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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卉]戀人一百分【單身卒業式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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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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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9 00:25:54
標題:
[辛卉]戀人一百分【單身卒業式之一】[全文完]
戀人一百分
(單身卒業式之一)作者:辛卉
優秀俊逸的范兆恩,從小不論任何表現都是一百分,
自從在舞會上遇見這朵脫俗的百合,他隨即為她淪陷。
數年交往,他自認是完美情人,可她竟還不知足離開他?!
三年後,一場車禍令如日中天的他失明,自雲端跌落谷底,
變成了暴躁的野獸。偏偏這新看護的委曲求全令他迷惑──
溫柔的語氣、溫順的脾氣……他彷彿熟悉,卻已記不起……
單純善良、柔美溫婉的左德菲,雖然父母自小就離開她,
她卻沒有因此怨天尤人,反而選擇以寬大的心包容一切。
她感激上天賜給她生命中的王子,儘管她無法擁有他……
現在,她更心甘情願照顧受傷的他,只求能日夜相伴──
趁他還沒恢復記憶前,讓她多偷得一些心酸的幸福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6:18
第一章
晴朗的週六午後陽光伴著清爽的和風,顯得溫柔怡人,讓人的心也跟著柔軟愉悅起來。
理應是個悠閒的時光,但對「莘美護校」全體師生而言,卻異常忙碌。
今天,是「莘美護校」的二十週年校慶,忙了一上午的慶祝活動,但大伙臉上非但沒有絲毫倦意,還洋溢著愉快的笑容。
女孩們竭盡所能的妝扮自己,期待著今晚的校慶舞會能被男孩子邀舞,進而談一場美好的戀愛。
做好舞會會場最後的佈置,並再三確認後,負責此次校慶活動的組員紛紛鬆了一口氣。
「終於完成了。」團體中為首的女孩,爆出一聲開心的歡呼,其他人也跟著笑了。
「組長,我們可以回宿舍了嗎?」一名女孩著急的問。
「可以啊!就地解散。」擔任組長的女孩爽快的回答。
獲得允許後,女孩們一溜煙的離開,趕著回到住處梳洗打扮一番,懷著熱切的心情迎接晚上熱鬧非凡的舞會。
被喚作組長的女孩一轉身,看見靜靜站在身後的女同學,衝著對方微笑,趨前挽住她的手。「德菲,我們也快點回宿舍準備準備!」
「不必了,我沒有要參加舞會。」左德菲漾開一抹淡淡的笑容,聲音輕輕柔柔的,如同四月的微風。
「不參加舞會,妳晚上要做什麼?」活動組組長──姜瑋婷盯著好友,不太認同的詢問。
「看書、做功課、寫寫日記,很多事情可以做呀!」左德菲一一細數著,輕快的語調顯示她很喜歡做這些事,並不覺得枯燥乏味。
她喜歡讀書,也一直都很珍惜這樣的福分。
小學二年級,她的父母在一場連環車禍中身亡,喪禮由叔叔伯伯們協助完成,當時她年紀小,根本對數字還沒有什麼觀念,對保險金的金額也懵懵懂懂,一律都交給大人們處理。
直到她小學畢業後,當初和藹可親的長輩們逐漸對她不耐煩,開始把她當皮球踢來踢去,沒有人願意收留她太久。
那時她已經懂事,知道大家只是看在保險金的分上才收留她。
然而時間久了,加上保險費已瓜分得差不多,她便從長輩們爭相照顧的搶手貨,淪落為惹人討厭的麻煩精。
後來輾轉得知,現在就讀的教會學校國中部有提供住宿,才十三歲的她,便毅然決然的申請就讀。
學校的老師及修女們得知她的遭遇與處境,對她格外關懷疼愛,逐漸消弭她當初被長輩們排斥所造成的憤怒與自卑。修女們教導她要成為一個溫柔寬大的人,並且也給予別人溫暖。
國中畢業後,她毫不考慮的繼續留下來念護專,除了關照她的師長,她也結交了不少好朋友,日子雖然過得辛苦,但她的內心非常充實且快樂。
現在的她,心中沒有怨懟,只有滿滿的感激。
她要好好讀書,將來當個出色的護士──德菲的腦子裡只有這個念頭。
至於一般女孩子所嚮往的,舉凡美麗的衣裳、精緻昂貴的化妝品,甚或是談一場戀愛,從來都不在她的追求範圍。
盯著好友恬淡的笑顏,姜瑋婷癟了癟嘴,規勸道:「用功是好事,可是偶爾也該參與一下課外活動,多跟人接觸,有助於以後當護士與病人相處嘛。」
瑋婷說得沒錯。成為護士後,不單單只是醫療上的技巧,她們也必須跟病人有所互動,才能更瞭解病患,讓他們獲得最大的治療效果。
見德菲有些動搖,姜瑋婷繼續發動攻勢,企圖說服她改變心意。「跟我一起參加嘛!到時候如果真的覺得無聊,再回宿舍唸書也不遲。」
沉吟了會,德菲頷首妥協。
姜瑋婷綻開笑,很高興好友能接受她的意見。「走,到我房間去,上星期六我買了幾套新衣服,有一套洋裝很適合妳喲!」
不同於德菲的孤女身份,相反地,瑋婷家境不錯,是個受寵的么女,是姜家捧在手掌心呵疼的心肝寶貝。
這樣的她卻從不恃寵而驕,活潑開朗、凡事都勇於嘗試,並且抱持高度熱忱,無論是師長或同學都很喜歡她。
她能夠結交這麼一個好朋友,或許是奪走雙親的上天賜予她的補償。
左德菲對好友報以一笑,心頭暖烘烘的。
兩個女孩聊著、開心的笑著,一同走回宿舍。
穿過長長的綠蔭小徑,等待著她們的,不只是夜晚的舞會,還有不可預知的未來……
************
上完當天的課,范兆恩步出教室,準備到圖書館找資料,並且消化早上剛買的幾本財經雜誌,卻被幾名男同學攔了下來。
「兆恩,有好康的!」五名大男生將他圍住,語調高亢的嚷嚷。
范兆恩俊雅的臉上噙著淡淡的笑意,僅是放緩腳步,並未停下。「有什麼好康的?」
「那個美女護專今天校慶,晚上有舞會耶!」說話的是蓄著一頭刺蝟般短髮的男孩呂雲中,他是籃球校隊隊長,學校的風雲人物之一,很受學妹歡迎。
「美女護專?」范兆恩增加嘴角上揚的角度。「這所學校的名字還真特別。」他故意揶揄。
「別鬧了,你知道我指的是哪所學校。」呂雲中拍了拍他的肩。
范兆恩但笑不語。
「我妹妹千托萬囑,叫我要多帶幾個帥哥去捧場。」呂雲中道出重點。「所以你一定要出席。」
在T大,范兆恩的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家世好、長得帥,腦袋及運動也都是一等一,不時有別校的女生慕名而來,一睹他的風采。
他雖然如此優秀,但卻不驕傲自大,待人一向很謙和客氣,不會擺架子。
原來所謂的白馬王子不是小說或戲劇裡才有,現實生活中,真的有像他這樣近乎完美的人存在。
「是朋友的話,就不能拒絕。」呂雲中「威脅」道。不過其實他也沒有把握這招能夠奏效。
萬一脅迫不成,那他豈不糗大了?!是不是表示只有自己單方面以為他們的交情夠深、堪稱是好兄弟,而對方根本不一當回事……
范兆恩頓了下,卻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氣氛顯得有些緊張。
看著他們緊繃的神情,他不禁感到好笑。「絕對奉陪。」
聽到他的答案,五個大男生都鬆了一口氣。
「答應了就不准黃牛!」呂雲中搭上他的肩,因為友誼獲得認同而有些激動。
「我什麼時候說到沒做到的?」范兆恩笑著反問。
呂雲中也跟著笑了。
的確,范兆恩鮮少承諾些什麼,不過他一旦點頭應允的事,從沒有失信過,相信這一次也不例外。
「那我們是不是該去準備一下行頭?」接話的是已經和某知名唱片公司簽約、預備要發片的樂團主唱關裕風,尚未正式出道已擁有一票死忠歌迷。
「到我家去吧。」范兆恩立刻取消既定的計畫,爽快的應和。
「好耶!」五人無異議贊成。
看著突然倒退了十歲的好友們,范兆恩笑意更深。「走吧。」
以他為首,六個各領風騷的風雲人物有說有笑的離開學校,途中引起莫大的騷動,他們也享受著四方投射而來的,驚喜的、愛慕的眼光。
腳步有多輕快,他們的心情就有多愉悅。
那是屬於青春的步調。
************
舞會準時在晚間七點揭開序幕──
來自校外的客人不斷湧入會場,氣氛比預期中還要熱鬧,與會者都盛裝出席,毫不馬虎。尤其是女孩子們,個個人比花嬌,爭妍鬥艷著,使出全力吸引男孩們的目光。
誰都不想在舞會上受冷落,成為無人理睬的壁花小姐,那可是很丟臉的!
男孩們鎖定目標後,開始展開行動,向喜歡的女孩邀舞,女孩也都開心的接受邀請,展現練習許久的舞姿,試圖讓對方留下好印象。
「你們還不打算出手嗎?」一身雅痞風格的呂雲中,輕啜著雞尾酒,詢問同行的夥伴。「我可是要先行動囉!」
幾個大男生一陣喧鬧,相互報告各自的觀察結果,討論著會場中誰是最出色的女孩。
「兆恩,你的意見呢?」
「大家都很漂亮、很可愛。」范兆恩不假思索的回答。
「總有覺得『最』漂亮、『最』可愛的吧?」呂雲中不滿意他周全但敷衍的答案,抱著「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追問。
「你們再不採取行動,可就邀不到女孩子了。」范兆恩顧左右而言他。
「你咧?」
范兆恩輕笑。「怕我邀不到女孩?」淡然的口吻飽含著令人無法忽略的自信。
他的確有本錢令人信服,而不覺得有絲毫誇口的意味。
「那我們先上了。」呂雲中擱下空酒杯,偕同其他四個好友展開狩獵行動。
待他們離開,范兆恩獨自站在角落環視四周。
忽然,他的視線對上一雙溫柔純淨的美麗眼眸,對方沒發現他,僅是帶著恬淡的微笑站在一隅,像個局外人般欣賞著眼前的歡樂景象。
她就像嬌艷玫瑰叢中的一朵百合,怡然獨立,吸引著他的目光。
好像感受到他的凝視般,對方驀然抬起頭,望向他所在之處,迎上他放縱的眸光。
兩人四目相交的瞬間,週遭的一切彷彿驟然靜止,眼中只剩下彼此,以及自己的怦然心跳。
范兆恩率先從驚艷中回過神,向對方報以禮貌性的合宜笑容,並頷首示意。
他原本僅是抱著當陪客的心態出席,並沒想過要向任何女孩邀舞,但她卻讓他臨時改變了心意──
他順從意念,跨出步伐,筆直的朝她而去。
打從進會場,左德菲就察覺到不少男孩注意著自己,不過他們一旦知道她已經發現自己,便慌張的別開臉,繼續和朋友或舞伴談話。
她不若其他女孩一心期待著男孩的邀請,所以對這沒人打擾的自在反而鬆了一大口氣。
然而她悠然自得的心情,卻被一對燦如夜星的男性黑眸打亂。和其他男孩不同的是,他的態度依舊從容,反倒是自己竟心跳加速,倉皇的想躲開。
她也確實付諸行動了──在對方朝自己走來的空檔,往另一個隱蔽處移動。
即便對方的確是想向她提出邀請,她迴避的舉動應該也夠讓他明白她並沒有接受邀約的意願,進而知難而退。
「為什麼離開?」
豈料,她尚未抵達「藏身之處」,一道低醇的嗓音便自她身後響起,嚇了左德菲好大一跳。
她的手壓著胸口,企圖壓下猛烈的心跳。
「為什麼離開?」范兆恩又問了一次,語氣很平穩,讀不出他的情緒。
來者是客,德菲不希望讓客人對學校留下不好的印象,遂面帶微笑的轉身,客套的詢問:「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范兆恩盯著她略施脂粉的清麗嬌顏,再無法轉移視線。
她是一朵幽谷百合!
一身雪白的洋裝,襯得她更加清靈雅致,嗅不到丁點俗媚的氣息。
她非但是會場中獨一無二的焦點,也是他從未遭遇過的類型,因此格外引他注意,也挑起他的興趣。
他幾乎從不曾對女孩主動展開追求,因為那既麻煩也沒必要。
可眼前的她所散發的恬靜氣質,在這樣庸俗嘈雜的場合中,反而更突顯出她的特別。只憑一眼,他就決定不讓她輕易離開。
原來「一見鍾情」不是荒謬的童話,而是真實存在。
范兆恩的眸光大膽直接,毫不掩飾對她的企圖。
德菲螓首低垂,在他火熱的目光下,羞赧的紅潮自耳根蔓延至頸項。
「願意陪我跳支舞嗎?」
他語調柔緩且篤定誠摯,教人難以拒絕,況且,她也不擅於拒絕。
德菲抿著唇,為難而沉默。
「不願意的話,請妳明白的拒絕。」范兆恩沒有不耐煩,態度依舊客氣委婉。「我不是那麼不識相的人。」他申明。
他越是誠懇,她就越找不到借口回絕他的邀請。
「可是……我不會跳舞。」德菲輕聲回道,粉頰酡紅。
雖然之前好友稍稍幫她惡補了下,不過根本上不了檯面,再者她的節奏感不太好,常常會踩到對方的腳,這也是她不敢斷然接受邀舞的顧慮之一。
范兆恩輕笑出聲。「這是妳推拒的借口?」
德菲抬起頭,眉頭微斂。「你不相信?」他的語氣充滿了懷疑。
「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他睇著她泛紅的嬌顏,執意道。
猶豫片刻,德菲終於還是因為說不出拒絕的字眼而應允他的邀請。
范兆恩攤開手掌、身體微傾,等她遞出潔白的玉手後,偕同她緩緩走進舞池。
他掌心的熱度,穿透手部的肌膚,在血液中擴散,讓她臉頰發燙、心口發熱。
察覺到她的僵硬,范兆恩壓低音量,附在她耳邊輕喃:「放輕鬆,跟著我的腳步。」
過度親近的接觸,讓左德菲暗抽一口氣,反射性的想要閃躲。
她和異性相處的機會不多,更遑論是如此貼近?她顯得不知所措,完全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腦筋一片空白,舞步自然也一塌糊塗,連踩了他好幾腳都渾然未覺。
范兆恩這才確信她真的不會跳舞,是他強人所難了。「為什麼不拒絕我?」他語帶試探。
既然願意與他共舞,是否表示她對他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若換作其他女孩,這假設根本是多餘的,但對她,他竟沒有把握。
他的聲音彷彿帶了電似的,讓德菲感到一陣酥麻,她沒談過戀愛,可是卻清楚自己的心因他而鼓動。
他們才交談過幾句話,她就喜歡上人家了?德菲似懂非懂的擰起眉,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惑中。
「我好像讓妳不開心了。」范兆恩黯下眼,自責道。
「不!不是的……」德菲急忙否認。「你沒有錯,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挑眉。「什麼意思?」
「我……我不太會跟陌生人相處。」德菲尷尬的指出自己的缺點,這也是她一直想改變卻克服不了的難題。
范兆恩審視著她侷促的神情,不禁莞爾一笑。
以為他在取笑自己,德菲更是羞得臉蛋快要著火。
緘默了幾秒鐘,范兆恩低笑道:「妳真可愛。」
德菲聞言,胸口猛地一窒,抬頭望著他含笑的俊顏,嬌美臉龐寫著困惑。「可愛?」
第一次有人這麼形容她,德菲難免感到詫異。
她以為「可愛」只適用於活潑外向又甜美的女孩,像她這麼悶、又這麼無趣的人,怎麼會跟「可愛」沾上邊?
「怎麼了?我說錯話了?」范兆恩直視她的美眸,恣意欣賞她嬌羞的麗顏。
「不是……」他過度熾熱的眼神,讓德菲感到無所適從,下意識的想從他懷中逃離。
她覺得好熱,想到空曠的地方透透氣……
此時,范兆恩口袋中的行動電話驟然響起,猶豫片刻,他鬆開她的嬌軀,致歉道:「我接個電話。」他應了幾聲後,繼而對她說:「抱歉,我有事必須離開。」他輕描淡寫道,並未多加解釋。
德菲心一沉。明明可以喘口氣,為何她卻感到淡淡的失落?
「祝妳舞會愉快。」范兆恩執起她的柔荑,在白皙的手背上印下一吻,然後毫不眷戀的轉身,逕自離開會場。
因為事出突然,德菲有些反應不及,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因音樂停止而猛然回神,急忙退出舞池。
她將自己藏身於空無一人的偏僻角落,平復內心的激盪,卻怎麼也驅散不了橫亙在心口的那股濃烈悵然。
這是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無論是情不自禁地接受異性的邀請,或是因他的倉促離去而耿耿於懷……
德菲不自覺的逸出一聲微弱的歎息,對本就興趣缺缺的舞會顯得更意興闌珊。
現場依舊喧嘩熱絡,每個男孩女孩臉上都洋溢著愉悅的笑容,無疑地,這是個非常成功的舞會。
這樣就夠了!
德菲勉強收回思緒,刻意遺忘剛才發生的、那恍如南柯一夢的經歷。
過了今晚,一切終將恢復平靜,她的全副心思都會擺在課業上,也不會有其他事比功課重要,並且值得她費心。
下一首樂曲已悠然響起,那是活潑跳躍的吉魯巴,開心的笑鬧聲充斥著整個會場,也稍稍感染了德菲。
她揚起唇嫣然一笑,在尚未有人發現她之前,低調的走出舞會場地,沿著幽暗的小徑慢慢地走回宿舍。
她褪去一身與她身份不符的名貴洋裝,洗去臉上的彩妝後,便坐在書桌前專心的讀起書來。
一頭栽入文字的世界中,德菲又重拾慣有的寧靜步調,心無旁騖。
這才是她想要、也最適合她的生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6:42
第二章
由於隔天是週末,課堂一結束,同學們大多都準備回家與家人團聚,或者和上星期在校慶舞會上認識的男孩約會,每個人都喜孜孜的。
這麼多年來,左德菲早已習慣,再不會為自己無家可回的遭遇感到淒涼。
和班上同學道別後,她抱著書離開教室,打算回宿舍溫習功課、整理筆記。
至於假日,她都會泡在學校的圖書館裡,有滿滿的書籍陪伴她,既不必花錢,又充實有意義,一點都不覺得寂寞或無聊。
「德菲,明天跟我們一起去聯誼好不好?」
同學突如其來的邀約,著實令德菲訝異。「我?」
向來有任何需要花錢的活動,同學都不會徵詢她的意願,因為她們都明白她的個性,不必問也知道她答案是什麼。
「對呀!瑋婷說妳去的話,她才要去。」開口的女同學拉住她的衣袖,一臉懇求。
任誰都曉得那是推托之詞,瑋婷一定吃定了她不可能答應,想讓她當壞人。
德菲忍不住笑出來。
「德菲,拜託妳就破例一次嘛!」女孩很清楚她的「弱點」,於是雙手合十,低姿態的央求著。
大家都知道德菲心腸軟、心地善良,總是不忍拒絕別人的請求。
「可是……我真的沒辦法答應妳們……」德菲稍做猶豫後,滿懷歉意的答道。
除了費用是負擔之外,她也怕自己的沉悶會把氣氛弄糟,反而弄巧成拙,這樣她會很過意不去的。
「德菲,拜託妳!」其他女孩也加入請求行列。
望著同學們殷殷企盼的臉龐,德菲堅定的意念不禁受到動搖,不過仍有所顧慮的婉拒了。「我……我真的不行。」
「拜託啦!我們可是費盡心思才爭取到跟T大學生聯誼的機會,現在只差人數問題了。」身為此次聯誼活動主辦人的女孩──施曼麗顯得很不安。「妳只要人到就好了,其他的一律不必擔心!」
她可是透過關係,才讓T大幾名風雲人物接受這次的聯誼,說什麼也不可以失敗。
雖然參加的人選很多,不過她希望本校兩大美女能夠出席,把場面撐起來。
即便德菲表明態度,清楚的拒絕,她們仍舊不死心,大有她不答應誓不罷休的趨勢。
德菲終究拗不過她們的遊說懇求以及施曼麗的淚眼攻勢,心軟的她感到罪惡,於是不再堅持己見,應允了她一向感到棘手的活動。
「答應了就不可以反悔喔!」施曼麗破涕為笑,欣喜的拉著她,重展笑顏。
德菲微笑頷首。
獲得她的保證後,女孩們這才開心的走掉。
助人很快樂,但德菲卻擔心自己笨拙的表現與言詞會破壞聯誼的氣氛。
在回宿舍的途中,她只得不斷對自己做心理建設,不必太杞人憂天,她只是個小配角,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
為了減緩緊張感,德菲把自己埋進書堆裡,果然,一進入文字的世界,她便把明天的約會拋至腦後。
************
翌日一早,主辦聯誼活動的施曼麗依約來到德菲的宿舍內,說是不放心,非得要親自「監督」,確定她一切準備就緒,接她一同出門才能徹底安心。
為此,德菲並不生氣,只感到啼笑皆非。
「瑋婷呢?」她問著主辦的女同學。
「她會直接到集合地點。」施曼麗簡潔的回答。
「這樣啊……」德菲輕輕應了聲。「不怕她失約嗎?」她笑著問。
「她說只要妳出現,她也一定會現身。」施曼麗轉述道。
她們出了校園,搭乘公車到達臨近的捷運站,坐上了淡水線,約莫半小時後抵達終點站,亦是目的地──淡水。
她們比預定的時間提早到了,趁著等人的空檔,她們一起吃了早餐,彼此有說有笑,拉近了不少距離。
用過早餐,她們重返指定的相約地點時,已經有好幾名同學赴約。
見到德菲,姜瑋婷立刻趨前挽住她的手,訝異道:「沒想到妳居然答應了?嚇了我一跳。」
姜瑋婷怎麼都沒料到,她當初打的如意算盤竟然失算了!這也證明,德菲是個為了朋友願意委屈自己的人。
如果真如主辦人曼麗所言,這次聯誼的男孩都很優秀出色,希望有人懂得欣賞德菲,繼而疼惜、呵護她。
看到好友,德菲不由得寬心許多,由衷的綻露笑容。
「啊!他們來了!」主辦人施曼麗驚喜低呼。
大伙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幾名身材英挺修長、穿著時髦的大男孩朝她們走來。
女孩們看清他們的長相後,眼睛都為之一亮。
當德菲從中發現一張她曾刻意遺忘的俊雅臉孔後,心跳漏了一拍,隨後是一陣狂烈躍動。
乍見到她,范兆恩詫異的程度並不亞於她,但他很快地便恢復鎮定,主動與她打招呼。「又見面了。」
簡單的一句問候,卻引來眾人驚奇的眼光。
「你們認識?」
這是大家的共同的疑惑。
「不……」在同學好奇的眼光下,德菲輕聲否認。
「在舞會上一起跳過舞。」范兆恩明確的補充。
豈料,這反令女孩們益加訝異,好像聽到天方夜譚般感到不可思議。
曾拒絕過許多校外追求者、眼中只有課業與書本、個性又閉塞內向的模範生左德菲,竟然破天荒接受了男孩的邀舞?!
