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辛卉]戀人一百分【單身卒業式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5:54     標題: [辛卉]戀人一百分【單身卒業式之一】[全文完]

戀人一百分(單身卒業式之一)作者:辛卉 

優秀俊逸的范兆恩,從小不論任何表現都是一百分,
自從在舞會上遇見這朵脫俗的百合,他隨即為她淪陷。
數年交往,他自認是完美情人,可她竟還不知足離開他?!
三年後,一場車禍令如日中天的他失明,自雲端跌落谷底,
變成了暴躁的野獸。偏偏這新看護的委曲求全令他迷惑──
溫柔的語氣、溫順的脾氣……他彷彿熟悉,卻已記不起……
單純善良、柔美溫婉的左德菲,雖然父母自小就離開她,
她卻沒有因此怨天尤人,反而選擇以寬大的心包容一切。
她感激上天賜給她生命中的王子,儘管她無法擁有他……
現在,她更心甘情願照顧受傷的他,只求能日夜相伴──
趁他還沒恢復記憶前,讓她多偷得一些心酸的幸福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6:18

第一章

  晴朗的週六午後陽光伴著清爽的和風,顯得溫柔怡人,讓人的心也跟著柔軟愉悅起來。

  理應是個悠閒的時光,但對「莘美護校」全體師生而言,卻異常忙碌。

  今天,是「莘美護校」的二十週年校慶,忙了一上午的慶祝活動,但大伙臉上非但沒有絲毫倦意,還洋溢著愉快的笑容。

  女孩們竭盡所能的妝扮自己,期待著今晚的校慶舞會能被男孩子邀舞,進而談一場美好的戀愛。

  做好舞會會場最後的佈置,並再三確認後,負責此次校慶活動的組員紛紛鬆了一口氣。

  「終於完成了。」團體中為首的女孩,爆出一聲開心的歡呼,其他人也跟著笑了。

  「組長,我們可以回宿舍了嗎?」一名女孩著急的問。

  「可以啊!就地解散。」擔任組長的女孩爽快的回答。

  獲得允許後,女孩們一溜煙的離開,趕著回到住處梳洗打扮一番,懷著熱切的心情迎接晚上熱鬧非凡的舞會。

  被喚作組長的女孩一轉身,看見靜靜站在身後的女同學,衝著對方微笑,趨前挽住她的手。「德菲,我們也快點回宿舍準備準備!」

  「不必了,我沒有要參加舞會。」左德菲漾開一抹淡淡的笑容,聲音輕輕柔柔的,如同四月的微風。

  「不參加舞會,妳晚上要做什麼?」活動組組長──姜瑋婷盯著好友,不太認同的詢問。

  「看書、做功課、寫寫日記,很多事情可以做呀!」左德菲一一細數著,輕快的語調顯示她很喜歡做這些事,並不覺得枯燥乏味。

  她喜歡讀書,也一直都很珍惜這樣的福分。

  小學二年級,她的父母在一場連環車禍中身亡,喪禮由叔叔伯伯們協助完成,當時她年紀小,根本對數字還沒有什麼觀念,對保險金的金額也懵懵懂懂,一律都交給大人們處理。

  直到她小學畢業後,當初和藹可親的長輩們逐漸對她不耐煩,開始把她當皮球踢來踢去,沒有人願意收留她太久。

  那時她已經懂事,知道大家只是看在保險金的分上才收留她。

  然而時間久了,加上保險費已瓜分得差不多,她便從長輩們爭相照顧的搶手貨,淪落為惹人討厭的麻煩精。

  後來輾轉得知,現在就讀的教會學校國中部有提供住宿,才十三歲的她,便毅然決然的申請就讀。

  學校的老師及修女們得知她的遭遇與處境,對她格外關懷疼愛,逐漸消弭她當初被長輩們排斥所造成的憤怒與自卑。修女們教導她要成為一個溫柔寬大的人,並且也給予別人溫暖。

  國中畢業後,她毫不考慮的繼續留下來念護專,除了關照她的師長,她也結交了不少好朋友,日子雖然過得辛苦,但她的內心非常充實且快樂。

  現在的她,心中沒有怨懟,只有滿滿的感激。

  她要好好讀書,將來當個出色的護士──德菲的腦子裡只有這個念頭。

  至於一般女孩子所嚮往的,舉凡美麗的衣裳、精緻昂貴的化妝品,甚或是談一場戀愛,從來都不在她的追求範圍。

  盯著好友恬淡的笑顏,姜瑋婷癟了癟嘴,規勸道:「用功是好事,可是偶爾也該參與一下課外活動,多跟人接觸,有助於以後當護士與病人相處嘛。」

  瑋婷說得沒錯。成為護士後,不單單只是醫療上的技巧,她們也必須跟病人有所互動,才能更瞭解病患,讓他們獲得最大的治療效果。

  見德菲有些動搖,姜瑋婷繼續發動攻勢,企圖說服她改變心意。「跟我一起參加嘛!到時候如果真的覺得無聊,再回宿舍唸書也不遲。」

  沉吟了會,德菲頷首妥協。

  姜瑋婷綻開笑,很高興好友能接受她的意見。「走,到我房間去,上星期六我買了幾套新衣服,有一套洋裝很適合妳喲!」

  不同於德菲的孤女身份,相反地,瑋婷家境不錯,是個受寵的么女,是姜家捧在手掌心呵疼的心肝寶貝。

  這樣的她卻從不恃寵而驕,活潑開朗、凡事都勇於嘗試,並且抱持高度熱忱,無論是師長或同學都很喜歡她。

  她能夠結交這麼一個好朋友,或許是奪走雙親的上天賜予她的補償。

  左德菲對好友報以一笑,心頭暖烘烘的。

  兩個女孩聊著、開心的笑著,一同走回宿舍。

  穿過長長的綠蔭小徑,等待著她們的,不只是夜晚的舞會,還有不可預知的未來……

  ************

  上完當天的課,范兆恩步出教室,準備到圖書館找資料,並且消化早上剛買的幾本財經雜誌,卻被幾名男同學攔了下來。

  「兆恩,有好康的!」五名大男生將他圍住,語調高亢的嚷嚷。

  范兆恩俊雅的臉上噙著淡淡的笑意,僅是放緩腳步,並未停下。「有什麼好康的?」

  「那個美女護專今天校慶,晚上有舞會耶!」說話的是蓄著一頭刺蝟般短髮的男孩呂雲中,他是籃球校隊隊長,學校的風雲人物之一,很受學妹歡迎。

  「美女護專?」范兆恩增加嘴角上揚的角度。「這所學校的名字還真特別。」他故意揶揄。

  「別鬧了,你知道我指的是哪所學校。」呂雲中拍了拍他的肩。

  范兆恩但笑不語。

  「我妹妹千托萬囑,叫我要多帶幾個帥哥去捧場。」呂雲中道出重點。「所以你一定要出席。」

  在T大,范兆恩的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家世好、長得帥,腦袋及運動也都是一等一,不時有別校的女生慕名而來,一睹他的風采。

  他雖然如此優秀,但卻不驕傲自大,待人一向很謙和客氣,不會擺架子。

  原來所謂的白馬王子不是小說或戲劇裡才有,現實生活中,真的有像他這樣近乎完美的人存在。

  「是朋友的話,就不能拒絕。」呂雲中「威脅」道。不過其實他也沒有把握這招能夠奏效。

  萬一脅迫不成,那他豈不糗大了?!是不是表示只有自己單方面以為他們的交情夠深、堪稱是好兄弟,而對方根本不一當回事……

  范兆恩頓了下,卻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氣氛顯得有些緊張。

  看著他們緊繃的神情,他不禁感到好笑。「絕對奉陪。」

  聽到他的答案,五個大男生都鬆了一口氣。

  「答應了就不准黃牛!」呂雲中搭上他的肩,因為友誼獲得認同而有些激動。

  「我什麼時候說到沒做到的?」范兆恩笑著反問。

  呂雲中也跟著笑了。

  的確,范兆恩鮮少承諾些什麼,不過他一旦點頭應允的事,從沒有失信過,相信這一次也不例外。

  「那我們是不是該去準備一下行頭?」接話的是已經和某知名唱片公司簽約、預備要發片的樂團主唱關裕風,尚未正式出道已擁有一票死忠歌迷。

  「到我家去吧。」范兆恩立刻取消既定的計畫,爽快的應和。

  「好耶!」五人無異議贊成。

  看著突然倒退了十歲的好友們,范兆恩笑意更深。「走吧。」

  以他為首,六個各領風騷的風雲人物有說有笑的離開學校,途中引起莫大的騷動,他們也享受著四方投射而來的,驚喜的、愛慕的眼光。

  腳步有多輕快,他們的心情就有多愉悅。

  那是屬於青春的步調。

  ************

  舞會準時在晚間七點揭開序幕──

  來自校外的客人不斷湧入會場,氣氛比預期中還要熱鬧,與會者都盛裝出席,毫不馬虎。尤其是女孩子們,個個人比花嬌,爭妍鬥艷著,使出全力吸引男孩們的目光。

  誰都不想在舞會上受冷落,成為無人理睬的壁花小姐,那可是很丟臉的!

  男孩們鎖定目標後,開始展開行動,向喜歡的女孩邀舞,女孩也都開心的接受邀請,展現練習許久的舞姿,試圖讓對方留下好印象。

  「你們還不打算出手嗎?」一身雅痞風格的呂雲中,輕啜著雞尾酒,詢問同行的夥伴。「我可是要先行動囉!」

  幾個大男生一陣喧鬧,相互報告各自的觀察結果,討論著會場中誰是最出色的女孩。

  「兆恩,你的意見呢?」

  「大家都很漂亮、很可愛。」范兆恩不假思索的回答。

  「總有覺得『最』漂亮、『最』可愛的吧?」呂雲中不滿意他周全但敷衍的答案,抱著「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追問。

  「你們再不採取行動,可就邀不到女孩子了。」范兆恩顧左右而言他。

  「你咧?」

  范兆恩輕笑。「怕我邀不到女孩?」淡然的口吻飽含著令人無法忽略的自信。

  他的確有本錢令人信服,而不覺得有絲毫誇口的意味。

  「那我們先上了。」呂雲中擱下空酒杯,偕同其他四個好友展開狩獵行動。

  待他們離開,范兆恩獨自站在角落環視四周。

  忽然,他的視線對上一雙溫柔純淨的美麗眼眸,對方沒發現他,僅是帶著恬淡的微笑站在一隅,像個局外人般欣賞著眼前的歡樂景象。

  她就像嬌艷玫瑰叢中的一朵百合,怡然獨立,吸引著他的目光。

  好像感受到他的凝視般,對方驀然抬起頭,望向他所在之處,迎上他放縱的眸光。

  兩人四目相交的瞬間,週遭的一切彷彿驟然靜止,眼中只剩下彼此,以及自己的怦然心跳。

  范兆恩率先從驚艷中回過神,向對方報以禮貌性的合宜笑容,並頷首示意。

  他原本僅是抱著當陪客的心態出席,並沒想過要向任何女孩邀舞,但她卻讓他臨時改變了心意──

  他順從意念,跨出步伐,筆直的朝她而去。

  打從進會場,左德菲就察覺到不少男孩注意著自己,不過他們一旦知道她已經發現自己,便慌張的別開臉,繼續和朋友或舞伴談話。

  她不若其他女孩一心期待著男孩的邀請,所以對這沒人打擾的自在反而鬆了一大口氣。

  然而她悠然自得的心情,卻被一對燦如夜星的男性黑眸打亂。和其他男孩不同的是,他的態度依舊從容,反倒是自己竟心跳加速,倉皇的想躲開。

  她也確實付諸行動了──在對方朝自己走來的空檔,往另一個隱蔽處移動。

  即便對方的確是想向她提出邀請,她迴避的舉動應該也夠讓他明白她並沒有接受邀約的意願,進而知難而退。

  「為什麼離開?」

  豈料,她尚未抵達「藏身之處」,一道低醇的嗓音便自她身後響起,嚇了左德菲好大一跳。

  她的手壓著胸口,企圖壓下猛烈的心跳。

  「為什麼離開?」范兆恩又問了一次,語氣很平穩,讀不出他的情緒。

  來者是客,德菲不希望讓客人對學校留下不好的印象,遂面帶微笑的轉身,客套的詢問:「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范兆恩盯著她略施脂粉的清麗嬌顏,再無法轉移視線。

  她是一朵幽谷百合!

  一身雪白的洋裝,襯得她更加清靈雅致,嗅不到丁點俗媚的氣息。

  她非但是會場中獨一無二的焦點,也是他從未遭遇過的類型,因此格外引他注意,也挑起他的興趣。

  他幾乎從不曾對女孩主動展開追求,因為那既麻煩也沒必要。

  可眼前的她所散發的恬靜氣質,在這樣庸俗嘈雜的場合中,反而更突顯出她的特別。只憑一眼,他就決定不讓她輕易離開。

  原來「一見鍾情」不是荒謬的童話,而是真實存在。

  范兆恩的眸光大膽直接,毫不掩飾對她的企圖。

  德菲螓首低垂,在他火熱的目光下,羞赧的紅潮自耳根蔓延至頸項。

  「願意陪我跳支舞嗎?」

  他語調柔緩且篤定誠摯,教人難以拒絕,況且,她也不擅於拒絕。

  德菲抿著唇,為難而沉默。

  「不願意的話,請妳明白的拒絕。」范兆恩沒有不耐煩,態度依舊客氣委婉。「我不是那麼不識相的人。」他申明。

  他越是誠懇,她就越找不到借口回絕他的邀請。

  「可是……我不會跳舞。」德菲輕聲回道,粉頰酡紅。

  雖然之前好友稍稍幫她惡補了下,不過根本上不了檯面,再者她的節奏感不太好,常常會踩到對方的腳,這也是她不敢斷然接受邀舞的顧慮之一。

  范兆恩輕笑出聲。「這是妳推拒的借口?」

  德菲抬起頭,眉頭微斂。「你不相信?」他的語氣充滿了懷疑。

  「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他睇著她泛紅的嬌顏,執意道。

  猶豫片刻,德菲終於還是因為說不出拒絕的字眼而應允他的邀請。

  范兆恩攤開手掌、身體微傾,等她遞出潔白的玉手後,偕同她緩緩走進舞池。

  他掌心的熱度,穿透手部的肌膚,在血液中擴散,讓她臉頰發燙、心口發熱。

  察覺到她的僵硬,范兆恩壓低音量,附在她耳邊輕喃:「放輕鬆,跟著我的腳步。」

  過度親近的接觸,讓左德菲暗抽一口氣,反射性的想要閃躲。

  她和異性相處的機會不多,更遑論是如此貼近?她顯得不知所措,完全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腦筋一片空白,舞步自然也一塌糊塗,連踩了他好幾腳都渾然未覺。

  范兆恩這才確信她真的不會跳舞,是他強人所難了。「為什麼不拒絕我?」他語帶試探。

  既然願意與他共舞,是否表示她對他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若換作其他女孩,這假設根本是多餘的,但對她,他竟沒有把握。

  他的聲音彷彿帶了電似的,讓德菲感到一陣酥麻,她沒談過戀愛,可是卻清楚自己的心因他而鼓動。

  他們才交談過幾句話,她就喜歡上人家了?德菲似懂非懂的擰起眉,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惑中。

  「我好像讓妳不開心了。」范兆恩黯下眼,自責道。

  「不!不是的……」德菲急忙否認。「你沒有錯,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挑眉。「什麼意思?」

  「我……我不太會跟陌生人相處。」德菲尷尬的指出自己的缺點,這也是她一直想改變卻克服不了的難題。

  范兆恩審視著她侷促的神情,不禁莞爾一笑。

  以為他在取笑自己,德菲更是羞得臉蛋快要著火。

  緘默了幾秒鐘,范兆恩低笑道:「妳真可愛。」

  德菲聞言,胸口猛地一窒,抬頭望著他含笑的俊顏,嬌美臉龐寫著困惑。「可愛?」

  第一次有人這麼形容她,德菲難免感到詫異。

  她以為「可愛」只適用於活潑外向又甜美的女孩,像她這麼悶、又這麼無趣的人,怎麼會跟「可愛」沾上邊?

  「怎麼了?我說錯話了?」范兆恩直視她的美眸,恣意欣賞她嬌羞的麗顏。

  「不是……」他過度熾熱的眼神,讓德菲感到無所適從,下意識的想從他懷中逃離。

  她覺得好熱,想到空曠的地方透透氣……

  此時,范兆恩口袋中的行動電話驟然響起,猶豫片刻,他鬆開她的嬌軀,致歉道:「我接個電話。」他應了幾聲後,繼而對她說:「抱歉,我有事必須離開。」他輕描淡寫道,並未多加解釋。

  德菲心一沉。明明可以喘口氣,為何她卻感到淡淡的失落?

  「祝妳舞會愉快。」范兆恩執起她的柔荑,在白皙的手背上印下一吻,然後毫不眷戀的轉身,逕自離開會場。

  因為事出突然,德菲有些反應不及,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因音樂停止而猛然回神,急忙退出舞池。

  她將自己藏身於空無一人的偏僻角落,平復內心的激盪,卻怎麼也驅散不了橫亙在心口的那股濃烈悵然。

  這是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無論是情不自禁地接受異性的邀請,或是因他的倉促離去而耿耿於懷……

  德菲不自覺的逸出一聲微弱的歎息,對本就興趣缺缺的舞會顯得更意興闌珊。

  現場依舊喧嘩熱絡,每個男孩女孩臉上都洋溢著愉悅的笑容,無疑地,這是個非常成功的舞會。

  這樣就夠了!

  德菲勉強收回思緒,刻意遺忘剛才發生的、那恍如南柯一夢的經歷。

  過了今晚,一切終將恢復平靜,她的全副心思都會擺在課業上,也不會有其他事比功課重要,並且值得她費心。

  下一首樂曲已悠然響起,那是活潑跳躍的吉魯巴,開心的笑鬧聲充斥著整個會場,也稍稍感染了德菲。

  她揚起唇嫣然一笑,在尚未有人發現她之前,低調的走出舞會場地,沿著幽暗的小徑慢慢地走回宿舍。

  她褪去一身與她身份不符的名貴洋裝,洗去臉上的彩妝後,便坐在書桌前專心的讀起書來。

  一頭栽入文字的世界中,德菲又重拾慣有的寧靜步調,心無旁騖。

  這才是她想要、也最適合她的生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6:42

第二章

  由於隔天是週末,課堂一結束,同學們大多都準備回家與家人團聚,或者和上星期在校慶舞會上認識的男孩約會,每個人都喜孜孜的。

  這麼多年來,左德菲早已習慣,再不會為自己無家可回的遭遇感到淒涼。

  和班上同學道別後,她抱著書離開教室,打算回宿舍溫習功課、整理筆記。

  至於假日,她都會泡在學校的圖書館裡,有滿滿的書籍陪伴她,既不必花錢,又充實有意義,一點都不覺得寂寞或無聊。

  「德菲,明天跟我們一起去聯誼好不好?」

  同學突如其來的邀約,著實令德菲訝異。「我?」

  向來有任何需要花錢的活動,同學都不會徵詢她的意願,因為她們都明白她的個性,不必問也知道她答案是什麼。

  「對呀!瑋婷說妳去的話,她才要去。」開口的女同學拉住她的衣袖,一臉懇求。

  任誰都曉得那是推托之詞,瑋婷一定吃定了她不可能答應,想讓她當壞人。

  德菲忍不住笑出來。

  「德菲,拜託妳就破例一次嘛!」女孩很清楚她的「弱點」,於是雙手合十,低姿態的央求著。

  大家都知道德菲心腸軟、心地善良,總是不忍拒絕別人的請求。

  「可是……我真的沒辦法答應妳們……」德菲稍做猶豫後,滿懷歉意的答道。

  除了費用是負擔之外,她也怕自己的沉悶會把氣氛弄糟,反而弄巧成拙,這樣她會很過意不去的。

  「德菲,拜託妳!」其他女孩也加入請求行列。

  望著同學們殷殷企盼的臉龐,德菲堅定的意念不禁受到動搖,不過仍有所顧慮的婉拒了。「我……我真的不行。」

  「拜託啦!我們可是費盡心思才爭取到跟T大學生聯誼的機會,現在只差人數問題了。」身為此次聯誼活動主辦人的女孩──施曼麗顯得很不安。「妳只要人到就好了,其他的一律不必擔心!」

  她可是透過關係,才讓T大幾名風雲人物接受這次的聯誼,說什麼也不可以失敗。

  雖然參加的人選很多,不過她希望本校兩大美女能夠出席,把場面撐起來。

  即便德菲表明態度,清楚的拒絕,她們仍舊不死心,大有她不答應誓不罷休的趨勢。

  德菲終究拗不過她們的遊說懇求以及施曼麗的淚眼攻勢,心軟的她感到罪惡,於是不再堅持己見,應允了她一向感到棘手的活動。

  「答應了就不可以反悔喔!」施曼麗破涕為笑,欣喜的拉著她,重展笑顏。

  德菲微笑頷首。

  獲得她的保證後,女孩們這才開心的走掉。

  助人很快樂,但德菲卻擔心自己笨拙的表現與言詞會破壞聯誼的氣氛。

  在回宿舍的途中,她只得不斷對自己做心理建設,不必太杞人憂天,她只是個小配角,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

  為了減緩緊張感,德菲把自己埋進書堆裡,果然,一進入文字的世界,她便把明天的約會拋至腦後。

  ************

  翌日一早,主辦聯誼活動的施曼麗依約來到德菲的宿舍內,說是不放心,非得要親自「監督」,確定她一切準備就緒,接她一同出門才能徹底安心。

  為此,德菲並不生氣,只感到啼笑皆非。

  「瑋婷呢?」她問著主辦的女同學。

  「她會直接到集合地點。」施曼麗簡潔的回答。

  「這樣啊……」德菲輕輕應了聲。「不怕她失約嗎?」她笑著問。

  「她說只要妳出現,她也一定會現身。」施曼麗轉述道。

  她們出了校園,搭乘公車到達臨近的捷運站,坐上了淡水線,約莫半小時後抵達終點站,亦是目的地──淡水。

  她們比預定的時間提早到了,趁著等人的空檔,她們一起吃了早餐,彼此有說有笑,拉近了不少距離。

  用過早餐,她們重返指定的相約地點時,已經有好幾名同學赴約。

  見到德菲,姜瑋婷立刻趨前挽住她的手,訝異道:「沒想到妳居然答應了?嚇了我一跳。」

  姜瑋婷怎麼都沒料到,她當初打的如意算盤竟然失算了!這也證明,德菲是個為了朋友願意委屈自己的人。

  如果真如主辦人曼麗所言,這次聯誼的男孩都很優秀出色,希望有人懂得欣賞德菲,繼而疼惜、呵護她。

  看到好友,德菲不由得寬心許多,由衷的綻露笑容。

  「啊!他們來了!」主辦人施曼麗驚喜低呼。

  大伙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幾名身材英挺修長、穿著時髦的大男孩朝她們走來。

  女孩們看清他們的長相後,眼睛都為之一亮。

  當德菲從中發現一張她曾刻意遺忘的俊雅臉孔後,心跳漏了一拍,隨後是一陣狂烈躍動。

  乍見到她,范兆恩詫異的程度並不亞於她,但他很快地便恢復鎮定,主動與她打招呼。「又見面了。」

  簡單的一句問候,卻引來眾人驚奇的眼光。

  「你們認識?」

  這是大家的共同的疑惑。

  「不……」在同學好奇的眼光下,德菲輕聲否認。

  「在舞會上一起跳過舞。」范兆恩明確的補充。

  豈料,這反令女孩們益加訝異,好像聽到天方夜譚般感到不可思議。

  曾拒絕過許多校外追求者、眼中只有課業與書本、個性又閉塞內向的模範生左德菲,竟然破天荒接受了男孩的邀舞?!

