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川原礫] 刀劍神域 - 幽靈子彈(完) [列印本頁]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27:55     標題: [川原礫] 刀劍神域 - 幽靈子彈(完)

本帖最後由 Arsha 於 2014-6-14 23:04 編輯

書名:刀劍神域5&6 ﹣幽靈子彈
作者:川原礫

此書是輕小說。

*本帖是刀劍神域5&6卷

艾恩葛朗特01請到:http://oursogo.com/thread-1701668-1-1.html
艾恩葛朗特02請到:http://oursogo.com/thread-1701680-1-1.html
妖精之舞03,04請到:http://oursogo.com/thread-1701686-1-1.html

謝謝!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28:46

第05卷 序章

尖銳的男性聲音響徹整個寬廣的酒店.

『AGI確實是相當重要的能力值.到目前為止,只要速射與回避這兩個能力夠突出就能夠稱為強者了.』

微暗店內的中央飄浮著四面全息圖面板,而映照在面板上的玩家正以充滿自信的聲音這麼說道.

這是網絡電視節目「MMO動向」的人氣單元「本周的優勝者」.雖然由現實世界里的電視或者是透過網絡也能收看這個節目,但無數VRMMO世界內的旅館與酒店也經常播放本節目,而玩家們也特別喜歡在「內部」收看.

尤其當特別來賓是來自于「那個世界」時就更吸引人注意了.

『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花了八個月拼命提升AGI的廢人玩家們,我必須對你們說——請節哀順變.』

他那種充滿調侃的語調讓店內各處都響起了大量噓聲,甚至有些酒瓶與杯子被丟在地面上而散發出多邊形碎片.

但是「他」沒有加入這場騷動,只是縮著身體靜靜坐在沙發上.

由深深拉下來的吉利服頭套與蓋住下半邊臉部的厚布之間,射出一道冷冷的視線環顧著店里.

畫面中趾高氣昂的男人固然可憎,但這些呆呆看著電視的玩家同樣也令人不愉快.每個人雖然都不斷發出噓聲,但一方面也像是參加祭典般不斷起哄著.

「他」實在沒辦法理解,這些人為什麼能夠那麼天真呢.電視里的那個男人只是偶然拿下世界最強的寶座而已,接著馬上就轉變成游戲里最大的榨取者,開始掠奪全體玩家的部分連接費用,還自認為是職業玩家.

其他玩家心里應該也跟「他」一樣嫉妒並憎恨那個男人才對.如果說這是丑惡不堪的情緒,那麼這些人用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來隱藏自己這種情緒就不丑陋又滑稽嗎?

「他」服裝底下的肌肉全部緊繃起來,由輕輕緊咬的齒縫中呼出一口氣.現在還不是時候.再過一會兒才是扣下板機的時間.

將視線移回全息圖屏幕上之後,發現鏡頭正整個拉遠,映照出坐在男人右邊的主持人以及坐在左邊的另一名特別來賓.

身穿流行電音類型服裝的少女主持人用甜甜的聲音說:

『人家說全VRMMO里難度最高的游戲便是「Gun Gale Online」,而您不愧是該游戲里的首席玩家,一開口便是如此勁爆的發言.』

『沒有啦,一輩子可能只有一次機會來上這個「MMO動向」.當然要把想說的話全說出來啊.』

『太客氣了.您應該也會參加這次的「The Bullet of Bullets」吧?』

『那是當然,而且既然要參賽就一定會以奪取優勝為目標.」

男人撩起那誇張的藍銀色長發並傲慢地看著鏡頭這麼說道.這時店里再度響起一片噓聲.

MMO動向雖然不是Gun Gale Online——通稱GGO的內部頻道,但無論是主持人還是現場來賓都不是真人而是游戲角色.「本周的優勝者」是每個星期都會邀請各個VRMMO游戲的高等級玩家前來接受訪問的節目,而這周的來賓則是在GGO上個月所舉行的最強者淘汰賽「The Bullet of Bullets(簡稱BoB)」里獲得冠軍與季軍的兩位玩家.

『但是ZXED先生……』

聽了銀發男一連串傲慢的言詞後,獲得季軍的男性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

『BoB應該都是單人的遭遇戰吧.再度對戰時不能保證你一定能獲勝,我想你剛才那種自己的類型占絕對優勢的發言應該是言過其實了吧.』

『不不不,這次的結果就代表全GGO目前的傾向.暗風你是AGI類型,所以我能理解你不想同意我說法的心情……』

名為ZXED的優勝者馬上如此反駁道.

『……一直到前陣子為止,敏捷度超高且能迅速射擊強力實彈槍械的角色確實是最強類型.因為同時回避率也會提升,所以也能彌補耐久力不足的缺點.但是MMO這種游戲與單機版游戲不同,它的平衡度是無時無刻不在改變的.尤其等級型原則上是沒辦法更換能力值,所以得先預測將來的趨勢來分配能力點數才行.在這個等級范圍里最強的類型不代表接下來也會是最強.你只要想一下就知道了嘛.今後出現的槍械,裝備時需要的STR(筋力)以及命中准確度都會不斷上升.不斷回避就可以不受傷害通過彈幕的天真想法已經不適用了.我和暗風你的戰斗便象征著這種情況.你的子彈被我的耐彈裝甲減低了許多殺傷力,反而是我射擊的命中率將近七成左右.說明白一點好了,今後已經是STR-VIT(體力)型玩家的時代.』

面對這一連串的批評,那名叫做暗風的男人臉上終于因為悔恨而扭曲了起來.

『……但那是ZXED你在大會舉行前得到了剛好符合你STR的稀有槍械才能有這種結果吧.你付了多少錢買那把槍?』

『真討厭,那當然是我自己打怪得到的啊.這麼說起來,最重要的能力值或許是運氣也說不定呢,哈哈哈……』

「他」一邊用充滿怨恨的眼神看著全息圖屏幕里那個大笑的銀發男,一邊動起包在服裝下的右臂.從腰間的手槍皮套里找到突出來的握把,接著緊緊握住這冰冷又堅硬的金屬.時間馬上就要到了——確認一下視線角落的時間後,發現還有一分二十秒.

坐在他鄰桌的二人組一邊喝著啤酒一邊這麼低聲說道:

「哼,竟然敢這樣大放厥詞.以前到處宣稱AGI型最強的不就是ZXED本人嗎?」

「現在想起來,那可能是他故意引導錯誤流行的陷阱也說不定……被他給擺了一道……」

「這麼說……現在的STR-VIT最強論也是騙人的啰?」

「那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最強呢.拼命狂升LUK嗎?」

「那你試試看啊.」

「才不要哩.」

兩人組說完便嘻嘻笑了起來.這種聲音更燃起了「他」的怒火.既然發現被騙了,怎麼還能笑得那麼開心呢.真讓人無法理解.

——但是,你們那愚昧的笑容也馬上就要凍結起來了.因為你們即將見到真正的力量與真正的最強者.

是時候了.

「他」無聲地站了起來.然後在桌子之間一步步往前進.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愚蠢的群眾啊……准備品嘗恐懼吧.

「他」嚅囁完之後便在酒店的中央,也就是全息圖面板的正下方停了下來.接著由配備在吉利服腰間的皮套里拔出一把粗糙的手槍.

槍身上閃爍著有如把所有黑暗凝縮在上面的冰冷金屬光輝.這把手槍連握把都是金屬制,有著直排鋸齒狀突起的中央部份還有一個星型刻印.外表看起來就是一把很普通並且沒什麼威力的手槍.

但是這把手槍擁有「真正的力量」.

「他」拉下滑套發出「喀嚓」的聲音,裝上首發子彈後,以緩慢的動作將槍口對准了上空——也就是巨大的全息圖面板.面板里最強的玩家ZXED正在大笑著,而槍口就瞄准了他的額頭.

「他」維持了一陣子這種動作之後,周圍的人也發出一陣感到訝異的聲音.

即便是沒有PK限制的GGO,在街道里面也是沒辦法攻擊別人.就算可以發射子彈,但別說要傷害到玩家了,就連物體都沒辦法破壞.

「他」這種無意義的動作讓幾個人發出了嘲笑聲.但是「他」卻完全不為所動,只是拿著黑色手槍持續用等邊射擊法站著.

而面板屏幕里的ZXED依然說出充滿輕視味道的發言.

ZXED的肉身應該躺在現實世界某處,藉由頭上的「AmuSphere」聯機至MMO動向的虛擬攝影棚吧.所以他當然無法知道Gun Gale Online世界的首都「SBC格洛肯」購物街的某間酒店里,正有個人拿著槍對准電視里的自己.

但是這時「他」張開嘴,用盡所有力氣大叫著:

「ZXED!虛偽的勝利者啊!現在就是你接受真正制裁的時候了!」

在嚇了一大跳的玩家們注視之下,「他」拾起左臂,用指尖依序碰額頭,胸口,左肩與右肩,等于是劃了一道十字架.

在他放下左手的同時,右手也扣下板機.

滑套整個向後滑動,黃色發射火焰閃爍.接著是尖銳的爆炸聲響起.

在酒店有限燈光的微暗下,金屬子彈直線飛去——直接命中全息圖面板表面並引起小小的光線效果.

但產生的影響也僅止于此,畫面中的ZXED依然滔滔不絕的講著話.

這次店內真的湧起了一陣嘲笑.可以聽見「好痛哦~」 「真的發射了耶」這些揶揄的話.但ZXED的講話聲蓋過這些聲音繼續說道:

『……所以說,無論是能力值還是技能,最後還是要看玩家本人的能力……』

但聲音到此忽然就中斷了.

客人們的視線回到面板上.

ZXED只是張著嘴,瞪大了眼睛僵在那里.他的手慢慢舉起,做出抓住胸口中央的動作.

接著他的身影忽然消失,只剩下由多邊形所組成的椅子留在當場.主持人急忙慌張的說:

『哎呀,看來是斷線了.我想他馬上就會重新聯機,請大家稍待片刻……』

但是店里沒有任何人在聽主持人說話.一片寂靜當中,所有人又把視線移回「他」身上.

「他」將對著屏幕的槍收回來,維持水平握槍姿勢.接著慢慢轉過身體,眼神掃過店里面的玩家.

看完一圈之後,「他」再度高舉黑色手槍大叫道:

「……這就是真正的力量,真正的強勁!愚蠢的人們啊,把我的名字隨著恐怖牢牢記住吧!」

他用力吸了口氣——

「我和這把槍的名字是『死槍』…………『death gun』!」

「他」將手槍放回皮套里,揮動左手叫出選單窗口.

「他」一邊按下注銷鍵,一邊感受著勝利感與異常強烈的饑餓感.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29:38

第05卷 第01章

「歡迎光臨.請問是一位嗎?」

我對殷勤低頭的服務生回答「我跟人約好了」之後,環顧了一下寬廣的咖啡廳.

結果店內深處的位子上馬上就有人毫不客氣地大叫著我的名字:

「喂——桐人,這邊這邊.」

響著優雅古典音樂的空間里原本只有些輕微的談笑聲,但這時全都停了下來,並以帶著責怪的眼神看著我.我只好縮起脖子,快步走向聲音的主人.穿著一件舊皮外套與破牛仔褲的我,跟這間大多數都是剛買完東西的貴婦的店內實在是很不搭,因此也讓我在心里對把我叫來這里的罪魁禍首感到更加氣憤.

如果對方是個妙齡美女也就算了,但很可惜的是,現在對我揮手的是個身穿西裝的男性.我直接表現出不滿的態度,用力往椅子上坐了下去.

服務生立刻從旁邊遞上冰水與毛巾,並且將菜單遞了過來.當我拿起包著真皮的菜單時,對面位置上傳來開朗的聲音說道:

「今天我請客,想吃什麼盡量點吧.」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

我沒好氣的答完之後往菜單上一看,發現連最便宜的「奶油泡芙」都要一千兩百日幣,雖然差點直接回答綜合咖啡一杯,但仔細一想,眼前這人可是坐享高薪的官員,而且他付的交際費也都是國民的血汗錢.覺得這實在太過分的我,極力以平靜的聲音不斷點餐.

「嗯……我要巧克力聖代……還有覆盆子的千層派……然後加上榛果咖啡.」

好不容易說完一長串名稱後,才發現我點的食物總共加起來共要二千九百日幣.這實在讓我很想對他說我吃漢堡和奶昔就好,請把差額用現金補給我.順帶一提,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點的東西究竟長什麼樣子.

「好的.」

服務生以流暢的動作離開之後,我才松了口氣抬起頭來.

眼前這個正大口吃著上面有許多生奶油的布丁的男人,名字叫做菊岡誠二郎.他戴著黑框眼鏡,頂著一頭死板的發型.那張古板纖細的臉孔看起來就像個國文教師,但他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國家高級公務員.他所屬的單位是總務省綜合通信基盤局高度通信網振興課第二個室,省內的名稱是通信網路內假想空間管理課,簡稱「假想課」.

也就是說這個男人的任務是監視目前呈現無秩序混亂狀態的VR世界……亦即國家的探員,但這其實是個很冷門的差事.他本人時常感歎自己的懷才不遇,但老實說,其實我也有同感.

這位被打落冷宮的菊岡先生一臉幸福地將最後一口布丁塞入嘴里後,終于抬起頭來對我露出天真的笑容:

「哎呀桐人,不好意思哦,讓你大老遠跑一趟.」

「真這麼想的話就別把我叫到銀座來.」

「這家店的生奶油真的是超級美味.我要不要也點個泡芙呢……」

我邊用散發著柑橘類芳香的毛巾擦手,邊夾雜著歎息說道:

「……還有,你憑什麼叫我桐人啊……」

「別這麼說嘛.一年前你在醫院里醒過來時,我可是最先沖到你身邊的人呢.」

——很不幸的是,他說的是事實.從「那個死亡游戲」里脫出之後,最先來到我病房里的人就是擔任對策小組國家探員的菊岡.

一開始我當然也對他很是客氣,但當我注意到這個男人並不是基于善意才接近我之後,便自然而然變成這種不客氣的說話方式了.或者應該說,是他故意讓我變成這種樣子的——不過這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

瞄了一眼正在猶豫要不要加點泡芙的菊岡,在心里告誡自己不要又被他拖去蹚什麼渾水後,我開口說道:

「……新聞里說相模灣底部發現了某種稀有金屬的巨大礦床,相關處室的高官們全都高興地手舞足蹈了耶.你干嘛還在這里為了一個小小的泡芙而猶豫不決啊.」

結果菊岡抬起頭來,眨了好幾次眼睛之後才笑著說道:

「哎呀,不論可以拿到多少利潤,都輪不到毫無相關的總務省啊.嗯……為了國家預算,我看還是忍耐一下吧.」

看見眼前的官員「啪嚓」一聲合上菜單後,我又因為這家伙的炫耀行為而歎了口氣.

「那可不可以進入正題了.不用說……應該又是虛擬犯罪的相關搜查了吧?」

「嗯嗯,桐人你真聰明,這樣我也省事多了.」

菊岡大剌剌地回答完之後,便從放在旁邊椅子上的公文包里拿出極薄的平板電腦.

——沒錯,總而言之這個男人就是利用我這個日本網絡史上最大犯罪「Sword Art Online事件」的生還者來提供情報給他.

某些書籍里面似乎將公安警察的情報來源稱為「協力者」或者是「眼線」,然後將給予這些人代價讓他們不斷提供情報的行為稱為「營運」.如果按照這種說法,每次都被蛋糕引誘過來的我就是「菊岡營運之下的眼線」了.

想到這里雖然不是很舒服,但這個男人曾告訴我收容亞絲娜的醫院,所以我還欠他一分人情.

如果沒有那個情報,我便沒辦法在現實世界里快速找出結城明日奈.當然也就無法注意到須鄉伸之的惡魔計劃,更不可能阻止他將亞絲娜占為己有.

所以我才會暫時繼續擔任菊岡的「線民」.只是決定講話不再客氣,也會盡量點些高價的蛋糕.

這時候我的營運者不知道能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只見他用指尖戳著平板電腦然後慢吞吞地說道:

「哎呀,這個啊……最近虛擬空間相關的犯罪件數越來越多……」

「是嗎?具體來說呢?」

「嗯……光是十一月接到假想財產的強盜與損毀案件就高達一百件以上.而且VR游戲里面的糾紛引發現實世界里的傷害事件有十三件.里面還有一件是傷害致死……這案件被媒體大肆報導過,我想桐人你也應該知道才對.就是自己將裝飾用西洋劍磨利,接著在新宿車站到處揮舞造成兩人死亡的事件.嗚哇——刀刃有一百二十公分長然後重三點五公斤.竟然能揮得動這種東西.」

「聽說是走火入魔的玩家在吸毒之後產生了錯亂……光看這一件的話確實是讓人覺得罪無可赦.但以整體來看的話這種件數……」

「沒錯.在全國所發生的傷害事件里面確實只是微不足道,我也不會因此而做出VRMMO游戲會造成社會不安這種短視的結論.但是呢,你之前不也說過……」

「——VRMMO游戲會讓人降低在現實世界里傷害人的心理障壁.這點我承認.」

這時服務生再度無聲無息地出現,然後在我眼前放下兩個盤子與一個杯子.

「請問您的餐點都到齊了嗎?」

我點了點頭之後,對方便將寫著驚人金額的賬單翻過來放在桌子角落後離開.我先啜了一口帶有榛果香味的咖啡之後繼續說道:

「……一部份游戲里面PK行為已經被日常化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可以說是在現實世界里殺人時的演習.某些比較極端的游戲里,只要手腕被切到便會噴血,肚子被割到甚至連內髒都會跑出來.聽說迷上這些游戲的重度玩家甚至以自殺來取代按下注銷鍵呢.」

聽見有「咳咳」的干咳聲後往旁邊的桌子看了一下,發現兩名上流社會的貴婦正狠狠瞪著我.我縮起脖子,小聲繼續說道:

「每天重複那種行為的話,總是會有出現想在現實世界里試試看的家伙.我也認為必須要想出什麼對策來預防這種事情才可以.只不過利用法律規范行不通就是了……」

「真的行不通嗎?」

「沒錯.」

我用金色湯匙慎重地挖起極薄的派皮以及疊了好幾層的粉紅色奶油,接著將它們放進嘴里.腦袋里不禁湧起這一口要價上百元吧的想法.我一邊享受派皮逐漸溶化的口感,一邊繼續著血腥的話題:

「……除非進行網絡鎖國.VRMMO本身可以說對線路不會造成什麼負擔,所以就算國內再怎麼取締也只是造成使用者和業者全部移到海外去而已吧.」

「唔姆……」

菊岡嚴肅的視線看著桌上,沉默了數秒鍾後開口這麼說:

「……那個千層派看起來很好吃耶.可以分我吃一口嗎?」

「…………」

我隨著第三次歎氣將盤子推到菊岡面前.這個政府官員高興地挖走了大概有兩百八十日幣的份量然後放進嘴里.

「但是呢,桐人啊……我沒辦法理解為什麼要PK呢.與其互相殘殺,大家一起合作不是比較好玩嗎?」

「……你也是ALO的玩家,所以多少有點了解吧.早在完全潛行技術出現之前,MMORPG的基本就已經是互相掠奪了.說得更極端一點,我認為沒有結局的網絡游戲讓玩家持續玩下去的最終原動力就是……追求優越感的沖動本能.」

「哦?」

菊岡一邊嚼著千層派一邊揚起眉毛希望我做進一步的說明.我雖然在內心咒罵著「為什麼我得向你說明這種事情呢」,但還是帶著要給他點顏色瞧瞧的心理這麼說道:

「……不只是游戲這樣而已吧.我想你也應該承認,這個社會的基本構造就是想出人頭地對吧?你應該也有這樣的經驗才對.就算同樣在總務省,但總是會嫉妒因為大學比你好就靠著派系力量快速升職的家伙,相反的,看見層級比你低的人對你鞠躬哈腰就會覺得飄飄然對吧.就是因為你的自卑感和優越感取得了平衡,所以你才能在這里悠閑地吃著蛋糕.」

菊岡吞下千層派之後苦笑著說:

「你真的是有話直說耶.那桐人你自己又怎麼樣呢,有取得平衡嗎?」

當然我自己也有一大堆自卑感,但我完全不想對這個男人吐露.于是我裝出一副平靜的表情回答:

「嗯……至少我還有個女朋友.」

「說得也是,這一點我就真的是羨慕得要死了.下次在ALO里也介紹女孩子給我認識嘛.那個風精靈的領主是我喜歡的類型.」

「話先說在前面,你搭訕的時候要是說我是高級官員的話,可是會被砍死的哦.」

「我還真想被她砍一次看看呢.然後——?」

「然後在現實世界里要得到優越感其實還滿困難的.要非常努力才有可能獲得機會.比如說要拿到好成績,要在運動方面有所表現,要讓自己變得更帥氣,更可愛……這些事情都得花上相當多的時間與力氣,而且還不一定能得到結果.」

「確實如此.我當初拼命用功但還是考不進東大.」

看見邊笑邊這麼說道的菊岡後,已經懶得吐槽他的我便馬上接下去繼續說道:

「這時候MMORPG(注:大規模在線角色扮演游戲.)就是最好的良藥了.這東西只要犧牲現實世界里的時間就一定可以變強,也可以得到稀有的道具.當然這也算是一種努力,但終究還是游戲.怎麼樣還是比用功與鍛煉筋骨來得輕松多了.只要穿上高價的裝備,顯示出自己的高等級然後在大街上走動,弱小玩家們的羨慕眼神就會集中在自己身上……或者是說可以有這樣的錯覺.然後到練功場去時,可以用壓倒性的力量解決怪物,解救遭受危機的小隊.而這樣也可以有被感謝,被尊敬的——」

「錯覺?」

「……不過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MMO游戲當然也有其他要素.但是以前也有過以交友為主要目的的網絡游戲,卻沒有一個像MMORPG那麼成功.」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樣的游戲沒辦法滿足優越感啰?」

「沒錯.接下來——VRMMO游戲便出現了.而這種游戲走在路上可是能夠實際感受到別人的眼神.再也不用隔著熒幕憑空想象了.」

「嗯嗯.確實如此,你和亞絲娜並肩走在世界樹城市時每個人一定都會看你.」

「……你也是有話直說耶.總之只要花時間在VRMMO游戲上,無論是誰都可以得到優越感.而且這種感覺比成績好,足球踢得棒,擁有大量金錢都要簡單且原始,是屬于人類本能的一種.」

「……那也就是……?」

「也就是『實力』.無論是物理或是肉體上的實力.那種能夠用自己的手破壞敵人的感覺就跟毒品一樣會讓人上癮.」

「…………『實力』……也就是最大的『力量』嗎……」

菊岡以緬懷過去的口氣接著說道:

「……每個男孩子都會有這種憧憬……像看了格斗漫畫之後便與主角做出同樣的修行等等.但大部分都會馬上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而把夢想轉換到其他更實際的事物上……原來如此——如果是在VRMMO里的話,就能再度見到那個夢想了,我說得對嗎?」

我點了點頭,接著用咖啡濕潤一下難得因為講太多話而干枯的喉嚨.

「沒錯.一部分格斗游戲為了追求真實性,甚至和真正的格斗技流派互相合作呢.」

「哦?怎麼個合作法?」

「總之呢……就是在游戲里培育某個角色,最後便能夠成為某某流空手道或是某某流拳法的達人.舞台也完全重現新宿或是澀谷等實際的地點,然後玩家能夠在里面憑自己的雙手痛扁那些不良分子.不過……游戲里面當然無法教導格斗家應該有的精神素養.所以完全沉浸在這種游戲里的玩家,就有可能會想在現實世界里使用由游戲角色那里學來的空殼技巧……最後也真的就使用了.我必須很痛心地承認確實有這種可能性存在.」

「是這樣啊……VRMMO世界里的『實力』侵蝕到現實世界了嗎?那個……我說桐人啊……」

菊岡再度很嚴肅地看著我.

「那真的僅止于心理上的侵蝕而已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只是對暴力的心理障壁降低或者可以取得傷害人的知識與技術而已……實際上也可以給玩家真實世界里的肉體某種物理上的影響……會不會有這種可能性呢?」

這次換成我開始思考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比如剛才所說在新宿揮舞著三點五公斤重西洋劍的男人,他的肌肉會因為受到游戲世界的影響而變強壯……是這樣嗎?」

「嗯,沒錯.」

「嗯……完全潛行機器對神經系統的影響好像才剛開始被研究而已.基本上那只是躺在床上而已,基本體力應該會下降才對,不過如果是火災場的蠻力的話又如何呢……說起來——這方面的事你應該比我清楚才對吧?」

「我到大腦生理學的醫生那里去問過了,但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剛才講了那麼多……其實這次約你見面的主題就是這個.你看一下這邊……」

菊岡操縱平板電腦,然後把它朝我移了過來.

接過來後一看,馬上就見到液晶屏幕上有一個男人的臉部照片與地址等個人資料.戴著銀框眼鏡的男人有著一頭雜亂長發,臉頰與脖子上有厚厚的脂肪.

「……這誰啊?」

從我這里拿回電腦後,菊岡便用手指開始操縱了起來.

嗯……上個月……十一月十四日那天.東京都中野區某棟公寓里面,正在打掃的房東聞到了異臭.他按了發出臭味的房間對講機但沒有響應.而且里面也沒有人接電話.但是房間里的電燈卻還亮著.于是房東便解除電子鎖進到房間里面,結果便發現這個男人……二十六歲的茂村保已經死在里面.之後分析出這時他已經死了五天了.房間里雖然很亂但不像是被搜過的樣子,而遺體就躺在床上.然後頭上……」

「戴著AmuSphere嗎……」

其實我自己房里也有一台這種機器,這時我腦海里一邊浮現這由兩個圓環連結起來的頭盔狀完全潛行機器一邊這麼說道.而菊岡聽見之後也點了點頭.

「沒錯.房東馬上聯絡家屬——由于是相當怪異的死法,所以立刻進行了司法解剖.結果死因是心髒衰竭.」

「心髒衰竭?也就是心髒停止跳動嗎?為什麼停止跳動?」

「原因不明.」

「…………」

「由于已經死亡了一段時間,而且也不像是他殺,所以並沒有進行精密的解剖.只是知道他幾乎已經兩天沒有進食,一直聯機在游戲里面.」

我再度皺了一下眉頭.

老實說這種案例其實很常見.因為即使在現實世界里不吃任何東西,也只要在里面吃假想食物就會有虛偽的飽足感,接著就能夠再撐好幾個小時了.對被稱為「廢人級」的重度玩家來說,除了可以省下飯錢之外還能增加游戲時間,所以別說是一天了,許多人根本是兩天才吃一次飯.

但是持續這種生活習慣的話,一定會對身體產生不良影響.他們幾乎都有營養失調的毛病,要是發作起來暈倒又剛好是一個人住的話,就會這樣直接死亡……但其實這也不是很稀奇的事情.

我閉上眼睛幫茂村氏悼念了一下之後,開口說道:

「……這確實是很可憐,但……」

「沒錯,雖然悲慘,但最近已經常可以見到這種事發生了.所以這宗怪異的死亡案件也沒有成為新聞,而家人也因為想隱瞞是在游戲當中忽然死亡而不願多談.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VRMMO所造成的死亡侵蝕……」

「……你不是為了讓我聽這種普通的論點才把我叫來的吧?這案件里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聽見我的問題之後,菊岡便瞄了一下電腦然後回答:

「這位茂村先生的AmuSphere里面只有安裝一款游戲而已.『Gun Gale Online』……你知道這款游戲嗎?」

「那當然了……那是日本唯一有『職業』玩家的MMO游戲.雖然我沒玩過就是了.」

「他在Gun Gale Online……簡稱GGO里面似乎是等級相當高的玩家.還在十月所舉行的最強者決定戰里獲得優勝.角色的名稱是『ZXED』.」

「……那他就是在登入到GGO里面時死亡的嗎?」

「不,好像不是.當時他用ZXED這個角色,參加了『MMO動向』這個網絡電視台的演出.」

「啊啊……MM0動向的『本周的優勝者』嗎.對了,前陣子我好像也聽說因為特別來賓斷線而中斷了節目……」

「我想就是那時候了.他在演出當中心髒突然出現了毛病.根據紀錄可以知道發生這件事情時是幾分幾秒.但接下來就是未確認情報了……有玩家在部落格里寫著在他發作的時候,GGO里也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GGO內部也有播放MMO動向吧?」

「嗯嗯.在酒店里面可以看到.」

「GGO世界的首都,『SBC格洛肯』的酒店里也有播放.而發生問題的那個時間點,似乎有一名玩家出現奇怪的舉動.」

「…………」

「據說他對著電視上的ZXED大叫什麼接受制裁吧,去死吧等等的,然後還對著屏幕發射子彈.看見這種景象的玩家偶然錄下了聲音檔,然後把它上傳到影片網站上.檔案里面也記錄著日本標准時間……嗯……對電視射擊是在十一月九日下午十一點二十分兩秒.而茂村他是十一點二十分十五秒時突然從節目里面消失的.」

「那是偶然吧……」

我一邊將另一盤甜點拉過來一邊這麼說道.