被同學及好友看得渾身不自在,德菲羞赧的垂下頸子,臉蛋緋紅。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對俊男美女互有好感,畢竟眼神與反應是騙不了人的,但沒人嫉妒不悅,男女雙方人馬都抱以樂觀其成的態度看待兩人的進展。
「那……活動就開始囉!」主辦人施曼麗大聲宣佈。
「搞得像小學生郊遊似的……」呂雲中和施曼麗其實並不陌生,他們曾當過好幾年的鄰居,後來她家搬家了,他們也不再有交集。
直到上個月,他在她們校慶舞會上與施曼麗不期而遇,兩人才又開始聯絡,也才有這次的聯誼活動。
「你說什麼?!」施曼麗瞠大眼瞪住呂雲中,沒好氣的說道。
兩人你來我往的鬥著嘴,也打破了兩方人馬的疏離感,緩和了彼此初見面的尷尬。
一行人在主辦人施曼麗及呂雲中的帶頭下,展開了淡水一日游。
他們一邊觀覽小鎮風情,一邊品嚐可口的美食小吃,一群年輕人很快地便打成一片,百無禁忌、天南地北的聊著。
經過幾個鐘頭的相處後,大家由團體形態逐漸發展為幾組配對,很有默契的各自帶開活動。
等到德菲察覺到異狀時,大家早已經分散了。「咦?我們是不是走太快了?」她抬頭,不明就裡的詢問身旁的范兆恩。
范兆恩凝視著她困惑的脫俗臉龐,在夕陽的映照下美得令人屏息心動。
他熱切的眼神頗具侵略性,讓德菲不自覺的緊張無措,隱約覺得接下來似乎就要發生些什麼。
她腦中警鈴大作,明知應該收回目光,視線卻繼續與他的糾纏──
下一秒,范兆恩已俯下身,吻住她微抿的粉唇。
德菲先是愕然的瞠大美眸,但並沒有抗拒,隨後閉上眼,任憑口鼻充斥著他的氣息,有些天旋地轉。
她清楚自己對他有好感,而從他的吻,也能感受到他對她的喜歡,於是她承接著他強勢卻又溫柔的親吻。
范兆恩怕嚇壞她似的,輕輕的佔有她粉嫩芳唇片刻就退開。
德菲睜著迷濛的星眸,望著他俊逸的臉孔,全然不曉得該做何反應。
她向來不是個隨便的女孩,可為什麼在初吻被他奪走後,她並不惱怒,只感到臉紅心跳,心口脹得滿滿的,又突然被抽空……
「德菲,我可以這樣叫妳嗎?」范兆恩瞬也不瞬的直視她,低嗄道。一直到不久前,他們才互相得知彼此的名字。
德菲在他墨黑的瞳仁中迷失,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不說話,就當妳答應了。」范兆恩揚唇一笑。
他的笑容是她見過最好看、最迷人的,令她為之沉迷……
「妳願意和我交往嗎?」范兆恩伸手輕拂過她臉部柔嫩的雪膚,低柔的醇嗓有幾分誘哄的意味。
德菲被他的舉動擾得沒辦法正常思考,腦袋幾乎停止運作,遲遲無法回應。
「不願意嗎?」他的口吻明顯低落下來。
「不……」她慌忙搖頭。
范兆恩的唇邊閃過一抹笑意。「那……是願意囉?」她總讓他忍不住想逗弄,想看看她正經嚴肅以外的表情。
從她不排斥他的吻看來,其實答案已昭然若揭。
德菲螓首低垂,即便早在心中允諾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眉頭輕鎖,對自己無法坦然說出心意而懊惱不已。
睇著德菲猶豫的神情,范兆恩決定以退為進。像她這樣保守內向的女孩,逼得太緊反而會獲得反效果。
他的沉默讓德菲感到不安,她悄悄抬眼打量他的表情,卻被他逮個正著,衝著她哂然一笑。
「走吧!我們到別處逛逛。」范兆恩很自然的牽起她的柔荑,領著她離開堤岸邊,往熱鬧的攤販集中處而去。
人潮越洶湧,他的手便握得越緊,配合著她的步伐,堅定的往前行,帶給她無限的安全感,讓她回憶起小時候父親寬厚且慈愛的手。
當下,德菲才赫然驚覺自己沒有想像中那般堅強,原來心裡深處仍舊渴望有人可以依賴。
這一刻,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她喜歡他、眷戀著他的溫度,想這麼一直跟隨著他,不想放開……
二十歲的年紀,德菲第一次嘗到了,心動與戀愛的滋味。
************
停下筆,左德菲合上日記本,忍不住歎息。
墜入愛河已逾半年,她和范兆恩仍處於熱戀期,戀情十分甜蜜,他風度翩翩,是個溫柔浪漫的好情人。
他總是會出奇不意的給她驚喜,讓她開心又感動,同學們都羨慕極了。
不過,就在今天,她知道了關於他的事,一個令她驚訝的事實──
她的男友竟是赫赫有名的「鼎新集團」總裁的獨生子,也是未來的集團准接班人!
她聽說過他家世良好,但沒想到會是如此顯赫。
直到前天,他說要帶她回家見家人,她萬分緊張之餘也因自己被重視而欣喜。
起初,她只覺得他家好大好豪華,直到見到他的母親後,她當下震驚得腦袋一片空白──
就算她再怎麼孤陋寡聞,也不可能不知道范母就是「鼎新集團」現任總裁。那個經常出現在報章媒體,美麗自信、也是很多女性崇拜仰慕的女總裁,居然是她男朋友的母親?!
而德菲永遠不會忘記,當他母親得知她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而非哪家的名門千金後,臉色驟然丕變的樣子。
她冷淡輕藐的態度深深刺傷了德菲的心,踐踏了她的尊嚴。
即便他母親並未明言,但就算自己再遲鈍,德菲也曉得她並不贊同他們交往。
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身份差距,加上自卑心理作祟,德菲開始有了退縮的念頭。
好幾次,她都想跟范兆恩提出分手,只是光想到要與他分離,她就心痛得無以復加,根本開不了口。
這兩天,她觀察著范兆恩的言行,見他似乎絲毫沒受到影響,也不曾提及前兩天她拜訪他家所發生的事。
他的深情體貼是她幸福快樂的泉源,也是她無法割捨這段感情的主因,該繼續或結束,讓她陷入了進退兩難的處境。
思及此,德菲的嬌顏佈滿愁緒,越想越是心煩意亂。
今天是週六,同學們都回家了,宿舍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安靜得令她更加無所適從。
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狠狠地把她嚇了一跳。
她摀著胸口,鎮定情緒後才起身應門,看到來者,她紊亂的心剎那間又擰成一團。
盯著她低落的神情,來訪的范兆恩關切道:「怎麼了?什麼事不開心?」
嚥下喉頭的苦澀,德菲勉強擠出甜美的笑容,不答反問:「你怎麼來了?」他們並未事先約好見面──正確地說,是她推掉了他的邀約。
「電話裡,妳的聲音聽起來很沒精神,我不放心。」范兆恩解釋。
「嗯……」他的話讓她的心裡好甜。「我沒事。」德菲由衷的笑了。
看見她柔美的笑顏,范兆恩稍感寬心,旋即板著俊臉追問原因。「為什麼一個人關在宿舍裡,不跟我見面?」
德菲斂起笑,抿唇不語。
「妳又在胡思亂想了,對不對?」他環住她的纖腰,將她擁入懷中。
其實他是知道的,帶她回家見過他母親後,她經常欲言又止、鬱鬱寡歡。
他母親很反對他們交往,並不止一次提醒,他身為「鼎新集團」未來接班人,戀愛與結婚對象都必須慎選,絕不能隨意草率。
母親的話范兆恩向來不曾違逆,他的父親早逝,留下大學剛畢業的母親與他,以及一間草創階段的小小美容工作室。
母親捨不得結束事業,於是一邊獨立扶養他,一邊努力維持著美容工作室,甚至還挪出時間去學習更新的美容技術,憑著一己之力,把家庭及事業都經營得有聲有色。
在他懂事時,他母親已經把原本只有一人的簡陋美容工作室,擴大為有著氣派店面的美容工作坊。
但即使工作十分忙碌,他的母親總是精神奕奕、神采煥發,對他的教育與關注也從來不馬虎。
范兆恩曉得母親的辛苦與付出,所以他也告訴自己要當個聽話的兒子,只要是母親的要求,他都會拚命達成,不想讓母親失望──
唯獨要他放棄眼前的女孩,他無論如何都辦不到。
德菲單純善良、柔美溫婉,淺淺的笑容裡蘊藏著包容,有股治癒人的能力。
他深信,她將來絕對會是個受人喜愛的優秀護士。
第一次,范兆恩不打算聽從母親的意思,一心一意想維繫這段感情。
德菲伏在他的胸膛,聆聽著他穩健的心跳,稍稍驅散了她心中強烈的無助感,暫時忘卻所有煩惱與掙扎。
范兆恩輕吻她的髮,憐愛之情展露無遺。
兩人心情同樣惶惑不安,卻都不願開口打破現有的寧靜,把苦都往心裡吞,只能藉由擁抱傳遞滿腔濃情與愛意。緊抱的身軀,彷彿在訴說著他們不想分離。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鬆開對方,表情都有些凝重。
「肚子餓了吧?去吃點東西,再帶妳去看夜景。」壓抑著幾乎要壓碎胸口的煩悶,范兆恩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輕快些。
他的嗓音輕緩地像是誘哄,面對他,德菲永遠只有投降的分。「嗯。」終究還是敵不過心裡的渴望,她柔順的接受他的安排。
相愛的戀人攜手踏上未知的旅程,就算前方的路並不明朗,他們仍愛得執意、愛得深邃,以為終有一天會醞釀出愛情的芳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7:20
第三章
原來,時間流逝得比想像中還要迅速。
轉眼間,德菲的初戀已經維持了三年多,她凝視著身旁熟睡的男人,漾開幸福的笑靨,確信自己可以就這樣一直看著他,都不會厭倦。
風風雨雨一路走來,其間他們也有過許多小爭執,但總是撐不到二十四小時,兩人就會互相道歉,重修舊好。
爭吵的理由其實都是同一個──因為他母親的極力反對,所以他們一直愛得很辛苦。
德菲一直沒讓他知道,他母親暗中使過不少手段,企圖讓她知難而退。
不被祝福的戀情常令她產生無力感,也曉得孝順的范兆恩為了堅持這段感情,不惜與母親對峙,母子關係鬧得有點僵。
她知道他很為難,她心裡同樣不好受。
然而,只要未獲得他母親認可,相同的戲碼就會不斷上演,而他們也得繼續背負龐大的壓力相愛著。
所以在他當兵期間,他們都對外宣稱兩人戀情已經告吹。事實上,每逢假日他們都會排除萬難見上一面,短短幾個鐘頭的相聚時光,化為一股力量,支撐著他們熬到下次見面。
范兆恩退伍後正式投入工作,從基層主管開始做起,要熟悉整個企業體的操作與運轉,這是范母給他的磨練。
大概遺傳了他母親的經商才能,范兆恩極為優異的表現獲得公司上下一致的讚賞,短短半年,他已陞遷為總公司行銷部門經理。
加諸於他身上的光環,讓他成為媒體的注目焦點,終有一天,他會躍上金字塔的最頂端,而她仍是個醫院小護士,不配陪在他身邊……
縱使他母親不反對,德菲也清楚意識到了彼此的差距,他將會攀登到她抬頭也無法仰望的位置。
淚水凝聚在眼眶,甜蜜與痛苦同時充斥心頭,沉重地壓垮了她的笑容,也幾乎把她的心碾碎。
范兆恩一睜開眼,就看見德菲婆娑的淚眼,他不捨的問道:「怎麼哭了?」
德菲慌亂地別開臉,顧左右而言他。「早餐想吃什麼?我馬上去做。」語畢,她立刻起身下床,逃避的意味十分明顯。
「德菲。」范兆恩拉住她的手腕,制止她離開。「我有話跟妳說。」
他的口氣很認真,德菲胸口為之一窒。「嗯,我在聽。」她柔聲道。
「下星期一我要出差到美國。」范兆恩緊緊抱著她,在她耳畔低語。
突如其來的訊息,讓她沉默不語。
「預定一個月的行程。」他說著,一邊注意她的反應。
德菲僵愣著,面無表情。
他母親指派他跟總公司幾位高級幹部前往美國勘察市場,並且要擬出明年度的行銷企劃書,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我會用最短的時間完成工作,然後回來見妳。」范兆恩充滿自信的允諾。
德菲則若有似無的點了點頭。
她淡然的反應令他感到失望且洩氣。「妳不相信?」
「我相信你!」德菲篤定道。她從來就不曾質疑過他的真心與能力,只是一時間還消化不了必須相隔兩地的事實。
雖然她不斷為自己做心理建設,提醒自己這段感情終究會結束,但聽到要短暫與他離別,德菲的心臟還是不由得揪緊。
從知道他出身豪門,是「鼎新集團」未來接班人的那一天起,矛盾,便如影隨形的糾纏著她。
「妳生氣了?」范兆恩扳正她的身子,想看清楚她的表情。
他要離開,她怎麼高興得起來?德菲黯下濕潤的眼,心情晦澀不堪。「你差不多要上班了,該起床梳洗,我去做早餐。」她掙脫他的環抱,幾乎是落荒而逃。
德菲被指派到台中一家著名的私人醫院工作,因為她沒有家人,所以她是自願接下這差事的,而且薪資也比較高。
她獨自租了間小公寓,佈置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天地,范兆恩則每每藉著出差的名義,放著飯店套房不住,到她溫馨雅致的小窩透過熱切歡愛傳遞彼此的愛意,繼而相擁而眠。
范兆恩以為德菲只是心情不好鬧鬧小脾氣,他相信善解人意的她一定能夠諒解他的苦衷,並全心支持他、當他最堅強的後盾,讓他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全力衝刺事業。
他會憑著自己的實力,一步步攀上顛峰,給她最安逸舒適的生活,不再讓她遭受丁點委屈。
他有這樣的自信──無論是對自己的能力,或對她真情不悔的信任。那是誰都奪不走、也毀滅不了的,上天賜予的寶物!
范兆恩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期望。
************
回到台北,范兆恩比以往更賣力工作,直到至美國出差前一天,他才瞞著母親開車到台中找德菲。
幾天不見,他發現自己竟像個初嘗愛情的小伙子般迫不及待,踩緊油門,朝目的地疾駛而去。
他們相約在一家頗高級的日式料理亭包廂,地點是德菲決定的。
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要講,令他更迫切的想見到她。平常需要兩個多鐘頭的路程,他只花了一半的時間便抵達。
當服務生領著他進入包廂時,德菲已經端正的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矮桌上除了一杯茶,並沒有其他菜餚。
「怎麼不先吃點東西?」看著她略顯疲憊的臉龐,范兆恩不捨地問。
德菲報以微笑,一如往常柔聲的回答:「我還不餓。」
「工作了一天,怎麼會不餓?」他瞅著她,對她的說詞感到質疑。
她牽動嘴角,沒有再解釋。
於是范兆恩接過Menu,快速的向服務生點了不少菜,也點了兩壺清酒。
服務生退出包廂後,他鬆開拘束的領帶,讓自己稍微喘口氣。
「對不起,你工作那麼累,還特地把你找來。」德菲由衷地致歉,說話時也沒看著他。
她見外的態度讓他皺起眉。「傻瓜!就算妳不約我,我也會來找妳。」他明天是一早的飛機,今晚不見面,就得一個月後才能再見了。
況且這幾天都忙到沒時間撥電話給她,聽她溫柔悅耳的嗓音訴說關切的話語,這讓他不免有點愧疚,不管如何,他今晚都想見她一面。
「嗯。」德菲頷首,神情顯得凝重,絲毫沒有以往相見時的歡愉。
范兆恩不是個粗心的男人,當然看出她的不對勁,遂擔憂的詢問:「怎麼無精打采的?身體不舒服還是太累了?」
德菲想微笑,卻再也揚不起沉重的嘴角。
她的沉默隱隱透露出不安的訊息,也將他見到她時的好情緒破壞殆盡。
他知道,這將不是一頓小別前的單純聚會。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范兆恩敏感的發問。
既然他起了頭,德菲也下定決心,將連日來反覆思考後的決定告訴他──
「兆恩,我們分手吧!」
************
我們分手吧!
這句話恍若一枚炸彈,尤其從柔順嬌美的她口中說出來,更具威力!