  被同學及好友看得渾身不自在,德菲羞赧的垂下頸子,臉蛋緋紅。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對俊男美女互有好感,畢竟眼神與反應是騙不了人的,但沒人嫉妒不悅,男女雙方人馬都抱以樂觀其成的態度看待兩人的進展。

  「那……活動就開始囉!」主辦人施曼麗大聲宣佈。

  「搞得像小學生郊遊似的……」呂雲中和施曼麗其實並不陌生,他們曾當過好幾年的鄰居,後來她家搬家了,他們也不再有交集。

  直到上個月,他在她們校慶舞會上與施曼麗不期而遇,兩人才又開始聯絡,也才有這次的聯誼活動。

  「你說什麼?!」施曼麗瞠大眼瞪住呂雲中,沒好氣的說道。

  兩人你來我往的鬥著嘴,也打破了兩方人馬的疏離感,緩和了彼此初見面的尷尬。

  一行人在主辦人施曼麗及呂雲中的帶頭下,展開了淡水一日游。

  他們一邊觀覽小鎮風情,一邊品嚐可口的美食小吃,一群年輕人很快地便打成一片,百無禁忌、天南地北的聊著。

  經過幾個鐘頭的相處後,大家由團體形態逐漸發展為幾組配對,很有默契的各自帶開活動。

  等到德菲察覺到異狀時,大家早已經分散了。「咦?我們是不是走太快了?」她抬頭,不明就裡的詢問身旁的范兆恩。

  范兆恩凝視著她困惑的脫俗臉龐,在夕陽的映照下美得令人屏息心動。

  他熱切的眼神頗具侵略性,讓德菲不自覺的緊張無措,隱約覺得接下來似乎就要發生些什麼。

  她腦中警鈴大作,明知應該收回目光,視線卻繼續與他的糾纏──

  下一秒,范兆恩已俯下身,吻住她微抿的粉唇。

  德菲先是愕然的瞠大美眸,但並沒有抗拒,隨後閉上眼,任憑口鼻充斥著他的氣息,有些天旋地轉。

  她清楚自己對他有好感,而從他的吻,也能感受到他對她的喜歡,於是她承接著他強勢卻又溫柔的親吻。

  范兆恩怕嚇壞她似的,輕輕的佔有她粉嫩芳唇片刻就退開。

  德菲睜著迷濛的星眸,望著他俊逸的臉孔,全然不曉得該做何反應。

  她向來不是個隨便的女孩,可為什麼在初吻被他奪走後,她並不惱怒,只感到臉紅心跳,心口脹得滿滿的,又突然被抽空……

  「德菲,我可以這樣叫妳嗎?」范兆恩瞬也不瞬的直視她,低嗄道。一直到不久前,他們才互相得知彼此的名字。

  德菲在他墨黑的瞳仁中迷失,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不說話,就當妳答應了。」范兆恩揚唇一笑。

  他的笑容是她見過最好看、最迷人的,令她為之沉迷……

  「妳願意和我交往嗎?」范兆恩伸手輕拂過她臉部柔嫩的雪膚,低柔的醇嗓有幾分誘哄的意味。

  德菲被他的舉動擾得沒辦法正常思考,腦袋幾乎停止運作,遲遲無法回應。

  「不願意嗎?」他的口吻明顯低落下來。

  「不……」她慌忙搖頭。

  范兆恩的唇邊閃過一抹笑意。「那……是願意囉?」她總讓他忍不住想逗弄,想看看她正經嚴肅以外的表情。

  從她不排斥他的吻看來,其實答案已昭然若揭。

  德菲螓首低垂,即便早在心中允諾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眉頭輕鎖,對自己無法坦然說出心意而懊惱不已。

  睇著德菲猶豫的神情,范兆恩決定以退為進。像她這樣保守內向的女孩,逼得太緊反而會獲得反效果。

  他的沉默讓德菲感到不安,她悄悄抬眼打量他的表情,卻被他逮個正著,衝著她哂然一笑。

  「走吧!我們到別處逛逛。」范兆恩很自然的牽起她的柔荑,領著她離開堤岸邊,往熱鬧的攤販集中處而去。

  人潮越洶湧,他的手便握得越緊,配合著她的步伐,堅定的往前行,帶給她無限的安全感,讓她回憶起小時候父親寬厚且慈愛的手。

  當下,德菲才赫然驚覺自己沒有想像中那般堅強,原來心裡深處仍舊渴望有人可以依賴。

  這一刻,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她喜歡他、眷戀著他的溫度,想這麼一直跟隨著他,不想放開……

  二十歲的年紀,德菲第一次嘗到了,心動與戀愛的滋味。

  ************

  停下筆,左德菲合上日記本,忍不住歎息。

  墜入愛河已逾半年,她和范兆恩仍處於熱戀期,戀情十分甜蜜,他風度翩翩,是個溫柔浪漫的好情人。

  他總是會出奇不意的給她驚喜,讓她開心又感動,同學們都羨慕極了。

  不過,就在今天,她知道了關於他的事,一個令她驚訝的事實──

  她的男友竟是赫赫有名的「鼎新集團」總裁的獨生子,也是未來的集團准接班人!

  她聽說過他家世良好,但沒想到會是如此顯赫。

  直到前天,他說要帶她回家見家人,她萬分緊張之餘也因自己被重視而欣喜。

  起初,她只覺得他家好大好豪華,直到見到他的母親後,她當下震驚得腦袋一片空白──

  就算她再怎麼孤陋寡聞,也不可能不知道范母就是「鼎新集團」現任總裁。那個經常出現在報章媒體,美麗自信、也是很多女性崇拜仰慕的女總裁,居然是她男朋友的母親?!

  而德菲永遠不會忘記,當他母親得知她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而非哪家的名門千金後,臉色驟然丕變的樣子。

  她冷淡輕藐的態度深深刺傷了德菲的心,踐踏了她的尊嚴。

  即便他母親並未明言,但就算自己再遲鈍,德菲也曉得她並不贊同他們交往。

  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身份差距,加上自卑心理作祟,德菲開始有了退縮的念頭。

  好幾次,她都想跟范兆恩提出分手,只是光想到要與他分離,她就心痛得無以復加,根本開不了口。

  這兩天,她觀察著范兆恩的言行,見他似乎絲毫沒受到影響,也不曾提及前兩天她拜訪他家所發生的事。

  他的深情體貼是她幸福快樂的泉源,也是她無法割捨這段感情的主因,該繼續或結束,讓她陷入了進退兩難的處境。

  思及此,德菲的嬌顏佈滿愁緒,越想越是心煩意亂。

  今天是週六,同學們都回家了,宿舍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安靜得令她更加無所適從。

  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狠狠地把她嚇了一跳。

  她摀著胸口,鎮定情緒後才起身應門,看到來者,她紊亂的心剎那間又擰成一團。

  盯著她低落的神情,來訪的范兆恩關切道:「怎麼了?什麼事不開心?」

  嚥下喉頭的苦澀,德菲勉強擠出甜美的笑容,不答反問:「你怎麼來了?」他們並未事先約好見面──正確地說,是她推掉了他的邀約。

  「電話裡,妳的聲音聽起來很沒精神,我不放心。」范兆恩解釋。

  「嗯……」他的話讓她的心裡好甜。「我沒事。」德菲由衷的笑了。

  看見她柔美的笑顏,范兆恩稍感寬心,旋即板著俊臉追問原因。「為什麼一個人關在宿舍裡,不跟我見面?」

  德菲斂起笑,抿唇不語。

  「妳又在胡思亂想了,對不對?」他環住她的纖腰,將她擁入懷中。

  其實他是知道的,帶她回家見過他母親後,她經常欲言又止、鬱鬱寡歡。

  他母親很反對他們交往,並不止一次提醒,他身為「鼎新集團」未來接班人,戀愛與結婚對象都必須慎選,絕不能隨意草率。

  母親的話范兆恩向來不曾違逆,他的父親早逝,留下大學剛畢業的母親與他,以及一間草創階段的小小美容工作室。

  母親捨不得結束事業,於是一邊獨立扶養他,一邊努力維持著美容工作室,甚至還挪出時間去學習更新的美容技術,憑著一己之力,把家庭及事業都經營得有聲有色。

  在他懂事時,他母親已經把原本只有一人的簡陋美容工作室,擴大為有著氣派店面的美容工作坊。

  但即使工作十分忙碌,他的母親總是精神奕奕、神采煥發,對他的教育與關注也從來不馬虎。

  范兆恩曉得母親的辛苦與付出,所以他也告訴自己要當個聽話的兒子,只要是母親的要求,他都會拚命達成,不想讓母親失望──

  唯獨要他放棄眼前的女孩,他無論如何都辦不到。

  德菲單純善良、柔美溫婉,淺淺的笑容裡蘊藏著包容,有股治癒人的能力。

  他深信,她將來絕對會是個受人喜愛的優秀護士。

  第一次,范兆恩不打算聽從母親的意思,一心一意想維繫這段感情。

  德菲伏在他的胸膛,聆聽著他穩健的心跳,稍稍驅散了她心中強烈的無助感,暫時忘卻所有煩惱與掙扎。

  范兆恩輕吻她的髮,憐愛之情展露無遺。

  兩人心情同樣惶惑不安,卻都不願開口打破現有的寧靜,把苦都往心裡吞,只能藉由擁抱傳遞滿腔濃情與愛意。緊抱的身軀,彷彿在訴說著他們不想分離。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鬆開對方,表情都有些凝重。

  「肚子餓了吧?去吃點東西,再帶妳去看夜景。」壓抑著幾乎要壓碎胸口的煩悶,范兆恩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輕快些。

  他的嗓音輕緩地像是誘哄,面對他,德菲永遠只有投降的分。「嗯。」終究還是敵不過心裡的渴望,她柔順的接受他的安排。

  相愛的戀人攜手踏上未知的旅程,就算前方的路並不明朗,他們仍愛得執意、愛得深邃,以為終有一天會醞釀出愛情的芳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7:20

第三章

  原來,時間流逝得比想像中還要迅速。

  轉眼間,德菲的初戀已經維持了三年多,她凝視著身旁熟睡的男人,漾開幸福的笑靨,確信自己可以就這樣一直看著他,都不會厭倦。

  風風雨雨一路走來,其間他們也有過許多小爭執,但總是撐不到二十四小時,兩人就會互相道歉,重修舊好。

  爭吵的理由其實都是同一個──因為他母親的極力反對,所以他們一直愛得很辛苦。

  德菲一直沒讓他知道,他母親暗中使過不少手段,企圖讓她知難而退。

  不被祝福的戀情常令她產生無力感,也曉得孝順的范兆恩為了堅持這段感情,不惜與母親對峙,母子關係鬧得有點僵。

  她知道他很為難,她心裡同樣不好受。

  然而,只要未獲得他母親認可,相同的戲碼就會不斷上演,而他們也得繼續背負龐大的壓力相愛著。

  所以在他當兵期間,他們都對外宣稱兩人戀情已經告吹。事實上,每逢假日他們都會排除萬難見上一面,短短幾個鐘頭的相聚時光,化為一股力量,支撐著他們熬到下次見面。

  范兆恩退伍後正式投入工作,從基層主管開始做起,要熟悉整個企業體的操作與運轉,這是范母給他的磨練。

  大概遺傳了他母親的經商才能,范兆恩極為優異的表現獲得公司上下一致的讚賞,短短半年,他已陞遷為總公司行銷部門經理。

  加諸於他身上的光環,讓他成為媒體的注目焦點,終有一天,他會躍上金字塔的最頂端,而她仍是個醫院小護士,不配陪在他身邊……

  縱使他母親不反對,德菲也清楚意識到了彼此的差距,他將會攀登到她抬頭也無法仰望的位置。

  淚水凝聚在眼眶,甜蜜與痛苦同時充斥心頭,沉重地壓垮了她的笑容,也幾乎把她的心碾碎。

  范兆恩一睜開眼,就看見德菲婆娑的淚眼,他不捨的問道:「怎麼哭了?」

  德菲慌亂地別開臉,顧左右而言他。「早餐想吃什麼?我馬上去做。」語畢,她立刻起身下床,逃避的意味十分明顯。

  「德菲。」范兆恩拉住她的手腕,制止她離開。「我有話跟妳說。」

  他的口氣很認真,德菲胸口為之一窒。「嗯,我在聽。」她柔聲道。

  「下星期一我要出差到美國。」范兆恩緊緊抱著她,在她耳畔低語。

  突如其來的訊息,讓她沉默不語。

  「預定一個月的行程。」他說著,一邊注意她的反應。

  德菲僵愣著,面無表情。

  他母親指派他跟總公司幾位高級幹部前往美國勘察市場,並且要擬出明年度的行銷企劃書,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我會用最短的時間完成工作,然後回來見妳。」范兆恩充滿自信的允諾。

  德菲則若有似無的點了點頭。

  她淡然的反應令他感到失望且洩氣。「妳不相信?」

  「我相信你!」德菲篤定道。她從來就不曾質疑過他的真心與能力,只是一時間還消化不了必須相隔兩地的事實。

  雖然她不斷為自己做心理建設,提醒自己這段感情終究會結束,但聽到要短暫與他離別,德菲的心臟還是不由得揪緊。

  從知道他出身豪門,是「鼎新集團」未來接班人的那一天起,矛盾,便如影隨形的糾纏著她。

  「妳生氣了?」范兆恩扳正她的身子,想看清楚她的表情。

  他要離開,她怎麼高興得起來?德菲黯下濕潤的眼,心情晦澀不堪。「你差不多要上班了,該起床梳洗,我去做早餐。」她掙脫他的環抱,幾乎是落荒而逃。

  德菲被指派到台中一家著名的私人醫院工作,因為她沒有家人,所以她是自願接下這差事的,而且薪資也比較高。

  她獨自租了間小公寓,佈置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天地,范兆恩則每每藉著出差的名義,放著飯店套房不住,到她溫馨雅致的小窩透過熱切歡愛傳遞彼此的愛意,繼而相擁而眠。

  范兆恩以為德菲只是心情不好鬧鬧小脾氣,他相信善解人意的她一定能夠諒解他的苦衷,並全心支持他、當他最堅強的後盾,讓他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全力衝刺事業。

  他會憑著自己的實力,一步步攀上顛峰,給她最安逸舒適的生活,不再讓她遭受丁點委屈。

  他有這樣的自信──無論是對自己的能力,或對她真情不悔的信任。那是誰都奪不走、也毀滅不了的,上天賜予的寶物!

  范兆恩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期望。

  ************

  回到台北,范兆恩比以往更賣力工作,直到至美國出差前一天,他才瞞著母親開車到台中找德菲。

  幾天不見,他發現自己竟像個初嘗愛情的小伙子般迫不及待,踩緊油門,朝目的地疾駛而去。

  他們相約在一家頗高級的日式料理亭包廂,地點是德菲決定的。

  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要講,令他更迫切的想見到她。平常需要兩個多鐘頭的路程,他只花了一半的時間便抵達。

  當服務生領著他進入包廂時,德菲已經端正的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矮桌上除了一杯茶,並沒有其他菜餚。

  「怎麼不先吃點東西?」看著她略顯疲憊的臉龐,范兆恩不捨地問。

  德菲報以微笑,一如往常柔聲的回答:「我還不餓。」

  「工作了一天,怎麼會不餓?」他瞅著她,對她的說詞感到質疑。

  她牽動嘴角,沒有再解釋。

  於是范兆恩接過Menu,快速的向服務生點了不少菜,也點了兩壺清酒。

  服務生退出包廂後,他鬆開拘束的領帶,讓自己稍微喘口氣。

  「對不起,你工作那麼累,還特地把你找來。」德菲由衷地致歉,說話時也沒看著他。

  她見外的態度讓他皺起眉。「傻瓜!就算妳不約我,我也會來找妳。」他明天是一早的飛機,今晚不見面,就得一個月後才能再見了。

  況且這幾天都忙到沒時間撥電話給她,聽她溫柔悅耳的嗓音訴說關切的話語,這讓他不免有點愧疚,不管如何,他今晚都想見她一面。

  「嗯。」德菲頷首,神情顯得凝重,絲毫沒有以往相見時的歡愉。

  范兆恩不是個粗心的男人,當然看出她的不對勁,遂擔憂的詢問:「怎麼無精打采的?身體不舒服還是太累了?」

  德菲想微笑,卻再也揚不起沉重的嘴角。

  她的沉默隱隱透露出不安的訊息,也將他見到她時的好情緒破壞殆盡。

  他知道,這將不是一頓小別前的單純聚會。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范兆恩敏感的發問。

  既然他起了頭,德菲也下定決心,將連日來反覆思考後的決定告訴他──

  「兆恩,我們分手吧!」

  ************

  我們分手吧!

  這句話恍若一枚炸彈,尤其從柔順嬌美的她口中說出來,更具威力!