用湯匙在茶色筒狀物上挖了一口之後將它放進嘴里.結果馬上就被它冰涼的程度嚇了一大跳.原本以為是蛋糕的東西結果竟然是冰淇淋.盡力抑制甜味的濃密巧克力在嘴里散開,將菊岡的話題所帶來的苦澀感給掩蓋過去.

當我將聖代的三分之一給送進胃里之後,才繼續說道:

「如果是GGO的頂尖玩家,那一定會比其他MMO遭受到更多的嫉妒與怨恨.要槍擊現實世界里的本人是需要很大的勇氣,但在游戲里對他開個槍應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吧.」

「嗯,但是另外還有一件類似的事件.」

「…………什麼?」

這次我拿著湯匙的手終于停下動作,抬頭看著還是面無表情的菊岡.

「這次是在十天之前的十一月二十八日.地點是琦玉縣琦玉市市大宮區某處,這次也是從兩層樓公寓的房間里發現一具尸體.報紙的業務員發現電燈沒關卻沒有人響應,覺得里面的人假裝不在而感到很氣憤,一轉門後發現沒上鎖.入門一看便見到有個戴著AmuSphere的人躺在床上,同樣也發出異臭……」

這時刻意傳來的「咳咳!」聲打斷了我和菊岡的對話,往旁邊一看,結果是剛才那兩名貴婦用類似眼球妖怪的邪眼瞪著我們.但菊岡這時候卻發揮了令人意外的膽識,他只是對她們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說道:

「……嗯,關于尸體的詳細情形我就省略不談了,只是這次的死因也是心髒衰竭.名字嘛……這個也跳過好了.簡單來說死者是二十一歲的男性.而他也是GGO的頂級玩家.角色名稱好像是……『薄鹽鱈魚子』?不知道正不正確就是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0:05

「以前SAO里面有個叫『北海鲑魚卵』的家伙,說不定是他的親戚.那個鱈魚子也上電視了嗎?」

「沒有,這次是在游戲里面.由AmuSphere的紀錄文件里得知斷線時間是在尸體被發現的三天之前,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十點整.而死亡推定時間也是在那個時候.他當時好像正在格洛肯市的中央廣場出席中隊——也就是公會——的集會,當他在講台上高談闊論時,被闖入集會的玩家給擊中了.由于是在街道里面所以沒有受傷,但就在他憤怒地准備逼近槍擊者時便忽然斷線了.當然這也是寫在網絡留言板上的情報所以無法確定真實性……」

「發動攻擊的玩家與『ZXED』時是同一個人嗎?」

「我想應該是吧.他也在講出制裁,力量等話後報上了與上次一樣的角色名稱.」

「……什麼名字……?」

菊岡看著平板電腦.皺起眉頭說道:

「『死槍』……還有『death gun』.」

「death……gun……」

——就是死槍的英文直譯嗎.

將湯匙放在空盤上之後,我在口中重複呢喃了好幾次那個名詞.就算是再怎麼搞笑的角色名稱,也還是會創造出該角色的一部分印象.死槍這個名字最先讓人聯想起的是冰冷的黑色金屬.

「……ZXED與薄鹽鱈魚子確定都是死于心髒衰竭嗎?」

「你的意思是?」

「腦部……沒有任何損傷?」

一聽見我這麼問,菊岡馬上就像了解我想說什麼一樣微微一笑.

「我也很在意這件事.問過負責司法解剖的醫師之後,他表示腦部沒有出血或者是血栓的異常現象.」

「…………」

「而且NERvGear那時候……啊,我可以說這件事嗎……?」

「沒關系.」

「……NERvGear在讓使用者死亡時,是利用幾乎能讓信號組件燒斷的高出力微波來破壞腦的一部分,但AmuSphere在設計上原本就沒辦法發出那麼強力的電磁波.開發者斷言那個機械只能用相當平穩的微波將聽覺或視覺這些五感情報送進腦部.」

「你已經連制造商都問過了嗎?菊岡先生你動作倒是很快嘛……這種偶然與謠傳所創造出來的消息怎麼能讓你這麼在意呢?」

當我凝視著菊岡眼鏡深處的細長眼睛時,他臉上一瞬間沒了表情,然後馬上又咧嘴一笑:

「因為我這個被打落冷宮的人每天都很閑啊.」

「那下次就陪我一起攻略艾恩葛朗特的最前線吧.尤金老大稱贊你有成為優良魔法師的資質呢.」

老實說我也不認為這男人真像他的外表與行事作風一樣是個笨蛋官僚.他在ALO里制作了一個角色,並不是真的對游戲有興趣,而是這樣做比較容易收集VR世界里的情報.以前拿到的名片上確實寫著總務省這種頭銜,但其實我覺得這一點很可疑.他真正的所屬說不定是與國家治安有密切關系的單位也說不定.

但先不論這件事,當現在的「假想課」還是「SAO事件受害者救出對應本部」時,就是這個男人到處奔走才能確立將所有玩家收容到醫院里去的體制.而且再加上亞絲娜那件事欠他的人情,也讓我目前是以六分好意四分警戒的態度來面對他.

不知道菊岡曉不曉得我目前的心情,只見他一邊搔著後腦勺一邊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哎呀,背咒文是還可以,只不過詠唱我就不行了.我從以前就不會說繞口令……話說回來,這件事我也認為有九成是偶然不然就是謠言.所以從現在起我要說的就是假設問題了.桐人——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因為游戲內部的槍擊而讓玩家本人產生心髒衰竭呢?」

菊岡這句話讓我產生了某種想象,于是我輕輕皺起了眉頭.

穿著一身黑而且看不見臉的狙擊者……朝著虛空扣下手槍的板機.而發射出去的是黑色幻影子彈.子彈貫穿了假想空間的障壁,侵入數據錯綜複雜的網絡世界.接著子彈又數次彎曲著直角由路由器經過路由器,再由服務器跳過服務器而不斷往前突進.最後在某棟公寓的房間里,藉由設置在牆壁上的網絡鏈接器實體化,然後射進躺在床上的男人心髒……

輕輕搖頭甩開這種妄想後,我便豎起一根指頭然後說:

「我覺得這根本不可能……假如說那個……叫做『死槍』的攻擊者真對『ZXED』與『薄鹽鱈魚子』的AmuSphere傳送了什麼信號……」

「唉唷,這里就是重點了.可能辦得到這種事嗎?」

「嗯……這是假設送出去的不是致命性力量而是正常的感覺信號……你還記得前陣子引起騷動的『想象力病毒』嗎?」

「啊啊,那個嚇人郵件的事件嗎?」

所謂的『想象力』,是由個人所開發出來的AmuSphere專用郵件軟件.用戶可以潛入軟件生成的假想空間,然後對著相機發出要傳遞的訊息,接著軟件將會將文件壓縮成郵件形式.收到郵件的人只要再生檔案,眼前就會出現寄件人的虛擬形象然後講出訊息,不久之後又進化成可以添加許多影像,音樂,最後甚至連觸感都可以藉由郵件來傳送,結果引發了一陣大流行.

但是不久之後軟件被人發現安全漏洞,于是利用這個漏洞的病毒郵件便開始到處橫行並且引起了騷動.收到郵件後當你潛入假想空間時,不論你在哪里郵件都會強制性被打開,然後眼前便會出現一大票不是色情就是血腥的嚇人影像與聲音——

當然馬上就有修正檔案被上傳,事件也開始逐漸沉靜下來……

「——幾乎所有AmuSphere使用者都安裝了『想象力』軟件.如果有未知的防護漏洞,讓人可以得知對象的郵件信箱或是IP位置的話……」

「我懂了……只要事先設定寄件時間,然後在槍擊的同時寄送某種訊息——理論上來說這是可能的.」

菊岡將兩手瘦巴巴的手指合起來,然後把下顎靠在上面並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就當他成功這麼做了.但是——傳送出去的不是帶有致命詛咒的子彈,而是十分正常的感官刺激.」

「也就是能讓心髒停止的觸感……或是味道,氣味……景象,聲音……等等.我們一個一個來考慮吧.首先是觸覺,也就是皮膚的感覺.」

我停止說話,用右手的食指劃過左手手掌.然後回想起剛才原本以為是巧克力蛋糕但卻是冰淇淋時的驚訝感.

「……如果傳送非常寒冷的感覺呢?會不會引起像忽然跳進一大盆冰水里所引起的心髒麻痹?」

「嗯……跳進冷水里而引起心髒停止,是因為溫度差的沖擊造成全身血管收縮,進而對心髒造成負擔……應該是這樣才對吧?」

「——那這條路線也不行嗎?就算腦部有了假想的冰冷感,也不會對手腳的毛細孔發生影響吧……」

「那你覺得這個情況如何……」

這次換成菊岡一邊搓著手一邊說道.或許是我想太多了吧,但總覺得他看起來很高興.

「很小的蟲子……跟甲蟲比起來,可能線形蟲類會比較適合.就像被人丟進滿是毛蟲或是蜈蚣的洞穴里那樣的觸感.當然也附上影像.嗚哇,光是想象我就起雞皮疙瘩了.」

「…………」

雖然不願意但我也隨著想象了一下.

悠閑走在練功場里時,腳底下的地面忽然消失,整個人跟著掉進深邃的洞穴里.而那里面有一大堆細長的生物蠕動著,它們除了爬滿你全身之外,還從袖口或是衣領鑽進衣服里面……

「這確實讓人起雞皮疙瘩……」

我摩擦著雙臂並搖了搖頭.

「但是這種程度的陷阱,在『想象力病毒』里面就有過了.像是忽然有巨大毛蟲或是超大水母從頭上掉下來.但我想沒有任何人因此而心髒停止……說起來在登入VRMMO時,原本在無意識中就已經做好面對突發狀況的心理准備了.因為練功場里可能突然就有怪物出現啊.如果這樣心髒就停止的話,那根本就不用玩游戲了.」

「說得也是.」

菊岡聳了聳肩,拿起杯子後輕輕晃了一下.

「那接下來就是味覺與嗅覺了……像是嘴里忽然出現恐怖的惡臭什麼的……比如說把kiviak的味道在嘴里再生.遭到這種攻擊的人當然會馬上想吐.然後這種嘔吐的反射性動作直接影響到真正的肉體……」

「這樣的話就不是心髒衰竭而是因為嘔吐物窒息而死了吧?還有那個kiviak到底是什麼?」

問完這個問題後菊岡眼里馬上閃爍著喜悅的光輝,讓我開始感到非常後悔.這男人最喜歡講些惡心的興趣了.明明是個社會精英卻還交不到女朋友,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哎呀,你不知道kiviak嗎?那是愛斯基摩人的食物,首先呢在剛進入夏天時要抓些叫做海燕的候鳥,然後把它們塞進挖空海豹內髒後制成的皮囊.接下來將其放置在冰暗的地方經過好幾個月之後,海豹的油脂便會滲入海燕里,然後整個發酵,或者應該說是腐敗吧.這時候才把鳥拿出來,享受已經溶化為巧克力狀的軟綿綿內髒.聽說味道似乎比鮮魚罐頭還要臭,不過一旦習慣之後就會上癮的樣子……」

「喀當!」一聲巨響讓我們往旁邊看去,結果發現隔壁桌的兩名貴婦正遮著嘴巴站起來落荒而逃.我重重歎了口氣,打斷菊岡的話開始說道:

「我有機會去格陵蘭的話會試試看的.還有那個什麼罐頭的就不用說明了.」

「唉唷,真的不用嗎……」

「別一臉遺憾的樣子.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因為吃到臭氣沖天的食物便心髒衰竭吧.講下一個吧.接下來應該是影像……但是……」

我用咖啡的芳香消除菊岡所講的臭味話題後才繼續這麼說道.

「與剛才毛毛蟲的時候一樣,要用帶有某種主題的影像讓人心髒停止我覺得還是有所困難,不論那是多麼恐怖或是殘酷的影像.而且這根本不可能調查得出來吧.」

「唔……你剛才說某種主題對吧?」

「嗯嗯.這是我出生之前就已經發生的陳年往事,所以知道得不算清楚.這事件好像是小孩子看著電視上播放的動畫,結果全國就同時有好幾個人昏倒了.」

「你說那個啊——我那時在念幼兒園,所以我當時有看見那個節目.」

菊岡很懷念似的笑著繼續說:

「嗯……那應該是紅色與藍色光芒連續閃爍的畫面,結果引起了某些兒童的病狀發作.」

「應該就是那個了.跟那時候一樣,如果是傳送猛烈的閃爍光芒影像到他們面前的話呢.普通人在這種時候應該會馬上閉起眼睛.但傳送到腦里的話就算閉眼睛也沒用吧.也有可能就是這樣而引發了某種休克症狀.」

「嗯,確實如此.」

菊岡點了點頭,但馬上就又搖著頭說:

「——但是呢,這個問題當初在開發AmuSphere時好像就有被討論過了.結果好像設置了應該說是安全裝置還是限制器的東西.AmuSphere沒辦法產生固定振幅以上的信號影像.」

「喂——你啊……」

我這次用帶著百分百懷疑的眼神瞪著菊岡的臉.

「你是不是早就把這些可能性全部都調查過一邊了,總務省的精英們絞盡腦汁想過的問題,應該不用再來問我的意見吧.你到底想做什麼?」

「哎呀哎呀,你別這麼說嘛.桐人你的想法給了我很大的刺激與參考唷.而且我很喜歡和你說話啊.」

「我可不喜歡.至于聽覺嘛——如果已經有限制器的話,聽覺應該也會被納入規范吧.那事情就到此結束了.結論——游戲內的干涉要讓玩家心髒停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死槍』他的槍擊和那兩個人的心髒衰竭只是偶然同時發生.我要回去了.謝謝你的招待.」

我有預感再繼續談下去准沒有什麼好事,于是快速道完謝之後便從位子上站起來准備離開.

但是菊岡卻急忙叫住我.

「哇,等等嘛.接下來才要進入主題.你可以再點一道蛋糕沒關系,拜托再聽我講一下吧.」

「…………」

「哎呀,桐人你幫我做出這個結論我就安心多了.我也跟你有同樣的看法.這兩件死亡不是因為游戲內的槍擊事件所造成.因此呢,我要在這里拜托你——」

雖然我這時深深覺得自己不應該來的,但還是繼續聽他說了下去.

「可不可以幫我登入Gun Gale Online,然後接觸那個自稱『死槍』的男人……」

說完後這個公務員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但我卻用最冰冷的聲音對他說:

「什麼接觸?你就老實說吧,菊岡先生.你是要我去讓那個『死槍』射一下看看對吧.」

「沒有啦,哈哈哈.」

「才不要哩!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你就自己去讓人家射中然後心髒衰竭吧!」

我說完後便再度站起身來,這時菊岡用力抓住我的袖子.

「剛才我們兩個不是一致同意沒有那種可能性了嗎?而且這個『死槍』在挑選目標上似乎有很嚴格的堅持.」

「……堅持?」

我只好再度坐下然後回問道.

「YES.『死槍』在游戲里攻擊的兩個人『ZXED』與『薄鹽鱈魚子』都是有名的頂級玩家.也就是他應該不會攻擊沒有實力的人.我的話不論花多少年都不會變強的.但是如果是連茅場都承認是最強的你……」

「我也沒辦法!GGO不是那麼簡單的游戲.里面有一堆職業玩家啊.」

「就是這個,你剛才也說過的職業玩家是怎麼回事?」

我發現自己正被菊岡拖入這蹚渾水當中,但還是不情不願地開始解釋起來.

「……職業就是職業啊.那是一群靠游戲來賺錢的家伙.Gun Gale Online是所有VRMMO里唯一采取『游戲貨幣轉換現實貨幣』系統的游戲.」

「……哦?」

即使菊岡他身為探員,但在游戲方面的知識卻還是比不上我,所以我想他這次的疑問應該是真的.

「簡單來說,就是可以把游戲里賺到的錢兌換成現金.正確一點講的話應該是換成電子貨幣而不是日幣,不過現在已經可以用電子貨幣進行所有付款,所以也是一樣.」

「……但是這麼做還能賺錢嗎?營運業者應該也想要獲利吧?」

「當然不是所有玩家都能賺到錢.這和柏青哥以及賭馬一樣.每個月的聯機費需要三千元.這在VRMMO里算是相當高的價位.而玩家一個月平均能兌換的金額也不過是十分之一……大概只有幾百元而已.但是……應該說它帶有很大的賭博性質在吧……偶爾會有得到相當稀有道具的家伙出現.當他們把那種道具在游戲內拍賣掉,然後把得到的金錢經過轉換,大概就可以得到數萬或是數十萬電子貨幣.只要聽到有這種好事,就會覺得有哪一天也會輪到我對吧.所以說整個游戲內部就像一座巨大的賭場一樣.」

「唔姆,原來如此……」

「而那些職業玩家就是每個月都能夠賺取固定收入的家伙.頂尖玩家聽說每個月都能賺到二十萬到三十萬的樣子,以現實世界的基准來看或許沒什麼了不起……但已經足夠過一般的生活了.也就是說這些家伙是從廣大的玩家群所付出的聯機費里賺取自己的收入.我剛才說GGO的頂級玩家比其他游戲更容易遭人嫉妒就是這個道理.因為他們就像利用國民的稅收來吃貴死人蛋糕的公務員一樣.」

「桐人你講話還是這麼嚴厲.不過我就喜歡你這種個性.」

我不理會菊岡裝傻的發言,准備將整個話題做個結束.

「——就因為這個理由,所以GGO的高等級玩家灌注在游戲上的時間與熱情,可以說讓其他MMO玩家完全無法與之相比.像我這種沒有任何知識的家伙,就算闖進去也沒有人會理我.而且說起來那款游戲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樣是以槍械為主……而我最頭痛的就是那種飛來飛去的道具了.抱歉,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等等嘛,我沒有別人可找了啊.你是我唯一在真實世界里可以取得聯絡的VRMMO玩家.而且……如果你認為面對職業對手負擔太重了,那你也把這個當成工作不就得了.」

「……啥?」

「我會以協助調查費的名義來支付你報酬.就跟……GGO頂尖玩家每個月所賺取的費用一樣好了.就這個價錢——」

看見菊岡豎起三根手指的動作後——

老實說我不禁有點頭暈目眩.只要有這份收入,我就可以組一台最新24核心級CPU的電腦了.但我心里同時也產生一個疑問.

「……這就有點奇怪了,菊岡先生.你為什麼這麼看重這件事?這無疑是穿鑿附會的謠言,不然就是網絡上常有的神秘現象話題.因為心髒麻痹的兩人沒有出現在游戲里面,才會開始有這種傳說出現的.」

聽見我直截了當的問題後,菊岡用細細的手指將眼鏡戴好,順便也隱藏住自己的表情.他一定是在考慮要對我透露幾分真話幾分假話.真是個滑頭的家伙.

「——其實呢,是我的上頭相當在意.」

開始講話的高級公務員臉上又出現了常見的笑容.

「完全潛行技術對現實世界的影響,可以說是目前各個領域里最受矚目的課題.除了對社會,文化有莫大影響之外,生物學上也正熱切討論著假想世界究竟會對人類生存方式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如果結論是有危險性的話,應該又會有制定法律來加以規范的動作出現吧.事實上SAO事件當時就已經幾乎要提出這樣的法案了.但是我——應該說假想課認為不應該讓這股潮流開倒車.一方面也是為了你們這些享受VRMMO游戲的新世代著想.因此在這件事引發不必要的議論,進而被促進規范派拿來利用之前,我們想先了解整件事的正確內容.當然如果只是謠言那是最好了.但我們還是希望要有證據.這個理由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呢——」

「……我就把它解釋為你了解VR游戲世代年輕人的理念與善意吧.但如果真的那麼在意的話,怎麼不直接和營運企業聯絡呢?只要分析紀錄文件,馬上就能知道槍擊『ZXED』與『鱈魚子』的人究竟是誰了.就算游戲內的登錄數據全部都是假的,只要用IP位置來詢問網絡業者,應該就能知道本名與地址了吧.」

「——我的管道再多,也沒辦觸及太平洋的另一端啊.」

苦著一張臉的菊岡這次散發出真正的焦躁感.

「Gun Gale Online的開發‧營運企業『ZASKAR』……這個來曆不明的團體把服務器設置在美國.雖然游戲內對于玩家的支持做得相當完善,但現實世界里別說是公司的所在地了,就連電話號碼與電子信箱都未公開.真是的,自從那個『種子』公開之後,奇怪的VR世界就如同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是這樣嗎……」

我聽了之後只是聳了聳肩膀.知道VRMMO開發支持程序套件「The Seed」由來的就只有我和艾基爾而已.同樣的,一般社會大眾到現在都還以為,突然出現在新生Alfheim Online里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目前仍然沉睡在已經消失的ARGUS所管理的舊SAO服務器里面.

「因此呢,想要得知事情的真相,就只有直接到游戲里面試著和對方取得接觸了.當然為了以防萬一.我們會准備好萬全的安全措施.桐人你只要到我們准備好的房間里進行潛行就可以了,如果屏幕監控中的AmuSphere出力有了什麼異常,我們馬上就會切斷聯機.我不會要你去讓死槍射射看,只希望你能夠用親眼見到的景象來判斷究竟是怎麼回事就可以了.你願意嘗試嗎——?」

回過神來時,才發現目前已經不是我能夠搖頭拒絕的狀況了.

真不該來赴約的……雖然我深深感到後悔,但同時也開始對這件事產生了一點興趣.

由假想世界里干涉現實世界的能力……如果這真的存在的話,會不會就是茅場品彥所追求的世界改變的開端呢?三年前冬天開始的那個事件,難道到現在還沒結束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應該有見證這道洪流去向的義務才對.

我用力緊閉雙眼,深深呼了一口氣之後才這麼說道:

「……好吧.雖然很不願意陪你蹚這種渾水,但我就盡量試試看吧.不過我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遇上那個『死槍』哦.說起來我根本就懷疑他是否真的存在.」

「啊啊……關于這個嘛……」

菊岡那無邪的臉笑了一笑.

「我剛才不是有說過嗎?最初的槍擊事件里,當時在現場的玩家錄下了聲音檔.我把文件壓縮之後帶過來了.這就是『死槍』的聲音.你聽一下看看吧.」

面對朝我伸出無線耳機的菊岡,我這次真的在心里咒罵著「最好你的心髒也停止」然後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謝謝你的熱心哦……」

接過耳機並將它塞進耳朵里後.菊岡便用手指在屏幕上按了一下.馬上我耳朵里就聽見了喧囂的聲音.

接著忽然間聲音完全消失.一道尖銳的聲音劃破緊繃的沉默.

『這就是真正的力量,真正的強勁!愚蠢的人們啊,把我的名字隨著恐怖牢牢記住吧!』

『我和這把槍的名字是「死槍」…………「death gun」!』

那是道不太像是人類,而且帶著金屬感的聲音.

話雖如此,但我還是強烈感受到叫聲是由活生生的玩家所發出來.因為聲音的主人不是在扮演什麼角色,而是真正散發出渴望殺戮的本能性沖動.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0:38

第05卷 第02章

由千代田線大手町車站C10號出口來到地面上.接著往左手的手表看了一眼.

距離約定好的下午三點還有五分鍾以上.當結城明日奈准備將手放下來時,忽然看見表面上顯示日曆的小窗子.

二A二五年十二月七日,星期天.

其實今天也不是什麼特別的紀念曰.但是明日奈的胸口隱約含有某種感慨的心情.她抬起頭,開始在永代大道上朝著皇居正門走去,嘴里還無聲地呢喃著:

——已經快要一年了……

當然前面還省略了「回到這個世界來」這句話.

明日奈先是被關進鋼鐵浮游城,接著又被轉換到樹上的鳥籠里,她是今年一月中旬才回到現實世界中的.假想世界里的記憶雖然逐漸變成回憶,但她偶爾還是會對自己生活在現實世界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

整齊排列在寬廣步道上的石材.行道樹被冷風吹動的樹梢.把臉埋在大衣衣領或是圍巾里的往來行人.還有緩緩走在人群當中的明日奈本身.

這些全部都不是由數字碼所建構的3D對象,而是真正的礦物,植物與生物.

但是「真實」的定義又是什麼呢?如果是原子或分子的集合體,那假想空間里的多邊形應該也是一樣吧.因為那些存在也是停留在服務器記憶裝置內的電子.只不過是基本粒子的不同而已.

這麼一來就是可逆性的問題了吧.存在于現實世界里的東西不論是生物還是非生物,一旦被破壞之後就絕對不可能複原.但如果是在假想世界里的話,就能夠很簡單地將物體的每一個字節都完全重現.

…………不對.

也不是所有物體都能重現.那個世界——艾恩葛朗特里確實存在著永遠無法挽回的失去.明日奈在浮游城生活的兩年里所接觸,感覺,得到以及失去的全都是不容質疑的「真實」.

這樣的話……

「……現實世界與假想世界的分別……到底在哪里呢……」

無意識之中嚅囁出這個問題——

「情報量的多寡啊.」

結果旁邊馬上有人這麼回答,明日奈因此整個人輕輕跳了起來.

「哇,哇?」

急忙將視線往旁邊看去後.發現那里有張正眨著眼睛的少年臉孔.

眼前的少年有著略長的瀏海,以及纖細中帶著一點敏銳的容貌.身上穿著沒有圖案的黑色毛線T恤以及黑色皮外套,下半身則是一條褪色的牛仔褲.

由于這副模樣與他過去所使用的角色實在太過相像,讓人覺得看不見他背後的長劍劍柄是件很不自然的事情.明日奈用深呼吸溶化自己心底深處湧起的甜蜜痛楚,然後笑著這麼說道:

「……嚇我一跳.怎麼突然就出現了,你是用了轉移水晶嗎?」

結果少年——桐谷和人臉上露出了一個明顯的苦笑.

「哪有突然出現.我只是准時在約好的地點出現而已吧.」

「咦……」

聽他這麼一說之後,明日奈才看了一下四周圍的環境.

眼里映入午後柔和陽光照耀之下的步道以及閃閃發亮的壕溝水面.不遠前方的橋連結著戒備森嚴的大門,這里確實是和人指定的皇居大門前面.自己一邊想著事情一邊向前定,不知不覺間就來到目的地了.

明日奈臉上的微笑變成不好意思的笑容,輕輕聳了聳肩然後說:

「啊哈哈,我怎麼好像進入自動操縱狀態了.嗯……還是要先打聲招呼……午安啊,桐人.」

「這樣太危險了吧,現實世界里可沒有導航機能唷.午安啊……亞絲娜.」

互相打過招呼後,和人忽然間眯起黑色眼睛,一直盯著明日奈.

「怎……怎麼了,為什麼突然……」

覺得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對勁的明日奈將雙臂在身體前面重疊起來這麼問道.結果和人急忙搖頭,然後吞吞吐吐的說:

「啊,沒有啦,那個……就覺得這身衣服很適合你,讓人回想起以前的日子……」

「咦……?」

明日奈不由得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服裝,兩秒鍾之後她就明白桐人所說的意思了.

今天是她今年冬天第一次穿上大衣.而那是一件白色的粗花呢大衣.大衣下面則是象牙色的毛線衫與紅色菱形圖案的裙子.