范兆恩盯著她,因過度震驚反而面無表情。
服務生送酒來,給了他一點緩衝時間,消化她那句比炸彈還具威力的話。待服務生退下,他才恢復開口說話的能力。
「德菲,妳剛剛說了什麼?」他壓抑著憤怒與慌張,試著以平靜的口吻確認。
德菲迴避他的黑眸,垂著頸子,從乾澀的喉頭擠出那令她痛徹心扉的幾個字。「我們分手吧!」
他聽得夠清楚了,清楚到找不到任何借口欺騙自己。
接下來,他們僅是相對而坐,宛若兩具雕像。
負責送菜的服務生被當下凝窒的氣氛搞得差點窒息,不由得加快速度把繁複的杯杯盤盤擺置妥當,火速離開現場。
包廂內的靜默持續了好半晌,兩個親密的戀人彷彿一瞬間成了沒有交集的陌生人,再找不到話交談。
安靜的空間,德菲幾乎誤以為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她沒勇氣抬頭看范兆恩的表情,亦不願被他看見她眼中氾濫的淚意。
她必須緊咬著唇,才不至於痛哭失聲。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范兆恩的手機鈴聲,電話響了又停、停了又響,看來對方是個固執的人,但他沒有接聽的意思。
在電話鈴聲的喧鬧聲中,范兆恩冷冷開口:「為什麼提分手?!」他完全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震撼。
德菲不發一語,任憑心痛麻痺她的知覺。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分手?」他提高音調,又急又怒。「回答我!」
嚥下梗在喉間的硬塊,德菲強迫自己以無情的口吻,說著事先在心中預習千百遍的違心之論。「我已經等你夠久了,突然不想再等了。」
明明可以簡單的辨別是言不由衷的謊言,但范兆恩依舊感到憤怒。
「我對這種偷偷摸摸的日子,已經厭煩了。」德菲用盡全身氣力,才得已遵照台詞演出。
范兆恩像個局外人看著她演戲,然而刻劃在心版上、屬於兩人未來的藍圖,在她提出分手的瞬間隨著心硬聲破裂。
他一直以為眼前的小女人會陪他到最後,沒想到她還是選擇半途而廢。
不管基於任何理由,她都親手扼殺了這段感情。
范兆恩忽然撇唇冷笑,眼神寒得凍人。「是嗎?厭倦了……」
他落寞的語調壓著德菲的心口,讓她痛得喘不過氣來。
或許,她傷害的不止是多年來的感情,還包括他的男性尊嚴,所以他難過、憤恨,甚至沒有挽回的念頭。
「嗯。」德菲心碎的應和。
范兆恩冷嗤一聲,眼睛被一層薄霧遮蔽,模糊了視線,而他並沒有掩飾脆弱的證據。
德菲不經意瞥見他眼中的淚光與淡漠,再也克制不住的淚流滿面,武裝的堅強徹底崩潰。
「我……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保重。」她抓起包包,狼狽的逃離。
在關上包廂拉門的瞬間,他們三年多來的戀情也畫下句點。
德菲站在包廂外,掩面痛哭失聲。
這樣就夠了。
三年多來一同製造的美好回憶,夠她一輩子回味了。
與他相戀的這一千多個日子,是她活過的證明。而現在開始,她將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
她多想告訴他:多久她都願意等待。
因為每一段等待,都是愛情。
可惜她再也不必等了,因為她不配得到他……
包廂內悄靜無聲,讓她猜不透范兆恩的想法,唯獨他含淚的眼,彷彿在控訴著她的寡情,深深撼動她的心。
德菲杵在包廂拉門外許久,始終沒聽見任何聲響,擔心不已,但她已經不能再出現在他面前了。
這是合約中的條例之一。
「滾!」
驀地,一道咆哮自包廂內傳出,緊隨著是一隻酒杯擲往她所站的方位,撞上拉門上的木條後,匡啷碎了一地。
德菲摀著嘴,終於挪動千斤重的雙腳,傷心欲絕的離開。
包廂內──
范兆恩的俊臉佈滿陰霾,直到一股鹹澀沒入嘴角,他才發覺自己哭了……
這是他第一次為女人哭,也會是唯一一次。
結了帳,他以不要命的車速在高速公路上狂馳,今後,他受創的心自這晚起便冰封住,將不再以真面目示人。
失魂落魄的行走在不知名的路上,左德菲酸痛乾澀的雙眼再流不出淚水。
和心愛的人分離,就好像心活生生被剝除,等於喪失了生命力。
愛有多深,心就有多痛。
德菲像抹遊魂般走過一條接著一條的街道,一如她對未來的茫然無措,腦海中浮現讓她做出此痛苦決定的過程──
一星期前,德菲從電視得知栽培她多年的「莘美護校」爆出財務危機,需要強而有力的企業集團資助,否則將要走上破產一途,宣告廢校。
她不明白為什麼學校會突然陷入財務困境,隔天,她就接到校方打來的電話,希望她抽空回學校一趟,說是有事與她商量。
為此,德菲請了假專門北上瞭解情況,向來樂觀的修女們個個愁容滿面,讓她十分鼻酸。
修女們告訴她,「鼎新集團」有意資助,不過有個條件──
對方指名道姓,要她簽下合約,答應跟男友分手,並不再和他見面。如此他們非但會幫學校度過難關,還會額外給她一筆錢,足夠她過無憂無慮的生活。
那時她才知道,原來範兆恩的母親在半個月前派人跟蹤兒子,他們兩人私下往來的事也是在那時候曝光了。
很明顯的,對方是衝著她而來。德菲忍不住認為,學校的財務危機很有可能是范母為了逼退她的手段。
范母的確抓住了她的弱點,而德菲更確信,如果她不答應,將來還會有更多更多「挑戰」等著她。
況且,她根本不可能什麼事都不做,眼睜睜看著學校倒閉。
除了在合約上簽名,她別無選擇。
最後,對方依約拯救了學校的財務,但德菲並沒有收下額外贈與的三百萬。
即便如此,她還是出賣了自己、出賣了愛情,如此慚穢的她,已經沒資格擁有范兆恩的愛。
這樣是最好的發展吧?
他們都不必再為難,學校的困難也獲得完滿解決。
可是,為何她的胸口又是一陣劇烈絞痛,無法呼吸……
德菲腳步踉蹌,跌坐在路旁,不在乎來來往往的人們對她投以好奇的眼光。
今晚,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安然撐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7:50
第四章
一個月後
范兆恩自美國返台,他所提交的行銷企劃十分受到范母的讚賞,對他的表現非常滿意。
這讓范母更相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確且明智的。
母子倆難得聚在一起同席用餐,范母保養得宜、風韻猶存的臉上帶著罕見的笑容。
「只要依照我的安排,不出三年,總裁的位置非你莫屬。」她優雅的輕啜一口紅酒,一副輕鬆的神情與語調,顯然心情不錯。
范兆恩的俊臉沒有絲毫情緒起伏,僅是默默地進食。
「對了,我有東西讓你看看。」范母回頭,以眼神示意傭僕將她要的東西帶過來。
訓練有素的傭僕沒有浪費一點時間,立刻呈上她所要的物品。
那是一本精緻的黑絨相本,范母親自打開,確認上頭的照片無誤後,才將相本遞給兒子。「喏!」
范兆恩頓了下,緩緩擱下刀叉、接過相本。映入他眼簾的,是個五官秀麗的年輕女孩,噙著合宜的微笑,感覺上是個極有教養的大家閨秀。
他明白母親的意思。
「她是『華明銀行』總裁的小女兒,今年剛從茱麗亞音樂學院畢業,是個有才華、有氣質的小姑娘。」范母積極的介紹著。
范兆恩若有似無的應了聲,態度並不熱衷。
「過幾天就是她的生日,就由你代我挑份禮物,親自送給她。」范母的口氣輕緩卻不容置喙。
「我知道了。」范兆恩毫無異議的接受指派,眉頭都沒皺一下。就算他母親要他過幾天跟她中意的女孩結婚,他恐怕也會答應。
早在一個月前、飛往美國的前一晚,他就不打算再為誰付出真心,結婚對象是哪個女人,也就沒有差別了。
范母微笑頷首。這才是她懂事聽話的兒子!他必須延續范家優秀的血脈,妻子人選絕不能馬虎草率。
就算要她當幾次劊子手,為了兒子,她都不會手軟。
用完餐,范兆恩向母親告退才回到書房打開電腦,但他始終無法靜下心來專注於工作,索性駕車出門,到外頭找家店淺酌一番。
或許他待不住的另一項原因,是因為母親在家,無形中給他更大的壓迫……
到美國出差的一個月中,他每天都關在辦公室,以大量工作麻痺自己的痛覺,讓忙碌的腦袋沒空再多想其他無關緊要的事。
那曾是他最厭惡的生活模式,然而,他嚮往的情境已被他曾深愛的女人毀滅。
是的,他已當左德菲是他生命中的「曾經」,一個刻意遺忘的過客。
車子駛至一家英式小酒館,酒館不大,但總是播著他喜愛的爵士藍調,還有他最喜歡的丹麥威士忌。
停妥車,范兆恩推開酒館大門,慵懶悅耳的旋律悠揚的流洩在原木色調的空間裡,客人三三兩兩,並不吵雜,甚至還有些安靜。
范兆恩在吧檯坐了下來,點了一杯喝慣的丹麥威士忌。
沒多久,酒館大門被打開,幾名女性客人魚貫入內。
他微皺起眉,不太喜歡女人高分貝的交談聲破壞一室寧靜的氛圍,遂打算結帳離開。
「祝今天的壽星──左德菲,生日快樂!」大家舉杯向壽星敬酒。
范兆恩猛地怔住,隨後轉念一想,大概只是湊巧同名同姓,或者是他聽錯了。
「謝謝大家。」德菲露出久違的笑容,如春風般輕柔的嗓音,十分誠懇。
這聲音已深烙在范兆恩腦海,也就是說,他最不想見到的人,此刻正和他共處同一個空間!
他應該聽而不聞,迅速付帳走人,但躊躇了好一會,雙腳彷彿有意識般,往聲音的方向邁進。
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光源,女孩們紛紛抬起頭,一臉不耐。
「先生,請問有事嗎?」一見到是帥哥,女孩的態度和顏悅色許多。
范兆恩的雙眸覆著一層寒霜,緊緊盯著坐在正中間若有所思的女人,情緒益發激動。
他愛著她,卻同時也恨著她!複雜沉重的情感幾乎要將他的心搗碎。
「你認識德菲嗎?」
聽到同事提起自己的名字,德菲才從游離的思緒中回神,抬頭看見那張難以忘懷的男性臉孔,臉色倏地刷白。
意外的重逢,對她而言不是生日驚喜,而是驚嚇!
幾位不同部門的同事為了幫她慶祝生日,所以特地排休,安排了台北一日游。盛情難卻,德菲於是接受同事們的好意。
她知道這家英式酒館是他常來的地方,進來之前她曾有所顧忌而想打退堂鼓,不過同事們卻已經懶得再找其他店,因此她也不好意思堅持下去。
她只好不斷安慰自己,不會那麼湊巧遇上他,結果卻事與願違。
范兆恩神情冷峻,眼神像見到仇人般淡漠而冷冽。
在他仇視的目光下,德菲全身僵硬,心口發疼──她以為已經死了的心,原來還有知覺……
「你們認識啊?」同行的女孩附在她耳邊輕聲問道。
然後,德菲聽見自己呆板的聲音說道:「不……不認識……」
她的否認撤底將他推向深淵,那一瞬間,范兆恩發現自己竟然不再感到痛苦。
「我認錯人了,抱歉。」他甚至還能微笑,只是眸光充滿憎惡。
禮貌性的致完歉後,他毫不眷戀的轉身,昂首闊步的走出酒館。
德菲則動彈不得,唯獨淚水不斷地自眼角成串落下。
她突如其來的哭泣嚇壞了席間的同事,大伙手忙腳亂的翻找面紙、追問原由。
德菲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就算想說,她所承受的痛楚無奈也無法以言語形容。
范兆恩離去前的笑容與眼神,讓她清楚體悟到──他將脫胎換骨,不會再是昔日那個溫柔有禮、開朗真摯的大男孩了。
她已分不清,她哀悼的是已不存在的戀情,抑或是他的轉變……
************
三年後
輪完大夜班,左德菲回到辦公室,收拾物品準備下班回家休息,瞥見桌上貼著一張便條紙,提醒她要回電。
她這才想起來,她兩天前曾接到一通電話,是護校時期一個交情並不深的同學打來的。
這位同學家裡經營看護中心,說是知道她擁有看護執照,所以有個個人看護的兼職希望她幫忙,價錢方面絕對從優,要她好好考慮。
德菲盯著Memo發呆,最後還是拿起話筒撥了電話。
才響了兩聲,對方立刻接聽,一聽到是她,顯得相當高興,迫切地追問她的決定。
沉吟了下,德菲給了對方肯定的答案。
「太好了!妳還是跟以前一樣善良!」
同學的恭維卻讓德菲心情無比沉重──當初,若她堅持己見不參加聯誼,就不會與「他」墜入愛河,也就無需面對殘酷的分別……
她的善良卻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深愛的人。
現在她之所以接下看護的兼職,不是因為她的不擅拒絕,也非誘人的待遇,純粹是因為想找事情填滿所有空檔,讓自己無暇胡思亂想,陷入回憶的洪流。
和對方敲定好見面的時間、地點,德菲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趕回家梳洗後出門赴約。
************
站在一幢佔地廣闊的私人豪宅外,左德菲再度看向手中記事本的地址,確認與建築物上標示的門牌號碼無誤後,她才按下對講機。
「您好,我是『好服務看護中心』的看護。」她公式化的表明身份。
話才說完,如藝術品般的鏤花大門門鎖應聲開啟。
她入內、關上大門,穿過前院的小徑,抵達主屋。
「妳就是接班的左小姐?」問話的是一名年約四十幾歲的中年婦人,是一名資深看護,看到德菲年輕漂亮,著實感到訝異。
「我是。」德菲點頭微笑。
資深看護客套但疏離的回禮,來回打量著她,怎麼看都不覺得她足以勝任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一般而言,年輕女孩很少從事看護工作,需要看護照料的病患或僱主通常都很麻煩,雖然薪資不錯,但工作吃重、時間又長,年輕人通常撐不了幾天,領了錢就落跑了。
而眼前的漂亮女孩,像是溫室裡的花朵般嬌弱,恐怕受不了這次看護對象的脾氣,和根本是存心找碴的挑剔程度……
連她這種經驗豐富的老手都快忍受不了了,遑論是像她這樣的漂亮小姐!
資深看護估計不出三天,左德菲就會和前面幾位看護一樣哭訴求去。
「對方吃過藥後睡了,他醒來前的空檔,妳可以做自己的事。」資深看護略為交代。
「謝謝您的提醒。」德菲始終保持淡淡的笑容,微笑已成了她的一種裝飾,再也無法由衷。
「那……妳好好加油吧!」資深看護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只丟下這句別具用意的話後便掩門離開。
德菲來到十分寬敞的客廳,開始東看西瞧,花了十分鐘左右的時間熟悉整個屋子的佈局。
屋子裡只有三間房間及起居室,起居室裡除了一組看起來很昂貴的沙發和一張小茶几外,沒有多餘的擺飾,顯得很空蕩、寂寞。
剩下的三道房門,德菲並未一一打開一探究竟,畢竟未經過主人的同意就亂闖是很失禮的。
她旋身正要回客廳,卻聽見某扇門內傳出一聲悶響,讓她不由得停下腳步,走回發出聲響的那間房,敲了敲門。「范先生嗎?」
因為時間太匆忙,所以她拿了看護對像資料後就離開,搭車前來的途中又因太累而不小心睡著,因此無暇細讀看護中心交給她的資料,只聽說這次的看護對象是一位范先生,而且脾氣暴躁,很不好應付。
由於前一任兼職看護走得太匆促,由她緊急頂替,德菲等於是在趕鴨子上架的情況下,什麼都來不及準備就接手了。
靜悄悄的,沒有人回應她,德菲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下一秒,房內許多物品掉落發出巨響,她顧不得禮貌,立即開門入內──
「范先生?」
屋內一片漆黑,連一點光線都沒有,導致她一進門就差點被散落在地上的不明物體絆倒。「范先生,你還好嗎?」德菲摸黑尋找電燈開關。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赫然傳來不友善的質問:「妳是誰?!」
聽到對方聲音的當下,德菲身體一僵,忘了怎麼呼吸。
熟悉的男性嗓音、以及他那令她敏感的姓氏……一股巨大的驚惶自心頭迅速蔓延至全身,讓她忍不住顫抖。
「不管妳是誰,都給我滾出去!」男人憤怒的吼道,掃落身旁的立燈。
燈架倒了,燈泡卻亮了,柔和的奶油色光線映亮了四周。
德菲先是看見一室凌亂,接著將目光移到大發雷霆的「范先生」身上,血液瞬間凝固──
兆恩……
她蠕動雙唇卻發不出聲,僅是瞪大眼睛望著他消瘦的臉孔,像是遭受到巨大的打擊。
因為沒再聽見聲音,范兆恩以為她和前幾位看護一樣被他罵跑了,憔悴的臉上怒意稍減。
范兆恩的外表看起來並無異樣,直到他開始走動,卻無視腳下的障礙物而跌跤時,德菲才驚覺他需要看護的原因──
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於是縱使燈光亮了,他也認不出她。
她知道他一定很恨她,恨得連她的聲音都不願記起吧……
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眶,德菲心如刀割,從未癒合的傷口更痛更深。
范兆恩狼狽的想起身,掌心竟不小心被物品碎片鑲進肌膚,鮮血直流。他只是微蹙著眉,神情又馬上恢復冷漠。
那不斷滴落的血喚回德菲的思緒,她連忙趨前攙扶他。
「滾開!不要碰我!」范兆恩粗魯地揮開她的觸碰。
「兆……」德菲急忙咬住唇,把差點脫口而出的名字嚥下,改口說道:「范先生,你的手受傷了,必須趕快處理。」
「我說滾出去!妳聽不懂嗎?」范兆恩脾氣倔拗的咆哮,像頭被激怒的野獸。
德菲沒被他惡劣的態度嚇著,只想著要盡快替他止血、包紮。
她在他身邊坐下,牢牢固定住他的手腕,俐落的將插入他掌心的尖銳物拔出,再取出隨身攜帶的手帕捲成長條狀充當止血帶。
德菲的動作純熟且迅捷,充分展現出她的專業,而她的反應也出乎范兆恩的意料之外,讓他一時忘了反抗。
「你的傷口得進一步清毒上藥才行。」德菲強忍住滿腔淚水,柔聲道。
范兆恩撒開臉,拒絕所有的開心。「這點小傷,死不了!」他嗤笑道。死了還比較痛快,至少不必承受不見天日的廢人生活!
「請你不要這麼說!」德菲激動的反駁,豆大的淚珠無聲淌下。
「滾出去!」這三個字已然成為范兆恩的口頭禪,他不願讓任何人窺見他的軟弱與無用。
他的眼睛看不見,但無論她們是以嘲笑或同情的眼光看待他,他都不能忍受!
幾星期前,他還是縱橫商場的勝利者,擁有無限光明璀璨的未來,也才一瞬間的光景,他卻已失去一切,並成了一無是處的瞎眼殘廢,毀了他的一生!
意外來得太突然,他根本還沒辦法適應這樣的轉變……
他的自負高傲,在一聲驚人巨響後碎落一地──自此,他不再是受眾人尊敬崇拜的集團總裁,反成了一個連走路都要仰賴別人的廢物。
眼盲的他,自是不可能繼續正常工作,於是他被關在這棟屋子裡,任其自生自滅。
他的母親隱瞞了他殘廢的事實,對外宣稱他只是操勞過度,健康出現了警訊而必須暫時休息一陣子,「鼎新集團」總裁之位,則暫由他母親重新接手。
想起這陣子的衝擊,范兆恩的臉色更形陰鷙。
生不如死,就是他的心情寫照!
如果現在有個人可以讓他解脫,或許他反而會感謝對方。
凝視著他無神的雙眸,德菲早已泣不成聲。
他的眼睛曾經充滿自信又深情款款,只要被他看著,她就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的幸福,再別無所求。
是她當年親手將愛毀棄,讓恨意覆蓋他的雙眸,冷冷的眼神宛若極地的寒冰,也將她打進地獄。
三年後再見,他的眼裡已空無一物──
看不到愛,也看不見恨,更沒有她!
德菲的心好痛好痛,淚水爬滿了她素淨的嬌顏。
沉默的兩人陷入各自的回憶,心中劇烈的痛楚讓他們再無法言語。
************
花了一些時間,德菲把混亂的房間整理妥當,偌大的臥室恢復了原本的整齊樣貌。
「妳不必做這些事。」范兆恩突然開口。
雖然他的語氣還是很冷淡,但比起先前的暴怒,態度已和緩許多,小小的轉變讓德菲開心不已,語調輕快。「不要緊。」
只要能為他好的,她都樂於去做,不求回報,也算彌補對他的虧欠。
「這裡沒妳的事,妳可以回去了。」范兆恩下達逐客令。
「我還不能離開。」德菲心痛的望著他。
「我說可以就可以!」
范兆恩的口氣總是命令,顯示他的王者氣勢仍在。
不知為何,面對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德菲更是捨不得離開。她想陪在他的身邊,想瞭解失聯的這段期間他究竟發生什麼事,會演變成如今自暴自棄、憤世嫉俗的心態?
記得前陣子,新聞曾報導他和「華明銀行」總裁么女的婚事,她曾為此傷心的哭了一整夜,那時她心知肚明,自己一輩子將再也見不到他了。
沒想到,那也才不久前的事,現下她卻已站在他面前,負責照料他?!
這是命運的捉弄,或是老天爺對她的仁慈?德菲一時也分不清楚了。
唯一肯定的是,范兆恩已有個各方面都足以與他匹配的美麗未婚妻,她和他再也不可能回到那段相戀的甜蜜時光。
他母親知道她成為他的看護嗎?而他若知道她的身份,又會做何反應?