  范兆恩盯著她,因過度震驚反而面無表情。

  服務生送酒來,給了他一點緩衝時間,消化她那句比炸彈還具威力的話。待服務生退下,他才恢復開口說話的能力。

  「德菲,妳剛剛說了什麼?」他壓抑著憤怒與慌張,試著以平靜的口吻確認。

  德菲迴避他的黑眸,垂著頸子,從乾澀的喉頭擠出那令她痛徹心扉的幾個字。「我們分手吧!」

  他聽得夠清楚了,清楚到找不到任何借口欺騙自己。

  接下來,他們僅是相對而坐,宛若兩具雕像。

  負責送菜的服務生被當下凝窒的氣氛搞得差點窒息,不由得加快速度把繁複的杯杯盤盤擺置妥當,火速離開現場。

  包廂內的靜默持續了好半晌,兩個親密的戀人彷彿一瞬間成了沒有交集的陌生人,再找不到話交談。

  安靜的空間,德菲幾乎誤以為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她沒勇氣抬頭看范兆恩的表情,亦不願被他看見她眼中氾濫的淚意。

  她必須緊咬著唇,才不至於痛哭失聲。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范兆恩的手機鈴聲,電話響了又停、停了又響,看來對方是個固執的人,但他沒有接聽的意思。

  在電話鈴聲的喧鬧聲中,范兆恩冷冷開口:「為什麼提分手?!」他完全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震撼。

  德菲不發一語,任憑心痛麻痺她的知覺。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分手?」他提高音調,又急又怒。「回答我!」

  嚥下梗在喉間的硬塊,德菲強迫自己以無情的口吻,說著事先在心中預習千百遍的違心之論。「我已經等你夠久了,突然不想再等了。」

  明明可以簡單的辨別是言不由衷的謊言,但范兆恩依舊感到憤怒。

  「我對這種偷偷摸摸的日子,已經厭煩了。」德菲用盡全身氣力,才得已遵照台詞演出。

  范兆恩像個局外人看著她演戲,然而刻劃在心版上、屬於兩人未來的藍圖,在她提出分手的瞬間隨著心硬聲破裂。

  他一直以為眼前的小女人會陪他到最後,沒想到她還是選擇半途而廢。

  不管基於任何理由,她都親手扼殺了這段感情。

  范兆恩忽然撇唇冷笑,眼神寒得凍人。「是嗎?厭倦了……」

  他落寞的語調壓著德菲的心口,讓她痛得喘不過氣來。

  或許,她傷害的不止是多年來的感情,還包括他的男性尊嚴,所以他難過、憤恨,甚至沒有挽回的念頭。

  「嗯。」德菲心碎的應和。

  范兆恩冷嗤一聲,眼睛被一層薄霧遮蔽,模糊了視線,而他並沒有掩飾脆弱的證據。

  德菲不經意瞥見他眼中的淚光與淡漠,再也克制不住的淚流滿面,武裝的堅強徹底崩潰。

  「我……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保重。」她抓起包包,狼狽的逃離。

  在關上包廂拉門的瞬間,他們三年多來的戀情也畫下句點。

  德菲站在包廂外,掩面痛哭失聲。

  這樣就夠了。

  三年多來一同製造的美好回憶,夠她一輩子回味了。

  與他相戀的這一千多個日子,是她活過的證明。而現在開始,她將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

  她多想告訴他:多久她都願意等待。

  因為每一段等待,都是愛情。

  可惜她再也不必等了,因為她不配得到他……

  包廂內悄靜無聲,讓她猜不透范兆恩的想法,唯獨他含淚的眼,彷彿在控訴著她的寡情,深深撼動她的心。

  德菲杵在包廂拉門外許久,始終沒聽見任何聲響,擔心不已,但她已經不能再出現在他面前了。

  這是合約中的條例之一。

  「滾!」

  驀地,一道咆哮自包廂內傳出,緊隨著是一隻酒杯擲往她所站的方位,撞上拉門上的木條後,匡啷碎了一地。

  德菲摀著嘴,終於挪動千斤重的雙腳,傷心欲絕的離開。

  包廂內──

  范兆恩的俊臉佈滿陰霾,直到一股鹹澀沒入嘴角,他才發覺自己哭了……

  這是他第一次為女人哭,也會是唯一一次。

  結了帳,他以不要命的車速在高速公路上狂馳,今後,他受創的心自這晚起便冰封住,將不再以真面目示人。


  失魂落魄的行走在不知名的路上,左德菲酸痛乾澀的雙眼再流不出淚水。

  和心愛的人分離,就好像心活生生被剝除,等於喪失了生命力。

  愛有多深,心就有多痛。

  德菲像抹遊魂般走過一條接著一條的街道,一如她對未來的茫然無措,腦海中浮現讓她做出此痛苦決定的過程──

  一星期前,德菲從電視得知栽培她多年的「莘美護校」爆出財務危機,需要強而有力的企業集團資助,否則將要走上破產一途,宣告廢校。

  她不明白為什麼學校會突然陷入財務困境,隔天,她就接到校方打來的電話,希望她抽空回學校一趟,說是有事與她商量。

  為此,德菲請了假專門北上瞭解情況,向來樂觀的修女們個個愁容滿面,讓她十分鼻酸。

  修女們告訴她,「鼎新集團」有意資助,不過有個條件──

  對方指名道姓,要她簽下合約,答應跟男友分手,並不再和他見面。如此他們非但會幫學校度過難關,還會額外給她一筆錢,足夠她過無憂無慮的生活。

  那時她才知道,原來範兆恩的母親在半個月前派人跟蹤兒子,他們兩人私下往來的事也是在那時候曝光了。

  很明顯的,對方是衝著她而來。德菲忍不住認為,學校的財務危機很有可能是范母為了逼退她的手段。

  范母的確抓住了她的弱點,而德菲更確信,如果她不答應,將來還會有更多更多「挑戰」等著她。

  況且,她根本不可能什麼事都不做,眼睜睜看著學校倒閉。

  除了在合約上簽名,她別無選擇。

  最後,對方依約拯救了學校的財務,但德菲並沒有收下額外贈與的三百萬。

  即便如此,她還是出賣了自己、出賣了愛情,如此慚穢的她,已經沒資格擁有范兆恩的愛。

  這樣是最好的發展吧?

  他們都不必再為難,學校的困難也獲得完滿解決。

  可是,為何她的胸口又是一陣劇烈絞痛,無法呼吸……

  德菲腳步踉蹌,跌坐在路旁,不在乎來來往往的人們對她投以好奇的眼光。

  今晚,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安然撐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7:50

第四章

  一個月後

  范兆恩自美國返台,他所提交的行銷企劃十分受到范母的讚賞,對他的表現非常滿意。

  這讓范母更相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確且明智的。

  母子倆難得聚在一起同席用餐,范母保養得宜、風韻猶存的臉上帶著罕見的笑容。

  「只要依照我的安排,不出三年,總裁的位置非你莫屬。」她優雅的輕啜一口紅酒,一副輕鬆的神情與語調,顯然心情不錯。

  范兆恩的俊臉沒有絲毫情緒起伏,僅是默默地進食。

  「對了,我有東西讓你看看。」范母回頭,以眼神示意傭僕將她要的東西帶過來。

  訓練有素的傭僕沒有浪費一點時間,立刻呈上她所要的物品。

  那是一本精緻的黑絨相本,范母親自打開,確認上頭的照片無誤後,才將相本遞給兒子。「喏!」

  范兆恩頓了下,緩緩擱下刀叉、接過相本。映入他眼簾的,是個五官秀麗的年輕女孩,噙著合宜的微笑,感覺上是個極有教養的大家閨秀。

  他明白母親的意思。

  「她是『華明銀行』總裁的小女兒,今年剛從茱麗亞音樂學院畢業,是個有才華、有氣質的小姑娘。」范母積極的介紹著。

  范兆恩若有似無的應了聲,態度並不熱衷。

  「過幾天就是她的生日,就由你代我挑份禮物,親自送給她。」范母的口氣輕緩卻不容置喙。

  「我知道了。」范兆恩毫無異議的接受指派,眉頭都沒皺一下。就算他母親要他過幾天跟她中意的女孩結婚,他恐怕也會答應。

  早在一個月前、飛往美國的前一晚,他就不打算再為誰付出真心,結婚對象是哪個女人,也就沒有差別了。

  范母微笑頷首。這才是她懂事聽話的兒子!他必須延續范家優秀的血脈,妻子人選絕不能馬虎草率。

  就算要她當幾次劊子手,為了兒子,她都不會手軟。

  用完餐,范兆恩向母親告退才回到書房打開電腦,但他始終無法靜下心來專注於工作,索性駕車出門,到外頭找家店淺酌一番。

  或許他待不住的另一項原因,是因為母親在家,無形中給他更大的壓迫……

  到美國出差的一個月中,他每天都關在辦公室,以大量工作麻痺自己的痛覺,讓忙碌的腦袋沒空再多想其他無關緊要的事。

  那曾是他最厭惡的生活模式,然而,他嚮往的情境已被他曾深愛的女人毀滅。

  是的,他已當左德菲是他生命中的「曾經」,一個刻意遺忘的過客。

  車子駛至一家英式小酒館,酒館不大,但總是播著他喜愛的爵士藍調,還有他最喜歡的丹麥威士忌。

  停妥車,范兆恩推開酒館大門,慵懶悅耳的旋律悠揚的流洩在原木色調的空間裡,客人三三兩兩,並不吵雜,甚至還有些安靜。

  范兆恩在吧檯坐了下來,點了一杯喝慣的丹麥威士忌。

  沒多久,酒館大門被打開,幾名女性客人魚貫入內。

  他微皺起眉,不太喜歡女人高分貝的交談聲破壞一室寧靜的氛圍,遂打算結帳離開。

  「祝今天的壽星──左德菲,生日快樂!」大家舉杯向壽星敬酒。

  范兆恩猛地怔住,隨後轉念一想,大概只是湊巧同名同姓,或者是他聽錯了。

  「謝謝大家。」德菲露出久違的笑容,如春風般輕柔的嗓音,十分誠懇。

  這聲音已深烙在范兆恩腦海,也就是說,他最不想見到的人,此刻正和他共處同一個空間!

  他應該聽而不聞,迅速付帳走人,但躊躇了好一會,雙腳彷彿有意識般,往聲音的方向邁進。

  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光源,女孩們紛紛抬起頭,一臉不耐。

  「先生,請問有事嗎?」一見到是帥哥,女孩的態度和顏悅色許多。

  范兆恩的雙眸覆著一層寒霜,緊緊盯著坐在正中間若有所思的女人,情緒益發激動。

  他愛著她,卻同時也恨著她!複雜沉重的情感幾乎要將他的心搗碎。

  「你認識德菲嗎?」

  聽到同事提起自己的名字,德菲才從游離的思緒中回神,抬頭看見那張難以忘懷的男性臉孔,臉色倏地刷白。

  意外的重逢,對她而言不是生日驚喜,而是驚嚇!

  幾位不同部門的同事為了幫她慶祝生日,所以特地排休,安排了台北一日游。盛情難卻,德菲於是接受同事們的好意。

  她知道這家英式酒館是他常來的地方,進來之前她曾有所顧忌而想打退堂鼓,不過同事們卻已經懶得再找其他店,因此她也不好意思堅持下去。

  她只好不斷安慰自己,不會那麼湊巧遇上他,結果卻事與願違。

  范兆恩神情冷峻,眼神像見到仇人般淡漠而冷冽。

  在他仇視的目光下,德菲全身僵硬,心口發疼──她以為已經死了的心,原來還有知覺……

  「你們認識啊?」同行的女孩附在她耳邊輕聲問道。

  然後,德菲聽見自己呆板的聲音說道:「不……不認識……」

  她的否認撤底將他推向深淵,那一瞬間,范兆恩發現自己竟然不再感到痛苦。

  「我認錯人了,抱歉。」他甚至還能微笑,只是眸光充滿憎惡。

  禮貌性的致完歉後,他毫不眷戀的轉身,昂首闊步的走出酒館。

  德菲則動彈不得,唯獨淚水不斷地自眼角成串落下。

  她突如其來的哭泣嚇壞了席間的同事,大伙手忙腳亂的翻找面紙、追問原由。

  德菲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就算想說,她所承受的痛楚無奈也無法以言語形容。

  范兆恩離去前的笑容與眼神,讓她清楚體悟到──他將脫胎換骨,不會再是昔日那個溫柔有禮、開朗真摯的大男孩了。

  她已分不清,她哀悼的是已不存在的戀情,抑或是他的轉變……

  ************

  三年後

  輪完大夜班,左德菲回到辦公室,收拾物品準備下班回家休息,瞥見桌上貼著一張便條紙,提醒她要回電。

  她這才想起來,她兩天前曾接到一通電話,是護校時期一個交情並不深的同學打來的。

  這位同學家裡經營看護中心,說是知道她擁有看護執照,所以有個個人看護的兼職希望她幫忙,價錢方面絕對從優,要她好好考慮。

  德菲盯著Memo發呆,最後還是拿起話筒撥了電話。

  才響了兩聲,對方立刻接聽,一聽到是她,顯得相當高興,迫切地追問她的決定。

  沉吟了下,德菲給了對方肯定的答案。

  「太好了!妳還是跟以前一樣善良!」

  同學的恭維卻讓德菲心情無比沉重──當初,若她堅持己見不參加聯誼,就不會與「他」墜入愛河,也就無需面對殘酷的分別……

  她的善良卻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深愛的人。

  現在她之所以接下看護的兼職,不是因為她的不擅拒絕,也非誘人的待遇,純粹是因為想找事情填滿所有空檔,讓自己無暇胡思亂想,陷入回憶的洪流。

  和對方敲定好見面的時間、地點,德菲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趕回家梳洗後出門赴約。

  ************

  站在一幢佔地廣闊的私人豪宅外,左德菲再度看向手中記事本的地址,確認與建築物上標示的門牌號碼無誤後,她才按下對講機。

  「您好,我是『好服務看護中心』的看護。」她公式化的表明身份。

  話才說完,如藝術品般的鏤花大門門鎖應聲開啟。

  她入內、關上大門,穿過前院的小徑,抵達主屋。

  「妳就是接班的左小姐?」問話的是一名年約四十幾歲的中年婦人,是一名資深看護,看到德菲年輕漂亮,著實感到訝異。

  「我是。」德菲點頭微笑。

  資深看護客套但疏離的回禮,來回打量著她,怎麼看都不覺得她足以勝任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一般而言,年輕女孩很少從事看護工作,需要看護照料的病患或僱主通常都很麻煩,雖然薪資不錯,但工作吃重、時間又長,年輕人通常撐不了幾天,領了錢就落跑了。

  而眼前的漂亮女孩,像是溫室裡的花朵般嬌弱,恐怕受不了這次看護對象的脾氣,和根本是存心找碴的挑剔程度……

  連她這種經驗豐富的老手都快忍受不了了,遑論是像她這樣的漂亮小姐!

  資深看護估計不出三天,左德菲就會和前面幾位看護一樣哭訴求去。

  「對方吃過藥後睡了,他醒來前的空檔,妳可以做自己的事。」資深看護略為交代。

  「謝謝您的提醒。」德菲始終保持淡淡的笑容,微笑已成了她的一種裝飾,再也無法由衷。

  「那……妳好好加油吧!」資深看護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只丟下這句別具用意的話後便掩門離開。

  德菲來到十分寬敞的客廳,開始東看西瞧,花了十分鐘左右的時間熟悉整個屋子的佈局。

  屋子裡只有三間房間及起居室,起居室裡除了一組看起來很昂貴的沙發和一張小茶几外,沒有多餘的擺飾,顯得很空蕩、寂寞。

  剩下的三道房門,德菲並未一一打開一探究竟,畢竟未經過主人的同意就亂闖是很失禮的。

  她旋身正要回客廳,卻聽見某扇門內傳出一聲悶響,讓她不由得停下腳步,走回發出聲響的那間房,敲了敲門。「范先生嗎?」

  因為時間太匆忙,所以她拿了看護對像資料後就離開,搭車前來的途中又因太累而不小心睡著,因此無暇細讀看護中心交給她的資料,只聽說這次的看護對象是一位范先生,而且脾氣暴躁,很不好應付。

  由於前一任兼職看護走得太匆促,由她緊急頂替,德菲等於是在趕鴨子上架的情況下,什麼都來不及準備就接手了。

  靜悄悄的,沒有人回應她,德菲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下一秒,房內許多物品掉落發出巨響,她顧不得禮貌,立即開門入內──

  「范先生?」

  屋內一片漆黑,連一點光線都沒有,導致她一進門就差點被散落在地上的不明物體絆倒。「范先生,你還好嗎?」德菲摸黑尋找電燈開關。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赫然傳來不友善的質問:「妳是誰?!」

  聽到對方聲音的當下,德菲身體一僵,忘了怎麼呼吸。

  熟悉的男性嗓音、以及他那令她敏感的姓氏……一股巨大的驚惶自心頭迅速蔓延至全身,讓她忍不住顫抖。

  「不管妳是誰,都給我滾出去!」男人憤怒的吼道,掃落身旁的立燈。

  燈架倒了,燈泡卻亮了,柔和的奶油色光線映亮了四周。

  德菲先是看見一室凌亂,接著將目光移到大發雷霆的「范先生」身上,血液瞬間凝固──

  兆恩……

  她蠕動雙唇卻發不出聲,僅是瞪大眼睛望著他消瘦的臉孔,像是遭受到巨大的打擊。

  因為沒再聽見聲音,范兆恩以為她和前幾位看護一樣被他罵跑了,憔悴的臉上怒意稍減。

  范兆恩的外表看起來並無異樣,直到他開始走動,卻無視腳下的障礙物而跌跤時,德菲才驚覺他需要看護的原因──

  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於是縱使燈光亮了,他也認不出她。

  她知道他一定很恨她,恨得連她的聲音都不願記起吧……

  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眶,德菲心如刀割,從未癒合的傷口更痛更深。

  范兆恩狼狽的想起身,掌心竟不小心被物品碎片鑲進肌膚,鮮血直流。他只是微蹙著眉,神情又馬上恢復冷漠。

  那不斷滴落的血喚回德菲的思緒,她連忙趨前攙扶他。

  「滾開!不要碰我!」范兆恩粗魯地揮開她的觸碰。

  「兆……」德菲急忙咬住唇,把差點脫口而出的名字嚥下,改口說道:「范先生,你的手受傷了,必須趕快處理。」

  「我說滾出去!妳聽不懂嗎?」范兆恩脾氣倔拗的咆哮,像頭被激怒的野獸。

  德菲沒被他惡劣的態度嚇著,只想著要盡快替他止血、包紮。

  她在他身邊坐下,牢牢固定住他的手腕,俐落的將插入他掌心的尖銳物拔出,再取出隨身攜帶的手帕捲成長條狀充當止血帶。

  德菲的動作純熟且迅捷,充分展現出她的專業,而她的反應也出乎范兆恩的意料之外,讓他一時忘了反抗。

  「你的傷口得進一步清毒上藥才行。」德菲強忍住滿腔淚水,柔聲道。

  范兆恩撒開臉,拒絕所有的開心。「這點小傷,死不了!」他嗤笑道。死了還比較痛快,至少不必承受不見天日的廢人生活!

  「請你不要這麼說!」德菲激動的反駁,豆大的淚珠無聲淌下。

  「滾出去!」這三個字已然成為范兆恩的口頭禪,他不願讓任何人窺見他的軟弱與無用。

  他的眼睛看不見,但無論她們是以嘲笑或同情的眼光看待他,他都不能忍受!

  幾星期前,他還是縱橫商場的勝利者,擁有無限光明璀璨的未來,也才一瞬間的光景,他卻已失去一切,並成了一無是處的瞎眼殘廢,毀了他的一生!

  意外來得太突然,他根本還沒辦法適應這樣的轉變……

  他的自負高傲,在一聲驚人巨響後碎落一地──自此,他不再是受眾人尊敬崇拜的集團總裁,反成了一個連走路都要仰賴別人的廢物。

  眼盲的他,自是不可能繼續正常工作,於是他被關在這棟屋子裡,任其自生自滅。

  他的母親隱瞞了他殘廢的事實,對外宣稱他只是操勞過度,健康出現了警訊而必須暫時休息一陣子,「鼎新集團」總裁之位,則暫由他母親重新接手。

  想起這陣子的衝擊,范兆恩的臉色更形陰鷙。

  生不如死,就是他的心情寫照!

  如果現在有個人可以讓他解脫,或許他反而會感謝對方。

  凝視著他無神的雙眸,德菲早已泣不成聲。

  他的眼睛曾經充滿自信又深情款款,只要被他看著,她就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的幸福,再別無所求。

  是她當年親手將愛毀棄,讓恨意覆蓋他的雙眸,冷冷的眼神宛若極地的寒冰,也將她打進地獄。

  三年後再見,他的眼裡已空無一物──

  看不到愛,也看不見恨,更沒有她!

  德菲的心好痛好痛,淚水爬滿了她素淨的嬌顏。

  沉默的兩人陷入各自的回憶,心中劇烈的痛楚讓他們再無法言語。

  ************

  花了一些時間,德菲把混亂的房間整理妥當,偌大的臥室恢復了原本的整齊樣貌。

  「妳不必做這些事。」范兆恩突然開口。

  雖然他的語氣還是很冷淡,但比起先前的暴怒,態度已和緩許多,小小的轉變讓德菲開心不已,語調輕快。「不要緊。」

  只要能為他好的,她都樂於去做,不求回報,也算彌補對他的虧欠。

  「這裡沒妳的事,妳可以回去了。」范兆恩下達逐客令。

  「我還不能離開。」德菲心痛的望著他。

  「我說可以就可以!」

  范兆恩的口氣總是命令,顯示他的王者氣勢仍在。

  不知為何,面對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德菲更是捨不得離開。她想陪在他的身邊,想瞭解失聯的這段期間他究竟發生什麼事,會演變成如今自暴自棄、憤世嫉俗的心態?

  記得前陣子,新聞曾報導他和「華明銀行」總裁么女的婚事,她曾為此傷心的哭了一整夜,那時她心知肚明,自己一輩子將再也見不到他了。

  沒想到,那也才不久前的事,現下她卻已站在他面前,負責照料他?!

  這是命運的捉弄,或是老天爺對她的仁慈?德菲一時也分不清楚了。

  唯一肯定的是,范兆恩已有個各方面都足以與他匹配的美麗未婚妻,她和他再也不可能回到那段相戀的甜蜜時光。

  他母親知道她成為他的看護嗎?而他若知道她的身份,又會做何反應?