換言之整體色彩都是過去公會「血盟騎士團」的指定顏色.現在回想起來,在艾恩葛朗特里時,她幾乎每天都穿著紅色與白色構成的騎士服.和人應該是想起那時候的事情了吧.

用指尖碰了一下自己左腰附近後,明日奈再度微笑著說道:

「……是啊,不過沒有細劍就是了……說起來——桐人你今天也是穿得一身黑啊.」

明日奈這麼一說,和人也不好意思的笑著回答:

「我也沒有雙劍.哎呀……平時總是特別注意不要同時穿黑色的衣服,但今天早上小直把我的衣服全拿去洗了,所以只剩下這兩件.」

「因為累積了一大堆衣服不洗才會有這種下場.」

她說完後便往和人的肩膀戳了一下,接著更將手繞上和人的手臂.

「那今天我們兩個人偶然都穿上『那時候的顏色』這實在太巧了.」

明日奈看著和人那離自己稍微高一點位置的眼睛這麼說道,結果他干咳了幾聲後以不帶感情的聲音回答:

「哎呀,一年里時常見面的話,總是會有這麼一天的嘛.」

「真是的,這種時候只要說『就是啊』不就好了嗎!」

輕輕噘起嘴之後,明日奈拉了一下穿著皮衣的手臂.

「快點走吧,不要一直站在這里說話.天色馬上就要變暗了.」

「嗯,嗯……」

明日奈緊貼在點頭的和人身邊,然後兩人開始走過壕溝上面的橋.

老早就開始下山的朱紅色夕陽照著古意盎然的白色大門,並在橋上投射出一道漆黑的影子.雖然是禮拜天,但可能是季節不對的緣故吧,今天這里幾乎見不到觀光客的身影.

經過穿著厚重大衣的警察身邊穿越大門後,他們在小小的售票亭拿取塑料制入場券.銀色柵欄後面,是讓人完全不敢相信這里是東京都心正中央的靜謐樹木群.

提出禮拜天到哪去走走的人是明日奈,而指定在「皇居大門前」相見的人則是和人.

皇居當然是不對外公開,但是壕溝內側被稱為「東禦苑」的東北角每個禮拜固定有幾天會開放給一般人進入——其實明日奈在今天之前一直不知道有這麼回事,所以這當然也是她第一次到這里來.當她走在寬廣又漂亮的步道上時,忽然又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于是她便問站在右邊的少年說道: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選在這里見面呢?桐人你對曆史那麼有興趣嗎?」

「嗯,不是那樣啦.主要的理由嘛……是因為前陣子有點事被叫到這附近來……」

和人瞬間像是想起什麼事情般地用鼻子輕哼了一聲,但馬上就又恢複成原來平穩的笑容然後說:

「這件事我等一下會跟你說.先別談這個,你不覺得皇居是個很有趣的地方嗎?」

「……有趣,哪邊有趣了?」

明日奈眨了眨眼後,和人穿著皮衣的手臂便動了起來,他指著周圍蒼郁的森林說:

「這里南北約兩公里,東西是一點五公里.與北之丸公園和外苑合起來的話面積足足有兩百三十萬平方公尺,這已經占了千代田區的百分之二十,整體來說可是比梵蒂岡或是白金漢宮要大得多了,不過還是比不上凡爾賽宮就是了……而且不只是平面而已,這里的地底下沒有任何地下鐵或是隧道經過,當然所有的飛機也禁止飛過上空.也就是說這個地方是垂直貫穿過東京中央的巨大禁區.」

說完之後,明日奈試著在腦海里描繪出東京的地圖.她左手手指一邊在空中旋轉著,一邊點頭表示同意.

「確實,都心的干線道路大概都是環狀幾號線或是放射幾號線這樣的名字.它們的中心全都是這個地方吧……」

「對對對,也就是說東京不像京都那樣呈棋盤狀,而是一座呈同心圓狀的放射型都市.而且它的中心不只是物理上的禁區.連情報也完全被屏除在外.就像是舊ALO的『世界樹』那樣……啊,抱歉.讓你想起不愉快的經驗了.」

「不會,我不要緊的.」

過去曾經被囚禁在舊世界樹上很長一段時間的明日奈,搖了搖頭要和人不用在意後馬上接著問:

「物理上的禁止進入還能夠理解……什麼叫做情報上的禁區?」

「啊啊,那是因為……」

和人忽然迅速將視線往周圍的樹木上看去,接著以很小的動作指了幾個地方說:

「你看,那里和那里都有監視器對吧,那套監視系統完全是與世隔絕的.這里有著獨立的封閉網絡.外界完全無法聯機到里面去.」

「這樣啊……話說回來,那些監視器的模樣確實很奇怪.」

和人手指的前方,可以見到上端有黑色球體的竿子豎立在那里.它看起來的確不像監視器,而像個照明燈.

「我聽說這是實驗中的次世代保全技術……總之呢——……這個地方不但是東京的中心,同時也是被隔離的『異世界』……這麼說或許有些誇張就是了.」

「啊哈哈,確實有點誇張.」

當他們進行對話當中,步道繞過巨大的石壁變成相當傾斜的上坡.默默爬了一陣子之後,視界一下子變得相當寬敞.


眼前是一片幾乎看不清對面的大草皮.草地由于目前正是冬天而呈現枯萎的淺褐色,周圍樹木的葉子也幾乎都掉光了,但如果是春天的話,這兒一定是幅賞心悅目的景象吧.

「這里就是江戶城的本城遺跡.常在古裝劇里出現的後宮,好像就是在草皮稍微靠北邊的地方唷.」

「我們去看看吧!」

重新握好和人的手後,明日奈開始加快腳步.人影依然相當稀少,而且幾乎都是外國觀光客的樣子.途中他們與帶著一對可愛金發姐妹的夫婦擦身而過時,忽然就被他們拜托幫忙拍照.和人親切地答應了他們,結果外國人太太便笑著說「也幫你們拍一張吧」,于是他和明日奈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排在一起拍了張照片.

用手機接收了相片檔之後,年幼的姐妹向他們揮手道別.看著在橘色夕陽中逐漸遠去的一家人,明日奈不知不覺問歎了一口氣.

「……累了嗎?」

聽見和人這麼問之後,明日奈便輕輕瞪了他一眼.

「才—不—是—呢!我們將來,不知道能不能像他們……嗯……算了啦.」

不禁脫口而出的話讓明日奈的臉頰發熱,于是她開始往前跑去.

「喂喂,等等啊!」

與追上來的和人稍微比賽了一下後,馬上就來到一條將草皮分為南北兩部分的小路上.在分叉路口看見一張凳子後,兩人在上面坐了下來.

但明日奈依然把臉別到旁邊去,這時和人只好畏畏縮縮的開口說:

「嗯……那個……結衣一定會高興有個妹妹的.」

聽見和人這直截了當的說法,明日奈雖然再度臉紅,但還是忍不住輕輕笑了出來.

「說,說得也是.」

「什麼嘛,這時候笑出來也太過分了吧……」

「啊哈哈,抱歉抱歉.不過如果結衣也能在現實世界里和我們一起生活就好了……」

結衣是他們兩個在舊SAO服務器里遇見的少女.她真實身分是玩家的精神狀況自動管理程序,也就是所謂的AI.而她把明日奈當成母親,把和人當成是父親看待,在艾恩葛朗特崩壞的時候,和人讓她的核心程序躲到自己的NERvGear里而免于被消滅,現在她則是在和人房間里特別為她准備的桌上型專用電腦里過「生活」.

但是基本上只能在完全潛行環境下——也就是在ALO里面才能和結衣接觸.雖然現實世界里使用手機也能和她通信,但因為電池容量的問題讓和人他們沒辦法「一直和她在一起」.

沒錯,就算明日奈有多疼愛結衣這個女兒,而結衣又有多喜歡這個媽媽,兩個人之間還是一直存在著假想世界與現實世界的障壁……

這時和人忽然默默握緊明日奈的手.

「不要緊,總有一天.一定可以一起生活的.只要完全潛行技術更加進步,到時候擴增實境一定會更加普及.」

「嗯……一定……一定會的.」

「是啊.現實與假想的境界今後將會越來越曖昧.雖然現在還有情報量差異這個障壁在……」

聽見和人的話後,明日奈一邊深深點頭一邊用力回握他的手,但忽然又抬起臉來說道:

「話說回來,和人你剛才也說過這句話對吧.你說假想世界與現實世界最大的不同就是情報量的多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嗯……」

和人的視線瞬間游移了一下,接著才又往兩人重疊放在板凳上的手看去.

「比如說在ALO里面像這樣握手還是跟在現實世界里有所不同對吧?」

聽他這麼一說,明日奈便將注意力集中在左手上.

像是手貼在一起時的手掌彈力,足以驅散冬天寒氣的體溫等,都是ALO的妖精角色之間也能有的觸感.但是那種皮膚吸在一起的黏著感以及掌紋的摩擦感,以及兩個人血液同步之後所傳出來的細微脈動,這些都是最尖端的完全潛行技術也無法重現的感覺.

「嗯……這倒是.真正的手可以有各種感覺……原來如此,這就是『情報量較多』的狀況嗎?」

「沒錯.但今後AmuSphere會越來越進化,最後連皮膚感覺與悸動也完全呈現出來時又怎麼樣呢?到時候光憑觸感還能分辨出是真正的手還是游戲角色的手嗎?」

「可以唷.」

明日奈毫不考慮的回答看來出乎和人的意料之外,他只是眨了幾下眼睛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明日奈凝視著他的臉並補上了一句話:

「桐人你的手的話就能分辨得出來.如果是別人的手可能就沒辦法了.」

一聽到這里和人的手溫度稍微上升,整個人心跳也開始加速.明日奈露出「嚇到你了吧」的笑容,接著繼續說道:

「不只是觸感,還有像外表,聲音,口味,氣味等都還是現實世界里的情報量比較多.所以……就算現在的AmuSphere裝上了擴增實境機能……」

「嗯嗯.在一見到或是觸碰到的瞬間,就能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東西了.」

擴增實境機能也就是能在清醒狀態下使用AmuSphere將現實的視覺,聽覺與數字情報結合起來.只要能實現這個技術,現行的桌上型PC與手機都將遭到淘汰.因為直接可以在視線當中表示出假想的操作畫面,可以立刻搜尋資料傳送郵件,甚至是在道路上加上導航或是顯示出人與物的情報標簽,可以說有無限多的用途.

現在RECT這些主流情報機器制造公司努力研究當中的機體,仍然有身體的動作會造成電子脈沖波失焦或是必須額外附加大容量電池等許多問題,因此距離實用化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可惜的是.有人表示現在的頭盔型機器沒辦法實現擴增實境的普及化.但是總有一天會找出技術的突破口才對,只要我們在現實世界里也可以接收大容量的五感數字情報……或者不需要床與電源線就可以隨時進入完全潛行狀態……」

明日奈聽見和人的呢喃後點了點頭,然後接下去說:

「到時我們就能夠超越世界的障壁,永遠和結衣在一起了.那一天一定會來臨的……」

「嗯嗯,一定會的.」

過去在艾恩葛朗特第二十二層想起暫別的結衣時,他們兩人也曾說過與剛才類似的對話.注意到這件事的明日奈感到內心有一股暖流擴散開來,于是便將頭輕輕靠在身旁的和人右肩上.

當時那個會再和她見面的誓言在幾個月後便實現了.

所以剛才的那番話也一定會被實現才對.

接近冬至時的夕陽簡直像墜落般隱藏在西方的樹林後面.准備回巢的鳥群們飛舞在鮮紅天空之中.

數百年前眼前的廣大草皮上曾經有座城堡,而當時生活在里面的人可能也同樣這麼看著夕陽吧.而經過數百年之後,又是誰會在這個被隔離在時間洪流之外的異世界看著紅色天空呢……

「…………啊啊……」

明日奈忽然感到胸口充塞著一股鄉愁,于是輕輕地歎了口氣.身旁的和人稍微往她看了一眼.兩人眼神交會之後微微一笑.

「我似乎可以了解你帶我來這里的理由了.」

「咦……是,是嗎?」

「嗯.如果世界是由『時間』的直線與『空間』的平面所構成,那麼東京……也就是我們這個現實世界的中心無疑就是這個地方.然後……現在因為『The seed』而不斷擴張的假想世界,中心軸便是那座已經不存在的『城堡』.所以這種夕陽的景色才會這麼讓人懷念……」

聽完明日奈所說的話之後,和人眨了兩三次眼睛,接著露出大大的笑容.

「對哦……說得也是.其實我也沒有這麼具體的想法.只是……聽完明日奈剛才的發言之後,我了解到一件事.」

「咦,什麼事?」

「就是艾恩葛朗特的形狀啊.那種層基圓錐狀構造或許就是象征著『時間軸與空間面』吧.」

明日奈考慮了一下之後也慢慢點了點頭.

「沒錯……或許真是那樣吧.但這樣的話,團長想要創造的世界將會越來越窄,最後整個凝聚起來並且消滅.不過他的預定卻在中途就被某個人引起的大爆炸所破壞了.」

「不,不好意思哦……副團長大人.」

兩個人同時默默笑了起來.幾秒鍾之後和人用力吸了口氣,然後就這樣握著明日奈的手由板凳上站了起來.

「那我們也該回去了.這里五點就要閉園了.」

「嗯.下次也帶莉茲和莉法她們來吧.在那片草皮上吃便當感覺一定很不錯.」

「說得也是,等春天的時候吧.」

借著和人的手站起來後,明日奈最後又抬頭看了一下往四方擴散的紅色天空.

這時她心里有了想回家的念頭.這當然不是指位于現實世界世田谷區宮坂的結城家.而是兩個人在舊艾恩葛朗特第二十二層里的那座「森林小屋」.

雖然那間小小木屋隨著浮游城崩壞一起消滅了——但現在明日奈有個能讓胸口感到一陣溫暖的計劃.在這個計劃實現之前,在阿爾普海姆世界樹上的「世界樹城市」里所租的房子,便是亞絲娜和桐人以及結衣的家.

兩人朝著北側的平川門出口走去.這時明日奈對著和人問道:

「你今天晚上能登入嗎?我想要跟結衣講講今天發生的事.」

「嗯嗯,可以啊.大概是晚上十點左右吧.」

笑著點了點頭之後,和人臉上突然出現了有些為難的表情.

「咦……你有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事啦.今天晚上是沒關系……那個……亞絲娜……我……」

難得和人會這樣吞吞吐吐,但他在猶豫了幾秒鍾之後,立刻講出讓明日奈嚇得心驚膽跳的話來.

「……我最近可能會將ALO的『桐人』轉移到另一個游戲里去……」

「……咦,咦咦咦?」

可能是被明日奈的叫聲嚇到了吧,附近樹梢上有好幾只鳥兒飛了起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1:07

第05卷 第03章

薄暮.

低垂的云層因為開始傾斜的太陽而染上一片黃色.

荒野上盡是岩石與黃砂,舊時代遺物的高層建築廢墟所留下來的影子慢慢拉長.如果再待機一個小時以上的話,就得考慮是不是要換成夜間戰斗裝備了.

由于使用夜視鏡會削弱那種殺人或是被殺的緊張感,所以詩乃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戰斗.蹲在水泥陰影下的詩乃歎了口氣,內心期望目標的隊伍能在陽光消失之前趕快出現.其實現在和詩乃一起進行這郁悶伏擊的五名同伴也跟她有一樣的想法.

一名在小組里擔任前衛的成員像是要說出所有人心情般,將小口徑短機關槍放下來然後說道:

「真是的,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嘛……喂……戴因啊,真的會來嗎?不會是假情報吧?」

那名叫做戴因的男人有著魁梧身材與粗獷臉孔,而他也是這個中隊的隊長.這時他一邊移動掛在肩上的大柄突擊步槍,一邊搖著頭說道:

「那些家伙這三個禮拜幾乎每天在同一時間,同一條路線上進行狩獵.這可是我親自確認過的.今天確實是有點晚了,但一定是因為拼命打怪而延遲了吧.但這樣我們等一下也可以有更多的收獲,你就別抱怨了.」

「但是……」

擔任前衛的男人還是有些不滿的噘起嘴唇.

「今天的獵物是我們上個禮拜才襲擊過的家伙對吧?有可能會因為警戒而更換路線啊……」

「距離我們上次襲擊已經過了六天了.那天之後他們還是一直到同一座練功場狩獵.因為他們是專門打怪的中隊……」

戴因的嘴角浮現嘲弄般的笑容.

「所以不論被襲擊幾次,也會覺得反正再打怪賺回來就好了.對我們這種對人中隊來說是再好不過的獵物了.我們可以再干個兩,三票都沒問題.」

「但我還是沒辦法相信耶.一般被襲擊過一次之後都會想些對策的吧.」

「隔天或許會特別警戒,但馬上就會忘記了啦.因為練功場出怪的規律每天都是一樣.所以每天打怪的他們也就變得跟怪物一樣規律了.真是一群沒有自尊的家伙.」

詩乃越聽越感到不愉快,原本就躲在圍巾里的臉也就埋得更加深了.感情的起伏會讓扣下扳機的手指產生遲疑.就算知道這一點,但內心還是對裝出一副什麼都懂的戴因湧起一股不快感.

嘲笑一成不變狩獵著怪物的隊伍,對自己是PVPer(注:對人玩家)感到驕傲,但是這種不斷襲擊同一隊伍的行為似乎不會傷到他的自尊心.與其在這種中立練功場耗費好幾個小時,倒不如到地下遺跡的迷宮里面與高等級中隊一戰還比較有收獲.

當然這麼做的話,一敗塗地然後掉裝備「死亡遣返」回到街上的機率也大為增加.但是戰斗不就是這麼回事嗎,只有在這樣的緊張感當中,靈魂才能夠得到鍛煉.

詩因是在兩個禮拜前被邀請加入戴因所率領的這只中隊.但一參加之後她馬上就後悔了.雖然對詩乃宣稱他們是以對人為主的隊伍,但卻是個只攻擊戰力比自己低許多的隊伍,只要稍微有一丁點危機馬上就撤退,以安全為第一目標的集團.但是詩乃到目前為止完全沒對中隊的方針提出批評,她只是默默地按照戴因的指示扣下扳機.當然她不是為了顯示出自己多有忠誠心.哪一天在戰場上面對戴因時.詩乃會依照目前取得的情報來判斷他的思考與行動,然後將必殺的一發子彈送入他眉間.

雖然很討厭他這種性格,但這個在上一次Bullet of Bullets里得到第十八名的男人.無論是能力或是肩上那把稀有「SIG·SG550」突擊步槍所發射的五點五毫米彈威力都確實讓人不能小覷.所以現在只要閉上嘴巴,睜大眼睛觀察戴因在毫無警戒下所透露出來的情報.

這時戴因繼續這麼說道:

「說起來……那些為了狩獵怪物而盡買些光學槍的家伙,不可能馬上就每個人都准備好對人用的實彈槍吧.最多就是其中一個人准備多了一只支援的火力而已.為了把那個家伙干掉,我今天特別要詩乃把狙擊槍給帶來了.這次作戰可以說完全沒有死角.你說對吧,詩乃?」面對這忽然拋過來的話題,詩乃埋在圍巾里的臉只是微微點了一下.但她還是緊閉著嘴巴,顯示出沒有意思加入談論當中的態度.

戴因像是感到沒趣般用鼻子哼了一聲,但擔任攻擊手的家伙卻對詩乃咧嘴一笑然後說道:

「這倒是真的.只要有詩乃的遠距離狙擊,我們就一定占優勢了.倒是詩乃啊——」

攻擊手臉上浮現松弛的笑容,但他還是趴在地上注意不讓自己跑到掩蔽物陰影外面去.他就這樣慢慢來到詩乃身邊然後說.

「今天攻擊完之後你有空嗎?我也想要提升狙擊技能,想說能不能請教你一些問題呢……要不要去哪里喝個茶?」

詩乃迅速看了一下男人掛在腰間的武器.這男人的主要武器是實彈系短機關槍「H&K·UMP」.他似乎是屬于AGI型,正面戰斗的回避力算相當高.但無論是等級或是裝備都不是需要特別注意的對手.花了一些時間想起對方的名字後,詩乃輕輕低下頭說:

「抱歉……銀狼先生.我今天真實世界里有點事……」

與現實世界里完全不像的清澈可愛聲音響起,同時也讓詩乃心里覺得很不高興.就是這個原因讓她不喜歡說話.那名叫做銀狼的男性即使馬上就被拒絕,臉上也還是掛著軟綿綿的笑容.一部分男性玩家光是聽到詩乃的聲音便會出現這種表情.一想到這里就讓詩乃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首度投身于這個VRMMO——RPG「Gun Gale Online」時,原本希望能夠選一個粗曠男性的外型.但她馬上就被告知這款游戲沒辦法創造出與自己性別相反的游戲角色.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夠變成一個高大魁梧,像個士兵一樣的女孩.

但是隨機選取所生成的卻是一個嬌小纖細,簡直像個洋娃娃般的少女.雖然馬上考慮要放棄這個賬號然後重新創造一個角色,但邀請詩乃加入這個世界的朋友卻強硬地對她說「太可惜了!」並要她別放棄.之後隨著越來越熱練,這個角色的等級也提升到無法回頭的程度了.

因此她時常會遇見像這樣讓人十分困擾的邀請.對純粹只是想戰斗的詩乃而言,這只會讓她感到相當憂悶而已.

「這樣啊——詩乃在真實世界里還是學生對吧,是大學生嗎,難道說是要寫報告?」

「……嗯……算是吧……」

總覺得有一次在注銷之前不小心提到學校,接下來的邀約就變得更加難纏了.所以現在就算殺了她也不想說出其實自己是高中生.

結果,至今為止一直蹲在地上操縱著數值視窗的另外兩名前衛玩家,馬上就像要牽制銀狼般慢慢靠了過來.灰色鏡片護目鏡上垂下綠色前發的男人開口說道:

「銀狼啊,你這樣造成詩乃的困擾了吧.游戲里是不能提到現實世界里的事情唷.」

「對啊對啊.就算你在現實世界和這里都是單身也一樣.

另一名斜戴著迷彩頭盔的男人笑著說完之後,銀狼便用拳頭在他們兩個頭上邊轉然後邊反擊道.

「還敢說我.你們兩個不也遠離春天很久了嗎?」

在哈哈笑著的三個人身邊,詩乃一邊將身體縮得更小一邊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既然玩游戲的主要目的是要與其他玩家對戰,那麼在待機當中應該還有集中精神或是檢查裝備這些有意義的打發時間方式,如果想利用轉換錢幣系統來賺取電子貨幣,那倒不如去加入專門打怪的中隊還比較好.又如果是想要認識異性的話,根本不用選擇這種單調且充滿殺伐之氣的世界,其他應該也有固定性別又浪漫美麗,里面還有許多女性玩家的游戲才對吧.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而來到這個世界的呢?

詩乃再度將臉深深埋進圍巾里後.開始用左手指尖撫摸著架設旁邊在腳架上的大型狙擊槍槍身.

——總有一天我會用這把槍將你們的角色轟飛.看你們之後是不是還能像這樣笑著對我搭話!

在心底深處這麼嚅囁完之後,焦躁的心情就像是被冰冷的酒桶吸進去般慢慢沉靜了下來.

「過來啰——」

當用望遠鏡從快倒下來的水泥牆洞穴里不斷搜尋著敵人的最後一名成員講出這句話時,已經是又過了二十分鍾之後的事情了.

三名前衛以及戴因的講話聲嘎然中止,現場立刻充滿了緊張的空氣.

詩乃瞄了一下天空.她發現黃色云層雖然已經逐漸轉紅,但光線仍然相當充足.

「終于出現了嗎……」

戴因低聲說完之後半蹲著移動到牆邊,從負責監視的隊員那接過望遠鏡.接著透過同一個洞口確認著敵人的戰力.

「……確實是那群家伙.七個……比上禮拜多了一個人.拿著光學雷射槍的前衛有四個人.還有一個拿著大口徑雷射沖鋒槍.加上……唉唷,有個家伙拿著『MINIMI』.他上周還拿著光學槍,應該是急忙換成實彈槍了吧,這家伙應該就是狙擊的目標了.最後一個人……罩著披風所以看不見武裝……」

聽見他這麼說之後詩乃便采取伏射姿勢.將自己的臉靠近狙擊槍的高倍率瞄准鏡.

詩乃他們的六人中隊是潛伏在建立于高台上的前文明遺跡當中.斑駁不堪的水泥牆與鋼筋剛好成為他們掩蔽物,可以說是最適合監視前方廣大荒野的地形.

詩乃再度拾起頭看著天空,確認過自己沒有處于假想太陽會造成鏡片反射的位置上後,她便將瞄准鏡的前後可掀式護罩掀了起來.

直接將右眼靠在鏡片上後,設定為最小倍率的視野可以看見幾個移動中的小點.詩乃用指尖調節了一下倍率轉盤,每當輕微的聲音響起,原本像芝麻大的黑點便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七名玩家的模樣.

正如戴因所說,當中有四個人拿著光學系突擊槍,其中兩個人還頻繁地利用望遠鏡警戒著四周圍環境.但是除非他們里面有人擁有相當高等級的搜敵技能,否則幾乎是沒辦法發現詩乃他們的埋伏.

兩名掛著大型槍械的成員走在集團中間.其中一名拿的是半自動的光學雷射沖鋒槍,另一名則是實彈系輕機關槍「FN·MINIMI」.這是款在現實世界里日本自衛隊也加以采用的優秀分隊支援火力.由于光學槍的攻擊力有一半以上會被防護罩抵消,所以對詩乃他們來說MINIMI的威脅性當然要高多了.

這款「Gun Gale Online」里登場的武器可以分為實彈槍與光學槍兩種.

實彈槍的好處是每發子彈都帶有很大的殺傷力,同時具有貫穿防護罩的能力.但缺點就是得帶上好幾個笨重又占空間的彈匣,而且彈道很容易受到風吹或是濕度的影響.相對的光學槍的好處便是槍支本身相當輕.而且射程遠命中度又高.另外裝在彈倉里的能源盒也相當輕巧,但缺點是遇上名為「防護罩」的玩家用防具後威力便會減弱.

因此對付怪物時用光學槍,對抗玩家時用實彈槍已經是游戲內的定律,但這兩大類的槍械除了在性能面之外.在其他方面也有很大的差異.

那就是光學槍都是使用虛構的名稱與造型,而實彈槍則是將現實世界里真正存在的槍械直接在游戲里登場.

因此GGO玩家里面便有許多像戴因與銀狼這樣的槍械愛好者身邊時常帶著實彈槍,只有在打怪的時候才會切換成光學槍.

現在貼在詩乃臉頰上的狙擊槍也是屬于實彈系的槍械.但是詩乃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可以說是對槍械一無所知.雖然為了要玩游戲所以已經把這些槍的名字當成道具背下來,但現實世界里的她絕對沒有因此而對槍械產生興趣.她除了認為這世界里幾近無限的槍械都只不過是3D對象之外.也討厭在現實世界里看見槍械.

她只是在這個殺戮世界里拼命地以假想的子彈摧毀假想的敵人.直到內心變得像石頭般堅硬,血液像冰塊般凍結為止.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詩乃今天也將在這個世界里扣下扳機.

甩開多余的思考後,詩乃稍微動了一下狙擊槍.敵人隊伍的最後方有一名以巨大護目鏡遮住容貌,身上披著迷彩披風的玩家正在往前移動著.正如戴囚所說,完全看不見這個人身上的裝備.

那是一名相當魁梧的大漢.背上像背著登山背包般讓整條披風誇張地鼓了起來.但從衣角可以見到他的雙手部沒有拿武器.他掛在腰間的最多也大概是短機關槍等級的武器而已吧.

「你說臉被披風遮住了嗎?」

從背後傳來銀狼的聲音.雖然他是想要開玩笑,但還是聽得出他聲音里帶著略為緊張的心情.

「不會是那個家伙吧?那個傳說中的……『death gun』!」

「哈,那根本是假的吧.」

戴因馬上笑著回答道.

「而且人家說死槍是穿著吉利服的瘦小男性唷,眼前那家伙可是相當高大.至少有兩公尺那麼高吧,應該是……超級STR型的搬運工吧.背上的東西應該是賺來的道具或是彈藥,能源盒之類的.我想他身上沒什麼大不了的武裝,戰斗時可以無視他的存在.

