……就是說…………」

我動了一下顫抖的喉嚨,繼續說出接下來的答案.

「……就是說,金蘋果的會長·葛莉賽達被某人殺害的瞬間,放在她道具庫里的稀有戒指其實不會被犯人拿走……而是會留在結婚對象葛利牧羅克的道具庫里,不然就是會在葛利牧羅克的腳邊實體化才對.」

近在眼前的栗子色雙眸緩緩地眨了一兩下.

原本浮現在眼里的疑惑,忽然轉變為深沉的戰栗.

「戒指……沒有被奪走……?」

但我卻沒辦法立刻回答她這幾乎不成聲的問題.我放開亞絲娜的肩膀撐起身體,把背部重重靠在窗沿然後低聲說道:

「不對……不是那樣.應該說被奪走了.葛利牧羅克他奪走了在自己道具庫里的戒指.他不是『圈內事件』這個假象里的犯人.而是半年前『戒指事件』的黑幕.」

從亞絲娜左手上掉下來的細劍刀鞘,在落到地面上之後發出了沉重的金屬聲.

「…………其實我是在三十分鍾前,才覺得事情有點奇怪……我說啊,凱因茲先生,夜子小姐.那兩把武器……有著倒刺的短槍與飛刀,你們是怎麼入手的?」

聽見我的問題後,夜子先與自己的伙伴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才開口說:

「……我們『偽裝成圈內PK』的計劃,無論都如何需要強化持續傷害的貫通屬性武器.我們在許多武器店里找了很久,都沒發現有這種特殊型態的武器……若是找鐵匠訂做,武器上又會留下他們的姓名.這樣只要詢問鐵匠,就能知道訂制的人是我們兩個受害者自己了.」

「所以,我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在公會解散之後首次跟那個人……也就是跟會長的丈夫葛利牧羅克取得了聯絡.這當然是為了向他說明我們的計劃,並請他制作需要的貫通性武器.雖然不知道他身在何方,不過因為還是在朋友登錄的狀態下……」

從凱因茲接下去說明的話里,終于出現了那個名字.我把全部神經集中在耳朵上,仔細聽著他接下去怎麼說.

「葛利牧羅克原本不太願意幫助我們.回覆的訊息里寫著『就讓她安眠吧』.但在我們拼命請求之下,他終于還是幫我們做了這兩件……不,應該是三件武器.我們是在另一個凱因茲死亡的日子前三天左右,才收到這些武器的.」

從這些話中,就能聽出夜子和凱因茲果然都相信葛利牧羅克是喪妻的受害者.

我用力吸了口氣,硬是從胸口把應該會對兩個人造成強烈沖擊與深切傷害的話擠了出來.

「…………很可惜,葛利牧羅克他反對你們的計劃並不是為了葛莉賽達小姐.他是害怕發生『圈內PK』這種誇張的事件,到時候如果引起許多人注意,『那件事』或許會被人發現也說不定.結婚之後的道具庫共通化,在不是離婚而是死別時……里面的道具會變得如何?」

「咦……?」

夜子他們像是無法理解我說什麼般,顯得十分納悶.

也難怪他們聽不懂,因為艾恩葛朗特里就算感情再怎麼好的情侶,也沒有幾對能發展到結婚的地步.離過婚的人已經很少了,而離婚是因為另一半死亡的例子更是少之又少.我就不用說了,連亞絲娜都深信葛莉賽達小姐被殺死後,戒指一定就此落入殺人者的手里.

「聽好……葛莉賽達小姐的道具庫,同時也是葛利牧羅克的道具庫.就算殺害了葛莉賽達小姐,也沒辦法奪走戒指.因為在她死亡的瞬間,戒指就會傳送到葛利牧羅克的道具庫里去.修密特……你幫忙對方完成計劃後,有收到酬金對吧?」

聽見我的問題後,盤腿坐在地上的巨漢只是呆呆點了點頭.

「要准備那麼多餞,就只有真的把戒指賣掉才有可能.也只有拿到戒指的葛利牧羅克才能夠這麼做,而且他還知道修密特就是那個計劃的共犯.這也就是說……」

「是葛利牧羅克……?那家伙就是寫下那張紙條……然後把葛莉賽達搬到圈外去殺害的真正犯人嗎?」

休密特用斷斷續續的聲音呻吟著.我考慮了一下之後,只否定了他話里的一個地方.

「不,我想直接下手的應該不是葛利牧羅克.從旅館里把睡著的葛莉賽達小姐轉移到圈外時,她很有可能會忽然醒過來.如果那時被看見,就沒有辯解的理由了.我想應該是委托了專門干這種肮髒事的紅色玩家動手吧,但葛利牧羅克的罪行不會因此而減輕……」

「……………………」

修密特再也沒有開口,只是無力地凝視著天空.

這時夜子和凱因茲臉上也露出跟他一樣失魂落魄的表情.幾秒後,夜子才開始輕輕搖起深藍色頭發,不過她的動作隨即愈來愈激烈.

「騙人……不可能會這樣的!那兩人總是形影不離……葛利牧羅克先生總是笑咪咪地站在會長身後……而且,如果那個人是真正的犯人,為什麼還要幫忙我們的計劃呢?如果他不幫我們打造武器,我們根本什麼都不能做.『戒指事件』也就不會被挖出來了.不是嗎?」

「你們對葛利牧羅克說明了全部的計劃,對吧?」

我這唐突的問題讓夜子先暫時閉起嘴巴,然後才輕輕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他知道計劃如果完全成功會出現什麼結果.充滿罪惡感的修密特會到葛莉賽達的墓前懺悔,而扮成幽靈的夜子小姐和凱因茲會在這里逼問他,這些事他全部都知道.那麼,他就可以利用這個情況來將『戒指事件』徹底埋葬在黑暗當中.也就是把共犯修密特以及追求真相的夜子小姐,凱因茲先生等三人一起解決掉.」

「……原來如此.所以……所以那三個人才會…………」

瞄了一眼以空虛表情這麼呢喃道的修密特後,我才沉重地點了點頭.

「就是這樣.『微笑棺木』的三大干部之所以會突然出現,就是因為葛利牧羅克提供情報給他們.葛利牧羅克告訴他們……會有DDA干部這種大獵物在沒帶同伴的情況下來到這里.我想,應該在委托殺害葛莉賽達小姐時,他們之間就有了聯絡管道……」

「…………怎麼會……」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7:35

膝蓋失去力量的夜子整個人軟倒,幸好凱因茲用右手將她撐住.但即使在月光照耀之下,也能看出她的臉已經變成一片慘白.

夜子就這樣抓著凱因茲的肩膀,以失去所有活力的聲音低語:

「葛利牧羅克先生……他想要殺掉我們……?但是……為什麼……?說起來……為什麼不惜殺掉自己的結婚對象也要拿到那枚戒指呢…………?」

「我也沒辦法推測出他的動機.不過,『戒指事件』時他為了確保不在場證明多半沒離開過公會據點,這次一定會想來看看你們三個人是不是已經被殺掉,兩件事情是不是終于完全葬送在黑暗當中了.所以……詳細的情節,我們就直接問他吧.」

我話才剛說完,就聽見山丘西邊斜面傳來兩道往這里爬上來的腳步聲.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在黑暗當中依舊顯得相當鮮豔的紅白相間騎士服.不用說也知道那個人是「閃光」亞絲娜.她右手上垂著一把近似透明的銀刃細劍.據我所知,那是艾恩葛朗特最為纖細美麗的劍,同時也是能夠貫穿所有防禦的猙獰武器.

旁邊還有一個男人,他被細劍尖銳的劍尖以及其主人凶狠的眼神逼得不斷往前走.

男人的身材相當高大.他穿著下擺相當長的寬松前扣式皮衣,戴著有寬帽沿的帽子.從他陰沉的臉上,還可以看見不時反射著月光的眼鏡.此人整體的印象其實不像是鐵匠,倒比較像是香港電影出現的殺手.當然,這可能是因為我已經有了先人為主的觀念.

兩個人身上的游標都是綠色.本來以為亞絲娜為了阻止那個男人逃走很有可能得暫時變成罪犯——若是這樣,我當然也打算陪她一起解非常麻煩的任務,好讓她恢複成原本的狀態——看見這種情形後不禁讓人松了口氣.不過我也馬上打起精神,從正面看著爬上山丘的男子.

他銀框眼鏡底下的臉,確實給人一種柔和的印象.瘦削的輪廓配上有些下垂的眼角,看起來相當溫柔.但是,鏡片深處那對偏小的黑色眼睛里,也確實存在著讓我提高警覺的某種危險氣息.

男人在離我三公尺左右的位置停下腳步.他先是看了修密特,接著是夜子,凱因茲,最後才瞄了一眼長滿青苔的小墓碑並開口說:

「嗨……好久不見啦,各位.」

過了幾秒之後,夜子才對這低沉平穩的聲音有了反應.

「葛利牧羅克……先生.你真的……你真的…………」

殺害葛莉賽達小姐奪走戒指了嗎,然後為了隱藏整起事件,甚至要殺了我們三個滅口.

面對這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大家都聽見了的問題,男人——前「金蘋果」副會長,鐵匠葛利牧羅克沒有馬上開口回答.

他看見背後的亞絲娜把細劍收回劍鞘里並走回我身邊,這才動起保持著微笑的嘴唇說:

「……這是誤會.我只是覺得有責任看這件事究竟有什麼結局,才會來到這里.而之所以乖乖遵從這個恐怖大姐的威脅,也是為了要向你們解開誤會.」

——喔?竟然否定嗎?我暗暗在內心感到驚訝.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顯示他把情報透露給PoH,但戒指事件的系統設定他應該沒有辦法辯解才對.

「不要騙人了!」

亞絲娜隨即嚴厲地反駁他.

「你剛才明明躲在樹叢里面.要不是被我識破,你根本沒有打算走出來對吧!」

「這怎麼能怪我呢?我只是個小小的鐵匠,如你們所見,我根本沒有戰斗力,為什麼得因為沒有跑到那幾個橘色玩家面前而被你們罵得狗血淋頭呢?」

他冷靜地反駁著,然後輕輕張開戴著皮手套的雙手.

修密特,凱因茲以及夜子都靜靜聽著葛利牧羅克說話.看來他們對我說的話還是覺得半信半疑.過去的公會副會長,竟然委托凶惡的紅色玩家來殺害自己,這種事果然還是很難讓人相信,而且我想他們也不願意去相信.

用左手制止了准備再次反駁他的亞絲娜後,我這時才終于開口說道:

「初次見面,葛利牧羅克先生.我叫做桐人……嗯,說起來我其實只是個外人.確實——目前沒有明確的證據能證明『微笑棺木』襲擊這里和你在這里出現有任何關聯.我想就算問那些家伙,他們也不會作證才對.」

其實,現在要葛利牧羅克叫出視窗並將其可視化,然後檢查他已經送出的訊息,收件者中應該就會有負責替「微笑棺木」接受委托的玩家才對.但很可惜的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名字.

不過,就算不管謀殺修密特未遂這件事好了,關于戒指事件的犯行總無法辯解了吧?內心這麼確信的我開口繼續說道:

「但是,去年秋天成為公會『金蘋果』解散原因的『戒指事件』……這一定和你有關,不對,應該說是由你主導的.因為不論殺害葛莉賽達的人是誰,戒指都會留在和她共用道具庫的你身邊.你隱瞞了這件事,偷偷地把戒指賣掉,然後把一半的金額給了修密特.這是只有犯人才能辦到的事.因此,你會和這次『圈內事件』扯上關系的唯一動機……就是想要殺了相關人士滅口,好讓戒指事件永遠不會被提起.我有說錯嗎?」

我一閉上嘴,厚重的沉默就馬上籠罩在荒野的山丘上.不知從何處降下的藍色月光在葛利牧羅克臉上形成了濃厚的陰影.

「原來如此,確實是很有趣的推理啊,偵探小弟.不過……很可惜,還是有個破綻.」

「什麼?」

瞄了反射性這麼問的我一眼後,葛利牧羅克便用帶著黑手套的右手把帽子往下拉.

「當時我和葛莉賽達的道具庫的確已經共通化了.所以她被殺之後,原本放在那個道具庫里的所有道具也都留在我手邊……到這里的推論都很正確.只不過……」

高瘦鐵匠先是從反射月光的圓眼鏡底下放射出嚴厲的眼神盯著我,接著才用沒甚麼抑揚頓挫的聲音接著說下去:

「如果那個戒指沒在道具庫里呢?也就是說,如果葛莉賽達將它實體化後戴在手上,又會如何呢……?」

「啊…………」

亞絲娜發出細微的叫聲.

其實我也跟她一樣嚇了一大跳.我確實沒想到這種情況,只能說自己實在太大意了.

實體化之後的道具,在裝備它的玩家被怪物或其他玩家所殺時,就會無條件掉落在現場.所以,如果葛莉賽達裝備著引發問題的戒指,那麼戒指沒有轉送到葛利牧羅克道具庫而被犯人奪走的說法,就有可能成立.

可能是自認為形勢已經逆轉了吧,葛利牧羅克的嘴角開始有些上揚.但這種表情很快就消失了.鐵匠接著把右手指尖放在額頭上,然後像是相當惋惜般動著脖子.

「……葛莉賽達原本就是速度型的劍士.想要在賣掉那個戒指之前感受一下它所帶來的強大敏捷加成,應該也是人之常情吧?聽好,她被殺死的時候,放在我和她共有的道具庫里的所有道具確實都留在我身邊了.但是里面沒有那枚戒指.事情就是這樣,偵探小弟.」

我下意識咬緊自己的牙根.雖然拼命想要找出反駁葛利牧羅克主張的資料,但能夠證明戒指有沒有裝備在葛莉賽達手指上的,就只有實際下手殺害她的犯人——也就是某個微笑棺木的成員而已.

葛利牧羅克向保持安靜的我輕輕挑起帽沿.然後他環視其余四人,很有禮地鞠了個躬.

「那麼,我也差不多要走了.可惜沒能找出殺害葛莉賽達的首謀,但修密特的懺悔應該就能讓她的靈魂得到安息了吧.」

鐵匠再次深深地拉下帽子,輕巧地轉過身子准備離開——

但夜子卻對著他的背部發出平靜里帶著某種熾烈情緒的聲音.

「請等一下……不對,你給我站住,葛利牧羅克.」

男人倏然停下腳步,把臉稍微轉向這邊.鏡片後那對柔和的眼睛里,似乎浮現某種不愉快的感情.

「還有什麼事嗎?可不可以別再拿些沒有根據而且不客觀的指責來煩我了?對我來說這里可是個神聖的地方啊.」

葛利牧羅克平順且傲慢地這麼說道,但夜子卻繼續向他跨出一步.

不知道為什麼,少女把白皙的雙手舉到胸前並瞥了一眼.當她再度抬起頭來時,那對深藍色眼珠里,已經出現至今為止從未見過的強韌意志.

「葛利牧羅克,你剛才說會長裝備著那枚戒指,所以戒指沒有傳送到你這里而是被殺人犯奪走了,對吧.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哦?你有什麼證據?」

葛利牧羅克緩緩轉過身來,而夜子則依然以嚴厲的聲音對著他說:

「你應該也記得公會全員開會討論怎麼處置戒指時的事吧?我,凱因茲還有修密特,都說該留下來增加公會的戰力而反對賣掉.在會議里,凱因茲明明想自己裝備,卻先把會長給抬了出來.他說——『金蘋果』里最強的人是會長.所以應該由會長來裝備.」

夜子身邊的凱因茲臉上浮現了尷尬的神情.不過夜子絲毫不在意,只是夾雜著肢體語言繼續說道:

「而會長當時回答他的話,我到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那個人笑著這麼說了——在SAO里,一只手只能夠裝備一枚戒指.我右手上已經戴著公會的印章,而且……也不能把左手上的結婚戒指拔下來,所以沒辦法使用.你聽好羅?那個人不可能解除這兩枚戒指之一,來偷偷嘗試稀有戒指的能力!」

當她尖銳的聲音響起時,我們幾個人都摒住了呼吸.

確實,主要選單的裝備人偶所設定的戒指格,只有左右手各一個而已.要是兩邊都填滿,就沒辦法裝備新的戒指道具.但是——

這論點還是太薄弱了.

葛利牧羅克像是擷取到我內心的想法般低聲回答: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什麼叫『不可能』?真要這麼說,那麼你們就應該先聽聽我的講法——和葛莉賽達結婚的我不可能會殺害她.你所說的,根本是毫無根據的抹黑.」

「你錯了.」

夜子呢喃般答道.我摒住呼吸,看見這名嬌小的女性玩家緩慢而明確地搖了搖頭.

「你完全錯了.我有證據…………殺害會長的犯人,把認為沒有價值的道具全都留在練功區里的殺人現場.發現道具的玩家剛好認識會長,把她的遺物送回公會根據地.所以我們……在決定把這個墓碑當成會長的墳墓時,才會把她的劍放在墓碑底部任由耐久度減少然後消失.但是……但是,其實不只是那把劍而已.我沒跟大家說……其實我還埋了一個遺物在這里.」

夜子說完,馬上就在旁邊的小小墓碑後面跪了下來,用手挖起土壤.在現場所有人無言的凝視之下,不久後夜子起身亮出右手上的東西給大家看.她手上的小箱子雖然剛出土,但受到月光照射之後卻還是發出了銀色光芒.

「啊……是『永久保存盒』……!」

亞絲娜輕輕這麼叫道,正如她所言,夜子拿出來展示的東西,正是只有大師級工匠才能制造的「耐久值無限」的保存盒.由于它最大的尺寸也不過十公分見方,所以沒有辦法裝大型的道具,不過應該可以容納下幾個首飾才對.而道具只要放在這里面,就算擺在練功場也絕對不會因為耐久值的自然現象而消滅.

夜子靜靜伸出左手,打開銀色小箱的蓋子.

放在里頭白色絹布上的兩枚戒指馬上發出光芒.

夜子首先拿起其中一枚較大的銀戒指.它平板的頂部雕刻著蘋果的圖案.

「這就是經常裝備在會長右手上的『金蘋果』印章.因為我也有一枚一樣的戒指,所以比較一下就能知道了.」

說完她便把戒指放回去,接著悄悄拿起另外一枚——閃耀金色光芒的小戒指.

「而這就是——她一直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了,葛利牧羅克!戒指內側還清楚地刻著你的名字!這兩枚戒指出現在這里——就是會長被搬到圈外殺害的瞬間,它們都還裝備在會長手指上的鐵證!我有說錯嗎?有錯的話你倒是反駁看看啊!」

話說到最後,已經變成夜子參雜著淚水的大叫.

臉上流下大滴淚珠的夜子,直接把閃爍著金色光芒的戒指拿到葛利牧羅克面前.

好一陣子都沒有任何人開口.凱因茲,修密特以及亞絲娜和我,都只是摒住呼吸,瞪大著雙眼持續看著他們兩個人.

瘦高的鐵匠嘴角依然略微歪斜,整個人僵住了十秒以上.最後他的嘴終于開始微微顫抖,緩緩張開——

「那個戒指……夜子,你曾經在喪禮那天問過我想不想保留葛莉賽達的結婚戒指,對吧?然後我回答就任由它和那把劍一起消失吧.如果那時候……我說想要的話…………」

葛利牧羅克深深垂下頭,把臉藏在寬帽沿底下,接著整個人就像失去支撐的玩偶般當場跪倒在地.

夜子把金戒指放回盒子里並闔上蓋子,然後將其緊緊抱在胸前.她仰望著天空,被淚水濡濕的臉龐整個扭曲,用泄氣的聲音低語: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葛利牧羅克.為什麼要為了奪取那枚戒指而不惜殺害自己的妻子?你就這麼想要錢嗎?」

「…………錢?你說我想要錢?」

跪在地上的葛利牧羅克用沙啞的聲音笑了起來.

他揮動左手,叫出選單視窗.經由簡短操作所出現的,是一只略大的皮袋子.葛利牧羅克拿起袋子後隨意往地上一扔,立刻有好幾道沉重的金屬聲從袋子里傳了出來.光是聽聲音,我就知道那袋子里面裝了大量的珂爾.

「這是賣掉那枚戒指後剩下來的另一半珂爾.我沒有花到任何一分錢.」

「咦…………?」

葛利牧羅克先抬頭看了一眼感到疑惑的夜子,接著又依序看著我們每個人,最後才用尖銳的聲音說:

「我不是為了錢.我……我無論如何都得在她還是我妻子的時候殺了她.」

鐵匠的圓眼鏡轉向長滿青苔的墓碑,接著他繼續開口表示:

「葛莉賽達.葛利牧羅克.名字開頭的發音相同根本不是偶然.我和她在進入SAO之前所玩的網路游戲里,也經常使用這兩個名字.而且如果系統允許,我們倆也一定會結為夫婦.因為……因為,她在現實世界里也是我的妻子.」

打從心里感到驚訝的我,微微張開嘴巴.亞絲娜急促地倒抽了口氣,而夜子等人臉上也出現訝異的表情.

「對我來說,她是個沒有缺點的理想妻子.甚至可以說夫唱婦隨這句成語,就是為了她這種女性所創造的,她是那麼地可愛,順從,我們根本沒有吵過一次架.但是……一起被囚禁在這個世界中之後……她就變了……」

葛利牧羅克隱藏在帽沿下的臉靜靜地左右搖動,接著他低聲歎了口氣.

「只有我一個人因為這無法逃脫的死亡游戲而感到害怕,恐懼.沒想到她竟然會有這樣的才能……不論是戰斗力還是狀況判斷能力,葛莉賽達……不對,『優子』她都遠超過我.而且還不只是這樣.她最後終于不顧我的反對成立了公會,募集會員,並且開始鍛鏈自己.她……跟在現實世界里相比,可以說整個人充滿活力……而且過得相當充實……在旁邊看見她那種模樣,我也不得不承認,我愛的那個優子已經消失了.就算有人完全攻略游戲,我們終于能夠回到現實世界,那個凡事順著我的優子也永遠不會回來了.」

他穿著前扣式大衣的肩膀輕輕抖了起來.這究竟是他的自我嘲笑,抑或是他喪失愛妻的感歎?我沒有辦法判斷.而他呢喃般的聲音又繼續說:

「……你們能夠了解我的恐懼嗎?如果回到現實世界時……優子說要和我離婚的話……我實在沒有辦法忍受那種屈辱.既然這樣…………既然這樣,干脆在我遺是她丈夫的時候……在這個可以合法殺人的世界里……把優子永遠封印在我的回憶當中……試問又有誰可以責備我的這種心願呢……?」

即使他這一長串獨自已經停止,在場的所有人還是好一陣子沒有出聲.

這時候,我聽見自己硬是從喉嚨里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屈辱……你說那是屈辱?就因為太太變得不聽你的話……你竟然就因為這種理由而把她殺掉?為了能從SAO中解放而鍛鏈自己與同伴……希望有一天能加入攻略組的人,你竟然……因為這種理由……就把她…………」

我的右手瞬間想往背上的劍伸去,但左手隨即強行將它壓了下來.

葛利牧羅克緩緩抬起頭來.眼鏡下端發出些許微光的他接著又對我低聲說道:

「這種理由?你錯了,這是很充分的理由.總有一天你也會了解的,偵探小弟.等你得到愛情,而又快要失去它的時候……」

「不,錯的人是你,葛利牧羅克.」

反駁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亞絲娜.

她那清純姣好的臉龐上,浮現了我看不透的表情.這個細劍使靜靜地如此宣告:

「你對葛莉賽達小姐抱持的根本就不是愛情,只是個人的占有欲而已.如果敢說自己還愛著她的話,就把你左手上的手套脫下來.葛莉賽達小姐直到遇害時都還把戒指戴在手上,而你應該早就把它扔掉了吧.」

葛利牧羅克的肩膀微微抖動.他像是剛才的我一樣,右手用力抓住了左手.

但是鐵匠的手至此就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保持沉默而沒有准備脫下皮手套的樣子.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修密特,這時開口打破再度降臨的沉默.

「……桐人.可不可以把這個男人交給我們處置?當然,我不會動用私刑.但一定會讓他為自己的罪過付出代價.」

他沉穩的聲音里,已經聽不出幾個小時前的膽怯了.

「我知道了.就交給你們吧.」

修密特無言地對我點了點頭,接著抓住葛利牧羅克的右臂讓對方站起來.他用力抓緊垂頭喪氣的鐵匠後,短短地說了一句「受你關照啦」便往山坡下走去.

之後,再度把銀色小盒子埋回去的夜子與凱因茲也准備離開.他們在我和亞絲娜旁邊停下腳步並深深一鞠躬,接著互看了一眼.最後夜子開口說:

「亞絲娜小姐.桐人先生.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你們道歉……以及道謝.如果不是你們兩位趕到,我們早就已經被殺……而且也無法揭發葛利牧羅克的惡行了.」

「沒有啦……最後還是多虧了夜子小姐想起那兩枚戒指,才能讓他無所遁形.回到現實世界後,你很適合去當檢察官或律師唷.」

夜子聳了聳肩並微微一笑.

「不……或許你們不會相信,但那個瞬間,我似乎聽見了會長的聲音.她要我快點想起戒指的事情.」

「……這樣啊……」

兩人再度深深一鞠躬,然後隨著修密特的腳步走下山丘,而我和亞絲娜就這樣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

「…………我說,桐人啊.」

亞絲娜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如果換成是你……如果你和某個人結婚之後,發現了那人隱藏的一面,到時候你會有什麼想法?」

「咦?」

面對這完全沒有想過的問題,我頓時說不出任何話來.畢竟我不過是個十五歲零六個月的小鬼頭.根本沒有試著去理解這種人情事故.

但是我在拼命想了老半天之後,竟然講出了一個有點淺薄的答案.

「我想,我會覺得很幸運吧.」

「咦?」

「因……因為啊,我就是喜歡上了那個人的每一面才會結婚的吧?所以,結婚之後如果能發現對方新的一面並再度喜歡上……那,那不是得到了兩倍的好處嗎?」

雖然這種說法俗氣到了極點,但亞絲娜皺了皺眉頭後,隨即又歪著頭露出了微笑.

「呵呵,真是個怪人.」

「怪……怪人…………」

「算了.話說回來……實在發生太多事,讓我的肚子都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說,說的也是.那……我們就來試試阿爾格特名產,外表是大阪燒但醬料卻沒有味道的那個…………」

「駁回.」

當場被拒絕的我垂頭喪氣地准備邁步離去,亞絲娜卻忽然從後面抓住我的肩膀.

嚇了一跳而回過頭去的我眼前——

出現了自從跟這個「圈內事件」扯上關系後,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的不可思議景象.

艾恩葛朗特里,所有的感覺情報都可以經由線路置換成數位檔案.所以絕對不可能出現所謂的靈異現象.

因此我現在看見的,若不是伺服器的BUG,就是真實世界里腦部所產生的幻覺.

在山丘北側稍遠處.豎立在彎曲古樹根部那塊長滿青苔的墓碑旁邊……

出現了一名閃爍著淡淡金光,而且身體有一半透明的女性玩家.

那人纖細的身體上,裹著最低限度的金屬鎧甲.她腰部掛著一把略細的長劍,背上還有一面盾牌.這名短發女子的容顏,看起來相當和藹且美麗,眼中也跟我認識的數名玩家一樣帶著堅強的光芒.

只有希望靠自己的劍來終結這個死亡游戲的攻略者,才會擁有那樣的眼神.

這名露出平穩微笑的女性玩家,只是靜靜凝視著我和亞絲娜;但不久後她便像要交給我們什麼東西般,對我們伸出張開的右手.

我和亞絲娜也同時對她伸出右手,當手掌感受到一股熱量的瞬間便緊握起手來.那道熱氣流進體內並在我心中點起了火,更在變成她想傳達的話之後從我的嘴唇流出.

「我們會繼承你的遺志……總有一天,一定會攻略這款游戲,把大家從這里解放出去.」

「嗯,一定會.所以……請你保佑我們,葛莉賽達小姐.」

亞絲娜的呢喃,就這樣乘著夜風傳到了那名女性劍士的身邊.她那透明的臉龐也跟著出現了非常燦爛的笑容——

下一個瞬間,那個地方再也看不見任何人的身影.

我們放下手後,又在現場站了好一段時間.

最後亞絲娜才用力握住我的右手,微笑著對我說道:

「回去吧.明天得繼續努力了.」

「……說的也是.希望能在這個禮拜內突破現在的最前線.」

接著我們便轉身走下小山坡,開始朝著主街區前進.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8:22

05:心的溫度

艾恩葛朗特第四十八層

2024年6月

巨大水車平穩地轉動著,那讓人心情平靜的聲音充滿了整間商店.

雖然只是間不大的職人等級用的玩家專屬房屋,但就因為這個水車,價值也跟著水漲船高.當我在第四十八層主要街道區「琳達司」的街道上發現這間屋子的時候,腦中瞬間浮現「就是這里了!」的念頭,接著則是因為它的價格而驚訝不已.

從那之後,我就開始拚命工作,甚至從各方管道借錢,最後只花了兩個月就存滿目標金額的三百萬珂爾.若這里是現實世界,我揮動鐵錘的次數應該足以讓自己全身長滿肌肉,右手布滿厚重的繭了.

這麼做總算有代價,我比幾名勁敵稍早一步拿到了證書,在這間附有水車的房子開了「莉茲貝特武器店」.這是在三個月前,還帶有涼意的春天發生的事情.

1

在水車匡啷匡啷的震動聲背景音樂下,我慌張地喝完早晨的咖啡——艾恩葛朗特里有這個,實在是太好了——換上冶煉商店的制服,並面對牆上的大鏡子整理儀容.

雖然說是冶煉商店,但服裝的設計卻不是工作服,真要說的話,應該比較接近服務生的制服.暗赭紅色的泡泡袖上衣,同色的傘裙,上面再套著純白的圍裙,胸口別上紅色蝴蝶結.

這套服裝的設計師不是我,是身兼朋友與重要客人,跟我同年的女孩子.她是這麼說的:「因為莉茲貝特有張娃娃臉,太正式的服裝一點都不適合妳啦.」我原本還覺得這根本是多管閑事!可是換了這套制服後,店鋪的營業額就上升了一倍——所以雖然並非我的本意,但從那之後就一直延用這套制服.

她建議的不只服裝,就連發型也斤斤計較.我現在這頭嬰兒粉紅的輕柔短發也是在她幾近威脅下訂制出來的.但是就周圍的反應看來,似乎也不是完全不適合我.