一連串的問號佔據德菲的腦海,她想問又不知從何啟齒。她私心的渴望留在他身邊,待一天是一天。
「你肚子餓了吧?想吃點什麼?」德菲收斂心神,語氣有掩不住的愛戀。
「我說,妳可以回去了。」范兆恩厭煩的提高聲調。
女人柔美的嗓音隱隱觸動他那塊陰暗的記憶板塊,然後一閃而逝。
他抱著頭,神情痛苦。
「怎麼了?」德菲見狀,忙不迭上前關切。
「藥……」范兆恩低喃道。
「藥?!」德菲有些無措。「什麼藥?放在哪裡?」她既焦急又懊惱,氣惱自己什麼都搞不清楚,完全失了看護該有的專業。
「我不知道!」頭部的劇痛讓他吼不出來。
鎮定下來!鎮定下來!德菲在心裡提醒自己。接下來她環顧四周,翻找了幾處抽屜,終於在床頭櫃上發現一袋藥。
藥袋裡有處方單,她讀畢上頭的文字後,才放心的把藥放進他嘴裡,然後倒了一杯水,讓他吞下。
接著,德菲讓他躺下,溫柔的替他蓋好被子。
由於太過疼痛,范兆恩壓根無力抵抗她的照顧,很快地,藥效發揮了鎮定與止痛的效用,讓他沉睡了。
德菲就這麼守在他身旁,不知不覺的也累極睡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8:13
第五章
經過幾天的深思熱慮,左德菲決定辭掉醫院的工作,成為范兆恩的專屬看護。
無論上司和同事如何挽留,她都去意甚堅。這是她首次清楚表達自己的意見,不受人情牽絆。
收拾好私人物品後,德菲踏出待了好幾年的醫院,縱使心裡萬般不捨,但她更割捨不了那個失明而變得自暴自棄、自憐自艾的「他」……
她想陪在他身邊,竭盡所能的照顧他,補償被迫與他分手的痛苦與遺憾。
抱著裝沒多少物品的紙箱,德菲加快腳步前往停車處,將箱子安置於自己的腳踏車後座,再環視工作多年的地方最後一眼,深深一鞠躬,然後跨上腳踏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對她這種重感情的人,多逗留一秒,離情就多添一分。
回到家做完最後打包的總整理後,德菲拎著一袋小行李,也告別住了好幾年的小屋。
從今天起,她就要住進上百坪的豪宅,成為范兆恩的專職看護。
下午三點,一台黑色賓士緩緩駛進不算寬敞的巷弄,停在她所租賃的老舊公寓樓下。
氣派的名車與林立著陳舊公寓的骯髒小巷顯得十分格格不入,引人注目。
一名穿著名牌套裝、高跟鞋的幹練女性下了車,來到站在公寓樓下大門外等候的德菲面前。
「妳就是左德菲小姐吧?」
德菲點了點頭,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
「我是鼎新集團代理總裁特助,敞姓許,來接妳到范先生住處。」許特助的表情和語氣,都和她的深色套裝一樣,一板一眼。
「麻煩您了。」德菲輕聲說道,隨後跟著對方上了車。
車子出了巷口,少了建築物的遮蔽,午後的斜陽不期然灑進車窗,稍稍驅散了德菲心頭的烏雲。
她的心情其實很複雜,既期待又不安,有太多太多疑問尚待釐清。
德菲收回落在窗外的視線,側首面向許特助,猶豫了幾秒,戰戰兢兢的開口:「許特助,我可以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許特助面無表情的盯著她,頓了下,以一貫平板客套的口吻道:「請說。能夠回答的話,我會告訴妳。」
「我成為范先生看護的事,范……代理總裁曉得嗎?」打從一開始,她就被這個問題困擾著。
終於,許特助不苟言笑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微揚的唇角擺明了嘲諷她可笑的發言。「代理總裁日理萬機,所以把這件事交給我全權處理,應該是沒空記住左小姐的大名。」
德菲當然懂得對方在暗諷她不足以掛齒的卑微身份,輕藐的話她聽過太多,早就已經麻痺。
然而,她終於得以撥開籠罩心頭的疑雲,也鬆了一大口氣。「謝謝您!」德菲向許特助點了個頭。
謝謝許特助的答覆,更謝謝許特助選中她成為范兆恩的看護,讓她能名正言順的留在兆恩身旁,縱使,他似乎刻意裝作不認識她……
往事如慢動作的映畫般在腦中播放,德菲的心不禁隱隱作痛。
一切的甜蜜都宛如昨日,卻人事已非,令人不勝欷噓。
「左小姐,該下車了。」許特助制式的聲音將德菲從回憶中喚回。
進到宅內,許特助留下有著聯絡方式的名片給她。「左小姐,范先生就麻煩妳了,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說過不需要看護!」在場的范兆恩憤恨大吼。
雖然他看不見她們對話時的表情,但用聽的也知道許特助對殘廢的他非常不耐煩,甚至打從心底瞧不起他。
她是母親的心腹,行事風格自然也如出一轍。
許特助無視范兆恩的抗議,甚至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稍晚會有司機、廚房和負責清潔工作的歐巴桑來報到,他們就交給妳管理了。」
聞言,德菲眼中掠過一抹訝異,但仍順從的接受了她臨時的額外托付。
許特助的態度很強勢,讓她沒有絲毫插嘴或反對的餘地。
結束這樁差事,許特助立即離去。
聽見門板落合的細微聲響,范兆恩冷冷開口:「妳也出去!」
德菲凝視著他,神情包容且溫柔,只是胸口泛疼。「我不會走的。」她用著輕緩且無比堅定的口氣告訴他。
范兆恩被她的宣告震撼住,胸口一陣激盪,但也僅是曇花一現。
「是錢的關係吧?」范兆恩撇唇嗤笑。這不就是個向「錢」看齊的時代?
「不是。」德菲不假思索的否定。「你……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為了錢……」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仍是獨特的。
范兆恩皺起眉,沉聲反問:「我應該知道?我應該知道什麼?」聽她的口氣,似乎他們早就認識?
他試著回想,但這女人卻都只存在他這幾天的記憶裡,他腦裡並沒有過去任何關於她的資料與片段。
德菲心痛的無法言語。
「為什麼不說話了?」范兆恩沒好氣的追問。
逼回眼中的淚水,德菲顫著聲音,微弱的試探這幾天來另一個糾纏她的困擾。「你……你不記得我了?」
她的音量很小,但失明的他卻聽得一清二楚。「記得妳?以前的我並不需要看護。」
他語氣嘲諷,但沒有恨意。
他不是在說謊……他是真的不記得她了……不是裝出來的!
德菲深受打擊而陷入呆滯,腦中一片空白。
無從得知她沉默的原因,范兆恩逕自接續道:「我再說一次,我不需要看護,但薪資仍然會匯到妳的戶頭。」
不需付出就能平白收穫,他相信沒人會拒絕這種誘惑,畢竟,人性的貪婪面他見過太多太多。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應,范兆恩繃著俊顏,沒好氣的低喝:「喂!聽見了沒?」
德菲陡然回魂,一臉茫然。「抱歉,我沒聽見。」她據實以告。
沒料到會是這麼誠實的答案,范兆恩倒是有些愣住,隨後才以更冷冽的聲調重複一遍剛才的話。
「我要的不是錢。」德菲毫不猶豫的表態。
她的固執讓范兆恩益加惱火。「嫌太少?」他無理的曲解她的意思,譏笑道。
「我要的不是錢!」德菲重申。「我要留下來照顧你。」
至少,當年不歡而散的記憶已從他腦海中移除,與其因被他怨恨而惦掛在心,他忘了她固然令她失落,卻未嘗不是件好事。
轉念一想,德菲頓時釋懷許多。
范兆恩不明白她的堅持從何而來,在被她的不馴撩動脾氣的同時,她也撩撥了他如死水般的心湖,一股暖意流竄過他心頭。
自從他發生意外、醫生宣佈他的視力因眼角膜嚴重受損而失明的那一刻,他璀璨的前程與人生也瞬間毀滅,和他的眼睛一樣,只剩一片黑暗。
大家對他的態度感覺起來似乎一如往常,但他卻能分辨個中差異。他很清楚,大家對他唯命是從、百依百順只是敷衍他的表面功夫。
包括與他最親近的母親以及未婚妻,只在他出事後曾到醫院探望過他幾次,之後頂多打電話隨便問幾句,就匆忙掛斷。
他是眼睛瞎了,並不是撞壞腦子、沒有知覺的植物人!虛情假意的關懷只是徒增他的不平與絕望……
每個人都亟欲逃離他的身邊,因為忍受不了他的脾氣而逃之夭夭,唯獨這個叫左德菲的女人,非但趕不走,還打算住下來?!
初來乍到的那天,她就已充分展現出執拗的一面,無論他怎麼怒罵都不退縮,做起事來既專業又溫柔,和前幾任看護比起來,他確實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每每聽著她在耳邊輕聲細語,他幾乎要以為她是深愛他的戀人,而非一名看在錢的分上才不得不接近他的女看護。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為了錢……她的話又在他腦中響起,范兆恩十分介意。
從她的口氣聽起來,他們似乎之前就認識了,而且是很熟悉的交情?
他們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樣的情況下相識的?
他一點都記不得──車禍之故,他除了失明外,還有選擇性失憶,也就是說,他遺落了一些特定的記憶,或者是人、或者是一個事件。
被遺忘的記憶中曾有造成他巨大痛苦、恐懼,以及極力想逃避的人或事件,這些記憶在外來的衝擊及刺激下,大腦皮層功能暫時受到抑制,覆蓋了他的記憶,但並沒有器官性的損害。
醫生說,這與個人的心理因素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
究竟是什麼人或事令他連想起都不願意?她和他遺落的那段記憶有關係嗎?
范兆恩眉心緊蹙,臉色極差。
「范先生,哪裡不舒服嗎?」德菲第一時間就察覺出他的不對勁,立刻趨前著急的詢問。
她知道車禍的後遺症很多,隨時都必須注意。
「我們以前認識?是什麼關係?」范兆恩抓住她的手,嚴肅的追問。
德菲心口緊縮,美眸中有著掩不住的驚訝及慌亂,掙扎著該告知他實情抑或隱瞞事實……
最後,她閉上眼,以淡然的口吻道:「不……我們以前不認識。」她沒勇氣承認他們的關係,更不願他想起她是如何狠心的傷害他。
她知道這麼做很自私,但她別無選擇……
「妳的說詞很矛盾。」范兆恩的思路依舊清明。
德菲梗住呼吸,告誡自己必須冷靜以對,絕不能讓他起疑。「范先生,如你所說,以我們身份上的差距,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她盡量說得雲淡風輕。
范兆恩加重擒住她手腕的力道,冷沉道:「也就是說,妳習慣說謊?」
他的問話很犀利,若非他的眼睛看不見,恐怕會從她心虛的眼神識破她蹩腳的謊言。
「開個小玩笑,范先生很介意?」德菲故作輕鬆,聲音卻因緊張而略顯走調。
范兆恩沉默著,似在思考該採信她的哪一種說法。
德菲忐忑不安的等著他接下來的反應,胃部開始抽痛。
「妳的玩笑有待加強。」范兆恩驟然鬆開她的手,不以為然的批評。
聞言,德菲輕吁一口氣,如釋重負。「對不起。」
他冷哼一聲,才發現自己的態度在不知不覺間有所軟化,甚至已默許她留下。
德菲凝視他的俊顏,心海翻騰。她沒想到自己還會有站在他面前,跟他講話的一天。也許是老天爺的眷顧吧……
叮咚──
清脆的門鈴在下午四點整響起,驚動了兩人敏感的神經。
「我去開門。」德菲柔聲道。
率先報到的是司機阿修,是個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一入門,就元氣十足的自我介紹。
范兆恩攏起眉,俊臉蒙上一層冰霜。
廚師、打掃的歐巴桑陸續抵達,冷清的豪宅突然熱鬧起來,范兆恩的臉色更形陰鷙,忍不住發飆。「統統給我滾出去!」
他的聲音不大,卻低沉有力,威嚇性十足。
「呃……」
德菲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新來的成員們不要出聲,依她的經驗,越是反抗他的意思,他的火氣就越大。
前幾任看護還來不及摸清他的脾性,就被氣走了,她雖然才跟這些新成員相處了幾分鐘,但大家都笑臉迎人又隨和,給她莫名的親切感,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投緣吧!
德菲比手畫腳,請三人先到外頭的庭院暫時「避難」。
三人倒也很配合,躡手躡腳的移至中庭。
四周突然恢復安靜,范兆恩反而感到疑惑,稱心如意的同時,濃烈的失落感及寂寞也一湧而上,吞噬著他所剩不多的鬥志與微渺的希望。
始終未曾離去的德菲,將他的神情轉變盡收眼底,心情也隨著他起伏,多麼希望代他承受所有的苦。
她生命中的那段美好,是他給予的。而她竟用如此深沉的痛苦回報他的愛與疼惜?別說他不諒解,她也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悔恨的淚水自眼角滑落,德菲摀著嘴,默念著在心中不曉得反覆過幾千幾萬遍的──
對不起。
************
某個晴朗的週末午後,涼爽的初夏微風徐徐吹送,是個舒適怡人的好天氣。
德菲在廚房與中庭間往返,忙了一上午,嬌美的臉上卻一直掛著笑容,一點也不覺得累。
由於今天是週末,所以她讓司機、廚師及掃除的大嬸回家休息、陪陪家人,星期一再回來。
這一星期來,德菲和他們共事很愉快,她的笑容比以往多了許多,體會到有人作伴的日子遠比關在自己的象牙塔中快樂。除了照顧兆恩的起居外,她更想幫助他敞開心胸,至少不要那麼沮喪。
她甚至期待他有一天能恢復昔日風采,重新攀上顛峰,用他過人的智慧與出色的才能在商場上發光發亮。
就算他的視力無法復原,他的生活也不該是如此頹喪、灰暗。
首先,她要將他帶離那漆黑的房間,即便看不到藍天白雲,也要感受陽光的熱力與鳥語花香。
德菲敲了敲他的房門,照慣例得不到應允。「范先生,我要進房囉!」沒有反對就是同意,德菲推門而入。
他孤獨消瘦的背影,讓她的胸口一窒。
「范先生,吃飯了。」德菲走到他身邊,以她一貫甜美輕柔的嗓音喚他。
同樣的,范兆恩一樣置若罔聞,冷漠以對。
德菲從不氣餒,為了他,她才驚覺原來自己有那麼固執、不肯妥協的一面。
每回吃飯,雙方總是要經過一番拉鋸,而一星期下來,被他打破的餐具、浪費的食物也不計其數,不過德菲從不灰心,總要他吃點東西方肯罷休。
今天想必也不例外。
「今天天氣很好呢!」德菲輕快的說著。
范兆恩默不吭聲。
她再接再厲。「范先生,這幾天你都沒好好吃東西,身體會搞壞的。」她好言規勸。
只要他一餐沒吃,她就跟著不吃,承受與他相同的苦,這是她給自己無能的懲罰,然而他不會知曉。
范兆恩難得的有所回應。「哼!我的身體早就殘廢了。」他嗤笑,極盡自嘲之能事。
「你的眼睛還是有可能復原,只要有合適的眼角膜……」德菲不止一次提醒,試著給他希望。
「要等多久?一年?三年?還是十年?」范兆恩暴吼。等一副合適的眼角膜,就等於等待奇跡降臨,機會渺茫,近乎於零。
「只要不放棄,就有可能發生。」德菲篤定道。
她甚至想過捐出自己的眼角膜,而且也正打算抽空前往醫院檢查,倘若符合各項檢測,她絕不遲疑。
范兆恩彷彿聽到什麼天大笑話般,縱聲大笑。「妳當我三歲小孩嗎?還是妳願意把妳的眼角膜給我?」他故意挖苦。
德菲彎起嘴角,沒有片刻猶豫,給了他料想不到的答案。「嗯,我願意。」
聞言,范兆恩身體猛然一僵,德菲的話使他震撼不已。半晌後,他才故作不屑的撇唇訕笑道:「這真是我聽過最誠懇的玩笑。」
「我的玩笑功力進步了嗎?」德菲輕笑出聲,化解凝重的氣氛。
在他心目中,她僅是個囉嗦纏人的看護兼管家,說要捐出眼角膜任誰也會當做笑話看待。
「哼!」范兆恩不以為然。
「吃飯了好不好?」德菲嬌柔的口吻,似在哄騙孩子般。「不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她伸手想攙扶他。
她一觸及他的手臂,范兆恩就氣急敗壞的想揮開她的觸碰。
德菲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失去重心,跌坐在地,後腦勺撞上了後方的小茶几桌角,發出一陣碰撞聲,足見撞擊力不小。
范兆恩皺起眉,一股歉疚浮現心頭。
待暈眩感稍退,德菲突然感覺到頸部有些濕潤,她反射性的抹去不明液體,定睛一瞧,赫然驚覺手上是濃稠的鮮血。
她咬著唇,忍痛起身,身為護士,這一點血並沒什麼好大驚小怪。
一句道歉卡在喉間,但范兆恩無論如何也拉不下臉說出口。
德菲將自己的傷勢置於一旁,一切以他為重。「范先生,吃點東西好不好?我做了很多菜,你一定……你應該會喜歡。」她急忙改口,盡量避免提及太敏感的字眼。
「嗯。」范兆恩冷著俊臉,因為愧疚之故,終於鬆口應允。
「謝謝!」德菲綻開笑顏。「今天在中庭用餐喔!」
他不置可否。
德菲強忍著暈眩感,引領著他往中庭移動,縱使後腦的傷口疼痛,但她的心卻因他的妥協而暖洋洋的。
只要是為他好,任何事情她都會做,而且甘之如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8:41
第六章
將平底鍋裡的荷包蛋盛上精緻的餐盤,德菲關掉爐火,脫掉圍裙,端盤上桌。
「阿修、梅姨、平叔,吃早餐囉!」她張羅好餐具後,先到客廳通知司機、負責清潔工作的大嬸,以及年逾五十的廚師。
「收到!」和德菲同齡的阿修誇張的從椅子上跳起來,向她行了個舉手禮。
德菲淡然一笑,隨後轉身踅回廚房,端著擺放豐盛餐點的托盤往主臥室而去。「范先生,你起床了嗎?」
「嗯。」隔了一會,房內的范兆恩有了回應。
「那我進去囉。」獲得允許,她開門入內。「范先生,吃早餐了。」她將早餐端放到房外寬敞的觀景台圓桌上。
連續幾天濕黏黏的下雨氣候,今天終告結束,躲了幾天的太陽露了臉,一掃幾日來的陰霾。
「今天在外頭用餐好嗎?」德菲走到他身旁,柔聲徵詢他的意願。
范兆恩未置可否。
沒有異議,就是答應了。一個月相處下來,德菲抓到了不少盡量不惹他生氣的訣竅。
她俯身攬住他的手臂,想攙他起身。
范兆恩不領情的甩開她的手,依舊排斥他人的觸碰,但唯獨對她放輕力道,不若對其他人那般激烈。「我自己會走。」他欠佳的口氣也沒有改變。
「嗯。」德菲愉快的回答,壓根不在意他的態度有多惡劣。
范兆恩極力想忽略她的存在,盡量控制自己的心情不受她影響。
這一個月以來,無論他怎麼對她大發雷霆、吹毛求疵,她都無動於衷,甚至有越挫越勇的趨勢。
她的執拗令他惱怒,她的溫柔是種負擔,但他居然對一個毅然闖進他生活的看護產生好奇?!
他曾猜測過她的年紀、想像過她的模樣,更想知道究竟是何原因,讓她堅持留下,不肯離開?
她要的,到底是什麼?
范兆恩分神的思索著,沒注意前方的障礙物,眼見就要撞翻一桌早餐。
「小心!」德菲及時將他拉到一旁,雖然解救了可口的早餐,卻免不了跌倒的命運──
德菲沒穩住重心,連帶的也將他拖下水。
「對不起……」德菲撐起摔疼的身子,無暇顧及自己,只在乎他的情況。「兆恩……」情急之下,她不禁真情流露直呼他的名,那刻劃在她心版上、難以忘懷的名字。
范兆恩聽見了,心頭微微一震,對那聲調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然而他卻聯想不起任何相關的影像。
「妳……到底是誰?」他沉著俊臉,覺得她的身份並不單純。
德菲大吃一驚,心跳停了中拍,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要以為他是不是想起了什麼。「我……我只是一名看護啊!」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話來。
她淡雅的氣息在他鼻端縈繞,柔細的髮隨風輕拂過他的臉,刺激著男性感官。
范兆恩抬手輕觸她的粉頰,細緻的膚觸如上等絲絨般教他留戀。
德菲瞠大美眸凝視著他,屏住呼吸,陷入過往的甜蜜情境中,內心波濤洶湧,淚水悄然淌落,沒入他的掌心。
范兆恩微怔。「妳哭了?」他的嗓音有些嘶啞。
不帶絲毫火氣的關切,分明是最初她所熟識的,那個溫文儒雅、溫柔多情的好情人,這才是真正的他……
思及他的轉變與現下的失意,德菲的眼淚更加氾濫,她連忙咬著唇,禁止自己哭出聲。
不斷滴落的淚水在他手裡漫開,在他掌中深刻的線條間蜿蜒,他放縱著她發洩情緒。「為什麼哭?」話既出,范兆恩也被自己多餘的疑問嚇到。
禁錮已久的狂烈愛意在他關心的言詞下破閘而出,德菲傾身獻上沾滿淚水的唇瓣,親吻他冰冷的薄唇──
她的主動讓范兆恩倍感詫異,也觸動了他塵封的心弦。猶豫須臾,他伸手壓住她的後腦,奪回主控權,佔有她的芳唇。
德菲癱在他懷中,激動地回應他略顯霸道的攻勢,釋放滿腔深沉的愛戀。
「你們在幹什麼……」
一道顫抖的女聲自他們身後貿然響起,打斷了進行中的熱吻,將兩人拉回喧鬧的現實。
德菲如遭雷擊,無法動彈。
「兆恩……你們……」對方語不成句,美麗的臉龐是不敢置信的錯愕神情。
范兆恩率先從僵局中回神,不疾不徐的開口。「Joan,怎麼有空來看我?」沒有焦距的黑眸,任何人都讀不出他的情緒。
「我是瞞著爸爸來的。」Joan的語氣和表情一樣哀怨。
她好不容易爭取到台中出差的機會,並費了一番功夫才打發了父親指派給她、表面是照顧她,實際上是負責監視她的助理,沒想到竟會撞見自己的未婚夫和其他女人擁吻的畫面,讓她大受打擊……
「來幹什麼?」范兆恩的態度並不熱絡,甚至稱得上冷淡。
他試著起身,德菲才如夢初醒的回過神從旁協助,讓他坐上椅子。縱然心頭一片紛亂,她卻不能失職的扔下他不顧。
Joan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們之間良好的互動,既羨又妒。
自從范兆恩車禍失明後,他就不讓任何人靠近,現在他願意讓一個外人親近,卻對她這個未婚妻形同陌路,教她怎麼甘心?!