詩乃一邊聽著戴因這麼說,一邊由瞄准鏡里緊盯著那個男人看.

龐大的裝甲護目鏡讓人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整張臉只有嘴角露在外面.男人的嘴唇緊閉在一起,可以說完全沒有任何動靜.其他成員雖然也在警戒當中,但時常可以見到因為閑聊而露出的雪白牙齒,只有走在隊伍最後面的男人從頭到尾沒有說過半句話.他只是默默跨出極為整齊的腳步.

詩乃半年來在GGO里培養出來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的威脅性遠超過那個拿著MINIMI的成員.但除了背部的登山背包之外,他的披風便沒有什麼特別顯眼的隆起了.會不會是藏著什麼小型但威力驚人的稀有武器呢,但也只有光學槍才有這種類型的武器.而那在對人戰斗里面沒有辦法成為決定勝負的力量.這麼說從這男人身上感到的壓力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嗎……

猶豫了一陣子後,詩乃還是小聲說道.

「我覺得那個男人不太對勁.我想把最初的狙擊目標換成那個男人.」

戴因的臉從望遠鏡上離開之後,揚起眉毛看著詩乃說:

「為什麼?他身上沒什麼大不了的武裝.」

「雖然沒有根據……但是他身上的不確定要素讓我相當在意.」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1:33

「要這麼說的話.那把MINIMI才是真正的不安要素吧.被他纏住時雷射槍又接近過來的話就不妙了.」

就算防護罩能有效抵擋光學槍的攻擊,但效果卻會因為敵我之間距離縮短而減弱.在至近距離互相射擊時,還是有可能會輸給彈匣平均彈數較多的鐳射槍.這時詩乃只好舍棄自己的主張.點了點頭並開口說道:

「我知道了……第一目標還是放在MINIMI身上.可能的話第二發將瞄准那個披風男.」

詩乃雖然這麼說,但只有在敵人還沒有發現射手的狀態下,第一發狙擊彈才能發揮出效果.發射地點遭到確認之後,敵人便能看見狙擊槍的「彈道預測線」,接下來的子彈將會輕易地被人躲過.

「喂.沒有時間繼續說話了.距離只剩下兩千五百公尺.」

擔任索敵的男人用從戴因那拿回來的望遠鏡看了一眼後這麼說道.戴因點了點頭頭,接著轉頭對身後的三名攻擊手說:

「好……一切就按照作戰計劃進行,我們前進到正面大樓的陰影處等待敵人吧.詩乃——我們開始行動後就看不見那些家伙了,如果情況有什麼變化就通知我們.我會指示你狙擊的時機.」

「了解.」

簡短回答完後,詩乃便再度將右眼放回瞄准鏡上.目標的隊伍還是以略為緩慢的速度在荒野中前進,目前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他們與詩乃之間隔著二點五公里寬的荒野.中央靠近詩乃他們中隊的位置上聳立著一座巨大的高樓遺跡.戴因他們五個人便是利用它進入目標隊伍的死角,然後准備一口氣發動強襲作戰.

「好——開始行動吧.」

聽見戴因簡短的命令之後,除了詩乃之外的成員都響應了一聲.他們留下軍靴踩著碎石地的聲音後,由高台後方滑了下去.等到夕陽下的風將他們的腳步聲帶走之後,詩乃由脖子上的圍巾底下拿出一組小型耳機並將它裝在左耳上.

從現在起的數分鍾里,詩乃必須獨自一個人持續與身為狙擊手的壓力與孤獨戰斗,自己發射出來的一顆子彈將對今後的戰局產生重大影響.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手指與不發一言的狙擊槍而已.詩乃的左手滑過架在腳架上的巨大槍身.黑色金屬將冰冷的沉默傳遞到她身上.

詩乃之所以會在這個世界里成為少數還算知名的狙擊手玩家,其實這把實彈槍占有很大的原因.

它的名字是「PGM·Ultima Ratio HecateⅡ」.它是把全長一百三十八公分,重量達十三點八公斤的巨大槍械,使用五十口徑,也就是直徑十二點七毫米的巨大子彈.

聽說它在現實世界里被歸類為反物質狙擊槍.也就是以貫穿車輛與建築物為目的的槍械.由于威力實在太過于強大,所以依據某種名字一大串的條約來禁止在對人狙擊時使用.但是這個世界里面當然沒有這種條約.

詩乃是在三個月前,開始可以算是GGO資深玩家時得到這把狙擊槍的.

當時詩乃隨性地一個人潛入延伸在首都SBC格洛肯地底下的廣大迷宮里,但卻一個不小心觸發了坑道陷阱.「Gun Gale Online」的舞台是設定在過去因為大戰而文明毀滅殆盡的地球上.而玩家們便是參加移民宇宙飛船團回到地球上的人們.格洛肯這座城市原本是宇宙飛船.它的地下有在過去大戰中崩壞的巨大都市沉睡著.都市還跡里有無數的自動戰斗機械以及遭受基因改造的怪物蠢動著,等待夢想一獲千金的玩家們前來冒險.而詩乃就是掉落到最危險的迷宮深處.

當然那不是一個人就能夠脫出的地點.做好一遭遇怪物馬上就會落敗然後「死亡遣返」回到存檔地點的覺悟後,詩乃開始謹慎地在迷宮里前進.這時她眼前突然出現一座像是廣大運動場的圓形空間,還有一只像是異形般的怪物躲在里面.由體型以及名字可以判斷出這應該是屬于魔王等級的怪物,但詩乃過去在任何網站上都沒見過它的模樣,當注意到這一點時,詩乃心里那些微的游戲玩家魂便開始燃燒起來了.心里想著「反正不過一死,就跟這家伙大戰一場吧」的詩乃躲進運動場上方的排氣孔里.接著將來福槍對准了怪物.

但是戰斗卻有了出乎意料意之外的發展.魔王級怪物雖然擁有熱線,鉤爪,有毒瓦斯等鄉種攻擊手段,但每一種都以些微之差而無法攻擊到詩乃.話雖如此,由于怪物所在位置也幾乎在詩乃來福槍的攻擊范圍邊緣,所以她也僅能對怪物進行相當微弱的攻擊.依照身上所攜帶的子彈數量來判斷,她得將身上所有子彈都擊中怪物的弱點——也就是額頭上的小眼睛才有獲勝的機會.

而詩乃便靠著如冰塊般的冷靜與集中力完成了這項任務.當怪物終于被打倒,多邊形巨大身軀爆散開來時,已經是戰斗開始三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從這只魔王級怪物身上所掉下來的,是一把從來沒見過的巨大狙擊槍.NPC或是玩家的工作室在游戲設定上沒辦法制造出強力的實彈槍,而在街上販賣的僅是一部分低威力的槍械,所以想要中等以上的武器就只有自己到遺跡里去挖掘一途.詩乃入手的狙擊槍——「Ultima Ratio HecateⅡ」在能挖掘出來的武器當中算是最為稀有的一種.

據說目前服務器里面被冠上反物質狙擊槍名稱的槍械,包含詩乃的黑卡蒂Ⅱ(HecateⅡ)在內也不過只有十把而已.之前拍賣會里出現的該類型槍械賣出了游戲內貨幣二十M點數,也就是有兩千萬的價值.而電子貨幣轉換系統的彙率是一百比一,所以兌換過來之後可以得到日幣二十萬元這樣的巨大金額.

詩乃在現實世界里是自己一個人過生活的高中生,每個月都得用家里送來的微薄生活費過日子,所以當她知道這把槍的價值之後真的感到非常猶豫.最近她才好不容易能賺到每個月連線費用的一半——也就是一千五百日幣,但即使如此還是有一半得用上自己的零用錢.不過要是再多花一點時間在游戲上面的話,自己的成績可能就很難維持下去了.但只要有這二十萬日幣,扣除至今為止用掉的連接費用後還是可以算大賺了一筆.

但詩乃最後還是沒有將這把槍賣掉.她進入GGO的目的不是為了賺錢,只是為了打倒所有比自己還強的玩家並藉此來克服自己的弱點而已.何況這是她首次對單單只是道具的槍械有了「心靈相通」的感覺.

黑卡蒂Ⅱ因為擁有巨大的槍體與重量,所以在設定上需要相當高的STR值,但身為狙擊手的詩乃已經將STR值提升得比AGI值要高,所以有驚無險的得以裝備上這把武器.當詩乃首次帶著這把武器上戰場,透過瞄准器看見敵人時,她由手里這沉重又冰冷的鐵塊上感到了力量以及意志.它擁有渴求殺戮與死亡的冷酷靈魂.而詩乃夢寐以求的便是這種不屈服于任何人,不產生任何動搖也絕不流一滴眼淚的形象.過了一陣子之後,詩乃才知道「Hecate」是取名自希臘神話里掌管冥界的女神.這時她便決定以它作為自己最初同時也是最後的伙伴.

瞄准鏡中的目標隊伍不斷向前移動.

抬起臉直接往荒野里看去之後,馬上可以發現戴因他們五個人正往夾在中間的崩塌大樓前進.兩個集團間的距離已經縮短到七百公尺左右.詩乃再度將右眼貼在瞄准器上,接著只要等候戴因的指示就可以了.

數十秒之後,由耳機里傳來帶有雜音的講話聲.

『准備發動攻擊——』

「了解.敵人的路線以及速度都沒有改變.與你們距離四百公尺.距離我大概一千五百公尺.」

『距離還很遠.你沒問題吧?』

聽見戴因的問題後,詩乃冷冷地回答「沒問題」.

『好……那開始狙擊.』

「了解.」

簡短對話之後詩乃閉起嘴巴.右手食指靜靜往大大的扳機護圈摸去.

瞄准器的視野里可以見到肩上扛著MINIMI的第一目標正一邊說話一邊向前進.

在上周的戰斗中,詩乃不是擔任狙擊手,而是裝備突擊步槍負責直接支援的任務.所以曾在近距離下見過這個男人的臉孔,但他卻沒在詩乃記憶中留下任何印象.不過由可以裝備支援火力這點就能知道他的等級相當高.

詩乃一邊抑制忽然加速起來的心跳,一邊移動瞄准鏡里的十字線.考慮過距離,風向以及目標的移動速度之後將槍身往左上方移動一公尺以上固定下來,接著移動食指觸碰扳機本體.

這時候詩乃視線里馬上出現發出淺灰色光芒的半透明圓形.

周期性緩緩改變直徑大小的圓形以男性胸部為中心,一直擴展到他的膝蓋為止.這是只出現在詩乃視線里的攻擊性輔助系統,也就是所謂的「著彈預測圓」.被發射出去的子彈將會亂數命中圓內側的某個部位.現在圓的面積大概只有三成左右覆蓋到男人的身體,也就是命中率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意思.而且就算黑卡蒂Ⅱ擁有絕大的威力,只擊中對方的手臂或是腳部這些末端部位也是無法讓敵人立刻死亡,所以一擊必殺的機率也會下降.

這個著彈預測圓的大小是根據與目標之間的距離,槍的性能,天氣,光量,技能.能力值等要素來產生變動,但當中重要的指標還是狙擊手心髒的鼓動.

AmuSphere能夠接收現實世界躺在床上的玩家心跳,然後將檔案傳送到游戲系統當中.

心髒跳動的瞬間正是圓形擴展到最大范圍的時刻.接著圓形將會慢慢縮小,然後在下次跳動時再度伸展.也就是說要提升命中率的話,就必須要在心髒跳動的低點時進行狙擊.

但是放松狀態下每分鍾六十次——也就是每秒一次左右的平穩心跳通常在狙擊時會因為緊張而上升兩倍以上的速度,此時圓形也會跟著產生劇烈的縮放運動.在這種狀況下根本無法在脈搏的低點進行狙擊,這就是GGO里狙擊手相當少的最大原因.

因為實在太難命中目標了.狙擊時的緊張心情根本無法控制.當然接近戰時也會因為心跳加快而讓預測圓產生震動,但只要距離接近還是能夠擊中目標.如果使用的武器是全自動小型輕機槍或是突擊步槍就更不用說了,但是距離超過一干公尺的遠距離狙擊通常預測圓都會擴展到超過人的身高好幾倍.現在詩乃視線里所顯示出來的圓形命中率有三成已經可以算是奇跡了.

但是——

詩乃在心里這麼嚅囁道:

這種壓力,不安與恐怖又算得了什麼.距離一千五百?這根本像把紙團丟進垃圾筒那麼簡單.沒錯——

跟那時候比起來的話……

她的頭腦里開始降下一團冷氣.心髒的鼓動奇跡似的平靜下來.

——冰塊.我是由寒冷冰塊所制成的機械.

著彈圓的圓周變動速度瞬間緩了下來.同時詩乃的感覺也開始往外擴張,她可以確認圓形縮成最小的那一瞬間.

一……二……當第三次收縮的圓形集中在扛著MINIMI男人的心髒上那一瞬間,詩乃立刻扣下扳機.

宛若雷鳴般的咆哮震動了整個世界.

由設置在黑卡蒂Ⅱ槍口的防火帽爆發出巨大火花,發射出去的子彈超越槍聲後直接向前突進.原本整只狙擊槍以及詩乃的身體都將因為後座力而向後彈去,但她馬上用緊踏住地面的雙腳抵消這股力道.

瞄准線對面的那個男人或許是注意到發射時的火花了吧,只見他忽然抬起頭來.他的視線因此和看著瞄准鏡的詩乃互相交錯——

下一瞬間,男人開始由胸口到肩膀,最後連頭部都變成極小物體並開始粉碎與消滅.遲了一會之後,剩下來的身體部分也像被敲碎的玻璃雕像般四處飛散.倒黴的是他肩上的超高價輕機關槍似乎就是亂數掉裝備的對象,可以見到它當場就滾落在沙地上.當這名男人重新複活回到街上時,一定得花上一番功夫才能由遭到一擊殺害以及掉寶的雙重打擊中恢複過來吧.

無情地確認過這些事情後,詩乃的右手自動動了起來,她直接拉下黑卡蒂Ⅱ的槍栓.巨大彈藥筒隨著金屬聲退了出來,掉在旁邊的岩石上後消失無蹤.

在裝填下一發子彈的同時,詩乃也微微將狙擊槍往右邊移動,這是為了將第二目標的巨漢收進瞄准鏡內.這時男人覆蓋在護目鏡下的臉孔已經朝詩乃這邊看了過來.詩乃將准星瞄准他身體略為上方的部位,手指再度放在扳機上.綠色的著彈預測圓再次出現,接著馬上就往一點收縮.

從發射第一發子彈到現在不過三秒鍾的時間.如果是半自動狙擊槍的話就可以連射,但是單發的黑卡蒂Ⅱ沒有這種性能.只不過一般玩家在發現自己同伴的身體忽然粉碎時必定會感到驚訝與僵硬,而要在這種狀態下重新振作起精神找出狙擊點並准備回避,至少也需要五秒鍾的時間.原本覺得趁著這陣混亂,第二次狙擊應該也有成功的可能性——

但是披風男絲毫沒有露出慌張的模樣,反而從大型護目鏡深處筆直凝視著詩乃.這家伙果然是老手,詩乃心里一邊想著他一定是個相當知名的玩家,一邊直接扣下扳機.

這時候男人的視線里,已經可以見到一條淡紅色半透明的光線,而那便是由即將襲擊自己的子彈所畫出的「彈道預測線」.這是游戲在槍擊戰斗里面為了增加緊張感所采用的守備性輔助系統.只要是擁有高人一等的反射神經與AGI值,而且心髒也比別人大顆的玩家,就能輕易躲過半數以上從五十公尺處發射出來的沖鋒槍子彈.

狙擊手這個職業最大的優勢,就是對方眼里看不出最初一發子彈的預測線.但是詩乃已經攻擊過一次而暴露出自己的位置,所以目前已經不再有這種優勢了.

爆炸聲再度響起.由詩乃指尖發射出來的冷酷黑卡蒂Ⅱ子彈,就像「死亡」結晶般撕裂淡黃色空氣直接往敵人飛去.

但正如詩乃所想,男人冷靜地向右跨出一大步.緊接著十二點七毫米彈便直接貫穿距離那巨大身體一公尺外的空間.遙遠後方的荒野上原本有一塊突出來的水泥牆,上面立刻就出現一個圓洞.

詩乃的右手無意識中繼續行動,馬上就裝填好下一發子彈,但回到握把上的指尖卻沒打算扣下扳機.

因為繼續狙擊下去也沒用了.如果一定要繼續的話就只有移動位置,躲到男人的視線之外,然後靜候六十秒讓方位情報重新設定.但那時候這場戰斗應該已經大勢底定.詩乃依然看著瞄准鏡,直接對著嘴邊的受話器說.

「第一目標成功.第二目標失敗.」

戴因馬上就有了響應.

『了解.攻擊開始.GOGOGO……!』

耳機內稍微可以聽見戴因往地上一踢後沖出去的「沙沙!」聲.此時詩乃才將憋在嘴里的一口氣輕輕吐了出來.

她的任務就到此結束.由于黑卡蒂Ⅱ是極為稀有的槍械,所以背著它參加正面戰斗而死亡掉寶的話.那真可以說是損失慘重.戴因也告訴她狙擊行動結束之後只要待機就可以.第二次攻擊失敗雖然多少讓人有點牽掛,但接下來就只能祈禱「不祥的預感」只是自己的杞人憂天了.

詩乃一邊這麼想一邊再度移動狙擊槍,調降瞄准鏡的倍率將敵人隊伍全部納入視線當中.四名前衛急忙躲進附近的岩石與水泥牆等掩蔽物後面,而更後方帶著大型雷射沖鋒槍的後衛與那名披風男則是——

「啊……!」

詩乃不由得叫了出來.而這時巨漢正舉起雙臂,將迷彩披風從身上扯了下來,

男人的兩手上與腰間都沒有武器.

而他背上那原本以為是搬運道具用背包的物體這時候也整個露了出來.

一條彎曲的金屬棒橫跨他強壯的肩膀.而像懸掛著般著裝在他身上的是某種粗中帶細的金屬制品.

那是被Y字型支撐框架所包圍的圓筒型機關部.上面還有相當粗的手把突出來,而下方則伸束在一起的六根槍管.每根的長度都在一公尺以上.

裝設在機關部上的彈帶還與同樣吊在金屬棒上的大容量彈倉互相鏈接著.

詩乃過去曾一度在GGO情報網站的武器名鑒上看過見這把槍械過于巨大且猙獰的外貌.

它的名字確實是「GE·M134迷你炮機槍」.在武器中屬于重機關槍的一種.是在Gun Gale Online登場的最大型槍械之一.六管槍身可以邊高速回轉邊進行裝填·發射·退匣等動作,所以足夠以一秒鍾百發這種瘋狂的速度發射七點六二毫米彈,真可以說是宛若惡夢般的槍械——不,應該可以說是兵器了.

當然它本身的重量也相當驚人.光是本體就要十八公斤,如果再加上那些大量的彈藥應該就超過四十公斤了吧.就算再怎麼強化STR的玩家也無法在重量限制下裝備上這把武器,所以在過重狀態下的移動當然得付出代價.

那只隊伍移動速度之所以會那麼緩慢,不是狩獵延遲了時間.而是因為那就是巨漢盡全力之下的最快移動速度了.

詩乃帶著驚訝的心情看著瞄准鏡,在她視線中央的巨漢將右手繞到背後去直接握住機槍的握把.巨大機關槍順暢地從金屬棒上橫移過來,在男人身體的右側前方來了個九十度回轉.巨漢張開雙腳,做出將六管槍身由正面推出來的姿勢後——護目鏡下方的嘴巴才首次動了起來,他露出了相當猙獰的笑容.

詩乃急忙操縱轉盤,將瞄准鏡的倍率調到最小.

銀狼他們三名攻擊手拿著沖鋒槍由視線左側沖了過去.雖然由敵人前衛的雷射槍所發射出來的光彈已經拖著藍白色尾巴朝著他們飛去,但只是在銀狼他們面前一公尺左右的空中留下水面般波紋然後威力便減弱了.這就是高性能「對光彈防護罩」產生的效果.

實彈系的短機關槍也開始像是要報複般噴出火來,這時由岩石後探身出來的一名雷射槍男身上出現「啪啪」的深紅著彈效果後便倒了下去.銀狼他們再往前進,到最接近敵人的水泥牆後面去——

這時男人整個人腰部向下一沉.

迷你炮機槍的槍身開始高速回轉,三秒鍾後馬上有閃爍著亮光的帶狀物爆發開來.

光是這一擊就已經將銀狼的角色就連同水泥掩體一起分解消滅了.銀狼簡直就像遭受水流沖擊的泥偶一樣.

「嗚…………」

咬緊嘴唇的詩乃站了起來.她由地面上抱起黑卡蒂Ⅱ後順勢將腳架疊起並將背帶繞過身體.

全長一百三十八公分的黑卡蒂Ⅱ整個被身高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左右的詩乃扛在肩上.但幸好這還在重量限制范圍之內.加上輔助武器的超小型短機關槍「H&K·MP7」後之所以還能夠不超出重量限制,都是因為詩乃除了STR值相當高之外,彈匣里還只攜帶了七發黑卡蒂Ⅱ的子彈而已.

現在肉眼也可以辨認出現在一公里半之外戰場上的槍口火舌.詩乃無言地全速向前沖去.

事到如今戰況已經是對戴因他們極為不利了.如果只是面對使用迷你炮機槍的男人,他們只要保持一定距離然後邊高速移動邊攻擊就能夠打倒他.但是使用雷射槍的敵人在機槍的援護之下,只要前進到防護罩失去效力的距離,就能夠迫使戴因他們非得迎擊不可.

雖然是中隊的一員,但詩乃就算在這時候撤退將來也不會遭受到任何怨言.因為她已經順利完成目標物的狙擊任務.

但詩乃還是一直線朝著戰場跑去.當然她不是為了救助同伴.而是那個機槍男臉上浮現的笑容讓詩乃的腳不斷向前邁進.

男人有著能在戰場上露出笑容的實力.而且灌注在游戲上的時間已經足夠讓他獲得迷你炮機槍這種與黑卡蒂同等級的稀有武器.當然他還有累積這種驚人STR值所需要的忍耐力.更重要的是男人也擁有足以冷靜面對詩乃狙擊的膽量.

與這種對手作戰並且殺掉他們——詩乃便是希望藉此來消滅自己心中那總是在哭泣的另一個「朝田詩乃」.

她就是為了這個理由而投身于這個瘋狂的世界.如果這時候逃走的話,至今為止累積的成果都將變成泡影.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2:00

詩乃用參數所允許的最快速度踩過干燥地面,撕裂充滿塵埃的空氣,只是一味向前跑去.

只見她有時閃避,有時跳越過碎石沙地上的岩石與半塌的水泥牆,僅花了數十秒鍾便沖進交戰區域里面.

詩乃完全沒有考慮到隱藏身形的問題,將AGI參數支援發揮到極致之後便往前直線沖刺.敵人集團應該也已經捕捉到詩乃逐漸接近的身影了吧.

兩支隊伍的交戰區已經和開始時有了一段很大的距離.節節敗退的當然是戴因這一邊.有了迷你炮機槍不分青紅皂白的掃射支援,敵人集團的前衛得以慢慢向前逼近.為了逃離光學槍的有效射程,包含戴因在內的四名隊員全都不斷由一個掩蔽物退到另一個掩蔽物後面.

現在已經不可能沖出荒野直線往前逃走了.一旦暴露身影,馬上就會被機槍那宛如瀑布般的子彈給打成蜂窩.而且戴因他們現在所靠著的水泥牆後面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剩下來的就只有一開始用來接近敵人的那些半數倒塌的大樓遺跡.只不過一旦逃進那里面,就會變得跟甕中之鱉一樣了.

瞬間理解這所有情報的詩乃,一口氣便准備跳進戴因他們暫時苟延殘喘用的牆壁後面.但下一刻馬上就有三條淡紅色光線出現在詩乃正前方.

「嗚……」

她咬緊牙根,開始准備回避子彈,這應該是由擔任攻擊手的雷射槍男所發出的彈道預測線.

詩乃首先將身體蹲到最低來躲過最初的預測線.接著灼熱的藍白色熱線便循著頭上的預測線飛過.這時眼前又有了第二條預測線.詩乃立刻將全身力道灌注在右腳上往地面一踢,整個人便騰空眺了起來.接著腹部旁邊馬上又有一條雷射經過,瞬間視線只能見到一片白色.

第三條預測線與在空中的詩乃將在稍高的位置上交錯.雖然她已經盡量縮起脖子來閃避熱線,但淡藍色短發的前端還是被掃到,頭發馬上就變成光粒四處飛散.

好不容易躲過雷射槍的連射,來到地面上的詩乃眼前——

立刻又被直徑大約有五十公分的粗大線條給染成一片紅色.

這無疑就是迷你炮機槍的彈道預測線.零點幾秒後,那如暴風般的連射即將要襲擊過來了.

奮力催動因為恐懼而僵硬的身體,詩乃剛觸到地面的右腳馬上伸直,讓她再度往空中飛去.在空中一個轉身之後,她便像跳高似的在空中一個挺身.

接著詩乃便感到宛如暴風般的能源洪流從她背後擦過.當閃爍白色光芒的實彈群通過她眼角後,稍遠處一座廢墟大樓的破牆馬上又被挖空了一部分.

當背部快落在砂石地上時,詩乃再度轉身改成以雙手雙腳著地.在這同時她更全力讓身體往前方撲去.往前轉了幾圈之後,詩乃已經處身于戴因他們躲藏的水泥牆後面了.

中隊隊長以驚訝的眼神看著忽然出現在眼前的詩乃.無論再怎麼往好處想,他眼神里閃爍的都不是感謝的光輝,而是看見一個自尋死路者時所感到的疑惑.

戴因馬上別過臉去,看著自己手里的突擊步槍.這時他說話的聲音已是低沉且沙啞.

「那些家伙請了保鏢……」

「保鏢?」

「你不知道嗎?就是那個用迷你炮擊槍的大漢啊.那家伙叫做『怪獸』,是以北方大陸作為根據地的攻擊狂.通常被有錢但怕死的中隊所雇用.做些像是保鏢的工作.」

雖然詩乃心里想著「至少還比你有骨氣多了」,但她當然不會蠢到把話說出口.她反而看向戴因身後那些不時由掩蔽物後方探出臉來,朝著敵人集團發射無謂反擊的三名攻擊手,接著以只有同伴能聽見的極小音量說.

「一直躲在這里也只有全滅一途.迷你炮機槍應該快沒子彈了——我們全部一起發動攻擊的話他或許會猶豫該不該瘋狂進行掃射.而我們只有抓住這個時機干掉他才有活路.你們兩個拿著沖鋒槍往左邊,我和戴因繞到右邊,M4你就待在這里支援……」

當她說到這里時,戴因又用沙啞的聲音打斷她說:

「……沒用的.對方還有三名拿著雷射槍的家伙.沖過去的話防護罩的效果就……」

「雷射槍的連射沒有實彈槍那麼快,大概可以躲過一半射擊.」

「不可能!」

戴因再度頑固地拒絕,他搖著頭說:

「沖過去只是讓機槍打成蜂窩而已.雖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放棄了……與其看那群家伙勝利的模樣,倒不如在這里就注銷……」

在中立練功場里注銷的話也不會馬上就消失.失去魂魄的角色會留在現場幾分鍾的時間,當然這時候也會遭到攻擊.雖然機率較低但還是會隨機數發生武器或防具的掉寶現象.

到目前為止只是覺得身為隊長的戴因每次指示撤退的時機都太早了一點,但沒想到他竟然會提出這種自暴自棄,簡直就像小孩耍賴般的提議.詩乃有些難以置信的凝視著戴因那看起來像是身經百戰的士兵臉孔.

戴因忽然咬牙切齒地叫道:

「搞什麼,只是游戲而已何必這麼認真!還不都是一樣,就算沖出去也只是死路一條……」

「那你就去死!」

詩乃反射性大叫道.