我——冶煉商店老板-莉茲貝特,剛登入SAO時是十五歲.在現實世界就常讓人覺得比實際年齡小,而在來到這個世界後,這種傾向又變得更加強烈.映照在鏡中的我,有著粉紅色頭發,深藍色大眼睛和小巧的口鼻,配上古典的連身圍裙後,更醞釀出如同洋娃娃般的氣息.

因為在另一邊的我是個跟流行絕緣的認真國中生,所以很難不感到隔閡.直至最近我才好不容易習慣了這個外表,但個性就是改不過來,對客人怒吼,使客人驚慌失措更是家常便飯.

確認沒有忘記裝備後,我走到店門口,將寫著CLOSED的木牌翻過來.露出最燦爛的笑容面對在店外等著的幾名玩家,並大聲說出「早安,歡迎光臨」招呼他們.能自然地招呼客人其實也是最近才習慣的事情.

經營一家店是我從小就抱持的夢想.就算是在游戲中,夢想與現實還是有很大的差距.招呼客人等服務業的難處,在以旅館為據點擺攤販售時,就已經嘗到討厭的地步了.

我自覺不擅長擺出笑臉,所以決定以商品質量來決勝負.所以很早就開始專心致力于提升武器制作技能的等級,就結果而言,這是個正確的選擇.自從在這里開店後,就有很多固定的客人非常愛用我制作的武器.

大概都打過招呼後,就把接待客人的任務丟給NPC店員,我則是躲進與賣場相鄰的工作室當中.因為一定要在今天完成的特制訂單,還有十件左右堆積在那里.

拉起裝設在牆上的控制杆,以水車為動力的風箱開始往火爐送入空氣,旋轉磨刀石也跟著發出聲響.從道具窗口中取出高價的金屬素材,放入火紅燃燒的爐內,等溫度充分上升後再用鉗子夾起,放到鐵砧上.單膝跪在地上,拿起慣用的鐵錘,在自動選單上指定要制作的道具後,接下來就只剩下在金屬上敲下固定的次數,制作出武器道具.這個作業並沒有什麼特殊技巧之類的,雖然完成的武器質量完全是由隨機數決定,但相信敲擊時的氣勢會影響結果的我,還是一邊集中精神,一邊緩緩地舉起鐵錘.就在准備向金屬素材敲下第一擊的瞬間——

「早安啊!莉茲!」

「哇啊!」

因為工作室的門突然打開,讓我的手整個偏掉.鐵錘敲到的不是金屬,而是鐵砧的邊角,伴隨著丟臉的效果音蹦出火花.

抬起頭來,就看到闖入者搔著頭發,吐出舌頭笑著.

「抱歉,我下次會多加注意.」

「妳這句台詞我已經聽膩了……算了,不是在開始敲擊後才這樣已經很好了.」

歎了口氣起身,並重新把金屬放回火爐中後,我雙手叉腰轉過身去,看著那位身高稍微比我高的少女.

「……亞絲娜,早安.」

身為我的摯友,同時也是重要客人的細劍使亞絲娜非常自動地在工作室里走動,往白木制的圓椅坐了下去,接著用指尖梳開長及腰間的栗子色秀發.她的每個動作都像在拍電影一樣,就連認識她很久的我也不禁看得入迷.

我也往鐵砧前的椅子上坐了下去,並把鐵錘靠在牆壁上.

「……所以,這麼早就跑過來,究竟是有什麼事?」

「啊,要麻煩妳處理這個.」

亞絲娜解開拍在腰間的劍鞘,把細劍連鞘一起輕輕丟了過來.我用單手接下,並稍微把刀身拔出.雖然因為不斷使用使得光芒變弱,但銳利度應該沒有降低.

「還不到不能使用的程度,要拿來打磨還太早了一點吧?」

「是沒錯啦,但是我希望可以保持閃閃發亮的樣子.」

「嗯?」

我重新審視亞絲娜.白布上印著紅色十字架的騎士服配上迷你裙,這打扮與平常沒有兩樣,但靴子像全新的一樣閃閃發亮,耳朵上甚至還戴著小小的銀制耳環.

「實在是很可疑啊.仔細一想,今天可是平日耶,公會的攻略預定怎麼樣啦?不是聽說第六十三層相當麻煩嗎?」

我這麼一說,亞絲娜便浮現出害羞的笑容.

「嗯——我今天請假,因為等一下跟人有約……」

「咦咦咦——?」

我不顧椅子被我弄得喀喀作響,直往亞絲娜逼近幾步.

「給我從實招來!妳要跟誰見面!」

「秘,秘密!」

臉頰越來越紅的亞絲娜撇過頭去.我交抱雙臂,深深地點頭說道:

「原來如此,才覺得妳最近莫名地開朗,原來是交到男友了啊.」

「才,才不是那麼回事哩!」

她臉頰上的紅暈又更明顯了.亞絲娜清了清喉嚨,然後余光看著我說:

「……我跟之前真的差很多嗎……?」

「這個嘛,我們剛認識時,妳不管睡著還是醒著,滿腦子都是攻略迷宮.我還在想妳會不會繃太緊了,可是從春天開始妳就稍微變得不一樣了.至少我實在無法想象之前的妳會翹掉平日的攻略活動.」

「是,是嗎……果然被影響了啊……」

「所以,是誰?我認識嗎?」

「妳應該……不認識吧……應該.」

「下次把人帶來讓我瞧瞧吧.」

「真的不是妳想的那樣啦!根本就還只是……單相思……」

「啥——!」

我這次可是打從心底嚇了一跳.亞絲娜不但是最強公會KOB的副會長,同時也是艾恩葛朗特前五名的美女,想追她的男人多如繁星,我作夢都沒想過會有她反過來倒追的一天.

「怎麼說呢,他可是個怪人啊.」

喃喃述說的亞絲娜陶醉地看著半空中,嘴角還露出微笑.這要是少女漫畫,用來襯托她的背景肯定是大量的花朵四處飛舞.

「該說是捉摸不定嗎……還是我行我素……而且還強得亂七八糟.」

「哎呀,比妳還強嗎?」

「強太多了,單挑對決的話,我連一分鍾都撐不了.」

「哦哦——這樣就可以把名單縮減到一定程度了.」

當我開始翻起腦中的攻略組名冊的瞬間,亞絲娜慌張地揮舞雙手.

「哇啊!不用想象啦!」

「好啦,我就衷心期待妳帶他來見我的那一天.不過要是有機會,就多幫我宣傳一下吧,拜托啰.」

「莉茲真的很努力推銷啊.我會幫妳介紹的——啊!糟糕,快點幫我研磨啦!」

「啊,是是,我立刻動手,妳就稍等一下吧.」

我拿著亞絲娜的細劍站了起來,往裝置在工作室角落的旋轉磨刀石移動.

從紅色劍鞘中拔出細劍.武器類別「細劍」,專有名「閃爍之光」,是我至今冶煉出來的劍當中最高級的逸品之一.即使使用現在能取得的最高級材料,配合最高級的鐵錘與鐵砧,因為數值完全隨機,做出來的武器質量也參差不齊,每三個月能打出一把這種劍就該偷笑了.

用雙手支撐住刀身,往緩緩旋轉的磨刀石送過去.研磨武器並不需要特殊的技術,只要抵著磨刀石一段時間就能完成.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想隨便做做了事.

從刀柄開始往前端仔細地滑動刀身.橘色火花伴隨著尖銳的金屬音飛散開來,同時銀色的光芒也逐漸蘇醒過來.當研磨完成時,細劍也回複成被朝陽照射時會閃亮反射,甚至還有種穿透感的純銀色.

將劍完全收回鞘中,往亞絲娜丟了過去.同時用指頭接住她彈過來的一百珂爾銀幣.

「謝謝惠顧!」

「下次再請妳幫忙修理鎧甲——我還要趕時間,先走啰.」

亞絲娜起身,把細劍吊上腰間的劍帶.

「實在讓人很在意啊——我也跟妳一起去好了.」

「咦!不,不行啦!」

「哈哈哈,開玩笑啦,不過妳下次要帶他來喔.」

「有,有機會再說.」

揮了揮手,亞絲娜便逃跑般飛也似地奔出工作室.我歎了口大氣,重新坐回椅子上.

「……真好.」

這突然脫口而出的台詞,讓我不禁露出苦笑.

來到這個世界一年半,個性生來就是直來直往的我,把熱情全投注在讓生意興榮上並一路走到現在.冶煉技能幾乎都已經完全習得,還開設了自己的店鋪.最近似乎是因為找不到目標,有時也想要談談戀愛.

因為女性在艾恩葛朗特占壓倒性少數,至今我也不是沒被人追過,但就是提不起勁來.果然還是由自己主動喜歡上的人比較好——我是這樣想的.所以就這層意義來說,我真的很羨慕亞絲娜.

「我也能觸發『華麗的邂逅』這種事件嗎?」

我邊說邊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將這奇怪的想法甩開後站了起來.從火爐中取出燒得通紅的鑄塊重新放到鐵砧上.腦中想著這暫時就是我的戀人,同時高舉鐵錘用力敲下.

響徹工作室的規律敲擊音總是能讓我的腦中變得一片空白.但只有今天,某種令我焦躁的東西怎麼樣也揮之不去.

那個男人來店里光顧是隔天下午的事情.

我昨晚勉強把特制武器的訂單全部完成,因為睡眠不足而陷在擺設于店頭門廊的大搖椅上打瞌睡.

甚至還作了個夢,那是我小學時的夢.我雖然是個認真且文靜的孩子,但總是在午後第一節課感到愛困,常在半夢半醒間被老師叫醒.

我很崇拜那個大學剛畢業的年輕男教師,所以覺得被他抓到自己打瞌睡是很丟臉的事,但我又很喜歡他叫人起來的方法.輕輕地搖動肩膀,同時用低沉又平穩的聲音——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妳……」

「是,是!對不起!」

「嗚哇?」

在像上了發條般彈跳站起並大叫出聲的我面前,有個一臉驚訝且全身僵硬的男性玩家.

「咦咦……?」

我癡呆地環視周圍,這里是並排著桌子的小學教室——才怪.有些過剩的行道樹,寬廣的石板路與環繞四周的水渠,以及鋪滿草坪的庭院.這里是我的第二故鄉,琳達司的街道.

看來是很久沒有過地徹底睡糊塗了.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後,向應該是客人的男子回打招呼.

「歡,歡迎光臨.找武器嗎?」

「啊,嗯,是的.」

就第一印象而言,實在不覺得他是個高等級玩家.年紀應該比我大一些,黑發,同為黑色的樸素短衫及長褲,靴子,武裝只有一把背在背上的單手劍.我店里的商品幾乎都是要求高能力值的武器,所以我實在很擔心這名男子的等級夠不夠.話雖如此,我還是面不改色地帶他走進店里.

「單手劍都在這個櫃子上.」

當我指出陳列量產武器展示品的櫃子後,男子便露出困擾的微笑說道:

「啊,這個,我想要的是特制武器……」

這讓我越來越擔心了.使用特殊素材制造的特制武器價格最低也超過十萬珂爾,若是在出示價格後讓客人發火或是嚇到,我自己也會很尷尬,所以怎麼樣都要避免這種情況.

「現在金屬的價格有點貴,所以費用應該也會跟著提高……」

雖然我這樣表示,但黑衣男子卻擺出一副這沒什麼的表情,還回了個令人吃驚的回答.

「妳不用在意預算,我只要妳做出至今最棒的劍就好.」

我好一陣子只能呆呆地望著男子的臉,最後終于開口:

「……雖然你這麼說……但沒給我個具體的性能目標值……」

我連語氣都變得有點顧不得禮儀了,但男子卻完全不在意地點點頭.

「說的也是.那……」

他取下用細劍帶吊在背後的單手劍,往我遞了過來.

「跟這把劍同等以上的性能,這樣如何?」

就外表看來,我並不覺得那是多了不起的武器.黑色皮革制的柄,同色的劍鞘.不過,就在我用右手接過來的瞬間——

好重!

差點就要掉到地上了.這個筋力要求值實在高到恐怖.身兼冶煉師與戰錘使的我,筋力值也算相當高,但似乎還是無法揮動這把劍.

戰戰兢兢地拔出刀身,幾近漆黑的厚重刀刃反射著光芒.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是相當銳利的劍.用指尖輕點,將自動選單叫了出來.種類「長劍/單手」,專有名稱「闡釋者」,制作者名不存在.由此可知這東西不是出于同業的手.

存在于艾恩葛朗特的所有武器,大約可分為兩個種類.

一種是我們冶煉師制作的「玩家制造型」,另一種則是在冒險中獲得的「怪物掉落型」.因為冶煉師們自然而然對掉落物的武器不抱好感,無名或雜牌等揶揄名稱也就跟著橫行起來.

但我覺得這把劍在掉落物中也是非常稀少的道具.一般來說,若將玩家制造型的普通價格物,與怪物掉落型的一般出現物做質量上的比較,前者更勝一籌,但偶爾也會出現這種「魔劍」——大概吧.

總之,這東西大大刺激著我的對抗意識.賭上我身為冶煉師的自尊,怎麼樣都不可以輸給掉落物!

把重劍還給那名男子後,我取下一把掛在店鋪正後方牆上的劍.這是半個月前冶煉出來,我目前的最高傑作.出鞘的刀身上帶有淡紅的光輝,看起來就像纏繞著火焰一樣.

「這是我目前制造出最好的劍,應該不會輸給那把劍才對.」

他不發一語地接過我遞去的紅劍,用單手揮了幾下後歪著頭說:

「稍微輕了點耶?」

「……那是因為使用了速度系的金屬……」

「嗯——」

男子擺出一臉適應不來的表情再度揮了幾次劍,最後看著我說:

「我可以稍微測試一下嗎?」

「測試……?」

「嗯,耐久力.」

他拔出左手上的劍打橫放在櫃台上,站到前方擺出姿勢,右手緩緩舉起我的紅劍——

察覺到男子意圖的我慌張地說:

「等,等等,這麼做你的劍可是會斷掉喔.」

「斷了就表示它不夠格啦,到時再說吧.」

「太……」

我硬是把到嘴邊的「太亂來了」吞回肚子里.把劍高舉過頭的男子,眼神帶著非常銳利的光芒.瞬間,刀身就被淡藍色的效果光包圍住.

「喝啊!」

趁著氣勢的一擊,劍以非常快的速度揮下.下一瞬間劍與劍互相敲擊,沖擊的聲響令店內的空氣為之震蕩.炸開來的閃光過于炫目,讓我瞇起眼睛退了一步,就在這個剎那——

刀身完美地從中問斷成兩半飛了出去.

——我最佳傑作的刀身.

「嗚啊啊啊啊啊!」

我慘叫著往男子的右手飛奔而去,搶過留在他手上的下半截劍,拚命從各個角度觀察.

——不可能修複了.

當我下了這個判斷,更因此垂頭喪氣之後沒多久,剩下一半的劍也變成多邊形碎片四散消失了.在幾秒鍾的沉默後,我慢慢拾起頭來.

「你……你……」

我的嘴唇顫抖著,右手同時用力揪住男子的胸襟.

「你在搞什麼鬼啊!竟然把我的劍弄斷了!」

男子也表情僵硬地回答:

「抱,抱歉!我沒想到會是發動攻擊的劍斷掉……」

……瞬間,一把火冒上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劍比你想象中的還要不堪一擊?」

「咦——啊——嗯,大概,就是這樣吧.」

「啊!竟然還承認了!」

放開男子的衣服,兩手叉腰挺胸說道:

「我話先說在前頭!如果有材料的話,能簡單砍斷你那把劍的武器,要幾把我都冶煉得出來!」

「——喔喔.」

聽了我順勢吼出來的話,男子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那我鄭重拜托妳,做出一把可以簡單砍斷這把劍的家伙.」

看著他從櫃台拿起黑劍收回鞘中,我的血液也跟著全部往腦袋沖——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就陪你玩到底!先去找金屬素材吧!」

想到「啊,糟了.」的時候,話已經脫口而出,不過我也沒有退路了.男子挑了挑眉,用肆無忌憚的眼神觀察我好一陣子.

「……這倒不必,我一個人去會比較好吧.我可不想被妳礙手礙腳.」

「唔呀——!」

這男人到底有多惹人厭啊.我不斷揮動雙臂,像個小孩般抗議.

「不,不要小看我!我好歹也是個熟練的戰錘使!」

「喔喔——」

男子闔聞言便吹了聲口哨.根本完全把我當笑話看.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瞧瞧妳的實力吧——總之,我先付妳剛剛那把劍的錢.」

「不必了!相反的,如果我做出比你的劍還強的武器,我可要好好敲你一筆!」

「請便,要多少錢我都會付給妳——我的名字是桐人,在妳做出劍之前請多指教.」

我交抱手臂,刻意撇過頭說:

「請多指教,桐人.」

「哇啊,直接省去稱謂了喔.算了,沒差啦,莉茲貝特嘛.」

「唔啊!」

——以隊友來說,這真是壞到不行的第一印象.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9:12

2

跟「那個金屬」相關的傳聞,大約十天前開始在冶煉師之間流傳.

SAO中最終的大型任務自然是指突破到最上層.除此之外,還有其它大大小小種類繁多的任務.例如NPC委托的任務,擔任護衛,還有尋找物品等,雖然任務內容廣泛,但因為報酬中有著令人滿足的道具,而且一旦有人完成後,就要隔好一段時間才能再觸發,其中甚至有只會出現一次的任務,所以非常受到玩家們的矚目.

這種任務其中之一,是在第五十五層角落的小村莊中發現的.某個擔任村長的白胡子NPC說——

有只白龍棲息在西邊的山中,每天將水晶當食物吃下,並囤積大量經由肚子精制而成的貴重金屬.

這很明顯是個能得到武器素材的任務,所以立刻就有大隊人馬組成了攻略隊伍,輕松地討伐山上的白龍.

——然而,什麼都沒拿到.掉落物只有少量的珂爾與窮酸的裝備道具,甚至連藥水跟回複水晶的費用都補不回來.

之後大家猜想金屬可能是采隨機數掉落,所以許多隊伍與長老對話,觸發事件並把白龍打倒,但還是完全沒有出現.一星期內大家宰了不計其數的白龍,卻沒有任何一個隊伍得到金屬.最後有人提出一定是少觸發了什麼任務條件的意見,所以現在大家似乎正努力進行考證.

聽完我說的話,那個啜著我原本不想泡的茶,翹著二郎腿坐在工作室的椅子上,名叫桐人的男子回了「啊啊」一聲,並輕輕點了點頭.

「這件事我也有聽說過.確實是很有得到素材道具的可能啦.可是還沒有人得到過不是嗎?我們現在跑去真的能取得嗎?」

「在各種傳聞中,有個內容是『隊伍里面可能一定要有冶煉師』,因為有進行提升戰斗技能的冶煉師沒幾個.」

「原來如此,那的確有嘗試的價值——既然如此,我們就快點出發吧.」

「…………」

我非常受不了地盯著桐人的臉.

「真虧你這麼沒有危機意識還能平安活到今天.這又不是去狩獵小妖精,要是不好好募集隊伍成員……」

「但這麼做,就算目標物真的掉落了,也可能分不到吧?那只白龍是第幾層的怪?」

「……第五十五層.」

「嗯——這樣我一個人應該就能搞定了,莉茲貝特不出手也沒關系喔.」

「……你到底是超級強者,還是超級笨蛋啊?算了,我沒差,反正看你邊哭邊轉移逃走好像也很有趣.」

呵呵地笑了笑,什麼話都沒回的桐人迅速喝完茶,把杯子往作業台一放.

「那麼,我隨時都可以出發,莉茲貝特呢?」

「啊——算了,反正你也沒打算加稱謂,叫我莉茲就好……白龍棲息的山范圍似乎不算大,可以當天來回的話,我稍微准備一下就好了.」

打開窗口,先在連身圍裙上裝備簡單的防具,確認慣用的戰錘收進了道具欄後,再檢查手上的水晶跟藥水的數量是否充足.

我關掉窗口說了聲OK,桐人也跟著起身.從工作室來到店面一看,幸好現在一個客人都沒有,我便趁機將門口的木牌翻過來.

從玄關抬頭往外圍看去,透進來的陽光還相當燦爛,看來還要好一段時間天才會黑.不論是成功取得金屬還是失敗——怎麼想都覺得後者機率比較高——我都不希望太晚回家.

話雖如此.

——事情好像演變成有點奇怪的狀況……

走出店外,我一邊往轉移門廣場移動,一邊在內心仔細思考.

我對悠閑地走在身旁的黑衣男子絕對沒什麼好印象——應該.不但發言令人火大,還是個自以為了不起的自大狂,最重要的,還弄斷了我的傑作.

話是這麼說,我卻跟這個剛認識的男人並肩走在一起.而且還組了隊,准備出發到頗遠的樓層進行狩獵,這樣不就是——不就是約……

想到這里,我硬是將思考停了下來.過去我從來沒碰過這種事.雖然有幾名感情不錯的男性玩家,但我一定會找各種理由避開兩人單獨出門的狀況.若要這麼做,第一個一起出去的,一定是自己主動喜歡上的人,我原本一直是這麼打算的.

然而等我回過神來,卻是跟這個奇怪的男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完全沒發現我內心的糾葛,桐人一看到轉移門廣場入口處的食物攤販,就直接往那里沖了過去.當他回過頭來,嘴上已經咬著一根巨大的熱狗.

「粒烏黑透要吃嗎?」

……我的內心瞬間充滿無力感,更覺得剛才煩惱的自己根本像個笨蛋.于是我大聲回答:

「要!」

口感很脆的熱狗——正確來說,那是外表類似熱狗的謎樣食物——殘留在口中的濃厚味道還沒完全消失,我們就已經抵達第五十五層北側那個傳說中的村落.

而且在練功區遇到怪物時也沒發生任何問題.

考慮到現在的最前線是第六十三層,出現在這里的怪物應該也算是強敵的類別.不過我的等級在65左右,而且說了大話的桐人也有差不多的實力,所以好幾場戰斗幾乎都在無傷的狀況下結束.

唯一的失算,就是這個樓層的主題是冰雪地帶這件事——

「哈啾!」

當踏進小村落的圈內而放松下來的瞬間,我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其它樓層的季節都是初夏,所以太大意了.這里的地面不但積著雪,每間房子的屋簷還垂著巨大的冰柱.

這股仿佛連骨頭都能凍結的寒冷,讓我整個人喀噠喀噠地發起抖來.而站在一旁的桐人,則是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問道:

「……妳沒有帶別的衣服嗎?」

「……沒有.」

接著,看來也沒穿很多的黑衣男子便操作起窗口,先將大件的黑皮革斗蓬實體化,然後往我的頭頂放了上來.

「……你自己不要緊嗎?」

「我說啊,這是意志力的問題.」

這男的真是每一句話都要惹人生氣耶.不過這件有毛皮襯里的斗蓬看來很暖和,我無法抗拒它的魅力,立刻穿了起來.感覺不到冷風的瞬間,著實讓我松了口氣.

「好了……哪一間是長老的家呢?」

桐人這麼一說,我環視這小小的村落,發現中央廣場的對面有間屋頂特別高的房子.

「應該是那間吧?」

「應該吧.」

互相點了點頭,我們便邁開腳步.

——幾分鍾後.

我們如料想般找到了長滿白胡子的村長NPC,也成功觸發了對話.因為他的故事是訴說從漫長的兒童時期開始,經過青年,壯年期時的苦水,然後才唐突地提到棲息在西邊山脈的白龍這種拐彎抹角的廢話,等他全部講完時,夕陽已經完全籠罩整個村莊了.

我們筋疲力盡地離開村長家.覆蓋住所有房子的雪被夕陽染成橘色,這幅景象實在美不勝收,不過——

「……沒想到光是觸發事件就花了這麼多時間……」

「受不了……怎麼辦?等明天再挑戰?」

轉頭與桐人對看.

「嗯——不過也有聽說白龍是夜行性的啊.是那座山吧?」

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不遠處聳立著一座陡峭的白色山峰.雖說如此,在艾恩葛朗特構造的限制下,高度絕對不會超過一百公尺,所以爬上山頂應該不是什麼多難的事.

「也是啦,出發吧.反正我也想早點看到你哭的樣子.」

「妳才不要被我華麗的劍術給嚇到腿軟咧.」

原本面對面的兩人哼了一聲便轉過身去.不過,該怎麼說,明明在跟桐人互相斗嘴,我的心里卻開始感到有些小鹿亂撞——

我用力搖了搖頭,把沒營養的想法重置後,便踏著雪走了出去.

白龍棲息的山脈遠看時相當險峻,真的開始攀登時卻毫不費力就爬了上去.

仔細想想,至今許多混合隊伍都毫無困難地登頂成功,難度本來就不可能太高.

雖然跟時間也有關系,在會出現的怪物當中最強的,只有名為「霜之骸骨」的冰制骷髏.何況骸骨系的怪物完全不是我戰錘的對手.我就這麼敲出鏘鏘的清脆聲響同時不斷擊倒敵人.

在堆滿雪的路上走了幾十分鍾,轉進陡峭的冰壁,就抵達了山頂.

上層的底部看來距離很近.到處聳立著突破積雪的巨大水晶柱.夕陽的紫光不規則反射而發出七彩光芒,這幅景色只能用夢幻一詞來形容.

「哇啊……!」

不禁發出歡呼的我正准備跑出去時,卻被桐人一把抓住衣領.

「唔咕……你在干嘛啊!」

「喂,妳先准備好轉移水晶.」

面對那過度認真的表情,我只能乖乖點頭答應.我將水晶實體化,並放進圍裙的口袋里.

「還有,接下來會很危險,所以由我一個人出面就好.只要白龍一出現,妳就躲到那邊的水晶後面,絕對不要出來.」

「……什麼嘛,我的等級明明就還滿高的,我也要幫忙.」

「不行!」

桐人那黑色的瞳眸直視著我的眼睛.在眼神相交的瞬間,我了解到這個人是打從心底擔心我的安危,因此屏住氣息當場呆立.我什麼話都沒回,只是再次點了點頭.

露出笑容的桐人拍拍我的頭,說了聲「那麼,走吧.」而我只能不斷用力點點頭.

總覺得突然連氣氛都整個改變了.

會跟桐人一起跑來這里,要說是想轉換心情呢?還是順勢而為——總之,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要賭上生命的戰斗.

何況我升級的經驗值本來就有一半以上來自制作武器,根本不曾去過毫不容情的戰場.

但我覺得這個人不一樣.他有著每天都在充滿危機的地方戰斗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抱著混亂的心情走了一會,立刻抵達山頂的中央.

迅速看了看四周,沒有發現白龍的蹤影.不過看到了那個被水晶柱圍起來的空間——

「嗚哇……」

開了個直徑少說有十公尺的巨大洞穴.表面結冰而閃閃發亮的壁面垂直向下延伸,深處更覆蓋著令人看不見底部的黑暗.

「好深啊……」

桐人用腳尖將一小塊水晶碎片往洞穴踢了下去.掉下洞穴的碎片反射出的小光點立刻消失不見,而且連個回音也沒有.

「妳可不要掉下去啊.」

「才不會咧!」

在我嘟起嘴唇回話沒多久,一陣像是猛禽的尖銳叫聲,將被最後一抹夕陽染成藍色的空氣撕裂開來,響徹整個冰雪山頂.

「躲到那後面!」

桐人指著附近的大水晶柱,用命令的語調說著.我慌忙照他的話做,對著桐人的背影比手畫腳大喊:

「那個……白龍的攻擊模式是雙手的鉤爪,冰凍吐息和暴風攻擊……你,你要小心喔!」

很快地補上最後那句話,便看到桐人保持背對著我這種耍帥的姿勢,揮出豎起拇指的左拳.他前方的空間幾乎同時晃動起來,巨大的對象跟著如滲透般湧出.

局部粗大多邊型接二連三凹凸不平地不斷出現.隨著那些多邊型一一接合,情報也跟著逐漸成形的外表而增加,最後巨大的身軀幾乎完成——才剛能辨識外貌,令人全身顫抖的吼聲再度響起.無數的碎片往四方飛散,接著閃著光芒蒸發消失.

出現的是鱗片如冰塊般閃耀的白龍.牠緩緩拍動著巨大的翅膀懸停在空中.那個姿態令人感到恐懼——其實用非常美麗來形容會更合適.牠瞪著那紅玉般的大眼睛,居高臨下睥睨著我們兩個.

桐人以冷靜的動作把手伸向背後,高聲拔出漆黑的單手劍.接著,那個聲音仿佛信號般,白龍張開了牠大大的下顎——伴隨硬質的音效,噴出閃著白光的氣體洪流.

「是吐息!快點閃開!」

我不禁如此大叫,但桐人卻一動也不動.他直挺挺地站著,將右手的劍往上刺了出去.

那麼細的武器怎麼可能擋得住吐息攻擊啦——我才剛這麼想,劍就以桐人的手為中心,開始像風車般旋轉起來.從包覆著淡綠色的效果光判斷,那應該是劍技的一種.沒多久,旋轉的速度快得看不見刀身,外表看來就像是光做成的圓盾.

冰的吐息從正面往光盾襲擊過去,發出炫目的純白閃光,讓我不禁別過頭去.不過,冷氣洪流打在桐人用劍做出的盾牌上,就像被吹散般擴散,蒸發.

我連忙凝視桐人的身體以確認他的HP條.可能因為沒辦法完全擋下吐息,他的生命值正一點一點往左邊減少.但令人驚訝的是,那些損傷在經過幾秒後又立刻回複了.這應該是超高等級戰斗技能中的「戰斗時回複」——然而,想讓這個技能的等級上升,就必須在戰斗中持續受到很大的傷害.以現實層面考慮,這個技能根本不可能安全修行.

他——到底是誰……?

事到如今,我才開始努力思考這名黑衣劍士的身分.實力如此堅強,只會讓人聯想到是攻略組玩家.但是以KOB為主的頂尖公會人員名單中,並沒有這個名字.

這時,算准吐息攻擊結束的桐人有了動作.他踏出爆炸般的雪塵,往停在半空中的白龍撲了過去.

一般來說,面對飛行的敵人時,理論上都是先使用戰戟系或投擲系,這種攻擊范圍較長的武器將對方拖到地面後,攻擊范圍較短的成員才跟著加入戰局.但桐人卻令人驚訝地飛到幾乎快碰到白龍頭頂的地方,接著在空中發動單手劍連續技.