  一連串的問號佔據德菲的腦海,她想問又不知從何啟齒。她私心的渴望留在他身邊,待一天是一天。

  「你肚子餓了吧?想吃點什麼?」德菲收斂心神,語氣有掩不住的愛戀。

  「我說,妳可以回去了。」范兆恩厭煩的提高聲調。

  女人柔美的嗓音隱隱觸動他那塊陰暗的記憶板塊,然後一閃而逝。

  他抱著頭,神情痛苦。

  「怎麼了?」德菲見狀,忙不迭上前關切。

  「藥……」范兆恩低喃道。

  「藥?!」德菲有些無措。「什麼藥?放在哪裡?」她既焦急又懊惱,氣惱自己什麼都搞不清楚,完全失了看護該有的專業。

  「我不知道!」頭部的劇痛讓他吼不出來。

  鎮定下來!鎮定下來!德菲在心裡提醒自己。接下來她環顧四周,翻找了幾處抽屜,終於在床頭櫃上發現一袋藥。

  藥袋裡有處方單,她讀畢上頭的文字後,才放心的把藥放進他嘴裡,然後倒了一杯水,讓他吞下。

  接著,德菲讓他躺下,溫柔的替他蓋好被子。

  由於太過疼痛,范兆恩壓根無力抵抗她的照顧,很快地,藥效發揮了鎮定與止痛的效用,讓他沉睡了。

  德菲就這麼守在他身旁,不知不覺的也累極睡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8:13

第五章

  經過幾天的深思熱慮,左德菲決定辭掉醫院的工作,成為范兆恩的專屬看護。

  無論上司和同事如何挽留,她都去意甚堅。這是她首次清楚表達自己的意見,不受人情牽絆。

  收拾好私人物品後,德菲踏出待了好幾年的醫院,縱使心裡萬般不捨,但她更割捨不了那個失明而變得自暴自棄、自憐自艾的「他」……

  她想陪在他身邊,竭盡所能的照顧他,補償被迫與他分手的痛苦與遺憾。

  抱著裝沒多少物品的紙箱,德菲加快腳步前往停車處,將箱子安置於自己的腳踏車後座,再環視工作多年的地方最後一眼,深深一鞠躬,然後跨上腳踏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對她這種重感情的人,多逗留一秒,離情就多添一分。

  回到家做完最後打包的總整理後,德菲拎著一袋小行李,也告別住了好幾年的小屋。

  從今天起,她就要住進上百坪的豪宅,成為范兆恩的專職看護。

  下午三點,一台黑色賓士緩緩駛進不算寬敞的巷弄,停在她所租賃的老舊公寓樓下。

  氣派的名車與林立著陳舊公寓的骯髒小巷顯得十分格格不入,引人注目。

  一名穿著名牌套裝、高跟鞋的幹練女性下了車,來到站在公寓樓下大門外等候的德菲面前。

  「妳就是左德菲小姐吧?」

  德菲點了點頭,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

  「我是鼎新集團代理總裁特助,敞姓許,來接妳到范先生住處。」許特助的表情和語氣,都和她的深色套裝一樣,一板一眼。

  「麻煩您了。」德菲輕聲說道,隨後跟著對方上了車。

  車子出了巷口,少了建築物的遮蔽,午後的斜陽不期然灑進車窗,稍稍驅散了德菲心頭的烏雲。

  她的心情其實很複雜,既期待又不安,有太多太多疑問尚待釐清。

  德菲收回落在窗外的視線,側首面向許特助,猶豫了幾秒,戰戰兢兢的開口:「許特助,我可以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許特助面無表情的盯著她,頓了下,以一貫平板客套的口吻道:「請說。能夠回答的話,我會告訴妳。」

  「我成為范先生看護的事,范……代理總裁曉得嗎?」打從一開始,她就被這個問題困擾著。

  終於,許特助不苟言笑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微揚的唇角擺明了嘲諷她可笑的發言。「代理總裁日理萬機,所以把這件事交給我全權處理,應該是沒空記住左小姐的大名。」

  德菲當然懂得對方在暗諷她不足以掛齒的卑微身份,輕藐的話她聽過太多,早就已經麻痺。

  然而,她終於得以撥開籠罩心頭的疑雲,也鬆了一大口氣。「謝謝您!」德菲向許特助點了個頭。

  謝謝許特助的答覆,更謝謝許特助選中她成為范兆恩的看護,讓她能名正言順的留在兆恩身旁,縱使,他似乎刻意裝作不認識她……

  往事如慢動作的映畫般在腦中播放,德菲的心不禁隱隱作痛。

  一切的甜蜜都宛如昨日,卻人事已非,令人不勝欷噓。

  「左小姐,該下車了。」許特助制式的聲音將德菲從回憶中喚回。

  進到宅內,許特助留下有著聯絡方式的名片給她。「左小姐,范先生就麻煩妳了,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說過不需要看護!」在場的范兆恩憤恨大吼。

  雖然他看不見她們對話時的表情,但用聽的也知道許特助對殘廢的他非常不耐煩,甚至打從心底瞧不起他。

  她是母親的心腹,行事風格自然也如出一轍。

  許特助無視范兆恩的抗議,甚至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稍晚會有司機、廚房和負責清潔工作的歐巴桑來報到,他們就交給妳管理了。」

  聞言,德菲眼中掠過一抹訝異,但仍順從的接受了她臨時的額外托付。

  許特助的態度很強勢,讓她沒有絲毫插嘴或反對的餘地。

  結束這樁差事,許特助立即離去。

  聽見門板落合的細微聲響,范兆恩冷冷開口:「妳也出去!」

  德菲凝視著他,神情包容且溫柔,只是胸口泛疼。「我不會走的。」她用著輕緩且無比堅定的口氣告訴他。

  范兆恩被她的宣告震撼住,胸口一陣激盪,但也僅是曇花一現。

  「是錢的關係吧?」范兆恩撇唇嗤笑。這不就是個向「錢」看齊的時代?

  「不是。」德菲不假思索的否定。「你……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為了錢……」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仍是獨特的。

  范兆恩皺起眉,沉聲反問:「我應該知道?我應該知道什麼?」聽她的口氣,似乎他們早就認識?

  他試著回想,但這女人卻都只存在他這幾天的記憶裡,他腦裡並沒有過去任何關於她的資料與片段。

  德菲心痛的無法言語。

  「為什麼不說話了?」范兆恩沒好氣的追問。

  逼回眼中的淚水,德菲顫著聲音,微弱的試探這幾天來另一個糾纏她的困擾。「你……你不記得我了?」

  她的音量很小,但失明的他卻聽得一清二楚。「記得妳?以前的我並不需要看護。」

  他語氣嘲諷,但沒有恨意。

  他不是在說謊……他是真的不記得她了……不是裝出來的!

  德菲深受打擊而陷入呆滯,腦中一片空白。

  無從得知她沉默的原因,范兆恩逕自接續道:「我再說一次,我不需要看護,但薪資仍然會匯到妳的戶頭。」

  不需付出就能平白收穫,他相信沒人會拒絕這種誘惑,畢竟,人性的貪婪面他見過太多太多。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應,范兆恩繃著俊顏,沒好氣的低喝:「喂!聽見了沒?」

  德菲陡然回魂,一臉茫然。「抱歉,我沒聽見。」她據實以告。

  沒料到會是這麼誠實的答案,范兆恩倒是有些愣住,隨後才以更冷冽的聲調重複一遍剛才的話。

  「我要的不是錢。」德菲毫不猶豫的表態。

  她的固執讓范兆恩益加惱火。「嫌太少?」他無理的曲解她的意思,譏笑道。

  「我要的不是錢!」德菲重申。「我要留下來照顧你。」

  至少,當年不歡而散的記憶已從他腦海中移除,與其因被他怨恨而惦掛在心,他忘了她固然令她失落,卻未嘗不是件好事。

  轉念一想,德菲頓時釋懷許多。

  范兆恩不明白她的堅持從何而來,在被她的不馴撩動脾氣的同時,她也撩撥了他如死水般的心湖,一股暖意流竄過他心頭。

  自從他發生意外、醫生宣佈他的視力因眼角膜嚴重受損而失明的那一刻,他璀璨的前程與人生也瞬間毀滅,和他的眼睛一樣,只剩一片黑暗。

  大家對他的態度感覺起來似乎一如往常,但他卻能分辨個中差異。他很清楚,大家對他唯命是從、百依百順只是敷衍他的表面功夫。

  包括與他最親近的母親以及未婚妻,只在他出事後曾到醫院探望過他幾次,之後頂多打電話隨便問幾句,就匆忙掛斷。

  他是眼睛瞎了,並不是撞壞腦子、沒有知覺的植物人!虛情假意的關懷只是徒增他的不平與絕望……

  每個人都亟欲逃離他的身邊,因為忍受不了他的脾氣而逃之夭夭,唯獨這個叫左德菲的女人,非但趕不走,還打算住下來?!

  初來乍到的那天,她就已充分展現出執拗的一面,無論他怎麼怒罵都不退縮,做起事來既專業又溫柔,和前幾任看護比起來,他確實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每每聽著她在耳邊輕聲細語,他幾乎要以為她是深愛他的戀人,而非一名看在錢的分上才不得不接近他的女看護。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為了錢……她的話又在他腦中響起,范兆恩十分介意。

  從她的口氣聽起來,他們似乎之前就認識了,而且是很熟悉的交情?

  他們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樣的情況下相識的?

  他一點都記不得──車禍之故,他除了失明外,還有選擇性失憶,也就是說,他遺落了一些特定的記憶,或者是人、或者是一個事件。

  被遺忘的記憶中曾有造成他巨大痛苦、恐懼,以及極力想逃避的人或事件,這些記憶在外來的衝擊及刺激下,大腦皮層功能暫時受到抑制,覆蓋了他的記憶,但並沒有器官性的損害。

  醫生說,這與個人的心理因素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

  究竟是什麼人或事令他連想起都不願意?她和他遺落的那段記憶有關係嗎?

  范兆恩眉心緊蹙,臉色極差。

  「范先生,哪裡不舒服嗎?」德菲第一時間就察覺出他的不對勁,立刻趨前著急的詢問。

  她知道車禍的後遺症很多,隨時都必須注意。

  「我們以前認識?是什麼關係?」范兆恩抓住她的手,嚴肅的追問。

  德菲心口緊縮,美眸中有著掩不住的驚訝及慌亂,掙扎著該告知他實情抑或隱瞞事實……

  最後,她閉上眼,以淡然的口吻道:「不……我們以前不認識。」她沒勇氣承認他們的關係,更不願他想起她是如何狠心的傷害他。

  她知道這麼做很自私,但她別無選擇……

  「妳的說詞很矛盾。」范兆恩的思路依舊清明。

  德菲梗住呼吸,告誡自己必須冷靜以對,絕不能讓他起疑。「范先生,如你所說,以我們身份上的差距,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她盡量說得雲淡風輕。

  范兆恩加重擒住她手腕的力道,冷沉道:「也就是說,妳習慣說謊?」

  他的問話很犀利,若非他的眼睛看不見,恐怕會從她心虛的眼神識破她蹩腳的謊言。

  「開個小玩笑,范先生很介意?」德菲故作輕鬆,聲音卻因緊張而略顯走調。

  范兆恩沉默著,似在思考該採信她的哪一種說法。

  德菲忐忑不安的等著他接下來的反應,胃部開始抽痛。

  「妳的玩笑有待加強。」范兆恩驟然鬆開她的手,不以為然的批評。

  聞言,德菲輕吁一口氣,如釋重負。「對不起。」

  他冷哼一聲,才發現自己的態度在不知不覺間有所軟化,甚至已默許她留下。

  德菲凝視他的俊顏,心海翻騰。她沒想到自己還會有站在他面前,跟他講話的一天。也許是老天爺的眷顧吧……

  叮咚──

  清脆的門鈴在下午四點整響起,驚動了兩人敏感的神經。

  「我去開門。」德菲柔聲道。

  率先報到的是司機阿修,是個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一入門,就元氣十足的自我介紹。

  范兆恩攏起眉,俊臉蒙上一層冰霜。

  廚師、打掃的歐巴桑陸續抵達,冷清的豪宅突然熱鬧起來,范兆恩的臉色更形陰鷙,忍不住發飆。「統統給我滾出去!」

  他的聲音不大,卻低沉有力,威嚇性十足。

  「呃……」

  德菲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新來的成員們不要出聲,依她的經驗,越是反抗他的意思,他的火氣就越大。

  前幾任看護還來不及摸清他的脾性,就被氣走了,她雖然才跟這些新成員相處了幾分鐘,但大家都笑臉迎人又隨和,給她莫名的親切感,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投緣吧!

  德菲比手畫腳,請三人先到外頭的庭院暫時「避難」。

  三人倒也很配合,躡手躡腳的移至中庭。

  四周突然恢復安靜,范兆恩反而感到疑惑,稱心如意的同時,濃烈的失落感及寂寞也一湧而上,吞噬著他所剩不多的鬥志與微渺的希望。

  始終未曾離去的德菲,將他的神情轉變盡收眼底,心情也隨著他起伏,多麼希望代他承受所有的苦。

  她生命中的那段美好,是他給予的。而她竟用如此深沉的痛苦回報他的愛與疼惜?別說他不諒解,她也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悔恨的淚水自眼角滑落,德菲摀著嘴,默念著在心中不曉得反覆過幾千幾萬遍的──

  對不起。

  ************

  某個晴朗的週末午後,涼爽的初夏微風徐徐吹送,是個舒適怡人的好天氣。

  德菲在廚房與中庭間往返,忙了一上午,嬌美的臉上卻一直掛著笑容,一點也不覺得累。

  由於今天是週末,所以她讓司機、廚師及掃除的大嬸回家休息、陪陪家人,星期一再回來。

  這一星期來,德菲和他們共事很愉快,她的笑容比以往多了許多,體會到有人作伴的日子遠比關在自己的象牙塔中快樂。除了照顧兆恩的起居外,她更想幫助他敞開心胸,至少不要那麼沮喪。

  她甚至期待他有一天能恢復昔日風采,重新攀上顛峰,用他過人的智慧與出色的才能在商場上發光發亮。

  就算他的視力無法復原,他的生活也不該是如此頹喪、灰暗。

  首先,她要將他帶離那漆黑的房間,即便看不到藍天白雲,也要感受陽光的熱力與鳥語花香。

  德菲敲了敲他的房門,照慣例得不到應允。「范先生,我要進房囉!」沒有反對就是同意,德菲推門而入。

  他孤獨消瘦的背影,讓她的胸口一窒。

  「范先生,吃飯了。」德菲走到他身邊,以她一貫甜美輕柔的嗓音喚他。

  同樣的,范兆恩一樣置若罔聞,冷漠以對。

  德菲從不氣餒,為了他,她才驚覺原來自己有那麼固執、不肯妥協的一面。

  每回吃飯,雙方總是要經過一番拉鋸,而一星期下來,被他打破的餐具、浪費的食物也不計其數,不過德菲從不灰心,總要他吃點東西方肯罷休。

  今天想必也不例外。

  「今天天氣很好呢!」德菲輕快的說著。

  范兆恩默不吭聲。

  她再接再厲。「范先生,這幾天你都沒好好吃東西,身體會搞壞的。」她好言規勸。

  只要他一餐沒吃,她就跟著不吃,承受與他相同的苦,這是她給自己無能的懲罰,然而他不會知曉。

  范兆恩難得的有所回應。「哼!我的身體早就殘廢了。」他嗤笑,極盡自嘲之能事。

  「你的眼睛還是有可能復原,只要有合適的眼角膜……」德菲不止一次提醒,試著給他希望。

  「要等多久?一年?三年?還是十年?」范兆恩暴吼。等一副合適的眼角膜,就等於等待奇跡降臨,機會渺茫,近乎於零。

  「只要不放棄,就有可能發生。」德菲篤定道。

  她甚至想過捐出自己的眼角膜,而且也正打算抽空前往醫院檢查,倘若符合各項檢測,她絕不遲疑。

  范兆恩彷彿聽到什麼天大笑話般,縱聲大笑。「妳當我三歲小孩嗎?還是妳願意把妳的眼角膜給我?」他故意挖苦。

  德菲彎起嘴角,沒有片刻猶豫,給了他料想不到的答案。「嗯,我願意。」

  聞言,范兆恩身體猛然一僵,德菲的話使他震撼不已。半晌後,他才故作不屑的撇唇訕笑道:「這真是我聽過最誠懇的玩笑。」

  「我的玩笑功力進步了嗎?」德菲輕笑出聲,化解凝重的氣氛。

  在他心目中,她僅是個囉嗦纏人的看護兼管家,說要捐出眼角膜任誰也會當做笑話看待。

  「哼!」范兆恩不以為然。

  「吃飯了好不好?」德菲嬌柔的口吻,似在哄騙孩子般。「不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她伸手想攙扶他。

  她一觸及他的手臂,范兆恩就氣急敗壞的想揮開她的觸碰。

  德菲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失去重心,跌坐在地,後腦勺撞上了後方的小茶几桌角,發出一陣碰撞聲,足見撞擊力不小。

  范兆恩皺起眉,一股歉疚浮現心頭。

  待暈眩感稍退,德菲突然感覺到頸部有些濕潤,她反射性的抹去不明液體,定睛一瞧,赫然驚覺手上是濃稠的鮮血。

  她咬著唇,忍痛起身,身為護士,這一點血並沒什麼好大驚小怪。

  一句道歉卡在喉間,但范兆恩無論如何也拉不下臉說出口。

  德菲將自己的傷勢置於一旁,一切以他為重。「范先生,吃點東西好不好?我做了很多菜,你一定……你應該會喜歡。」她急忙改口,盡量避免提及太敏感的字眼。

  「嗯。」范兆恩冷著俊臉,因為愧疚之故,終於鬆口應允。

  「謝謝!」德菲綻開笑顏。「今天在中庭用餐喔!」

  他不置可否。

  德菲強忍著暈眩感,引領著他往中庭移動,縱使後腦的傷口疼痛,但她的心卻因他的妥協而暖洋洋的。

  只要是為他好,任何事情她都會做,而且甘之如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8:41

第六章

  將平底鍋裡的荷包蛋盛上精緻的餐盤,德菲關掉爐火,脫掉圍裙,端盤上桌。

  「阿修、梅姨、平叔,吃早餐囉!」她張羅好餐具後,先到客廳通知司機、負責清潔工作的大嬸,以及年逾五十的廚師。

  「收到!」和德菲同齡的阿修誇張的從椅子上跳起來,向她行了個舉手禮。

  德菲淡然一笑,隨後轉身踅回廚房,端著擺放豐盛餐點的托盤往主臥室而去。「范先生,你起床了嗎?」

  「嗯。」隔了一會,房內的范兆恩有了回應。

  「那我進去囉。」獲得允許,她開門入內。「范先生,吃早餐了。」她將早餐端放到房外寬敞的觀景台圓桌上。

  連續幾天濕黏黏的下雨氣候,今天終告結束,躲了幾天的太陽露了臉,一掃幾日來的陰霾。

  「今天在外頭用餐好嗎?」德菲走到他身旁,柔聲徵詢他的意願。

  范兆恩未置可否。

  沒有異議,就是答應了。一個月相處下來,德菲抓到了不少盡量不惹他生氣的訣竅。

  她俯身攬住他的手臂,想攙他起身。

  范兆恩不領情的甩開她的手,依舊排斥他人的觸碰,但唯獨對她放輕力道,不若對其他人那般激烈。「我自己會走。」他欠佳的口氣也沒有改變。

  「嗯。」德菲愉快的回答,壓根不在意他的態度有多惡劣。

  范兆恩極力想忽略她的存在,盡量控制自己的心情不受她影響。

  這一個月以來,無論他怎麼對她大發雷霆、吹毛求疵,她都無動於衷,甚至有越挫越勇的趨勢。

  她的執拗令他惱怒,她的溫柔是種負擔,但他居然對一個毅然闖進他生活的看護產生好奇?!

  他曾猜測過她的年紀、想像過她的模樣,更想知道究竟是何原因,讓她堅持留下,不肯離開?

  她要的,到底是什麼?

  范兆恩分神的思索著,沒注意前方的障礙物,眼見就要撞翻一桌早餐。

  「小心!」德菲及時將他拉到一旁,雖然解救了可口的早餐,卻免不了跌倒的命運──

  德菲沒穩住重心,連帶的也將他拖下水。

  「對不起……」德菲撐起摔疼的身子,無暇顧及自己,只在乎他的情況。「兆恩……」情急之下,她不禁真情流露直呼他的名,那刻劃在她心版上、難以忘懷的名字。

  范兆恩聽見了,心頭微微一震,對那聲調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然而他卻聯想不起任何相關的影像。

  「妳……到底是誰?」他沉著俊臉,覺得她的身份並不單純。

  德菲大吃一驚,心跳停了中拍,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要以為他是不是想起了什麼。「我……我只是一名看護啊!」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話來。

  她淡雅的氣息在他鼻端縈繞,柔細的髮隨風輕拂過他的臉,刺激著男性感官。

  范兆恩抬手輕觸她的粉頰,細緻的膚觸如上等絲絨般教他留戀。

  德菲瞠大美眸凝視著他,屏住呼吸,陷入過往的甜蜜情境中,內心波濤洶湧,淚水悄然淌落,沒入他的掌心。

  范兆恩微怔。「妳哭了?」他的嗓音有些嘶啞。

  不帶絲毫火氣的關切,分明是最初她所熟識的,那個溫文儒雅、溫柔多情的好情人,這才是真正的他……

  思及他的轉變與現下的失意,德菲的眼淚更加氾濫,她連忙咬著唇,禁止自己哭出聲。

  不斷滴落的淚水在他手裡漫開,在他掌中深刻的線條間蜿蜒,他放縱著她發洩情緒。「為什麼哭?」話既出,范兆恩也被自己多餘的疑問嚇到。

  禁錮已久的狂烈愛意在他關心的言詞下破閘而出,德菲傾身獻上沾滿淚水的唇瓣,親吻他冰冷的薄唇──

  她的主動讓范兆恩倍感詫異,也觸動了他塵封的心弦。猶豫須臾,他伸手壓住她的後腦,奪回主控權,佔有她的芳唇。

  德菲癱在他懷中,激動地回應他略顯霸道的攻勢,釋放滿腔深沉的愛戀。

  「你們在幹什麼……」

  一道顫抖的女聲自他們身後貿然響起,打斷了進行中的熱吻,將兩人拉回喧鬧的現實。

  德菲如遭雷擊,無法動彈。

  「兆恩……你們……」對方語不成句,美麗的臉龐是不敢置信的錯愕神情。

  范兆恩率先從僵局中回神,不疾不徐的開口。「Joan,怎麼有空來看我?」沒有焦距的黑眸,任何人都讀不出他的情緒。

  「我是瞞著爸爸來的。」Joan的語氣和表情一樣哀怨。

  她好不容易爭取到台中出差的機會,並費了一番功夫才打發了父親指派給她、表面是照顧她,實際上是負責監視她的助理,沒想到竟會撞見自己的未婚夫和其他女人擁吻的畫面,讓她大受打擊……

  「來幹什麼?」范兆恩的態度並不熱絡,甚至稱得上冷淡。

  他試著起身,德菲才如夢初醒的回過神從旁協助,讓他坐上椅子。縱然心頭一片紛亂,她卻不能失職的扔下他不顧。

  Joan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們之間良好的互動,既羨又妒。

  自從范兆恩車禍失明後,他就不讓任何人靠近,現在他願意讓一個外人親近,卻對她這個未婚妻形同陌路,教她怎麼甘心?!