「至少在游戲里面展現一下在敵人槍下喪生的勇氣!」

唉~~自己怎麼會對這個不過是獵物的家伙講出這種話呢.不過這下子注定得要離開這個中隊了吧.

詩乃一邊在心底深處這麼想著,一邊抓起戴因迷彩衫的領口強行將他拖了起來.她同時瞪大了眼睛看著剩下的三個人,接著開口迅速說.

「給我三秒就夠了,你們只要能吸引機槍男的注意,我就能用黑卡蒂解決他.」

「知,知道了……」

綠色頭發垂在護目鏡前面的攻擊手吞吞吐吐地回答,剩下的兩個人也跟著點了點頭.

「好,那就分成兩隊由左右兩邊同時沖出去.」

詩乃一臉不高興地推著戴因腰部,讓他移動到掩蔽物角落去.當詩乃拔出左腰上的輔助武器MP7後便用手勢開始倒數.

三,二,一.

「GO!」

說完的同時她便用力往地上一踢,奮力投身于一秒鍾後那滿是死亡危機的戰場當中,

馬上眼前就有好幾條彈道預測線切過,詩乃讓身體往後倒去,一邊利用滑行來躲過子彈一邊讓敵人集團進入視線當中.右前方斜角大約二十公尺左右的牆壁後面躲著兩名手拿雷射槍的敵人.而左邊較遠處還有一個.機槍男「怪物」則是在中央更往後十公尺的地方,這時他正准備將往左邊沖出去的兩名同伴收進他的射線當中.

詩乃邊往右跑邊將左手的MP7對准了雷射槍男.用力按上扳機之後馬上就出現了著彈預測圓,但由于無法抑制快速的心跳,這時圓形幾乎已經完全超出敵人們的身體.

但詩乃還是毫不猶豫地開始射擊.手掌一邊感受著無法與黑卡蒂Ⅱ相提並論的後座力,一邊將彈匣里的二十發四點六毫米彈一口氣全射光.

雖然兩名雷射槍男已經因為他們這種不怕死的反擊而急忙躲到牆壁後面,但還是有數發子彈擊中他們的身體.雖然不會損耗他們多少HP,但也足以爭取到數秒鍾的時間了.

「戴因!援護!」

詩乃邊叫邊整個人往地面撲去,同時也用雙手將黑卡蒂Ⅱ從背後拉了過來.她甚至沒有張開腳架的時間.手里支撐著驚人重量的她直接就往瞄准鏡里看去.

設定在低倍率的視野里占滿了怪物的上半身.發現他的臉筆直往這里看過來之後,詩乃無法等待預測圓收縮便扣下了扳機.

必殺的閃光隨著巨響貫穿整個空間——但子彈接著便從怪物頭部旁邊擦過.這時怪物的身體因為沖擊而失去平衡,頭上的護目鏡也被轟飛接著變成碎片消失了.

咬緊嘴唇准備起身的詩乃,在瞄准鏡中與怪物的視線交錯.露出真面目的怪物,灰色雙眼里發出燦爛光芒,嘴角依然掛著不屑的笑容.

詩乃全身已經被巨大的紅色光束包圍.

她瞬間判斷已經無法回避.甚至從伏射姿勢下站起身來往左右哪一邊跳去的時間都沒有.

至少要對著槍口死亡——

詩乃為了遵守自己曾說過的話,撐起身體後便筆直盯著怪物看.這時他巨大的身軀上忽然出現了好幾個光點.

原來是來自于戴因的援護.他單腳跪地並舉起舉起突擊步槍,提高命中度後直接往怪物身上射擊.

在這種狀況與距離之下還可以讓這麼多發子彈命中敵人,雖然人格不怎麼樣但射擊技術確實不錯,詩乃一邊這麼想一邊用力往右邊撲去.剛才身體所在的地方隨即被數十發子彈給貫穿.

「戴因!再往右邊一點……」

當詩乃這麼叫道時……

再度由掩蔽物後面出現的兩名雷射槍男,無情地對著站起身來的戴因發射熱線.

此時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戴因的防護罩立刻被貫穿,熱線直接就打在他身上.

戴因瞬間看了詩乃一眼.但隨即又將臉轉向敵人——

「嗚哦哦!」

叫了一聲後便開始筆直地往前沖.

雷射立刻就如下雨般往戴因身上落下.但戴因躲過這些攻擊後便蹲低了身子,繼續往前猛沖.當然他不可能避過所有的子彈.

最後幾秒鍾里,戴因拔起腰間那拿來當成護身符的大型電漿手榴彈,接著將它丟進掩蔽物後面.同一時間里戴因的HP也全部消失,他就這麼背對著詩乃變成無數多邊形碎片往四處飛散.

接著就是一片閃光讓整個世界變成白色.

空間里產生了宛若巨神之槌撞擊大地般的沖擊.藍白色能源洪流到處肆虐,戰場里漫天揚起灰蒙蒙的沙石.雷射槍男們的身體也夾雜在塵埃當中飛上天空,其中一人在掉落在地面之前便粉碎並消失了.

——有骨氣!

稱贊了退場的戴因一下之後,詩乃雖然因為揚起的塵埃而眯起眼睛,但她還是迅速環視過整座戰場.

由左翼突擊的兩名伙伴里已經有一個人被迷你炮機槍干掉了.但原本應該在那里的一名雷射槍男也已經消失.

右翼的戴因因為自殺性特攻而喪生.但也同時帶了一名敵人前衛下地獄,而另一個人應該是暫時無法動彈吧.

一陣子之後——當塵埃開始落定時,馬上就出現一道直線往這里接近的巨大剪影.

這樣一來就只變成詩乃和怪物的單挑了.但是在這種距離之下,狙擊槍根本無法和機關槍抗衡.

詩乃得想辦法進入迷你炮擊槍的死角里並擺好射擊姿勢才行.但這種一對一的戰斗哪里來的死角呢……

不對——

詩乃一時之間感到無法呼吸.現在四周圍都被戴因手榴彈所卷起的飛塵所覆蓋,這種情況下怪物應該也沒辦法判斷出詩乃的所在地.當然詩乃也因為視線不佳而無法進行狙擊,但她或許可以趁現在移動到這座戰場里唯一不會受到那子彈風暴侵襲的地點.

一想到這里,詩乃馬上就轉頭往聳立在戰場正後方的殘破大樓遺跡沖去.

沖進入口之後,發現大樓的後半部已經完全崩壞而可以看見黃色天空,但右手邊牆壁旁確實有目標物——也就是通往上層的樓梯存在.詩乃小心翼翼地走著,盡量不讓堆積在地面上的瓦礫崩毀而發出聲音.

雖然金屬制樓梯也到處部是缺塊,但詩乃還是毫不在意的沖了上去.她在往樓梯間牆壁一踢後轉換方向持續往上爬去.

花了不到二十秒時間就來到五樓的詩乃發現樓梯就到此為止了.而她的左手邊出現一扇很大的窗戶.

在這里的話,應該能在怪物沒注意到的狀態下爭取到擺好射擊姿勢的時間.

詩乃一邊這麼想一邊將黑卡蒂Ⅱ的槍拖抵在肩上,接著由窗口往下看著整座戰場.但她的視線馬上就被染成一片紅色.

數十公尺下的地面上,怪物已經將迷你炮機槍盡量往上抬,目前已經瞄准了站在窗口的詩乃.他已經看穿詩乃的想法與所有作戰.

詩乃根本沒有後退或是趴下的時間.

實在是太強了.這家伙是真正的GGO玩家,不,應該說是士兵才對.

但這才是詩乃夢寐以求的對手.殺掉他.自己絕對要殺掉他.

她沒有絲毫猶豫.不擺出射擊姿勢便直接將右腳踩上窗框一口氣跳了下去.

同一時間宛如火焰般的能源激流已經由地面上沖了過來.「啪嘰!」一聲後詩乃的膝蓋下方馬上遭到強烈沖擊.角色的腳部整個被轟飛,HP值也急遽減少.

但是她仍未死亡.越過迷你炮機槍的射線後,詩乃整個人騰空.這時她來到站立在當場的怪物上空.

或許是打算將彈倉里的所有子彈射光吧,怪物將身體往後頃,讓自己的射線朝著詩乃追去.但是這時他發現射線根本抓不到詩乃.因為懸吊在背上金屬棒的機槍沒辦法朝自己的正上方射擊.

當開始落下時,詩乃便將黑卡蒂Ⅱ的槍拖靠在肩上,眼睛也貼上了瞄准鏡.

視線里滿是怪物那粗獷的容貌.這時笑容終于從他臉上消失.他咬牙切齒,雙眼中燃燒著以驚訝與憤怒為燃料的熊熊烈火.

詩乃將所有意識集中在牽動自己的嘴角上.

這時反而變成她臉上出現了笑容.那是個猙獰,殘虐且冷酷的微笑.

雖然仍在落下狀態,采取的也不是安定的射擊姿勢,但兩者間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當槍口來到怪物頭部大約一公尺左右的距離時,綠色的著彈預測圓整個收縮並固定在男人臉孔的中央.

「THE END!」

詩乃這麼呢哺著的同時,手指也扣下了扳機.

帶有這世界里最大能源的光箭由冥界女神的指尖發射了出來.

子彈瞬間在怪物臉上以及身體開了一個大洞,最後甚至深深貫穿滿是瓦礫的地面.

類似爆炸的沖擊聲隨之響起,怪物的龐大身軀也分解成圓筒狀並且消失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2:56

第05卷 第04章

一離開校門,又冷又干的風馬上打在臉頰上.

朝田詩乃停下來把脖子上的白色圍巾重新圍好.

她將戴著塑料框眼鏡的臉蛋一半埋到圍巾里面之後才再度向前走去.快步走在滿是枯葉的步道上,她在心里小聲地呢喃道:

……這下子高中三年全部上課天數六百零八天里面,已經有一百五十六天結束了.

好不容易過了四分之一的日子.一想到這里,詩乃就又為了這苦行的日子實在太過漫長而不知如何是好.但如果把國中時代也算進去的話,這樣的日子現在已經過了將近六成以上.總有一天會結束……總有一天會結束.詩乃像是念咒般不斷重複如此念著.

其實就算高中畢業那天到來,詩乃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當然也沒有想從事的職業.但還是希望能從這個算被強迫進入的「高中生」集團里解放出來.

詩乃實在不能理解每天每天來到這個像監獄一樣的地方,聽著教師們有氣無力的講課.和一群令人懷疑是不是從幼兒期開始心靈就沒有任何成長的家伙們排在一起做體操或是做些有的沒的,究竟有何意義.當然也有少數幾個讓人覺得數學很紮實的教師.也有讓人覺得值得尊敬的學生,但他們的存在對詩乃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

現在詩乃實際上的監護人是祖父母.過去詩乃曾向他們提出不上高中馬上就想出社會工作,或者是到職校去接受就職訓練的想法.但老古板的祖父馬上氣得面紅耳赤,祖母則是哭著對詩乃說希望你能念個好學校將來嫁個好人家,不然我們就太對不起你父親了.于是她只好拼命用功考上了東京還算有名的都立高中.但一到學校就讀之後詩乃就嚇了一大跳.因為這里基本上和其他鄉鎮的公立高中並沒有什麼不同.

結果詩乃就與國中時期一樣,每天離開校門時都會像儀式般數著還剩下多少日子.

詩乃一個人生活的公寓位在學校JR車站的中間.雖然是六張榻榻米大小加上一間小廚房的狹小房間,但因為處于商店街角落.所以購物相當方便.

下午三點半的商店街里還沒有多少行人.

詩乃看了一下書店的平台之後,發現喜歡的作家有新書推出了,但因為是精裝本,所以她還是忍耐下來離開了書店.在線預約的話,不到一個月區立圖書館里就可以借得到那本書了.

接下來她又在文具店買了橡皮擦與方格線筆記本.確認了一下皮包里剩下來的錢之後,詩乃一邊考慮晚餐的菜色一邊往商店街中央的超級市場前進.詩乃的晚餐基本上都是一菜一湯,只要能滿足營養,卡路里,價格均衡這幾個條件,外表或是味道就不那麼講究了.當詩乃決定晚餐是紅蘿蔔芹菜湯加上豆腐排,經過游樂場前面准備進入旁邊的超市時——

「朝田——」

從兩棟建築物縫隙當中的小巷子里傳出呼喚詩乃的聲音.

詩乃先是反射性地縮起身體,接著才緩緩往右邊轉了九十度.

巷子里有三名跟詩乃穿著同樣制服——但裙子長度有些差異的女學生站在那里,其中一人蹲在地上按著手機.另外兩個人則靠在超市牆壁上,一邊笑一邊看著詩乃.

看到詩乃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其中一名站著的少女用蠻橫態度甩了一下瞼.

「給我過來!」

但是詩乃還是沒有動作.她只是小聲問道:

「……什麼事?」

這時其中一個人快速靠近,用力抓住詩乃的右手腕.

「少啰唆,過來就對了.」

她就這樣把詩乃拖了過去.

詩乃直接被押進從商店街外面看不見的小巷子深處這時蹲在地上的女學生抬頭看著她.她的名字叫做遠藤,算是三人里面的頭頭.那黑色的眼線,上揚的眼睛以及尖銳的下顎,給人一種獵食性昆蟲的印象.

遠藤塗有大顆亮粉口紅的嘴唇露出扭曲的笑容,只聽她對詩乃說道:

「不好意思哦,朝田.我們剛才去唱歌結果把搭電車的錢都花完了.我們明天就還你,先借這樣給我們吧.」

她說完便豎起一根手指.這不是一百也不是一千,代表著一萬日幣的意思.

現在才剛放學二十分鍾而已,就算唱歌也花不了多少錢,何況這二個人應該都有電車的月票,最誇張的是為什麼坐個電車得花一萬日幣呢.詩乃雖然在心中不斷列舉這些根本說不過去的矛盾之處.但她也知道就算直接把話說出來也是一點幫助都沒有.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被這三個人像這樣勒索金錢了.上次詩乃是以手邊沒錢的理由來拒絕她們.

雖然心里想著同樣的理由可能沒用了,但詩乃還是說:

「我手邊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

結果遠藤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但馬上再度笑著說:

「那你就去領啊.」

詩乃沉默地准備走向商店街,當她想著「這群人應該不敢跟到有別人在的銀行,而且一旦離開這里之後誰還會這麼笨又跑回來」時——遠藤又繼續這麼說道:

「把書包和錢包都放在這里.只要有提款卡就可以領了吧.」

詩乃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她.遠藤的嘴上雖然還是掛著微笑,但眯起來的兩眼里面卻有著貓咪戲弄獵物時那種興奮的光芒.

她曾經相信這三個人是真心想和她做朋友.一想到這里,詩乃就沒辦法原諒自己的愚蠢.

剛進到這所高中時,由于初來乍到而沒有任何熟人也沒有和同學的共同話題,于是詩乃只能每天默默待在教室里,而最初開口跟她說話的就是遠藤.

她先是約詩乃一起吃午飯.最後變成四個人下課之後會一起去快餐店.詩乃通常只是聽她們說話,雖然心里有時會對她們的話題難以認同,但她還是感到高興.因為詩乃已經很久沒有像遠藤她們這種不知道「那個事件」的朋友了.她覺得在這個學校里應該可以過普通的學校生活.

詩乃是在很久之後才發現這三個人是因為從班級聯絡簿上得知她一個人獨居,所以才會特意接近她的.

當她們問「可以去你家玩嗎?」時.詩乃馬上就答應了.遠藤她們稱贊詩乃的公寓,羨慕詩乃的生活,在她家聊天一直到天黑為止.

而她們隔天及再隔天也一樣到詩乃家來.

不久後她們三個人變成在詩乃房里換完便服後才搭電車出去玩.這時候她們會把行李都放在詩乃房里,接著她們三人的便服開始塞滿了詩乃的小衣櫥.

鞋子,包包,化妝品等遠藤幾個人的私人用品越來越多.到五月的時候,出去玩的三個人喝醉了回來之後便會睡在詩乃家.

有一次詩乃終于畏畏縮縮地向她們抱怨每天來的話會打擾到她看書.

但遠藤的答案就只有「我們是朋友吧」.隔天她便向詩乃要求也要一把她家里的鑰匙.

而在五月底的某個周末……

當從圖書館回來的詩乃站在自己家門前時,聽到從里面傳來誇張的大笑聲.而目笑聲聽起來不只有遠藤她們而已.

詩乃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傾聽房里的說話聲.她對這種窺探自己房間的行為感到相當無奈與可悲.

里面明顯傳出好幾個男人的聲音.

自己的房間里竟然有不認識的男人在.一想到這里,詩乃就因為恐懼而整個人縮成一團.但接下來她心里便湧起了一股怒火.她終于了解事情的真相了.

她下了公寓的樓梯,利用手機報了警.趕過來的警察雖然對兩造(錄者注:原告與被告)的說法感到相當困惑,但詩乃只是不段重複著「我不認識他們」這句話.

被警察催促著先跟他到警察局去一趟的遠藤惡狠狠地瞪著詩乃,留下一句「哼,是嗎」之後便把所有東西拿走了.

之後她們的報複來得相當迅速.

遠藤發揮出平時絕對看不出來的惡魔般調查能力,立刻把詩乃一個人生活的理由——五年前在遙遠的某縣里所發生,現在網絡上也幾乎都找不到的「事件」給查了出來.並且還透露給全校知道.

結果周圍環境又回到跟國中時代相同了.

但詩乃心里覺得這樣也沒關系.

是渴望朋友的欲望蒙蔽了自己的眼睛.但其實只有自己才能解救自己.只有靠自己的力量變強,才能夠跳脫那個事件所造成的傷害.只要能做到這一點.就算沒有朋友也沒關系.她反而希望她們是敵人.她的周圍——全都是要與之對抗的敵人.

詩乃吸了一口氣,筆直看著遠藤的臉.

只見她眯起來的兩眼里充滿殺伐的光芒.這次遠藤臉上終于完全沒有笑容,改用低沉的聲音說:

「搞什麼.還不快點去——」

「不要.」

「……啥?」

「不要.我才不想借錢給你.」

詩乃目不轉視直接這麼回答.

強硬的拒絕應該更會引起對方的敵意與惡意吧.即使知道這一點,詩乃還是不想順從她們的要求或是虛與委蛇之後才趕緊逃走.這不是針對遠藤她們,而是她不願意顯露出「軟弱的自己」.她想要變強,這一直是她五年來唯一的目標.在這里屈服的話.她的努力將完全白費.

「你這家伙……少瞧不起人了!」

右邊眼角不斷抽動的遠藤朝著詩乃跨出一步.其他兩個人迅速繞到詩乃身後.在至近距離下包圍住她.

「我要走了——請你們讓開.」

詩乃低聲這麼說道.她認為遠藤她們再怎麼做出暴跳如雷的架勢,終究還是不敢真的動手.她們在家里也是很普通的好孩子,應該不想再次被帶到警察局里去才對.

但是……

遠藤她熟知詩乃的弱點——她很清楚知道該刺激什麼地方才能夠讓她流血.

塗著誇張口紅的嘴唇浮現嘲弄般的笑容.

遠藤緩緩抬起右手,對著詩乃眼鏡的中央伸了過去.接著從拳頭里伸出食指與大拇指,做出小孩子比出手槍般的動作.這簡直是低級又幼稚的諷刺.

但光是這樣就足以讓詩乃感到全身發冷了.

她的雙腳逐漸失去力氣.平衡感慢慢離她而去,小巷里的景象也失去色彩.這時遠藤裝成手槍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來晃去,而她的眼神也沒辦法離開那發光的細長指甲.隨著心跳加速,像由高頻率音波所引發的耳鳴也越來越嚴重……

「磅!」

遠藤忽然大叫.詩乃喉嚨里立刻發出細微尖銳的聲音.她打從心底深處感到恐懼.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全身發抖.

「哼哼……我說朝田啊……」

遠藤的指尖依然對著詩乃.她接著邊笑邊對詩乃說.

「我哥哥呢,他有好幾把模型槍.我下次帶到學校來給你看吧.你應該很喜歡手槍吧?」

「…………」

舌頭無法動彈.只能在完全干渴的嘴巴中縮成一團.

詩乃微微搖了搖頭.如果在學校里忽然見到模型槍的話,她可能會當場昏倒吧.光是想象那種情形就讓她胃部收縮,整個人無法忍受而彎下了腰.

「喂喂,你可別吐了啊,朝田——」

從後面也傳來帶著笑意的聲音.

「你上次在上世界史時忽然又吐又暈倒的,之後可是引發了一陣大騷動啊~」

「不過也常有喝醉酒的老頭在這里吐就是了.」

好想逃走.好想趕快逃離這個現場.但是我不能這麼做.相反的兩個聲音不斷在詩乃腦袋中響起.

「那今天先把你身上所有的錢交出來就好了.朝田你看起來不怎麼舒服對吧.」

遠藤的手朝著詩乃右手上的書包伸了過來,但她卻完全無法抵抗.不能去想.不能去回憶.雖然這麼告訴自己,但是記憶的屏幕上還是出現那道黑色光輝.那種沉重,濕濡的鋼鐵觸感.還有刺鼻的火藥味——

這時候從背後傳來叫聲.

「這邊!警察先生,快點來!」

那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這時遠藤的手離開書包.三個人馬上以非常快的速度往前沖,最後混在商店街人群里消失了.

這次詩乃的雙腳真的失去力量,整個人像要昏倒般蹲了下去.

她拼命調整呼吸,想要將恐慌症發作的前兆給壓下去.過了一陣子後,好不容易才又慢慢感覺到購物客人的喧囂以及超市門口烤雞肉串的香味,幾乎要蘇醒的惡夢開始逐漸遠去.

就這樣蹲在地上數十秒鍾之後,背後才又有一道畏畏縮縮的聲音傳過來.

「朝田同學……你不要緊吧?」

詩乃最後用力吸了口氣,才再度在無力的腳上灌注力道並站起身來.

重新戴好眼鏡轉過頭去後,馬上就看見一名瘦小的少年站在她眼前.

那是一名穿著牛仔褲與尼龍外套的少年,肩膀上還背著一個深綠色背包.那張戴著黑色棒球帽的圓臉讓穿著便服的他看來像個國中生,但雙眼里濃郁的陰影卻又完全不符合他那稚嫩的外表.

詩乃知道這少年的名字.他是這城市里唯一能放心——至少感覺他不是敵人的存在.而且在這邊之外的另一個世界里也可以算是詩乃的戰友.

詩乃的心悸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這時她露出些微的笑容說道:

「……不要緊.謝謝你,新川同學.警察先生呢?」

她看了一下少年的背後,但微暗的巷子里並沒有其他人,而且也沒有人會出現的樣子.

新川恭二搔著戴帽子的頭部笑著說:

「我騙人的啦.電視劇和漫畫里不是常有這種劇情嗎.我早就想試一次看看了,幸好有成功.」

「…………」

詩乃稍微呆了一下.然後輕輕搖著頭說:

「……在那種緊急時刻虧你能演出這種戲.你怎麼會在這里?」

「啊,我剛才在游樂場里面.結果從後門一出來就……」

恭二轉頭看了一下背後.巷子對面那道滿是雨漬的水泥牆上,確實可以見到一扇銀色小門.

「看見她們圍住朝田同學.本來真的想打110報警……」

「沒關系,還是得救了.真的很謝謝你.」

詩乃再度微微一笑,恭二見到之後一瞬間臉上也出現了笑容,但馬上又恢複成一臉擔心的表情.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3:24

「……朝田同學,你常遇見這種事嗎……?那個……或許你會覺得我很雞婆,但這種事還是跟學校報告比較好……」

「就算跟學校報告也沒用.沒問題的,如果她們太過分的話我就會去報警.不過你還有空擔心我啊,我才想問你不要緊吧……?」

「嗯嗯……我不要緊.而且也不會再和那些家伙見面了.」

瘦小的少年這次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

新川恭二在暑假之前都還是詩乃的同班同學.但是自從下學期開始後就沒來過學校了.

詩乃也只是聽到謠言而已,據說恭二遭到參加的足球杜里高年級學生的嚴重霸凌.他體格嬌小,家里又經營一家大醫院,所以就被當成霸凌的最佳目標.那些人在金錢方面雖然不像遠藤她們這樣明目張膽,但似乎也逼迫恭二付了許多吃飯與玩樂的錢.

其實詩乃沒有直接聽恭二提過這件事.

他們兩個人是今年六月在附近的區立圖書館里認識的.

詩乃在二樓閱覽室里,看著名為《世界槍械》的大本圖鑒.

這時的她好不容易才做到看見照片也不會誘發恐慌症.但看見刊載著「那把槍」的頁數十秒鍾左右詩乃就再也撐不住,就在她急忙把書蓋起來的瞬間,有人從背後對她搭話道:

……你也喜歡槍嗎?

過了一陣子之後她才注意到,問這句話的男孩是她同班同學.

詩乃馬上想回答「怎麼可能,我最討厭槍了」.但是這麼說的話,對方一定會產生那你為什麼看這本書的疑問,而要捏造一個合理的解釋似乎相當困難,所以詩乃便曖昧的把話題帶過.

現在恭二雖然已經知道詩乃在現實世界里對槍械抱有極度的恐懼感,但他當時卻弄錯詩乃的反應,很高興地笑著坐到詩乃旁邊的位子上.

接下來他便指著圖鑒上的照片不斷訴說著槍械知識,詩乃內心雖然流著冷汗,但還是一直聽著他的說明,在這當中恭二提到了關于「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詩乃原本就知道好幾年前有完全潛行類型的游戲機發售,也曾經聽過VRMMO這個名稱.但是對從小就沒有玩游戲習慣的詩乃來說,「劍與魔法的世界」只要存在于奇幻小說里面就夠了,所以她對這種游戲也沒有多大的興趣.

但是恭二著迷般對初次見面的詩乃所說的假想世界,似乎沒有劍也沒有魔法.那里面有的只是——各式各樣的槍械.

那個世界的名稱是「Gun Gale Online」.那是將存在于現實世界,或者是曾經存在的各種槍械完全重現,而玩家們便帶著這些槍械互相厮殺的淒慘荒野.

詩乃打斷恭二的話,直接這麼問道:

——那個游戲里面……有叫做00槍嗎?

少年眨了一下眼睛之後才理所當然般地點了點頭.

這時詩乃心里便有了一個想法.如果是在那個假想世界里,自己能夠再度和「把槍」對峙嗎?那把黑色手槍五年前在十一歲的自己心底留下深邃又難以抹滅的彈痕,而自己再度面對它時,能與它作戰並且獲勝嗎……?

詩乃緊握住自己流滿冷汗的手,用沙啞的聲音再度對恭二提出問題.她問要玩那款游戲全部大概要花多少錢.

之後又過了半年.

由詩乃心中誕生的另一名叫做「詩乃」的少女,已經是GGO荒野里聲名遠播的冷酷狙擊手了.

但很可惜的是她到現在還沒遇過拿「那把槍」的敵人,所以詩乃還不清楚,不是游戲里的角色,而是現實世界里的朝田詩乃是不是真的變強了呢……?

她還沒找出這個答案.

「……要不要喝點什麼?我請客.」

恭二的聲音將詩乃由想像當中拖回現實.她抬起臉來之後,發現照在小巷里的陽光已經帶著殘紅.

「……真的嗎?」

詩乃微微一笑後,恭二也很高興似的不斷點著頭.

「商店街的小巷子里有一間很安靜的咖啡廳,到那里跟我講一下你前陣子活躍的事跡吧.」

幾分鍾以後,恭二便帶著詩乃來到咖啡廳.當她在深處的位子上坐下來,兩手包住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奶茶茶杯後,心情才稍微算是冷靜了下來.她在內心告訴自己,反正遠藤她們一定還會來找麻煩,所以到時也只能隨機應變,現在擔心這麼多也沒用.

「你前天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大家都說你非常活躍呢!」

聽見恭二的聲音後抬起頭來,馬上就見到這個瘦小的少年一邊用湯匙戳著冰咖啡里的香草冰淇淋,一邊眼睛上揚的看著詩乃.