發出鏘鏘尖銳的聲音,桐人的攻擊以眼睛根本跟不上的高速不停往白龍身上招呼.雖然白龍也用左右手的鉤爪應戰,但效果實在差太多了.

當桐人經過漫長的滯空重新落到地面時,白龍的HP條已經減少了三成以上.

——單方屠殺.看著這讓人不敢相信的戰斗場面,讓我不禁背脊發冷.

雖然白龍瞄准落地的桐人噴出冰凍吐息,但他這次用沖刺進行閃避後再度跳起.隨著重低音響起,單發的重攻擊也接連擊中目標,這時白龍的生命值也大規模地減少.

HP條立刻從黃色變成紅色,應該再進行一,兩次攻擊戰斗就會結束了.我決定這次就率直地誇贊桐人的實力而站起身來,從水晶柱後面踏出一步.

這個瞬間,桐人彷佛背後有長眼睛似的,突然大叫:

「笨蛋!還不要出來啊!」

「什麼嘛,明明就要結束了不是嗎,快點解決……」

當我高聲回話時——

飛得比原來更高的白龍將雙翼大大展開.兩只翅膀在身體前方拍打的同時,白龍正下方的積雪「砰!」的一聲飛舞起來.

「……?」

在不禁呆立現場的我前方數公尺處,將單手劍刺入地面的桐人像是要對我說什麼似地動著嘴,但他的身影立刻被雪塵掩蓋.下一瞬間,我在空氣障壁的撞擊下被輕輕松松吹到半空中.

糟糕……是暴風攻擊!

在空中翻滾時,我才想起了剛剛從自己口中說出的白龍攻擊模式.不過很幸運的,這可說沒什麼攻擊力,所以我幾乎沒有受到傷害.我張開雙手,擺出著地姿勢.

然而——在雪塵散開後的前方,沒有地面存在.

是山頂上的巨大洞穴.我被吹到那個洞穴的正上方了.

思考瞬間停止,身體也整個凍結.

「騙人……」

我在無意識中只能喃喃說出這句話,右手徒然往空中伸出去——

——一只戴著黑皮革手套的手,緊緊抓住了我的指頭.

我大大地睜開幾乎失焦的雙眼.

「…………!」

在遙遠的地方跟白龍對峙的桐人以驚人的速度奔馳而來,豪不猶豫地往空中縱身躍起,並用左手抓住了我的手,就這樣把我拉到他的懷里.然後將放開的手臂環繞到我背後,緊緊地抱住我.

「抓緊了!」

我聽著桐人那在耳邊響起的吼聲,並且忘我地用雙手抱住他的身體.下一瞬間,兩人開始墜落.

在巨大洞穴的中央,我們兩個人抱在一起直直往下掉落.耳邊風聲大作,斗蓬也啪嚏啪嚏地翻飛.

若是這個洞穴延伸到樓層表面,從這個高度掉下去肯定會死.這個想法掠過腦袋,但我怎麼也不覺得是現實中發生的事,只是呆滯地看著那逐漸遠去的白光圓圈.

突然,桐人握著劍的右手動了起來.先是用力往後舉起,接著向前方揮了出去.光芒伴隨「鏘咻!」的一聲金屬音飛散開來.

強大突進技的反作用力改變了我們落下的角度,往洞穴的壁面彈去.藍色的冰壁眼看著漸漸逼近,我不由得咬緊牙關.要撞上了——!

就在差點撞上去前,桐人再度舉起右手上的劍,全力往壁面刺了過去.就像武器與旋轉磨刀石接觸時一樣,激烈的火花飛散而出.這瞬間的沖擊使得落下的速度減緩下來,但還是沒辦法停住.

彷佛切開金屬的聲音不斷響起的同時,桐人的劍正削著冰壁.我轉動脖子往落下的方向看去,已經能看見積滿白雪的穴底了.眼看著越來越靠近,只剩不到幾秒就要撞上去了.我心想至少不要發出慘叫而拚命咬住嘴唇,並用力抱住桐人.

桐人將手上的劍放開,用雙臂緊緊抱住我,並旋轉身體使自己位于下方.接著——

沖擊.巨響.

順著爆發之勢飛起的雪花輕輕飄落在臉頰上,接著消失.

那股寒冷將飛散的意識拉了回來.睜開眼睛,在非常近的距離下跟桐人的黑色眼睛視線相交.

桐人依舊緊緊抱住我,僵硬地揚起一邊嘴角微弱地笑了.

「……還活著啊.」

我也輕微地點了點頭,出聲回答:

「嗯,還活著.」

數十秒——也有可能是數分鍾,我們動也不動地保持這個姿勢躺在那里.桐人身上傳來的熱氣讓人整個放松下來,腦袋也一片空白.

不久,桐人放開了手臂慢慢站起身來.先將掉在附近的劍撿了起來收回鞘中,接著從腰間的袋子拿出應該是高級回複藥水的小瓶子,還拿了一瓶給我.

「好歹還是喝了吧.」

「……嗯.」

我點著頭坐起上半身接過瓶子,並確認自己的HP條.我還剩將近三分之一,但直接撞上地面的桐人則已經進入紅色區域了.

我拔開瓶蓋,把酸甜的液體一口氣喝完後,往桐人的方向轉過身去.保持有點隨便的坐姿,我動起還不太能好好說話的嘴唇.

「那個……謝,謝謝你救了我……」

桐人微弱地露出一如往常的冷笑回答:

「要道謝還太早了.」

將視線往上空一瞥.

「……白龍沒有追來是謝天謝地,但現在要怎麼做才能離開這里呢……」

「咦……用瞬間轉移就可以了啊?」

我伸手探進圍裙的口袋,把閃著藍色光芒的轉移水晶抓出來給桐人看.可是——

「應該沒用,這原本就是要讓玩家掉落的陷阱,我不覺得能用那麼簡單的手段逃出去.」

「怎麼這樣……」

桐人用視線示意我實際試試看,于是我緊握住水晶說出命令:

「轉移!琳達司!」

——我的叫聲空虛地在冰壁上造成回音,最後消失.水晶只是無言地發出閃光.

桐人不動聲色地輕輕縮著肩膀.

「要是我確定可以使用水晶,剛剛在墜落的時候早就用了.因為這里感覺很像水晶無效化空間……」

「…………」

我失望地垂下頭去,桐人啪的一聲把手放到我頭上,還把我的頭發摸得亂七八糟.

「好啦,別那麼沮喪.不能使用水晶,就表示一定還有別的方法可以從這里離開.」

「……很難說吧,這可能是以讓掉下來的人百分之百死亡為條件的陷阱耶……應該說,通常已經死了吧!」

「原來如此,說的也是.」

看到桐人輕易地點頭同意,讓我再度感到全身無力.

「你……你這個人啊!能不能有精神一點啊.」

看到我瞬間吼出聲,桐人露出了笑容說道:

「莉茲還是比較適合生氣的表情,就是這股氣勢!」

「什……」

我的臉不知不覺間紅了起來,而且身體僵硬.桐人把手從我頭上拿開,並站起身來.

「接下來就開始做各種的嘗試吧……點子募集中!」

對于桐人那就算遇到這種狀況依然我行我素的態度,我只能露出苦笑.覺得自己也稍微提振起精神後,我啪的一聲用雙手拍了自己的臉頰,跟著站起身來.

環視周圍,這積著薄薄的雪,還算平坦的冰地板確實是洞穴底部.直徑應該與洞口相同,大約十公尺左右.經由冰壁反射進來的夕陽余光,從又高又遠的入口處無力地照了下來,但應該立刻就會完全被黑暗包圍.

看來不論是地面還是周圍的牆壁,全都沒有像是可以離開的通路.我把雙手叉在腰間,拚命地動著頭腦,接著將最先浮現的點子說出口:

「那個……找人來幫忙呢?」

「嗯——這里算是迷宮吧?」

遭到桐人簡潔地否決掉.

雖然跟登錄在朋友名單上的玩家,例如亞絲娜,有類似郵件,名叫友人訊息的聯絡手段,但是這個機能無法在迷宮中使用.附帶一提,也無法追蹤對方位置.慎重起見,我還是開啟訊息窗口來看了一下,但就如桐人所言無法使用.

「那……大聲呼叫來狩獵白龍的玩家呢?」

「這里距離山頂大約有八十公尺……聲音應該傳不上去……」

「是嗎……喂!你也好好想想辦法啊!」

當我因為意見不斷被打回票而有點動怒地回嘴後,桐人就說出了非常不得了的發言.

「順著牆壁跑上去吧.」

「……你是笨蛋嗎?」

「是或不是,試了就知道……」

在我驚訝的視線下,桐人先是往牆壁靠到最近,接著突然以非常快的速度朝另一邊牆壁飛奔而去.積在地板上的雪花激烈地飛起,強風也打到我的臉上.

就在快撞上牆壁時,桐人瞬間低下身去,隨著跟爆炸一樣的聲響往上跳起,在又高又遠的牆上立足後,就這樣斜著往上方跑去.

「怎麼可能……」

距離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的我遙遠的上方,桐人跟美國拍攝的三流電影中的忍者一樣,在冰壁上呈螺旋狀往上奔馳.他的身影眼看著越來越小——在爬到約三分之一的高度時,腳一滑跌了一跤.

「哇啊啊啊啊啊!」

桐人啪噠啪噠揮著手臂,對准我的頭頂掉落下來.

「哇啊啊啊?」

我尖叫著往後退開.下個瞬間,「砰!」的一聲,就在我剛剛站著的地方撞出了一個人形凹洞.

一分鍾後,與喝完第二瓶回複藥水的桐人並肩靠牆坐著的我,忍不住歎了口大氣.

「雖然我一直覺得你是笨蛋,但沒想到會笨到這種地步.」

「助跑距離再長一點就爬得上去了啦.」

「才沒這回事咧.」

我輕聲嘀咕著.

把喝干的瓶子往袋子扔的桐人無視我的吐嘈,用力伸了個懶腰後開口:

「嗯,總之天色也暗了,今天就在這里露宿吧.幸好這個洞穴似乎不會出現怪物.」

確實,夕陽的顏色已經完全退去,深不見底的黑暗完全包圍著洞底.

「也是……」

「既然決定了就……」

桐人打開窗口,移動手指,開始把各種東西一個接一個實體化.

大型露宿用提燈,鍋子,幾個神秘的小袋子,以及兩個馬克杯.

「……你一直隨身攜帶這些東西?」

「在迷宮徹夜未歸可是家常便飯啊.」

他擺出認真的表情回著話,看來不是在開玩笑,並點擊提燈點火.啵的一聲,明亮的橘色光芒照耀四周.

將小小的鍋子放在提燈上,桐人先拿起雪團丟了進去,接著又把裝在小袋子里的東西全倒下去.蓋上鍋蓋,連點兩下鍋子,倒數料理等待時間的窗口便浮現出來.

不久,藥草類的芳香傳進了我的鼻子.仔細想想,中餐根本只啃了一根熱狗.我現實的胃就像清醒過來一樣,開始強烈主張自己餓了.

伴隨砰的效果音,定時器也跟著消失.桐人拿起鍋子,把里面的東西倒進兩個杯子里.

「我料理技能的熟練度是零,所以別期待味道啊.」

「謝謝……」

接下遞過來的杯子,一股溫暖慢慢在雙掌間擴散開來.

雖然只是用藥草跟肉干簡單做成的湯,但食材道具似乎很高級,味道真是好得不得了,溫暖漸漸滲透冰冷的身體.

「真是……奇妙的感覺……好不真實……」

我喝著熱湯輕聲嘀咕.

「像這樣……在沒來過的地方,跟初次見面的人坐在一起吃著飯……」

「是嗎……因為莉茲是職人等級嘛.闖蕩迷宮時,跟遇到的玩家組成野團露宿的狀況可是屢見不鮮呢.」

「嗯——這樣啊……再多講一些關于迷宮的事嘛.」

「咦,嗯,好吧,我是不覺得多有趣啦……啊!在那之前……」

桐人動手回收兩個空掉的杯子,和鍋子一起收進窗口.接著又繼續操作,這次拿出的是兩塊大布塊.

從攤開後的模樣看來,應該是露宿用的攜帶式床鋪.外表跟現實世界里的睡袋很像,但是非常大.

「這可是高級品喔,隔熱效果絕佳,還附有對主動怪物用的隱蔽效果.」

他笑著丟了一個過來.我接住後在雪地上攤開,發現這東西大到足以裝進三個我.我再度驚訝地說:

「虧你可以帶著這種東西到處跑,而且還兩個……」

「要徹底利用道具持有量嘛.」

桐人迅速解除武裝,鑽進左邊的攜帶床鋪中.我也跟著解除了斗蓬跟戰錘,把身體滑進袋狀的布團中.

不傀是他得意的道具,里面確實很溫暖,而且還比看起來要輕盈柔軟.

我們之間放著提燈,各自躺在相隔大約一公尺的地方.不知為何——我感到有些害羞.

彷佛要驅散這股害羞,我開口說道:

「欸,繼續剛剛的話題吧.」

「啊啊,嗯……」

桐人將兩只手臂交叉放到頭後面,接著開始娓娓道來.

在迷宮區踩到MPK——刻意聚集怪物以襲擊其它玩家的惡質犯罪者——陷阱時的事.面對攻擊力雖低但異常堅硬的頭目怪物,大家輪流小睡,連續戰斗整整兩天的事.為了分配稀有道具而舉辦的百人擲骰子大會的事.

每個故事都很刺激,令人痛快,有時也有些滑稽.而且,所有的故事都明確地指出,桐人是不斷在最前線戰斗的攻略組成員之一.

然而,如果是這樣——這個人的肩上可以說背負了數千名玩家的命運.應該不是可以為我這種人付出性命的人.

我轉過身看著桐人的臉,那反射著提燈光芒的黑色眼睛看了我一眼.

「那個……桐人,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怎麼突然那麼慎重?」

「那個時候,為什麼要來救我……?又不是保證一定能得救,不對……應該說你也一起死掉的機率還高得多,可是……為什麼……」

桐人的嘴角瞬間微微僵住.不過又立刻和緩下來,用平穩的聲音回答.

「……比起對人見死不救,那還不如一起死了算了.而且對象又是像莉茲這種女孩子.」

「……你真是笨蛋耶,不會有像你這樣的家伙了.」

嘴上這麼說著——眼眶卻不禁滲出眼淚.我努力地否定自己的內心深處緊緊地揪成一團.

這種老實到不行又直接的溫暖話語,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還是第一次聽見.

不對——即使在原本的世界也不曾聽過.

這幾個月來持續留在我內心深處,不斷刺痛我的那股想多與人接觸的心情與寂寞的感覺,突然變成大浪侵襲著我.我想要以能接觸到內心的距離,更直接地確認桐人的溫暖——

無意識中,簡短的話語從我口中流泄而出:

「欸……握住我的手.」

將身體轉向左邊,從攜帶床鋪中伸出自己的右手,往旁邊伸過去.

桐人微微睜大了黑色眼睛,不久便小聲地答了一聲「嗯」,然後戰戰兢兢地伸出左手.在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先縮了一下,接著才再度握住.

用力緊緊握住的桐人的手,比剛剛裝了湯的馬克杯還要溫暖許多,手的下方明明接觸著結冰的地面,但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那股寒氣.

插圖061

是人的溫暖啊……我這麼想著.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時常盤據在我一部分內心的那股渴望,我現在似乎終于了解它的真面目了.

因為這里是幻想的世界——真正的身體被放置在遙遠的地方,不論我怎麼伸手都無法觸及,因為害怕意識到這件事,所以我不斷訂定目標,全心投入工作當中.不斷告訴自己磨練冶煉的技術,讓店鋪更繁榮就是我的現實生活.

但是在我的內心深處,仍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單純的檔案.我渴望著真正的人的溫暖.

當然,桐人的身體也是檔案的構成物.現在包圍住我的溫度,只不過是電子訊號讓我的腦產生溫暖的錯覺.

但是,我終于了解到那根本不是問題所在.感受對方的真心——不論在現實世界或這個虛擬世界,只有這點是唯一的真實.

緊緊握著桐人的手,我面帶微笑閉上了眼睛.

心髒跳得比平常快,但很可惜的,睡意卻早早就降臨,將我的意識帶往舒服的黑暗當中.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49:58

3

清爽的香氣輕飄飄地掠過鼻子,慢慢睜開眼睛,看見白色的光芒充斥整個世界.經由冰壁反射了好幾層的朝陽,將積在洞穴底部的雪照得閃閃發亮.

轉動視線,發現提燈上放著茶壺,而且還不斷飄著蒸氣.看來這就是香氣的來源.提燈前坐著一個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側臉的黑衣人.一看到那個人影,我的內心就彷佛點起了小小的火焰一般.

桐人轉過頭來,露出小小的微笑說:

「早啊.」

「……早.」

我也跟著回話.准備起身時,才發現原本擺在外面的右手,已經好好地放回攜帶床鋪當中了.將彷佛還殘留在掌中的那股溫暖往嘴唇輕觸後,我用力地跳了起來.

桐人將冒著熱氣的杯子往爬出床鋪的我遞了過來.道了謝接過之後,我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裝在杯子里的是以前沒有喝過帶有花與薄荷香氣的茶.一口接著一口慢慢喝下,內心都暖了起來.

我挪動身體,正好與桐人的身體靠在一起.轉過頭去,兩人的視線便在一瞬間相交,但又立刻撇開來.好一段時間,只有兩個人啜著茶的聲音.

「欸……」

終于,我將視線放在杯子上小聲嘀咕著.

「嗯?」

「……要是就這樣無法從這里離開,該怎麼辦?」

「每天睡覺混日子.」

「你回答得真干脆啊!再多想一下嘛!」

我笑著用手肘戳了戳桐人的手臂.

「……不過,這樣也不錯……」

說完,准備把頭往桐人的肩膀靠過去時——

「啊……?」

桐人突然叫了一聲並往前探了出去,害得失去支點的我整個人倒在地上.

「你干嘛啦!」

我在挺起上身的同時發出抱怨,但桐人頭也不回地直接站了起來,就這樣往圓形洞底的中央跑了過去.

一頭霧水的我也跟著站起來,往他身後追了過去.

「到底怎麼了?」

「啊,只是有點……」

桐人跪在地上,開始用雙手撥開積雪.隨著嚓沙嚓沙的聲音,挖出了一個深洞.接著——

「啊!」

一道銀色的光芒突然射進我的眼睛,有某個東西在積雪的深處反射著朝陽閃閃發亮.

桐人挖出那個東西,用雙手緊緊抓住並站了起來.我也興致勃勃地從非常近的距離觀察.

那是個透明的白銀色長方形物體,比桐人的雙掌更大一些.那是我非常熟悉的形狀和大小的商品——金屬素材.但這種顏色我還不曾看過.

我動起右手的指頭,輕輕點擊金屬的表面.自動窗口立刻浮現出來,道具名稱是「水晶石英鑄塊」.

「這——該不會是……」

往上看著桐人的臉,他也一副搞不清楚的表情點了點頭.

「嗯……應該是我們要找的金屬啊…………」

「可是,怎麼會埋在這種地方啊?」

「嗯……」

桐人一邊仔細觀察用右手手指抓住的鑄塊一邊思考著,突然輕輕「啊……」了一聲.

「……白龍吃下水晶……在腹中精制而成……哈哈,原來如此!」

他像是想通什麼似的笑了出來,並把金屬往我這邊丟了過來.我慌張地用雙手接住,將它緊抱在胸前.

「到底是怎樣啦!不要自己想通就算了!」

「這個洞穴不是陷阱,是白龍的巢.」

「咦,咦咦?」

「那個鑄塊其實是白龍的排泄物,也就是糞.」

「糞……」

我的臉頰抽搐,同時將視線落在懷中的鑄塊上頭.

「嗯!」

接著不由得往桐人那里丟了回去.

「喔!」

桐人非常靈巧地用指尖將它彈了回來.我們像小孩一樣互相丟來丟去,最後是桐人迅速開啟道具欄,敏捷地將鑄塊收起來才告一段落.

「好啦,無論如何我們的目標都達成了,接下來就是……」

「如果能離開這里……」

兩人互看了一眼,歎了口氣.

「總之只能先把想到的方法一個個試試看了.」

「也是啦.啊~~要是跟白龍一樣有翅膀……」

話還沒說完,我就因為想到了一件事而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莉茲,怎麼了嗎?」

轉身面向歪頭看著我的桐人.

「欸,你剛剛說這里是白龍的巢對吧?」

「是啊.既然有糞便那就應該……」

「那個怎樣都好啦!白龍是夜行性,那天亮之後不就會回來巢穴嗎……」

「…………」

與沉默的桐人對看一會,接著兩人同時抬頭往空中,也就是洞穴入口看去.沒想到就在這個瞬間——

在又高又遠的圓形白色亮光中,一個黑影如滲透般出現.那個黑影眼看著越來越大.不久,就連一對翅膀,長長的尾巴,長有鉤爪的四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出……出……」

我們一起往後退.當然,並沒有任何地方可以逃走.

「出現了——!」

我們同時大叫,並各自拔出武器.

往洞穴中急速降落的白龍,在確認我們的身影後先是尖銳地吼了一聲,接著懸停在快要碰到地板的地方.有著細長瞳孔的紅色眼睛,浮現出對侵入巢穴者明確的敵意.然而這狹小的洞底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我只能壓抑住緊張,緊握住戰錘.

同樣握住單手劍的桐人站到我的面前很快地說:

「聽好了,躲在我的背後,生命值只要稍有減少,就要立刻喝下回複藥水.」

「嗯,嗯……」

這次我乖乖地點了點頭.

白龍大大地張開嘴,再次發出吼叫聲.翅膀卷起的風壓令雪花飛舞,長長的尾巴不斷拍打地面,將積雪挖出了深溝.

為了搶得先機,桐人舉起右手的劍准備突進.但是——不知為何他突然停止了動作.

「……啊……難道……」

低沉的聲音流泄而出.

「怎,怎麼了嗎?」

「嗯……」

桐人沒有回答就把劍收回鞘中.接著突然轉過身來,用左手把我的身體抱了過去.

「咦?」

搞不清楚狀況而陷入混亂的我,輕輕松松就被桐人扛到了肩膀上.

「等,等一下,你到底想——哇啊!」

隨著乓的一聲沖擊音,周圍的景色變得模糊.桐人以猛烈的速度往冰壁飛奔而去.接著在撞上去之前高高地跳起,與昨天嘗試脫離方法時一樣,在彎曲的冰壁上跑了起來.但似乎沒有攀登的打算,軌道保持在水平的狀態.白龍彎曲脖子,持續鎖定我們為目標.但桐人以比牠跟隨的動作還要快的速度持續在冰壁上跑.

幾秒後,當桐人終于在洞底著地時,我已經頭昏眼花了.反複眨了幾次後才睜開的眼睛前方,出現白龍的背影.牠正因為跟丟了我們而慌忙地左右晃著腦袋.

就在我想著「接下來應該打算從背後攻擊吧.」的這段時間,桐人不知為何躡手躡腳地往白龍走去——伸出了右手,用力抓住白龍搖晃著的尾巴尖端.

這時,白龍發出了尖銳的叫聲.驚愕的慘叫——會這麼覺得應該是心理作用吧.就在我越來越無法理解桐人的意圖,也要發出尖叫聲的時候……

白龍突然展開雙翼,開始以猛烈的速度上升.

「嗚噗!」

空氣打在臉上.才剛這麼想,我們的身體就如同被弓射出的箭般往空中飛了出去.被龍尾拖著,一邊左右搖晃一邊在洞穴中上升,離圓形的洞底越來越遠.

「莉茲,抓緊啰!」

聽到桐人這麼說,我便忘我地抱住他的脖子.照射周圍冰壁的陽光越來越亮,風聲的速度也出現微妙的改變——爆出白色的光芒!當我這麼想著的瞬間,我們已經飛到了洞穴外面.

睜開瞬間瞇起的眼睛,就看見第五十五層的全景在眼下寬闊地展開.

正下方是美麗的圓錐形雪山.稍遠處有個小村子.在廣大雪原與深邃森林的另一側,主要街道區的每戶人家那尖尖的屋頂並排著.看著這些全都在明亮光芒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我忘了恐懼,不禁發出歡呼.

「哇啊……」

「耶——!」

桐人也放聲大叫,右手放開了白龍的尾巴.他輕松地將我橫抱起來,順著慣性在空中轉圈飛舞.

飛翔的時間應該只有幾秒,但感覺上卻有十倍久.我想當時自己是笑著的.滿溢的光與風洗滌著心靈,將咸情升華.

「桐人——我啊!」

我放聲大喊.

「什麼?」

「我喜歡你!」

「什麼?我聽不見!」

「沒——事!」

緊抱住他的脖子,我發出了笑聲.不久,這奇跡般的時間結束,我們越來越接近地面了.最後一個轉身,桐人將雙腳大大地張開,擺出了著地姿勢.

「磅!」的一聲,雪花向上飛起.在長距離的滑行中,我們像鏟雪車一樣將白色結晶撥開,同時慢慢減速,最後在山頂的邊緣停了下來.

「……呼.」

桐人呼了口氣,將我往地面放了下來.我依依不舍地放開了抱住他脖子的雙臂.

兩人同時抬頭往大洞的方向看去,就看見找不到我們的白龍在上空慢慢盤旋著.

桐人握住背上的劍,並稍微將劍身拔出,但又立刻鏘的一聲收回鞘中.他露出微笑,小聲地對白龍說:

「……一直以來的狩獵行為讓你很困擾吧.只要把取得道具的方法傳開,應該就不會再有人來殺你了.你以後就悠哉地生活下去吧.」

——你對著只是照系統設定好的規則而動作的怪物說什麼蠢話啊!如果是昨天的我,肯定會這麼想吧.但不知為何,現在的我覺得桐人的話語很直接就滲進內心.我伸出右手,悄悄握住桐人的左手.

在兩人的無言注視下,白龍轉過頭發出一聲清澈的吼聲,便往巢穴中降落.四周變得一片寂靜.

沒多久,桐人往這里瞥了一眼說道:

「好啦,回家吧.」

「嗯.」

「要用水晶飛回去嗎?」

「……不,走回去吧.」

我微笑著回答,然後牽著桐人的手走了出去.這時,我想起了某事,往桐人的臉看去.

「啊……提燈跟攜帶床鋪那些東西,全都忘在那里了耶.」

「聽妳這麼一說……算啦,沒差.搞不好哪天有人用得上吧.」

我們相視而笑,這次是真的踏上了歸途,在山路上慢慢地走著.從距離很近的外圍看著天空,是個萬里無云的好天氣.

「我回來~了~!」

我用力推開懷念的自家大門.

「歡迎回來.」

對著站在櫃台,很有禮貌地回話的少女NPC店員揮揮手,我環視整個店鋪.只不過一天不在,我卻有股奇妙的新鮮感.

在昨天那個攤販買東西吃的桐人,則是咬著熱狗跟在我後面進到店里.

「快中午了,好好去餐廳吃個飯嘛.」

聽到我的抱怨,桐人笑著揮動左手叫出窗口.

「在那之前,快點把劍冶煉出來吧.」

快速操作起道具欄,將白銀的鑄塊實體化.接住他輕丟過來的素材——同時盡量不去想道具的來源——我點了點頭.

「也是,開始動工吧.過來工作室.」

一開啟櫃台後方的門,匡啷匡啷的水車聲變得更大了.拉下牆上的控制杆,風箱開始往火爐送進空氣,火爐立刻燃成一片火紅.

將鑄塊丟進爐中,我轉頭面向桐人.

「單手用直劍對吧?」

「嗯,就拜托妳啦.」

坐上客人用的圓椅,桐人點了點頭.

「了解——話先說在前頭,做出來的東西會受到隨機數左右,不要抱太大的期待啊.」

「失敗的話再去拿素材就好啦.下次我會記得帶繩索.」

「……要帶長一點的對吧?」

想起那大規模的墜落,我就忍不住笑了出來.往火爐看去,鑄塊似乎已經燒夠了,我便用夾子取出,放在鐵砧上.

從牆邊拿起我常用的冶煉用鐵錘,設定好選單後,我再次往桐人的臉看了一眼.對著沉默地點頭的他回以笑容後,我高高舉起鐵錘.

全神貫注往發出紅光的金屬敲了下去,隨著鏘的一聲清脆聲響,一陣明亮的火花跟著四處飛散.

在說明的冶煉技能項目中,關于這個工程只寫了【根據要制作的武器種類與使用金屬的等級,對鑄塊敲擊相對應的次數.】

也就是說,用鐵錘敲擊金屬的這個行為中,沒有玩家技術介入的余地.雖然只能這樣解讀,但在各種傳聞與特殊現象交錯的SAO中,有敲擊節奏正確與否以及氣勢會左右結果這項根深蒂固的意見.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50:20

雖然我認為自己算是個理性的人,但唯有這個說法,讓擁有長年經驗的我深信不疑.因此,我有一種信念——在制作武器時絕不思考別的事情,只將意識集中在揮著鐵錘的右手,保持內心空明地持續敲擊.

但是——

將鑄塊敲出「鏘!鏘!」清脆的聲音,現在的我卻無法揮去腦中的各種想法.

如果順利制作出好劍,完成了委托——桐人當然會回最前線進行攻略,也就不可能時常見面了.就算會為了要維修劍而過來這里,但了不起十天一次就很不錯了.

我不要——我不要這樣.我的內心不斷這麼喊著.

明明渴望人的溫暖——應該說,正因為這樣,我至今才會對與特定男性玩家進一步發展感到猶豫.害怕內心的寂寞轉變成愛慕,因為那不是真正的戀愛,只是虛擬世界創造出的錯覺.

但是昨晚,在感覺桐人的手傳來溫暖的同時,我發現那股猶豫正是捆綁住我的假想荊棘.我就是我——既是冶煉師莉茲貝特,同時也是筱崎里香.桐人也一樣,他並不是游戲的角色,而是活生生的真人.那麼,這股喜歡他的心情絕對是真的.

冶煉出令他滿足的劍後,就把這樣的心情跟他說吧.就告訴他,我希望待在他身邊,希望他每天從迷宮回到這個家來.

就在鑄塊的光輝隨著冶煉不斷增加的同時,我心中的感情也逐漸變得穩固.我有一種心里的感情從右手滿溢而出,通過鐵錘流進了誕生中的武器這種感覺.

——接著,那個瞬間終于來臨.

不清楚究竟是第幾次——大約是兩百下到兩百五十下之間——敲擊音響起後,鑄塊發出了更加耀眼的白光.