Joan一臉委屈,答得理所當然。「當然是來看你呀!」
她是真的渴望能成為他的妻子,因為她真的愛他,訂了婚之後,他便絕口不提婚禮的事,明顯是有意拖延,還一拖就是三年……
「一個瞎子,有什麼值得妳特地來探望?」范兆恩輕笑,字裡行間是晦澀的自嘲。
「范先生,請你別這麼說。」德菲鎖著眉,又生氣又心疼。
他曾經那麼意氣風發,如今卻得仰賴別人,內心的衝擊與痛苦可想而知。
她不希望他自我放逐,用他憤恨的心態曲解旁人的善意,沉溺在絕望的泥淖之中無法脫身。
Joan瞪了德菲一眼,似在怪她搶了自己的台詞,對她的偏見與敵意更甚。「兆恩,你知道我一直都……」
接收到對方不友善的目光,德菲心虛的垂下頸子,心中又甜又苦。
「人妳已經看過了,可以走了。」范兆恩下達逐客令,存心打斷Joan的話,她的真情告白並不會改變些什麼。
他很清楚她被她父親限制行動的原因──當初他前景看好,所以雙方家長極力促成他們的婚事。現在,他只是個瞎眼的廢人,她父親自然不會認同這樁婚約,自毀女兒的幸福。
意外發生以來,范兆恩就徹底體認到何謂人情冷暖,身邊所有人都一一棄他而去,連他們向來最拿手的阿諛奉承都省略了。
包括他的母親,她最重視的始終是事業,他充其量不過是她國度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失去了「鼎新集團總裁」的光環,他就只是個不中用的軀殼,一輩子注定只能與黑暗為伴。
不論Joan當初是出於自願或被迫接受她父親安排的利益聯姻,在醫生宣佈他眼睛失明的那一刻起,婚約恐怕就已自動失效了。
對范兆恩而言,這反倒是種解脫,他一點都不感到惋惜。
以男人的觀點來看,Joan確實是個近乎完美的女人,美麗、家世優異、有內涵又不過於驕縱任性,但在上流社會,處處可見這樣的女人,她並不特別。
他不愛她,這一點他很肯定,他的心裡深處似乎早已有人佔據,不過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人究竟是誰。
那個人跟造成他選擇性失憶所遺忘的那部分,有沒有確切關係?
「還不走?」范兆恩的語調沉了幾分。
咬了咬唇,Joan做了「重大決定」。「我……我想留下來陪你吃早餐。」這是她唯一想到的借口。
范兆恩面無表情,頓了下,最後還是給了她台階下。「隨便妳。」
Joan緊繃的神經這才略微鬆弛,喜悅的表情像是被宣判無罪的犯人。
「我馬上去準備。」德菲心頭酸酸的,卻又有些高興──
答應讓對方留下來的他,其實靈魂本質還是溫柔體貼的……
德菲的心思百轉千回,又繞回剛才的吻──他究竟抱持著何種心態親吻她?
這疑問在她心底不斷的擴大再擴大,讓她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始終心不在焉。
*********
隔天,Joan居然準時在早上八點報到,然後一樣留下來吃早餐,並且找盡話題想和范兆恩攀談。
奇怪的是,范兆恩也沒有反對,放任她來去。
德菲後來才知道,這位氣質出眾的Joan小姐就是「華明銀行」總裁的掌上明珠,亦是他的未婚妻。
這訊息還是司機阿修告訴她的!
她早知他訂婚的消息,也知道他訂婚對像家世顯赫,兩人外型又極為登對,據說是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
當初消息一傳出,德菲已然殘破的世界瞬間被摧毀殆盡,因為心痛,她才確定原來自己還活著、還會呼吸。
她並不堅強,也曾一度有過輕生的念頭,但是病患們與病魔奮鬥的強韌生命力與意志力,如同當頭棒喝般狠狠地打醒了她。
她想起意外喪命的雙親,他們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失去了寶貴的性命,被剝奪繼續生存的權利,而她竟然想親自結束他們給予自己的生命?!
那晚,德菲發狂似的痛哭了一場,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淚,她崩潰的精神狀態才奇異的歸於平靜。
而曾令她椎心刺骨、沒勇氣多看一眼的畫面如今就在眼前上演,她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很相襯,兩人在一起賞心悅目,猶如愛情電影中的男女主角。
說不嫉妒是騙人的!要不,她的雙眼不會感到酸楚刺痛,讓薄霧氤氳了視線。
渺小如她,無力改變些什麼,只能消極接受命運的安排與無情的捉弄。
德菲守在一旁,看著嬌貴的銀行總裁千金放下身段,親自餵她的未婚夫范兆恩吃早餐。
以女人的眼光來看,Joan對他的感情與關心是真心的,他並不寂寞,不是嗎?
可惜,范兆恩卻很不給面子地揮開Joan的手,打翻了她手中盛滿食物的碗,碎片散了一地。
「少在這裡礙手礙腳的。」他不耐煩的低吼,在安靜寬敞的空間裡顯得格外響亮。
德菲猛然回神,趕緊趨前收拾昂貴瓷碗的殘骸。
Joan的美眸淚光閃爍,幽怨的盯著未婚夫,模樣楚楚可憐。「兆恩……」一連兩天都受到委屈,她高傲的自尊心被嚴重踐踏,尤其還有外人在,教她情何以堪!
德菲處理好地板上的髒污,起身正要走往廚房,卻被范兆恩叫住。
「德菲。」他用寵溺的語調喊著她的名。
德菲為之一震,剎那間時空彷彿拉回了多年前他們熱戀時,每當他親暱的喚完她的名,接下來就會從身後擁住她,並在她耳鬢留下一記親吻。
往事如潮水般湧入腦中,德菲像被下了定身咒似的,全身僵化。
「德菲?!」范兆恩又加大音量叫了一次。
以他的經驗,她應該會在第一時間就來到他身邊,因此他對她此次的怠慢十分不滿。
好一會兒,德菲的思緒才慢慢恢復運轉,急急忙忙回他身畔聽候差遣。
「范先生有什麼需要嗎?」和他說話時,她總會傾身靠近他,這是以前交往時不知不覺養成的習慣動作。
專屬她的馨香鑽進范兆恩鼻腔,勾他想起昨日與她的熱吻。她柔嫩芳甜的唇,當下的確挑起了他的渴望……
他冷不防攬住她的纖腰,沒有防備的德菲順勢倒臥在他懷裡。
在場的所有人──除了Joan,尚有司機阿修、廚師平叔及清掃阿嬸梅姨,四人目睹這一幕,莫不瞪大眼睛。
特別是阿修,根本是慘叫出聲!
德菲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啊!嗚……
德菲本身也傻了眼,腦袋再度當機。
「我比較喜歡讓她服務。」范兆恩嘴角微挑,氣定神閒的宣告。
他的男性氣息噴拂在她敏感的頸項肌膚,惹得德菲一陣輕顫。
「兆恩……你怎麼可以這樣……」Joan兩泡淚眼直盯著他,哽咽的語氣有著指控的意味。
「怎麼樣?」他撇唇冷嗤。「像這樣?」語畢,他低頭在德菲的粉頰上偷了個香,營造出兩人親密的假象。
全身血液逆流往腦部集中,德菲當機的腦袋轟轟作響,好像隨時都會爆炸。
原來他們之間的關係確實不尋常,昨天的熱吻就是最好的證明。「你們……」Joan惱羞成怒,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德菲亟欲澄清,開了頭卻無法往下說。
范兆恩收攏擱在她腰際的手,壓低的嗓音在她耳畔警告。「配合一點!否則下一個捲鋪蓋的就是妳!」
他的薄唇根本是貼在她的貝耳上,在旁觀者眼裡更添幾分曖昧。
德菲垂下眼睫,輕抿著唇,只能動也不動的繼續待在他懷裡。
她可以違抗他的命令,反正也不是沒這麼做過,可是這回她猶豫片刻,然後選擇順從。
並非她怕了他的威脅,他要她滾蛋的次數早已多得數不清,而她還是一樣在屋子裡來去自如。
她只是一時嫉妒心作祟,才讓她做出如此自私的決定──她不是聖人,一樣有七情六慾、癡嗔愛怨,會受情緒影響。
要她跟他演出一對戀人一點都不困難,因為他們曾經那麼相愛,只是迫於現實的無奈,必須各奔他方。
她對他的感情數年如一日,在見到他的那刻,她才驚覺深藏在心底的愛戀非但沒有隨著時光流逝而有所減弱,甚至像是醞釀許久的酒,時間愈久,愈發濃烈。
范兆恩放緩了臉部線條,露出難得的笑容,不過,這純粹順應「劇情」所需,而非發自內心。
「她只是個看護啊!」Joan美麗的臉龐一陣青、一陣白,泫然欲泣。
「那又怎麼樣?」范兆恩唇邊的笑痕更深。「一個看護、一個盲人,挺配的,不是嗎?」
他自嘲且自卑的口吻,揪痛了德菲的心,即便就停靠在朝思暮想的胸膛前,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Joan想反駁,偏偏啞口無言。
「妳能像她一樣,隨時陪在我身邊,忍受我的脾氣,沒有半句怨言嗎?」范兆恩緊緊摟著懷裡的人兒,字字清晰的質問Joan。
明知他說的並非肺腑之言,僅是欺騙對方的謊言,德菲仍被他的一番話打動,覺得這一個多月來的努力沒有白費。
Joan張著嘴,有所遲疑。
「妳能忍受別人的眼光和譏笑,說妳有個瞎眼丈夫嗎?」范兆恩繼續追同,語氣十分咄咄逼人。停頓了下,他接續道:「就算妳能忍受,妳父親也不能。」
這一點無庸置疑,畢竟,堂堂一名銀行總裁,說什麼也絕不可能接受有個瞎眼女婿,所以就算他們兩情相悅,也終將沒有結果。
他所點出的問題,說真的,Joan從來沒有想過,經他一提,她才試著想像他所描述的情景,旁人的異樣眼光與指指點點、父親嚴厲憤怒的臉色,在在都令她感到難以應付。
范兆恩從她的沉默獲得最好的答案,遂咧嘴冷笑道:「妳一直都那麼天真,Joan。」他的口氣很諷刺,笑容殘酷。
聽著他傷人的言語,縱使不是針對她,德菲心中依舊悶痛難當。
因為她覺得自己是致使原本性格開朗溫柔的他,轉變成如今陰暗冷淡性情的罪魁禍首之一。
多年來,她沒有一刻忘記自己屈就於現實考量而做的抉擇──毅然犧牲他們的愛情。愧疚就像巨蟒般勒著她的心頭,午夜夢迴,她總是淚流不止。
她由衷地希望他能幸福,如此一來,她才能自罪惡感與自責中解放出來。
然而,卻事與願違……
她到底能夠做些什麼,方能消除他滿心的怨與恨,並且讓他相信他還有幸福的可能?
德菲望著范兆恩俊美依舊的臉孔,心中千頭萬緒、百感交集。
若他視覺正常,便能輕易的從她眼中看見赤裸裸的愛戀與心疼,但卻也因為他看不見,才讓他們有了重逢的機會。
造化弄人啊……
「Joan,聽清楚。」范兆恩再度打破緘默與凝重的氛圍。
Joan已約略猜測到他將要脫口的話,會有多殘忍。
「妳很聰明,想必妳也察覺到了──我不愛妳,從來沒愛過妳,以後也不可能愛妳。」范兆恩字字鏗鏘,坦白卻傷人。
至此,Joan終於還是落下淚,感到難堪之餘,也深覺被羞辱!
訂婚三年,他今天才告訴她,他不愛她?!
卻可以在短短的時間內愛上照顧他的看護?!
也就是說,她連一名女看護都比不上?
這樣雲與泥的比較,嚴重打擊Joan的優越感,徹底激怒了她。「你……你好過分!」教養良好的她說不出什麼難聽的字眼,連罵人都不具殺傷力。
范兆恩的策略確實收到效果。「我不但過分,還很齷齪、卑鄙。這樣的男人妳也愛?真是沒眼光。」他訕笑道。
Joan真覺得自己識人不清,沒想到他竟然那麼卑劣!
她一秒也待不下去,抓起名牌皮包,頭也不回的離開。
聽到門板落合的聲音,范兆恩的笑容立即消失,恢復平常的冷峻。
他鬆開懷裡的嬌軀,也一併關起心門,並上了鎖,拒絕任何人進駐。「妳可以走開了。」
德菲默默凝視他憂鬱深沉的俊美臉孔,突然有了另一番體認──
或許他的無情並非真的無情,而是另一種變相的體貼……
如果是她,她也會採取和他相同的作法。
但誰能告訴她,為了對方能夠幸福而斬斷一段緣分,到底對或不對?
而幸福,又該是什麼模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9:05
第七章
深夜,四週一片寂寥,范兆恩坐在露台上,感受初夏晚風,心情難得沉靜。
回想起這陣子的生活,他不禁歎了一口氣。
他明顯感覺到近來心態上有所轉變,變得不再那麼怨天尤人,甚至燃起了一些鬥志──
他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做些什麼填補空虛乏味的生活,不單單只是坐以待斃、虛度一生。
你不是廢人!憑你的能力,就算沒有亮眼的光環護身,同樣可以闖出一片天。
這是那個固執無人能及的小看護,常在他耳邊嘮叨的一句話,居然對他造成不小的影響力,無時無刻都在他腦海中迴盪。
自他車禍失明、形同被軟禁在這棟屋子裡以來,來來去去的人不少,她是唯一一個要他振作、重新開始的人。只有她認為他還有所作為,而非一無是處的廢物。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他的好惡──例如他喜歡哪牌咖啡豆、喜歡半熟的荷包蛋,不喜歡蔥、不喜歡酸,以及他的某些小習慣──像是吃飯時要「聽」新聞、喜歡在飯後來杯咖啡,這些他從未說過的事,她卻都一清二楚,好像認識他很久似的?
范兆恩的思緒不由自主的繞著德菲打轉,甚至在腦子裡勾勒著她可能的樣貌,心口微微發熱。
「范先生。」
德菲細柔的嗓音驀地自他身後傳來,打斷了他的想像。
范兆恩沒有回應她的輕喚,但也沒絲毫不悅,不知不覺中,他已習慣她隨時都可能會出現。
「原來你還沒睡。」德菲柔美的臉龐,漾著比今晚月光還要溫柔的笑容。「山上空氣涼,要多加件衣服才行。」
她說著,一邊折回室內取了一件薄外套,輕輕地為他披上。
她的輕聲細語,宛若一道優美的旋律,在闃靜的夜裡益加動聽,他對她的好奇也深濃了幾分。
「我去替你煮杯咖啡。」德菲告知後,也沒徵詢他的意願,便逕自先行離開。
他來不及阻止,四周又陷入一片岑寂,表示她已經不在身旁,范兆恩竟然覺得過分冷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待讓他有些不耐,直到聞到空氣中飄散著濃郁迷人的咖啡香,他緊皺的眉頭才獲得舒緩。
德菲小心翼翼的把咖啡端給他,並不忘叮嚀。「小心燙手燙口。」
將近兩個月下來,這種日常小事范兆恩已經很上手,不會再動不動就打翻杯盤碗筷,搞得一身狼狽。
他啜飲一口,是恰好入喉的八分熱,亦是他最愛的溫度。
他深信這是她的一番美意,而不是巧合。
溫熱的液體滑入喉嚨,溫暖了他失溫已久的心房。「謝謝。」范兆恩發自內心的致謝。
謝她無微不至的照料,也謝她的不棄不離與鼓勵……
德菲愣了下,隔了幾秒,她杏眸圓睜,驚訝的看著他。他的音量不大,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范先生?」
「明天回醫院複診,麻煩妳了。」范兆恩語氣淡然,只有在跟她說話時,才心平氣和。
德菲的美眸瞪得更大,消化完他的話之後,欣喜不已。「你……你願意去醫院了?!」
之前無論她如何勸說,總被他或是冷淡、或是暴躁的拒絕,沒想到他竟然主動提及,著實令她詫異不已。
德菲聲調不由得提高了幾度,顯然很高興。
范兆恩好想看看她的笑顏,會有多麼動人……「嗯。」他報以低沉而肯定的單音。
他深刻體驗人情冷暖與人心的現實殘酷後,因而痛苦絕望、萬念俱灰,不見天日的黑暗逼得他發狂。
每個人都在敷衍他,當他是個麻煩,懼怕他暴烈的脾氣,甚至覺得他精神不正常,躲得他遠遠的。
直到她出現,並執意介入他的生活、闖進他的生命──
她跟其他人不同,比任何人都溫柔細心,為他黑暗無光的日子注入了一點溫暖與希望。
她會陪著他一起聆聽他喜愛的音樂,當他聽著電視新聞時,她則在一旁不知在忙些什麼。
聽說最近她在庭院裡種的花已經長高了,等天氣再熱一點,花朵就會盛開,然後他們就可以在飄著花香的美麗院子裡品茶、吃點心……
他依著她形容的景況在腦中拼湊出一幅動人愜意的畫面,明明是很稀鬆平常的情境,從她口中說出來,卻格外引人嚮往。
過去,他肯定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現在,他卻渴望成真。
他想目睹花團錦簇的盛況美景,也想看看令他心動的她是什麼模樣。不是在乎她外表的美醜,只是想將她深深刻在心版上,銘記不忘。
「嗯!一點都不麻煩!」德菲笑逐顏開,愉悅的回答,像個獲得滿足的小孩。
范兆恩將咖啡杯擱回前方的桌上,想觸碰她的慾望越來越強烈。「德菲。」他低啞地喚著她的名。
「嗯?」她毫無心機的傾身,將耳朵貼近他的唇邊。
她沐浴過後的馨香在他鼻端繚繞,柔細的髮刮搔著他的臉,讓他忍不住伸手觸摸,那絲緞般的觸感令他留戀。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德菲怔愣住,不由得屏住呼吸,不敢妄動。
范兆恩的大掌移至她的粉頰,最後定在她柔軟的芳唇上,來回愛憐的摩挲。
眼下曖昧的氛圍及他的柔情,彷彿回到了過去兩人相愛的時光,讓德菲的心跳狂亂失序。
才一眨眼,他的薄唇已經取代他修長的指,佔有她粉嫩的菱唇。
德菲愕然的睜大星眸,腦袋一片空白,任憑他熾熱的氣息焚燒她全身的細胞,滿滿的喜悅漲滿胸口,令她無法喘息。
兩人灼熱的吻,有一發不可收拾的跡象。
她的甜美令他失控,范兆恩伸長手臂摟住她的腰,將她拉進懷中,熨貼的唇熱切地傳遞彼此的情意。
他的手感受著她的身體曲線,突然發現她很纖瘦。
德菲下意識的緊偎著他,承接著他的吻,此刻,她覺得幸福得宛若一場夢……
范兆恩的呼吸逐漸深濃且急促,貪婪的佔領她每吋雪膚。
德菲猛地倒吸一口氣,彷彿有一道強力電流在體內奔竄,讓她不由自主的一陣輕顫,貓兒似的嬌吟自喉間逸出。
他鬆開她的唇,嗓音因壓抑而顯得格外低嗄瘖啞。「妳願意嗎?」他撐著殘存的理智,尊重她的意願。
縱使她的身體反應早已洩露答案,他卻仍想聽她親口應允。
德菲星眸半掀,凝視他俊美臉孔的迷濛雙眼泛著淚光。「我願意……」千千萬萬個願意。
她甚至拋開矜持,主動解開他的襯衫鈕扣、褪去他的衣裳,也徹底點燃他的慾火……
月光下,兩抹身影緊緊交纏,一方是累積多年的繾綣愛戀,耽溺在失而復得的狂喜中;一方是已遺忘過往沉痛的傷害,釋放猶如火山爆發的迷戀。
香醇的咖啡已冷卻走味,一段冰封的愛情卻意外回溫。
*********
耳聞因嚴重車禍而導致失明,自暴自棄、將自己封閉的兒子開始上醫院複診,並一改常態,積極的追探是否有合適的眼角膜,願以不菲的代價爭取,這引起鼎新集團代理范總裁──范林美玉的關切。
聽說兆恩之所以願意突破心理障礙的主因,全源自負責照顧他的看護,而且兩人相處融洽、態度親密,儼然像是一對情人。
她倒要會會對方,看看一介看護有什麼能耐,足以動搖她那看似有禮順從、實則頑固的兒子的心防,讓他重新振作?