  Joan一臉委屈,答得理所當然。「當然是來看你呀!」

  她是真的渴望能成為他的妻子,因為她真的愛他,訂了婚之後,他便絕口不提婚禮的事,明顯是有意拖延,還一拖就是三年……

  「一個瞎子,有什麼值得妳特地來探望?」范兆恩輕笑,字裡行間是晦澀的自嘲。

  「范先生,請你別這麼說。」德菲鎖著眉,又生氣又心疼。

  他曾經那麼意氣風發,如今卻得仰賴別人,內心的衝擊與痛苦可想而知。

  她不希望他自我放逐,用他憤恨的心態曲解旁人的善意,沉溺在絕望的泥淖之中無法脫身。

  Joan瞪了德菲一眼,似在怪她搶了自己的台詞,對她的偏見與敵意更甚。「兆恩,你知道我一直都……」

  接收到對方不友善的目光,德菲心虛的垂下頸子,心中又甜又苦。

  「人妳已經看過了,可以走了。」范兆恩下達逐客令,存心打斷Joan的話,她的真情告白並不會改變些什麼。

  他很清楚她被她父親限制行動的原因──當初他前景看好,所以雙方家長極力促成他們的婚事。現在,他只是個瞎眼的廢人,她父親自然不會認同這樁婚約,自毀女兒的幸福。

  意外發生以來,范兆恩就徹底體認到何謂人情冷暖,身邊所有人都一一棄他而去,連他們向來最拿手的阿諛奉承都省略了。

  包括他的母親,她最重視的始終是事業,他充其量不過是她國度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失去了「鼎新集團總裁」的光環,他就只是個不中用的軀殼,一輩子注定只能與黑暗為伴。

  不論Joan當初是出於自願或被迫接受她父親安排的利益聯姻,在醫生宣佈他眼睛失明的那一刻起,婚約恐怕就已自動失效了。

  對范兆恩而言,這反倒是種解脫,他一點都不感到惋惜。

  以男人的觀點來看,Joan確實是個近乎完美的女人,美麗、家世優異、有內涵又不過於驕縱任性,但在上流社會,處處可見這樣的女人,她並不特別。

  他不愛她,這一點他很肯定,他的心裡深處似乎早已有人佔據,不過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人究竟是誰。

  那個人跟造成他選擇性失憶所遺忘的那部分,有沒有確切關係?

  「還不走?」范兆恩的語調沉了幾分。

  咬了咬唇,Joan做了「重大決定」。「我……我想留下來陪你吃早餐。」這是她唯一想到的借口。

  范兆恩面無表情,頓了下,最後還是給了她台階下。「隨便妳。」

  Joan緊繃的神經這才略微鬆弛,喜悅的表情像是被宣判無罪的犯人。

  「我馬上去準備。」德菲心頭酸酸的,卻又有些高興──

  答應讓對方留下來的他,其實靈魂本質還是溫柔體貼的……

  德菲的心思百轉千回,又繞回剛才的吻──他究竟抱持著何種心態親吻她?

  這疑問在她心底不斷的擴大再擴大,讓她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始終心不在焉。

  *********

  隔天,Joan居然準時在早上八點報到,然後一樣留下來吃早餐,並且找盡話題想和范兆恩攀談。

  奇怪的是,范兆恩也沒有反對,放任她來去。

  德菲後來才知道,這位氣質出眾的Joan小姐就是「華明銀行」總裁的掌上明珠,亦是他的未婚妻。

  這訊息還是司機阿修告訴她的!

  她早知他訂婚的消息,也知道他訂婚對像家世顯赫,兩人外型又極為登對,據說是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

  當初消息一傳出,德菲已然殘破的世界瞬間被摧毀殆盡,因為心痛,她才確定原來自己還活著、還會呼吸。

  她並不堅強,也曾一度有過輕生的念頭,但是病患們與病魔奮鬥的強韌生命力與意志力,如同當頭棒喝般狠狠地打醒了她。

  她想起意外喪命的雙親,他們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失去了寶貴的性命,被剝奪繼續生存的權利,而她竟然想親自結束他們給予自己的生命?!

  那晚,德菲發狂似的痛哭了一場,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淚,她崩潰的精神狀態才奇異的歸於平靜。

  而曾令她椎心刺骨、沒勇氣多看一眼的畫面如今就在眼前上演,她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很相襯,兩人在一起賞心悅目,猶如愛情電影中的男女主角。

  說不嫉妒是騙人的!要不,她的雙眼不會感到酸楚刺痛,讓薄霧氤氳了視線。

  渺小如她,無力改變些什麼,只能消極接受命運的安排與無情的捉弄。

  德菲守在一旁,看著嬌貴的銀行總裁千金放下身段,親自餵她的未婚夫范兆恩吃早餐。

  以女人的眼光來看,Joan對他的感情與關心是真心的,他並不寂寞,不是嗎?

  可惜,范兆恩卻很不給面子地揮開Joan的手,打翻了她手中盛滿食物的碗,碎片散了一地。

  「少在這裡礙手礙腳的。」他不耐煩的低吼,在安靜寬敞的空間裡顯得格外響亮。

  德菲猛然回神,趕緊趨前收拾昂貴瓷碗的殘骸。

  Joan的美眸淚光閃爍,幽怨的盯著未婚夫,模樣楚楚可憐。「兆恩……」一連兩天都受到委屈,她高傲的自尊心被嚴重踐踏,尤其還有外人在,教她情何以堪!

  德菲處理好地板上的髒污,起身正要走往廚房,卻被范兆恩叫住。

  「德菲。」他用寵溺的語調喊著她的名。

  德菲為之一震,剎那間時空彷彿拉回了多年前他們熱戀時,每當他親暱的喚完她的名,接下來就會從身後擁住她,並在她耳鬢留下一記親吻。

  往事如潮水般湧入腦中,德菲像被下了定身咒似的,全身僵化。

  「德菲?!」范兆恩又加大音量叫了一次。

  以他的經驗,她應該會在第一時間就來到他身邊,因此他對她此次的怠慢十分不滿。

  好一會兒,德菲的思緒才慢慢恢復運轉,急急忙忙回他身畔聽候差遣。

  「范先生有什麼需要嗎?」和他說話時,她總會傾身靠近他,這是以前交往時不知不覺養成的習慣動作。

  專屬她的馨香鑽進范兆恩鼻腔,勾他想起昨日與她的熱吻。她柔嫩芳甜的唇,當下的確挑起了他的渴望……

  他冷不防攬住她的纖腰,沒有防備的德菲順勢倒臥在他懷裡。

  在場的所有人──除了Joan,尚有司機阿修、廚師平叔及清掃阿嬸梅姨,四人目睹這一幕,莫不瞪大眼睛。

  特別是阿修,根本是慘叫出聲!

  德菲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啊!嗚……

  德菲本身也傻了眼,腦袋再度當機。

  「我比較喜歡讓她服務。」范兆恩嘴角微挑,氣定神閒的宣告。

  他的男性氣息噴拂在她敏感的頸項肌膚,惹得德菲一陣輕顫。

  「兆恩……你怎麼可以這樣……」Joan兩泡淚眼直盯著他,哽咽的語氣有著指控的意味。

  「怎麼樣?」他撇唇冷嗤。「像這樣?」語畢,他低頭在德菲的粉頰上偷了個香,營造出兩人親密的假象。

  全身血液逆流往腦部集中,德菲當機的腦袋轟轟作響,好像隨時都會爆炸。

  原來他們之間的關係確實不尋常,昨天的熱吻就是最好的證明。「你們……」Joan惱羞成怒,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德菲亟欲澄清,開了頭卻無法往下說。

  范兆恩收攏擱在她腰際的手,壓低的嗓音在她耳畔警告。「配合一點!否則下一個捲鋪蓋的就是妳!」

  他的薄唇根本是貼在她的貝耳上,在旁觀者眼裡更添幾分曖昧。

  德菲垂下眼睫,輕抿著唇,只能動也不動的繼續待在他懷裡。

  她可以違抗他的命令,反正也不是沒這麼做過,可是這回她猶豫片刻,然後選擇順從。

  並非她怕了他的威脅,他要她滾蛋的次數早已多得數不清,而她還是一樣在屋子裡來去自如。

  她只是一時嫉妒心作祟,才讓她做出如此自私的決定──她不是聖人,一樣有七情六慾、癡嗔愛怨,會受情緒影響。

  要她跟他演出一對戀人一點都不困難,因為他們曾經那麼相愛,只是迫於現實的無奈,必須各奔他方。

  她對他的感情數年如一日,在見到他的那刻,她才驚覺深藏在心底的愛戀非但沒有隨著時光流逝而有所減弱,甚至像是醞釀許久的酒,時間愈久,愈發濃烈。

  范兆恩放緩了臉部線條,露出難得的笑容,不過,這純粹順應「劇情」所需,而非發自內心。

  「她只是個看護啊!」Joan美麗的臉龐一陣青、一陣白,泫然欲泣。

  「那又怎麼樣?」范兆恩唇邊的笑痕更深。「一個看護、一個盲人,挺配的,不是嗎?」

  他自嘲且自卑的口吻,揪痛了德菲的心,即便就停靠在朝思暮想的胸膛前,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Joan想反駁,偏偏啞口無言。

  「妳能像她一樣,隨時陪在我身邊,忍受我的脾氣,沒有半句怨言嗎?」范兆恩緊緊摟著懷裡的人兒,字字清晰的質問Joan。

  明知他說的並非肺腑之言,僅是欺騙對方的謊言,德菲仍被他的一番話打動,覺得這一個多月來的努力沒有白費。

  Joan張著嘴,有所遲疑。

  「妳能忍受別人的眼光和譏笑,說妳有個瞎眼丈夫嗎?」范兆恩繼續追同,語氣十分咄咄逼人。停頓了下,他接續道:「就算妳能忍受,妳父親也不能。」

  這一點無庸置疑,畢竟,堂堂一名銀行總裁,說什麼也絕不可能接受有個瞎眼女婿,所以就算他們兩情相悅,也終將沒有結果。

  他所點出的問題,說真的,Joan從來沒有想過,經他一提,她才試著想像他所描述的情景,旁人的異樣眼光與指指點點、父親嚴厲憤怒的臉色,在在都令她感到難以應付。

  范兆恩從她的沉默獲得最好的答案,遂咧嘴冷笑道:「妳一直都那麼天真,Joan。」他的口氣很諷刺,笑容殘酷。

  聽著他傷人的言語,縱使不是針對她,德菲心中依舊悶痛難當。

  因為她覺得自己是致使原本性格開朗溫柔的他,轉變成如今陰暗冷淡性情的罪魁禍首之一。

  多年來,她沒有一刻忘記自己屈就於現實考量而做的抉擇──毅然犧牲他們的愛情。愧疚就像巨蟒般勒著她的心頭,午夜夢迴,她總是淚流不止。

  她由衷地希望他能幸福,如此一來,她才能自罪惡感與自責中解放出來。

  然而,卻事與願違……

  她到底能夠做些什麼,方能消除他滿心的怨與恨,並且讓他相信他還有幸福的可能?

  德菲望著范兆恩俊美依舊的臉孔,心中千頭萬緒、百感交集。

  若他視覺正常,便能輕易的從她眼中看見赤裸裸的愛戀與心疼,但卻也因為他看不見,才讓他們有了重逢的機會。

  造化弄人啊……

  「Joan,聽清楚。」范兆恩再度打破緘默與凝重的氛圍。

  Joan已約略猜測到他將要脫口的話,會有多殘忍。

  「妳很聰明,想必妳也察覺到了──我不愛妳,從來沒愛過妳,以後也不可能愛妳。」范兆恩字字鏗鏘,坦白卻傷人。

  至此,Joan終於還是落下淚,感到難堪之餘,也深覺被羞辱!

  訂婚三年,他今天才告訴她,他不愛她?!

  卻可以在短短的時間內愛上照顧他的看護?!

  也就是說,她連一名女看護都比不上?

  這樣雲與泥的比較,嚴重打擊Joan的優越感,徹底激怒了她。「你……你好過分!」教養良好的她說不出什麼難聽的字眼,連罵人都不具殺傷力。

  范兆恩的策略確實收到效果。「我不但過分,還很齷齪、卑鄙。這樣的男人妳也愛?真是沒眼光。」他訕笑道。

  Joan真覺得自己識人不清,沒想到他竟然那麼卑劣!

  她一秒也待不下去,抓起名牌皮包,頭也不回的離開。

  聽到門板落合的聲音,范兆恩的笑容立即消失,恢復平常的冷峻。

  他鬆開懷裡的嬌軀,也一併關起心門,並上了鎖,拒絕任何人進駐。「妳可以走開了。」

  德菲默默凝視他憂鬱深沉的俊美臉孔,突然有了另一番體認──

  或許他的無情並非真的無情,而是另一種變相的體貼……

  如果是她,她也會採取和他相同的作法。

  但誰能告訴她,為了對方能夠幸福而斬斷一段緣分,到底對或不對?

  而幸福,又該是什麼模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9:05

第七章

  深夜,四週一片寂寥,范兆恩坐在露台上,感受初夏晚風,心情難得沉靜。

  回想起這陣子的生活,他不禁歎了一口氣。

  他明顯感覺到近來心態上有所轉變,變得不再那麼怨天尤人,甚至燃起了一些鬥志──

  他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做些什麼填補空虛乏味的生活,不單單只是坐以待斃、虛度一生。

  你不是廢人!憑你的能力,就算沒有亮眼的光環護身,同樣可以闖出一片天。

  這是那個固執無人能及的小看護,常在他耳邊嘮叨的一句話,居然對他造成不小的影響力,無時無刻都在他腦海中迴盪。

  自他車禍失明、形同被軟禁在這棟屋子裡以來,來來去去的人不少,她是唯一一個要他振作、重新開始的人。只有她認為他還有所作為,而非一無是處的廢物。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他的好惡──例如他喜歡哪牌咖啡豆、喜歡半熟的荷包蛋,不喜歡蔥、不喜歡酸,以及他的某些小習慣──像是吃飯時要「聽」新聞、喜歡在飯後來杯咖啡,這些他從未說過的事,她卻都一清二楚,好像認識他很久似的?

  范兆恩的思緒不由自主的繞著德菲打轉,甚至在腦子裡勾勒著她可能的樣貌,心口微微發熱。

  「范先生。」

  德菲細柔的嗓音驀地自他身後傳來,打斷了他的想像。

  范兆恩沒有回應她的輕喚,但也沒絲毫不悅,不知不覺中,他已習慣她隨時都可能會出現。

  「原來你還沒睡。」德菲柔美的臉龐,漾著比今晚月光還要溫柔的笑容。「山上空氣涼,要多加件衣服才行。」

  她說著,一邊折回室內取了一件薄外套,輕輕地為他披上。

  她的輕聲細語,宛若一道優美的旋律,在闃靜的夜裡益加動聽,他對她的好奇也深濃了幾分。

  「我去替你煮杯咖啡。」德菲告知後,也沒徵詢他的意願,便逕自先行離開。

  他來不及阻止,四周又陷入一片岑寂,表示她已經不在身旁,范兆恩竟然覺得過分冷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待讓他有些不耐,直到聞到空氣中飄散著濃郁迷人的咖啡香,他緊皺的眉頭才獲得舒緩。

  德菲小心翼翼的把咖啡端給他,並不忘叮嚀。「小心燙手燙口。」

  將近兩個月下來,這種日常小事范兆恩已經很上手,不會再動不動就打翻杯盤碗筷,搞得一身狼狽。

  他啜飲一口,是恰好入喉的八分熱,亦是他最愛的溫度。

  他深信這是她的一番美意,而不是巧合。

  溫熱的液體滑入喉嚨,溫暖了他失溫已久的心房。「謝謝。」范兆恩發自內心的致謝。

  謝她無微不至的照料,也謝她的不棄不離與鼓勵……

  德菲愣了下,隔了幾秒,她杏眸圓睜,驚訝的看著他。他的音量不大,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范先生?」

  「明天回醫院複診,麻煩妳了。」范兆恩語氣淡然,只有在跟她說話時,才心平氣和。

  德菲的美眸瞪得更大,消化完他的話之後,欣喜不已。「你……你願意去醫院了?!」

  之前無論她如何勸說,總被他或是冷淡、或是暴躁的拒絕,沒想到他竟然主動提及,著實令她詫異不已。

  德菲聲調不由得提高了幾度,顯然很高興。

  范兆恩好想看看她的笑顏,會有多麼動人……「嗯。」他報以低沉而肯定的單音。

  他深刻體驗人情冷暖與人心的現實殘酷後,因而痛苦絕望、萬念俱灰,不見天日的黑暗逼得他發狂。

  每個人都在敷衍他,當他是個麻煩,懼怕他暴烈的脾氣,甚至覺得他精神不正常,躲得他遠遠的。

  直到她出現,並執意介入他的生活、闖進他的生命──

  她跟其他人不同,比任何人都溫柔細心,為他黑暗無光的日子注入了一點溫暖與希望。

  她會陪著他一起聆聽他喜愛的音樂,當他聽著電視新聞時,她則在一旁不知在忙些什麼。

  聽說最近她在庭院裡種的花已經長高了,等天氣再熱一點,花朵就會盛開,然後他們就可以在飄著花香的美麗院子裡品茶、吃點心……

  他依著她形容的景況在腦中拼湊出一幅動人愜意的畫面,明明是很稀鬆平常的情境,從她口中說出來,卻格外引人嚮往。

  過去,他肯定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現在,他卻渴望成真。

  他想目睹花團錦簇的盛況美景,也想看看令他心動的她是什麼模樣。不是在乎她外表的美醜,只是想將她深深刻在心版上,銘記不忘。

  「嗯!一點都不麻煩!」德菲笑逐顏開,愉悅的回答,像個獲得滿足的小孩。

  范兆恩將咖啡杯擱回前方的桌上,想觸碰她的慾望越來越強烈。「德菲。」他低啞地喚著她的名。

  「嗯?」她毫無心機的傾身,將耳朵貼近他的唇邊。

  她沐浴過後的馨香在他鼻端繚繞,柔細的髮刮搔著他的臉,讓他忍不住伸手觸摸,那絲緞般的觸感令他留戀。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德菲怔愣住,不由得屏住呼吸,不敢妄動。

  范兆恩的大掌移至她的粉頰,最後定在她柔軟的芳唇上,來回愛憐的摩挲。

  眼下曖昧的氛圍及他的柔情,彷彿回到了過去兩人相愛的時光,讓德菲的心跳狂亂失序。

  才一眨眼,他的薄唇已經取代他修長的指,佔有她粉嫩的菱唇。

  德菲愕然的睜大星眸,腦袋一片空白,任憑他熾熱的氣息焚燒她全身的細胞,滿滿的喜悅漲滿胸口,令她無法喘息。

  兩人灼熱的吻,有一發不可收拾的跡象。

  她的甜美令他失控,范兆恩伸長手臂摟住她的腰,將她拉進懷中,熨貼的唇熱切地傳遞彼此的情意。

  他的手感受著她的身體曲線,突然發現她很纖瘦。

  德菲下意識的緊偎著他,承接著他的吻,此刻,她覺得幸福得宛若一場夢……

  范兆恩的呼吸逐漸深濃且急促,貪婪的佔領她每吋雪膚。

  德菲猛地倒吸一口氣,彷彿有一道強力電流在體內奔竄,讓她不由自主的一陣輕顫,貓兒似的嬌吟自喉間逸出。

  他鬆開她的唇,嗓音因壓抑而顯得格外低嗄瘖啞。「妳願意嗎?」他撐著殘存的理智,尊重她的意願。

  縱使她的身體反應早已洩露答案,他卻仍想聽她親口應允。

  德菲星眸半掀,凝視他俊美臉孔的迷濛雙眼泛著淚光。「我願意……」千千萬萬個願意。

  她甚至拋開矜持,主動解開他的襯衫鈕扣、褪去他的衣裳,也徹底點燃他的慾火……

  月光下,兩抹身影緊緊交纏,一方是累積多年的繾綣愛戀,耽溺在失而復得的狂喜中;一方是已遺忘過往沉痛的傷害,釋放猶如火山爆發的迷戀。

  香醇的咖啡已冷卻走味,一段冰封的愛情卻意外回溫。

  *********

  耳聞因嚴重車禍而導致失明,自暴自棄、將自己封閉的兒子開始上醫院複診,並一改常態,積極的追探是否有合適的眼角膜,願以不菲的代價爭取,這引起鼎新集團代理范總裁──范林美玉的關切。

  聽說兆恩之所以願意突破心理障礙的主因,全源自負責照顧他的看護,而且兩人相處融洽、態度親密,儼然像是一對情人。

  她倒要會會對方,看看一介看護有什麼能耐,足以動搖她那看似有禮順從、實則頑固的兒子的心防,讓他重新振作?