長方形的物體發出光芒一點一點地改變模樣.前後開始變薄延展,接著應該是刀鍔凸起的部分膨脹了起來.

「喔喔……」

桐人用低沉的聲音發出感歎,從椅子上起身,往這邊靠了過來.我們並肩注視著,對象花了幾秒完成生成,一把劍終于就此誕生.

那是一把很美,非常美麗的劍.以單手長劍來說甚至有點奢華,劍身很薄,但是沒有細劍那麼纖細.像是接收了鑄塊的特性,感覺視線還能隱隱約約穿透過去.劍刀的顏色是炫目的白,柄則是帶點青色的銀.

就像在附和「在這個世界,劍就是玩家的象征.」這段詩歌一般,SAO中設定的武器種類多到不行.一般認為若把各種類型的武器專有名稱從頭條列出來,恐怕不下數千種.

與普通的RPG不同,武器的等級越高,專有名稱就越多樣化.等級低的武器,例如單手直劍,在這個世界存在著無數把冠上「青銅劍」,「鋼鐵刀」這種無聊名稱的劍.但現在出現的最高等級武器,像是亞絲娜的「閃爍之光」,在這個世界恐怕只有一把,只能制造出一次.

當然,不論是玩家制作型還是怪物掉落型,都存在著擁有相同程度性能的細劍,但名稱,外觀各異.正因如此,高等級的武器會吸引使用者,將它當作分享靈魂的搭檔.

因為武器的名稱與外觀都是由系統決定,就連身為制作者的我們在完成前也無從判斷.當我打算用兩手從鐵砧上拿起閃著光芒的劍時——就因它有著從優美的外表看不出來的重量而感到驚訝.它的筋力要求值不亞于桐人所持有的黑劍「闡釋者」.紮穩腳步,一鼓作氣將它舉到胸前.

伸出支撐住劍身底部的右手手指輕輕點了一下,看著浮現出來的自動窗口.

「呃——名稱是『逐暗者』.這名稱我第一次聽到,所以應該是還沒被記載在情報商店名冊上的劍——來,試試看吧.」

「嗯.」

桐人點點頭,伸出右手握住劍柄,接著以完全感受不到重量的動作輕松舉起.揮動左手叫出主選單,以白劍為目標操作著裝備人偶.就這樣,這把劍在系統上也裝備到了桐人身上,能夠確認數值上的能力值.

但是桐人立刻關起選單,往後退了幾步.將劍換到左手,咻咻地揮了幾下.

「——如何?」

等不及的我如此問道.桐人先是沉默地看著劍身好一段時間——最後露出大大的笑容.

「好重……真是把好劍.」

「真的嗎?……太棒了!」

我舉起右手擺出勝利的姿勢.接著將那只手伸出去,與桐人的右拳互擊了一下.

以前——自己還在第十層的主要街道區擺攤販售時,當一心一意做出來的武器受客人贊賞也是這種心情.那瞬間會打從心底覺得,當上冶煉師真是太好了.這也是在鑽研技能,只與高等級玩家做生意的這段時間里,不知不覺中忘了的心情.

「……完全……是心的問題啊……」

因為我突然說出的話語而感到奇怪的桐人歪著頭納悶.

「不,沒什麼,什麼事都沒有——對了,我們去好好慶祝一下吧!我肚子餓了!」

我為了掩飾害羞,一邊大喊一邊從桐人背後推著他的雙肩.正准備就這麼離開工作室——我突然浮現出一個疑問.

「……欸.」

「嗯?」

轉過頭來的桐人背上吊著黑色單手劍.

「對了——你一開始說,要跟這把劍同等級,對吧?那把白色的劍確實是一把好劍,應該跟你這把掉落物差不多喔.為什麼你需要兩把相同的劍呢?」

「喔喔……」

桐人轉過身來,擺出猶豫的表情盯著我看.

「嗯——我沒辦法全部跟妳明說.如果妳答應不多問,我就告訴妳.」

「裝什麼神秘啦!」

「稍微離我遠一點.」

我退到工作室的牆邊後,左手依然提著白色劍的桐人,用右手高聲拔出黑色的劍.

「…………?」

完全搞不懂他要干嘛.既然剛剛操作過裝備人偶,現在系統上呈現裝備狀態的,就只有左手上的劍.就算右手上多拿一把武器也不會有任何效果.不僅如此,還會被視為非正規裝備狀態而無法發動劍技.

桐人只瞄了一眼我不解的表情,緩緩將左右手上的劍擺出架勢.右手的劍在前,左手的劍舉到背後,重心放低——接著,下一瞬間.

將工作室染成一片紅色的效果光爆發開來.

桐人雙手上的劍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交互往前方揮擊.「咻啪啪啪!」的效果音壓迫著空氣.只是往空中揮擊,卻讓房間里的對象全都喀啦喀啦震動起來.

這很明顯是系統規定的劍技.但是——我從來沒聽過有同時操作兩把劍的技能存在啊!

插圖071

在驚訝地呆立的我面前,放完大約十連擊連續技的桐人靜靜地起身,將左右手的劍同時揮舞了一下——只把右手上的劍收入背上的鞘,然後看著我說: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這把劍也需要個鞘,能隨便挑一個給我嗎?」

「啊……嗯,嗯.」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被桐人嚇破膽,所以我也差不多習慣了.總之先把自己的疑問擺到一邊,將手伸向牆壁叫出房屋選單.

移動到庫存畫面,看著從熟識的手工藝師那里采購來的劍鞘一覽表.選出跟現在裝備在桐人背上相似的黑皮革樣式的鞘加以實體化,加上我小小的店徽後遞給桐人.

鏘的一聲將白劍收入鞘中,桐人叫出窗口收了起來.他似乎並不打算在背上裝備兩把劍.

「……要保密對吧?剛剛的事.」

「嗯,是啊.希望妳不要說出去.」

「了解~~」

技能情報就是最重要的生命線,既然他說不要多問,那我也就不繼續追問.何況,他願意讓我看到一部分秘密就很令人高興了.于是我帶著微笑點點頭.

「……那麼……」

桐人將手放到腰間,正色說道.

「這麼一來委托就算完成了.我要付妳劍的費用,多少錢?」

「啊——這個嘛……」

我咬了一下嘴唇——接著將一直在內心醞釀的答案說了出來:

「我不要錢.」

「……咦咦?」

「不過,我想成為桐人的專屬鐵匠.」

桐人微微睜大了眼睛.

「……這是什麼意思……」

「——從今天開始,每天在攻略結束後,你就過來這里,我幫你保養裝備……」

心跳無限加速.這究竟是這虛擬身體的威覺,還是我真正的心髒現在也同樣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呢——我腦袋的角落正這麼想著.臉頰好熱,我的臉現在肯定是一片通紅吧.

總是掛著一張撲克臉的桐人,可能是了解了我話中的意思,也害羞地紅著臉低下頭去.雖然我至今都覺得他比自己年長,但看到這個模樣後,突然有種他應該跟我同年,甚至有可能比我小的感覺.

我擠出勇氣往前踏了一步,將手放到桐人的手臂上.

「桐人……我……」

這句話在從白龍的巢穴脫逃時,明明就那麼大聲地喊過,如今想說出口,舌頭卻一動也不動.我盯著桐人黑色的眼睛,終于要將那句話化為聲音.但就在這時——

工作室大門被用力地打開.我反射性將手從桐人身上拿開並跳了開來.

「莉茲!我好擔心妳啊!」

下一瞬間沖進來的人一邊大叫,一邊以快撞上來的氣勢緊抱住我.栗子色的長發輕飄飄地在空中飛舞.

「亞,亞絲娜……」

亞絲娜以非常近的距離瞪著驚訝地僵在原地的我,接著突然發起飄來:

「沒辦法傳訊息,無法追蹤地圖,連常客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妳昨晚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啦!我可是連黑鐵宮都跑去確認了耶!」

「抱,抱歉,被稍微困在迷宮里面了……」

「迷宮?莉茲妳一個人?」

「不,跟那個人一起……」

我的視線指向亞絲娜斜後方.轉過身去的亞絲娜,認出閑閑站在那里的黑衣劍士後,便目瞪口呆地停住動作,接著喊出高八度的聲音——

「桐,桐人!」

「咦咦?」

這次換我吃了一驚.跟亞絲娜一樣呆站在那里看著桐人.

他清了清喉嚨,稍微舉起右手說:

「喔,亞絲娜,好久不……不對,兩天不見.」

「嗯,嗯……嚇我一跳,原來你這麼快就跑來了哦?跟我說一聲,我就會陪你過來啦.」

看到亞絲娜的雙手在背後握著,露出害羞的笑容,長靴的後跟喀喀的敲著地板,臉上更染上輕微的粉紅色——

我全都察覺了.

桐人會來這間店並非偶然.亞絲娜遵守了約定,為這間店做了宣傳……對她喜歡的人.

——怎麼辦……怎麼辦.

這句話不斷在腦中轉來轉去,還有種體溫都從腳尖流泄出去的感覺.全身無力,無法呼吸.我不知道該怎麼發泄這股情緒……

亞絲娜擺出天真的表情,對著茫然的我說:

「這個人是不是對莉茲說了什麼失禮的話?他一定提出了很多無理的委托對吧?」

這時她微微歪著頭.

「咦……那,這麼說來,妳昨晚是跟桐人在一起啰?」

「這……這個嘛……」

我突然踏出腳步,抓著亞絲娜的右手,接著推開工作室的門.微微轉頭面向桐人所在的方向,但刻意不看他的臉快速說道:

「你稍微等一下喔,我們馬上回來……」

我就這麼拉著亞絲娜的手來到店面,關起門後穿梭在陳列架之間往店外跑去.

「莉,莉茲,等一下啦,怎麼了嗎?」

亞絲娜發出不知所措的聲音,但我只是無言地持續往大街奔去.我沒辦法繼續待在桐人面前.如果不逃出來,我怕會脫口說出那無處發泄的心情.

亞絲娜可能發現了我的異樣,便不再多說什麼默默跟了上來.我輕輕放開她的手.

在往東邊的小巷里走了一會,便來到一間被高大石壁隱藏起來的露天咖啡店.里面一個客人都沒有.我選了個在最旁邊的桌子,然後往白色椅子坐了上去.

坐在對面椅子上的亞絲娜很擔心地看著我的臉.

「……莉茲,到底怎麼了……?」

我努力擠出所剩無幾的力氣,對她露出大大的笑容.是平時與亞絲娜天南地北地閑話家常時那種一貫的笑容.

「……就是那個人對吧~~」

我交抱手臂斜斜看著亞絲娜的臉.

「咦,什麼?」

「亞絲娜喜歡的人啊!」

「啊……」

亞絲娜縮著肩膀垂下頭去,接著滿臉通紅地用力點著頭.

「…………嗯.」

我硬是不理會那股錐心之痛,露出更燦爛的笑容.

「確實是個非常奇怪的人啊.」

「……桐人他做了什麼嗎……?」

對著擔心的亞絲娜用力點點頭.

「他突然就把我店內最好的劍給弄斷了喔.」

「嗚哇……對,對不起……」

「亞絲娜又不用道歉~~」

看著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事,雙手合掌道歉的亞絲娜,內心那股疼痛更加強烈.

再一下……再一下就好,莉茲貝特,加油.

我在內心如此喃喃自語,臉上則保持笑容.

「然後啊,為了要做出擁有那個人指定能力值的劍,無論如何都需要稀有金屬.我們為了取得金屬跑去上層,結果掉進了陷阱洞穴.因為逃脫困難,所以昨晚就回不來了.」

「原來如此……通知我去幫忙就好了嘛.啊,沒辦法傳訊息……」

「要是有找亞絲娜一起去就好了,抱歉.」

「不會啦,昨天正好有公會的攻略活動……那,劍做好了嗎?」

「啊,是啊.受不了,我可不想再接這麼麻煩的工作.」

「妳一定要好好跟他敲一筆喔~~」

她同時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我保持著微笑,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總之,他雖然很怪卻不是壞人.我會支持妳的,加油喔,亞絲娜.」

句尾微微顫抖,我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嗯,嗯,謝謝……」

亞絲娜點點頭,同時疑惑地看著我的臉.趁著將視線朝下而無法被看透時,我猛然站了起來說道:

「啊,糟糕!我跟人約好要進行交易.我去下層一趟喔!」

「咦?店……桐人那邊怎麼辦?」

「就交給亞絲娜啰!麻煩妳啦!」

接著轉身沖了出去.無法回頭的我,只對背後的亞絲娜揮了揮手道別.

先往轉移門的方向跑,直到抵達從露天咖啡店無法看到的地方,在第一個街角轉往南方,接著全心往沒有玩家的城鎮邊界沖去.眼角一滲出淚水,我就舉起右手擦拭,就這樣不斷地邊擦邊跑.

當我回神時,已經跑到圍住城鎮的城牆前面了.在那帶著微微曲度延伸的城牆前,等距種著高大的樹木.我走到其中一棵樹下,用手撐著樹干站定.

「嗚咕……嗚……」

再也壓抑不住的哭聲從喉嚨深處流了出來,拚命忍下的淚水更是傾泄而出,不斷劃過臉頰後消失.

這是在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二次流淚.在第一次登入當天因混亂而哭出來後,我就決定不再流淚,心想實在對這硬是讓人流出眼淚的感情表現系統敬謝不敏,但現在滑過我臉頰的淚水,比在現實世界所流過的眼淚更熱,更令人難受.

在與亞絲娜對話時,喉嚨里總是卡了一句話.我不只一次想把「我也喜歡那個人」說出口,但我不能這麼做.

在工作室看到桐人與亞絲娜面對面說話的景象時,我就領悟到,桐人身邊的那個位置不屬于我.原因是——在雪山時,我害桐人遇到生命危險,該待在他身邊的,必須是跟他一樣內心堅強的人.沒錯……就像亞絲娜那樣……

在面對面的兩人之間,有著如同量身訂制的劍與鞘那種互相吸引的強烈磁力.最重要的是,亞絲娜已經喜歡桐人好幾個月了,而且每天都為了慢慢縮短與他之間的距離而努力——事到如今我怎麼能做出橫刀奪愛這種事.

沒錯……我認識桐人才短短一天而已.這只是因為跟不熟的人進行不習慣的冒險,所造成的吊橋效應罷了.不是真的,這份感情並不是真的.戀愛是急不來的,應該放慢步調,多加考慮——我本來就一直,一直都這樣認為.

既然如此,我現在為什麼會哭成這樣?

桐人的聲音,動作,還有在這二十四小時內看到的所有表情,全部一一浮現在眼前.他的手撫摸我的頭發,抓著我的臂膀,緊緊回握我的手的觸感.他的溫度,那心的溫度——一觸碰到那些烙印在我心中的記憶,胸口深處就傳來強烈的疼痛.

會忘記的.這只是一場夢,就用淚水把這場夢洗刷掉吧.

靠在行道樹上的手指緊握成拳頭,我壓低聲音不停地哭泣.在現實世界的話,淚水總有流干的一刻,但我怎麼都不覺得現在從我雙眼流出的溫熱液體會有流盡的時候.

接著——那個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莉茲貝特.」

突然被那股輕柔,平穩,還殘留著少年味道的嗓音呼喚名字,讓我全身震了一下.

這一定是幻覺.他不可能在這里.我心里這樣想著,連眼淚也沒擦就抬起頭轉過身去.

桐人就站在那里.他那雙在黑色瀏海下的眼睛正浮現出心痛的神情看著我.我望著那對眼眸好一陣子,之後才以顫抖的聲音低聲說道:

「……你怎麼可以現在跑來呢.明明只要再一下,我就能回到平常那個充滿精神的莉茲貝特了.」

「…………」

桐人沉默地踏出一步,右手往這里伸了過來.我輕輕搖搖頭拒絕了他.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我這麼一問,桐人便轉過頭,伸手往城鎮中心指了過去.

「從那里……」

他指著的遙遠彼方,有個從建築物波浪中探出頭來,面對轉移門廣場所建的教堂尖塔.

「眺望整個城鎮,才找到妳的.」

「呵,呵.」

眼淚依然不斷流出,但在聽了桐人的回答後,我的嘴角浮現出笑容.

「你還是一樣亂來啊.」

就連他的這部分……我也無法自拔地喜歡著.

嗚咽的沖動再度湧出,但我拚命地壓抑下來.

「抱歉,我……不要緊,你快點回去亞絲娜身邊吧.」

就在我好不容易才回出這句話並准備轉身時,桐人接著把話說下去:

「我——我想跟莉茲道謝.」

「咦……?」

因為這意料之外的話語而感到不知所措的我,再度看著他的臉.

「……我過去曾害公會成員全滅……從那之後,我就決定不再跟任何人有所交集.」

桐人皺起眉頭,緊咬住嘴唇.

「……所以我平常都避免與任何人組隊.但是昨天,當莉茲找我一起去攻略任務時,我卻不知為何立刻就答應了.我一整天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我會跟這個人走在一起呢……」

我瞬間忘了胸口的疼痛,只是直直看著桐人.

這麼說——這麼說,我……

「以前不論是誰的邀約我都一概拒絕.認識的……不,就算是不認識的,光是看到別人在戰斗,我的腳就開始發抖.所以我才一直將自己關在沒多少人會去的最前線迷宮深處——掉進那個洞穴時,我不是說過與其一個人活著,不如兩個人一起死嗎?那可不是騙人的喔.」

他的臉上浮現些許微笑,但隱藏在後面那深不見底的自責卻讓我不禁屏住氣息.

「但是,我們活下來了.雖然很意外,但我對于跟莉茲一起活下來這件事,真的感到很高興.然後,夜里……當莉茲對我伸出手的那一刻,我明白了.就是因為莉茲還活著,所以手才會這麼溫暖……這更讓我了解到,不論是我或是其它任何人,都不是為了死亡而存在,是為了活下去而活著.所以……莉茲,謝謝妳.」

「…………」

他這次總算打從心底露出了真正的笑容.我沉浸在不可思議的感慨中,開口說了:

「我也是……我也一直在尋找著,這個世界究竟有什麼是真的.對我來說,那正是從你手上傳來的溫暖.」

我突然覺得那根刺進內心的冰錐似乎慢慢地融化,眼淚也在不知不覺中止住.我們有好一段時間只是默默地看著對方,在飛翔中造訪的那段奇跡時間的感觸,再一次短暫地輕拂過我的內心,接著消失.

我想……他回應我了.

桐人剛剛所說的話將我破碎的戀情碎片包裹住,就這樣往內心深處沉沒下去.

我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甩掉小小的水滴後,帶著微笑開口:

「剛才那些話也說給亞絲娜聽吧.那女孩也很辛苦.她渴望著桐人的溫暖啊.」

「莉茲……」

「我沒問題的!」

輕輕點點頭,將雙手放在胸前.

「這股溫暖還會殘留一段時間.所以……桐人,拜托你,將這個世界終結吧.我會努力到那個時候的.但是,等回到現實世界後……」

我露出了惡作劇的笑容.

「我可要展開第二回合喔.」

「……」

桐人也笑了出來,並用力點點頭.接著揮動左手叫出窗口.我正在想他要做什麼,他就把背後的「闡釋者」取下,收進道具欄.接著繼續操作裝備人偶,在同樣的地方將新的劍實體化.是「逐暗者」,充滿了我的感情的白色長劍.

「今天開始這把劍就是我的搭檔了.酬勞……就到現實世界再付吧.」

「喔!這可是你說的!會很貴喔!」

我們兩個人笑著伸出右拳互擊.

「那麼,回去店鋪吧.亞絲娜等得都累了,而且我肚子也餓了.」

說完,我站到桐人前面開始走了起來.我最後一次用力擦了擦雙眼後,留在眼角的眼淚散落,化為光的粒子消失.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50:46

4

今天從一早就感覺到比平常更嚴峻的寒冷.

我摩擦雙手走進工作室.拉下牆上的控制杆,立刻將手放到燒得火紅的爐暖上取暖.雖然水車匡啷匡啷的聲響依舊,但才剛進入冬季就已經這麼冷了,我不禁擔心起,要是後面的小河在冬天最冷的時候結冰該怎麼辦.

從持續一陣子的沉思中「啊!」的一聲恢複意識後,我開始確認行事曆.交貨期限為今天的訂制品堆積了八件.不認真工作的話,時間可會不夠.

第一件委托是輕量型單手用直劍.盯著鑄塊表一會,選出符合預算與性能比例的材料丟進火爐中.

這個時候,我使用鐵槌的技術有所提升,也買進各式各樣的新型金屬,更持續冶煉出高等級的武器.算好燒鑄的時間,將鑄塊放到鐵砧上,接著做好設定,用力敲下鐵錘.

不過,單就單手用直劍來說——我還不曾造出比在今年初夏冶煉的那把劍更高級的作品.對于這點,我雖然感到可惜,但也覺得很高興.

那把劍埋藏著我心的碎片,今天也在遙遠的前線很有精神地大鬧吧.雖然我只有在每隔一段時間用眼前的磨刀石維修它時才能看到它,但我發現它跟一般的武器不同,越是使用,刀身就越是透明.該怎麼說,我有這種預感——總有一天,它會以不同于數值消耗的原因,在完成使命的那一刻碎掉也不一定.

不過,那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現在的最前線是第七十五層,那把劍還必須好好努力下去.在那個人——桐人的右手中努力著.

回過神來,規定的次數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結束,鑄塊正發出紅色的光芒變形.吞了口口水注視這有如魔法般的瞬間,接著拿起終于出現的劍在手中仔細檢查.

「……普普通通啦.」

我一邊說著一邊將它放在作業台上.迅速著手選擇下一個鑄塊.這次是雙手巨斧,重視的是攻擊范圍……

在中午快結束的時候,完成所有委托的我站起身來,轉了轉脖子並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吐了口氣,掛在牆上的小張照片映入眼簾.

里頭是我與亞絲娜肩靠肩擺出勝利手勢.站在亞絲娜旁邊約半步後方位置的,是露出苦笑的桐人.照片是在約半個月前——當這兩人來跟我報告他們要結婚的消息,在這棟建築物前面拍的.

明明是不論由誰來看,都覺得很相配的兩人,卻花了半年才抵達結婚這個終點.因為我也替他們感到焦慮,又幫了他們很多忙,所以當終于聽到他們要結婚的時候,心里真的很高興.還有——感到一些些無奈的心痛.

至今我還會夢見那天晚上的事.那個夢幻的夜晚,是我在這平穩的兩年當中,微微閃耀著寶石光芒的回憶.就算在五個月後的現在,依然如同烈火般溫暖著我的內心.

「……我自己……」

真是令人驚訝啊.我一邊在心里這麼說著,一邊用指頭輕輕摸著照片.明明自認是個理性的現實主義者,卻完全沒發現自己其實是這種堅強的個性.

「結果,還是一~~直喜歡著你啊.」

往照片的一點「叩」的敲了一下,我轉過身去,心里想著還沒吃中餐,是該自己隨便做做,還是偶爾也去外面吃一頓,同時走出工作室.就在這時——

至今從沒聽過的效果音以超大音量在頭上響起.叮當叮當響著,像鍾聲也像警報聲……我瞬間抬頭往天花板看去,但聲音似乎是從對面,也就是上層傳過來的.

當我慌慌張張跑到外面時,發生了令我更加驚訝的情況.自從在這里開店以來,理所當然連一天都不曾休息過,總是站在櫃台前的店員NPC突然一聲不響地消失了.

「……?」

我瞪大眼睛凝視著她剛剛站著的空間,但沒有任何回來的跡象.這可是非常嚴重的事情.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來到外頭,發現了更讓人吃驚的事態而呆愣地站在原地.

頭上那上百公尺寬的上層底部,無機質灰色的蓋子前方——浮現出滿滿的巨大紅色文字.仔細一看,【Warning】以及【SyatemAnnouncement】兩個英文單字以棋盤狀排列著.

「系統……公告……」

記憶里曾見過的景象.根本不可能忘記.兩年前,這場死亡游戲開始的那一天,在那名對一萬名玩家宣告規則變更的無臉人背後,也出現過同樣的景象.

全身僵硬了幾秒鍾後,我慢慢往周圍看去.許多玩家們都跟我一樣呆立著抬頭看向上層.在這幅景象中,某種異樣的不協調感令我皺起了眉頭,但我立刻了解了原因.

平常應該走在街上,販賣東西的NPC一個也不剩,全都消失了.我想應該是跟我家的店員同時消失的……但這究竟是——

突然,不停響著的警報聲停了下來.在一瞬間的寂靜後,這次換成柔軟的女性聲音以相同的大音量從天而降:

『現在對各位玩家發出緊急通知.』

與兩年前聽見的游戲管理者.茅場晶彥的聲音完全不同,這是人工,機械式的合成語音.雖然很明顯是來自游戲系統的公告,但在這個將管理者的存在幾乎削減為零的SAO中,這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通知.我吞了口口水,將注意力集中到聽覺上.

『現在游戲以強制管理模式運作中.所有的怪物及道具交易全部停止.所有的NPC也已撤收.所有玩家的生命值固定在最大值.』

系統錯誤?出現了什麼致命的bug……?

我瞬間想到這個念頭.心髒被名為不安的手緊緊抓住.但是,在下個瞬間——

「艾恩葛朗特標准時間十一月七日十四點五十五分游戲攻略完成.」

——系統語音如此宣告.

游戲攻略完成.

我有幾秒鍾的時間搞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周圍的玩家們也全都擺出僵硬的表情茫然站著.但是,在聽到接下來的話之後,全部的人都跳了起來.

『我們將讓各位玩家依序登出游戲.請留在原地等待.重複……』

突然,四處響起「哇啊啊!」的歡呼聲.地面——不,是浮游城堡艾恩葛朗特整個震動了起來.大家互相擁抱,在地上翻滾,舉起雙手大吼大叫.

但是我不發一語地動也不動,只是站在店門口,之後才終于舉起雙手捂住嘴巴.

他做到了——桐人真的做到了.還是一樣亂來……

我是如此確信.因為現在的最前線只到第七十五層,但是卻能將游戲攻略完畢.這種亂來,無謀,不按牌理出脾的事情,絕對是桐人干的.

耳邊好像傳來一句輕聲呢喃.

——我遵守約定啰……

「嗯……嗯……你終于做到了……」

最後,溫熱的眼淚從我的雙眼流了出來.我不擦拭,只是用力舉起右手不斷地跳著.

「喂——!」

將雙手放在嘴邊,就像要傳達給在遙遠上層的他,我用盡全力大喊:

「桐人——!我們絕對,還要再見面喔……我愛你!」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51:52

06:朝露之少女

艾恩葛朗特第二十二層

2024年10月

1

亞絲娜將每天的起床鬧鈐設定在七點五十分.

若說為什麼要設定這種不上不下的時間,那是因為桐人的起床時間是八點整.亞絲娜很喜歡早十分鍾醒來,待在床上看著在身旁熟睡的他.

今天早上,亞絲娜也在木管樂器的柔和音效中醒來,之後輕輕地轉身趴下,用雙手托著臉頰,望著桐人的睡臉.

半年前墜入情網.兩周前成為攻略搭檔.結婚後,搬到這位于第二十二層的森林里則是在短短六天前.雖然是自己最心愛的人,但老實說,桐人還有太多自己不清楚的一面.真要說的話,睡臉也是其中之一.越是這樣看著,就越是搞不清楚他的年齡.

因為桐人那有些冷靜又飄怱不定的態度,讓亞絲娜一直覺得他比自己稍微年長.但是陷入深沉睡眠時的桐人,天真無邪得甚至可以稱為可愛,讓人覺得他看來像是個比自己年幼許多的少年.

雖然覺得——不過是問問年齡應該無妨.就算觸及現實世界的話題是種禁忌,但兩人已經是夫妻,別說是年齡了,為了回到現實後還能再見,本名,住址跟電話都是要先交換的情報.

但是,亞絲娜卻遲遲無法把話說出口.

因為她害怕,一旦提到現實世界的事情,這里的「婚姻生活」似乎就會變成假想,空虛的東西.對亞絲娜來說,如今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現實,就是在這森林中的家過著平穩的生活.就算現實的肉體在無法從這個世界脫離的情況下死去,只要能在這里生活直到最後一刻,她就不會有任何悔恨.

所以,過一段時間再從夢中醒來吧——這麼想著的亞絲娜悄悄伸出手,撫摸桐人的臉頰.

還真是天真的睡臉啊.

事到如今根本無須懷疑桐人的實力.從封測開始累積的無數經驗,不斷進行攻略所獲得數值上的等級,還有支持這些東西的判斷力與意志力.即使輸給了血盟騎士團團長的「神聖劍」希茲克利夫,桐人依然是亞絲娜所知的最強玩家.不論是多嚴峻的戰場,只要有他在身旁就不會讓人不安.

但是,這樣看著躺在身旁的桐人,便感覺他是個純真,容易受傷的弟弟.這股心情湧上胸口,完全控制不住,更覺得一定要保護他.

放輕氣息,亞絲娜探出身子抱住桐人,非常小聲地說著:

「桐人……我最喜歡你了,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喔.」

這個瞬間,桐人微微動了一下,緩緩張開了眼睛.兩人的視線以非常近的距離相交.

「哇!」

亞絲娜慌張地飛身後退,在床上正坐,並紅著臉開口:

「早,早啊,桐人……你有聽見……剛剛的話嗎……?」

「早.剛剛的話……妳是指什麼?」

面對坐起上半身努力忍住哈欠回問的桐人,亞絲娜用力揮動雙手.

「沒,沒什麼,我什麼都沒說!」

結束由荷包蛋,黑面包,色拉與咖啡組成的早餐,再花了兩秒收拾桌面後,亞絲娜啪地雙手一拍.

「那麼!今天要去哪里玩呢?」

「我說妳啊……」

桐人露出了苦笑.

「不要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啦.」

「因為每天都很快樂嘛!」

這是亞絲娜發自內心的實話.

雖然是光回想就覺得痛苦的回憶,但在成為SAO的囚禁者到喜歡上桐人前的一年半當中,亞絲娜的內心總是結著一層堅硬的冰.

犧牲睡眠提升技能與等級,在受拔擢成為血盟騎士團的副團長後,有時更是以讓成員們唉唉叫的高進擊速度不斷攻略迷宮.內心想著的,只有完成攻略脫離這里而已.並以毫無意義為由,拒絕參與一切無益于攻略的活動.