「……沒那回事.作戰算是失敗了,我們六人中隊里面有四個人被干掉.以伏擊的結果來說,根本沒辦法算是獲勝.」

詩乃聳了聳肩之後這麼回答.明明在現實世界里只要想起真正的槍械便很容易引起恐慌症,但或許是在虛擬世界里練習的成效吧,最近只要是GGO內部的話題,詩乃就還可以保持平常心.

「但還是很厲害啊.聽說那個使用迷你炮機槍的『怪物』至今為止還沒有在團體戰里被人干掉過呢.」

「是嗎……原來他那麼有名啊.我沒在『Bullet of Bullets』的排行榜上看過他所以不知道.」

「那是當然啰,就算迷你炮機槍再怎麼厲害,帶著五百發子彈一定會超重而無法跑動.『BOB』是單人遭遇戰,所以只要被人在遠處瞄准攻擊就完蛋了.不過集團戰里只要有充分的支援他就可以算是無敵了.那種武器根本是犯規嘛!」

看見像個小孩般噘起嘴巴的恭二後,詩乃也不由得露出微笑.

「……老實說,我的黑卡蒂Ⅱ也常被人家說是超級犯規的武器啊.不過用起來其實有許多不方便.我想那個怪物先生一定跟我有相同的想法.」

「嘖,真是奢侈的煩惱.那……下一次的BOB你有何打算?」

「我當然會出場.我已經收齊上次進入前二十名的玩家資料.我准備拿黑卡蒂出場.這次一定要把他們全部都……」

詩乃幾乎就要講出「殺掉」這兩個字,但馬上就把話收了回來.

「我會力拼進入前幾名……」

詩乃在上上個月第一次參加GGO舉行的第二次最強者淘汰賽「Bullet of Bullets」,雖然突破了預賽進入了三十個人的決賽里,但卻只得到第二十二名這種無法接受的結果.

在廣大地圖上亂數配置玩家位置的BOB里,由于可能一開始就被卷入近距離戰斗當中,所以當時她不是帶著黑卡蒂II而是裝備著突擊步槍,結果反而在接近戰斗中被裝備「REMINGTON.M40K」狙擊槍的狙擊手至近距離給干掉了.

現在又過了兩個月,她已經大致清楚該怎麼操縱黑卡蒂這個頑皮的女神,而且現在又得到了稀有的輕量短機關槍「MP7」,在近距離戰斗上也比較不成問題,所以她打算背著這把巨大狙擊槍參加即將舉辦的第三次BOB大賽.基本上她的預定是只要躲在掩蔽物後,等待目標出現在視線里就把他們一個不剩的轟飛,即使被人說這種作戰實在太過卑鄙也不要緊.

只要能在滿是強力戰士的GGO里打倒所有敵人,證明自己是最強的話——那個時候,一定就……

懷抱著朦朧想法的詩乃耳里這時傳來恭二的感歎聲,也順便將她的意識拉回現實世界來.

「這樣啊……」

詩乃眨了眨眼睛後看向恭二,但對方卻反而像看見什麼耀眼事物般眯起眼睛來看著她.

「朝田同學真是太厲害了.除了入手威力那麼強大的槍械之外……能力值也很有遠見地以STR為優先.明明是我邀你玩GGO的,但已經完全被你超越了.」

「沒那回事……新田同學在上次的預賽里不也打進准決賽了嗎?那場勝負只能說是你運氣不好而已.真的很可惜,如果在預賽時能打進決賽,就能參加正式的BOB大賽了.」

「不……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運氣很好,不然上次成績已經是AGI型的極限.看來我的能力值分配是完全錯了……」

聽見恭二抱怨的口氣之後,詩乃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恭二的角色「鏡子」是GGO初期主流的AGI,也就是全力提升敏捷力數值的類型.

這類型的角色在游戲開始營運後半年左右,就靠著壓倒性的回避力與速射力——這里的「速射」指的不是槍支本身的連射速度,而是瞄准之後著彈預測圓安定下來的時間——凌駕于其他類型的玩家之上.但是隨著地圖逐漸被攻略也有越來越多的強力實彈槍登場,這類型的玩家由于缺乏STR也就是筋力值,所以無法裝備這些新武器,而且槍支本身命中率的提高也讓他們越來越無法隨心所欲地避過子彈,在開始營運經過八個月的現在,這種類型的玩家已經不能說是主流了.

但只要能得到速射力超絕的稀有大口徑步槍,比如「FN.FAL」或是「H&K.G3」等等,那就還能夠在第一線里活躍,事實上在上次BOB里得到季軍的「暗風」便是AGI提升到極限的類型.只不過——擊敗他而得到優勝的「ZXED」是STR-VIT型也是鐵一般的事實.

但是——

在詩乃的觀念里,所謂數值上是什麼類型怎麼說也只是「角色的強度」而已,其實還有比這個更重要的要素存在.

那就是玩家本身的強度.也就是心的堅強程度.前天對戰的「怪物」他總是能夠冷靜沉著地行動,而且作戰時臉上還都能夠保持著輕松的笑容.那男人實力的來源不是那把M134迷你炮機槍,而是臉上那猙獰勇猛的笑容.

所以詩乃有點難以認同恭二所說的話.

「嗯……那把稀有槍械確實很強……但那只是強者剛好又裝備了稀有的武器而已,不是全部擁有稀有武器的人就是強者唷.實際上,上次大會里進入決賽的二十個人里,有一半左右都是使用掛在店頭的一般武器唷,」

「那是因為朝田同學你已經有那種稀有武器,然後又是先提升過STR的平衡型所以才能這麼說.武裝真的會造成很大的差距……」

看著一邊歎息一邊攪著飄浮咖啡的恭二,詩乃覺得再多說什麼也沒用了,于是她便准備結束這個話題.

「那新川同學你是不打算參加下一次的BOB啰?」

「嗯……因為就算參加也沒用.」

「這樣啊……嗯……這也不能勉強.你正在參加補習班的大學檢定課程對吧?模擬考成績還可以嗎?」

恭二從夏天以來就沒有到學校上課,似乎也因為這件事和父親有了很嚴重的爭執.

恭二的父親經營一所規模還算大的醫院,所以從很早以前便命令這個從名字就知道是次男的恭二要考上醫學院.詩乃之前就聽說在一次劇烈爭吵的家族會議之後,恭二雖然得到在家里學習的允許,但必須在後年參加大學同等學曆檢定考,然後不重考便進入也是父親母校的某有名私立大學醫學院就讀.

「啊……嗯……」

恭二點了點頭後笑了起來.

「沒問題,排名都還維持在能上志願學校的范圍內.你不用擔心我,教官.」

「那就好.」

開玩笑般回答完之後,詩乃也微笑了起來.

「新川同學的登入時間一直都很長,我還有點擔心呢.不管我哪時登入都看到你在線上.」

「我白天時有在看書啦.時間的分配是很重要的.」

「這麼長的游戲時間應該讓你賺了不少錢吧?」

「沒那回事……AGI型的話根本沒辦法一個人狩獵……」

由于對話好像又要轉往不太妙的方向,所以詩乃便急忙插話道:

「不過只要能賺到連線費就夠了啦.抱歉……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啊對哦.朝田同學還得自己做飯對吧.希望下次能再有機會吃到你做的菜.」

「啊,嗯,嗯,沒問題.過一陣子……等我再熟練一點.」

詩乃再度慌張的說道.

她曾經邀請恭二到家里吃她所煮的晚飯.吃飯的過程可以說是相當有趣,但飯後隔著桌子喝茶休息時恭二眼里的熱度卻越來越高,這著實讓詩乃心里握了一把冷汗.就算是超級網路游戲狂又是槍械迷.但男孩子終究還是男孩子,詩乃當時確實反省了一下自己這種略嫌輕率的行為.

她並不討厭恭二.與恭二對話的時間是她在現實世界里少數可以輕松下來的瞬間.但是在克眼自己心底深處的那段黑色記憶之前,詩乃根本無法考慮任何其他的事情.

「謝謝你的招待.還有……真的很謝謝你救了我.你那時真是帥斃了.」

詩乃一邊站起來一邊這麼說道,恭二露出笑容並搔著頭說:

「我可以一直保護你唷.那個……放學的時候……我到學校去接你吧?」

「不,不用了,不要緊的.我也得學會自立自強才行.」

詩乃這麼回答完後便笑了起來,而恭二則再度像看到耀眼的東西般眯起了眼睛.

爬上長年被雨水侵蝕而染上淺黑色斑點的水泥階梯後……

第一道門後面便是詩乃獨居的公寓房間.由裙子口袋里拿出鑰匙,接著將它插進舊式電子鎖內.在小小面板按下四位數密碼後轉動鑰匙,接著便響起「喀嚓」的沉重金屬音.

進入微暗的玄關,順手便將門關上.

轉上門鎖,確認過上鎖的鈴聲後,詩乃才無聲地說了句「我回來了」.當然里面沒有任何回應.

細長的空間由入口門框處往內延伸了三公尺左右.右邊是衛浴設備的門,左邊則是小小的廚房.

將從超市買來的蔬菜與豆腐放進水槽旁的冰箱,接著來到里面六張榻榻米大小的空間後,詩乃才松了一口氣.借著由窗簾透入的最後一點夕陽按下牆壁上的開關,電燈馬上就亮了起來.

房間里面沒有什麼裝飾品.木質系的防滑瓷磚地板加上沒有任何圖案的象牙色窗簾.面對右邊牆壁處則有一張黑色折疊床與並排在里面的暗黑色書桌,對面牆邊則有一個小衣櫃,書架與全身鏡,這就是詩乃房間里所有的擺設了.

詩乃將書包放在地板上,開始解開脖子上的白色圍巾.隨後脫下大衣並將它掛在衣架上,然後將它和圍巾一起收進衣櫥里.將帶有光澤的暗綠色裙子由接近黑色的水手服里拉出來,當詩乃准備拉下左側的拉鏈時忽然停下動作,開始將視線轉向書桌看去.

今天放學之後雖然遇到了一連串的事故,但敢正面面對遠藤她們的威脅讓詩乃心中還留有一點點自信.雖然差點就引發恐慌症,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一直堅持到最後都沒有逃走.

而且兩天前在GGO里,與至今為止所遇見過的最強敵人經過一番死斗並擊敗他這件事,也讓詩乃感覺到心靈的強度又往上提升了一個層次.

新川恭二告訴她那個名叫怪物的男人在團體戰里還未逢敵手.而那個男人身上也確實散發出名符其實的龐大壓力.這讓詩乃在戰斗中曾數度有敗北與死亡的覺悟——但最後還是奮力贏得了勝利.

說不定……

說不定現在已經能正面面對並且擊敗那個記憶了呢.

詩乃停止動作,一直盯著書桌的抽屜看.

數十秒之後,詩乃將右手上的圍巾丟到床上,接著迅速走向書桌.

她深呼吸幾次,將纏在背脊上的膽怯給趕跑.

接下來將手放在第三層抽屜的手把上,然後慢慢將它拉開來.

可以見到里面排著將各式文具分類放好的小收納盒.隨著把手慢慢被往後拉,抽屜內側也露了出來.不久之後空間里終于不再是收納盒,而是「那個」東西出現在詩乃眼前.那是閃爍著暗沉光輝的小小玩具.

原來是一把塑膠制的模型槍.但是看得出來制造得相當精細,連細部線條都完全重現的表面看起來就跟金屬沒有兩樣.

光是看見它的摸樣,詩乃就得壓抑自己開始加速的心跳,但她還是伸出了右手.先畏畏縮縮地碰到槍的手把,接著握住並將它拿了起來.她手上立刻有了沉重的感覺.吸一口房里的冷空氣讓她感覺整個人都像要凍僵了.

這把模型槍不是模仿現實世界實際存在的槍械所制造出來的.槍把由符合人體工學的曲線所構成,大型的扳機護圈正上方直接有大口徑槍口延伸出來.上面開有散熱孔的粗獷機關部直接就在手把後上方的位置,這種形狀似乎被稱為小牛頭犬式的槍械.

槍支的名稱是「前犬星SL」,是在Gun Gale Online里登場的光學槍.雖然屬于手槍的一種,但卻有全自動射擊模式,許多人喜歡將它拿來做為對怪物戰斗時的輔助武器.

詩乃在格洛肯的儲藏庫里也有一把這種槍械,但在現實世界里的這把模型槍並不是她自行購買的.說起來一般市面上其實也根本買不到.

那是兩個月前參加Bullet of Bullets決賽,結果只獲得第二十二名的幾天之後.GGO營運公司「ZASKAR」忽然寄了封英文電子郵件到詩乃的帳號里.

辛苦地搞懂內容之後,才知道原來是參加BOB可以獲得獎品,而營運公司要詩乃選擇在游戲里獲得賞金或是道具,又或者是在現實世界里領取前犬星SL的模型槍.

雖然只是玩具槍,但詩乃可受不了在現實世界里收到這種東西,于是她馬上想要選擇在游戲里領取獎金,但忽然又轉念一想.

為了確認GGO這個「猛藥」治療的結果,將來還是需要在現實世界里觸摸模型槍.但詩乃實在提不起勇氣自己前往玩具店購買.雖然只要拜托恭二的話他一定十分樂意借給詩乃,但一想到拿起槍械後當場發作的可能性就又讓詩乃感到猶豫.就算還有網路購物這種最簡單的方式,但連在網站上看著一大堆槍械照片都會讓詩乃感到心情沉重,所以也就一直無法付諸實行.當然經濟上的問題也是一個重點.

如果GGO營運公司可以免費寄送模型槍過來的話,那不就剛好符合自己的需求嗎——詩乃一直猶豫到將近截止期限時,才選擇接受在現實世界里的參加獎.

一個禮拜後,一個沉重的國際快遞包裹來到詩乃家.

明明已經決定要開封了,但最後還是多拖了兩個禮拜的時間.

結果當時所產生的反應完全不符合詩乃的期待.于是她只好將模型槍丟進抽屜深處,然後連相關記憶也塞到腦袋的角落里.

而現在——詩乃再度拿起了那把前犬星.

槍上的冰冷觸感由右手掌傳達到上臂再到肩膀,最後像是要鑽進詩乃心底深處一樣.雖然是樹脂制的模型卻有著無比的重量.游戲里的詩乃可以用指尖輕松旋轉的手槍,現實世界里拿起來後卻感覺像被鐵鏈鎖在地面上一樣.

手掌的溫度逐漸被奪走,反倒是槍支開始發熱起來.在冷汗所帶來的潮濕微溫里,詩乃確實感覺到某個人的氣息.

是誰?

那是……那個……男人的……

心跳已經快到無法抑制,冰冷的血液發出沸騰聲並且在詩乃全身到處奔馳.這時她的意識已經逐漸模糊.感覺腳邊的地板開始傾斜並且變軟.

但是詩乃的眼睛還是離不開槍支的黑色光輝.那道光線就在超近距離下沖進詩乃眼睛里.

她已經開始耳鳴了.不久之後聲音變成尖銳的尖叫聲.那是一名年幼少女被純粹恐怖所掩蓋時所發出的叫聲.

是誰在發出悲鳴?

那是…………我.

詩乃沒有看過父親的長相.

不是現實世界里沒有關于父親的記憶.而是真的連照片或影像上都沒見過那身為詩乃父親的人物.

聽說父親在她兩歲時就因為交通事故而去世了.

那人是雙親帶著詩乃,一家三口為了回去母親的老家過年而駕車行駛于東北的某縣境上.當時車子是在沿著山坡斜面延伸的舊單線道路上行駛,離開東京之後時間已經過了半夜十一點.

由現場打滑的車胎痕跡判斷出事故的原因是出自于對向車道來不及轉彎的大卡車.

卡車駕駛當場沖破擋風玻璃掉在路面上立刻死亡.

而右側面遭到卡車撞擊的小型車則越過護欄掉落到山坡下,最後被兩根樹木擋住才停止下跌.這時候駕駛汽車的父親雖然身負意識不明的重傷,但還不至于立即死亡,而在助手席上的母親則只是左大腿單純骨折而已,至于年幼詩乃則因為後座嬰兒安全座位的安全帶而幾乎毫發無傷.但是當時的事情她可以說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幸的是地方上的人幾乎不使用這條道路,尤其深夜更是人煙罕至,而車內的電話也因為撞擊而破損了.

隔天早上,當經過這條舊道路的駕駛注意到有事故發生而報警時,已經是六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這段時間里,詩乃的母親只能在旁邊看著因為內出血而身體逐漸冰冷,最後更因此而死亡的父親.

這時母親心底深處的某個部分便因此而崩潰了.

事故發生之後,母親的心智年齡回到與父親相識之前的十幾歲左右.雖然母親與詩乃離開東京的房子回到娘家去,但母親隨後便將父親的遺物,像是照片或是影像等全部處分掉,也從來不向詩乃提及關于父親的事情.

冀求平穩與寂靜的母親開始過著宛若鄉下少女般的儉樸生活.雖然發生事故到現在已經過了十五年的時間,但詩乃還是搞不清楚母親究竟是如何看待她這個女兒的.或許只是認為她是妹妹也說不定,但幸運的是事故發生之後母親還是深愛著詩乃.她還記得每到夜晚母親都會讀繪本,唱搖籃曲給她聽.

所以詩乃記憶里的母親總那是副容易受傷的脆弱少女模樣.自然也讓詩乃從懂事開始,便時常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一點.自己要保護媽媽的安全才行.

過去曾發生祖父母不在時,難纏的推銷員坐在玄關前不願離開,讓母親感到相當驚慌失措的事件.這時年僅九歲的詩乃便對推銷員說如果不離開我就報警,然後把他趕了出去.

對詩乃來說,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打擾母親平靜生活的各種要素.她腦袋里總是想著自己一定要保護媽媽,自己一定要保護媽媽.

所以——詩乃心里覺得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命中注定會遇上那件事故的.這是不斷被詩乃拒絕的外界事物對她的惡意報複.

十一歲,升上五年級之後的詩乃也不怎麼在外面游玩,放學之後直接回家看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可以說是他每天的習慣.雖然他的成績很好但幾乎沒什麼朋友.而且他對于外界的干擾異常敏感,曾經有男孩子惡作劇將她的室內鞋藏越來,結果詩乃便狠狠將對方揍到流鼻血為止.

時間是進入第二學期之後的某個星期六下午.

詩乃與母親一起到附近的小郵局去.當時郵局中除了她們之外就沒有其他客人了.

當母親將資料拿到窗口去時,詩乃就坐在局里的長板凳上一邊晃著腳,一邊看著帶過來的書本.現在她已經不記得那本書的書名了.

「嘰」一聲的開門聲讓她抬起頭來,隨即就看見一名男人走進郵局.那是一名穿著灰色服裝,一只手上拿著波士頓包的瘦小中年男子.

男人在入口處停下腳步,往郵局內看了一圈.詩乃瞬間和他四目相對.這時詩乃心里還想著這人瞳孔的顏色真是奇怪.像個黑洞般的黑色瞳孔在泛黃眼白中央不停移動著.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那是瞳孔已經異常放大的狀態.事後發現男人在進入郵局之前已經先注射過毒品.

詩乃還來不及感到訝異,男人便直接朝窗口走去.

這時詩乃的母親正在「儲彙款」窗口進行手續,但男人忽然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並將她拉了過去.接著又用左手將她狠狠推開.詩乃的母親只能無聲地往後倒,整個人還因為太過震驚而瞪大眼睛無法動彈.

詩乃馬上站了起來.當她准備大聲為心愛的母親所遭受到的無禮暴力提出抗議時……

男人將波士頓包用力往櫃台上一放,接著從里面抓出某樣黑色物體.當男人用拿在右手上的物體指向窗口的男性職員時,詩乃才發現他手上的東西是把手槍.手槍——玩具——不,應該是真貨——強盜?詩乃的腦袋當中瞬間閃過這幾個單字.

「把錢放到包包里面去!」

男人用嘶啞的聲音叫著.接著又馬上叫道:

「把兩手都放到桌上!別想按警鈴!其他人也別亂動!」

他左右晃動手槍,牽制著郵局內部的其他職員.

詩乃這時考慮是不是要沖到郵局外面去求救.但因為放不下倒在地上的母親而遲遲沒有付諸實行.

當她正猶豫不決時,男人再度叫了起來.

「快點把錢放進去!有多少錢全部放進去!動作快一點!」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3:47

窗口的男性職員雖然繃著一張臉,但還是用右手拿了一疊大概有五公分厚的紙鈔遞了出去……

就在那個瞬間……

感覺郵局里的空氣一口氣膨脹了起來.接著雙耳更感到陣陣麻痹,詩乃過了好一陣子之後才發現那是尖銳的爆炸聲所造成的現象.接下來則是有「鏘」的小金屬聲出現,某樣東西彈到牆壁上後滾落到詩乃腳邊.原來是一個金色的細長筒狀物體.

再抬起臉來時,發現櫃台內側的男性職員瞪大眼睛,兩手按住自己胸口.領帶下方的白色襯衫稍微可以見到一片紅漬.接下來男性職員隨著椅子整個向後倒,身旁的文件收納盒也跟著倒了下去.

「不是要你別按警鈴了嗎!」

男人尖銳聲音的已經整個沙啞.握住槍的右手也開始不斷發抖.詩乃鼻子里還聞到一股類似煙火的味道.

「喂,你—來這里把錢裝進去!」

男人的槍口對准了兩名呆立當場的女性職員.

「快點過來!」

男人尖銳的聲音響起,但女性職員們除了輕輕搖了搖頭之外就沒有任何行動.雖然他們應該都有受過遭遇強盜事件時的應對訓練,但是無論什麼樣的教戰手冊都無法抵擋眼前的子彈.

男人急躁地用腳踢了櫃台下方好幾次,接著可能是打算再對一名職員開槍吧,只見到他再度抬起握著槍械的右手.兩名女性職員一邊尖叫一邊蹲了下去.

男人見狀便半轉過身子,改為面向客人使用的空間.

「繼續拖拖拉拉我就再殺一個人!我會開槍哦!」

男人瞄准的目標是——倒在地上,以空虛眼神望著天花板的詩乃母親.

眼前正在進行當中的事件所造成的負荷實在太大,所以母親根本完全無法動彈.詩乃瞬間這麼想著.

——我得保護媽媽才行.

這從幼兒期以來就一直是詩乃的信念,也讓她開始產生一股展開行動的意志力.

丟下書本往前沖出去的詩乃一把抓住男人拿著手槍的右手,接著用力咬了下去.小孩子銳利的牙齒很簡單便陷入男人的肌肉里.

「啊啊啊?」

男人發出驚愕的聲音,接著將整只右手連同詩乃一起甩了起來.詩乃的身體被甩到櫃台側面上,同時也撞掉兩顆乳牙,但她卻渾然不知.因為這時從男人手上滑落的手槍滾到她面前來.詩乃不由自主地將它撿了起來.

好沉重.

兩條手臂馬上就感覺到金屬的重量感.上面刻有橫線的手把因為男人的汗而相當潮濕,更因為男人的體溫而像生物般散發出熱量.

即便以詩乃當時的知識,也能知道這是用來做什麼的道具.只要使用這東西,就可以阻止那個可怕的男人.腦海里有了這樣的想法後,詩乃便模仿剛才看到的姿勢舉起手槍.然後將兩手的食指放進扳機里並對准了男人.

此時男人一邊發出怪聲一邊往詩乃撲了過去,准備將手槍由詩乃手里奪下來般用自己的雙手緊緊握住詩乃的手腕.

詩乃到現在仍弄不清楚男人做出這樣的動作究競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但單就事實來看,男人確實自己幫忙穩定了面對著他的手槍.

現在詩乃對于那把被用來搶劫的手槍——已經有了相當充分的知識.

一九三二年,也就是距今九十年以上的遙遠過去,蘇維埃陸軍正式采用了「托卡列夫TT33」這款手槍.不久後中國便加以模仿並將其稱為「五四式·黑星手槍」.這便是那把槍的名稱.

它使用三十口徑,也就是七點六二毫米的鋼芯彈.後來出現的手槍是以九毫米子彈為主流,相較之下黑星的口徑顯得較小,但它的火藥量卻較多.因此子彈的初速可以超越音速,擁有手槍當中最強大的貫穿力.

但最後因為後座力過大,蘇聯便在一九五零年代時以使用小型化九毫米彈的「馬卡洛夫」來取代了這款手槍.

所以一名十一歲的孩童怎麼可能有能力操縱一把這樣的手槍來射擊敵人.但是當詩乃手腕被對方握住,腦里想著槍要被奪走了的瞬間,反射性地扣下了扳機.

猛烈的沖擊由兩手上往手肘,肩膀上傳遞,槍口應該已經被轉往別處的後座力幾乎全被男人的雙手所吸收.這時空氣里再度產生一股熱流.

男人發出像打嗝的聲音並放開詩乃的手腕,接著直接往後退了幾步.

男人那花紋灰襯衫的腹部忽然有一道紅黑色的圓形急速擴散開來.

「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一邊尖叫一邊用兩手按住腹部.可能已經傷害到動脈了吧,可以見到從他指間流出一條血跡來.

但是男人仍未跌倒.黑星所使用的小口徑鋼芯彈會馬上貫穿人的身體,制止能力本來就比較低.

男人一邊怪叫一邊將沾滿血的雙手往詩乃仲去,想要再度抓住她.由傷口飛散出來的血液落到詩乃的雙手上.

這時她的雙手再度像痙攣般抖動,接著又再次扣下扳機.

這次手槍整個向上彈起,讓詩乃的手肘與肩膀感到一陣劇痛.她的身體整個向後彈,背部用力撞擊櫃台而暫時無法呼吸.她已經不太能聽見發射聲了.

第二發子彈命中男人的右鎖骨下方,接著再度貫穿身體擊中他背後的牆壁.男人一個踉蹌,因為自己流出來的血而滑倒,整個人倒在亞麻油地毯上.

「哇啊啊啊啊!」

但是男人的動作仍未停止,他發出憤怒的咆哮,用兩手撐住地面准備站起身來.

詩乃因此陷入恐慌狀態.她感覺這次如果不確實讓男人「停止」動作的話,自己和母親絕對會被男人殺害.

詩乃無視兩條手臂與肩膀上的劇痛繼續往前走了兩步.這時男人正以臉孔朝上的姿勢將上半身撐起了二十公分左右,而詩乃則是將槍口對准了他身體的中央部位.

詩乃的肩膀因為第三次射擊而脫臼.這次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擋住她因為後座力而往後彈的身體,于是她整個人翻了個筋斗後才倒在地上.但她的手卻依然緊抓住手槍不放.

與剛才同樣由不穩定手槍里發射出來的子彈完全偏離詩乃瞄准的目標,命中男人身體上方數十公分處——

剛好也就是男人臉孔的中央部位.男人的頭部咕咚一聲直接砸在地板上.然後再也不會動也不會發出聲音.

詩乃拼命撐起身體,確認男人已經再也無法動彈.

——成功了.

她首先有了這個念頭.自己成功地保護了母親.

詩乃動著臉部,將視線朝倒在數十公尺外地板上的母親看去.接著便發現最愛的母親雙眼里——

明顯透露出對詩乃感到恐懼與怯懦的感情.

詩乃這時才往自己的手上看去.到現在還緊緊握住槍把的雙手上沾滿了紅黑色的液體飛沫.

這時詩乃才張開嘴巴發出尖銳的悲鳴.

「啊啊啊啊…………!」

她一邊由喉嚨深處發出細微叫聲,一邊持續凝視著兩手握住的前犬星SL.似乎可以見到從手背往指尖滴下去的血液.而且就算眨了好幾次眼睛血液都還是沒有消失.只見那濃稠狀液體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腳邊.

突然從她雙眼里也冒出液體.視線一下子變得模糊,只能看見模型槍的黑色光輝而已.

從黑暗的深淵里出現了那男人的臉.

發射出去的第三發子彈便是往這張臉飛去.被子彈擊中之後傷口卻出乎意料之外的小,看起來就像顆黑痣一樣.但是隨即就有一陣濃烈的血霧飄敵在頭部後方.臉上原本有的表情與生氣瞬間便消失無蹤.

但是他的左眼忽然動了起來.用那行如無底深淵的瞳孔瞪著詩乃.

他就這麼筆直地看著詩乃的眼睛.

「啊……啊…………」

詩乃的舌頭忽然緊貼在喉嚨深處,開始感到無法呼吸.同時胃部也開始劇烈地收縮.