  和許特助確定行程、敲定了時間,范林美玉在星期五下午的幾個鐘頭空檔,搭飛機前往台中。

  前來應門的是清潔阿嬸梅姨。「請問兩位找誰?」眼前兩名穿著工整套裝、表情嚴肅的女人,是她全然陌生的長相。

  她被找來這裡幫傭近兩個月,除了之前范先生的未婚妻來過外,再也沒見過其他訪客。

  「沒禮貌!」許特助板著臉孔嚴聲斥責。「還不快點替范總裁開門!」每一個字都是不耐煩的火氣。

  「喔──喔!」梅姨一臉驚慌,惶恐的打開門,畢恭畢敬的請她們入內。

  「還愣在那裡幹什麼?!連泡茶都不會嗎?」許特助疾言厲色的支使道。

  梅姨被她的氣勢駭住,不斷點頭稱是,一邊怯怯地往廚房移動。

  「不必了。」范林美玉突然開口,不疾不徐的,卻威嚴十足。「我不是來喝茶的。」像這種魯莽的土婦,絕對泡不出符合她標準的茶。

  梅姨止住腳步,尷尬的杵在原地。

  「只有妳一個人?范先生人呢?」許特助很懂得察言觀色,立刻導入主題。

  「德菲陪范先生去醫院了……」梅姨吶吶的回答。

  「德菲?」范林美玉皺起精心描繪過的眉,不高興的質問:「她是誰?」對於曾被她以手段逼退的女孩,她沒有任何印象。

  三年多前的一點小事,她老早就自記憶中消除,唯獨事業才是她最關心、在乎的,亦是她生命的重心與全部。

  「她是范先生的看護。」接腔的是許特助,當初她親自接送過對方,所以記得頗清楚。

  她還曾質疑過對方生得一副嬌弱模樣,是否真能勝任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但看來,那看護似乎還挺有兩把刷子的。

  專程撥冗前來卻撲了個空,讓范林美玉心頭有氣。目的沒有達成就打道回府,不是她的作風。「馬上叫他們回來!」她如女王般下令。

  「是……」梅姨震懾於她高高在上的姿態,緊張到手腳發抖。撥通了司機阿修的手機號碼,連說話的聲音都微微發顫。

  結束通訊,她抖瑟的回報:「范……范先生他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嚥下一口唾沫,讓喉嚨不那麼乾澀。

  聞言,范林美玉不以為然的冷嗤一聲。

  約莫五分鐘後,大門霍然被開啟。

  「范先生他們回來了。」梅姨彷彿見到救兵般大喊,立即趕到玄關迎接,緊繃的神經鬆弛許多,至少她不必再獨自面對兩尊高不可攀的女神。

  見到她慌張的神情,德菲不禁感到困惑。「怎麼了?梅姨。」

  「那個……總……總裁……」梅姨壓低音量,手指不斷比劃,話卻說不完整。

  「總裁?」德菲擰起秀眉,一時會意不過來。

  「是指我母親吧!」范兆恩思路倒是十分清晰。

  「對對對!」梅姨連聲應道。

  然而,德菲卻倏地刷白了俏臉,全身血液也隨之凝固──

  她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來臨了……她很明白這一天終究會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她該坦然面對,抑或怯懦的逃避?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一次承受硬是被拆散的痛苦,就像刨開她的心一樣。

  可是,她又能躲藏多久?

  「怎麼了?」感覺到她的身體有些僵硬,范兆恩敏感的問。

  「沒事……」德菲答得言不由衷。

  一直看不到他們露臉,許特助索性來催促。「范先生,總裁在等你。」說話的同時,她掃過他們緊緊交握的手,眼底閃過一抹精光。

  「我知道。」范兆恩低沉的語氣明顯不耐煩。他移動腳步,卻察覺德菲仍釘在原處。

  「我……」德菲欲言又止,壓根無法說出內心的恐懼與不安。

  范兆恩雖然不清楚她的心思,但猜測她大概聽說過他母親的一些事跡及嚴厲,所以心感畏懼。於是他出聲安撫。「別擔心,有我在。」柔嗄的嗓音和剛才的敷衍截然不同。

  德菲非常瞭解范母的強勢作風,一旦知道了她的存在,范母勢必不會心軟,離開,將會是她最後的結果。

  「我……我想起有些東西忘了買。」她沒有勇氣挑戰現實,只好選擇逃離。

  好不容易久別重逢,好不容易卸下他高築的心牆、獲得他的信賴,兩人培養出良好的互動及感情,這些都是她連夢中都不敢奢望的情節。在一一實現後,她怎麼捨得、怎麼甘心就此放手……

  老天爺,再給她一點時間吧!

  她想陪著深愛的男人,直到他完全振作,她才能放心地離開。

  范兆恩不由分說地摟住她的腰,對她的說詞不予理會,執意要她同進退。

  脫離不了他的掌控,德菲垮下肩頭,無聲的輕喟,配合他的步伐徐徐地走向客廳。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跳得越厲害,甚至害怕到興起臨陣脫逃的念頭。「我……我還是……」她的身體不斷地抗拒。

  「陪在我身邊!」范兆恩不容許她退縮。

  不想讓他失望,德菲也只能硬著頭皮向前,卻刻意把頭壓得很低。

  見到兒子,范林美玉並未流露出絲毫欣喜之情。「氣色不錯。」態度及口吻都不算熱絡。

  范兆恩應了聲,回問道:「今天怎麼有空來?」頓了下,他接續道:「在妳心裡,合約應該比我重要。」

  他輕笑著,說得很坦白直接,不若以往那般溫文有禮。

  范林美玉對他的調侃不以為意,冷哼了聲,倒還不至於覺得他是無禮頂撞。對於唯一的兒子,她其實多了幾分包容。

  氣氛陷入短暫的尷尬與緊繃,沉默之中暗潮洶湧。

  「妳……叫德菲是吧?」范林美玉驀地開口,銳利的雙眼來回打量著兒子身旁的女人。

  她認出自己了嗎?被點到名,德菲心口一窒,瞬間心跳彷彿靜止。她沒勇氣抬頭看范母,甚至連發出聲音都倍感困難。

  「總裁在問妳話!」許特助凶巴巴的斥責。「頭不會抬起來嗎?」

  她頤指氣使的不善態度,讓范兆恩聽來十分礙耳。「許特助,注意妳說話的口氣!」

  德菲微微吃驚,忍不住仰起頸子望著他。「兆……」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她連忙改口。「范先生,沒關係……」

  范兆恩俊美的臉孔罩著一層冰霜,沒有焦距的眼神反而給人難以捉摸的冷沉。對於這位自我意識過剩、仗勢欺人的總裁特助,他早就覺得反感。

  所以後來他膺選總裁職位期間,就撤換了特助人選,直到自己發生意外後,他母親重返總裁之位,老派作風的許特助也才跟著回到他母親身邊做事。

  或許她對他撤除自己一事耿耿於懷,也或許是瞧不起失明、形同廢人的他,許特助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

  之前因為活在自我構築的黑暗地獄中,被痛苦與絕望麻痺的他,只有滿心憤恨亟欲發洩,無心計較許特助的高姿態。

  但現在,她的跋扈及母親的冷淡,反倒成了激勵他的動力,加深他想闖出一番成就的決心。

  照他目前的弱勢,連自己的尊嚴都捍衛不了,更遑論有能力保護喜愛的女人,而且德菲會因為他的關係,受到更多不必要的委屈。

  就算她不介意,他也無法容忍。她已經承受太多他給予的傷害,卻依舊沒有離開,那份心意著實撼動了他,讓他想好好彌補她。

  他沉穩卻冰冷的語調,讓許特助變了臉色──

  雖然他瞎了,但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卻沒因這段期間的消沉而有所消減,依然威嚇性十足,讓她一時之間怔愣住,說不出話來。

  范兆恩看不見許特助的表情變化,也不想介意她的反應。既然她都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他又何必擔心是否傷及她的自尊?

  范林美玉當然也注意到兒子的不同,但她更不會忽略他跟那個叫德菲的女看護間親密的互動──看來她有更換看護的必要了。

  「德菲。」

  德菲心情如同赴刑場行刑的犯人般沉重,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抬頭,當對上范母雙眼的瞬間,也將她內心的負面情緒推至最高峰。

  時間彷彿靜止,命運的齒輪是否就要因此停止轉動,抑或改變方向……

  范林美玉盯著德菲的容顏,未喚起丁點回憶,她頂多訝異這看護長得出乎意料的嬌美靈秀,還有辦法讓出事後性情變得乖戾的兒子依賴她、甚至為她挺身而出?

  至於三年多前的「交易」,由於她並沒有親自露臉出席那場浪費時間的「簽約儀式」,所以現在沒認出德菲也就不足為奇。

  兩人對望了幾秒,雖然空氣中飄蕩著令人神經緊繃的氣氛,但最後在急促的手機鈴聲響下為之崩解。

  許特助到一旁接完電話後,在范母耳邊低語了幾聲,凝重的表情顯然是有突發狀況。

  臨去前,范林美玉起身走到德菲面前,客套的吩咐道:「兆恩就麻煩妳多費心了。」在找到新的看護前。她在心裡補充。

  德菲木然的點頭,過度的緊張解除後,她全身虛軟得差點站不住。

  半晌,她才恍然意識到──他母親沒認出她?!所以她可以繼續留下來了?

  她興奮得想要失控尖叫。

  「德菲?」察覺不到她的動靜,范兆恩有些擔心,他沒忽略她見他母親前的排拒,深怕他母親或許特助私底下對她做了什麼。

  他溫柔的叫喚,如同一道春風,拂過她的心湖,蕩漾著美麗的漣漪。

  德菲回過神,恢復一貫愛戀的口氣道:「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到院子裡喝茶好不好?」

  熟悉的語調讓范兆恩稍稍寬心,同意了她的提議。

  外頭陽光燦燦,如果沒有意外,他很有可能恢復視力……

  屆時,他勢必也會有個燦爛全新的前景。

  陽光的熱力,又將范兆恩心頭的陰霾驅散了一些,俊美的臉孔多了幾分溫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9:28

第八章

  每天一早,范兆恩除了會仔細「聽」電視新聞,掌握每天的國內外大事外,股票行情分析及走勢,也是他必做的功課。

  近來,他開始從事股票投資,憑著他對商業的敏銳及專才,加上德菲的從旁協助,他個人財富以驚人的速度持續增加中。

  他除了比以往積極開朗些,生活模式並沒有多大改變,表面上看似平靜無波,然而他的內心卻波濤洶湧。

  失明的打擊,將他原本的雄心壯志全化為滿腔憤恨,每天都沉溺在沮喪與悲歎中,他以為人生的黑暗期將永無止盡的延續──

  直到他的看護、他現在喜愛的女人,亦是他的心靈支柱──德菲的出現,為他晦暗冰冷的心房注入了光亮與溫暖。

  她就像是他的枴杖,指引著他前進的方向。

  范兆恩默默在心裡起誓,無論未來雙眼是否能復原,他都要把她留在身邊。這世上,唯有她是懂他的……

  沐浴在初夏午後的陽光下,他嘴裡哼起輕快的華爾滋,感受到自己的心確實在跳躍,為了她而重新躍動。

  「范先生,你的咖啡。」德菲笑吟吟的來到他身旁,將精緻的咖啡杯交到他手上。

  范兆恩原封不動的把杯子擱置桌面,抿起嘴角。

  他每個細微的動作與表情都是德菲關注的焦點、重視的大事。「怎麼了?」她傾身,嬌顏寫著擔憂。

  范兆恩冷不防扣住她的皓腕,稍一使力,擁她入懷。「不准再叫我范先生。」他低醇的磁嗓挾帶著淡淡的不悅。

  疏離的稱謂倏地拉開兩人的距離,給他一種她隨時都會離開的錯覺,教他隱隱不安。

  德菲睜著美眸,疑惑地盯著他嚴肅的俊顏,即便物換星移,時光流轉,她對他的愛戀依然濃烈,未曾變質。

  究竟前世是怎樣的緣分,才造就今生的繾綣濃情?她很想明白,卻始終無法參透愛情的箇中奧妙。

  「妳在聽嗎?」范兆恩加重語氣。

  「嗯?」德菲報以茫然的神情及回應。

  他沒有生氣,捺著性子重複一遍她沒聽進去的話。「現在開始,叫我的名字就好。」他的語調柔嗄,但有著不容置喙的堅定。

  德菲彎起菱唇,被他強勢的命令烘得心口暖洋洋的,她知道,這是他的寵溺、他的縱容,只屬於她。

  回到過去相愛時光的甜蜜滋味固然可喜,然而,她心裡的憂慮與不安也一天天滋長……

  尤其見過他母親後,她更是害怕舊事重演,每晚都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卻被惡夢驚醒,然後瞪著天花板失眠至天明。

  是她太杞人憂天了嗎?

  他母親似乎對她沒有任何印象,但她那日臨走前的眼神,依稀透露著某種不善的訊息,令德菲耿耿於懷。

  究竟范母是真的認不出她的身份,抑或沉默背後蘊藏著不為人知的打算……

  德菲再度陷入愁緒中,以至於一言未發。

  「妳聽到我說的話了嗎?」范兆恩輕握住她的下顎,尋求她的回答。

  這陣子他察覺到她恍神得厲害,一句話總要說個兩次以上她才會有反應,想必正被什麼事困擾著。

  「嗯?」德菲自凝重的思緒中抽離。「嗯,我聽見了。」她勉強綻開笑容,並且掙離他的懷抱。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范兆恩皺著眉,沉聲追問。

  他的關心令她窩心不已,對自己的失態感到歉疚。「沒事。」她慎重否認。

  她的煩惱與矛盾,根本無法向喪失部分記憶的他啟齒,她只能藏在心底,獨自承受那蝕心的酸澀。

  「真的沒事?」范兆恩向來就不是個粗枝大葉的男人,在失明後,心思也更加細密敏感。

  即使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能肯定她一定有心事瞞著他。

  有什麼事不能告訴他的?范兆恩俊臉一沉,有著不被信任的不悅。

  車禍前,縱使已有了未婚妻,他身邊的女人仍從未間斷的一個換過一個。他不相信愛情,因為心曾狠狠地被傷害過。

  他不想被瞭解,也沒興趣充當心理醫生探究任何人內心的想法與感受。意外發生後,他更是封閉心房,讓所有人都不得其門而入。

  但德菲卻用她的關懷與堅持,融化了他心中的冰山,以強悍之姿駐進他的心,讓他有了想更接近她的念頭。可是她卻對他有所隱瞞,賞了他一記軟釘子?!

  沉默的氣流籠罩在他們之間,兩人各懷心思。

  直至梅姨拿著無線話筒出現,匆忙且慌張的嚷嚷,打破了無言的僵局。「是醫院打來的。」

  聞言,德菲立即接過電話,與對方交談。

  范兆恩的神情益加嚴肅,傾耳聆聽她的談話內容。依她高亢的語調聽來,應該是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德菲笑容滿面的結束通訊後,旋即回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忘情的大叫:「院長說眼角膜已經有下落了!」

  「是嗎?」范兆恩也掩不住興奮之情,揚起嘴角,由衷地笑了。

  「院長說如果沒有意外,下星期就可以動手術了。」德菲激動得眼泛淚光,聲音哽咽。

  范兆恩反握住她的柔荑,點頭應和。

  「真是太好了……」德菲開心低喃,滿溢的淚奪眶而出,一點一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溫熱的液體熨燙著他的肌膚,滲進他的血液、淹沒他的心。范兆恩伸手觸碰她爬滿淚痕的粉頰,以粗礪的指腹抹去她的淚。「怎麼哭了?」他柔嗄地問道。

  德菲閉上雙眼,感受他充滿憐愛的溫柔,任憑眼淚撲簌而下。「我……我好高興……」

  他笑著,胸口漲著滿滿的感動,德菲的真情流露令他為之動容。他輕捧起她的臉,找到她的唇,深深地佔有,傳遞他的迷戀及情意。

  兩人四唇相貼,熱切地需索彼此的氣息,彷彿那是不可或缺的養分。

  梅姨露出欣慰的笑容,帶著無線話筒悄然退開,把空間留給沉浸在愛河中的兩人。

  *********

  接獲醫院通知,預定做眼角膜手術的前一晚,德菲整個人沉浸在狂喜與緊張的情緒中,根本坐不住,她不斷找事情讓自己忙碌,像顆陀螺般東旋西轉。

  午餐過後,她又拿著抹布擦拭所有傢俱,試圖讓心情鎮定下來。

  「德菲,別忙了,過來。」范兆恩嘴角噙著寵溺的淺笑,出聲喚道。

  雖然他看不見,但憑著敏銳的聽覺判斷,不難得知她一刻不得閒,他不禁感到莞爾。

  「嗯……等我把窗戶擦好。」德菲香汗淋漓,手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范兆恩好笑地搖了搖頭,索性自沙發上起身,杵著枴杖慢慢地朝她走近,從身後抽掉她手中的抹布。「要動手術的人是我。」他輕笑著,調侃她反應過度,但也同時深感幸運。能夠在人生最低潮的時期有她陪在左右,讓他對幸福的定義有了不同的註解。

  德菲偎在他寬闊的胸膛,俏顏緋紅。「人家就是很緊張嘛……」她不自覺地流露小女人的嬌態,噘著紅唇嘟囔著。

  她除了因他的視力即將恢復正常而雀躍,也對他是否會因為見到她的長相,而勾起遺忘的記憶一事,終日惴惴難安。

  倘若他記起了她,他會怎麼看待她?

  這些年來,他還記得她嗎?還怨她、恨她嗎?

  或者,他早已當她是個過客,沒放在心上……

  無論哪個結果,都將傷她的心。

  「有妳這個幸運女神在,手術一定會順利完成。」范兆恩將她固定在懷裡,低頭埋進她柔軟如雲的髮絲中,幽雅的髮香,總有奇異鎮定他神經的效果。

  他低嗄醇厚的嗓音具有魔力般,在德菲的耳畔繚繞,不是什麼特別肉麻的甜言蜜語,卻無比受用。

  他讓她感覺到自己被需要、被依賴,並且為他帶來好運。這令她更不敢想像,他哪一天會忽然憶起他們之間不愉快的過往……

  過去,他們因身份的懸殊差距,戀情備受阻撓破壞。如今,他們再度相戀,可問題依舊存在,當年的無奈勢必會再重演。

  到時候,她是否有能力抵抗他母親強勢的鐵腕作風,如願留在他身邊?

  而夾在親情與愛情間,他又會做何處置?

  一連串的問號宛若風鈴般,在德菲腦子裡叮噹作響,她心情始終安定不下來,連帶的也沒辦法好好思考。

  於是,她只得做些勞動工作,暫時讓運轉過度的腦袋休息一下。

  又是沉默。范兆恩擰起好看的眉,加重了擁住她的力道,證明她還在他懷裡,未曾離去。

  說他不緊張是騙人的,畢竟這場手術對他影響甚巨,成功之後,他將脫離黑暗糾纏的噩夢,屆時,他非但要拿回屬於他的一切,甚至要再創高峰。

  至於懷中的小女人,他會竭盡所能的善待她,回報她這段時間的照顧與鼓勵。

  思及此,范兆恩平靜無波的心湖不由得激盪澎湃起來。

  驀地,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叩叩叩地由遠至近,在安靜空間裡顯得分外響亮,也顯示對方十分心急。

  晚上八點多,這個時間會有誰來?

  腳步聲驟止,一道硬梆梆的女性嗓音隨之落下。「晚安,范先生。」

  那沒有感情的聲音,讓范兆恩立刻分辨出不速之客的身份。「許特助,這麼晚了,有事嗎?」疏離防備的語調,和他的表情一樣冰冷。

  許特助端著撲克臉,把此趟前來的任務簡潔的告知。「總裁希望替范先生換個看護,新看護兩天後會來報到。」

  她帶來的消息猶如一枚炸彈,震得范兆恩和德菲腦袋轟轟作響。

  是他母親看出他和德菲之間不尋常的關係了吧?!才會有空想起她還有個瞎了眼的兒子,並大費周章的派人來通知他這項訊息。

  這表示,母親還算在意他,是嗎?

  范兆恩撇唇,嘲諷的想。

  果然……他母親採取行動了……德菲心口一緊,她擔心害怕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她閉上眼,無法平衡心裡巨大的無助感。

  「沒那個必要!」范兆恩篤定的回絕。「回去告訴我母親,我很快就會重返工作崗位,不需要什麼新看護。」

  聞言,許特助鏡片下的雙眼瞪得比銅鈴還要大,費了一些時間才平復驚訝的情緒,訕笑道:「重返工作崗位?范先生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一時間,她沒能聽懂他話裡的弦外之音。

  他即將要動手術的事,只有醫院院長及他心愛的女人知曉。

  近期來,他炒作股票、投資獲利的巨額財富,讓他的身價高達數億,而且數字每天都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成長。

  那意義重大的眼角膜,也是他靠著一筆為數不小的代價購來的。

  自從范母來過之後,感受到她的冷淡,他便暗中立下決定,要以自己的能力證明──就算他不是她的兒子,仍舊可以憑著自己的力量,攀上顛峰!