這麼回想起來,亞絲娜就不禁為沒能早點與桐人相遇感到後悔不已.自從與他邂逅的那天起,每一天都充滿著比在現實世界更繽紛的色彩與驚豔.若是跟他在一起,就連在這里的時間也成為難得的經驗.

所以對亞絲娜而言,現在這段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只屬于兩人的時間,每分每秒都能與貴重的寶石匹敵.她希望兩個人能一起去更多不同的地方,聊更多各式各樣的話題.

亞絲娜將雙手叉在腰上,嘟起嘴唇說道:

「所以桐人不想出去玩啰?」

桐人輕笑著揮動左手叫出地圖,切換成可見模式給亞絲娜看.窗口中顯示的是這層相連的森林與湖泊.

「差不多在這里.」

他所指的是距離兩人的家稍遠的森林一角.

第二十二層屬較低的樓層,面積因此相當寬廣.以直徑來說,應該有八公里多.中央有巨大的湖泊,南岸是主要街道區「高拉爾」村,北岸則是迷宮區.除此之外的地方全是美麗的針葉樹林.亞絲娜與桐人的小屋大約位在樓層的南端,接近外圍的地方.桐人現在所指的,是在離家約兩公里的東北方.

「這只是我昨天在村里聽到的傳聞……據說在這邊的森林深處……會出現那個喔.」

「啊?」

亞絲娜愣愣地對有所示意地笑著的桐人追問:

「什麼?」

「——幽靈.」

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的亞絲娜戰戰兢兢地確認:

「……那是,幽靈系的怪物?像鬼魂或女妖精那種?」

「不是不是,是真的喔.玩家……人類的幽靈,而且是女孩子.」

「嗚……」

亞絲娜的表情瞬間僵硬.關于這種話題,她有自信比常人更加害怕,而且嚴重到當初攻略以恐怖系樓層聞名的第六十五,六十六層古城迷宮時,她就找了各種理由蹺掉攻略.

「我,我說啊,這里可是由數字檔案所構成的游戲世界耶,怎麼可能會出現——幽靈那種東西呢.」

亞絲娜硬是做出笑容,有點認真地反駁.

「這也很難說啊~~」

不過知道幽靈是亞絲娜弱點的桐人,非常樂在其中地火上加油.

「例如啊……懷著怨恨死亡的玩家靈魂,依附在一直接著電源的NERvGear……每晚都在練功區徘徊……」

「不要再說了——!」

「哇哈哈,抱歉抱歉,剛剛那個只是輕率的玩笑.雖然我也不覺得會出現真正的幽靈,不過反正要出門,去些好像會發生什麼事的地方不是很好嗎?」

「嗚嗚……」

亞絲娜嘟起嘴唇往窗外看去.

在接近冬天的季節里,今天算是好天氣.暖洋洋的陽光照耀著庭院的草坪.總覺得這是個最不適合幽靈出沒的時間.艾恩葛朗特因構造的關系,除了早晨與傍晚外無法直接見到太陽,不過白天時會有整片充分的光源照亮整個練功區.

亞絲娜面向桐人,抬起下巴說道:

「好啊,走吧!去證明不可能有幽靈存在!」

「那就這麼決定了——今天沒碰到的話,下次就半夜去哦.」

「絕對不要!我可不幫這麼壞心眼的人做便當喔!」

「咳咳,沒事沒事,當我沒說!」

最後又瞪了桐人一眼,亞絲娜才露出笑容.

「那就趕快做准備吧.我負責烤魚,桐人你把面包切好.」

利落地做好魚肉漢堡收進午餐盒,兩人在早上九點時出門.

踏上庭院的草地後,亞絲娜轉身對桐人說:

「讓我坐到你肩膀上吧.」

「坐,坐肩膀?」

桐人以慌亂的聲音回答.

「因為每次都看著同樣高度的景色很無聊啊.這件事以桐人的筋力數值來說很簡單吧?」

「這,這應該是沒錯啦……可是,妳都幾歲了……」

「這跟年齡沒關系!好啦,又沒人在看!」

「是,是無所謂啦……」

桐人露出受不了的表情,邊搖頭邊背對亞絲娜蹲了下去.亞絲娜撩起裙子,往他的肩膀跨坐上去.

「好啰——不過你要是敢轉頭我可是會揍你喔~~」

「這未免太不講理了吧……?」

嘴上抱怨著的桐人以輕松的動作站了起來,亞絲娜的視野也一口氣跟著上升.

「哇啊!你看,這里可以看到湖泊耶!」

「我看不到啦!」

「那,等等也讓你坐到我肩膀上來.」

「…………」

將手放到全身無力般垂下頭的桐人頭上,亞絲娜說道:

「出發前進!方向北北東!」

坐在一步步走著的桐人肩膀上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亞絲娜深切地感受到,對于這段兩人生活的愛惜之情.她毫不懷疑地覺得,現在的自己肯定是在十七年的人生當中,最有「活著」的感覺.

在小路上走了——雖然實際動著腳的只有桐人——十幾分鍾後,便抵達了散布在第二十二層的其中一個湖泊.可能是被風和日麗的氣候吸引,一早就有數名釣師玩家在湖面上垂著釣線.小道穿過圍著湖的小丘,雖然距離左手邊的湖畔還有點距離,但注意到兩人走近的玩家們紛紛往這邊揮手.大家全都露出笑容,甚至還有人出聲大笑.

「……不是說沒人會注意嗎!」

「啊哈哈,還是有人耶.欸,桐人也揮揮手嘛!」

「我才不要!」

雖然不停抱怨,但桐人也沒有要亞絲娜下來.亞絲娜知道,其實他內心也覺得很有趣.

不久,道路在小丘右邊下坡,延伸到深邃的森林之中.他們穿梭在類似杉樹的巨大針葉林中,緩緩地走著.樹葉摩擦的聲音,小河涓涓的流水聲,還有小鳥的鳴叫聲,為這晚秋的森林景色增添美妙的伴奏.

亞絲娜往比平常更近的樹稍望去.

「好高大的樹木喔.欸,你覺得可以爬上這樹嗎?」

「嗯……」

桐人對亞絲娜提出的問題思考了一會.

「我認為就系統上而言,應該辦得到——要試試看嗎?」

「算了,這就當作下次的游戲題目吧——說到爬上去啊……」

亞絲娜在桐人的肩膀上探出身子,從樹木的縫隙間往遠處的艾恩葛朗特外圍看去.

「外圍那邊不是到處都有像支柱一樣的東西往上層延伸嗎?不知道……從那爬上去會發生什麼事.」

「啊,我曾經試過喔.」

「咦咦?」

亞絲娜身體往前傾,盯著桐人的臉.

「為什麼沒找我一起去?」

「那時候我們還沒有這麼要好嘛.」

「什麼嘛,明明就是你在躲我.」

「……我,我有嗎?」

「有啊——不管我怎麼約你,你連陪我喝個茶都不肯.」

「那,那是因為……啊,先不管那個……」

就像要把往奇怪方向發展的話題拉回來,桐人接著說下去:

「就結論而言是不能爬的.雖然因為岩石表面凹凸不平,爬起來意外的輕松,但爬到約八十公尺左右時,會突然出現系統的錯誤訊息,還會被罵,這里是禁止進入的區域!」

「啊哈哈,果然不能做壞事啊.」

「這可一點都不好笑啊.那時我因為嚇了一跳,手一滑就掉下去了呢.」

「咦,咦咦?這樣肯定會死吧!」

「嗯,我當時也覺得死定了.要是再晚個三秒用水晶轉移,我恐怕就要被列入戰死者名單了吧.」

「這實在太危險了!別再這麼做了哦!」

「是妳先提出來的吧!」

在閑聊的這段時間,森林隨著腳步越來越深邃.也許是心理作用,鳥鳴聲變得稀疏,從樹稍灑落的陽光也跟著變少.

亞絲娜重新觀察四周的環境,並對桐人問道:

「那,那個……傳聞的地點在哪?」

「這個嘛……」

桐人揮動手指,用地圖確認現在的位置.

「啊,快了,再走個幾分鍾就到了.」

「嗯……那,傳聞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呢?」

雖然不想聽,但不聽又覺得不安的亞絲娜還是這麼問了.

「說到這個啊,這是大約一星期前,木匠玩家來這里撿木材時發生的事.似乎是因為這里的木材質量很好,醉心于收集的玩家回過神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正當他慌忙踏上歸途時,在稍遠的樹蔭中——有個白色的影子閃過.」

「…………」

其實到此為止已經是亞絲娜的極限了,但桐人還是無情地繼續說下去:

「雖然原本以為是怪物而有點慌張,結果卻不是.是人,而且還聽說是個嬌小,留著一頭長黑發,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孩子.她當時正緩緩往樹林的另一端走去.那名玩家才想著,原來不是怪物而是別的玩家啊,並將視線對上之後……」

「…………」

「——箭頭,沒有浮現出來.」

「咿……」

喉嚨深處不禁發出小小的聲音.

「怎麼可能——男子這麼想著往前靠近,並且出聲叫了對方,那名女孩突然停下腳步……緩緩地往他這邊轉了過來……」

「不,不,不要再說了……」

「這時,那名男子發現了一件事.女孩的白色衣服在月光照射下,竟然——是透明的,可以看見後面的樹.」

「————!」

拚命壓抑尖叫聲的同時,亞絲娜緊緊抓著桐人的頭發.

「男子心想,要是這女孩完全轉過身來就死定了,于是他開始逃跑.當他終于跑到可以看到遠處村莊燈火的地方,想著到這里應該就沒問題了而停下腳步……微微轉過頭去……」

「————?」

「身後沒有任何人.真是可喜可賀.」

「……桐,桐人這個笨蛋——!」

亞絲娜從桐人的肩膀上跳下來,准備往他背上用力槌下去——就在這時.

白天的幽暗森林深處,在距離兩人有段距離的針葉樹干旁,出現了一道白影.

亞絲娜強烈地感受到沒來由的不祥預感,戰戰兢兢地凝視著那個不明物體.雖然沒有桐人那麼厲害,但亞絲娜的搜敵技能也練到了一定的程度.技能的補強效果自動啟動,視線集中處的分辨率瞬間提升.

那白色的物體看來像是緩緩隨風飄逸著.不是植物,也不是岩石.是布.正確來說,是樣式簡單的連身裙.在裙襬下看見的,是兩只纖細的——腳.

一名少女站在那里.穿著與桐人所說完全相同的白色連身裙,年幼少女沉默地佇立在那看著兩人.

覺得自己快失去意識的亞絲娜勉強開口,擠出滿是氣音的沙啞聲音:

「桐……桐人,那邊……」

桐人順著亞絲娜的視線望去,身體瞬間僵硬住.

「這,這不是真的吧……」

少女動也不動,只是站在距離兩人數十公尺外的地方盯著這里看.正當亞絲娜有心理准備,若是對方稍微往這里靠近,自己肯定會昏倒時——

突然——少女的身體搖晃了一下.耳邊傳來砰的一聲微弱的聲音,少女彷佛沒有動能的機器人偶般,以不像生物的奇怪動作倒在地上.

「那……」

桐人的雙眼瞬間銳利地瞇了起來.

「才不是什麼幽靈!」

如此喊著跑了出去.

「桐,桐人,等一下!」

被留在原地的亞絲娜連忙叫住桐人,但他頭也不回地往倒在地上的少女跑了過去.

「真是的!」

亞絲娜逼不得已起身追了上去.雖然還是有點心驚膽顫,但也從沒聽說過幽靈會昏倒,怎麼想都覺得那肯定是玩家.

晚了幾秒來到針葉樹下方時,桐人已經將少女抱了起來.她的意識還沒恢複過來.有著長長睫毛的眼簾緊閉,兩只手臂也無力地垂在身旁.為了慎重起見,緊盯著那穿著連身裙的身體,但沒有發現有任何透明的地方.

插圖089

「應,應該沒事吧?」

「嗯……」

桐人看著少女的臉龐回答.

「雖說如此……但這個世界既沒有呼吸,心髒也不會跳動……」

SAO內幾乎將人類生理活動的再現全都省略.雖然可以自發性地吸入空氣,也會有空氣在氣管流動的感覺,但這個虛擬身體並不會有無意識的呼吸行為,心髒的鼓動也是,雖然緊張或興奮時會有噗通噗通的感覺,但無法感受到別人的心跳.

「不過既然沒有消失……那就表示還活著吧.不過這真的……相當奇怪……」

桐人說完便歪著頭.

「奇怪?」

「因為碰得到,所以不是幽靈.但是,箭頭……沒有出現……」

「啊……」

亞絲娜重新將視線往少女身上集中.然而,只要是存在于艾恩葛朗特的動態對象,不論是玩家還是怪物,甚至就連NPC,在被鎖定為目標的瞬間一定會浮現的彩色箭頭沒有出現.至今還不曾遇過這種現象.

「這是某種bug嗎?」

「或許吧.要是在普通的在線游戲,這肯定是個需要呼叫GM的狀況.但SAO中沒有GM存在……而且,不只是沒有箭頭,以玩家來說她的年紀實在太小了.」

確實如此.桐人抱在雙臂里的身體太小了,以年齡來說應該還不滿十歲.NERvGear裝備原則上有年齡的限制,記得是禁止十三歲以下的小孩使用.

亞絲娜輕輕伸出手,觸摸少女的額頭.冰冷但滑嫩的觸感傳了過來.

「為什麼……這麼小的孩子會在SAO中……」

她緊咬嘴唇准備起身,並對桐人說道:

「總之,不能把她放在這里.等她醒來應該就能知道一些事情了.帶她回我們家吧.」

「嗯,就這麼辦.」

桐人橫抱著少女起身.亞絲娜則環顧著四周,附近只有一根被砍斷且腐朽的巨大樹干,找不到任何東西像是少女會在這里的理由.

兩人幾乎是用跑的順著原路離開森林,回到家時少女的意識還是沒有恢複.讓少女躺在亞絲娜的床上並蓋上毯子,兩人一起在對面的桐人床上並肩坐下.

經過短暫的沉默,桐人斷斷續續地開口說道:

「現在唯一可以確定,既然能夠移動到我們家,那她就不是NPC.」

「是啊……」

經由系統控制的NPC有固定在一定范圍內的存在坐標,無法由玩家任意地移動.若是用手觸摸或抱住NPC,數秒內就會跳出騷擾警告的窗口,並被一陣令人不快的沖擊打飛.

對亞絲娜的同意微微點頭,桐人接著做出更多的推測.

「而且也不是啟動任何任務的事件.就算是那樣,在接觸到她的時間點,任務列表窗口應該就會更新……所以說,我認為最有可能的情況是——這孩子是在那邊迷路的玩家.」

桐人往床那邊看了一眼後,接著說:

「假使沒有攜帶水晶,或是不清楚轉移方法,應該是從登入以來就不曾到過練功區,而一直待在『起始之城鎮』.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到這里來,但在起始之城鎮應該有認識這孩子的玩家……搞不好有父母或監護人.」

「嗯,我也這麼認為.不管怎麼想都不覺得這麼小的孩子會獨自登入.應該是跟家人一起來的……如果平安無事就好了.」

彷佛要將最後一句話吞進嘴里,亞絲娜轉頭看向桐人.

「欸,她的意識會恢複吧?」

「嗯,既然沒有消失,就表示跟NERvGear之間還有信號往來.現在應該跟睡眠狀態很像,所以,應該再一下就會醒來了……吧.」

雖然用力地點著頭,但桐人的話語中仍帶著期望的色彩.

亞絲娜起身,跪到少女所躺的床前,伸出右手輕輕撫摸著少女的頭.

雖然是在這種情況下,但她還真是個美麗的少女.與其說是個人類的小孩,她所散發出的氣息還比較接近妖精.肌膚的顏色是接近雪花石膏的細致純白,長長的黑發閃著豔麗的光芒,以及帶有異國風味的清晰輪廓.若這孩子睜開眼睛露出微笑,肯定會很有魅力吧.

桐人也走到亞絲娜身旁坐了下來.他戰戰兢兢地伸出右手撫摸少女的頭發.

「應該還不到十歲……只有八歲左右吧.」

「差不多吧……絕對是我見過最年少的玩家.」

「是啊,雖然我之前認識一個馴獸師少女,但她應該也有十三歲了.」

這第一次聽說的事情,讓亞絲娜不禁盯著桐人的臉.

「嗯~~原來你有個這麼可愛的朋友啊.」

「嗯,有時會傳傳郵件……啊,只有這樣喔,我跟她之間是清白的!」

「是這樣嗎?桐人可是很遲鈍的呢.」

接著便生氣地轉過頭去.

仿佛察覺到氣氛開始變得有點奇怪的桐人起身說道:

「喔,已經這個時間了啊,我們來吃中餐吧.」

「我晚一點再好好跟你問清楚這件事.」

瞪了他一眼,亞絲娜也跟著起身,決定現在先放桐人一馬並露出了笑容.

「好,吃便當吧.我來泡茶.」

晚秋的午後時光緩緩過去,即使到了從外圍灑入的紅色陽光都完全消失的時間,少女仍舊沉睡著.

拉起客廳的窗簾,打開壁燈後,走了一趟村子的桐人也回來了.他無言地搖搖頭,告知沒有得到任何有關少女的情報.

兩人都沒有愉快享受晚餐的心情,兩三下解決掉簡單的湯與面包,便開始確認桐人買回來的幾份報紙.

雖稱為報紙,但跟現實世界的那種一疊紙張的報紙不同,而是只有一張雜志大小的羊皮紙.紙的表面有系統窗口型的屏幕,能以網頁的模式切換顯示收集在內的情報.

也因為是由玩家經營的游戲攻略網站,內容非常多樣化,從新聞到簡單的導引,FAQ,還有道具清單.其中也有找東西,尋人的字段.兩人覺得可能有人在找尋少女,所以焦點都放在這個部分.然而——

「沒有耶……」

「嗯,沒有……」

花了幾十分鍾看完所有報紙的兩人,失落地看著對方.如今只能慢慢等少女清醒後再問問她了.

若是一般的夜晚,兩人經常會閑聊或玩著簡單的游戲直到深夜,或出門散步,做些平常不會做的事.但是今天完全沒有那種心情.

「今天就早點睡吧.」

「嗯,也好.」

桐人也同意亞絲娜的提議.

關上客廳的燈進入寢室.因為其中一張床讓給少女使用,兩人只好一起睡另一張床——事實上每晚都這樣——兩人匆忙地換上睡衣.

將寢室的壁燈關上後,兩人便躺上床去.

桐人擁有許多特別的專長,而迅速入睡應該也算是其中之一.正當亞絲娜轉身想跟他聊一下時,他已經發出規律的呼吸聲睡著了.

「真是的.」

亞絲娜低聲抱怨,翻身面向另一邊躺著少女的床.黑發少女依然在淡藍色的黑暗中持續沉睡著.雖然到現在為止還不想思考少女的過去,但這樣看著她,思緒總會往那個方向飄去.

如果少女至今是跟父母或兄姐等監護人一起過日子倒還好,但若是獨自來到這個世界,兩年來都在恐懼與孤獨中度過——這種日子對僅八,九歲的孩子來說,肯定難以忍受.如果換成自己,可能早就瘋了.

搞不好——亞絲娜想象著最糟的情況.要是少女在那座森林中徘徊,昏倒的原因,是因為她的精神狀況所造成.艾恩葛朗特當然沒有心理醫生之類的,也沒有可以求助的系統管理者.要完成攻略至少還要半年,而且那不是只靠桐人跟亞絲娜的努力就能辦到.兩人目前離開了前線,還有包含兩人在內的部分玩家等級太過突出,造成難以組成均衡的隊伍也是理由之一.

不論少女抱持多麼深刻的痛苦,自己都無法幫上任何忙——這麼一想,無法承受的痛楚突然襲上亞絲娜心頭.她無意識地走下床,往沉睡的少女身旁走了過去.

撫摸少女的秀發一會,亞絲娜輕輕掀開棉被,躺到少女的身旁,用雙臂緊緊抱住那小小的身軀.雖然少女的身體還是一動也不動,但表情似乎變得比較柔和了.亞絲娜輕聲地說:

「晚安,希望妳明天能醒過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52:51

2

亞絲娜在早晨的白光中沉睡,一陣平穩的旋律突然傳入意識中.是雙簧管所演奏的起床鬧鈐.亞絲娜在清醒前的漂浮感里頭,委身于那陣懷念的旋律中.不久,弦樂器的輕快聲響與單簧管合奏出主旋律,這時有輕微的聲音哼著歌——

——哼歌?

唱著歌的並不是自己,亞絲娜瞬間張開眼睛.

懷中的黑發少女閉著眼睛——哼著與亞絲娜的起床鬧鈐相同的旋律.

而且完全沒有掉拍,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亞絲娜將鬧鈐設定成只有自己聽得見,照理說不論是誰,都無法跟著只在她的腦中播放的旋律一起哼唱.

然而亞絲娜還是先將這個疑問丟到腦後.比這更重要的是——

「桐,桐人,快點醒來啦!」

在不移動身體的狀態下,亞絲娜叫著睡在身後床上的桐人.沒多久,便感覺到桐人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坐起身來.

「……早安,怎麼了嗎?」

「快點,過來這里!」

地板傳來微微的嘰嘎聲.原本毫不在意地隔著亞絲娜往床鋪看的桐人,也立刻瞠大眼睛.

「她在唱歌……?」

「嗯,嗯……」

亞絲娜輕輕搖著懷中少女的身體並喚著她.

「起床啰……拜托妳,睜開眼睛.」

少女的嘴唇停止了動作.不久,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接著慢慢睜開眼來.

那濕潤的黑色眼瞳以近距離直直迎上亞絲娜的目光.眨了幾下眼睛之後,微微張開有點慘白的嘴唇.

「啊……嗚……」

少女的聲音如同敲響極薄銀器般虛幻而美麗.亞絲娜直接抱著少女坐起身來.

「……太好了,妳醒過來了.妳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嗎?」

亞絲娜說完,少女先是保持幾秒的沉默,接著微微地搖搖頭.

「是嗎……那妳的名字呢?知道嗎?」

「……名……字……我……我的……名字……」

少女側著頭,一根有光澤的黑發跟著滑過臉頰.

「結……衣.結衣.我的……名字……」

「結衣嗎?真是個好名字.我是亞絲娜,他是桐人.」

亞絲娜一轉頭,名為結衣的少女也跟著轉動視線.她來回看著亞絲娜跟采出上半身的桐人,接著開口:

「阿……屋吶,通……人.」

吞吞吐吐地動著嘴,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昨晚感到的不安在亞絲娜的腦中蘇醒.少女看來至少有八歲左右,加上從登入到現在的時間,實際年齡應該也有十歲了.但少女那發音模糊的話語,就跟剛開始學說話的幼兒一樣.

「結衣,妳為什麼會在第二十二層?知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媽媽在哪里?」

結衣不發一語往下看著.在好一陣子的沉默之後,用力地甩著頭.

「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將少女抱到餐桌椅上,遞給她溫熱香甜的牛奶.少女用雙手捧著杯子,一口一口喝了起來.用余光看著少女,亞絲娜與桐人在離她有些距離的地方討論著.

「桐人……你覺得呢……?」

桐人露出嚴肅的表情咬著嘴唇,不久才低頭說道:

「似乎是……喪失記憶了.不過,更嚴重的是,從她的樣子看來……可能是受到了什麼精神創傷……」

「你果然也……這麼認為嗎……」

「可惡!」

桐人臉上露出快哭出來的扭曲表情.

「雖然在這個世界中……看過許多殘酷的景象……但這實在糟透了,太過殘酷了……」

看著那雙眼睛滲出淚水,亞絲娜感到某種東西刺進了胸口.她用雙臂緊緊抱著桐人說:

「沒問題的,桐人……一定有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

「……是嗎?說的也是……」

桐人拾起頭來露出微笑,將手放在亞絲娜的雙肩,然後往餐桌走了過去.亞絲娜也跟在他身後.

喀噠喀噠的搬動椅子坐在結衣身旁,桐人以開朗的聲音對她說:

「那個,結衣……我可以直接叫妳結衣嗎?」

原本面向杯子的結衣拾起臉來,點了點頭.

「這樣啊.那麼,結衣也直接叫我桐人吧.」

「通……人.」

「是桐人喔.桐,人.」

「……」

結衣的臉上浮現出困難的表情,沉默了下來.

「……痛人.」

笑了出來的桐人伸手輕拍結衣的頭.

「這對妳可能難了點.不然,看妳想怎麼叫都可以喔.」

結衣再次陷入長時間的思考中,就連亞絲娜拿走桌上的杯子,倒滿牛奶後再放回她面前,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終于,結衣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桐人的臉,戰戰兢兢地開口.

「……爸爸.」

接著仰望著亞絲娜說:

「阿屋吶……媽媽.」

亞絲娜的身體忍不住顫抖.不知道是將自己跟真正的父母搞錯了,或者是——渴求著不在這個世界的父母.但比起思考這件事,亞絲娜先是拚命壓抑湧上來的情感,帶著微笑點頭.

「是啊……結衣,我是媽媽喔.」

聽見這句話,結衣首度露出了笑容.整齊瀏海下缺乏厭情的黑色眼眸閃著光芒的瞬間,那如同人偶般端正的臉龐也跟著恢複了生氣.

「——媽媽!」

看著那伸向自己的手,亞絲娜內心大大地動搖.

「嗚……」

拚命忍住快溢出來的嗚咽,保持臉上的笑容,亞絲娜從椅子上抱起結衣小小的身體,緊擁住她的同時,也感覺到一滴混合了各種感情的眼淚流了出來,滑落臉頰.

喝了熱牛奶,吃完一個小圓面包後,結衣似乎再度感到睡意而開始在椅子上打盹.

亞絲娜在桌子的另一側看著她的模樣,用力擦了擦雙眼,往坐在旁邊椅子上的桐人看去.

「我——我……」

雖然開了口,卻怎麼樣也無法讓想表達的話成句.

「對不起,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桐人以關愛的眼神看著亞絲娜好一會兒,才終于呢喃道:

「……妳想照顧那孩子,直到她恢複記憶為止對吧?我懂妳的心情……因為……我也想這麼做.不過……真是進退兩難啊……這樣我們會有好一段時間無法進行攻略,讓這孩子回去的時間也會越拖越晚……」

「嗯……這麼說也對……」

亞絲娜想著,自己就另當別論,說桐人在攻略組玩家中有著拔群的存在感也絕不誇張.雖然身為獨行玩家,但他提供的迷宮區未開發區域地圖量,卻比許多強力公會更多.即使只是幾周的新婚生活,她仍為自己一個人獨占桐人而抱著某種罪惡感.

「總之,做我們能做的事吧.」

桐人看著發出鼾聲的結衣,接著說下去:

「第一步,就是去起始之城鎮找找看這孩子的父母或兄姐,畢竟是這麼顯眼的玩家,應該至少會有幾個認識她的人.」

「…………」

這意見沒錯.但亞絲娜發現,自己內心有著一股不想跟這名少女分離的感情.這雖然是自己夢寐以求的與桐人兩人的同居生活,但不知為何卻不排斥就這麼變成三個人.可能是因為覺得結衣就像是自己跟桐人的孩子吧——到此都還只是漫不經心地想著的亞絲娜,在這時突然回過神來,連耳根都紅透了.

「……?怎麼了?」

「什,什麼事都沒有!」

她對感到狐疑的桐人用力搖著頭.

「就,就這樣吧!等結衣醒來之後,我們就去起始之城鎮看看,順便在報紙的尋人欄做刊登吧.」

無法看向桐人的臉,亞絲娜快速說著話,同時利落地收拾起桌面.看了在椅子上睡著的結衣一眼,看來似乎已經完全熟睡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的睡臉看起來跟昨天不同,變得比較安穩.

被抱到床上的結衣又睡了一整個早上.原本亞絲娜還擔心該不會又陷入了昏迷,幸好她在准備好午餐時醒了過來.

雖然為結衣烤了平常不會做的甜水果派,但比起派,來到桌邊的結衣似乎對桐人他那吃得津津有味,塗滿芥末的三明治更感興趣,兩人因而慌了手腳.

「結衣,這個可是很辣的喔.」

「嗚嗚~~我想跟爸爸吃一樣的.」

「這樣啊?既然妳已經做好心理准備,那我也不阻止了.畢竟什麼事都要嘗試一下.」

桐人遞了一個三明治過去,結衣便毫不猶豫地努力張開小小的嘴巴,大口地咬了下去.

在兩人緊張的注視下,困難地動著嘴咀嚼的結衣把東西咕嚕一聲吞下去,便露出了笑容.

「好好吃喔.」

「真是個很能忍耐的孩子.」

桐人也笑著撫摸結衣的頭.

「晚飯就來挑戰超辣全餐吧!」

「真是的,不要得意忘形啦!我可不會做那種東西喔!」

但如果在起使之城鎮找到結衣的監護人,回家時就會恢複只有兩個人的狀態.這麼一想,一抹寂寞便劃過亞絲娜的內心.

最後,剩下的三明治也全由結衣清空.面對正滿足地喝著奶茶的結衣,亞絲娜說道:

「結衣,我們下午要出門一趟喔.」

「出門?」

正煩惱著不知該怎麼對驚訝地抬起頭來的結衣說明,桐人就先開口了:

「要去找結衣的朋友喔.」

「朋友……是什麼?」

這個回答令兩人不禁對望.結衣的「症狀」有太多無法理解的地方.與其說是單純的精神年齡倒退,給人的感覺還比較像是記憶東缺一塊西缺一塊.

為了要改善這個狀況,還是快點找到真正的監護人比較好……亞絲娜如此說服自己後,回答結衣的問題.

「所謂的朋友啊,就是會幫忙結衣的人喔.來,趕快准備吧.」

雖然結衣還是一臉狐疑,但還是用力點點頭並站了起來.

少女身上所穿的白色連身裙,除了短短的泡泡袖外,質地也很輕薄,在這個初冬的季節穿出門,光看就覺得冷.雖然就算是冷,也不會因為這樣而感冒或受到傷害——在冰天雪地區域全棵的話另當別論——但還是會有不舒服的感覺.

亞絲娜卷動著道具列表,將厚衣服一件件實體化.當好不容易找到符合少女尺寸的毛衣,她的動作便停了下來.

通常要從狀態窗口操作裝備人偶,才能將衣服穿上.因為布與液體之類柔軟對象的再現是SAO最不擅長的分野,與其說衣服是獨立對象,倒不如說系統將其歸類為肉體的一部分.