她咬緊牙關,用盡全部心力將前犬星丟在地板上,接著立刻搖搖晃晃的跑到廚房,用滿是冷汗的右手拉開衛浴的門把.

拉起馬桶蓋,在彎下身體的同時,熱辣的液體也從胃的匠部冒了上來.詩乃扭動身體不斷痙攣,像是要將體內所有物體給排除體外般不停嘔吐著.

當胃部的收縮好不容易開始停止時,詩乃整個人已經虛脫了.

她伸出左手,按下馬桶上的沖水手把.辛苦地站起身並將眼鏡拔下來後,開始不斷用雙手捧起洗面台里流出的刺骨冰水來洗臉.

最後她漱了漱口,從架子上拿了條乾淨的毛巾擦完臉才離開浴室.此時她的思考能力已經完全麻痹了.

她踩著虛浮的腳步回到房里.

詩乃盡可能地別開視線,然後用手里的毛巾蓋在滾落在地板的模型槍上.隔著布將它拿起來後,馬上將它塞進打開的抽屜深處.用力關上抽屜後,精神完全消耗殆盡的詩乃才整個人趴在床上.

由濕濡前發上滴落的水滴混雜著臉頰上的淚水在棉被上留下了痕跡.不知從何時開始,詩乃以細微的聲音不斷這麼重複說著: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救救我……誰來…………」

事件過後幾天的記憶其實已經有些模糊.

像是穿著深藍色制服的大人們以緊張的口吻要她把槍交出去時,她的手指因為僵硬而根本離不開槍支.

還有許多紅色的旋轉電燈與隨風搖晃的黃色布條.布條後面則是有許多讓人睜不開眼睛的白色閃光.

或者是坐上警車時才注意到右肩的疼痛,當她畏畏縮縮地告訴警方之後,警察才趕緊讓她換乘到救護車上去——詩乃腦里大概就只有這些片段性的記憶.

躺在醫院的床上時,兩名女警不斷詢問詩乃事情的經過.雖然她一直要求想見母親,但這個願望在過了許久之後才得以實現.

詩乃三天之後便離開醫院回到祖父母家里,但母親卻入院長達一個月以上.而事件發生之前的平穩日子,則是再也沒有回到她們身上.

由于各家媒體的自我規范,讓事件的詳細經過沒有被大肆報導山來.送交檢察機關的文件里只注明持槍搶劫郵局事件的嫌疑犯死亡,此外也沒有進行任何公開審判.但是祖父母的老家是個很小的城市.郵局里所發生的經過被詳細地——應該說變成加了各種情節的謠言,就如同燎原之火般迅速傳遍整個城市.

小學剩下來的一年半時光里,詩乃被冠上所有可以代表「殺人犯」的名詞,而上了國中之後周圍則變成完全無視她這個人的存在.

但是周圍的眼光對詩乃來說其實沒有什麼影響.因為她本來就對加入哪個集團這種事情沒有興趣.

只是過了這麼多年之後——事件在詩乃心中所留下來的傷痕還是一直讓她感到非常痛苦,絲毫完全沒有痊愈的跡象.

自從事件發生過後,詩乃只要看見槍械類的東西便會引起當時的鮮明回憶,讓她整個人陷入劇烈的休克症狀當中.不論是在路邊看見小孩子手上的玩具手槍,或是在電視畫面上看見槍支,都很容易引發呼吸急促造成全身僵硬,失去定向感,嘔吐,嚴重時甚至會喪失意識等症狀.

因此詩乃幾乎不能觀看戲劇或是電影.也有好幾次因為看了社會科課程的教學用錄像帶而發作.國中時期她都是靠著在圖書館陰暗角落里看著比較安全的大開本小說全集——也僅限定于古早以前的文學作品——來打發時間.

當她對祖父母表示國中畢業就想到遠方去工作,因而遭到強烈反對時,詩乃便說那至少讓她到過去——當她還是嬰兒時與父母親一起生活過的那個東京某區去念高中.她確實是想到一個沒有纏人的傳聞與好奇視線的地方去.因為她可以確定,只要繼續在這個小城市里生活,那麼她的心理創傷將一輩子都無法痊愈.

當然詩乃的症狀已經被診斷出是典型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四年來也已經接受過無數的心理咨詢.而且她也乖乖按照醫師的指示服藥.但臉上似乎都帶著相同笑容的醫師們所說的話,都只能輕撫或是搔過詩乃心靈的表層,根本無法到達受傷的地方.他們在乾淨的診療室里不斷說著「我了解,那一定很痛苦吧.真難為你了」這種話,但詩乃卻是邊聽邊在心里重複嚅囁著:

——那你們有用槍殺過人嗎?

如今她也已經自我反省,就是這樣的態度造成自己無法信賴醫生,讓治療一直無法收到成效.但即便是到了現在,那依然還是詩乃毫無掩飾的真心話.自己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好還是壞——或許詩乃只是想要聽見他們對此提出確定的看法而已吧.當然沒有任何一個醫生能夠回答就是了.

但是就算再怎麼為記憶與發作所苦,詩乃也從沒有過自己結束生命的念頭.

她不後悔對著那個男人扣下扳機.當他拿著槍對准母親時,詩乃也只能那麼做了.就算現在再回到事件發生的瞬間,她也會做出同樣的行動.

一旦選擇了自殺這條逃避的路,那麼那個男人也就白死了,詩乃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她才會想要變強.想要獲得能講出「那種情況之下,我那麼做也是理所當然」這種話的勇氣.就像一個在戰場上毫不留情打倒敵人的女戰士一樣.她會想要過獨居生活也是這個原因.

國中畢業離開老家之前,詩乃告別的對象只有祖父母,以及跟事件發生前一樣把她當成幼兒般擁抱並撫摸頭發的母親.

接著詩乃便移居到這個空氣刺鼻水又難喝,什麼東西都貴得要死的城市來.

而她就是在這里遇見了新川恭二以及VRMMORPG——「Gun Gale Online」.

呼吸與心跳終于漸趨平穩,詩乃也將薄薄的眼瞼抬了起來.

整個人趴在床上,左臉頰靠著枕頭的詩乃,視線前方映入了一個長形物體.

鏡子里有個前額貼著濕濡頭發的少女正回看著自己.那名少女略嫌瘦削,但又有著一雙大眼睛.除了小小的鼻子之外,兩片嘴唇也相當單薄.總而言之給人一種營養不良小貓的印象.

只有體格與臉頰兩旁綁起一小撮的短發和荒野狙擊手詩乃雷同,但其他地方就找不出任何相似之處了.游戲里的詩乃就像只猙獰的山貓一樣.

帶著非常恐懼的心情登入GGO,然後被帶到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戰場上時,詩乃有了意想不到的發現.或許是與現實世界日本完全不同的異世界風景所造成的吧——她在這個世界里不論怎麼觸碰槍械,不,應該說就算用槍械來擊倒其他玩家都只是感到有點緊張而已,那可憎的發作完全沒有出現.

詩乃確信自己終于找到超越那些記憶的方法.實際上自從她進入GGO世界之後,只是看見槍械照片的話已經不會發作,也可以和恭二談論起GGO里的武器.

其實還不只是這樣而已.詩乃現在已經深愛著半年前入手,那把名為「黑卡蒂Ⅱ」的巨大凶惡狙擊槍.就像同年齡的女孩子喜歡摸著寵物或玩偶一般,詩乃只要撫摸它平滑的槍管就能夠冷靜下來,只要將臉頰靠在那略圓的槍托上就能感到溫暖.

只要能和它一起不斷在假想的荒野里作戰,傷口總有一天會愈合,恐懼也會消失不見.詩乃就是根據這個信念來以必殺的子彈終結無數怪物與玩家的生命.

但是……

——真的可以嗎?真的這樣就可以了嗎?

心里有一道反問她的聲音.

游戲中的詩乃已經名列數萬名GGO玩家里的第二十二名了.大家都說操作反物質狙擊槍的能力已經無人能出其右,而被她瞄准鏡所捕捉到的玩家最終都只有死路一條.她過去強烈想成為「擁有一顆冰冷心髒的戰士」的心願,可以說是已經成功了.

但是——現實中的詩乃卻還是連一把模型槍都拿不起來.

真的……真的這樣就夠了嗎……?

鏡中少女在眼鏡深處的瞳孔搖晃著一股無所適從的感情.

從去年開始戴的這副眼鏡其實沒有度數.因為它不是矯正視力的工具而是詩乃的「防具」.由NXT聚合物所制的鏡片,就算被子彈擊中也不會碎裂——宣傳單上面是這麼寫的.雖然不知道是否屬實,但節省生活費之後所配的眼鏡還是給了詩乃些微的安心感.現在外出時如果沒戴眼鏡就會覺得心慌.

但這也就以為著她還得依靠這種小道具來讓自己安心.

用力閉上眼睛之後,胸口再度產生了軟弱的疑問.

誰來……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才好……?

——但是沒有任何人會對我伸出援手!

詩乃為了驅趕軟弱的聲音在心里這麼大叫著.她撐起身體,視線往床旁邊的小桌子上看去.馬上發現AmuSphere的銀色圓環正在發光.

只是自己的實力還不夠而已.問題就是這麼簡單.

那個世界里還有二十一名比詩乃還要厲害的槍手.只要擊敗他們,將他們全送進冥界,成為荒野里唯一的最強者,那個時候——

詩乃就能和游戲里的自己一體化,在真實世界里也可以得到真正的堅強.屆時「那個男人」與「那把槍」將會被掩埋在所有被詩乃擊斃的目標當中,再也不會出現在記憶里面.

詩乃撿起空調的遙控器,將暖氣打開後一口氣將制服上衣脫了下來.接著解開裙子掛勾由腳上將它脫下,然後全部扔到床上.最後拿下淡藍色眼鏡,輕輕將其放在書桌上.

她整個人躺到床上,拿起AmuSphere並戴上去.

用手摸到電源並按下,當宣告准備完成的電子聲一響起,她馬上就開口說道:

「開始聯機.」

她呢喃的聲音就像個哭累的孩子般,虛弱又沙啞.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4:17

第05卷 第05章

打開瀏覽器的同時,馬上就自動聯機至設定為首頁的網站,好幾個卷標與窗口重疊著出現在屏幕上.

那些網站全部與Gun Gale Online相關,尤其是刊載「死槍」資料的網站更是全部都被收集到這里來了.

「他」用右手指尖操縱著3D鼠標,聯機至目前最受矚目的網站上.該網站首頁就有「死槍情報總整理網站」的字樣,死槍這兩個字還特別使用紅色字體.

首先看一下更新履曆,確認過今天管理人還未更新情報後.接著便轉到留言板去.前天晚上確認過之後又多了幾篇新留言,記事標簽上閃爍著「New」的字樣.「他」開始依序往下看著內容.

——ZXED與鱈魚子一直都沒出現耶.已經一個月了吧?這樣賬號應該已經過期了才對?真實世界里能和他們連絡的人,有什麼情報請PO上來吧.

——根本沒人能聯絡得上他們.他們中隊的成員不是也說過不知道他們真實世界里的聯絡方式了嗎?應該說笨蛋才會在GGO里透露自己的真實情報呢.

——被死槍擊中的日子與時間都相當清楚,如果他們兩個真的死掉了,只要調查一下那個時間里有沒有VRMMO玩家死亡不就能知道了嗎?

——別又繞回原來的話題,去爬一下文好嗎.一個人獨居的話就算死了也沒人會發現.而且也確認過警察根本不會透露相關情報了.順帶一提就算寫英文郵件去問ZASKAR,對方也只是回些無法透露玩家個人情報的定型文件而已.

——這一定是ZXED大大和鱈魚子大大他們的引退惡作劇啦.兩位再不出來承認的話差不多就要失去新鮮感啰!

——結果還是得有人親身去體驗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呢明天晚上十一點半時我會在胸前插朵紅玫瑰然後再格洛肯中央銀行前等待,死槍先生拜托來攻擊我吧.

——勇者登場!不過死之前不把你的本名與地址透露出來就根本沒意義了吧!

——倒不如在某間網咖里進行公開潛行吧.

……

「他」焦躁地咋了一下舌頭,接著開始移動鼠標滾輪進入下一個窗口當中.但是不論哪個留言板或是情報網站都找不到「他」希望看見的情報與留言.

當初的預定是讓第二個人死亡時,「死槍」擁有真正殺傷力的傳聞便會在網絡上傳開,而GGO玩家們便會開始陷入下一個目標會不會就是自己的恐懼——接著不斷出現退出游戲的玩家.

但是實際上到現在愚蠢的網絡鄉民們都還沒發現「死槍」給人的真正恐怖,一直都在進行那種開玩笑的對話.GGO的玩家賬號總數也完全沒有減少.

現實世界里「ZXED」與「薄鹽鱈魚子」的死亡完全沒被報導出來可以說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看來都內一天里都會有許多相當怪異的死亡事件,只要沒有明顯犯罪性的事件就不會登上新聞報導.

當然「他」很確定遭到自己槍擊的兩個人,現實世界里的心髒已經停止並且死亡.因為這就是「死槍」的威力.

把這個情報寫進網站留言板的誘惑實在十分強大.但是「他」也無法提出具體的證據,而且這麼做的話將會讓「死槍」的傳說性變薄弱.「死槍」是降臨在那片荒野里最初也是最後的絕對強者,甚至可以凌駕營運公司,因為它才是真正的死神.

——算了.

「他」深深歎了口氣,想辦法讓心情平靜下來.

馬上就要舉行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了.「他」預定用「死槍」在這場大會里再結束兩個人,可能的話三個人的性命.當然得先不靠那把槍來突破預賽才行,但靠著每天登入二十小時所鍛煉出來的能力值,要達到這個目標應該不是太難才對.

BoB如今可以說是廣受矚目.在「MMO動向」里播放的現場實況轉播除了GGO之外有許多VRMMO玩家會收看.自己除了要在那個大舞台里成為名符其實的最強者之外,還要讓人家看見被那把槍擊中的人再度從網絡上消失,如此一來應該就沒有笨蛋會質疑「死槍」的能力了.

不過吸引那麼多目光之後,現在的賬號就不能夠再使用.但只要有那把槍,要成為新的「死槍」然後重新降臨在荒野可說是輕而易舉.

「他」接下來還要繼續殺戮.自己的預定是要讓七名玩家成為槍下亡魂.那時候應該會出現許多引退的玩家,不久後這款名為「Gun Gale Online」游戲將完全死亡.

而「死槍」將會變成傳說.

雖然造成的死亡人數遠遠比不上那個被詛咒的死亡游戲「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但那只是一名狂人用電磁波將玩家的腦烤焦而已.

「死槍」擁有的才不是那種低次元的力量.由假想世界里發射出來的子彈能讓現實世界里的心髒停止.能了解這個秘密的就只有「他」以及「他」的分身而已.「死槍」才是真正的最強者.那名傳說中完全攻略SAO的「黑色劍士」根本沒得比.「他」成為所有VRMMO最頂級玩家的時刻馬上就要來臨.

絕對的力量——傳說中的魔王——最強——最強——最強——……

「他」這時才注意到自己右手上灌注的力道已經幾乎要將鼠標捏破,于是他馬上一邊喘氣一邊放松緊繃的肩膀.

「他」迫切期盼那一天趕緊到來.只要能造就這個傳說,他就不用再待在這無聊的世界里.也可以和老是找「他」麻煩的那些蠢貨告別了.

將瀏覽器上的所有窗口關閉之後,「他」重新叫出了一份區域HTML文件來.

垂直排列的七張臉部照片——將在GGO內部拍攝下來的屏幕影像裁切下來後的照片羅列在屏幕上,每張照片的右邊都寫著名字與武裝等情報.最上方的「ZXED」與下面的「薄鹽鱈魚子」都已經變成黑白照片,然後上面還被打了個血紅色大X.

這就是「死槍」的目標名單,換句話說,就是裝填在那把槍彈倉里的「死亡子彈」數量.這七個人全部都是GGO里赫赫有名的強力玩家.

「他」慢慢卷動文件,將放在最下方的照片移動到屏幕中央.那是七個人當中唯一一名女性玩家.

由右斜角拍下來的屏幕影像上可以見到該角色淡藍色的短發,以及綁在臉旁的兩撮頭發稍微遮住臉頰的模樣.雖然因為緊團在脖子上的那條土黃色圍巾而看不見嘴角,但光是讓人覺得像貓的藍色眼珠就足以讓她散發出迷人的魅力.

顯示在右側的名字是「詩乃」.主要武器是反物質狙擊槍「Ultima Ratio HecateⅡ」.

「他」曾好幾次直接在游戲內部見到這名少女.無論是在格洛肯街頭購物的模樣,在公圖板凳上吃著路邊攤熱狗的模樣,或者是背著巨大狙擊槍在戰場上奔走的摸樣——她的每種姿態都充滿誘發人占有欲的妖豔魅力.雖然幾乎沒有見過她的笑容,眼神里也總是帶著某種憂傷,但這些都反而讓「他」更加對她著迷.

其實「他」一直很猶豫該不該把這名叫做詩乃的少女選做「死槍」的目標.如果她不只在游戲中,連在現實生活里都願意把身心交給「他」的話——

但是「他」的另一半,也就是「死槍」的另一只手臂一定很想親自為少女帶來死亡吧.詩乃在GGO里是個冷酷的狙擊手,人稱冥界女神的她是游戲里無人不曉的玩家.可以說是最適合當成造就「死槍」傳說的犧牲品.

「他」伸出右手,用指尖輕輕撫過詩乃的照片.

在光滑面板所帶來的觸感當中,「他」確實感受到那名少女柔軟的肉體與溫度.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4:39

第05卷 第06章

我打起方向燈,將車身往旁一壓通過一道大門.

這時我立刻感覺到走在行道樹道路兩旁的行人投射過來的責備眼神,于是我只好趕緊將摩托車的速度放慢下來.

這輛泰國制一二五CC.2行程中古破爛摩托車是我靠著艾基爾的關系買來的.在這個電動速克達已經成為主流的年代,我的車子總是發出讓人感到絕望的噪音,當直葉坐在後座時老是抱怨「又吵,又臭,又不好坐」.而每當她這麼抱怨時,我都會借著「不懂這種聲音的話就沒辦法變成風唷」這種話來蒙混過去.但其實我內心也暗暗覺得早知道就買台排氣量規范之後的4行程速克達了.

尤其是現在正經過這種醫院內用地,懊悔的想法也就更加濃烈了.

用老驢拖車般的速度緩緩在兩旁都是行道樹的道路上行駛一陣子後,前方終于見到停車場入口.我一邊松了口氣一邊將機車騎進去.接著把車停在機車停車場角落.拔起現在已經很少見的兩段式車輪匙並拿下安全帽後,隨即有股消毒水味道乘著十二月的寒風飄了過來.

今天是跟菊岡進行高級蛋糕會談一個禮拜後的星期六.

當他傳來電子郵件告知登入Gun Gale Online的場所已經准備好了時,我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開始行動,但不知為何他指定的場所竟然是干代田區里一間規模龐大的都立醫院.雖然我平常不怎麼會到東京都心來,但至少還知道該怎麼到這間醫院.因為當初從SAO里解放出來的我,便是在這家醫院附設的複健中心里進行恢複肌力的練習.

我在將近一個半月的複健後便出院了,但是之後也因為各種檢查而時常來到這里.雖然已經將近半年沒到這里過,但一抬頭看著這棟熟悉的白色建築物,內心便會湧起一股不知是懷念還是不安的微妙感慨.我輕輕搖頭將這股感傷由腦袋里趕跑,接著朝醫院入口走去.

就在這時,六天前的禮拜天,我在醫院附近的皇居行人步道上對明日奈說明整件事經過的對話又浮現在腦海里.

「……咦,咦咦咦?桐……桐人你不玩ALO了嗎……?」

看見明日奈瞪大的眼睛開始有些濕潤之後,我急忙用力左右搖著頭說道:

「不,不是啦!只有幾天而已,然後我就會再轉回來了!其,其實……我因為有些事情得到別的VRMMO里去打探一下消息……」

聽見我的追加說明之後明日奈才松了口氣,但又立刻露出訝異的表情.

「打探消息……?但這之前你不是也用新設帳號做過好幾次這種事情了嗎?為什麼這次一定得用桐人這個角色呢?」

「因為……這次是……那個總務省眼鏡大叔的……」

我吞吞吐吐的告訴明日奈,約會地點之所以會選在皇居有一半是因為之前被菊岡誠二郎叫到附近,然後也把我和菊岡的一部分對話說了出來.

到達出口時剛好把整件事說明完畢,當我們將入場券還給收票窗口准備經過壕溝上的平川門橋時,明日奈用相當複雜的表情這麼對我說道:

「是菊岡先生的請托嗎……那就沒辦法了…………雖然我還是沒辦法完全信任那個人……但他確實幫了我們不少忙……」

「嗯,我也跟你有同樣的看法.」

這時我們兩個都露出了苦笑.

但是明日奈馬上就恢複認真的表情,緊握住我的手說道:

「……那你要快點回來喔.我們的家就只有一個地方而已.」

我點了點頭,看著壕溝的水面回答她道:

「那是當然.我馬上就會回ALO了.我只是稍微探查一下『Gun Gale Online』這款游戲的內情而已.」

是的——

我沒有向明日奈說出菊岡要我登入GGO的真正目的,其實是要和可能擁有某種神秘力量的玩家「死槍」做接觸.因為我知道一旦說出來,她不是阻止我,就是會表示要和我一起進入那款游戲當中.

雖然這只是我自私的想法,但我絕對不會讓她再靠近有任何一點危險性的假想世界了.

當然我認為「死槍」根本有九成九只是謠言而已.

由假想世界里造成現實世界里的人死亡.再怎麼想也沒辦法相信會有這種事發生.

AmuSphere再怎麼說也不過是比一般電視機還要進步一點的機器而已.「假想世界」與「完全潛行技術」雖然讓人覺得好像是由科技中誕生出來的魔法一樣,但實際上它們也只不過一種方便的道具罷了,絕對不是什麼能夠把人類的靈魂由肉體分割出來然後帶進異世界的魔幻秘寶.

但是那僅存的一分可能性讓我不得不來到這個地方.

幾個月前,當我在整理PC硬盤內的電子雜志時,發現了身為ARGUS開發負責人的茅場晶彥在SAO開始營運前接受了簡短訪談的記事.當時仍活在世上的那個男人曾這麼表示……」

——所謂的艾恩葛朗特就是An Incarnating Radius,也就是「實體化的世界」的簡稱.各位玩家將在這里面見到無數的夢想化為現實.除了劍,怪物,迷宮這些游戲里才會出現的記號會被實體化之外,那個世界里還存在著足以讓玩家本身產生變化的力量——

確實我和亞絲娜都因此而改變了.當然艾基爾,克萊因,莉茲和西莉卡他們在那個世界里生活的兩年當中,一定也有足以徹底讓他們人格產生變化的各種經驗.

但是如果茅場所說的「變化」不只有這種意思而已呢……?托制作VRMMO程序套件「The Seed」的福,現在假想世界鏈接構造體已經不斷無限增殖,如果在它角落里真的出現一種足以讓假想世界與現實世界這種分類產生變化的因子呢……?

自動門發出「嗚咿」一聲後在我眼前打開,迎面而來的暖空氣與消毒藥水味打斷了我天馬行空的思考.

不論如何,既然如今現實世界里已經出現兩名死者,我也無法斷言與「死槍」接觸不會發生任何危險.等我回到ALO後,向明日奈說明這一切時一定會讓她大發雷霆.但我相信她最後一定會理解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對我,也就是切斷艾恩葛朗特原本應該已經結束的時間軸,讓「The Seed」程序套件擴散出去的桐人來說——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我先去上了廁所,然後才按照打印下來的郵件來到住院病房三樓的指定病房前面.門旁的牌子上沒有病人的名字.我敲完門後把門拉開——

「哈啰!桐谷小弟,好久不見了!」

出來迎接我的,是在漫長複健期間一直照顧我的女性護士.

她護士帽下方的長發綁成一條大辮子,尾端的白色小緞帶正隨著走動而搖晃.身上穿著淡粉紅的制服,除了以女性來說算是相當高挑之外,那玲瓏有致的身段對住院的男患者來說實在是一種折磨.而左胸上可以見到一塊寫著「安岐」的小名牌.

她有著一副總是笑臉迎人的嬌小臉龐,清秀得讓人一見就覺得她簡直就是白衣天使的最佳代言人,但是我很清楚她在必要時也能變身成惡鬼,所以我在僵硬一秒鍾左右便馬上低下頭回答:

「啊……你,你好,好久不見了.」

這時安岐護士突然伸出雙手,開始捏起我的肩膀,上臂以及側腹等處.

「哇……哇啊?」

「哦——已經比較有肉了嘛.不過還不夠唷,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當,當然有了.說起來為什麼安岐小姐會在這里……」

我環視了一下房間里面,發現這小小的病房里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人在.

「事由我已經從戴眼鏡的官員那里聽說了.你要幫他進行假想……網絡?的調查對吧?你才回來不到一年,竟然就要你幫這種忙.然後他還說希望負責桐谷複健的我,可以幫忙注意顯示你身體狀況的儀器,所以把我今天的班全都排開了.他好像已經和護士長說好了,真不愧是有國家權力的人.總之暫時要請你多多指教啰,桐谷小弟.」

「啊……那,那就麻煩你了……」

菊岡你這家伙,搞這種小動作不就好像我對美女毫無抵抗力一樣嗎~我在心中暗暗咒罵不在場的探員,然後笑著握了握安岐護士對我伸出來的手.

「……那個戴眼鏡的官員不會來嗎?」

「嗯,好像說有一定得參加的會議.不過他托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打開護士交給我的茶色信封,把一封手寫信拉了出來.

『報告書就請你傳到以往的那個信箱里.各種經費等到任務結束後會一起付給你,到時不要忘記申請.附記——不要因為和美女護士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壓抑不住年輕人的沖動啊!』

我瞬間把信連著信封一起揉成一團,然後把它放進騎士外套的口袋里.這要是被安岐護士看到了,難保不會被她告我性騷擾呢.

對邊眨眼睛邊露出一臉訝異表情的她笑了一下之後,我開口說道:

「啊!……那我想趕快聯機了……」

「啊,好的好的,已經准備好了.」

被帶到凝膠床那里去的我發現床旁邊排著一大堆有屏幕的電子儀器,頭墊上那台全新的AmuSphere正發出銀色的光芒.

「那把衣服脫掉吧,桐谷.」

「什……什麼?」

「我要貼上電極片.反正你住院時早就被我看光了,所以不用不好意思——」

「…………那個……只脫上面可以嗎……」

安岐護士瞬間考慮了一下,幸好她後來點頭同意我的要求.放棄掙紮的我脫下外套與長袖T恤,接著便躺在床上.護士馬上就在我上半身數個地方貼上心電圖屏幕用的電極片.AmuSphere雖然也有顯示心跳的機能,但菊岡很擔心萬一被黑客入侵而喪失那種機能時會我有危險.光從這一點來看,就可以知道他倒是真的很擔心我的安危.

「好,這樣就可以了……」

護士最後確認完機器的屏幕後點了點頭,我則是伸手拿起AmuSphere,戴到頭上後按下電源開關.

「嗯,那……我要開始了.應該會待在里面四,五個小時吧……」

「了解.我會仔細看著你的身體,你就安心的去進行任務吧.」

「那……那就拜托你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事到如今才有這種疑問的我開始閉上眼睛.

同時耳邊也響起「嘰嘰」這種宣告准備完畢的電子音.

「開始聯機.」

發出指令之後,早已習慣的白色放射光充滿整個視線,我的意識也由肉體里被解放出來.

當我降到那個世界時,一開始便有了些微不適應的感覺.

而幾秒鍾之後,我馬上就知道不適應的理由.那是因為頭上是一整片帶著淡紅與黃色的天空.

我聽說「Gun Gale Online」里的時間幾乎與現實世界相同.也就是說才過下午一點的天空應該與我剛才透過醫院窗戶見到的藍天一樣才對.但不知為什麼這里竟會是這種憂郁的黃色.