和許特助確定行程、敲定了時間,范林美玉在星期五下午的幾個鐘頭空檔,搭飛機前往台中。
前來應門的是清潔阿嬸梅姨。「請問兩位找誰?」眼前兩名穿著工整套裝、表情嚴肅的女人,是她全然陌生的長相。
她被找來這裡幫傭近兩個月,除了之前范先生的未婚妻來過外,再也沒見過其他訪客。
「沒禮貌!」許特助板著臉孔嚴聲斥責。「還不快點替范總裁開門!」每一個字都是不耐煩的火氣。
「喔──喔!」梅姨一臉驚慌,惶恐的打開門,畢恭畢敬的請她們入內。
「還愣在那裡幹什麼?!連泡茶都不會嗎?」許特助疾言厲色的支使道。
梅姨被她的氣勢駭住,不斷點頭稱是,一邊怯怯地往廚房移動。
「不必了。」范林美玉突然開口,不疾不徐的,卻威嚴十足。「我不是來喝茶的。」像這種魯莽的土婦,絕對泡不出符合她標準的茶。
梅姨止住腳步,尷尬的杵在原地。
「只有妳一個人?范先生人呢?」許特助很懂得察言觀色,立刻導入主題。
「德菲陪范先生去醫院了……」梅姨吶吶的回答。
「德菲?」范林美玉皺起精心描繪過的眉,不高興的質問:「她是誰?」對於曾被她以手段逼退的女孩,她沒有任何印象。
三年多前的一點小事,她老早就自記憶中消除,唯獨事業才是她最關心、在乎的,亦是她生命的重心與全部。
「她是范先生的看護。」接腔的是許特助,當初她親自接送過對方,所以記得頗清楚。
她還曾質疑過對方生得一副嬌弱模樣,是否真能勝任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但看來,那看護似乎還挺有兩把刷子的。
專程撥冗前來卻撲了個空,讓范林美玉心頭有氣。目的沒有達成就打道回府,不是她的作風。「馬上叫他們回來!」她如女王般下令。
「是……」梅姨震懾於她高高在上的姿態,緊張到手腳發抖。撥通了司機阿修的手機號碼,連說話的聲音都微微發顫。
結束通訊,她抖瑟的回報:「范……范先生他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嚥下一口唾沫,讓喉嚨不那麼乾澀。
聞言,范林美玉不以為然的冷嗤一聲。
約莫五分鐘後,大門霍然被開啟。
「范先生他們回來了。」梅姨彷彿見到救兵般大喊,立即趕到玄關迎接,緊繃的神經鬆弛許多,至少她不必再獨自面對兩尊高不可攀的女神。
見到她慌張的神情,德菲不禁感到困惑。「怎麼了?梅姨。」
「那個……總……總裁……」梅姨壓低音量,手指不斷比劃,話卻說不完整。
「總裁?」德菲擰起秀眉,一時會意不過來。
「是指我母親吧!」范兆恩思路倒是十分清晰。
「對對對!」梅姨連聲應道。
然而,德菲卻倏地刷白了俏臉,全身血液也隨之凝固──
她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來臨了……她很明白這一天終究會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她該坦然面對,抑或怯懦的逃避?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一次承受硬是被拆散的痛苦,就像刨開她的心一樣。
可是,她又能躲藏多久?
「怎麼了?」感覺到她的身體有些僵硬,范兆恩敏感的問。
「沒事……」德菲答得言不由衷。
一直看不到他們露臉,許特助索性來催促。「范先生,總裁在等你。」說話的同時,她掃過他們緊緊交握的手,眼底閃過一抹精光。
「我知道。」范兆恩低沉的語氣明顯不耐煩。他移動腳步,卻察覺德菲仍釘在原處。
「我……」德菲欲言又止,壓根無法說出內心的恐懼與不安。
范兆恩雖然不清楚她的心思,但猜測她大概聽說過他母親的一些事跡及嚴厲,所以心感畏懼。於是他出聲安撫。「別擔心,有我在。」柔嗄的嗓音和剛才的敷衍截然不同。
德菲非常瞭解范母的強勢作風,一旦知道了她的存在,范母勢必不會心軟,離開,將會是她最後的結果。
「我……我想起有些東西忘了買。」她沒有勇氣挑戰現實,只好選擇逃離。
好不容易久別重逢,好不容易卸下他高築的心牆、獲得他的信賴,兩人培養出良好的互動及感情,這些都是她連夢中都不敢奢望的情節。在一一實現後,她怎麼捨得、怎麼甘心就此放手……
老天爺,再給她一點時間吧!
她想陪著深愛的男人,直到他完全振作,她才能放心地離開。
范兆恩不由分說地摟住她的腰,對她的說詞不予理會,執意要她同進退。
脫離不了他的掌控,德菲垮下肩頭,無聲的輕喟,配合他的步伐徐徐地走向客廳。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跳得越厲害,甚至害怕到興起臨陣脫逃的念頭。「我……我還是……」她的身體不斷地抗拒。
「陪在我身邊!」范兆恩不容許她退縮。
不想讓他失望,德菲也只能硬著頭皮向前,卻刻意把頭壓得很低。
見到兒子,范林美玉並未流露出絲毫欣喜之情。「氣色不錯。」態度及口吻都不算熱絡。
范兆恩應了聲,回問道:「今天怎麼有空來?」頓了下,他接續道:「在妳心裡,合約應該比我重要。」
他輕笑著,說得很坦白直接,不若以往那般溫文有禮。
范林美玉對他的調侃不以為意,冷哼了聲,倒還不至於覺得他是無禮頂撞。對於唯一的兒子,她其實多了幾分包容。
氣氛陷入短暫的尷尬與緊繃,沉默之中暗潮洶湧。
「妳……叫德菲是吧?」范林美玉驀地開口,銳利的雙眼來回打量著兒子身旁的女人。
她認出自己了嗎?被點到名,德菲心口一窒,瞬間心跳彷彿靜止。她沒勇氣抬頭看范母,甚至連發出聲音都倍感困難。
「總裁在問妳話!」許特助凶巴巴的斥責。「頭不會抬起來嗎?」
她頤指氣使的不善態度,讓范兆恩聽來十分礙耳。「許特助,注意妳說話的口氣!」
德菲微微吃驚,忍不住仰起頸子望著他。「兆……」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她連忙改口。「范先生,沒關係……」
范兆恩俊美的臉孔罩著一層冰霜,沒有焦距的眼神反而給人難以捉摸的冷沉。對於這位自我意識過剩、仗勢欺人的總裁特助,他早就覺得反感。
所以後來他膺選總裁職位期間,就撤換了特助人選,直到自己發生意外後,他母親重返總裁之位,老派作風的許特助也才跟著回到他母親身邊做事。
或許她對他撤除自己一事耿耿於懷,也或許是瞧不起失明、形同廢人的他,許特助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
之前因為活在自我構築的黑暗地獄中,被痛苦與絕望麻痺的他,只有滿心憤恨亟欲發洩,無心計較許特助的高姿態。
但現在,她的跋扈及母親的冷淡,反倒成了激勵他的動力,加深他想闖出一番成就的決心。
照他目前的弱勢,連自己的尊嚴都捍衛不了,更遑論有能力保護喜愛的女人,而且德菲會因為他的關係,受到更多不必要的委屈。
就算她不介意,他也無法容忍。她已經承受太多他給予的傷害,卻依舊沒有離開,那份心意著實撼動了他,讓他想好好彌補她。
他沉穩卻冰冷的語調,讓許特助變了臉色──
雖然他瞎了,但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卻沒因這段期間的消沉而有所消減,依然威嚇性十足,讓她一時之間怔愣住,說不出話來。
范兆恩看不見許特助的表情變化,也不想介意她的反應。既然她都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他又何必擔心是否傷及她的自尊?
范林美玉當然也注意到兒子的不同,但她更不會忽略他跟那個叫德菲的女看護間親密的互動──看來她有更換看護的必要了。
「德菲。」
德菲心情如同赴刑場行刑的犯人般沉重,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抬頭,當對上范母雙眼的瞬間,也將她內心的負面情緒推至最高峰。
時間彷彿靜止,命運的齒輪是否就要因此停止轉動,抑或改變方向……
范林美玉盯著德菲的容顏,未喚起丁點回憶,她頂多訝異這看護長得出乎意料的嬌美靈秀,還有辦法讓出事後性情變得乖戾的兒子依賴她、甚至為她挺身而出?
至於三年多前的「交易」,由於她並沒有親自露臉出席那場浪費時間的「簽約儀式」,所以現在沒認出德菲也就不足為奇。
兩人對望了幾秒,雖然空氣中飄蕩著令人神經緊繃的氣氛,但最後在急促的手機鈴聲響下為之崩解。
許特助到一旁接完電話後,在范母耳邊低語了幾聲,凝重的表情顯然是有突發狀況。
臨去前,范林美玉起身走到德菲面前,客套的吩咐道:「兆恩就麻煩妳多費心了。」在找到新的看護前。她在心裡補充。
德菲木然的點頭,過度的緊張解除後,她全身虛軟得差點站不住。
半晌,她才恍然意識到──他母親沒認出她?!所以她可以繼續留下來了?
她興奮得想要失控尖叫。
「德菲?」察覺不到她的動靜,范兆恩有些擔心,他沒忽略她見他母親前的排拒,深怕他母親或許特助私底下對她做了什麼。
他溫柔的叫喚,如同一道春風,拂過她的心湖,蕩漾著美麗的漣漪。
德菲回過神,恢復一貫愛戀的口氣道:「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到院子裡喝茶好不好?」
熟悉的語調讓范兆恩稍稍寬心,同意了她的提議。
外頭陽光燦燦,如果沒有意外,他很有可能恢復視力……
屆時,他勢必也會有個燦爛全新的前景。
陽光的熱力,又將范兆恩心頭的陰霾驅散了一些,俊美的臉孔多了幾分溫柔。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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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9 00:29:28
第八章
每天一早,范兆恩除了會仔細「聽」電視新聞,掌握每天的國內外大事外,股票行情分析及走勢,也是他必做的功課。
近來,他開始從事股票投資,憑著他對商業的敏銳及專才,加上德菲的從旁協助,他個人財富以驚人的速度持續增加中。
他除了比以往積極開朗些,生活模式並沒有多大改變,表面上看似平靜無波,然而他的內心卻波濤洶湧。
失明的打擊,將他原本的雄心壯志全化為滿腔憤恨,每天都沉溺在沮喪與悲歎中,他以為人生的黑暗期將永無止盡的延續──
直到他的看護、他現在喜愛的女人,亦是他的心靈支柱──德菲的出現,為他晦暗冰冷的心房注入了光亮與溫暖。
她就像是他的枴杖,指引著他前進的方向。
范兆恩默默在心裡起誓,無論未來雙眼是否能復原,他都要把她留在身邊。這世上,唯有她是懂他的……
沐浴在初夏午後的陽光下,他嘴裡哼起輕快的華爾滋,感受到自己的心確實在跳躍,為了她而重新躍動。
「范先生,你的咖啡。」德菲笑吟吟的來到他身旁,將精緻的咖啡杯交到他手上。
范兆恩原封不動的把杯子擱置桌面,抿起嘴角。
他每個細微的動作與表情都是德菲關注的焦點、重視的大事。「怎麼了?」她傾身,嬌顏寫著擔憂。
范兆恩冷不防扣住她的皓腕,稍一使力,擁她入懷。「不准再叫我范先生。」他低醇的磁嗓挾帶著淡淡的不悅。
疏離的稱謂倏地拉開兩人的距離,給他一種她隨時都會離開的錯覺,教他隱隱不安。
德菲睜著美眸,疑惑地盯著他嚴肅的俊顏,即便物換星移,時光流轉,她對他的愛戀依然濃烈,未曾變質。
究竟前世是怎樣的緣分,才造就今生的繾綣濃情?她很想明白,卻始終無法參透愛情的箇中奧妙。
「妳在聽嗎?」范兆恩加重語氣。
「嗯?」德菲報以茫然的神情及回應。
他沒有生氣,捺著性子重複一遍她沒聽進去的話。「現在開始,叫我的名字就好。」他的語調柔嗄,但有著不容置喙的堅定。
德菲彎起菱唇,被他強勢的命令烘得心口暖洋洋的,她知道,這是他的寵溺、他的縱容,只屬於她。
回到過去相愛時光的甜蜜滋味固然可喜,然而,她心裡的憂慮與不安也一天天滋長……
尤其見過他母親後,她更是害怕舊事重演,每晚都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卻被惡夢驚醒,然後瞪著天花板失眠至天明。
是她太杞人憂天了嗎?
他母親似乎對她沒有任何印象,但她那日臨走前的眼神,依稀透露著某種不善的訊息,令德菲耿耿於懷。
究竟范母是真的認不出她的身份,抑或沉默背後蘊藏著不為人知的打算……
德菲再度陷入愁緒中,以至於一言未發。
「妳聽到我說的話了嗎?」范兆恩輕握住她的下顎,尋求她的回答。
這陣子他察覺到她恍神得厲害,一句話總要說個兩次以上她才會有反應,想必正被什麼事困擾著。
「嗯?」德菲自凝重的思緒中抽離。「嗯,我聽見了。」她勉強綻開笑容,並且掙離他的懷抱。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范兆恩皺著眉,沉聲追問。
他的關心令她窩心不已,對自己的失態感到歉疚。「沒事。」她慎重否認。
她的煩惱與矛盾,根本無法向喪失部分記憶的他啟齒,她只能藏在心底,獨自承受那蝕心的酸澀。
「真的沒事?」范兆恩向來就不是個粗枝大葉的男人,在失明後,心思也更加細密敏感。
即使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能肯定她一定有心事瞞著他。
有什麼事不能告訴他的?范兆恩俊臉一沉,有著不被信任的不悅。
車禍前,縱使已有了未婚妻,他身邊的女人仍從未間斷的一個換過一個。他不相信愛情,因為心曾狠狠地被傷害過。
他不想被瞭解,也沒興趣充當心理醫生探究任何人內心的想法與感受。意外發生後,他更是封閉心房,讓所有人都不得其門而入。
但德菲卻用她的關懷與堅持,融化了他心中的冰山,以強悍之姿駐進他的心,讓他有了想更接近她的念頭。可是她卻對他有所隱瞞,賞了他一記軟釘子?!
沉默的氣流籠罩在他們之間,兩人各懷心思。
直至梅姨拿著無線話筒出現,匆忙且慌張的嚷嚷,打破了無言的僵局。「是醫院打來的。」
聞言,德菲立即接過電話,與對方交談。
范兆恩的神情益加嚴肅,傾耳聆聽她的談話內容。依她高亢的語調聽來,應該是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德菲笑容滿面的結束通訊後,旋即回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忘情的大叫:「院長說眼角膜已經有下落了!」
「是嗎?」范兆恩也掩不住興奮之情,揚起嘴角,由衷地笑了。
「院長說如果沒有意外,下星期就可以動手術了。」德菲激動得眼泛淚光,聲音哽咽。
范兆恩反握住她的柔荑,點頭應和。
「真是太好了……」德菲開心低喃,滿溢的淚奪眶而出,一點一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溫熱的液體熨燙著他的肌膚,滲進他的血液、淹沒他的心。范兆恩伸手觸碰她爬滿淚痕的粉頰,以粗礪的指腹抹去她的淚。「怎麼哭了?」他柔嗄地問道。
德菲閉上雙眼,感受他充滿憐愛的溫柔,任憑眼淚撲簌而下。「我……我好高興……」
他笑著,胸口漲著滿滿的感動,德菲的真情流露令他為之動容。他輕捧起她的臉,找到她的唇,深深地佔有,傳遞他的迷戀及情意。
兩人四唇相貼,熱切地需索彼此的氣息,彷彿那是不可或缺的養分。
梅姨露出欣慰的笑容,帶著無線話筒悄然退開,把空間留給沉浸在愛河中的兩人。
*********
接獲醫院通知,預定做眼角膜手術的前一晚,德菲整個人沉浸在狂喜與緊張的情緒中,根本坐不住,她不斷找事情讓自己忙碌,像顆陀螺般東旋西轉。
午餐過後,她又拿著抹布擦拭所有傢俱,試圖讓心情鎮定下來。
「德菲,別忙了,過來。」范兆恩嘴角噙著寵溺的淺笑,出聲喚道。
雖然他看不見,但憑著敏銳的聽覺判斷,不難得知她一刻不得閒,他不禁感到莞爾。
「嗯……等我把窗戶擦好。」德菲香汗淋漓,手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范兆恩好笑地搖了搖頭,索性自沙發上起身,杵著枴杖慢慢地朝她走近,從身後抽掉她手中的抹布。「要動手術的人是我。」他輕笑著,調侃她反應過度,但也同時深感幸運。能夠在人生最低潮的時期有她陪在左右,讓他對幸福的定義有了不同的註解。
德菲偎在他寬闊的胸膛,俏顏緋紅。「人家就是很緊張嘛……」她不自覺地流露小女人的嬌態,噘著紅唇嘟囔著。
她除了因他的視力即將恢復正常而雀躍,也對他是否會因為見到她的長相,而勾起遺忘的記憶一事,終日惴惴難安。
倘若他記起了她,他會怎麼看待她?
這些年來,他還記得她嗎?還怨她、恨她嗎?
或者,他早已當她是個過客,沒放在心上……
無論哪個結果,都將傷她的心。
「有妳這個幸運女神在,手術一定會順利完成。」范兆恩將她固定在懷裡,低頭埋進她柔軟如雲的髮絲中,幽雅的髮香,總有奇異鎮定他神經的效果。
他低嗄醇厚的嗓音具有魔力般,在德菲的耳畔繚繞,不是什麼特別肉麻的甜言蜜語,卻無比受用。
他讓她感覺到自己被需要、被依賴,並且為他帶來好運。這令她更不敢想像,他哪一天會忽然憶起他們之間不愉快的過往……
過去,他們因身份的懸殊差距,戀情備受阻撓破壞。如今,他們再度相戀,可問題依舊存在,當年的無奈勢必會再重演。
到時候,她是否有能力抵抗他母親強勢的鐵腕作風,如願留在他身邊?
而夾在親情與愛情間,他又會做何處置?
一連串的問號宛若風鈴般,在德菲腦子裡叮噹作響,她心情始終安定不下來,連帶的也沒辦法好好思考。
於是,她只得做些勞動工作,暫時讓運轉過度的腦袋休息一下。
又是沉默。范兆恩擰起好看的眉,加重了擁住她的力道,證明她還在他懷裡,未曾離去。
說他不緊張是騙人的,畢竟這場手術對他影響甚巨,成功之後,他將脫離黑暗糾纏的噩夢,屆時,他非但要拿回屬於他的一切,甚至要再創高峰。
至於懷中的小女人,他會竭盡所能的善待她,回報她這段時間的照顧與鼓勵。
思及此,范兆恩平靜無波的心湖不由得激盪澎湃起來。
驀地,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叩叩叩地由遠至近,在安靜空間裡顯得分外響亮,也顯示對方十分心急。
晚上八點多,這個時間會有誰來?
腳步聲驟止,一道硬梆梆的女性嗓音隨之落下。「晚安,范先生。」
那沒有感情的聲音,讓范兆恩立刻分辨出不速之客的身份。「許特助,這麼晚了,有事嗎?」疏離防備的語調,和他的表情一樣冰冷。
許特助端著撲克臉,把此趟前來的任務簡潔的告知。「總裁希望替范先生換個看護,新看護兩天後會來報到。」
她帶來的消息猶如一枚炸彈,震得范兆恩和德菲腦袋轟轟作響。
是他母親看出他和德菲之間不尋常的關係了吧?!才會有空想起她還有個瞎了眼的兒子,並大費周章的派人來通知他這項訊息。
這表示,母親還算在意他,是嗎?
范兆恩撇唇,嘲諷的想。
果然……他母親採取行動了……德菲心口一緊,她擔心害怕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她閉上眼,無法平衡心裡巨大的無助感。
「沒那個必要!」范兆恩篤定的回絕。「回去告訴我母親,我很快就會重返工作崗位,不需要什麼新看護。」
聞言,許特助鏡片下的雙眼瞪得比銅鈴還要大,費了一些時間才平復驚訝的情緒,訕笑道:「重返工作崗位?范先生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一時間,她沒能聽懂他話裡的弦外之音。
他即將要動手術的事,只有醫院院長及他心愛的女人知曉。
近期來,他炒作股票、投資獲利的巨額財富,讓他的身價高達數億,而且數字每天都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成長。
那意義重大的眼角膜,也是他靠著一筆為數不小的代價購來的。
自從范母來過之後,感受到她的冷淡,他便暗中立下決定,要以自己的能力證明──就算他不是她的兒子,仍舊可以憑著自己的力量,攀上顛峰!