發現亞絲娜的不知所措,桐人向結衣問道:

「結衣,妳會開啟窗口嗎?」

少女不出所料,像是完全不懂般歪著頭.

「那麼,揮動右手指頭試試看.像這樣……」

桐人的手指一揮,手的下方就跳出一個紫色的方形窗口.結衣看了也毫不猶豫地照做,但窗口卻沒有打開.

「……這果然是系統出現了某種bug嗎?但是狀態窗口打不開實在太致命了……這樣什麼都沒辦法做耶.」

桐人忍不住咬著嘴唇.就在這時,一直揮著右手手指的結衣,這次換成揮動左手.下一瞬間,手的下方就出現一個發著紫光的窗口.

「出現了!」

在看來很高興的結衣頭頂上方,亞絲娜驚訝地與桐人對看.已經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

「結衣,讓我看一下喔.」

亞絲娜彎下腰往少女的窗口看去.不過一般來說,只有本人看得到狀態窗口,所以畫面上什麼都沒有.

「對不起喔,手借我一下.」

亞絲娜拉著結衣的右手,靠著直覺移動她細小的食指,往應該是切換可見模式的按鈕位置點了下去.

直覺沒有出錯,隨著簡短的效果音響起,窗口的表面浮現出熟悉的畫面.偷看他人的狀態窗口,基本上算是嚴重違反禮儀,所以就算在這種情況下,亞絲娜也盡量避免盯著畫面,只想趕快開啟道具欄,但是——

「這……這是怎麼回事?」

當視線瞥過畫面上方的瞬間,亞絲娜忍不住驚叫出聲.

選單窗口的首頁基本上分成三個區域.最上面是用英文顯示的名字跟細長的HP條,EXP條,下方的右半邊是裝備人偶,左半邊則配置著指令按鈕列表.雖然選項圖像顯示等樣式設計可以自由訂做,但基本配置無法改變.話雖如此,結衣的窗口最上方只顯示著「Yui-MHCP001」這奇怪的名字,不論是HP條或EXP條,甚至連等級都不存在.雖然有裝備人偶,但指令按鈕卻比一般少很多,僅有「道具」跟「設定」存在.

不懂亞絲娜為何停下動作而靠過來的桐人,也在看到窗口時吃了一驚.絲毫不在意窗口異常的結衣,則是露出覺得奇怪的表情抬頭看著兩人.

「這也是……系統bug嗎……?」

亞絲娜喃喃說著,桐人則從喉嚨深處發出低聲呢喃:

「該怎麼說……與其說是bug造成的,感覺反而像是原本就這麼設計……可惡,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沒有GM感到煩躁過.」

「畢竟不要說bug了,SAO連延遲都幾乎不曾發生,對有沒有GM自然就不是那麼在意了……再想下去也沒什麼意義,對吧……」

亞絲娜聳聳肩,重新動著結衣的手指打開了道具欄.把從桌上拿起的毛衣放上去後,道具便隨著一陣光芒收進窗口中.接著拖曳毛衣的名稱到裝備人偶上.

下個瞬間,隨著一陣鈴聲的效果音,光的粒子包圍住結衣的身體,淡粉紅色的毛衣也跟著物件化.

「哇啊——」

結衣露出開心的表情,張開雙臂看著自己的身體.亞絲娜接著將同色系的裙子跟黑色絲襪,紅色鞋子一個個裝備到少女身上,最後將她原本穿的連身裙放回道具欄,並且關上窗口.

換上一身新裝扮的結衣似乎非常高興,用毛衣輕柔的質地摩擦臉頰,或用雙手拉著裙襬.

「來,我們出發吧!」

「嗯.爸爸,抱抱.」

面對天真地伸出雙手的結衣,桐人露出了害羞的苦笑,同時橫抱起少女的身體.接著維持這個姿勢往亞絲娜瞥了一眼說道:

「亞絲娜,最好還是做好隨時可以武裝的准備.雖然沒有要離開街道區的打算……但那里畢竟是『軍隊』的勢力范圍……」

「嗯,還是小心為妙.」

亞絲娜點點頭,利落地確認自己的道具欄後,便和桐人一起往大門走去.雖然真心希望能找到少女的監護人,但一考慮到要跟結衣分開,亞絲娜就會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動搖.相遇至今明明只過了一天,結衣似乎已經徹底占領了亞絲娜內心最溫柔的部分.

距離上次來到第一層的「起使之城鎮」已經相隔數個月了.

亞絲娜一面感受著複雜的感慨,一面站在剛走出轉移門的地方,環視著巨大廣場與對面的橫向街道.

這里是艾恩葛朗特最大的都市,冒險上必要的機能自然也比其它街道更為充足.物價便宜,也有很多旅館之類的商家,若只考慮效率層面,將這里當作基地絕對是最合適的.

不過就亞絲娜所認識的人來說,高等級的玩家沒有任何人還留在起始之城鎮.「軍隊」的蠻橫專制是理由之一,但最重要的是只要站在中央廣場抬頭看著上空,不論如何一定會想起那時候的事情.

最初只是一時興起而已.

由實業家的父親與學者的母親所生下來的亞絲娜——結城明日奈,從小就在父母的強烈期待下成長.父母都是嚴以律己的人,雖然對明日奈很溫柔,但越是如此,明日奈就越害怕看見他們失望的表情.

就這點來說,哥哥應該也一樣.明日奈與哥哥都就讀父母所選擇的私立學校,不曾鬧出問題,成績也保持在前幾名.當年紀相差不少的哥哥考進大學離開家里之後,明日奈更是滿腦子只想著要響應父母的期望.學習多種才藝,只跟父母認同的朋友交流.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這樣的生活讓明日奈感覺到自己的世界不斷地縮小,僵硬.她也時常害怕著,如果就這樣往既定的方向——進入父母決定好的高中,大學,與父母挑選的對象結婚,自己肯定會被塞進一個比自己更小,而且堅硬無比的外殼,永遠無法從中逃出.

所以,當就職于父親經營的公司而回家住的哥哥,在經由管道取得NERvGear與SAO,並很少見地眼神發亮述說著這世界首次出現的「VRMMO」時,連電視游樂器都沒有碰過的明日奈,便開始對這不可思議的新世界起了些許興趣.

當然,若哥哥只在自己的房里使用,她應該很快就會忘了NERvGear的事情吧.但好巧不巧,哥哥在SAO開始營運當天必須到國外出差,而一時興起的明日奈因此拜托哥哥借自己玩一天.想看看從未見過的世界,只是基于這種心態而已——

接著,世界就完全走樣了.

明日奈至今都還記得,當自己化身為亞絲娜,降臨在沒見過的街道與互不認識的人群中時的那股興奮感.

然而在那之後,當那個神降臨在頭上,並宣告這個世界是無法脫離的死亡游戲時,亞絲娜最先想到的,是自己還沒完成的數學作業.

如果不快點回去把作業做完,隔天上課就會挨老師罵了.這種事是不該存在于亞絲娜人生中的汙點……不過事態的嚴重性當然不是只有這種程度.

一星期,兩星期,日子一天天在毫無作為的狀態下過去.但外部的援手怎麼樣也伸不進來.關在起始之城鎮的旅館房間,蹲坐在床上的亞絲娜不斷感受著沒來由的混亂.有時會發出尖叫,或著一邊喊叫一邊敲打牆壁.國中三年級的冬天,再過不久就是聯考,新學期也會緊接著到來.對亞絲娜而言,從這個既定軌道上脫軌,就等于人生的完結.

亞絲娜每天都煩惱得幾乎要抓狂,但也抱著深沉且黑暗的確信.

比起擔心孩子的身體,父母肯定更對因為游戲機而落榜的女兒強烈地感到失望吧.朋友們應該也在悲歎的同時,可憐著,或是嘲笑著團體的淘汰者.

當這股黑色的念頭到達臨界點時,亞絲娜終于下定決心並離開旅館.不再等待救援,而要自行從這里離開,也就是成為解決事件的英雄.除了這麼做之外,自己沒有別的方法能維系周圍人們的心.

亞絲娜湊齊了裝備,將參考手冊全部背下來,接著就往練功區出發.每天只睡兩到三個小時,其余時間全都投注在提升等級上.一旦將與生俱來的智力與意志力全都用在游戲攻略上,要擠身最高等級的玩家之列根本不用花鄉長的時間.狂劍士「閃光」亞絲娜就此誕生.

然後到了現在——兩年過去,十七歲的亞絲娜用憐憫的心回頭看著當時的自己.不,不只是游戲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對在那之前,那個只生活在堅硬狹小世界中的自己,也抱著痛切且無奈的憐憫.

自己並不了解何謂「活著」.只是不斷犧牲現在,盤算著應該要有的未來.「現在」單純只是通往正確未來的過程,因此在變成過去的同時,沒留下什麼就消失在虛無中.

俯瞰著SAO世界,深深覺得這些一個都不可少.

只追求未來的人,會像過去的自己那樣瘋狂地往攻略游戲邁進;想著過去的人,只會抱膝躲在旅館的房間里.而活在當下的人,則有時會追求犯罪者那種一時的快感.

但在這個世界中,還是有享受著現在,不斷制造回憶,同時也為了脫離這里而努力的人們存在.教自己這件事的,正是一年前遇到的黑發劍士.打從亞絲娜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樣生活後,改變了每一天的色彩.

如果是現在,只要這個人陪在身旁——就連現實世界的那個殼都能打破,她甚至覺得能為了自己而活.

亞絲娜往站在身旁,似乎也抱著屬于他自己的感慨眺望這座街道的桐人靠了過去.再次抬頭仰望上空的石蓋,感受到的疼痛也變得微弱了.

就像要從腦中把感傷驅離般甩了一下頭,亞絲娜看著被桐人抱在懷中的結衣臉龐.

「結衣,有沒有覺得看過的建築物?」

「嗚……一」

結衣露出煩惱的表情看著廣場周圍相連的石造建築物,但沒多久就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畢竟起始之城鎮大到不行嘛.」

桐人摸著結衣的頭說道.

「到處晃晃應該多少能讓她想起一些事情吧,總之先走一趟中央市場好了.」

「也是.」

兩人互相點了點頭,便往能看見在南方的大街走了過去.

話說回來——覺得有點奇怪的亞絲娜邊走邊重新審視廣場.人實在少得令人意外.

起始之城鎮的轉移門廣場相當寬敞,足以在兩年前開始營運時容納一萬名玩家.在鋪著石造地板的正圓形空間中央,立著巨大的鍾塔,下方則是發著藍光搖曳的轉移門.包圍住塔的同心圓細長花圃向外延伸,間格中排著數張雅致的白色長椅.像這種天氣很好的午後,因為到處都是暫時休息的玩家們而有些吵鬧也完全不奇怪.但所看見的人影全都往轉移門或廣場出口移動,幾乎沒有停下腳步或坐在長椅上的人.

如果是上層的大規模街道,轉移門廣場總是因為無數的玩家來來去去而混雜.有人天南地北地閑聊,有人募集隊伍成員,也有人擺設簡單的攤位販賣,因為聚集的人潮而幾乎無法直線前進——

「歎,桐人.」

「嗯?」

亞絲娜對轉過身來的桐人問道:

「現在留在這里的玩家有多少人?」

「嗯,這個嘛……還活著的玩家約六千人,而包含『軍隊』在內,約有三成留在起始之城鎮,所以大概是快兩千人吧?」

「這樣的話,你不覺得人太少了嗎?」

「聽妳這麼一說……會不會都聚集在市場那邊呢?」

然而,即使從廣場走進大街,到達並排著店鋪與攤販的市場區域,街道依然非常冷清,只有亂有精神的NPC商人叫賣聲空虛地響徹整條大街.

盡管如此,亞絲娜還是發現了一名坐在大街中央大樹下的男子,于是走了過去開口問道:

「那個,不好意思.」

以特別認真的表情抬頭看著樹稍的男子,頭也不回地以嫌麻煩的語氣回答:

「啥事?」

「那個……這附近有沒有類似尋人窗口的地方?」

聽見這句話,男子才總算將視線轉向亞絲娜,還毫不客氣地盯著她的臉看.

「妳是從別的地方來的人?」

「是,是的……我們在尋找這孩子的監護人……」

說著往站在身後的桐人所抱著的,正迷迷糊糊打著盹的結衣指了過去.

這位身穿樸實輕裝,難以分辨所屬集團的男子,在瞥了結衣一眼時雖然多少有些驚訝,但又立刻將視線轉回頭上的樹稍.

「……迷路的小孩嗎?還真是稀奇啊……有很多小鬼玩家都集中住在東七區河邊的教會,去那邊問問吧.」

「謝,謝謝.」

因為意外得到了有力的情報,亞絲娜連忙低頭道謝,也趁著這個機會提出其它的問題.

「那個……請問你在這里做什麼?還有,為什麼這里沒什麼人呢?」

男子雖然露出不悅的表情,但仍以婉轉的口氣回答:

「其實我很想回妳說是商業機密,不過既然妳是外地人倒也無妨……妳應該也能看到吧?那個很高的樹枝.」

亞絲娜順著男子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高大的行道樹樹枝上長滿了鮮豔的紅葉,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在樹葉的影子下,長著幾顆黃色的果實.

「當然,因為行道樹是屬于無法破壞的對象,就算爬上去,不要說是果實,連一片葉子都摘不到.」

男子繼續說著.

「不過那個果實每天都會掉落個幾次……雖然只經過幾分鍾就會腐爛消失,但如果抓住機會撿起來,就能以很好的價格賣給NPC,而且吃起來的味道也不錯.」

「咦咦——」

講到食材道具,料理技能完全習得的亞絲娜可是非常有興趣.

「那個可以賣多少錢呢?」

「……這個請妳務必保密.一個可以賣五珂爾.」

「…………」

看著男子得意的表情,亞絲娜瞬間說不出話來.除了訝異于價格實在太過便宜,更覺得那完全不符合守在樹下一整天的勞力.

「那,那個……該說這完全不符合效益嗎……如果去練功區隨便打倒一只蟲,都可以賺到三十珂爾喔.」

話剛說完,這次輪到男子睜大了眼睛.他用只差沒把「妳腦袋有問題嗎?」說出口的眼神看著亞絲娜.

「妳是認真的嗎?到練功區跟怪物戰斗……這可是會死人的耶!」

亞絲娜回不出話來.如同男子所言,與怪物的戰斗確實是與死亡比鄰.但是就亞絲娜現在的感覺而言,這就跟在現實世界走上街頭時,一直擔心會遇到交通事故一樣,只能說擔心也沒有用.

亞絲娜因為一時之間無法判斷究竟是自己對SAO的死亡感覺變遲鈍了,還是男子過于神經質而陷入一片茫然.兩邊應該都不算是正確答案吧.然而在起始之城鎮,男子所說的肯定是一般人的認知.

完全沒注意到亞絲娜的複雜心情,男子繼續說道:

「嗯?妳還問了什麼?為什麼沒人?其實也不算沒人,只是大家都躲在旅館房間里.因白天有可能會碰上軍隊的征稅部隊.」

「征,征稅……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有牌的流氓啦.你們要小心啊,那群家伙對外地人也不會客氣的.喔,有個果實快掉下來了……就聊到這里吧.」

男子閉上了嘴,開始以認真的眼神盯著空中.亞絲娜再一次點頭道謝後,發現桐人在至今的對話中一直保持沉默,因而轉過身去.

只見桐人露出連在戰斗中部沒看過的認真眼神,盯著黃色果實.看來似乎是打算全力奪取下一個掉落的果實.

「住手啦,真是的!」

「因,因為很讓人在意嘛!」

亞絲娜抓住桐人的衣領,拖著他開始走了起來.

「啊,啊啊……看起來很好吃耶……」

亞絲娜于是揪住仍覺得可惜的桐人耳朵,硬是讓他轉過頭來.

「別管那個了,東七區在哪里?年紀較小的玩家似乎都住在教會,先去那邊看看吧.」

「……是.」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53:21

接過完全睡著的結衣穩穩地抱住後,亞絲娜走到盯著地圖前進的桐人身旁,配合他的速度前進.

結衣的體格看起來大概十歲左右,如果是在現實世界中這樣抱著,應該只要幾分鍾手臂就會酸了.但在這里因為有筋力數值的補正,手上感受到的重量就跟羽毛一樣.

沿著這人影依然稀少的寬廣道路,往東南方走了十幾分鍾後,終于抵達一個像是廣大庭園的區域.染上顏色的闊葉樹樹林在初冬寒風中蕭瑟地搖曳著樹稍.

「嗯——就地圖來看,這里就是東七區了……那個教會在哪邊呢?」

「啊,應該在那邊吧?」

亞絲娜往道路右手邊的寬廣森林對面那特別高的尖塔看去,用視線表示方向.在那有著青灰色屋頂的高塔頂端,十字與圓形結合而成的金屬制古埃及十字架正閃閃發著光.那肯定就是教會的象征.這是每個城鎮最少都有一個的設施,內部的祭壇能解除怪物的特殊攻擊「詛咒」,以及替對抗不死系怪物的武器進行祈福.這在幾乎不存在魔法要素的SAO中,可以說是最神秘的地方了.另外,只要持續繳納珂爾,就能承借教會內的小房間,代替旅館使用.

「等,等一下.」

亞絲娜突然叫住准備往教會走去的桐人.

「嗯?怎麼了?」

「啊,沒什麼……那個……如果我們在這里找到了結衣的監護人,就要把……結衣留在這里對吧……?」

「…………」

桐人那望著亞絲娜的黑色眼睛彷佛因愛憐而變得柔和.他靠了過去,用自己的雙手輕輕將亞絲娜連同睡著的結衣一起抱入懷中.

「我也一樣不想跟她分開.該怎麼說呢……有了結衣的存在,讓森林中的家變得跟真正的家一樣……我是這麼覺得……但是,這絕不是再也見不到面了.等結衣恢複記憶,一定會再來找我們的.」

「嗯……說的也是.」

稍微點了點頭,亞絲娜將臉頰貼近懷中的結衣,下定決心邁開腳步.

教會這棟建築物以街道區的規模來看算小.兩層樓高,作為象征的尖塔也只有一個.原本起始之城鎮就有複數的教會存在,在轉移門廣場附近的那間有像豪宅一樣的大小.

亞絲娜走到正門的兩面巨大門扉前,用右手推開了其中一道門.因為是公共設施,自然不可能上鎖.內部有些陰暗,只有裝飾在正面祭壇上的蠟燭火焰微微照亮了石板地.乍看完全沒有任何人在.

只將上半身探進入口,亞絲娜出聲呼喚:

「請問有沒有人在?」

聲音拖著回音的效果聲消逝,但還是沒有任何人出現.

「大家都不在嗎……?」

歪著頭納悶,就聽見桐人壓低了聲音否定:

「不,有人.三個人在右邊的房間,左邊則有四人……還有幾個人在二樓.」

「……能靠搜敵技能知道在牆壁另一邊的人數?」

「熟練度得練到980.用起來很方便,亞絲娜也提升一下吧.」

「不要,那個修練方法無聊到會讓人發瘋……話說,他們為什麼要躲起來呢……」

亞絲娜放輕腳步踏進教會內部.雖然周圍全被一片寂靜包圍,但感覺得到有人潛藏在里面的氣息.

「呃,不好意思,我們是來找人的!」

稍微提高了音量再次出聲呼喚,接著——右手邊的門扉稍稍開啟,從里面傳來微弱的女性聲音:

「……你們不是『軍隊』的人嗎?」

「不是的,我們是從上層過來的.」

亞絲娜跟桐人完全沒有裝備劍或戰斗用的防具.因為軍隊所屬的玩家要時常配戴做為制服的重武裝,光靠外表應該就能判斷他們與軍隊沒有關系.

不久,房門打了開來,一名女性玩家戰戰兢兢地現身.

深藍色的短發,戴著黑框的大眼鏡,眼鏡下那藏著膽怯的深綠色眼睛睜得大大的.她身穿樸實的深藍色素面洋裝,手上拿著收在鞘里的小型短劍.

「真的……不是軍隊的征稅大隊……?」

亞絲娜為了讓女性安心,露出微笑並點了點頭.

「是的,我們今天是為了找人才從上層下來這里,跟軍隊一點關系都沒有.」

就在這時——

「從上層來的?這麼說你們是真正的劍士啰?」

伴隨屬于少年的尖銳叫聲,女性身後的門大大地敞開,幾個人影從里面亂哄哄地跑了出來.接著,祭壇左側的門也跟著打開,同樣跑出數個人影.

在吃驚的亞絲娜與桐人不發一語的注視下,于戴著眼鏡的女性兩側排成兩大排的,是每個都能稱為少年或少女的年幼玩家們.年齡大概在十二到十四歲中間.大家全都很感興趣地來回觀察亞絲娜與桐人.

「真是的,我不是叫你們躲在房間里面嗎!」

連忙要孩子們回房的女性看來大約二十歲左右.然而,沒有任何一個孩子聽從她的命令.

不過,最先沖出房間,有著一頭如刺婿般紅色短發的少年立刻失望地叫著:

「什麼嘛,怎麼連把劍都沒拿啊.我說啊,你是從上層來的吧?難道沒有任何武器嗎?」

這後半段是對著桐人說的.

「啊,不,也不是沒有……」

驚訝的桐人這麼回答,孩子們的表情再度亮了起來,各自鼓噪著說「讓我看,讓我看」.

「你們怎麼可以對初次見面的人用這麼失禮的口氣說話呢;真的很抱歉,因為平常完全不會有客人造訪……」

看見戴著眼鏡的女性仿佛因惶恐而低下頭,亞絲娜慌忙說道:

「不,沒有關系——桐人,我記得還有幾個一直放在道具欄里的東西,就讓他們看吧?」

「嗯,嗯.」

同意亞絲娜的提議,桐人打開窗口動起手指.不久,一旁的長桌上方就堆積了十來個對象化的武器道具.這是在最近的冒險中得到的怪物掉落道具,因為沒空販賣所以就這樣放置著.

桐人將兩人裝備以外的所有道具取出並關上了窗口後,孩子們便歡聲雷動地圍了上去.一個接著一個拿起劍或戰錘,不斷發出「好重!」「好帥喔!」等歡呼.這雖然是讓過度保護的家長看到肯定會昏過去的景象,但只要在街道區內,不管怎麼使用武器都不可能受到傷害.

「——真的……很不好意思……」

戴著眼鏡的女性,彷佛很傷腦筋地搖著頭,但仍因孩子們高興的樣子而浮現出微笑並如此說道.

「……啊,這邊請.我這就去泡茶……」

被帶到禮拜堂右側小房間的亞絲娜與桐人,在喝了一口熱茶後,才總算松了口氣.

「你們……是來這里找人的……?」

戴眼鏡的女性玩家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微微歪著頭問道.

「啊,是的.啊……我是亞絲娜,他是桐人.」

「啊!真是不好意思,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紗夏.」

接著互相點頭示意.

「這孩子是結衣.」

撫摸著仍在膝上沉睡的結衣頭發,亞絲娜繼續說著:

「這孩子在第二十二層的森林中迷了路,似乎還……失去了記憶……」

「是嗎……」

名為紗夏的女性瞪大了那對在眼鏡後方的深綠色大眼.

「她的裝備除了衣服以外什麼都沒有,我們覺得她應該不是在上層生活……想說是不是可以在起始之城鎮找到她的監護人……或是認識她的人,之後聽說這個教會聚集了許多小孩一同生活……」

「原來如此……」

紗夏用雙手握住杯子,視線落在桌子上.

「……如今住在這個教會的,從小學生到國中生左右的孩子總共約二十人.而這應該是這個城鎮所有的年幼玩家了.在這個游戲剛開始時……」

雖然音量微弱,但紗夏以清晰的語調開始娓娓道來:

「那年紀的孩子幾乎都因為過于恐慌而多少出現精神上的問題.當然還是有孩子適應了游戲而離開城鎮,不過那應該是例外.」

這是當時國中三年級的亞絲娜也體會過的事情.躲在旅館房間里的那段時間,確實將精神逼到近乎崩潰的地步.

「這也是當然的,原本還是很愛對父母撒嬌的年紀,卻突然被宣告無法離開這里,甚至還有可能再也回不去現實……那些孩子大部分都陷入虛脫狀態,其中似乎也有幾個孩子……就這麼切斷了聯機.」

紗夏的嘴角變得僵硬.

「雖然在游戲開始一個月時,我也以攻略游戲為目標,不斷在練功區提升等級……某天,當我看到這樣的孩子獨自在街角徘徊,怎麼也放心不下,所以就帶回旅館一起生活.從此,我一想到可能還有這樣的孩子就坐立難安,于是開始在城鎮四處尋找獨自一人的孩子.等回過神來,就已經變成現在這樣了.所以,該怎麼說……明明有像你們這樣在上層戰斗的人,我卻沒能跟上去幫忙,真的很抱歉.」

「快,快別這樣說……」

亞絲娜搖著頭拚命尋找言詞,但喉嚨卻卡著說不出話來.而桐人就像要接替她一樣,開口說道:

「不是這樣的,紗夏小姐也努力地戰斗著……而且比我努力的多.」

「謝謝.不過我並不是基于義務感才這麼做,跟孩子們一起生活是很快樂的.」

紗夏笑著,以擔心的眼神看著沉睡中的結衣.

「所以……我們在這兩年中,每天一個個區域,一棟棟房子地巡視,尋找是否有需要幫助的孩子.如果有這麼小的孩子,我們應該會發現.很可惜……我想她應該不是住在起始之城鎮的孩子.」

「是嗎……」

垂下頭的亞絲娜緊抱住結衣,接著像是振奮起精神地看著紗夏的瞼.

「這個問題可能有點失禮,不過,你們是如何賺取每天的生活費呢?」

「啊,關于這點,除了我之外,還有幾個比較年長的孩子守護著這里……他們的等級在城鎮周邊的練功區闖蕩絕對沒問題,所以能簡單賺取伙食費.雖然不算很多就是了.」

「喔,很厲害啊……就我們剛剛在街上聽到的,這里的人認為在練功區與怪物戰斗是沒常識的自殺行為呢.」

紗夏以點頭回應桐人所說的話.

「基本上,我認為現在留在起始之城鎮的所有玩家都這麼想.我無法說這是不對的,畢竟一考慮到有死亡的危險,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也因此,我們比這個城鎮的一般玩家有更高的收入.」

確實,若要一直租借這個教會的客房,每天必須要一百珂爾.這是比剛才那個撿果實的男子日薪高上數倍的金額.

「所以,我們最近被盯上了……」

「……被誰盯上?」

紗夏平穩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就在她開口准備接著說下去時——

「老師!紗夏老師!糟糕了!」

房門突然砰的一聲打開,數名孩子沖了進來.

「真是的,這樣對客人很失禮喔.」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剛才那個紅發少年眼中含淚叫著:

「銀哥哥他們被軍隊那些家伙抓走了!」

「——在哪里?」

紗夏擺出彷佛換了個人似的毅然態度起身,並對少年問道.

「東五區道具店後方的空地.軍隊派了十個人把道路圍了起來,只有戈達逃了出來.」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不好意思……」

紗夏重新轉頭面對亞絲娜與桐人,並輕輕低下頭去.

「我一定得去救那群孩子,所以晚點再聊吧……」

「老師!我們也要去!」

紅發的少年如此大喊,在他身後的幾名孩子也發出同意的聲音.少年跑到桐人的身邊,以非常認真的模樣開口.

「哥哥,請你把剛才的武器借我!如果有那個,就算是軍隊那群人也會立刻逃走的!」

「不可以!」

紗夏高聲斥責.

「你們通通在這里等著!」

這時,至今一直不發一語看著事態發展的桐人,就像要勸誡孩子們般舉起了右手.他平常雖然總是保持飄怱不定的態度,但在這種時候卻發揮出不可思議的存在感,令孩子們全都安靜了下來.

「——很可惜——」

桐人以冷靜的語氣說起話來.

「那個武器所需的能力素質太高了,你沒辦法裝備.由我們去幫忙吧.別看這位姐姐這樣,她可是強得亂七八糟啊.」

桐人瞄了亞絲娜一眼,亞絲娜也用力地點頭響應,站起身來面對紗夏說道:

「請讓我們去幫忙.至少人多一點比較好.」

「——謝謝,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紗夏深深一鞠躬,推了一下眼鏡說道:

「那麼,我們用跑的過去吧.」

沖出教會的紗夏,搖晃著掛在腰間的短劍一直線跑了出去.桐人與抱著結衣的亞絲娜也跟在她身後.亞絲娜在奔馳中往後瞥了一眼,看見後方跟著一大群孩子,但紗夏也沒有趕他們回去的意思了.

越過樹林進入東六區的市街,接著穿過小巷.似乎是抄最短距離的快捷方式,在直直跑過NPC商店的店門口與民家的庭院時,就看見一群人堵在前方的小路上.從那灰綠與黑鐵色的統一裝備判斷,那至少有十個人的集團正是「軍隊」的人馬.

當毫不猶豫沖入巷子的紗夏停下腳步,注意到她的軍隊玩家們也跟著回頭,還浮現不懷好意的笑容.

「喔!保母登場啦!」

「……快把孩子們放了!」

紗夏以僵硬的聲音說道.

「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嘛.我們只是教他們一些社會常識,馬上就會讓他們離開了啊.」

「沒錯沒錯,納稅畢竟是市民的義務嘛!」

接著男人便發出哇哈哈哈的尖銳笑聲,這令紗夏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起來.

「銀!凱因!米奈!你們在那里嗎?」

紗夏對著男子們的另一側呼喊,立刻傳回少女害怕的聲音:

「老師!老師……救救我們!」

「不用在意錢的事情,全給他們沒關系!」

「老師……沒用的……」

這次是仿佛硬擠出來的少年聲音.

「咯嘻嘻.」

其中一個堵住道路的男人,發出痙攣般的笑聲.

「那是因為你們積欠的稅金太高啦……光把錢交出來是不夠的啊!」

「沒錯沒錯,不把裝備交出來是不行的,再加上所有的防具……一個都不能少啊!」

看見男人們卑鄙的笑容,亞絲娜瞬間察覺到巷子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群「征稅隊」恐怕是要求包含少女在內的孩子們連衣服都全部解除.這令亞絲娜內心浮現出近似殺意的憤怒.

紗夏似乎也料想到這點,以只差沒直接毆打男子們的氣勢靠了過去.

「立刻……從那里讓開!不然……」

「不然保母老師想怎樣?由妳來代替他們付稅金嗎?」

完全看不出這群嘻笑的男人有任何移動的意思.