  這是自信,也是一種宣示。

  「我沒有搞錯什麼。」范兆恩平穩的語氣堅若盤石。

  許特助悻悻然的輕哼了聲,不以為然的再度開口。「聽我說完,范先生或許就會改變心意了。」

  范兆恩攏起眉峰,不認為會有什麼事能夠動搖他的決心,不置可否的冷嗤。

  許特助意味深長的瞥了德菲一眼,爾後勾起嘴角,笑得深沉。

  許特助的眼神及笑容令德菲背脊發涼,彷彿掌握了些什麼,準備要將她一擊斃命。她緊絞著雙手,心提得好高。

  許特助把調查結果告訴范兆恩──

  在總裁的指示下,她調查了左德菲的背景資料,知道她雙親早逝,度過很長一段寄人籬下的生活,之後便在莘美護校唸書並且住宿。在就學期間,她一直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也十分受到同學們喜愛。

  然而,左德菲唯一交往過的對象,竟是「鼎新集團」總裁的獨子──范兆恩!

  她把這件事向總裁報告後,意外牽扯出當年左德菲所立下的一紙合約,她收下分手費後,毅然結束長達數年不被祝福的苦戀,並允諾不會再出現范兆恩面前。

  許特助的描述和事實有所出入,但德菲卻好似血液凍結,全身動彈不得。

  范兆恩大吃一驚,眉心糾結,這件事的震撼度不亞於他知道自己失明的噩耗。

  如果他跟德菲相戀過,為何他的腦子裡沒有絲毫關於他們戀愛的記憶?

  沉吟了好一會,他出聲向德菲求證。「德菲,她說的是真的嗎?」

  刻意隱藏的秘密被揭穿,德菲感覺世界在瞬間崩裂,不論否認或緘默,都已無法掩蓋他們早就認識、並相愛過的實情。

  「德菲?」范兆恩握住她的肩,激動地追問:「我們以前真的是一對戀人?」

  她跟他的選擇性失憶有關聯嗎?

  若他們真的認識,為什麼在這之前她卻隻字未提?

  發問的同時,他腦子也飛快的運轉,思索著許多相關問題。

  許特助泛起冷笑,雙手環胸,一副看好戲的嘴臉。「左小姐,既然妳當初簽下了合約,斬釘截鐵的說不會再見范先生,就不應該再接下這份看護工作。」

  被揭露了不欲人知的往事,就像被血淋淋的刨開心臟,痛得失去了知覺,德菲嬌顏血色盡失,臉色蒼白如紙。

  「還是妳接近范先生,有其他目的?」許特助從旁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德菲!說話!」范兆恩搖晃她欲振乏力的身軀,催促她回答。

  然而,她的沉默卻已是答案……她心虛了,所以沒辦法反駁。

  范兆恩的心在墜落,好不容易完整的心與人生,頓時又被毀滅了。

  半晌,德菲才開啟彷如千斤重的雙唇,微弱的聲音顫抖著。「不……不是那樣的……」劇烈的酸楚刺痛她的眼,凝聚的水霧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相信妳、接納妳,而妳卻騙了我?」范兆恩心裡明明就宛如野獸在瘋狂咆哮,說出來的話,語氣卻出奇的平靜。

  越是她深愛、越不想傷害的人,她反而讓對方受了傷……德菲閉上眼,豆大的淚珠奔流而下。

  她原本打算等他動完手術,視力完全復原後,就悄悄離開的。

  沒想到,老天爺卻吝於再多給她一點時間,逼她面對殘忍的現實。

  她無心傷害,她想彌補,但卻笨拙的弄得兩敗俱傷。

  她的哭泣聲取代了肯定的回答,傳進范兆恩耳裡,他猛地鬆開她,腳步顛躓的往後退了幾步,與她拉開距離。

  「左小姐,妳的馬腳已經露出來了,還有臉繼續待在這裡?」許特助言詞總是刻薄。

  「兆恩,不是那樣的……」德菲試著想解釋,卻泣不成聲,無法成句。

  「夠了!」范兆恩失控狂吼,突如其來的驚人打擊讓他徹底喪失理智,所有的愛意與感動都化為烏有。

  大概是過於憤怒激動之故,一陣劇痛不期然襲上他的腦門,致使他站不住腳,突然往旁邊倒下。

  「兆恩!」德菲回過神,立刻衝上前關心他的狀況。「你怎麼了?」淚水不斷自她眼中流洩,她不想哭,偏偏管不住氾濫的悲傷。

  許特助先是一怔,隨後命令司機阿修備車,送人到醫院接受治療。

  憑著殘存的意識及力氣,范兆恩虛弱的開口:「不要碰我……」

  那彷彿有千百支錐子在頭顱裡鑿洞的痛楚,讓他壓根無心理會自他腦海閃逝而過的影像。

  他抗拒的舉動令德菲心如刀割,曾經受過的苦與痛,如今又被迫重演。

  阿修趕來,攙起范兆恩,準備帶他前往醫院就診。

  德菲則尾隨其後,想跟在他身邊照料,卻被許特助攔下。

  「范先生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妳,妳又何必去惹他生氣?」

  「我是他的看護!」德菲嗚咽道,憂心忡忡。「我要在旁邊照顧他。」

  「不必了。」許特助示意阿修加快速度。

  聽到車門落合的聲音,德菲不顧一切的跑上前,想要同行。

  「快點開車!」許特助嚴厲的命令司機。「范先生要是有什麼意外,你負責得了嗎?」

  阿修為難的看了德菲一眼,向她點頭致歉,跺下油門離開。

  德菲不假思索的在後方追趕,直到氣力用盡,再使不出丁點力量,像疲軟的氣球般癱倒在山邊的柏油路上。

  性能極佳的名貴房車早已沒了蹤影,德菲忍不住放聲痛哭,哭聲在偏僻的山區裡顯得更加淒涼。

  夢醒了……

  她從天堂被打回地獄,摔得血肉模糊。

  或許,他本來就不該屬於她。是她執意強求、不肯放手,才會造成彼此的二度傷害。

  愛情的本質,到底是幸福,還是傷心?

  德菲哭得肝腸寸斷,無助、悔恨、擔憂、茫然……各種負面情緒緊緊扼住她的心,令她喘不過氣。

  如果她的存在,只是增添別人的痛苦,她是不是應該識相的消失?

  在昏厥前,德菲悲痛的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29:57

第九章

  被推往手術室的途中,過往的回憶如潮水般湧入范兆恩腦海──

  車禍發生前當晚,他喝了不少烈酒,試圖藉酒澆愁,但強烈的煩悶感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即便他已是萬人之上的「鼎新集團」總裁,也有個美麗的銀行千金未婚妻,擁有眾人欣羨的絕佳際遇,是一般人眼中的天之驕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意氣風發。

  然而,沒有人知道,他其實不快樂。

  三年多來,他心裡始終惦念著一個女人──

  他曾經為她癡狂,不顧一切的與她相戀,甚至為了她,不惜和敬愛的母親起口角、發生爭執,說什麼也要捍衛那段愛情。

  而她,卻在他事業正要起飛之際,向他提出分手,之後不期而遇時,還裝作不認識他?!

  那一刻,他的心就死了。

  對她濃烈的愛,全轉化成滿腔的恨!

  他忘不了她,但絕不是因為還愛她,而是太恨她。

  那一天,他從一名部屬口中意外獲知,那個他怨恨了三年多的女人,當年毅然離開他的原因,竟是她收下了他母親開出的三百萬分手費?!

  為了金錢,她寧願捨棄多年的感情,毫無廉恥的辜負他的心意!他們一起共度的一千多個日子,在她心目中竟是如此廉價?!

  這遲來的真相,讓他的尊嚴大受打擊,覺得自己愚蠢至極!

  為了消除令人發狂的煩躁與火氣,他不顧自己已幾杯黃湯下肚,駕著心愛的跑車上公路,追求著極速快感,想暫時擺脫所有不愉快。

  酒精麻痺了他的神經,為何他腦中那抹嬌美身影依舊清晰……

  他又踩緊了油門,近千萬的名貴跑車如箭矢般在黑夜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光線。

  他迷濛的雙眼逐漸看不清前方,然後只聽到一聲轟然巨響,等他再恢復意識,據說已是一星期之後的事。

  他的命是撿回來了,但賠上了一對眼睛。為了自我保護,他的大腦啟動了防衛裝置,將讓他崩潰的因素刻意封鎖,因此他的記憶產生了斷層,也就是醫生口中的「選擇性失憶」。

  左德菲……

  范兆恩想起了這個被他刻意壓抑的名字,是他最深沉、最不願提及的魔咒。

  她以決絕之姿無情離開他的生活,帶給他難以想像的痛苦,又在他人生最低潮時出現,用溫柔及包容攻陷他的心。

  他居然又愛上了她──那個他用恨惦記了三年多的女人?!

  這幾個月來,她為他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關懷,難道只是欺騙他的手段?

  范兆恩感覺眼角有些濕潤,胸口彷彿被巨石壓住,沉悶不已。

  「范先生,手術並不困難,你儘管放輕鬆。」麻醉師趁著跟他說話的同時,注入一管麻醉劑。

  然後換另一名護士過來,繼續說些沒有重點的廢話,為的是讓他的身體及心理都能放鬆。可他一句話都沒聽進去,逕自沉溺在自我的思緒中──

  他殘缺的記憶全部拼湊完整,也即將可以重見光明,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新席捲商場、攀登頂峰,他不再會是旁人眼中不事生產、不中用的廢人。

  這麼多值得高興、令人振奮的事就要在不久的將來發生,他的人生就要脫離悲慘的谷底,他應該用最喜悅的心情期待這場手術。

  可為何他只感到悵然若失?心臟明明應該因狂喜而輕揚躍動,為何他只感受到緩慢凝窒的沉重,恍若心死……

  這幾個月來的愉快與滿足,還深刻的點滴在心頭。昨晚,「她」的身份大白之前,他還兀自勾勒著與她共度的美好藍圖,盤算著要給她什麼,才能讓她感受到他的誠意與真心……

  轉瞬間,一切都已變調走樣,他所描繪的未來,宛若褪色的水彩畫,糊成一團,剩下一片令人厭惡、無法辨別的混濁。

  他高興不起來。

  他已分不清到底該高興、該期待?還是該繼續懷著恨……

  麻醉藥很快地發揮效用,范兆恩胸口的疼痛隨著逐漸昏沉的意識而暫時消失。

  眼角膜手術於是展開。

  *********

  離開那棟氣派卻冷清的豪宅後,左德菲拎著行李搭火車北上,沒有告別,因為無人可告,也沒人在乎她將何去何從。

  她滿心悲傷,卻流不出半滴眼淚。

  出了車站,一陣熱浪襲來,讓她不禁感到暈眩,放眼望去人潮熙來攘往,都有著確切的目標,唯獨她失了方向。

  久違的台北。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離開台中,選擇來到這更加繁榮喧嘩的大城市。

  潛意識的驅使下,她買了北上的車票,或許只因這城市時時刻刻都人聲鼎沸,感覺一個人比較不那麼寂寞。

  猶豫茫然還恍如昨日,一下子,德菲在台北也住了將近一個月了,因為擁有專業執照,所以她找工作並不困難。

  下了班,德菲步行了幾分鐘的路程,到一家日系百貨公司超市添購一些用品及食材,半小時後出了百貨公司,雙手已提了兩大袋物品。

  她提著重物,慢慢地穿過路口的斑馬線,走在一棟現代感十足的摩天辦公大樓所屬的腹地上。

  這裡是她每天必經之路,但她一直以來都是匆匆走過,未曾留意這棟摩登建築究竟是哪個大企業所有──反正那也與她無關。

  不管對哪個地方而言,她都只是個短暫的過客。

  就在大樓的大門口,她右手的大塑膠袋突然「唰」地一聲,底部應聲破裂,裡頭的蔬果往四方逃竄。

  「唉呀!」德菲低呼一聲,困窘的紅著臉將它們一一拾回另一隻袋子裡。一起身,她卻撞上了人,嬌美的臉龐寫著歉意,回身想向對方道歉。

  一抬頭,映入她眼簾的,卻是一張冷漠俊美的男性臉孔,奪去她的呼吸。

  「范先生,您沒事吧?」男人身旁的年輕女子緊張的問。

  范兆恩沉著眸,冰冷的目光膠著在德菲身上,內心掀起一陣狂濤。

  德菲震驚得連眼睛都忘了眨,張著小嘴,愣愣地望著他。

  「范先生?」年輕女子是范兆恩的秘書,劍橋大學經濟系畢業的高材生,工作能力十分優秀,是被高薪網羅來的好助手。

  「沒事。」范兆恩回開眼,淡然回道。

  「車子已經在等了。」秘書提醒著。

  「嗯。」他輕應一聲,繼而邁開長腿往黑亮的賓士車走去。

  直到車子駛離,德菲仍木然的杵在原地,四肢卻不受控制的發抖。

  他看得見了……他的視力恢復了……

  他已經投入工作,看起來氣色很好,英挺非凡……

  淚水悄悄自她眼角落下,除了激動,欣喜佔了更大部分。

  站在金字塔頂端,傲視群雄的自信風采,才是與他最相襯、最適合他的形象。

  德菲抿著唇,久久無法平復內心的激盪。

  不管他認不認得她,知道他過得好就好,其餘的對她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當彼此只是沒有交集的陌路人,應該是他們之間最後、也最好的結局。

  *********

  站在巨大的玻璃帷幕後,范兆恩眺望著閃爍的萬家燈火,心口一片荒涼。

  他的手術很成功,復原的速度也比預期中快了許多,他忘不了當他出現在公司重要的幹部會議時,眾人詫異的表情活像吞了顆雞蛋,個個瞪大眼睛,一臉古怪。

  如果沒有意外,下個月他就要重返總裁之位,而且還有一場被新聞媒體炒作得沸沸揚揚的「世紀婚禮」等著他。

  思及此,范兆恩忍不住撇唇冷嗤,玻璃上映著他的表情,那是一張戴著面具的虛假臉孔。

  他因失明而脫序的生活已步上軌道,曾經失去、捨棄的,全都回到他的掌握之中,包括那樁被他拒絕的婚姻亦然。

  結婚對像仍舊是「華明銀行」總裁么女,那個美麗得無懈可擊、但他從來沒愛過的女人。

  真是可笑之至。

  范兆恩的嘴角又揚高了幾分,漆黑的瞳仁沒有溫度。

  失去了一切令他痛苦,操控著龐大的權勢與財富,也沒有讓他比較快樂。

  他到底要什麼,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願面對、不敢面對,於是選擇忽略心裡的渴望。

  他終於體會到,能夠遺忘也是一樁好事,太清醒的腦袋有時是一種負擔。

  想起前晚在大樓門口與「她」的偶遇,范兆恩的胸口便一陣騷動。

  睽違三年多,他終於「看見」她了。

  她未施脂粉的素淨臉龐柔美如昔,只是秀麗的眉宇間鎖著濃得化不開的憂愁,和他當年在校慶舞會上第一眼看到她時,所給他的印象沒有多大改變,他的心仍為她悸動。

  唯有在面對她時,他才感覺自己的心是活的。

  范兆恩閉上眼,回想起他失明期間與德菲的相處點滴,心中頓時感到撕裂般的痛楚。

  他如今能夠居高臨下,睜開眼就能看見繁華景致,她的陪伴與激勵確實功不可沒。

  越是婚禮在即,他越想見她一面──這念頭在他腦中凝聚成一股強大的意念,擾得他不得安寧。

  她溫柔、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曼妙的嬌軀及熱情如火的反應,都不是虛假的。即使當時看不見她的表情及眼神,但他知道她是發自內心的、真的……愛他!

  既然她愛他,當初為什麼提出分手?她還愛他不是嗎?若真如此,當年為什麼要那麼冷淡寡情的離開他……

  范兆恩吐了口氣,思緒糾結,陷入前所未有的掙扎。

  驀地,置於辦公桌上的手機鈴鈴作響,將他拉回空洞冷清的現實,猶豫須臾,他踱回桌邊,接起手機前他瞥了牆壁上的時鐘一眼。

  七點半,他已經站在窗前發呆了半小時。

  按下接聽鍵,不等對方開口,他便率先搶白。「我馬上過去。」然後,逕自結束通話。

  他沒忘記今晚排定的應酬,是一名商界的老前輩六十五歲生日晚宴,可惜他卻意興闌珊,絲毫提不起勁應付任何人。

  今晚,他想做回自己。

  想歸想,他終究還是拎起西服外套及鑰匙,離開偌大的辦公室。

  *********

  剛值完班,德菲和同事道別後,照慣例得走上一段路到公車站牌搭車返家,在路口等紅綠燈時,天際傳來轟隆隆的悶雷聲,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的傾盆而下。

  雨勢來得又急又快,不到一分鐘的光景,她已經淋成落湯雞。

  綠燈一亮,她跑著越過斑馬線,來到「鼎新集團」大樓外,她突然減緩速度,遲疑了起來。

  不會那麼湊巧的,前晚與他的相遇純粹巧合,她不應該天真的以為她會那麼幸運……

  調整好情緒,她舉步向前,但經過大樓門口時,她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目光不禁飄向大樓內部。

  早過了下班時間,除了門口巡邏的警衛,沒有其他人出入,德菲收回視線,心頭襲上一陣失落。

  她顯然太高估自己的能耐,她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麼灑脫。

  德菲黯下眼瞳,暗自取笑自己無聊的期待。

  大雨沒有停歇的意思,德菲考慮著該避雨抑或繼續趕路。

  公車站牌說遠不遠,說近也還要步行五分鐘左右的距離,或者她該考慮偶爾奢侈,搭計程車回家。

  平常計程車滿路跑,一旦決定要搭,要不就是遲遲等不到,要不就是被捷足先登。尤其是大雨滂沱的夜裡,多的是和她同樣想搭車的人。

  「好像會下不停……」德菲抬頭仰望天空,喃喃自語。

  再繼續枯等也不是辦法,前方不遠處有一家便利商店,她可以買把傘或打通電話叫無線電計程車……

  她雙手抱頭在雨中疾跑,忽然一輛銀色跑車在她面前停下來,車窗迅速降下,隨後從車內傳出一道男人低沉的嗓音。

  「上車!」

  德菲微怔,彎下身子往裡頭打量,范兆恩俊美卻冷漠的臉孔映入眼瞳,令她愕然。

  范兆恩又加重語氣,重複命令。「上車!」他一出停車場,就被她纖細的背影吸引。

  在路上看她冒著大雨奔跑的模樣,他莫名地感到惱怒,不假思索的跟上她。

  德菲垂下眼睫,壓下翻騰的情緒,幽幽地回絕。「不必了,謝謝你。」

  她的疏離客套惹得他更加不悅。「上車!」

  說她不動搖是騙人的,但他行為背後的意義著實令她困惑──

  他仍舊沒有想起失憶的部分?

  若真如此,他應該不曉得她就是他的看護才對呀!可是,他的口氣感覺起來好像認得她……但怎麼可能?他恨她都來不及了!

  范兆恩再度領教到她的固執,微攏的眉間罩上一抹悒鬱。

  如果他還夠理智,就該踩下油門、趕去赴約,將她遠遠地拋諸腦後,可是見到她鮮明的驚訝與欣喜,他無法欺騙自己不在乎。

  是老天爺故意將她留下,好讓他能見她一面嗎?

  范兆恩不會不清楚她一旦執拗起來,絕不會輕易妥協。

  他索性解開安全帶下車,繞過車頭來到她身邊,一身昂貴筆挺的手工西服及帥氣的髮型瞬間全被大雨搞砸。

  德菲眨著眼,雨水不斷流進她眼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范兆恩猛地拉住她的手,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示意她入內。

  「不用了!」德菲抗拒著。

  「不上車我們就這樣耗著。」他冷聲道。

  她不解的望著他,被他眼裡的堅決撼住,心跳失序。「為什麼……」

  「上車我再告訴妳。」范兆恩一使勁,將她推進座位,然後關上門。

  他回到駕駛座時,德菲尚處於震驚中回不了魂。

  「住哪?」他問。

  「……」她還沉浸在混亂的思緒中,木然的猶若一尊雕像。

  他脫下濕透的外套、鬆開領帶,拂去髮梢的水滴,側首凝睇她,捺著性子等待答覆。

  「……送我到前面便利商店就可以了……」德菲勉強擠出一句話。

  他的溫柔讓她難過的想哭,導致聲音有些哽咽,好多疑問想弄清楚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他深吸一口氣,對拿她沒轍的自己感到無奈,對她的執拗卻只想包容,一如她擔任看護期間對他的包容。

  「妳住便利商店?」他繃著俊臉揶揄。

  感受到他的注視,德菲芳心大亂。「不是。」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彷彿回到初識他時的狂烈悸動。

  「那就把住址告訴我。」范兆恩也不曉得自己哪裡來的堅持,大概是想逃避晚宴,存心拖延時間罷了。

  「為什麼?」她還是很在意他的動機,這樣的范兆恩讓她感到陌生,但同樣教她心動。「你……」她欲言又止。

  他睨著她,靜待下文。

  德菲閉上眼,一鼓作氣的把藏在心裡的話全盤托出。「你……你記得我了?」

  范兆恩輕應一聲。

  她的胸口一窒,抿了抿唇,接續道:「你……不恨我嗎?」

  他恨她嗎?他反問自己。

  他曾經打從心底憎恨她,漫長的三年多,他從未因此感到快樂、感到痛快,反將自己也囚禁在無邊地獄。

  她給他的傷害與痛苦太刻骨銘心,也是因為他太愛她之故。

  當年他選擇恨,甚至賠上了一雙眼睛,這一次,難道是他已不想再重蹈覆轍,繼續背負著恨意過日子?