這是自信,也是一種宣示。
「我沒有搞錯什麼。」范兆恩平穩的語氣堅若盤石。
許特助悻悻然的輕哼了聲,不以為然的再度開口。「聽我說完,范先生或許就會改變心意了。」
范兆恩攏起眉峰,不認為會有什麼事能夠動搖他的決心,不置可否的冷嗤。
許特助意味深長的瞥了德菲一眼,爾後勾起嘴角,笑得深沉。
許特助的眼神及笑容令德菲背脊發涼,彷彿掌握了些什麼,準備要將她一擊斃命。她緊絞著雙手,心提得好高。
許特助把調查結果告訴范兆恩──
在總裁的指示下,她調查了左德菲的背景資料,知道她雙親早逝,度過很長一段寄人籬下的生活,之後便在莘美護校唸書並且住宿。在就學期間,她一直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也十分受到同學們喜愛。
然而,左德菲唯一交往過的對象,竟是「鼎新集團」總裁的獨子──范兆恩!
她把這件事向總裁報告後,意外牽扯出當年左德菲所立下的一紙合約,她收下分手費後,毅然結束長達數年不被祝福的苦戀,並允諾不會再出現范兆恩面前。
許特助的描述和事實有所出入,但德菲卻好似血液凍結,全身動彈不得。
范兆恩大吃一驚,眉心糾結,這件事的震撼度不亞於他知道自己失明的噩耗。
如果他跟德菲相戀過,為何他的腦子裡沒有絲毫關於他們戀愛的記憶?
沉吟了好一會,他出聲向德菲求證。「德菲,她說的是真的嗎?」
刻意隱藏的秘密被揭穿,德菲感覺世界在瞬間崩裂,不論否認或緘默,都已無法掩蓋他們早就認識、並相愛過的實情。
「德菲?」范兆恩握住她的肩,激動地追問:「我們以前真的是一對戀人?」
她跟他的選擇性失憶有關聯嗎?
若他們真的認識,為什麼在這之前她卻隻字未提?
發問的同時,他腦子也飛快的運轉,思索著許多相關問題。
許特助泛起冷笑,雙手環胸,一副看好戲的嘴臉。「左小姐,既然妳當初簽下了合約,斬釘截鐵的說不會再見范先生,就不應該再接下這份看護工作。」
被揭露了不欲人知的往事,就像被血淋淋的刨開心臟,痛得失去了知覺,德菲嬌顏血色盡失,臉色蒼白如紙。
「還是妳接近范先生,有其他目的?」許特助從旁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德菲!說話!」范兆恩搖晃她欲振乏力的身軀,催促她回答。
然而,她的沉默卻已是答案……她心虛了,所以沒辦法反駁。
范兆恩的心在墜落,好不容易完整的心與人生,頓時又被毀滅了。
半晌,德菲才開啟彷如千斤重的雙唇,微弱的聲音顫抖著。「不……不是那樣的……」劇烈的酸楚刺痛她的眼,凝聚的水霧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相信妳、接納妳,而妳卻騙了我?」范兆恩心裡明明就宛如野獸在瘋狂咆哮,說出來的話,語氣卻出奇的平靜。
越是她深愛、越不想傷害的人,她反而讓對方受了傷……德菲閉上眼,豆大的淚珠奔流而下。
她原本打算等他動完手術,視力完全復原後,就悄悄離開的。
沒想到,老天爺卻吝於再多給她一點時間,逼她面對殘忍的現實。
她無心傷害,她想彌補,但卻笨拙的弄得兩敗俱傷。
她的哭泣聲取代了肯定的回答,傳進范兆恩耳裡,他猛地鬆開她,腳步顛躓的往後退了幾步,與她拉開距離。
「左小姐,妳的馬腳已經露出來了,還有臉繼續待在這裡?」許特助言詞總是刻薄。
「兆恩,不是那樣的……」德菲試著想解釋,卻泣不成聲,無法成句。
「夠了!」范兆恩失控狂吼,突如其來的驚人打擊讓他徹底喪失理智,所有的愛意與感動都化為烏有。
大概是過於憤怒激動之故,一陣劇痛不期然襲上他的腦門,致使他站不住腳,突然往旁邊倒下。
「兆恩!」德菲回過神,立刻衝上前關心他的狀況。「你怎麼了?」淚水不斷自她眼中流洩,她不想哭,偏偏管不住氾濫的悲傷。
許特助先是一怔,隨後命令司機阿修備車,送人到醫院接受治療。
憑著殘存的意識及力氣,范兆恩虛弱的開口:「不要碰我……」
那彷彿有千百支錐子在頭顱裡鑿洞的痛楚,讓他壓根無心理會自他腦海閃逝而過的影像。
他抗拒的舉動令德菲心如刀割,曾經受過的苦與痛,如今又被迫重演。
阿修趕來,攙起范兆恩,準備帶他前往醫院就診。
德菲則尾隨其後,想跟在他身邊照料,卻被許特助攔下。
「范先生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妳,妳又何必去惹他生氣?」
「我是他的看護!」德菲嗚咽道,憂心忡忡。「我要在旁邊照顧他。」
「不必了。」許特助示意阿修加快速度。
聽到車門落合的聲音,德菲不顧一切的跑上前,想要同行。
「快點開車!」許特助嚴厲的命令司機。「范先生要是有什麼意外,你負責得了嗎?」
阿修為難的看了德菲一眼,向她點頭致歉,跺下油門離開。
德菲不假思索的在後方追趕,直到氣力用盡,再使不出丁點力量,像疲軟的氣球般癱倒在山邊的柏油路上。
性能極佳的名貴房車早已沒了蹤影,德菲忍不住放聲痛哭,哭聲在偏僻的山區裡顯得更加淒涼。
夢醒了……
她從天堂被打回地獄,摔得血肉模糊。
或許,他本來就不該屬於她。是她執意強求、不肯放手,才會造成彼此的二度傷害。
愛情的本質,到底是幸福,還是傷心?
德菲哭得肝腸寸斷,無助、悔恨、擔憂、茫然……各種負面情緒緊緊扼住她的心,令她喘不過氣。
如果她的存在,只是增添別人的痛苦,她是不是應該識相的消失?
在昏厥前,德菲悲痛的想。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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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9 00:29:57
第九章
被推往手術室的途中,過往的回憶如潮水般湧入范兆恩腦海──
車禍發生前當晚,他喝了不少烈酒,試圖藉酒澆愁,但強烈的煩悶感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即便他已是萬人之上的「鼎新集團」總裁,也有個美麗的銀行千金未婚妻,擁有眾人欣羨的絕佳際遇,是一般人眼中的天之驕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意氣風發。
然而,沒有人知道,他其實不快樂。
三年多來,他心裡始終惦念著一個女人──
他曾經為她癡狂,不顧一切的與她相戀,甚至為了她,不惜和敬愛的母親起口角、發生爭執,說什麼也要捍衛那段愛情。
而她,卻在他事業正要起飛之際,向他提出分手,之後不期而遇時,還裝作不認識他?!
那一刻,他的心就死了。
對她濃烈的愛,全轉化成滿腔的恨!
他忘不了她,但絕不是因為還愛她,而是太恨她。
那一天,他從一名部屬口中意外獲知,那個他怨恨了三年多的女人,當年毅然離開他的原因,竟是她收下了他母親開出的三百萬分手費?!
為了金錢,她寧願捨棄多年的感情,毫無廉恥的辜負他的心意!他們一起共度的一千多個日子,在她心目中竟是如此廉價?!
這遲來的真相,讓他的尊嚴大受打擊,覺得自己愚蠢至極!
為了消除令人發狂的煩躁與火氣,他不顧自己已幾杯黃湯下肚,駕著心愛的跑車上公路,追求著極速快感,想暫時擺脫所有不愉快。
酒精麻痺了他的神經,為何他腦中那抹嬌美身影依舊清晰……
他又踩緊了油門,近千萬的名貴跑車如箭矢般在黑夜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光線。
他迷濛的雙眼逐漸看不清前方,然後只聽到一聲轟然巨響,等他再恢復意識,據說已是一星期之後的事。
他的命是撿回來了,但賠上了一對眼睛。為了自我保護,他的大腦啟動了防衛裝置,將讓他崩潰的因素刻意封鎖,因此他的記憶產生了斷層,也就是醫生口中的「選擇性失憶」。
左德菲……
范兆恩想起了這個被他刻意壓抑的名字,是他最深沉、最不願提及的魔咒。
她以決絕之姿無情離開他的生活,帶給他難以想像的痛苦,又在他人生最低潮時出現,用溫柔及包容攻陷他的心。
他居然又愛上了她──那個他用恨惦記了三年多的女人?!
這幾個月來,她為他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關懷,難道只是欺騙他的手段?
范兆恩感覺眼角有些濕潤,胸口彷彿被巨石壓住,沉悶不已。
「范先生,手術並不困難,你儘管放輕鬆。」麻醉師趁著跟他說話的同時,注入一管麻醉劑。
然後換另一名護士過來,繼續說些沒有重點的廢話,為的是讓他的身體及心理都能放鬆。可他一句話都沒聽進去,逕自沉溺在自我的思緒中──
他殘缺的記憶全部拼湊完整,也即將可以重見光明,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新席捲商場、攀登頂峰,他不再會是旁人眼中不事生產、不中用的廢人。
這麼多值得高興、令人振奮的事就要在不久的將來發生,他的人生就要脫離悲慘的谷底,他應該用最喜悅的心情期待這場手術。
可為何他只感到悵然若失?心臟明明應該因狂喜而輕揚躍動,為何他只感受到緩慢凝窒的沉重,恍若心死……
這幾個月來的愉快與滿足,還深刻的點滴在心頭。昨晚,「她」的身份大白之前,他還兀自勾勒著與她共度的美好藍圖,盤算著要給她什麼,才能讓她感受到他的誠意與真心……
轉瞬間,一切都已變調走樣,他所描繪的未來,宛若褪色的水彩畫,糊成一團,剩下一片令人厭惡、無法辨別的混濁。
他高興不起來。
他已分不清到底該高興、該期待?還是該繼續懷著恨……
麻醉藥很快地發揮效用,范兆恩胸口的疼痛隨著逐漸昏沉的意識而暫時消失。
眼角膜手術於是展開。
*********
離開那棟氣派卻冷清的豪宅後,左德菲拎著行李搭火車北上,沒有告別,因為無人可告,也沒人在乎她將何去何從。
她滿心悲傷,卻流不出半滴眼淚。
出了車站,一陣熱浪襲來,讓她不禁感到暈眩,放眼望去人潮熙來攘往,都有著確切的目標,唯獨她失了方向。
久違的台北。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離開台中,選擇來到這更加繁榮喧嘩的大城市。
潛意識的驅使下,她買了北上的車票,或許只因這城市時時刻刻都人聲鼎沸,感覺一個人比較不那麼寂寞。
猶豫茫然還恍如昨日,一下子,德菲在台北也住了將近一個月了,因為擁有專業執照,所以她找工作並不困難。
下了班,德菲步行了幾分鐘的路程,到一家日系百貨公司超市添購一些用品及食材,半小時後出了百貨公司,雙手已提了兩大袋物品。
她提著重物,慢慢地穿過路口的斑馬線,走在一棟現代感十足的摩天辦公大樓所屬的腹地上。
這裡是她每天必經之路,但她一直以來都是匆匆走過,未曾留意這棟摩登建築究竟是哪個大企業所有──反正那也與她無關。
不管對哪個地方而言,她都只是個短暫的過客。
就在大樓的大門口,她右手的大塑膠袋突然「唰」地一聲,底部應聲破裂,裡頭的蔬果往四方逃竄。
「唉呀!」德菲低呼一聲,困窘的紅著臉將它們一一拾回另一隻袋子裡。一起身,她卻撞上了人,嬌美的臉龐寫著歉意,回身想向對方道歉。
一抬頭,映入她眼簾的,卻是一張冷漠俊美的男性臉孔,奪去她的呼吸。
「范先生,您沒事吧?」男人身旁的年輕女子緊張的問。
范兆恩沉著眸,冰冷的目光膠著在德菲身上,內心掀起一陣狂濤。
德菲震驚得連眼睛都忘了眨,張著小嘴,愣愣地望著他。
「范先生?」年輕女子是范兆恩的秘書,劍橋大學經濟系畢業的高材生,工作能力十分優秀,是被高薪網羅來的好助手。
「沒事。」范兆恩回開眼,淡然回道。
「車子已經在等了。」秘書提醒著。
「嗯。」他輕應一聲,繼而邁開長腿往黑亮的賓士車走去。
直到車子駛離,德菲仍木然的杵在原地,四肢卻不受控制的發抖。
他看得見了……他的視力恢復了……
他已經投入工作,看起來氣色很好,英挺非凡……
淚水悄悄自她眼角落下,除了激動,欣喜佔了更大部分。
站在金字塔頂端,傲視群雄的自信風采,才是與他最相襯、最適合他的形象。
德菲抿著唇,久久無法平復內心的激盪。
不管他認不認得她,知道他過得好就好,其餘的對她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當彼此只是沒有交集的陌路人,應該是他們之間最後、也最好的結局。
*********
站在巨大的玻璃帷幕後,范兆恩眺望著閃爍的萬家燈火,心口一片荒涼。
他的手術很成功,復原的速度也比預期中快了許多,他忘不了當他出現在公司重要的幹部會議時,眾人詫異的表情活像吞了顆雞蛋,個個瞪大眼睛,一臉古怪。
如果沒有意外,下個月他就要重返總裁之位,而且還有一場被新聞媒體炒作得沸沸揚揚的「世紀婚禮」等著他。
思及此,范兆恩忍不住撇唇冷嗤,玻璃上映著他的表情,那是一張戴著面具的虛假臉孔。
他因失明而脫序的生活已步上軌道,曾經失去、捨棄的,全都回到他的掌握之中,包括那樁被他拒絕的婚姻亦然。
結婚對像仍舊是「華明銀行」總裁么女,那個美麗得無懈可擊、但他從來沒愛過的女人。
真是可笑之至。
范兆恩的嘴角又揚高了幾分,漆黑的瞳仁沒有溫度。
失去了一切令他痛苦,操控著龐大的權勢與財富,也沒有讓他比較快樂。
他到底要什麼,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願面對、不敢面對,於是選擇忽略心裡的渴望。
他終於體會到,能夠遺忘也是一樁好事,太清醒的腦袋有時是一種負擔。
想起前晚在大樓門口與「她」的偶遇,范兆恩的胸口便一陣騷動。
睽違三年多,他終於「看見」她了。
她未施脂粉的素淨臉龐柔美如昔,只是秀麗的眉宇間鎖著濃得化不開的憂愁,和他當年在校慶舞會上第一眼看到她時,所給他的印象沒有多大改變,他的心仍為她悸動。
唯有在面對她時,他才感覺自己的心是活的。
范兆恩閉上眼,回想起他失明期間與德菲的相處點滴,心中頓時感到撕裂般的痛楚。
他如今能夠居高臨下,睜開眼就能看見繁華景致,她的陪伴與激勵確實功不可沒。
越是婚禮在即,他越想見她一面──這念頭在他腦中凝聚成一股強大的意念,擾得他不得安寧。
她溫柔、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曼妙的嬌軀及熱情如火的反應,都不是虛假的。即使當時看不見她的表情及眼神,但他知道她是發自內心的、真的……愛他!
既然她愛他,當初為什麼提出分手?她還愛他不是嗎?若真如此,當年為什麼要那麼冷淡寡情的離開他……
范兆恩吐了口氣,思緒糾結,陷入前所未有的掙扎。
驀地,置於辦公桌上的手機鈴鈴作響,將他拉回空洞冷清的現實,猶豫須臾,他踱回桌邊,接起手機前他瞥了牆壁上的時鐘一眼。
七點半,他已經站在窗前發呆了半小時。
按下接聽鍵,不等對方開口,他便率先搶白。「我馬上過去。」然後,逕自結束通話。
他沒忘記今晚排定的應酬,是一名商界的老前輩六十五歲生日晚宴,可惜他卻意興闌珊,絲毫提不起勁應付任何人。
今晚,他想做回自己。
想歸想,他終究還是拎起西服外套及鑰匙,離開偌大的辦公室。
*********
剛值完班,德菲和同事道別後,照慣例得走上一段路到公車站牌搭車返家,在路口等紅綠燈時,天際傳來轟隆隆的悶雷聲,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的傾盆而下。
雨勢來得又急又快,不到一分鐘的光景,她已經淋成落湯雞。
綠燈一亮,她跑著越過斑馬線,來到「鼎新集團」大樓外,她突然減緩速度,遲疑了起來。
不會那麼湊巧的,前晚與他的相遇純粹巧合,她不應該天真的以為她會那麼幸運……
調整好情緒,她舉步向前,但經過大樓門口時,她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目光不禁飄向大樓內部。
早過了下班時間,除了門口巡邏的警衛,沒有其他人出入,德菲收回視線,心頭襲上一陣失落。
她顯然太高估自己的能耐,她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麼灑脫。
德菲黯下眼瞳,暗自取笑自己無聊的期待。
大雨沒有停歇的意思,德菲考慮著該避雨抑或繼續趕路。
公車站牌說遠不遠,說近也還要步行五分鐘左右的距離,或者她該考慮偶爾奢侈,搭計程車回家。
平常計程車滿路跑,一旦決定要搭,要不就是遲遲等不到,要不就是被捷足先登。尤其是大雨滂沱的夜裡,多的是和她同樣想搭車的人。
「好像會下不停……」德菲抬頭仰望天空,喃喃自語。
再繼續枯等也不是辦法,前方不遠處有一家便利商店,她可以買把傘或打通電話叫無線電計程車……
她雙手抱頭在雨中疾跑,忽然一輛銀色跑車在她面前停下來,車窗迅速降下,隨後從車內傳出一道男人低沉的嗓音。
「上車!」
德菲微怔,彎下身子往裡頭打量,范兆恩俊美卻冷漠的臉孔映入眼瞳,令她愕然。
范兆恩又加重語氣,重複命令。「上車!」他一出停車場,就被她纖細的背影吸引。
在路上看她冒著大雨奔跑的模樣,他莫名地感到惱怒,不假思索的跟上她。
德菲垂下眼睫,壓下翻騰的情緒,幽幽地回絕。「不必了,謝謝你。」
她的疏離客套惹得他更加不悅。「上車!」
說她不動搖是騙人的,但他行為背後的意義著實令她困惑──
他仍舊沒有想起失憶的部分?
若真如此,他應該不曉得她就是他的看護才對呀!可是,他的口氣感覺起來好像認得她……但怎麼可能?他恨她都來不及了!
范兆恩再度領教到她的固執,微攏的眉間罩上一抹悒鬱。
如果他還夠理智,就該踩下油門、趕去赴約,將她遠遠地拋諸腦後,可是見到她鮮明的驚訝與欣喜,他無法欺騙自己不在乎。
是老天爺故意將她留下,好讓他能見她一面嗎?
范兆恩不會不清楚她一旦執拗起來,絕不會輕易妥協。
他索性解開安全帶下車,繞過車頭來到她身邊,一身昂貴筆挺的手工西服及帥氣的髮型瞬間全被大雨搞砸。
德菲眨著眼,雨水不斷流進她眼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范兆恩猛地拉住她的手,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示意她入內。
「不用了!」德菲抗拒著。
「不上車我們就這樣耗著。」他冷聲道。
她不解的望著他,被他眼裡的堅決撼住,心跳失序。「為什麼……」
「上車我再告訴妳。」范兆恩一使勁,將她推進座位,然後關上門。
他回到駕駛座時,德菲尚處於震驚中回不了魂。
「住哪?」他問。
「……」她還沉浸在混亂的思緒中,木然的猶若一尊雕像。
他脫下濕透的外套、鬆開領帶,拂去髮梢的水滴,側首凝睇她,捺著性子等待答覆。
「……送我到前面便利商店就可以了……」德菲勉強擠出一句話。
他的溫柔讓她難過的想哭,導致聲音有些哽咽,好多疑問想弄清楚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他深吸一口氣,對拿她沒轍的自己感到無奈,對她的執拗卻只想包容,一如她擔任看護期間對他的包容。
「妳住便利商店?」他繃著俊臉揶揄。
感受到他的注視,德菲芳心大亂。「不是。」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彷彿回到初識他時的狂烈悸動。
「那就把住址告訴我。」范兆恩也不曉得自己哪裡來的堅持,大概是想逃避晚宴,存心拖延時間罷了。
「為什麼?」她還是很在意他的動機,這樣的范兆恩讓她感到陌生,但同樣教她心動。「你……」她欲言又止。
他睨著她,靜待下文。
德菲閉上眼,一鼓作氣的把藏在心裡的話全盤托出。「你……你記得我了?」
范兆恩輕應一聲。
她的胸口一窒,抿了抿唇,接續道:「你……不恨我嗎?」
他恨她嗎?他反問自己。
他曾經打從心底憎恨她,漫長的三年多,他從未因此感到快樂、感到痛快,反將自己也囚禁在無邊地獄。
她給他的傷害與痛苦太刻骨銘心,也是因為他太愛她之故。
當年他選擇恨,甚至賠上了一雙眼睛,這一次,難道是他已不想再重蹈覆轍,繼續背負著恨意過日子?