在城鎮中,也就是街道區的保護圈內,名為犯罪防制指令的程序隨時運作著,因此無法做出傷害其它玩家或硬是移動對方等動作.但反過來說,也就無法排除阻擾行進的玩家,更造成像這種堵住通路把人擋起來的「屏障」,甚至是直接以數人包圍住對方,讓人一步也動不了的「包圍」等惡質騷擾.

不過這僅限于在地面上移動時才能辦到.亞絲娜看著桐人開口說道:

「桐人,我們上吧!」

「啊啊.」

點頭響應,接著隨意往地面一踢.

用盡敏捷力與筋力補正跳起的兩人,輕輕松松地飛越了以驚訝的表情抬頭看著的紗夏與軍隊成員頭上,落在牆壁圍住的空地.

「嗚哇!」

當場數名男子露出驚愕的表情並向後退開.

在空地的角落,有兩名看來不到十五歲的少年與一名少女互相依靠,僵硬地站在原地.防具已經全被解除,只穿著單薄的內衣.亞絲娜咬了一下嘴唇,往孩子們走過去並微笑著開口:

「已經沒事了,把裝備穿回去吧.」

面露驚訝的少年們立刻用力點頭,接著急急忙忙將腳邊的裝備撿了起來,開始操作窗口.

「喂……喂喂喂!」

這時,其中一名回過神來的軍隊玩家叫了起來:

「你們是誰啊!想妨礙『軍隊』執行任務嗎!」

「等等.」

一名武裝比其它人更高一階的男子出面制止.看來應該是隊長.

「雖然我沒見過你們,但你們知道跟解放軍敵對代表什麼意思嗎?要帶你們去本部好好談一談嗎?」

隊長的瞇瞇眼帶著凶暴的光芒.從腰間將巨大的闊刀拔出來,做出刻意的動作,讓刀身在手上啪啪地拍出聲音並走了過去.刀的表面反射低沉的落日,發出一閃一閃的光芒.那是不曾受損與修理過的武器特有的剔透光澤.

「還是要到『圈外』走一趟,去圈外?啊啊?」

就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

亞絲娜緊咬的牙關發出了聲響.雖然內心想著最好能穩健地解決事情,但在看到因害伯而顫抖的少年少女時,她的憤怒已經破表.

「……桐人,結衣就由你照顧了.」

桐人接過結衣後,將不知何時實體化的亞絲娜的細劍以單手拋了出去.她接住並拔劍出鞘,然後往隊長快步走去.

「喔……喔……?」

亞絲娜突然對著嘴巴半開,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男子顏面發出了全力的單手突刺.

周圍瞬間染上紫色的閃光,然後是爆炸似的沖擊音效.男子僵硬的臉瞬間向後仰,就這麼呆呆地睜大眼睛當場跌坐在地.

插圖112

「這麼想戰斗的話,不用特別去練功區.」

亞絲娜走到男子面前,再一次揮動右手.接著出現閃光,巨響.隊長的身體就像彈開似的往後滾.

「放心吧,生命值不會減少.但是相對的,我會一直繼續下去.」

仰望踏著堅定步伐接近的亞絲娜,那名隊長就像終于領悟到她的意圖,嘴唇顫抖了起來.

在犯罪防制指令圈內以武器攻擊玩家時,即使命中也會因為遭透明障壁阻撓而無法造成傷害.不過這個規則也有隱藏的含意在,那就是攻擊者不用擔心自己會被標上犯罪者顏色.

「圈內戰斗」就是建立在這點上,通常用于訓練時的模擬戰.但是隨著攻擊者的能力數值與技能的提升,指令發動時的系統色光芒與沖擊音效變得過于強烈,而且取決于劍技的威力,雖然不多但也會發生擊退的情況.那種感覺對不習慣的人來說,就算知道生命值不會減少也無法承受.

「咿啊……住,住手……」

遭亞絲娜的劍擊打倒在地的隊長發出高分貝的慘叫.

「你們……不要只會在旁邊看……快阻止她啊.」

因為這股叫聲而回神的軍隊成員紛紛拔出武器,在南北方通路擔任屏障的玩家,也因察覺到預料外的事態而跑了過來.

以彷佛回到狂戰士時代的燦爛眼神瞪著排出半圓陣形的男子們,亞絲娜不發一語踏地奔馳,接著往集團的正面劈了過去.

下一剎那,連續的巨響與尖叫充滿了這個狹小的空地.

約三分鍾後.

冷靜下來的亞絲娜停住腳步垂下細劍.空地僅剩幾名軍隊的玩家虛脫地倒在地上,其余的人全都拋棄隊長逃了出去.

「呼……」

喘了口大氣,將細劍收回鞘中轉身——就看見紗夏與教會的孩子們瞠目結舌呆立的模樣.

「啊……」

亞絲娜屏息退了一步.想到自己憑著怒氣大鬧的模樣可能嚇到孩子們,她喪氣地低下頭.

但是,每次都負責帶頭的紅發刺鐵頭少年突然興奮地叫了起來:

「好厲害……大姐姐真的好厲害喔!剛剛的景象還是我第一次看到耶!」

「我不是說過這個大姐姐強得亂七八糟嗎?」

桐人邊笑邊走了過來.他左手抱著結衣,右手則握著劍.看來剛剛有幾個人跑去當他的對乒廠.

「……嘿,嘿嘿嘿.」

亞絲娜像是不知該作何反應地笑了出來,孩子們全都跟著歡呼並一窩蜂跑了過來.紗夏也將雙手緊握在胸前,眼帶淚光地露出邊哭邊笑的表情.

就在這時——

「大家……大家的心……」

傳來一陣細微但清晰的聲音.亞絲娜立刻拾起頭來.在桐人懷里不知何時醒過來的結衣望著半空中,伸出了右手.

亞絲娜連忙往那個方向看去,但那里空無一物.

「大家的心……都……」

「結衣!妳怎麼了,結衣!」

聽見桐人的聲音,結衣眨了兩,三下眼睛後,露出驚恐的表情.亞絲娜趕緊跑過去握住結衣的手.

「結衣……妳想起什麼了嗎?」

「……我……我……」

她皺著眉低下頭去.

「我……沒有住在這里……一直都……一個人……待在很黑的地方……」

彷佛因為想起了什麼,結衣皺著眉頭咬住嘴唇.接著,突然——

「哇啊……啊……啊啊啊!」

她的臉向上抬起,細小的喉嚨發出高聲慘叫.

「……!」

在SAO中第一次聽見的沙沙雜音在亞絲娜耳邊響起.下一刻,結衣僵硬的身體各處,開始出現彷佛快崩解的激烈震動.

「結……結衣……!」

亞絲娜也跟著驚叫,並用雙手緊緊抱住結衣的身體.

「媽媽……我好害怕……媽媽……!」

亞絲娜將發著細微慘叫聲的結衣從桐人手中接過,並緊緊擁入懷中.直到數秒後,這個奇怪的現象消失,結衣僵硬的身體才放松.

「剛剛……究竟是怎麼回事……」

桐人空虛的細語,低沉地流過一片寂靜的空地.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54:33

3

「米奈,幫我拿一個面包!」

「喂!不專心吃會灑出來喔!」

「啊——老師!小陣把我的荷包蛋拿走了!」

「明明就用紅蘿蔔跟你交換了!」

「這……真是驚人……」

「是啊……」

這如同戰場般的早餐景象,讓看在眼里的亞絲娜與桐人呆愣地低聲說道.

這里是起始之城鎮東七區的教會一樓大廳.二十幾名孩子正鬧哄哄地吃著排滿兩張巨大長桌的大盤香腸,蛋和蔬菜色拉.

「不過,大家看起來都很開心.」

與桐人,結衣,紗夏一起坐在稍遠的圓桌旁,亞絲娜笑著將茶杯舉到嘴邊.

「每天都這樣喔.不管怎麼跟他們說都安靜不下來.」

雖然嘴上這麼說,紗夏那看著孩子們瞇起的眼睛仍充滿了發自內心的關愛.

「妳真的很喜歡小孩子呢.」

亞絲娜才講完,紗夏便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在另一邊時,我已經在大學修完教育學分了.學生不聽老師的話不是一直以來的問題嗎?我原本很熱血地想,這些小鬼就由我來教吧!不過來到這里,跟那些孩子一起生活後,發現傳聞跟現實真的差太多了……我甚至覺得,我還比較常受到他們的扶持呢.不過,該說這樣也很好嗎……其實這樣才是最自然的吧.」

「我好像也能理解.」

亞絲娜點點頭,輕撫坐在旁邊椅子上專心用湯匙吃著東西的結衣的頭.結衣的存在帶來驚人的溫暖.跟與桐人相互碰觸時那種,胸口會揪成一團的愛情不同,這種感覺更加沉靜且令人安心,就像用看不見的羽毛包覆著,或是被羽毛抱住一樣.

昨天,結衣雖然因充滿謎團的症狀發作而昏倒,幸好幾分鍾後就醒了.但是,亞絲娜不想立刻進行長距離移動或使用轉移門,而且紗夏又非常熱情地邀約,最後決定借住在教會的空房間一晚.

結衣今天早上的身體狀況也不錯,所以亞絲娜跟桐人稍微松了口氣.但基本情況還是沒有改變.從結衣稍微恢複的記憶看來,她既沒有來過起始之城鎮,而且原本就不曾跟監護人住在一起.這麼一來,就更搞不清楚結衣喪失記憶與退化成幼兒等症狀的原因,也想不出還能幫她什麼忙.

不過,亞絲娜在心底下了決定.

今後要一直與結衣一起生活直到她恢複記憶為止.即使假期結束,回到前線的時刻來臨也是,肯定會有什麼方法——

當亞絲娜摸著結衣的頭發陷入沉思時,桐人放下茶杯開口:

「紗夏小姐……」

「是?」

「……我想問一下關于軍隊的事情.就我所知,雖然那群人過于專橫,但還是熱心于維持治安.不過昨天看到的那群人已經等于犯罪者了……大概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紗夏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回答:

「大概是在半年前左右,開始感覺到他們的方針改變……有開始以征稅之名做出等同恐嚇行為的人,也有反過來取締這種行為的人.軍隊的成員們互相對立的場景更是不斷上演.聽說,是因為上層發生權力斗爭之類的情況……」

「嗯……畢竟現在的軍隊已經是成員高達千人以上的巨大集團,很難完全不分裂對立……但如果昨天那種行為變成常態,那可不能放著不管……亞絲娜.」

「怎麼了?」

「那家伙知道這個狀況嗎?」

亞絲娜從藏在「那家伙」這個名詞中的厭惡感,察覺到桐人指的是誰,一邊努力忍笑一邊說道:

「應該知道吧……希茲克利夫團長連軍隊的動向都很清楚.不過,該怎麼說呢,那個人似乎只對高等級的攻略玩家有興趣……雖然從以前就常對桐人的事情問東問西,不過當要討伐殺人公會『微笑棺木』時,卻只說了句交給你們去辦.所以他大概不會為了軍隊做的事情而出動攻略組吧.」

「嗯,要說很有那家伙的風格也是可以啦……不過只有我們的話,能做的事很有限.」

皺著眉頭准備啜飲一口茶的桐人突然拾起頭,往教會入口的方向看去.

「有人來了,一個人……」

「咦……又有客人嗎……」

大聲的敲門聲與紗夏的話語重疊在一起,響遍整個屋內.

與腰間掛著短劍的紗夏,以及為慎重起見而跟著過去的桐人一起走進餐廳的,是一位身型修長的女性玩家.

銀色長發綁成一束馬尾,適合用伶俐來形容的端正臉龐上那雙天藍色眼睛,發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光芒.

雖然在SAO中,發型,發色,甚至瞳色都能自由更換,但畢竟還是日本人,適合如此強烈色彩設定的玩家可以說非常稀少.亞絲娜自己也有將頭發染成櫻桃粉紅,在發現不適合後又調回栗子色,這段不足為外人道的過去.

亞絲娜對這名女性玩家的第一印象,包含了覺得對方真美,真成熟的憧憬.之後將視線移到她的裝備上時,不禁全身僵硬.

雖然被鐵灰色的斗蓬遮住,但女性玩家身上穿的深綠色上衣,大腿部位寬松的褲子,以及像不鏽鋼發出微弱光芒的金屬鎧甲,正是「軍隊」的制服.右邊腰間掛著短劍,左邊則吊著一圈圈捆起來的黑皮鞭.

注意到女性那身打扮的嚴于們也全都閉上了嘴,眼中浮現警戒的神色停下動作.不過,紗夏對孩子們露出笑容,接著像要讓他們安心般說了:

「不用害怕這個人喔,大家繼續吃飯吧.」

雖然乍看不太可靠,但受到孩子們絕對信賴的紗夏這麼一說,大家全都松了口氣,餐廳瞬間又恢複了吵鬧聲.這時走到圓桌旁的女性玩家,對著請她就坐的紗夏輕輕行了個禮,接著坐到椅子上.

搞不清楚狀況的亞絲娜以眼神詢問桐人,但坐上椅子的他也歪著頭對亞絲娜說:

「呃——她是由莉耶兒小姐,似乎是有事情找我們.」

名為由莉耶兒的銀發長鞭使先直視著亞絲娜一下,接著點頭說道:

「初次見面,我是隸屬于公會ALF的由莉耶兒.」

「ALF?」

亞絲娜回問了這個第一次聽到的名字.女性微微地縮了縮脖子.

「啊,抱歉,這是艾恩葛朗恩解放軍的簡稱.因為正式名稱對我來說頗為棘手……」

女性的聲音是平穩又豔麗的低音.經常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孩子氣的亞絲娜感到更加羨慕,並且回打招呼.

「初次見面,我是公會血盟騎士團的——啊,不,目前暫時退團中.我叫亞絲娜,這孩子是結衣.」

花了不少時間清空裝了湯的盤子,現在正在挑戰果汁的結衣仰起了臉,注視著由莉耶兒.雖然她帶著些許疑問,但立刻露出笑臉並再度轉回視線.

而由莉耶兒在聽到血盟騎士團的瞬間,瞪大了天藍色的眼睛.

「KOB.……原來如此,難怪能輕易解決那群人.」

領悟到「那群人」指的是昨天的暴力恐嚇集團後,亞絲娜再度加強警戒心說道:

「……也就是說,妳是來為昨天那件事提出抗議的啰?」

「不不,沒這回事.我還想反過來謝謝你們,真是做得太好了.」

「……」

面對完全搞不清狀況而沉默下來的桐人與亞絲娜,由莉耶兒端正姿勢.

「今天過來的目的,是有事想拜托兩位.」

「拜,拜托……?」

搖曳著銀發點點頭,這位軍隊的女性劍士繼續說著:

「是的,我從頭開始說明.軍隊這個名稱,並不是從以前就開始使用了……變成軍隊,也就是ALF這個現在的名稱,是在過去的副會長,也就是現在的實際支配者,名為牙王的男子掌握實權後的事情.最初的名稱是公會MTD……你們有聽說過嗎?」

亞絲娜不曾聽過,但桐人立刻回答:

「『MMOTODAY』的簡稱對吧.SAO開始時,日本最大的網絡游戲綜合情報站,組織公會的應該是那里的管理者,我記得名字是……」

「辛卡.」

說出這個名字時,由莉耶兒的表情稍微扭曲了一下.

「他絕對……不是想結成像現在這種獨善其身的組織.他只是想均等地將情報,食物等等資源盡量分配給更多的玩家……」

關于這點,亞絲娜也曾聽說過「軍隊」的理想與破滅.以多人數狩獵怪物,既能盡量避免危機,也得到安定的收入來平均分配,就思想本身並沒有錯.但MMORPG的本質是玩家之間的資源搶奪,即使是在SAO這處于極度異常狀況的游戲中也是一樣.不,或許該說,正是因為如此才更會這樣.

所以,為了實現這個理想,組織實際擁有的規模與強大的領導者是不可或缺的.關于這點,軍隊實在過于龐大.不正當隱匿道具,肅清,反彈等行為不斷發生,領導者也慢慢失去了領導力.

「在這時竄出頭來的就是那個名為牙王的男人.」

由莉耶兒以不快的語調說著:

「他以辛卡采用放任主義為借口,與跟他一伙的干部玩家們一同提出要加強體制,並將公會名稱改成艾恩葛朗特解放軍.接著更推動狩獵犯罪者跟高效率獨占練功區的公認方針.到那為止,雖然多少考慮到要與其它公會保持友好,所以遵守著練功區禮儀,但不斷以多數暴力長時間獨占練功區,除了讓公會的收入快速增加,牙王一派的權力也慢慢變得強大.最近,辛卡幾乎已經成了裝飾品……牙王派的玩家們也得意忘形了起來,連在街道區圈內也開始行『征稅』之名的恐嚇行為.昨天遭你們迎頭痛擊的,正是那群人當中的急先鋒.」

由莉耶兒喘了口氣,在喝下紗夏所泡的茶後繼續說道:

「不過,牙王派也是有弱點的,那就是只顧著增加資產,持續無視攻略游戲.這讓『這是本末倒置吧!』的聲音在末端的玩家之間不斷擴大……為了壓抑這股不滿,牙王最近下了無理的賭注,從部下當中選出等級最高的十幾名玩家組成攻略隊伍,並派去最前線攻略頭目.」

亞絲娜不禁與桐人對望.他們對沒有做任何准備,就挑戰第七十四層迷宮區的樓層頭目「TheGleameyes」,最後淒慘地死去的軍隊所屬玩家柯巴茲還記憶猶新.

「即使是高等級,但不可否認我們原本就無法與攻略組的人相提並論……最後更造成隊伍敗退,隊長死亡這種最糟的結果,牙王也因為無謀的行為招致糾彈.差點就能將他放逐……」

由莉耶兒皺起高挺的鼻子並咬著嘴唇.

「三天前,走投無路的牙王使出強行策略陷害辛卡.他使用出口設定在迷宮深處的回廊水晶,反過來放逐了辛卡.那時,辛卡因為相信牙王說的『要解除武裝好好談談』,所以沒有任何武裝.這樣根本不可能單獨從迷宮最深處突破怪物群回來.好像連轉移水晶都沒帶……」

「三,三天前……?那辛卡他……?」

亞絲娜反射性問出這個問題,由莉耶兒微微點頭響應.

「他的名字在『生命之碑』上還好端端的,所以應該是成功抵達安全地帶了.只是地點是等級非常高的迷宮深處,所以沒辦法移動的樣子……如同你們所知道的,迷宮內無法傳送訊息,也無法在里面連上公會倉庫,所以無法將轉移水晶送去給他.」

這種使用將出口設定在絕境深處的回廊水晶殺害他人,被稱為「入口PK」的大規模手法,辛卡當然也知道.然而,可能是覺得就算反目也是同公會的副會長,應該不至于做到這種地步.或者該說,是不願意這麼想.

就像是讀取到亞絲娜的思考般,由莉耶兒輕聲說了句「他人就是太好了.」後,繼續把話說下去:

「……能操作公會會長證明『約定之卷軸』的,只有辛卡跟牙王.如果辛卡就這樣永遠回不來,公會的人事跟會計將完全落入牙王手中.沒能防范辛卡掉入陷阱是身為副手的我的責任,我一定得去救他出來.但是我的等級無法突破監禁他的迷宮,也不能指望『軍隊』玩家的幫忙.」

她緊咬嘴唇,直視著桐人跟亞絲娜.

「就在這時候,我聽說城鎮出現非常強的雙人組,一直感到坐立難安,就跑來請你們幫忙了.桐人先生——亞絲娜小姐.」

由莉耶兒深深地低下頭說:

「你們也許覺得才剛見面就提出這種要求,臉皮未免太厚了.但拜托你們,請跟我一起去救辛卡.」

亞絲娜盯著講完這段長話後閉上嘴巴的由莉耶兒.

雖然很悲哀,但在SAO中不能輕易相信別人說的話.這次聽到的事情,也有可能是想誘騙桐人與亞絲娜到圈外加以迫害的陰謀.通常,如果對游戲有充分的知識,就能從騙子的話語中找出破綻.但可惜的是,亞絲娜兩人對「軍隊」的內幕實在太過無知了.

與桐人對看一下,亞絲娜沉重地開口說了:

「——如果是辦得到的事,那我們願意幫忙——我是這麼想的.因此,我們必須對妳說的話做最低限度的調查以證明是真的……」

「這——是理所當然的……」

由莉耶兒微微低下頭.

「我也知道這是個很無理的要求……但是,一想到辛卡在黑鐵宮『生命之碑』上的名字隨時都有可能被刻上橫線,我就覺得快瘋了……」

看到銀發的長鞭使那堅強的眼睛泛著淚光,亞絲娜的內心就忍不住動搖,更痛切地覺得想要相信她.但是同時,這兩年來在這個世界生活的經驗,正響著警鈐告訴自己,因感傷而行動是很危險的.

亞絲娜看向桐人,他也一樣非常猶豫.那雙看向這里的黑色眼睛,映照出他正在想幫助由莉耶兒的心情,與擔心亞絲娜安全的心情之間搖擺不定.

——這時,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結衣,突然從杯子抬起頭來說著:

「不要緊喔,媽媽.那個人,沒有說謊喔.」

這讓亞絲娜驚訝不已,目不轉睛地看著結衣.發言的內容就不用說了,剛剛聽到的可是流利的日文,到昨天為止那吞吞吐吐的說話方式仿佛是騙人的.

「結……結衣,妳能判斷這種事……?」

直直盯著結衣的臉問道,她點了點頭.

「嗯,我也……不太會解釋,可是我知道……」

聽見這句話的桐人伸出了右手,把結衣的頭發摸得亂七八糟.然後面對亞絲娜露出笑容.

「與其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懷疑人,還不如先相信再後悔.走吧,事情總有辦法的.」

「你還是一樣很悠哉哪.」

搖著頭如此回答的亞絲娜也伸手撫摸結衣的頭發.

「對不起啰,結衣.要再晚一天才能去找妳的朋友了.」

小聲地如此細語,也不清楚是否真的了解話中含意的結衣露出大大的笑容,並用力點了點頭.亞絲娜再度輕撫那富有光澤的黑發後,重新面對由莉耶兒,帶著微笑說:

「雖然微不足道,請讓我們幫妳忙吧.因為我也很清楚想救重要的人的那種心情……」

由莉耶兒那雙天藍色的眼睛泛著淚光,深深地低下頭去.

「謝謝……謝謝你們……」

「這句話請留到救出辛卡先生後再說吧.」

亞絲娜再次以笑容響應後,一直在旁默默看著的紗夏用雙手啪地拍了一下.

「既然這樣,那你們要好好補充營養喔!還有很多食物,由莉耶兒小姐也不要客氣喔.」

初冬的微弱陽光透過染上深色的行道樹樹稍,在石板地上拖出淺淺的影子.在起始之城鎮的小巷中行走的人極為稀少,與城鎮那令人覺得無限廣闊的感覺相結合,冷清的印象更是揮之不去.

完全武裝的亞絲娜與抱著結衣的桐人,在由莉耶兒的引導下快步在街道上前進.

當然,亞絲娜原本想將結衣托給紗夏照顧,但不管怎麼安撫,結衣都頑固地說要跟著一起去,最後不得已只好帶她來了.不用說,自然在她口袋里准備了轉移水晶.如果有個萬一——雖然對由莉耶兒感到抱歉——就會使用逃離的手段.

「啊,這麼說來還沒問到重點耶.」

桐人對著走在前面的由莉耶兒說道.

「我們要去的迷宮在第幾層?」

由莉耶兒的回答很簡單.

「就在這里.」

「……?」

亞絲娜不禁歪頭納悶.

「這里……?」

「在起始之城鎮的……中央地下,有個很大的迷宮.辛卡……應該在那里的最深處……」

「真的假的?」

桐人呻吟般說著:

「封測時可沒這種東西啊,太大意了……」

「那個迷宮的入口在黑鐵宮——也就是軍隊大本營的地下.這迷宮恐怕是隨著上層攻略的進度而開放的類型.是在牙王掌握實權之後發現的.他計劃要由自己的派閥獨占.一直以來,辛卡,當然還有我,都被蒙在鼓里……」

「原來如此,未突破迷宮中有很多只會出現一次的稀有道具.他應該狠狠賺了一筆吧.」

「這倒未必.」

這時由莉耶兒的語氣帶了些許的痛快.

「就設在基層來說,那個迷宮的難易度非常的高……光是基本配置的怪物就有第六十層左右的等級.牙王親自率領的先遣隊整個被掃回家,為了保命不得不使用轉移逃跑,聽說還因為水晶使用過度造成嚴重赤字呢.」

「哈哈哈,原來如此.」

由莉耶兒以笑容響應桐人的笑聲,但表情立刻又沉了下來.

「但是,現在也因此很難救出辛卡.牙王所使用的回廊水晶,似乎是在為了逃離怪物追擊,而跑進非常深的地方時記錄下來的……辛卡則是在那個記錄地點的更深處.雖然就等級而言,是我可以單挑打倒的怪物,但我沒辦法連續戰斗——不好意思,請問兩位……」

「啊啊,嗯,第六十層的話……」

「應該是沒問題.」

接過桐人的話尾,亞絲娜跟著點頭.雖然要以充分的余裕,攻略配置在第六十層的迷宮需要等級是70,亞絲娜現在的等級已經達到87,至于桐人則超過了90.想著這麼一來,就算邊保護結衣也能成功突破迷宮,亞絲娜就松了口氣.然而由莉耶兒依然保持不安的表情繼續說著:

「……而且,還有一件必須注意的事情.這是從參與先遣隊的玩家口中聽來的,在迷宮的深處……看到了頭目級的巨大怪物.」

「…………」

亞絲娜與桐人對望.

「頭目也是第六十層左右的家伙嗎……那里的頭目長啥樣子?」

「嗯——記得是……類似石制鎧武者的家伙.」

「啊——是那個啊……記得不是太麻煩……」

兩人轉頭面向由莉耶兒,再度點了點頭.

「總之,那應該沒什麼問題.」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嘴角終于和緩下來的由莉耶兒,仿佛看著某個炫目的東西般,將眼睛瞇了起來繼續說著:

「是嗎……兩位似乎不斷地與頭目戰斗……真的很抱歉,耽誤你們寶貴的時間……」

「不,反正我們現在正在休假.」

亞絲娜連忙揮著手.

就在對話的這段時間,一棟閃耀著黑色光芒的巨大建築物出現在前方街道的對面.那正是起始之城鎮最大的設施「黑鐵宮」.走進大門後,出現在眼前的廣場上設置了全部玩家的名冊「生命之碑」.雖然誰都可以自由進出,但往更深處延伸的區域則幾乎都被軍隊占領了.

由莉耶兒沒有走向宮殿的正門,而是往後方繞了過去.高聳的城牆以及圍繞城牆的深溝渠,彷佛要拒絕入侵者般不斷延伸,完全沒有人在此通行.

走了幾分鍾後,由莉耶兒站定腳步的地方,是個從道路朝溝渠水面附近下降的樓梯.仔細一看,樓梯前端的右側石壁開了個通往黑暗道路的入口.

「從這里進入宮殿的下水道,就能通往迷宮的入口.里面有點陰暗狹窄……」

由莉耶兒話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以擔心的眼神看了在桐人懷中的結衣一眼.結衣看來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頭主張:

「結衣才不怕呢!」

這模樣令亞絲娜忍不住露出微笑.

關于結衣的事,只對由莉耶兒說明「我們在一起生活」,而她也沒有再過問.不過果然還是會為要帶結衣一起進迷宮感到不安.

亞絲娜為了讓她安心說道:

「沒問題的,這孩子此外表看起來更加堅強呢.」

「嗯,將來肯定會是個了不起的劍士.」

面對桐人的發言,由莉耶兒與亞絲娜相視而笑,並且大大地點了個頭.

「那麼,我們出發吧!」

「嗚喔喔喔喔喔!」

右手的劍「啪——」的一聲撕裂怪物.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

左手的劍「鏘——」地將之擊飛.

許久沒有裝備雙手劍的桐人,以要發散假期中囤積的能量般的氣勢,不斷蹂躪著接二連三跑出來的怪物群.牽著結衣的亞絲娜,與握著金屬鞭的由莉耶兒完全沒有出場的機會.當由覆蓋著黏滑皮膚的巨大青蛙型怪物,以及擁有泛著黑光巨鉗的蝥蝦型怪物組成的敵方集團一出現,他便以近乎無謀的氣勢突進,暴風雨般將左右手上的劍揮舞再揮舞,瞬間壓制住敵方.

雖然亞絲娜心里想著「真是的」,看著桐人的狂暴戰士行徑,但由莉耶兒卻是看得目瞪口呆.這幅光景跟她認知中的戰斗肯定是天差地別吧.再加上結衣那天真無邪喊著「爸爸——加油喔——」的聲援,更令緊張感變得稀薄.

從陰暗潮濕的下水道進入由黑色石塊打造而成的迷宮,已經過了幾十分鍾.雖然比想象中的更深更廣,怪物的數量也很多,但因為桐人的雙劍以破壞游戲平衡的氣勢不斷挺進,也讓兩名女性劍士絲毫不覺得累.

「這,這個……實在抱歉,完全沒有出手……」

亞絲娜對著因感到抱歉而縮著脖子的由莉耶兒露出苦笑並回答:

「不會啦,那已經算是一種病態了……隨他去吧.」

「什麼嘛,說得那麼難聽.」

將敵群掃蕩完畢走了過來的桐人,敏銳地聽見亞絲娜的話而嘟起嘴巴.

「那,要跟我交換嗎?」

「……再,再一下.」

亞絲娜與由莉耶兒相視而笑.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55:08

銀發的長鞭使揮動左手叫出地圖,顯示出代表辛卡現在位置的朋友標志光點.因為沒有這個迷宮的地圖,到光點為止的道路是一片空白,但已填滿全部距離的七成左右了.

「辛卡的位置已經有幾天沒有移動了,所以應該是待在安全區域里.只要能到那里,就只差用水晶脫離了……不好意思,還要請你們再幫一下忙.」

由莉耶兒把頭低下去,桐人連忙揮起手來.

「不,不,我是自願幫忙的,而且還拿到道具了……」

「咦——」

亞絲娜立刻反問:

「拿到什麼好東西嗎?」

「喔——」

桐人利落地操作著窗口,表面隨著「咚嚓」的音效出現紅黑色的肉塊.那異樣的質感,令亞絲娜的臉忍不住抽搐.