  他忘不了她陪在身旁的日子,忘不了她的甜美、忘不了她開心的笑聲,雖然當時他的眼睛盲了,可是他的心房只為她敞開。

  他擁有世人羨慕的一切,卻唯獨必須割捨愛情,到頭來,他終究還是一個失敗者。

  她把他的沉默解讀為默認,澆滅了她心中微弱的希望火苗。「我懂了……」

  他知道她誤會了,不過並不打算解釋。「住哪?」

  德菲垂下頸子,幽微道:「不必麻煩你了。」語畢,她立即開門下車,回到雨中。

  三年多來,她唯一改變的,就是執拗的程度無人能及。

  范兆恩沒有勉強,因為他相信與她接觸的機會,將不止這一次。

  目送他的車子離開後,德菲的眼眶發熱,雖然早料到會是肯定的答案,但親自獲得他的證實,仍讓她心痛得無以復加。

  這樣也好。

  她就可以徹徹底底的死心,一如三年多前的分離。

  「祝你幸福。」德菲嚥下喉間的硬塊,由衷地低喃。

  只可惜他的幸福不是由她給予,這是她畢生的遺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9 00:30:50

第十章

  休息時間,德菲和同事們聚在小小的空間裡,一起吃午餐、看電視,補充體力以應付接下來幾小時的護理工作。

  新聞裡一臉濃妝、穿著藕粉色套裝的女主播,字正腔圓的播報著重要國內外時事──

  鼎新集團年輕總裁范兆恩與華明銀行總裁千金,將於下個月五號舉行一場豪華盛大的婚禮,估計將花費上千萬,邀請到許多政商名流出席這場世紀盛宴……

  螢幕上出現兩位男女主角的資料畫面,確實是很登對的金童玉女,無論是外貌或是家世背景皆然。

  「哇!上千萬……」年輕護士們的驚歎聲中有著濃厚的羨慕。

  這消息已持續播送了好一陣子,是商界十分受到矚目的大事,因為這場婚禮,除了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讓人津津樂道外,未來兩家在事業上攜手合作所帶來的驚人利益及效應,更是備受關切。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熱切的討論起來,唯獨德菲默默走開,不敢多看一眼,怕眼中凝聚的淚會崩潰決堤。

  她不應該哭泣的。因為他即將娶得美嬌娘,前途一片璀璨,這是他一心想重返的生活,而他做到了!

  德菲對著洗手台前的大鏡子,試著擠出笑容,但才牽動嘴角,眼眶遮蔽視線的水氣便不聽使喚的奔流而出,在她蒼白的臉頰上蜿蜒。

  她雙手掩面,不想看見自己那張自私醜陋的嘴臉。她哭得好傷心,連肺葉都隱隱作疼。

  宣洩完滿腔悲傷,德菲又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強掩蓋紅腫的眼睛,然後調整心情回到工作崗位上。

  護理工作必須全神貫注,粗心不得,所以在工作時她必須能夠拋開其他雜念,不讓憂傷的情緒影響工作。

  也許她該考慮,二十四小時都待在醫院裡,如此一來,她就沒有空閒和多餘的心思胡思亂想了。

  *********

  一般人都期待著下班時間趕快到來,但德菲卻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交班結束,離開醫院後,她照慣例走著相同的路程到公車站牌。當她不可避免的又來到大樓外時,不由得心跳加速。

  她低著頭快速通過,告誡自己不應再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奢望。

  就在她感到鬆一口氣及失望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絆住了她的腳步,她反射性的回頭循向音源。

  「夫人!夫人?妳怎麼了?」

  「快!快……快叫救護車……」

  聽到似乎有人突然發病,德菲立刻掉頭,她或許可以幫上一點忙。大部分的突發病症若緊急處理得宜,可以減輕患者的痛苦、減少併發症,並提高診療成功率。

  「我是護士,發生什麼事了?」她堅決有力的說著,神情嚴肅且充滿自信。

  大伙聽到是護士,紛紛主動讓開。

  「夫人她……她吐……吐了好……」說話的人已經嚇壞了,一般人看見大量的血,也很難維持鎮定。

  德菲低下頭,先是看見地上駭人的一灘血,然後才看清對方的長相──

  是范兆恩的母親……

  她很是驚訝。

  不過,她旋即自震驚中回神,問了一些問題。

  「夫人她……她剛剛喝了一杯咖啡……才剛走出大門就……」

  德菲聽著,然後繼續追問:「知道患者本身有什麼病嗎?」

  眾人搖頭默然。

  不檢查不太容易確定是哪方面的問題,不過血量很多,必須盡快處理、輸血。

  德菲皺著眉,以專業的口吻喚著對方,確定她的意識。

  范母的眼睛掀開一條縫,即將失去意識,看不清德菲的臉孔。

  「救護車還沒來嗎?」德菲大喊,再拖延情況恐怕不太樂觀。

  等到救護車到時,范母已經喪失了知覺。

  醫護人員將患者抬上車,而德菲也跟了進去。

  她向來就是極為出色的護士,也曾在急診室待過一陣子,學了很多緊急護理的技能。

  德菲協助醫護人員利用救護車內的儀器做了一些緊急救護,並將病人先送往她任職的醫院,因為距離近,可以爭取更多的治療時間。

  范母被推進急診室,沒多久,一名護士行色匆忙的跑出來。

  「發生什麼事了?」德菲緊張的問。

  「患者需要輸血,不過血庫裡的A型血不夠……」

  「用我的吧!」德菲毅然回答。在救護車上已經驗過患者的血型,德菲清楚自己的血液跟范母符合。「快一點!」她反過來催促急診室的護士。

  經過再度檢驗,確定德菲的血型與患者相同後,院方輸了足夠的血液供患者使用。

  輸完血,德菲便昏沉沉的在病床上睡著了。

  *********

  當德菲幽幽轉醒,她才發現自己居然睡著了,眨了眨乾澀的眼,迷濛的視線聚焦後,發現自己正被注射著點滴──以及床邊站著的一對男女。

  他們就是中午休息時,在電視新聞上那對各方面都極為相襯、將於下個月步入禮堂的出色璧人。

  「聽說是妳捐了血給我母親。」范兆恩闃黑的雙眸凝睇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龐,聲音輕緩低沉。「謝謝妳。」

  德菲垂下眼簾,未置一詞。

  她知道自己態度欠佳,可是,她就是沒辦法給他一抹笑容,尤其看到他身邊有了未婚妻的陪伴,心更不由得下沉了幾分。

  「左小姐,謝謝妳。」銀行千金Joan也表達謝意。

  德菲仍舊沒有開口,當她沒有風度也無所謂,她不打算強逼自己微笑。

  范兆恩盯著她緊抿著唇瓣,那副倔強又孩子氣的模樣,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德菲一抬眼,對上他溫柔的黑眸,心陡然一窒。

  「Joan,可以麻煩妳去看看我媽的情況嗎?」范兆恩轉頭輕聲交代美麗的未婚妻,支開她的意圖十分明顯。

  Joan精緻無瑕的麗容微愕,卻在他深邃的雙眼注視下臣服,百般柔順的接受突如其來的請托。「嗯,你也要馬上來唷。」

  臨走前,Joan忍不住多看了兩人一眼,很介意他們之間微妙的氛圍。

  她對他們曾交往過的事略有耳聞,加上前些日子他們倆朝夕相處了好一陣子,她擔心他們有舊情復燃的可能……

  不過,婚禮已成定局,她應該要對自己有信心,她絕不會輸給一個為了錢捨棄愛情的貧窮女人。

  思及此,Joan安心不少,終於肯離開病房。

  門扉一被關上,范兆恩馬上在床沿坐了下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德菲。

  德菲敏感的回開眼,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遂胡亂找個話題掩飾自己的無措。「你……不去看你母親嗎?她……還好嗎?」

  他們曾是那麼親密的愛侶,交換過彼此的氣息與溫度,她怎麼還輕易被他的眼神打亂了心跳,宛若一個不懂情滋味的少女……

  「病情已經穩定下來,醫院正在為她做更一進步的檢查。」他頓了下,話鋒一轉。「妳的嘴唇好蒼白。」

  聞言,德菲下意識的舔了舔唇,像隻貓兒般惹人憐愛。

  他斂眸,繼而俯身將她泛白的嘴唇納入口中吸吮。

  德菲瞠大的美眸裡盛滿錯愕,腦子一片空白,時間彷彿在瞬間靜止。

  好似過了一世紀般漫長,范兆恩才離開她柔嫩的芳唇。「這樣好多了。」她的唇因被親吻過而顯得紅潤,不再那麼病懨懨的。

  他的黑眸如子夜中的星子,溫柔深情的眸光,徹底迷惑了她。

  「算是謝禮。」范兆恩語氣柔嗄。

  德菲被他莫名的態度搞得一頭霧水,幾乎以為自己處於夢境中,充滿了不真實的感覺。

  「妳後天休假?」他突然問起。

  「咦?」德菲感到訝異。為什麼他會曉得她幾時休假?太奇怪了!

  「有什麼打算嗎?」他又問。

  德菲一臉狐疑的盯著他,像在防賊。

  范兆恩笑了笑,知道她一定在懷疑他的動機。不過,他暫時還不打算告訴她,他知道三年前她絕情提出分手的原因了──

  前兩天他出席了一場慈善晚會,席間遇見當年與她很要好的同學姜瑋婷,聊了一些關於學生時代的事,然後問起了德菲的近況。

  也因此,他們談起了姜瑋婷回學校時從修女口中聽來的「事跡」。

  德菲選擇學校而放棄了他,這一點讓他有著被比下去的不堪,可是,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根本只是在吃醋。

  因為太愛她,所以對於她沒將他擺在第一順位而不高興。

  他也不禁捫心自問,倘若她不是這樣善良、懂得替人著想的女孩,他當初又豈會被她深深吸引?

  延宕了三年將近四年的時間,雖然有點遲,但還不算太晚。

  用了那麼多光陰在憎恨,讓他覺得自己太過愚蠢。

  不過,她就那麼不信任他的能力?認定他非得要仰賴母親的庇蔭,方能闖出一片天嗎?

  如果她是如此認定,那麼,他會用實力證明一切。他有今天的成就,全靠他自己的努力!

  他若沒有兩下子,很快就會從高位被狠狠踢下來,這就是商場的殘酷之處,沒有絲毫人情可言。

  解開了心裡的死結,范兆恩不再有顧慮,也不再漠視自己真正的感情──那刻意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愛意,甚至已更烈更濃。

  他看她的眼神及表情越溫柔,德菲的眉頭就皺得越緊。

  他是恨她的,不是嗎?

  所以她只好猜大概是因為她緊急捐了血給他母親,他才給了她好臉色。

  「好好休養,後天見。」范兆恩俯身又在她的唇上留下一吻,然後道別。

  德菲伸手觸碰殘留著他溫度及氣味的唇,思考著所謂「後天見」的意義,怔忡出神。

  「到底……我是不是在作夢?」她望著天花板,不可思議的低語。

  *********

  是夢吧?

  德菲看著站在門外的俊美男子,差點驚叫出聲。

  「早安。」范兆恩帶著春風般的笑容,向她問候。

  她則瞪大眼睛,彷彿看到外星人。

  「還沒吃吧?我帶了早餐來。」他揚起手中的紙袋,不請自入。

  德菲尚處於震驚中,壓根來不及阻止「外星人入侵」。「等一下……」

  一轉眼的功夫,范兆恩已經把早餐擺上桌,那全是她吃慣了的餐點。以前交往時,他也偶爾會像這樣,一大早拎著早餐來與她一起享用。

  此情此景,讓德菲跌落記憶的洪流,驀地,她眼眶有淚光閃爍。

  「快過來吃。」范兆恩含笑催促著。

  德菲眉心緊蹙,對他近來的所作所為百思不得其解。「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東想西猜,就是參不透他的目的何在。

  「妳認為呢?」他不答反問,把問題丟還給她。

  她忍不住噘起嘴嘟囔:「是我先問你的……」話既出,她被自己嬌嗔的口氣嚇了一跳,連忙咬住嘴唇,神情懊惱。

  他肆無忌憚的欣賞她泛紅的嬌顏,情緒翻騰。

  眼前這張柔美脫俗的容顏,是他見過最美的景致,睽違三年多未見,久得恍如隔世。

  他再也不願錯過這美景,決意要私心呵護收藏。

  她為他所做的犧牲與付出,他點滴在心頭,願用一生償還。

  接收到他毫不掩飾的目光,德菲心跳紊亂,連思考能力都成了一團打結的毛線球,越想釐清反而越糾結。

  見她怔在原地不肯移動,范兆恩索性起身牽起她的手,強迫她入座。「快吃,吃完了帶妳去一個地方。」他將吸管插進盛裝了冰涼奶茶的環保紙杯中,然後塞進她手裡,接著大口吃起他自己的早餐。

  直到他吃完了,德菲仍呆坐著,動也沒動。

  范兆恩莞爾一笑。「怕我下毒嗎?」他有意捉弄她,帶著幾分懲罰意味。三年多來對她的思念、她離開所帶給他的傷害與痛苦,讓他失了魂、落了魄。

  但他又怎忍心責怪她的決定?他相信她絕不會比他好過。

  也是經過這樣的愛恨別離,才讓他體會到何謂真心,證實真愛是歷久彌堅。

  不會再放手了。

  「很難說。」德菲盯著食物,悄聲嘀咕。她沒忘記他是恨她的。

  范兆恩聽見她細微的反擊,揚唇淺笑。「德菲。」他喚她名字的聲音好醇厚,宛若一杯美酒般令人陶醉。

  她身子震了下,沒勇氣抬眼看他。

  「後天晚上有一場慶祝我重登鼎新集團總裁的宴會,希望妳能到場。」范兆恩提出邀請,這也是他今天來見她的重點之一。

  「我不會去的。」那種場合與她八竿子打不著,或者他打算當眾羞辱她?那她更不可以去自取其辱。

  「妳一定要來。」他強調。「因為,那關係著妳的一生。」當然,她不到也不會影響他的計畫,只是少了驚奇。

  她的一生?早就不值得期待了。

  德菲覷著他俊美的臉孔,他很認真,認真得讓她怦然心動。

  「我會派人來接妳。」他都已經盤算好了。「那會是一場很精彩的晚宴。」

  「不關我的事。」她有些動怒。

  他都已經要結婚了,為什麼還要做些令人誤解的事?

  「我說過,那關乎妳未來的人生。」范兆恩重申。「快點把早餐吃完,今天有很多行程等著妳。」

  德菲低下頭,瞪著桌面發呆。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麼,究竟是美夢還是惡夢?而她胸口漲滿的甜蜜氣泡,又是怎麼一回事?

  遇上他,她的世界就亂了──

  *********

  亂歸亂,一旦穿上白色護士制服,德菲一點也不隨便馬虎。

  這兩三天,她都會抽空到VIP病房走一趟,關心范兆恩的母親。

  因為生病的緣故,范林美玉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好多歲,連白頭髮都跑出來了。

  「夫人今天氣色很好喔。」德菲笑著,為范母換掉花束,然後插上她帶來的幾朵海芋──這是昨天范兆恩帶她去陽明山時買來送她的。

  「妳去幫我辦出院。」范林美玉命令道。

  她當然知道這每天都會來病房看她好幾回的護士,除了是兒子失明期間的看護外,也是她三年前用手段逼走的那個孤女。

  聽說她捐了不少血,才救回自己這條老命。

  「夫人還不能夠出院。」德菲端出護士的架子回絕。「您需要好好休息。」她肝功能失調的情況十分嚴重,必須好好調養,否則會惡化得更快。

  「我說了算!」范母態度欠佳,依舊頤指氣使。

  「這裡是醫院,醫生說的才算。」德菲沒被她的氣勢駭住,她早不是當年那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頭。或許現在她還不夠成熟,但也不是隨便一兩句話就能唬倒了。

  況且,身為專業護士,就算對方是多麼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她都一視同仁,不會摻雜任何私人恩怨,也不被允許。

  「今晚我兒子的晚宴,我一定要去。」范母也不退讓。

  德菲望著她,意外的妥協了。「我只能幫您辦理外出。」

  范母不想再跟德菲說話,可是……她竟無法生氣?

  「您好好休息,我得去工作了。」德菲替她測量好血壓、脈搏及點滴,微笑著叮嚀。

  掩上房門,偌大的VIP病房又恢復寧靜,僅剩窗外的鳥兒啁啾,范林美玉開始感到空虛寂寞。

  一來一往的對話裡,她對德菲的成見竟然也一點一滴的消弭於無形。

  她似乎能夠理解唯一的兒子,為什麼會迷戀上這女孩了……

  *********

  范兆恩沒有誆她,他真的派人來接她了。

  為了不引起更大的騷動,德菲也只能乖乖換上造型師帶來的、剪裁十分雅致的象牙白緊身晚禮服,然後像具洋娃娃般任造型師上妝、整理頭髮。

  準備就緒後,她坐上名貴的賓士車被送往晚宴會場。抵達時,晚宴已經開始一段時間了。

  場地很大,全都是她不熟悉的臉孔,但應該是她有眼不識泰山,商場上的人物她認識的沒幾個,叫得出名字的屈指可數。

  認識他們與否,對她的生活沒有絲毫影響。

  德菲東張西望,實在很想開溜。

  「感謝各位撥冗參加今晚的慶祝晚宴,敝人感到萬分榮幸。」

  四周高音質的HI-FI喇叭擴送著台上致詞人低沉悅耳的聲音。德菲轉過頭,看見華麗的高台上,西裝筆挺的范兆恩在聚光燈下顯得耀眼迷人。

  喧嚷的會場頓時消音,所有人都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仔細聆聽。

  「雖然今晚是為了我回到鼎新集團的總裁而舉行的慶祝晚宴,不過──」范兆恩拉長尾音,語氣停頓。「我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想宣佈。」

  話既出,引起了台下眾人的臆測與討論。

  「我想各位都很清楚,下個月五號,我將步入結婚禮堂,展開人生的另一個階段。」范兆恩不疾不徐道。

  聞言,身為他未婚妻的Joan忍不住開心的綻開笑容。

  雖然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親口聽到他說出來,德菲的心仍一陣刺痛。

  她最愛的人要結婚了,但新娘不會是她……

  「我想趁著這個機會,向大家慎重介紹我未來的妻子,我想攜手共度一生的女孩。」范兆恩感性的說道。

  現場歡聲雷動。

  Joan燦笑如花,輕撩裙襬,往高台而去。

  范兆恩則步下高台,聚光燈追隨著他英挺的身影。

  然而他卻出乎意料的越過Joan,繼續往會場出入口走去。

  Joan笑容為之凍結,臉色鐵青,此時,現場議論紛紛。

  當他走到面前,德菲還在狀況外,美麗的嬌容上寫滿困惑。

  范兆恩輕輕執起她的手,牽著她緩緩走回台上。

  「等……等一下……」德菲恍然回神,試圖抽回被他緊握的手。

  「她就是下個月即將成為我新娘的人,我心愛的女人。」范兆恩對著麥克風,篤定且從容的公開表明心意。

  全場的氣氛,從交頭接耳的嘈雜,陷入鴉雀無聲的詭異狀態。

  「還有──」他又投下一枚爆彈。「我會辭掉鼎新集團總裁的職位。」

  全場訝然,包括他的母親范林美玉。

  完全不在乎台下的眼光,范兆恩只想把心底的話一鼓作氣的說完。「我想憑著自己的努力與能力,創造真正屬於我的王國,然後和我真正想要的皇后,享有真正的幸福。」

  每個人終其一生都在追求幸福與真愛,他很幸運,在不到三十歲的年紀便已擁有。

  「不管他人有沒有給我們祝福,我都不會後悔今天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范兆恩透過麥克風傳達他的想法。

  德菲因為太過震驚,化為一座雕像。

  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怎麼才一眨眼的時間,局勢全變了?

  「我知道我的做法很自私,也可能傷害很多人。」范兆恩意有所指的望向台下的Joan。「不過,我不會道歉。」

  語畢,他摟著德菲下台,頭也不回的離開會場。

  他的堅決深深撼動了在場的每個人,大家都若有所思,無法責怪他一字半句。

  范林美玉目送兒子離去的身影,嘴角微乎其微的往上揚了幾度。

  出了會場,范兆恩偕同德菲上了車。

  半晌,他開口問身邊嬌美動人卻一臉呆滯的小女人。「不問我要帶妳去哪?」

  德菲摀著胸口,呆呆看他,感受那瘋狂鼓動的心跳,久久無法言語。

  「算了,到時候妳就知道了。」范兆恩寵溺的笑道。

  如果他娶了個傻新娘,那他也只有認了……

  *********

  後來,范兆恩和左德菲的婚禮,在浪漫的巴黎郊區一處教堂舉行。

  受邀出席的賓客不多,但全都抱持著真心的祝福而來。

  當然,主婚人也不可缺少──由男方母親范林美玉擔任。

  結婚進行曲悠揚奏起,誠摯的笑容與掌聲隨著鐘聲,和白鴿及色彩繽紛的氣球一同飄向天際。

  所謂幸福,不是擁有一切,而是對一切有愛……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