他忘不了她陪在身旁的日子,忘不了她的甜美、忘不了她開心的笑聲,雖然當時他的眼睛盲了,可是他的心房只為她敞開。
他擁有世人羨慕的一切,卻唯獨必須割捨愛情,到頭來,他終究還是一個失敗者。
她把他的沉默解讀為默認,澆滅了她心中微弱的希望火苗。「我懂了……」
他知道她誤會了,不過並不打算解釋。「住哪?」
德菲垂下頸子,幽微道:「不必麻煩你了。」語畢,她立即開門下車,回到雨中。
三年多來,她唯一改變的,就是執拗的程度無人能及。
范兆恩沒有勉強,因為他相信與她接觸的機會,將不止這一次。
目送他的車子離開後,德菲的眼眶發熱,雖然早料到會是肯定的答案,但親自獲得他的證實,仍讓她心痛得無以復加。
這樣也好。
她就可以徹徹底底的死心,一如三年多前的分離。
「祝你幸福。」德菲嚥下喉間的硬塊,由衷地低喃。
只可惜他的幸福不是由她給予,這是她畢生的遺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30:50
第十章
休息時間,德菲和同事們聚在小小的空間裡,一起吃午餐、看電視,補充體力以應付接下來幾小時的護理工作。
新聞裡一臉濃妝、穿著藕粉色套裝的女主播,字正腔圓的播報著重要國內外時事──
鼎新集團年輕總裁范兆恩與華明銀行總裁千金,將於下個月五號舉行一場豪華盛大的婚禮,估計將花費上千萬,邀請到許多政商名流出席這場世紀盛宴……
螢幕上出現兩位男女主角的資料畫面,確實是很登對的金童玉女,無論是外貌或是家世背景皆然。
「哇!上千萬……」年輕護士們的驚歎聲中有著濃厚的羨慕。
這消息已持續播送了好一陣子,是商界十分受到矚目的大事,因為這場婚禮,除了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讓人津津樂道外,未來兩家在事業上攜手合作所帶來的驚人利益及效應,更是備受關切。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熱切的討論起來,唯獨德菲默默走開,不敢多看一眼,怕眼中凝聚的淚會崩潰決堤。
她不應該哭泣的。因為他即將娶得美嬌娘,前途一片璀璨,這是他一心想重返的生活,而他做到了!
德菲對著洗手台前的大鏡子,試著擠出笑容,但才牽動嘴角,眼眶遮蔽視線的水氣便不聽使喚的奔流而出,在她蒼白的臉頰上蜿蜒。
她雙手掩面,不想看見自己那張自私醜陋的嘴臉。她哭得好傷心,連肺葉都隱隱作疼。
宣洩完滿腔悲傷,德菲又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強掩蓋紅腫的眼睛,然後調整心情回到工作崗位上。
護理工作必須全神貫注,粗心不得,所以在工作時她必須能夠拋開其他雜念,不讓憂傷的情緒影響工作。
也許她該考慮,二十四小時都待在醫院裡,如此一來,她就沒有空閒和多餘的心思胡思亂想了。
*********
一般人都期待著下班時間趕快到來,但德菲卻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交班結束,離開醫院後,她照慣例走著相同的路程到公車站牌。當她不可避免的又來到大樓外時,不由得心跳加速。
她低著頭快速通過,告誡自己不應再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奢望。
就在她感到鬆一口氣及失望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絆住了她的腳步,她反射性的回頭循向音源。
「夫人!夫人?妳怎麼了?」
「快!快……快叫救護車……」
聽到似乎有人突然發病,德菲立刻掉頭,她或許可以幫上一點忙。大部分的突發病症若緊急處理得宜,可以減輕患者的痛苦、減少併發症,並提高診療成功率。
「我是護士,發生什麼事了?」她堅決有力的說著,神情嚴肅且充滿自信。
大伙聽到是護士,紛紛主動讓開。
「夫人她……她吐……吐了好……」說話的人已經嚇壞了,一般人看見大量的血,也很難維持鎮定。
德菲低下頭,先是看見地上駭人的一灘血,然後才看清對方的長相──
是范兆恩的母親……
她很是驚訝。
不過,她旋即自震驚中回神,問了一些問題。
「夫人她……她剛剛喝了一杯咖啡……才剛走出大門就……」
德菲聽著,然後繼續追問:「知道患者本身有什麼病嗎?」
眾人搖頭默然。
不檢查不太容易確定是哪方面的問題,不過血量很多,必須盡快處理、輸血。
德菲皺著眉,以專業的口吻喚著對方,確定她的意識。
范母的眼睛掀開一條縫,即將失去意識,看不清德菲的臉孔。
「救護車還沒來嗎?」德菲大喊,再拖延情況恐怕不太樂觀。
等到救護車到時,范母已經喪失了知覺。
醫護人員將患者抬上車,而德菲也跟了進去。
她向來就是極為出色的護士,也曾在急診室待過一陣子,學了很多緊急護理的技能。
德菲協助醫護人員利用救護車內的儀器做了一些緊急救護,並將病人先送往她任職的醫院,因為距離近,可以爭取更多的治療時間。
范母被推進急診室,沒多久,一名護士行色匆忙的跑出來。
「發生什麼事了?」德菲緊張的問。
「患者需要輸血,不過血庫裡的A型血不夠……」
「用我的吧!」德菲毅然回答。在救護車上已經驗過患者的血型,德菲清楚自己的血液跟范母符合。「快一點!」她反過來催促急診室的護士。
經過再度檢驗,確定德菲的血型與患者相同後,院方輸了足夠的血液供患者使用。
輸完血,德菲便昏沉沉的在病床上睡著了。
*********
當德菲幽幽轉醒,她才發現自己居然睡著了,眨了眨乾澀的眼,迷濛的視線聚焦後,發現自己正被注射著點滴──以及床邊站著的一對男女。
他們就是中午休息時,在電視新聞上那對各方面都極為相襯、將於下個月步入禮堂的出色璧人。
「聽說是妳捐了血給我母親。」范兆恩闃黑的雙眸凝睇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龐,聲音輕緩低沉。「謝謝妳。」
德菲垂下眼簾,未置一詞。
她知道自己態度欠佳,可是,她就是沒辦法給他一抹笑容,尤其看到他身邊有了未婚妻的陪伴,心更不由得下沉了幾分。
「左小姐,謝謝妳。」銀行千金Joan也表達謝意。
德菲仍舊沒有開口,當她沒有風度也無所謂,她不打算強逼自己微笑。
范兆恩盯著她緊抿著唇瓣,那副倔強又孩子氣的模樣,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德菲一抬眼,對上他溫柔的黑眸,心陡然一窒。
「Joan,可以麻煩妳去看看我媽的情況嗎?」范兆恩轉頭輕聲交代美麗的未婚妻,支開她的意圖十分明顯。
Joan精緻無瑕的麗容微愕,卻在他深邃的雙眼注視下臣服,百般柔順的接受突如其來的請托。「嗯,你也要馬上來唷。」
臨走前,Joan忍不住多看了兩人一眼,很介意他們之間微妙的氛圍。
她對他們曾交往過的事略有耳聞,加上前些日子他們倆朝夕相處了好一陣子,她擔心他們有舊情復燃的可能……
不過,婚禮已成定局,她應該要對自己有信心,她絕不會輸給一個為了錢捨棄愛情的貧窮女人。
思及此,Joan安心不少,終於肯離開病房。
門扉一被關上,范兆恩馬上在床沿坐了下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德菲。
德菲敏感的回開眼,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遂胡亂找個話題掩飾自己的無措。「你……不去看你母親嗎?她……還好嗎?」
他們曾是那麼親密的愛侶,交換過彼此的氣息與溫度,她怎麼還輕易被他的眼神打亂了心跳,宛若一個不懂情滋味的少女……
「病情已經穩定下來,醫院正在為她做更一進步的檢查。」他頓了下,話鋒一轉。「妳的嘴唇好蒼白。」
聞言,德菲下意識的舔了舔唇,像隻貓兒般惹人憐愛。
他斂眸,繼而俯身將她泛白的嘴唇納入口中吸吮。
德菲瞠大的美眸裡盛滿錯愕,腦子一片空白,時間彷彿在瞬間靜止。
好似過了一世紀般漫長,范兆恩才離開她柔嫩的芳唇。「這樣好多了。」她的唇因被親吻過而顯得紅潤,不再那麼病懨懨的。
他的黑眸如子夜中的星子,溫柔深情的眸光,徹底迷惑了她。
「算是謝禮。」范兆恩語氣柔嗄。
德菲被他莫名的態度搞得一頭霧水,幾乎以為自己處於夢境中,充滿了不真實的感覺。
「妳後天休假?」他突然問起。
「咦?」德菲感到訝異。為什麼他會曉得她幾時休假?太奇怪了!
「有什麼打算嗎?」他又問。
德菲一臉狐疑的盯著他,像在防賊。
范兆恩笑了笑,知道她一定在懷疑他的動機。不過,他暫時還不打算告訴她,他知道三年前她絕情提出分手的原因了──
前兩天他出席了一場慈善晚會,席間遇見當年與她很要好的同學姜瑋婷,聊了一些關於學生時代的事,然後問起了德菲的近況。
也因此,他們談起了姜瑋婷回學校時從修女口中聽來的「事跡」。
德菲選擇學校而放棄了他,這一點讓他有著被比下去的不堪,可是,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根本只是在吃醋。
因為太愛她,所以對於她沒將他擺在第一順位而不高興。
他也不禁捫心自問,倘若她不是這樣善良、懂得替人著想的女孩,他當初又豈會被她深深吸引?
延宕了三年將近四年的時間,雖然有點遲,但還不算太晚。
用了那麼多光陰在憎恨,讓他覺得自己太過愚蠢。
不過,她就那麼不信任他的能力?認定他非得要仰賴母親的庇蔭,方能闖出一片天嗎?
如果她是如此認定,那麼,他會用實力證明一切。他有今天的成就,全靠他自己的努力!
他若沒有兩下子,很快就會從高位被狠狠踢下來,這就是商場的殘酷之處,沒有絲毫人情可言。
解開了心裡的死結,范兆恩不再有顧慮,也不再漠視自己真正的感情──那刻意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愛意,甚至已更烈更濃。
他看她的眼神及表情越溫柔,德菲的眉頭就皺得越緊。
他是恨她的,不是嗎?
所以她只好猜大概是因為她緊急捐了血給他母親,他才給了她好臉色。
「好好休養,後天見。」范兆恩俯身又在她的唇上留下一吻,然後道別。
德菲伸手觸碰殘留著他溫度及氣味的唇,思考著所謂「後天見」的意義,怔忡出神。
「到底……我是不是在作夢?」她望著天花板,不可思議的低語。
*********
是夢吧?
德菲看著站在門外的俊美男子,差點驚叫出聲。
「早安。」范兆恩帶著春風般的笑容,向她問候。
她則瞪大眼睛,彷彿看到外星人。
「還沒吃吧?我帶了早餐來。」他揚起手中的紙袋,不請自入。
德菲尚處於震驚中,壓根來不及阻止「外星人入侵」。「等一下……」
一轉眼的功夫,范兆恩已經把早餐擺上桌,那全是她吃慣了的餐點。以前交往時,他也偶爾會像這樣,一大早拎著早餐來與她一起享用。
此情此景,讓德菲跌落記憶的洪流,驀地,她眼眶有淚光閃爍。
「快過來吃。」范兆恩含笑催促著。
德菲眉心緊蹙,對他近來的所作所為百思不得其解。「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東想西猜,就是參不透他的目的何在。
「妳認為呢?」他不答反問,把問題丟還給她。
她忍不住噘起嘴嘟囔:「是我先問你的……」話既出,她被自己嬌嗔的口氣嚇了一跳,連忙咬住嘴唇,神情懊惱。
他肆無忌憚的欣賞她泛紅的嬌顏,情緒翻騰。
眼前這張柔美脫俗的容顏,是他見過最美的景致,睽違三年多未見,久得恍如隔世。
他再也不願錯過這美景,決意要私心呵護收藏。
她為他所做的犧牲與付出,他點滴在心頭,願用一生償還。
接收到他毫不掩飾的目光,德菲心跳紊亂,連思考能力都成了一團打結的毛線球,越想釐清反而越糾結。
見她怔在原地不肯移動,范兆恩索性起身牽起她的手,強迫她入座。「快吃,吃完了帶妳去一個地方。」他將吸管插進盛裝了冰涼奶茶的環保紙杯中,然後塞進她手裡,接著大口吃起他自己的早餐。
直到他吃完了,德菲仍呆坐著,動也沒動。
范兆恩莞爾一笑。「怕我下毒嗎?」他有意捉弄她,帶著幾分懲罰意味。三年多來對她的思念、她離開所帶給他的傷害與痛苦,讓他失了魂、落了魄。
但他又怎忍心責怪她的決定?他相信她絕不會比他好過。
也是經過這樣的愛恨別離,才讓他體會到何謂真心,證實真愛是歷久彌堅。
不會再放手了。
「很難說。」德菲盯著食物,悄聲嘀咕。她沒忘記他是恨她的。
范兆恩聽見她細微的反擊,揚唇淺笑。「德菲。」他喚她名字的聲音好醇厚,宛若一杯美酒般令人陶醉。
她身子震了下,沒勇氣抬眼看他。
「後天晚上有一場慶祝我重登鼎新集團總裁的宴會,希望妳能到場。」范兆恩提出邀請,這也是他今天來見她的重點之一。
「我不會去的。」那種場合與她八竿子打不著,或者他打算當眾羞辱她?那她更不可以去自取其辱。
「妳一定要來。」他強調。「因為,那關係著妳的一生。」當然,她不到也不會影響他的計畫,只是少了驚奇。
她的一生?早就不值得期待了。
德菲覷著他俊美的臉孔,他很認真,認真得讓她怦然心動。
「我會派人來接妳。」他都已經盤算好了。「那會是一場很精彩的晚宴。」
「不關我的事。」她有些動怒。
他都已經要結婚了,為什麼還要做些令人誤解的事?
「我說過,那關乎妳未來的人生。」范兆恩重申。「快點把早餐吃完,今天有很多行程等著妳。」
德菲低下頭,瞪著桌面發呆。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麼,究竟是美夢還是惡夢?而她胸口漲滿的甜蜜氣泡,又是怎麼一回事?
遇上他,她的世界就亂了──
*********
亂歸亂,一旦穿上白色護士制服,德菲一點也不隨便馬虎。
這兩三天,她都會抽空到VIP病房走一趟,關心范兆恩的母親。
因為生病的緣故,范林美玉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好多歲,連白頭髮都跑出來了。
「夫人今天氣色很好喔。」德菲笑著,為范母換掉花束,然後插上她帶來的幾朵海芋──這是昨天范兆恩帶她去陽明山時買來送她的。
「妳去幫我辦出院。」范林美玉命令道。
她當然知道這每天都會來病房看她好幾回的護士,除了是兒子失明期間的看護外,也是她三年前用手段逼走的那個孤女。
聽說她捐了不少血,才救回自己這條老命。
「夫人還不能夠出院。」德菲端出護士的架子回絕。「您需要好好休息。」她肝功能失調的情況十分嚴重,必須好好調養,否則會惡化得更快。
「我說了算!」范母態度欠佳,依舊頤指氣使。
「這裡是醫院,醫生說的才算。」德菲沒被她的氣勢駭住,她早不是當年那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頭。或許現在她還不夠成熟,但也不是隨便一兩句話就能唬倒了。
況且,身為專業護士,就算對方是多麼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她都一視同仁,不會摻雜任何私人恩怨,也不被允許。
「今晚我兒子的晚宴,我一定要去。」范母也不退讓。
德菲望著她,意外的妥協了。「我只能幫您辦理外出。」
范母不想再跟德菲說話,可是……她竟無法生氣?
「您好好休息,我得去工作了。」德菲替她測量好血壓、脈搏及點滴,微笑著叮嚀。
掩上房門,偌大的VIP病房又恢復寧靜,僅剩窗外的鳥兒啁啾,范林美玉開始感到空虛寂寞。
一來一往的對話裡,她對德菲的成見竟然也一點一滴的消弭於無形。
她似乎能夠理解唯一的兒子,為什麼會迷戀上這女孩了……
*********
范兆恩沒有誆她,他真的派人來接她了。
為了不引起更大的騷動,德菲也只能乖乖換上造型師帶來的、剪裁十分雅致的象牙白緊身晚禮服,然後像具洋娃娃般任造型師上妝、整理頭髮。
準備就緒後,她坐上名貴的賓士車被送往晚宴會場。抵達時,晚宴已經開始一段時間了。
場地很大,全都是她不熟悉的臉孔,但應該是她有眼不識泰山,商場上的人物她認識的沒幾個,叫得出名字的屈指可數。
認識他們與否,對她的生活沒有絲毫影響。
德菲東張西望,實在很想開溜。
「感謝各位撥冗參加今晚的慶祝晚宴,敝人感到萬分榮幸。」
四周高音質的HI-FI喇叭擴送著台上致詞人低沉悅耳的聲音。德菲轉過頭,看見華麗的高台上,西裝筆挺的范兆恩在聚光燈下顯得耀眼迷人。
喧嚷的會場頓時消音,所有人都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仔細聆聽。
「雖然今晚是為了我回到鼎新集團的總裁而舉行的慶祝晚宴,不過──」范兆恩拉長尾音,語氣停頓。「我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想宣佈。」
話既出,引起了台下眾人的臆測與討論。
「我想各位都很清楚,下個月五號,我將步入結婚禮堂,展開人生的另一個階段。」范兆恩不疾不徐道。
聞言,身為他未婚妻的Joan忍不住開心的綻開笑容。
雖然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親口聽到他說出來,德菲的心仍一陣刺痛。
她最愛的人要結婚了,但新娘不會是她……
「我想趁著這個機會,向大家慎重介紹我未來的妻子,我想攜手共度一生的女孩。」范兆恩感性的說道。
現場歡聲雷動。
Joan燦笑如花,輕撩裙襬,往高台而去。
范兆恩則步下高台,聚光燈追隨著他英挺的身影。
然而他卻出乎意料的越過Joan,繼續往會場出入口走去。
Joan笑容為之凍結,臉色鐵青,此時,現場議論紛紛。
當他走到面前,德菲還在狀況外,美麗的嬌容上寫滿困惑。
范兆恩輕輕執起她的手,牽著她緩緩走回台上。
「等……等一下……」德菲恍然回神,試圖抽回被他緊握的手。
「她就是下個月即將成為我新娘的人,我心愛的女人。」范兆恩對著麥克風,篤定且從容的公開表明心意。
全場的氣氛,從交頭接耳的嘈雜,陷入鴉雀無聲的詭異狀態。
「還有──」他又投下一枚爆彈。「我會辭掉鼎新集團總裁的職位。」
全場訝然,包括他的母親范林美玉。
完全不在乎台下的眼光,范兆恩只想把心底的話一鼓作氣的說完。「我想憑著自己的努力與能力,創造真正屬於我的王國,然後和我真正想要的皇后,享有真正的幸福。」
每個人終其一生都在追求幸福與真愛,他很幸運,在不到三十歲的年紀便已擁有。
「不管他人有沒有給我們祝福,我都不會後悔今天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范兆恩透過麥克風傳達他的想法。
德菲因為太過震驚,化為一座雕像。
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怎麼才一眨眼的時間,局勢全變了?
「我知道我的做法很自私,也可能傷害很多人。」范兆恩意有所指的望向台下的Joan。「不過,我不會道歉。」
語畢,他摟著德菲下台,頭也不回的離開會場。
他的堅決深深撼動了在場的每個人,大家都若有所思,無法責怪他一字半句。
范林美玉目送兒子離去的身影,嘴角微乎其微的往上揚了幾度。
出了會場,范兆恩偕同德菲上了車。
半晌,他開口問身邊嬌美動人卻一臉呆滯的小女人。「不問我要帶妳去哪?」
德菲摀著胸口,呆呆看他,感受那瘋狂鼓動的心跳,久久無法言語。
「算了,到時候妳就知道了。」范兆恩寵溺的笑道。
如果他娶了個傻新娘,那他也只有認了……
*********
後來,范兆恩和左德菲的婚禮,在浪漫的巴黎郊區一處教堂舉行。
受邀出席的賓客不多,但全都抱持著真心的祝福而來。
當然,主婚人也不可缺少──由男方母親范林美玉擔任。
結婚進行曲悠揚奏起,誠摯的笑容與掌聲隨著鐘聲,和白鴿及色彩繽紛的氣球一同飄向天際。
所謂幸福,不是擁有一切,而是對一切有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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