「這……這是什麼?」

「青蛙肉!據說跟特殊食材一樣好吃.等一下就麻煩妳料理啰!」

「絕,對,不,要!」

亞絲娜大喊,並同樣開啟窗口.移動到與桐人共通的道具欄,毫不留情地點住「腐肉食蟾蜍的肉×24」這行文字列,接著丟進垃圾桶.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著擺出世上最丟臉的表情高聲慘叫的桐人,壓抑不住的由莉耶兒抱著肚子,呵呵呵地笑了出來.就在這個瞬間.

「這是姐姐第一次笑出來耶!」

結衣高興地叫著,臉上也堆滿了笑容.

見到這一幕,亞絲娜想起某件事.這麼說來——昨天結衣症狀發作的時間點,也是在擊敗軍隊的人馬,讓孩子們一起笑出來之後.看來少女似乎對周遭的笑容特別敏感.這究竟是少女與生俱來的個性,還是因為她至今一直過得很辛苦——想到這里,亞絲娜不禁抱起結衣,緊緊地擁著她,同時在內心發誓,要永遠帶著笑容陪在這孩子的身邊.

「來,繼續前進吧!」

亞絲娜這麼說著.一行人踏出腳步往更深處前進.

剛進入迷宮時,以水中生物型為主的怪物群隨著樓層下降,也變化成僵尸,鬼魂之類的恐怖系.雖然亞絲娜因此心驚膽跳,但桐人卻毫不介意地用雙劍持續瞬間屠殺出現的敵人.

通常高等級玩家在比自己程度低的練功區大鬧是很沒禮貌的事.但這次沒有別人,所以沒必要在意.如果時間充足,甚至可以從旁輔助由莉耶兒升級,但現在最優先的事情是救出辛卡.

轉眼間,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一行人也以穩定的速度,拉近地圖上標示的現在位置,與辛卡所在的安全區域之間的距離.在數不清是第幾只黑色骨骸劍士遭桐人的劍擊碎打飛後,終于看見流泄出溫暖光芒的通道.

「啊,是安全地帶!」

在亞絲娜說話的同時,用搜敵技能做完確認的桐人也跟著點頭.

「里面有一名綠色玩家.」

「辛卡!」

彷佛再也無法忍耐的由莉耶兒叫了一聲,就踏著讓金屬鎧甲作響的腳步跑了出去.雙手提著劍的桐人,跟抱著結衣的亞絲娜也慌忙跟了上去.

在向右彎曲的通道上往光源跑了數秒後,終于在大十字路口的前方看見一間小房間.

房間充滿讓習慣黑暗的眼睛感到刺眼的光,有一名男子就站在入口.雖然因為逆光而看不清楚臉,但他正向著這里激烈地揮著雙臂.

「由莉耶兒——!」

在確認來者的瞬間,男子大聲叫著名字.由莉耶兒也揮著左手,並加快了跑步的速度.

「辛卡——!」

彷佛要蓋過那帶著哭腔的聲音,男子大叫著——

「不可以過來——!通道那邊……!」

亞絲娜聽了嚇了一跳,立刻緩下了腳步.但由莉耶兒似乎已經聽不進去,只顧著往房間一直線跑過去.

這時.

在房間前方數公尺處,與三人所跑的通道成直角交叉的另一條道路右側死角,突然出現了一個黃色的箭頭.亞絲娜迅速確認了該名稱,顯示為「ThcFatal-scythe」——

在意為命運之鐮的專有名詞前所加上的定冠詞,正是頭目怪物的證明.

「不行——!由莉耶兒小姐,快回來!」

亞絲娜大叫.而黃色箭頭也迅速往左邊移動,逐漸接近十字路的交叉點.這樣下去,只要數秒就會在交叉口撞上由莉耶兒.

「唔!」

突然,跑在亞絲娜左前方的桐人彷佛——瞬間消失了.實際上是以非常誇張的速度奔馳出去,磅的一聲沖擊音更震得四周牆壁微動.

以等同于瞬間移動的氣勢移動了幾公尺距離的桐人,用右手從背後一把抱住由莉耶兒的身體,左手則用力將劍刺入石制地板,發出尖銳的金屬音與大量的火花.巨大的黑影發出轟隆隆隆的響聲震動地面,從以連空氣都會燒焦的緊急煞車,停在十字路口前的兩人面前橫切而過.

黃色箭頭沖進左側的通道,還移動了十公尺左右才停住.看不見模樣的怪物緩緩改變方向,感覺就像要再次沖過來.

桐人放開由莉耶兒,拔起刺入地面的劍,往左邊通道跑進去.亞絲娜也連忙追了上去.

扶起茫然倒在地上的由莉耶兒,並將她推到交叉口的另一側,接著放下懷中的結衣交給她照顧後,亞絲娜簡短地大喊:

「請帶著這孩子一起退到安全地帶去!」

確認長鞭使臉色蒼白地點點頭,並抱起結衣往房間走去後,亞絲娜拔出細劍往左邊前進.

桐人握著雙劍站定的背影映入亞絲娜眼中.在更深處飄浮著的——是身高約兩公尺半,罩著破爛黑色長袍的人形黑影.

帽子深處與伸出袖口的手臂上,全都纏繞著高密度黑暗蠢動著.那陷入黑暗的臉上嵌著的眼球布滿栩栩如生的血管,正轉動著俯視兩人.右手上握著一把又長又大的鐮刀,一滴滴的紅色黏稠水滴不斷從那凶惡的彎曲刀刃滴落.整體而言,正是死神的模樣.

死神轉動眼球,直直盯著亞絲娜看.在這個瞬間,亞絲娜的心髒仿佛遭到一股純粹的恐懼感揪住,惡寒更貫穿她的全身.

不過,就等級而言應該不足畏懼吧.

就在她這麼想著並舉起細劍時,站在前方的桐人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亞絲娜,妳立刻到安全區域帶著另外三個人用水晶轉移出去.」

「咦……?」

「這個家伙相當棘手.就連使用我的識別技能都沒有辦法得到數據,強度應該有第九十層的等級……」

「…………!」

亞絲娜倒吸一口氣,全身僵硬.這時,死神也緩緩在空中移動,往兩人靠了過來.

「我負責拖時間,快逃!」

「桐,桐人也一起……」

「我隨後就到!快走……!」

即使是最後的脫逃手段,轉移水晶也不是萬能的道具.從握著水晶,指定轉移地點到實際發動瞬間移動為止,會出現幾秒鍾的延遲.若在這段時間內受到怪物的攻擊,轉移也會遭到取消.隊伍的指揮系統崩壞時,一旦出現任意轉移的人,會無法拖延時間發動轉移而造成死亡,就是這個原因.

亞絲娜陷入一陣迷惘.即使四個人先進行轉移,桐人靠自己的腳力應該也能不讓頭目追上而抵達安全區域.但是頭目剛才的突進速度實在不容小看.如果說——自己先脫離後,他卻沒有出現.這點令亞絲娜無法承受.

亞絲娜瞥了一眼右側通道的深處.

——結衣,對不起,我答應過要一直陪在妳身邊的……

內心這麼想著,同時大叫:

「由莉耶兒小姐,結衣就拜托妳了!你們三個人一起逃走吧!」

由莉耶兒露出僵硬的表情搖搖頭.

「這……這怎麼可以……」

「快點!」

這時,緩緩揮動鐮刀的死神從長袍的下襬散出瘴氣,並來勢洶洶地開始突進.

桐人將雙劍架成十字,直挺挺地站到亞絲娜前方.亞絲娜也拚命抱住他的背,並把右手上的劍架在桐人的雙劍上.而死神完全不在乎那三把劍,以兩人的頭頂為目標揮下鐮刀.

紅色的閃光.沖擊.

亞絲娜感覺自己在旋轉.先是撞到地面,接著反彈撞上天花板,最後又掉回地上.呼吸停止,視野一片漆黑.

在朦朧的意識下確認自己跟桐人的HP條,發現兩人都因為這一擊失去一半以上的生命值.那無情的黃色,代表他們將無法挺過下一次攻擊.要是不站起來的話……雖然腦中這麼想,身體卻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

啪啪的細微腳步聲傳入耳中.亞絲娜驚訝地轉動視線,那仿佛不知道前方有危險的小貓般天真無邪,不斷前進的步伐就映入眼中.

纖細的手腳,長長的黑發.正是原本應該在後面安全地帶的結衣.那不帶一絲恐懼的視線正直視著巨大的死神.

「傻瓜!快點逃走啊!」

桐人拚命撐起上半身,同時如此大叫.死神再次沉重地揮下鐮刀,如果卷入那種范圍的攻擊,結衣的生命值將確實消散.亞絲娜也試圖說些什麼,但嘴唇僵硬得說不出來話來.

然而,下個瞬間卻發生了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

「爸爸,媽媽,不用擔心.」

在說話的同時,結衣的身體浮上半空中.

那不是跳躍,而是像拍動著看不見的羽翼移動,懸停在兩公尺左右的空中,接著輕輕舉起那過于細小的右手.

「不可以……!結衣,快點逃走.快啊!」

就像要打消亞絲娜的喊叫般,死神的大鐮刀拖著赤黑色的光芒,毫不留情地揮落.那只能以凶惡形容的銳利斬擊,眼看就要碰到結衣白色的手掌——

這時,鮮豔的紫色障壁擋住鐮刀,伴隨著巨響彈了開來.亞絲娜愕然地凝視著出現在結衣手掌前的系統標示.

那里確實顯示「ImmortalObject」.不死存在——不可能賦予玩家的屬性.

黑色死神彷佛為此感到不知所措般轉動眼球.但在那之後,發生了更讓亞絲娜感到驚訝的現象.

隨著「轟!」的聲響,以結衣的右手為中心竄起一團紅蓮之焰.火焰在一瞬間擴散,之後立刻凝聚,纏繞成細長狀.眼看漸漸化為一把巨劍.閃耀著焰色的刀身從火焰中浮現,而且不斷延伸.

出現在結衣右手的巨劍,長度遠比她的身高還長.那仿佛熔點前金屬般的光芒將通道完全照射出來.宛如被劍上的火焰插去般,結衣身上的厚重冬衣全在一瞬間燒散,而一開始披在她身上的白色連身裙跟著出現.不可思議的是,那件連身裙以及長長的黑發雖然也卷入火舌之中,卻完全不受影響.

插圖127

她將那把遠超過自己身高的劍「砰!」的旋轉一圈——

看不見絲毫的猶豫,結衣拖著火焰的軌跡往黑色死神發動攻擊.

明明只是單純基于系統運算而做出動作的頭目怪物,亞絲娜卻覺得從那滿是血絲的眼球中,看見明顯的恐懼神色.

全身纏著火焰漩渦的結衣,伴隨著巨響在空中突進.死神像是害怕這個遠比自己嬌小的少女,往前方舉起大鐮刀,擺出了防禦姿勢.結衣面對死神,從正面奮力揮下巨大的火焰劍.

激烈噴發著火焰的刀身與打橫高舉的大鐮刀柄互相碰撞.兩者都在一瞬間停了下來.

才剛這麼想,結衣的火焰劍再次動了起來.無可計量的熱能彷佛將金屬灼燒,切開般,發光的刀刃一點一點地吃進鐮刀刀柄.結衣的長發,連身裙,以及死神的長袍都以即將被撕碎的勢頭往後飛起,有時飛散出來的巨大火花更將迷宮內染上明亮的橘色.

終于——

死神的鐮刀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從中斷成兩半.下一瞬間,化為炎柱的巨劍將至今積蓄的能量全都爆發出來,往頭目的臉中央砍了下去.

「……!」

亞絲娜與桐人因為那瞬間出現的大火球強大的氣勢,不禁瞇起眼睛,同時舉起手臂護住臉龐.在結衣直線將劍揮落的同時,火球跟著爆炸,紅蓮的漩渦把死神巨大的身軀卷入,往通道深處流竄進去.在一聲巨響中,微微聽到臨死前的慘叫聲.

睜開因火焰過于炫目而閉上的眼睛時,頭目的身影已經消失.通道到處都是殘留的小小火苗搖曳著,還發出啪滋啪滋的聲音.而在正中央,只有結衣一個人低頭站著.插在地板上的火焰劍跟出現時一樣,發出火焰熔解消失.

亞絲娜撐起總算恢複氣力的身體,用細劍代替拐杖慢慢站了起來.桐人也稍晚一步跟著起身.兩人搖搖晃晃地往少女靠近了幾步.

「結……衣……」

亞絲娜用沙啞的聲音叫出她的名字,少女靜靜地轉過頭來.小小的嘴唇浮現出笑容,但那又大又漆黑的眼睛卻積滿了淚水.

結衣仰望著亞絲娜與桐人,平靜地說道:

「爸爸……媽媽……我全都想起來了……」

黑鐵宮地下迷宮最深處的安全區域是個完整的正方形.入口只有一個,中央擺設了磨得發亮的黑色立方體石桌.

亞絲娜與桐人坐在石桌上,無言地看著結衣.由莉耶兒與辛卡已經早一步離開,所以如今只剩三個人.

說完「恢複記憶了」之後,結衣維持了幾分鍾的沉默.她的表情不知為何看來非常悲傷,讓亞絲娜猶豫要不要對她說話,最後還是下定決心開口:

「結衣……妳想起來了嗎……?關于自己以前的事情……」

結衣繼續低著頭一會,然後用力點了點頭.仍舊哭著但露出笑容,動起小小的嘴唇.

「是的……桐人,亞絲娜——我現在就跟你們說明.」

在聽到這慎重語氣的瞬間,不好的預感緊緊揪住了亞絲娜的胸口.她無奈地確信,有某樣事物結束了.

在四角型的房間里,結衣的話語緩緩地開始流泄出來.

「這個名為『刀劍神域』的世界,是由一個龐大的系統進行管制.系統的名稱為『Cardinal』,它能基于自己的判斷來管制這個世界的平衡.而且Cardinal原本就是以不需要人類維護的概念設計出來的.以兩個主程序相互訂正錯誤,再使用無數的子程序進行世界的所有調整……怪物跟NPC的AI,道具跟通貨的出現平衡,全部都由Cardinal指揮下的程序群進行操作——但是,有一個任務一定得由人類來執行.因玩家的精神狀況而導致的麻煩,只有人類能夠解決……因此,原本准備了數十人規模的工作人員……」

「GM……」

桐人輕聲呢喃.

「結衣,這麼說妳是游戲管理者……?ARGUS的工作人員……?」

結衣保持數秒鍾的沉默後,輕輕搖了搖頭.

「……Cardinal的開發者們,想將照顧玩家的任務也交由系統負責,因此試做了某個程序.利用NERvGear的特性,詳細監控玩家的心理狀態,造訪有問題的玩家,傾聽他們的心聲……『精神狀況管理.支持用程序(MentalHealthCare-CounselingProgram)』,MHCP試作一號,程序代碼『Yui』.也就是我.」

過度驚訝的亞絲娜倒吸了一口氣,一時間無法理解剛剛所聽到的事情.

「程序……?是AI嗎……?」

沙啞地提出問題後,結衣保持悲傷的笑容點頭.

「為了不讓玩家有不協調感,所以也賦予我感情模仿機能——這全都是假的……包括這眼淚在內……亞絲娜小姐,對不起……」

眼淚不斷從結衣的雙眼流了出來,化為光的粒子消散.亞絲娜輕輕踏出一步,往結衣身邊靠過去.手伸出去,結衣卻微微搖了搖頭,仿佛在說——自己沒有接受亞絲娜擁抱的資格.

亞絲娜到現在仍無法相信這件事,硬是把話擠了出來.

「但是……但是,妳不是失去記憶了嗎……?AI會發生這種情況……?」

「……兩年前……在正式營運開始的那天……」

結衣低下視線,繼續說明.

「我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Cardinal對我下了預定以外的命令.禁止一切干涉玩家的行為……這使得我只能在不被允許具體接觸的情況下,持續監控著玩家的精神狀況.」

亞絲娜反射性察覺那個「預定外的命令」,是來自SAO唯一的游戲管理者.茅場晶彥的操作.結衣應該沒有任何關于這號人物的情報.她幼小的臉龐浮現沉痛的表情接著說:

「狀態可以說是——惡劣到了極點……幾乎所有的玩家,都隨時籠罩在恐懼,絕望,憤怒等等負面感情下,有時還會有陷入瘋狂狀態的人出現.持續看著這些人們內心的我,本來應該要立刻趕到那些玩家身邊傾聽他們的心聲,協助解決問題……但我卻無法主動接觸玩家……擁有義務卻沒被賦予權力的矛盾情況,讓我不斷累積錯誤,開始逐漸崩壞……」

在這安靜的地下迷宮底層,只有結衣那宛若銀線震動的細微聲音飄蕩著.亞絲娜與桐人只能沉默地聽著她的述說.

「某一天,我一如往常地進行監控,突然注意到兩名玩家擁有與他人回異的精神數值.那股腦波是我至今不曾接收過的頻率.高興……安穩……但又不只是如此……我很好奇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便持續觀察著那兩個人.當我看著他們的對話與行動時,內心也產生了不可思議的渴望.那並非工作的流程……但我想去那兩個人的身邊……想要直接跟他們對話……因為想更接近一點,我每天都在距離兩人居住的玩家房屋最近的系統管理裝置實體化,並四處徘徊.我在那時可能就已經幾乎故障了吧……」

「那是指第二十二層的那座森林嗎……?」

結衣緩緩點了點頭.

「是的,桐人,亞絲娜……我一直都很想……跟兩位見面……當我在森林中看見你們的身影時……真的非常高興……很奇怪吧,明明應該不會有這種事……我只是個程序而已……」

眼淚不斷掉了下來的結衣閉上了嘴.而受到某種無法形容的厭情沖擊的亞絲娜,則將雙手緊握在胸前.

「結衣……妳是真正的AI對吧?妳擁有真正的知性啊……」

亞絲娜如此呢喃,結衣則微微歪著頭回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桐人往前跨了一步.

「結衣已經不只是由系統操作的程序,所以才能將自己的希望說出口.」

接著以溫柔的語調問道:

「結衣的願望是什麼?」

「我……我……」

結衣拚命將纖細的雙手往兩人伸了出去.

「我想要永遠跟你們在一起……爸爸……媽媽……!」

亞絲娜沒有擦拭溢出的淚水,跑到結衣身旁緊緊抱住那小小的身體.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喔,結衣.」

桐人也跟著擁抱住結衣與亞絲娜.

「啊啊……結衣是我們的孩子喔.回家吧,我們要永遠……一起生活下去……」

但是——在亞絲娜懷中的結衣卻輕輕搖了搖頭.

「咦……」

「已經……太遲了……」

桐人以不知所措的聲音問道:

「怎麼回事……太遲了是指……」

「我能恢複記憶……是因為接觸到那塊石頭的關系……」

結衣的視線往房間中央望去,小小的手指著座落在那里的黑色立方體.

「剛才亞絲娜小姐讓我躲到這個安全區域時,我偶然觸碰到那塊石頭,也因此得知,那並非單純的裝飾物件……而是為了讓GM能緊急連上系統所設置的管理裝置.」

結衣的話語彷佛藏了某種命令,黑色石頭上突然出現數條光束.接著砰的一聲,表面浮現出青白色的虛擬鍵盤.

「剛剛那只頭目怪物,應該算是為了不讓玩家接近這里而配置的保鏢.我利用這個控制裝置連上系統,叫出『對象消除裝置』消滅怪物.這時,經由Cardinal的錯誤訂正功能,修補我破損的語言機能……這也代表,Cardinal開始注意到之前一直被擱置的我.現在核心系統正在檢查我的程序,應該很快就會做出『異物』的結論,並把我消除吧.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怎麼……怎麼這樣……」

「沒有任何方法嗎?例如離開這里……」

結衣只是保持沉默,露出微笑響應兩人的話.眼淚再度滑過結衣白晰的臉頰.

「爸爸,媽媽,謝謝你們.我們就在此道別了.」

「不要!我不要這樣!」

亞絲娜拚了命大叫.

「明明才剛開始啊!從今以後,我們還要開心地……和樂融融地一起生活啊……」

「在黑暗當中……沒有盡頭的漫長痛苦中……只有爸爸跟媽媽的存在維系著我……」

結衣直視著亞絲娜,些微的光芒開始包圍她的身體.

「結衣,不要走!」

桐人握住結衣的手,而結衣小小的指頭也輕輕抓著桐人的手指.

「只要在爸爸媽媽身邊,大家都能展露笑容……我真的感到很高興.我希望,從今以後你們也能……代替我……幫助大家……帶給大家喜悅……」

結衣的黑發與連身裙,開始從一端化為朝露般夢幻的光粒子四散消失.她的笑容漸漸變得透明,重量也逐漸變輕.

「不要!我不要!結衣不在的話,我也沒辦法笑了!」

被滿溢的光芒包圍住的結衣露出了笑容,伸出即將消失的手輕撫亞絲娜的臉頰.

——媽媽,笑一個……

這段細語在亞絲娜腦中回響的同時,更加炫目的光芒飛散而出.當光芒消失,亞絲娜的懷中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

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亞絲娜喊了出來.膝蓋無力地跪倒在石板地上,像個孩子般大哭了起來.一個個落在地面彈起的淚珠,混入結衣殘留的光碎片,接著消失.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55:45

4

昨天的寒冷仿佛騙人一般,溫暖的微風徐徐吹過草原.彷佛受到熱鬧的氣氛邀請,幾只小鳥停在庭院的樹枝上,興致勃勃地俯視著人們的樣子.

從餐廳搬出來的大桌子擺放在寬廣的前院里,紗夏的教會正開著不合時節的庭院派對.像魔法一樣從大大的烤架拿出食物的瞬間,孩子們發出了如雷的歡聲.

「這個世界竟然……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昨晚剛被救出來的「軍隊」最高指揮者辛卡,一邊吃著亞絲娜做的烤肉,一邊露出感激的表情說著.在他身旁的由莉耶兒也面露微笑看著他的模樣.雖然她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個冷靜的女戰士,但在辛卡的身邊時,只讓人覺得是個開朗的少婦.

關于辛卡,昨天雖然連與他面對面的時間都沒有,但如今同桌吃飯,就覺得他給人的印象意外的穩重,實在很難想象是龐大組織的領導者.

身高比亞絲娜高一點,但明顯比由莉耶兒矮上許多.微胖的身上穿著顏色樸實的衣服,沒有配備任何武裝.而他身邊的由莉耶兒今天也沒穿軍隊的制服.

桐人拿著紅酒瓶幫辛卡添了酒.辛卡再次鄭重地深深鞠了個躬.

「亞絲娜小姐,桐人先生,這次真是受你們照顧了.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們道謝……」

「不,我在另一邊時也深受『MMOTODAY』的照顧啊.」

露出笑容的桐人如此回答.

「真是令人懷念的名字啊.」

辛卡聽了,他那張圓臉也跟著笑了出來.

「那時候每天都忙著更新,還讓我有種『我可不是在做新聞網站啊!』的感覺.但那跟當公會會長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應該在這里也來辦個報紙才對.」

說完,桌上響起一陣XX的笑聲.

「那個……『軍隊』後來怎麼了……?」

亞絲娜這麼一問,辛卡正色說道:

「我已經將牙王跟他的手下除名了.其實更早以前就該這麼做……都是因為我的個性不擅于斗爭,才導致事態惡化成這樣——軍隊本身應該會解散吧.」

亞絲娜與桐人稍微睜大了眼.

「這還……真是吃了秤鉉鐵了心啊.」

「軍隊實在太過龐大了……我打算先將公會解散,再重新打造更平和的互助組織.畢竟解散後就什麼都不管,實在太沒責任感了.」

由莉耶兒輕輕握住辛卡的手,接著說道:

「——除了成員外,軍隊累積的資產也會平均分配給這個城鎮的居民.畢竟之前真的帶給大家非常嚴重的困擾……紗夏小姐,真的很抱歉.」

面對突然深深低下頭去的由莉耶兒及辛卡,紗夏不禁眨了眨那對在眼鏡後方的眼睛,慌忙地在面前揮動雙手.

「不,沒這回事.軍隊里也有很善良的成員在練功區幫助過孩子們啊.」

聽見紗夏率直地這麼說著,現場再度充斥平和的笑聲.

「那個,還有一件事……」

由莉耶兒歪著頭說道.

「昨天那個名叫結衣的女孩……怎麼了……?」

亞絲娜與桐人對望了一眼,微笑著回答:

「結衣她——回家了……」

右手指伸到胸前.有一條昨天之前還沒出現的細項鏈在胸口發著光芒.華麗的銀煉前端垂著同為銀制的墜飾,中央有顆大大的透明石頭正閃耀著光輝.撫摸著淚滴狀的寶石,就感覺到一股溫暖滲入指尖.

那時——

當結衣消失在光芒之中,跪在石板地上痛哭的亞絲娜身旁,突然傳出桐人的吼聲.

「Cardinal!」

抬起滿是淚水的臉,桐人瞪著房間的天花板高聲大叫:

「不要以為……你可以一直為所欲為!」

接著,緊咬牙關的他突然往房間中央的黑色控制裝置飛奔而去,並開始迅速敲打還顯示在那里的虛擬鍵盤.驚訝瞬間將亞絲娜的哀傷吹跑,她瞪大了雙眼大叫:

「桐,桐人……你在做什麼……?」

「現在……現在應該還能使用GM權限介入系統……」

一邊喃喃說著一邊快速敲打鍵盤的桐人眼前,砰的一聲跳出一個巨大的窗口,高速移動的文字列所發出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在亞絲娜呆愣地注視下,桐人又另外輸入了不少指令,接著一個小小的進度條窗口跳了出來.當橫線即將到達右端的瞬間——

以黑色岩石制成的控制裝置突然發出青白色的閃光.下一秒,桐人就伴隨著爆破音整個人彈飛出去.

「桐,桐人!」

亞絲娜連忙跑到倒在地上的他身邊.

搖著頭撐起上半身的桐人面帶憔悴,但還是浮現出微笑,向亞絲娜伸出握拳的右手.雖然完全搞不懂狀況,但亞絲娜也伸出了手.

從桐人手中落到亞絲娜手掌上的,是個大大的淚滴狀水晶.經過複雜切割的石頭中央,正不斷閃耀著白色的光芒.

「這,這個是……?.」

「……我在結衣啟動的管理者權限消失前,將結衣的程序本體整個從系統切離,進行對象化……這里面,有結衣的心.」

說完這些話,桐人就精疲力盡地倒在地板上,閉上了眼睛.亞絲娜看著手中的寶石.

「結衣……妳在這里,對吧……我的……結衣……」

止不住的淚水再度流了出來.在模糊的光源下,水晶的中心就像回應著亞絲娜一樣,發出了一次強烈的閃光.

對著依依不舍的紗夏,由莉耶兒,辛卡以及孩子們揮手道別後,迎接經由轉移門回到第二十二層的亞絲娜與桐人的,是帶著森林香氣的涼風.雖然只是為期短短三天的旅行,內心卻覺得仿佛很久沒回來的亞絲娜,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

這世界真是大啊——

亞絲娜重新思考這個不可思議的浮游世界.在這算得上是無數的每一層樓中,都有住在那里的人們過著或悲或喜的每一天.不,對大多數人來說,應該都過得很辛苦吧.即使如此,大家每天還是持續著自己的戰斗.

屬于我的棲身之地……

亞絲娜看著通往家的小路,接著抬頭仰望上層的底部.

——回前線去吧.這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再過不久,我將必須重新握起劍,回到屬于我的戰場.雖然不知道還要花多久的時間,但直到終結這個世界,並讓大家重新拾回真正的笑容,我會一直戰斗下去.因為——帶給大家喜悅——正是結衣的願望.

「欸,桐人.」

「嗯?」

「如果游戲攻略完成,這個世界也跟著消失,結衣會怎麼樣?」

「啊啊……幾乎把容量用完了啊……不過是以下載程序部分環境數據的形式,保存在我的NERvGear外部內存里.雖然想在另一邊啟動結衣會有點困難……但應該還是有辦法吧.」

「這樣啊.」

亞絲娜轉過身去緊緊抱住桐人.

「那麼,回到另一邊後,還能再見到我們的第一個孩子結衣,對吧.」

「嗯,一定會的.」

亞絲娜低下頭,看著在兩人胸前閃閃發亮的水晶.耳中彷佛聽見細微的聲音說著:「媽媽,加油喔……」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 01:56:37

第02卷 後記

好久不見,或者該說初次見面,我是川原礫.非常感謝您閱讀『SwordArtOnline刀劍神域2艾恩葛朗特』.

在第一集出版後,我就收到非常多「這種結束方式到底要怎麼繼續啊?」的寶貴意見.再怎麼說游戲都完全攻略了,世界也崩壞了,就連我自己在閱讀時,都覺得沒有任何可以接續下去的要素.

接著,傷腦筋的續集,也就是這本書.抱歉,時間回溯到過去了.而且還是短篇故事集.真的非常抱歉……

我過去也玩過幾種網絡游戲.但不論在哪一個游戲里,都不曾擠身頂尖集團中.只是過著光是羨慕那些擁有強大的稀有裝備與地位的人們,一個接一個輕松解決怪物然後覺得他們「好厲害!好強啊!」的日子(笑).

因此,不只是第一集的主角桐人與亞絲娜那種「攻略組」=頂尖玩家,我更想寫些關于普通中級玩家的故事,而這本第二集所收錄的四篇故事,正是這樣的內容.不論哪篇故事,基本上都是桐人先生登場並引起大騷動的結構,而覺得他「好厲害!好強啊!」的西莉卡與莉茲貝特的心情,正是身為MMO玩家的我長年不斷感受到的東西.真的,一次就好,很想試試看向別人炫耀全服務器只有三把的武器是什麼感覺.

另外,還有一個地方要向大家謝罪.雖然本書中四個故事的女主角都是不同的女性玩家,但與她們演對手戲的,就如同剛才所說,都是桐人先生.雖然關于這點我無法向大家解釋清楚,但就痛苦的辯解來說,請大家用閱讀偵探小說系列時,「雖然犯人與被害人一再改變,但偵探永遠是同一個人」的心情來看待……是,辦不到對吧,對不起,對不起.

最後,將不斷出現的女孩們描繪得既有個性又可愛的abec老師,以及對于奇怪複雜的游戲系統設定不厭其煩,提供非常多點子的責任編輯三木先生,這次也受你們照顧了.

還有將本書閱讀到最後的你,真的非常感謝.

2009年五月二十六日川原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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