腦袋里雖然想象了各種理由,最後我還是聳了聳肩停止繼續思考下去.成為GGO舞台的荒涼大地是設定成最終戰爭之後的地球.可能是為了給人一種世紀末日的氣息才會這麼做吧.

我再度把視線朝向伸展在眼前的雄偉都市——GGO世界中央都市「SBC格洛肯」看去.

不愧是SF系VRMMO里最知名的游戲,它的外貌與阿爾普海姆世界樹上新設的首都「世界樹城市」,或是過去艾恩葛朗特各層主要城市的奇幻風格街道完全不同.

帶著金屬感的高層建築群像是要沖破天際般聳立于大地上,各建築物之間的空中回廊就像網子般連結在一起.大樓間的凹陷處出現許多霓虹燈顏色的全息圖廣告,而越接近地面廣告就越多,整體看起來就像個由色彩與聲音形成的瀑布一般.

看了一下自己的腳邊之後,發現自己腳下既不是泥土也不是石頭,而是由金屬板鋪設而成的道路.

背後有看起來設定為初期角色出現位置的巨蛋狀建築物,眼前有一條類似主要街道的寬廣道路往前延伸.道路的左右兩側羅列著一大堆奇怪的商店,看起來就像是秋葉原巷子里的模樣.

而往來于街上的每個行人都散發出狠角色的氣息.

這些人絕大部分是男性.可能是作為根據地的ALO女性玩家比例較高,或者是那個世界的玩家外表多是瘦小精靈的緣故吧,看見這麼多穿著迷彩軍事外套或是黑色護甲的魁梧大漢昂首闊步走在路上的光景後,實在不知道該說讓人有壓迫感還是有種充滿活力的感覺,但老實說他們每個人都很邋遢.此外還都眼露凶光,根本沒辦法隨便向他們搭話.

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讓我無法隨便開口.那就是大部分玩家的肩膀或是腰間都掛著黑光閃閃的殺人武器——也就是槍械.

與可以拿來當成裝飾的劍或長槍不同,槍械就只有一種用途而已-那就是拿來當成武器,拿來打倒敵人.它被設計出來的形狀與色彩就只是為了達成這些目的.

原來如此,槍械就等于是這個世界的全部嗎?我在內心如此想著.

這個游戲世界里存在的就只有完全的「戰斗,殺戮,搶奪」而已.在這里可以說見不到任何ALO所提倡的「享受幻想世界里的生活」等要素.

因此像是華麗或可愛的外表反而會變成對自己不利的要素.在戰場上為了讓敵人感到膽怯,像個凶惡士兵的外表也是重要參數之一.為此男人們多半蓄著大量胡須,不然就是臉上有個醒目的傷痕.

話說回來,我的角色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外形呢.

我到這個時候才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為了吸引「死槍」注意並成為他的目標,當然希望自己能擁有一副類似好萊塢電影里那種強壯士兵的體格.

……但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發現兩手的肌膚可說又白又滑,手指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纖細.穿著黑色軍服的身體甚至比現實世界體的我還要瘦小.以視點的感覺來判斷,身高應該也不會太高才對.

正如前幾天向亞絲娜說明過的那樣,我當然不是用全新角色來潛入這款Gun Gate Online.那麼做的話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遇上只攻擊強者的「死槍」.

利用VRMMO開發支持程序套件「The seed」所生成——更詳細一點來說是在「Cardinal」系統上運作的游戲世界里,有一條唯一的最高原則存在.那就是「角色轉換機能」.只要使用的是The seed,就絕對無法削除這個機能.

只要利用這個機能,就可以把在某個游戲里培養出來的角色檔案與能力直接轉移到其他公司營運的游戲里面去.就像只要有手機SIM卡在,就可以在其他手機上使用原本的電話號碼一樣.

比如說你在A游戲里培養出筋力100,敏捷度80這種數值的角色,然後將這角色移動到B游戲里去.這時游戲A里該角色的強度就會經過「相對平衡」的轉換程序,按著在B游戲里變成STR 40,AGI 30這樣的角色.更簡單一點來說,就是將ALO里「中士」程度的「肉彈戰士型」角色轉生為GGO里「中上程度的戰士」.

當然這不是複制角色能力的機能.進行轉換的瞬間,原本世界的角色將完全消滅.而且能移動的就只有角色本體,道具類物品一概無法帶出,所以這雖然是個相當方便的機能,但還是需要相當的勇氣才能付諸質行.這次為了要將在ALO里使用的「守衛精靈‧桐人」轉換到GGO來,我事前就把手邊所有道具都塞進艾基爾剛在新艾恩葛朗特五十層間的雜貨店保管庫里.如果沒有這種足以信賴的朋友,那就得有失去全部財產的覺悟了.

因為這個轉換機能,我在這個世界里也能擁有與ALO桐人相同的強度——話雖如此,但畢竟是一度初期化的角色,所以沒有SAO里初代桐人那樣恐怖的數值——但因為外表與道具都不能帶出來,所以根本不知道由隨機數生成的外表究竟會是什麼模樣.這麼一來當然還是希望能有一副強壯士兵的身體——

我一邊覺得不妙一邊看著四周圍,發現剛才走出來的巨蛋外璧上有鏡面玻璃,于是我便朝那里走了過去.

接著我馬上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照在玻璃上的身影與自己的希望可說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身高明顯比守衛精靈時代還要矮,而且還更瘦小.發色雖然還是黑色,但頭發卻從頭頂一直柔順地延伸到肩胛骨.臉則是和手一樣是通透的白色,再加上一張鮮紅的嘴唇.

眼珠的顏色雖然與頭發一樣,繼承了ALO角色的黑色,但卻是生得又大又亮.上緣有長長睫毛的眼睛由鏡子里投射出純潔又妖豔的眼神,我不由得忘了鏡子里的人是自己而把視線移開了去.但馬上又由正面看著鏡子並長長地歎了口氣.

雖然亞絲娜常說「SAO里的桐人長得很像女孩子」,但現在這副模樣早就超出「像」的范疇了.正當我呆呆站在鏡子前面,心想這副模樣是要怎麼做才能像個堅強士兵時,在離我稍遠處吃著東西的男人忽然跑了過來,他從背後對著映照在玻璃上的我說道:

「哦哦,小姐你運氣不錯哦!這個角色是F1300系列的對吧!這類型真~~~的很少見呢.你剛剛才開始游戲吧,要不要整個賬號都賣給我啊?我出二M點數!」

「…………」

我用思考停止的狀態看著男人的臉一陣子之後,突然想起某種可能性而急忙用雙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部.幸好那里還是像飛機場一樣平坦,沒有那種讓我擔心不已的觸感.看來並不是恐怖的性別倒錯事故.

最近的VR游戲幾乎全面禁止玩家與角色改變性別.聽說理由是因為常時間使用異性的角色將會對精神‧肉體產生無法忽視的不良影響.雖然角色性別是根據玩家的腦波頻率所判定,但還是會有極少數因為某種差錯而被判定為異性,等到玩家潛行之後才嚇了一大跳的事故發生.

現在回想起來,可以設定相反性別的初代SAO在一開始後,馬上強制將玩家恢複為本來的性別,可能就是茅場早已預料到會有這種「不良影響」出現了吧……我的腦海里一瞬間想著這種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接下來才聳了聳肩,然後看著男人的臉對他說:

「啊……抱歉,我是男的.」

發出來的聲音雖然算低沉,但也還是像女孩子的音調.我有氣無力的回完話後,等待對方響應,結果對方張大嘴巴沉默了一段時間後,隨即用比剛才還要誇張的態度說道:

『那,那……那是M9000系列的啰?太,太厲害了,這樣我出四,不,我出五M點數.賣,賣給我吧,拜托你一定要賣給我!」

別說是賣了,要我送都沒關系,應該說把你的外表換給我吧,雖然我的心里這麼想,但事情還是不可能這順利.

「那個……這不是初期角色,是從別的游戲轉移過來的.所以我不想把它賣掉,抱歉了.」

「這……這樣啊……」

男人帶著一臉遺憾的表情由各個角度觀察我,不久後才像是恢複冷靜般這麼問我:

「聽說在賬號上花許多時間才轉換的話就比較容易獲得這種稀有角色.可不可以告訴我你這個賬號的游戲時間,好讓我當成參考?」

「咦?游,游戲時間?」

我再次陷入了沉思當中.轉換前的賬號,也就是劍士桐人由SAO到ALO的總游戲時間,最少也有兩年……也就是七百三十天乘以二十四小時……

「嗯……一萬……」

差點就老實回答的我急忙把話收了回來.VRMMO類型的游戲才開始三年左右的時光,除了舊SAO玩家之外不可能有人會有超過一萬小時的潛行經驗.

「沒,沒有啦,大概一年左右.所以我看應該是偶然而已吧.」

「嗯——這樣啊……好吧,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就賣給我.」

男人說完之後使交給我透明卡狀的道具,按著便依依不舍的離開了.當我看著這寫有角色名稱,性別,所屬公會等數據的卡片不久後,它便主動消失了,不過這些數據應該已經被紀錄在系統窗口的聯絡名冊里了吧.

我則是不死心地側眼看著玻璃里的自己,心想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補救,但最後還是做出無計可施的結論.

這次的轉換紀錄將會留在我的角色檔案里,當我回到ALO時便會恢複成那個刺猬頭守衛精靈‧桐人的模樣,而再度來到GGO世界時也還是會變成這個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角色.

把「在不幸中找出幸運」當成座右銘的我之後又考慮了數分鍾,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這種模樣的「好處」.

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是要跟那個謠傳中的玩家「死槍」接觸,雖然不想被他槍擊但還是得要判別他的能力究竟是真是假.因此我必須盡量展現自己的實力並且吸引人的注意.

GGO這種類型的游戲,女性玩家應該相當稀少才對,這種乍看之下像美少女的模樣雖然與我希望的方向不同,但無疑依然是非常顯眼.雖然在戰場上無法發揮出任何的壓迫感,但也只有用戰斗能力來彌補這個缺點了.

至于要怎麼宣傳自己的質力,我倒是已經有了一個主意.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5:17

通常利用進行游戲——也就是攻略迷宮還有我不是很願意做的PK玩家來出名都得花上不少時間,所幸這款游戲幾天之後便要舉行「Bullet of Bullets」這個決定最強玩家的活動.屆時我將報名參賽,然後想盡辦法打入大混戰形式的正式大賽當中.只要能打進前幾名來闖出名號的話,「死槍」他應該會注意到我才對,當然很有可能他自己也參加了這場大賽.

雖然不知道在這個首次潛行的游戲里自己能拼到什麼樣的地步,但也只有試試看了.雖然與拿槍的對手作戰不可能和面對ALO里的弓箭手或魔道士時一樣,但只要是VRMMO的話,多少還是會有共通點才對.如果拼盡全力——卻還是力有未逮的話,那就是菊岡的責任了,因為原本就是他把這件不可能的任務硬塞給我的.

總之還是先去報名參加大賽和買裝備吧.

我最後看了自己的模樣一眼,接著用鼻子哼了一聲,才開始朝主要街道走去.走著走著才發現自己竟然在無意識當中用指尖撩起臉頰上的長發,整個人馬上又陷入了憂郁的氣氛當中.

——幾分鍾後,我立刻迷了路.

SBC格洛肯這座名字奇怪的都市看來是由好幾個廣大區域堆積而成的多層構造.在不知該往何處去的我眼前,有像縮小版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樓層聳立著,而遙遠上方的開口處可以見到小小的夕陽天空.高樓大廈就像是要貫穿每個樓層般並排著,而連接各大樓的空中回廊,電梯與手扶梯都閃爍著光芒,看起來是一幅相當美麗的景象,但質際上卻是像迷宮一樣複雜.

當然只要把主選單叫出來就可以看見詳細的立體平面圖,但要對照標示在上面的現在位置與眼前的景象實在相當困難.

如果這是單機版RPG的話,隨便亂走就有可能回不到現在的位置,但所幸這款游戲是MMO.像這種時候還有一個手段可以用.

我從眼前川流不息的行人當中找出一個不是NPC而是玩家的箭頭然後跑了過去,按著從背後向對方搭話道:

「那個——抱歉,可不可以讓我問一下路……」

我當下立刻覺得情況不妙.

因為轉過頭來的是個女孩子.

柔順的淡藍色短發雖然沒有經過任何設計,但綁在額頭兩側的一小撮頭發卻相當顯眼.清晰的眉毛下方那像貓科動物般的藍色大眼睛正閃爍著光輝,更下方則是小巧的鼻子與淡紅色的嘴唇.

等等,說不定眼前這個人也跟我一樣其實是個長得像少女的男生,想到這里時我便以電光火石的速度往那人身體瞄去,但馬上見到土包圍巾下,外套拉練敞開露出的襯衫下方確實鼓了越來.而且仔細一看之後可以發現對方相當嬌小.剛才之所以沒有發現是因為我自己的視線也變低了.

VRMMO里男性玩家對女性玩家說「我迷路了」這種話時,通常有七成左右是要搭訕.

正如我所擔心的,轉過頭來的女性臉上帶著相當明顯的警戒表情——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種表情馬上就消失了.

「……你第一次玩這游戲?想去哪里?」

她發出清澈聲音的嘴角甚至還帶著些許微笑.我正心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忽然想通原因在哪里.這個女孩子與剛才想購買我這個角色的男人一樣誤會我是女生了.這真是太糟糕了.

「啊——那個……」

我反射性地准備說出自己的性別,但又急忙把話收了回來.

這樣對我來說或許比較方便.在這之後要再找個男性玩家,然後又被誤認為是女性的話那可就有點麻煩了.基于「可以利用的事物就盡量利用」是我的第二座右銘,所以雖然對眼前這名女性不太好意思,但我還是暫時讓她誤會一下好了.

「對,我是第一次玩這游戲.我想要找便宜的武器店,然後還要去總統府這個地方……」

我用有點低沉又沙啞的聲音回答完後,女孩稍微歪著頭對我說道:

「總統府?你要去那里做什麼?」

「那個……我要去報名即將舉行的大混戰活動……」

一聽見我這麼說,少女本來就很大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

「那……那個,你是今天才開始玩這游戲的對吧?當然不是不能參加這個活動,但你的能力值或許不太夠……」

「啊,這不是初期的角色.我是從其他游戲里轉過來的……」

「原來如此.」

女孩子藍色眼珠閃爍了一下,這次嘴角露出了明確的笑容.

「我可以問一下嗎?你為什麼會想到這個滿是灰塵又充滿油臭味的游戲來呢?」

「那是因為……我之前一直在玩奇幻系的游戲,所以偶而也想玩些未來類型的游戲……而且對拿槍戰斗也有點興趣.」

當然這些都不是謊言.我對用劍進行近身戰斗所鍛煉出來的VRMMO直覺究竟能不能在GGO里發揮功效多少也有些興趣.

「這樣啊——不過一開始就要參加BoB,你可真有勇氣啊.」

女孩子嘻嘻笑了一下後便用力點著頭說:

「好,我帶你去吧.我也正好要去總統府.不過在那之前要先到槍械店去.你有喜歡的槍嗎?」

「呃,嗯……」

忽然聽到這個問題,我一時之間也回答不出來.看見我吞吞吐吐的模樣後,女孩再度微微一笑.

「那我們就到有各式槍械的大賣場去吧.往這邊走.」

她轉過身後便往前走去,我則急忙朝她搖晃的圍巾尾巴追了上去.

經過了一連串絕對不可能記住的彎曲小巷,移動步道與階梯,走了幾分鍾之後突然來到了一條大馬路.而正面就是一間看起來像外國連鎖超級市場的明亮店鋪.

「就是那里了.」

女孩子不斷穿過人群往里邁進.

寬廣的店內充滿了各種顏色的燈光與喧囂,簡直就像游樂園一樣.NPC店員全部是身穿暴露銀色制服的美女,雖然她們對每個客人都露出天真浪漫的營業笑容,但讓人吃驚的是無論她們手里或者四面牆壁上全部都是發出黑光的粗大手槍與機關槍.

「好……好誇張的店啊……」

聽見我說的話後,身邊的女孩也露出苦笑.

「其實跟這種適合初玩者的商店比起來,更專門一點的店家里才有比較好的發掘物.不過先在這里找到偏好的槍系統後,再到那種店里去就可以了.」

聽她這麼一說,我就注意到店里的玩家確實都穿著顏色鮮豔的服裝,與女孩的沙漠色服飾比較之下,就給人一種初學者的印象.

「那你的能力值是哪種類型的.」

經她這麼一問,我也開始考慮了起來自雖然是異世界之間的轉換,不過角色的能力傾向應該也被繼承過來了才對.

「那個……應該算是肌力優先,接下來才是敏捷度……吧?」

「STR—AGI型嗎.那就選稍微有點重量的突擊步槍或是口徑較大的機關槍當主武器,然後輔助武器選中距離戰斗用的手槍比較好……啊……但是你才剛轉換過來對吧?那你現在有多少錢……」

「啊……對,對哦……」

我急忙揮動右手把窗口叫出來.就算能力可以轉換,道具與金錢也無法帶到這里來.也就是說倉庫欄下端所表示的金額只有——

「嗯……只有一千點.」

「那根本就是初期金額嘛……」

我和女孩子面面相覷,彼此都露出了苦笑.

「嗯……」

馬上恢複原本表情的女孩子把右手靠在嘴唇上,然後歪著頭說:

「這點錢的話八成只能買把小型雷射槍吧……實彈系的話可能只有中古的左輪手槍……怎麼辦呢……那個——如果不嫌棄的話……」

我察覺她接下去要說什麼,于是急忙搖了搖頭.無論是在什麼MMO里,菜鳥玩家接受老鳥玩家過剩的援助都不是一件值得鼓勵的事情.雖然我不是來這個世界玩的,但這也是我身為游戲玩家不可退讓的原則.

「不,不用了,不能這樣麻煩你.那個……有沒有什麼可以迅速賺錢的地方.我聽說這游戲里是有賭場的……」

結果女孩子終于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

「那是在有多余的錢時,以絕對會輸掉做前提去玩比較好唷.當然這里面到處都有或大或小的賭博場所.我記得這家店也有……」

她轉過頭指向店里深處.

「類似賭博的游戲唷.你看.」

她纖細指尖所指的前方,可以見到裝飾著閃亮電燈的巨大裝置.

接近一看之下,發現那是占據了牆壁一角,以游戲機來說實在太過于巨大的物體.

它的寬度大概有三公尺,長度大概有二十公尺左右吧.鋪著金屬板的地面被高及腰部的柵欄圍住,最深處則有一個西部槍手模樣的NPC站在那種.眼前的空間沒有柵欄,但有一根金屬棒與類似櫃台的四角形柱子.

時常會從腰間拔出巨大手槍,然後用指尖一邊轉著手槍一邊講出挑撥性台詞的槍手後面則是充滿無數彈痕的磚牆,其上方還有霓虹燈寫著「Untouchable!」字樣.

「……這是?」

當我這麼一問,女孩子便一邊動著手指一邊解釋道:

「從眼前的閘門進去後,看你能躲過里面NPC的槍擊前進到哪個位置的游戲.目前為止的最高紀錄就是那里.」

伸出去的食指指尖指著柵欄內側地面上一條發出紅光的細線.那是超過全長三分之二距離的地方.

「這樣啊.那一次要多少錢……?」

「嗯,我記得玩一次要五百點,突破十公尺可拿到一千,十五公尺則是兩千點的賞金.如果可以碰到那個槍手的話,玩家至今為止貢獻的所有金錢就全歸那個人了.」

「全,全部?」

「你看,廣告牌的地方有寫現在的總金額唷.個,十……大概三十萬多一點吧.」

「好……好高的金額!」

「因為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啊.」

女孩子立刻這麼回答,然後聳了聳肩後又接下去說道:

「當你超過八公尺線時那個槍手射擊速度就會像魔鬼那麼快.明明是左輪手槍,還能用超高速裝填速度來進行三發連射.等看見預測線時根本已經來不及了.」

「預測線……」

這時女孩拉了拉我的袖子,小聲地說道:

「看,又有不自量力的人出現了.」

將視線由槍手身上移回入口處時,發現有三名男子正往那里靠近.

其中一人穿著白底淺灰,應該是寒冷地帶式樣軍用外套的男人一邊提振自己精神一邊站在閘門前面.他用右手掌在櫃台上端的面板部分按了一下,可能這樣就算付費了吧,按著馬上出現觀眾的陣天歡呼聲.店里各處馬上有聽見聲音的十多名觀眾聚集了過來.

NPC槍手用英文說出「看我把你的屁股轟飛到月球上」的低俗發言,按著便將右手放在槍套上.寒冷迷彩男的前面出現了由綠色全息圖表示的巨大數字「3」.數字隨著效果音逐漸減少為2,1.當成為0的同時成為閘門的金屬棒也就打了開來.

「嗚哦哦哦哦啊啊啊!」

寒冷男大叫幾聲後便往前沖去——但馬上又張開雙腳緊急煞車.只見他睜大雙眼,忽然呈現上半身向右傾斜,左手,左腳抬起來的奇妙姿勢.

當我還以為這是什麼舞蹈的瞬間,寒冷男的頭部左側十公分處,左臉下方以及左膝下方都有閃爍紅色光芒的子彈經過.雖然寒冷男很漂亮地躲開了由NPC槍手的手槍後所發射出來的三發子彈——但看起來簡直就像他能預知子彈要從哪里經過一樣.

「……剛才那就是彈道……?」

我皺著臉小聲問完後,淡藍色頭發的女孩便輕輕點了點頭,按著同樣小聲回答道:

「對,那是藉由『彈道預測線』所做的攻擊回避.」

寒冷男等火線消失後便再度往前猛沖,但馬上又停了下來.他這次換成大大張開雙腳,上半身彎曲九十度的姿勢.

接著兩發子彈便伴隨著尖銳的聲響一發經過男人頭上,另一發穿過他的跨下.男人再次往前然後又停止.這簡直就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一樣.

寒冷男展現敏捷的動作,馬上就前進了七公尺左右.現在還差三公尺左右獎金就可以加倍了——但就在這個時候……

至今為止以相同間隔時間發射三發子彈的NPC槍手,忽然開始改變間隔時間先發射兩發子彈,接著又射出一發.寒冷男雖然跳起躲過較晚過來的那一發子彈,但著地時卻失去平衡而單手撐著地面.急忙准備站起來的他卻已經為時已晚.槍手右手一閃,發射出來的火線便在男人白色背心上引發了橘色火花.

這時響起觀眾喝倒彩的聲音.槍手則開始叫著低俗的勝利宣言,接著背後的總金額隨著輕快的金屬聲往上升了五百點.寒冷男垂頭喪氣的來到閘門外.

「……看吧?」

身邊的女孩子在圍巾底下微微一笑然後再度聳了聳肩.

「如果能夠左右大幅度移動那就還好,但幾乎只能直線往前沖,所以大概到那邊就是極限了.」

「嗯……原來如此.看見預測線時就已經太遲了嗎……」

我低聲說完後便跨步往閘門走去.

「啊……等等,你怎麼……」

我揚起一邊嘴角對瞪大眼睛叫住我的女孩笑了笑,按著便將用手放在櫃台上.聽見舊式收款機那種「喀鏘」的聲音後,馬上就傳來熱鬧的歡呼聲.

不知道是因為又有新的笨蛋出現,還是因為我長得一副柔弱的模樣,旁邊觀眾與包含寒冷男在內的三人組開始騷動了起來.戴圍巾的女孩則雙手扠腰,表示無奈般的輕輕搖了搖頭.

槍手在發出與剛才不同叫罵聲的同時,我眼前也開始了倒數計時.

我沉下身子,擺也准備全力沖刺的姿勢.數字歸零,金屬條打開的瞬間我便朝地上一踢沖了出去.

前進幾步之後,槍手的右手立刻舉了起來,而它手里那把手槍的尖端開始延伸出三條紅線.線條各自喵准了我的頭,右胸與左腳.

—一有這種感覺,我便不加思索地向右前方跳了過去.按著橘色火線立刻擦過我的身體左側.我用右腳往金屬地板一踢,整個人又回到中央.

這是我第一次在VRMMO游戲里面對槍械.

但是在ALO以及SAO里都有許多能進行弓箭,毒液,魔法等遠距離攻擊的怪物.而要躲過這些飛行道具只有唯一一種方法.那就是從敵人的「眼睛」判斷出射線.而這應該是開發者茅場晶彥的堅持吧,在Cardinal系統上運作的VRMMO怪物全部都有將視線移往瞄准部位的特性.當然——這是僅限于該怪物有類似眼睛這種器官的時候.

眼前這名拿槍對准我的槍手應該也得遵照這個原則才對.

我完全不看向紅色彈道預測線與黑色槍口,只是一直凝視著槍手的眼睛,試著從那隨處移動的無機質眼睛里感覺子彈飛過來的軌道.我在感覺軌道的同時也以最小動作往左右或者是上下移動來不斷躲過靜靜出現的預測線.當子彈實際經過時,我早已經進入繼續往前沖刺的姿勢了.

躲過兩次三連發射擊後的我已經超過十公尺線,這時似乎有的短暫的效果音響起.但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道聲音.

槍手發射完六發子彈後把空的回轉式彈倉退出來,當空彈匣往後方飛去的同時它也用左手一口氣裝進六發子彈,「喀嚓」的清脆聲響後彈倉又被裝回槍身里面,而這整個過程不過花了0.5秒的時間——這確實可以說是作弊般的快速——接著槍口馬上再度對准了我.

接下來的攻擊與之前那種間隔分明的三連射完全不同.子彈開始以不規則頻率朝我襲來,先是兩發接著才又有一發與三發子彈飛來.我有一半以上依靠直覺來躲過這些手彈,然後又往前推進了五公尺.耳邊再度有歡呼聲響起.同時槍手又電光火石的完成了半秒裝填子彈.

距離還剩下五公尺,敵人已經近在眼前.或許只是錯覺吧,總覺得可以很清楚看見NPC槍手那滿是胡須的臉因為憎恨而扭曲了起來.

西部牛仔帽下面的黑色眼睛不斷微微轉動,往我胸部的高度看了過來.我做出無法左右回避的判斷後,立刻將身體倒下然後在金屬地板上滑行.穿過根本與機關槍沒有兩樣的六條火線之後,我又縮短了兩公尺半的距離.

這下子敵人又沒子彈了.只要有裝填子彈那0.5秒的時間,我就能夠碰到它了.

一邊起身一邊這麼想的我,馬上感覺到槍手的眼睛露出了笑意.

我反射性改變往前沖的打算,整個人用力向上跳了起來.

左輪手槍沒裝填子彈就直接發射六發雷射貫穿我剛才站的地方.

這也太誇張了吧!我在嘴里這麼叫著,然後空中一個轉身後在槍手眼前著地.

雖然很想在這時候講出一句耍帥台詞來,但在敵人使出最後一招——比如說從眼睛里發出死光等等——之前,還是得先下手為強才行,所以我迅速往穿著皮背心的敵人胸口敲了下去.

就像店里的聲音完全消失般的一陣寂靜之後.

「OH MY GOD————————!」

槍手隨著震天尖叫抱住了頭,接著整個人跪到地上.同一時間揚起了一陣瘋狂的觀眾歡呼聲.

這時歡呼聲中開始混雜著喀啦喀啦的聲音,我抬頭看是怎麼回事之後,發現槍手身後的磚牆像由內側爆發般整個崩毀.當我還來不及驚訝時,內部便有金幣像下雨般不斷流出來.它們一邊發出清脆聲音一邊在在我腳邊反彈起來,最後便消失無蹤.

霓虹燈廣告牌下面標示總金額的數字數字迅速減少,當它變成零時金色瀑布也停了下來.當更吵雜的聲音在店內響起時,游戲已經重新設定,槍手也站起身來用手指轉著手槍.雖然嘴里還是嚷著挑撥意味的低俗言語,但在剛才露了一手誇張的十二連射之後,我很懷疑還會不會有人想要挑戰.

「呼……」

我喘了口氣之後從左側柵欄打開的出口離開游戲步道.

不知何時增加了一倍的觀眾群里立刻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到處可以聽見「剛才那是怎麼回事」「那女孩是誰」的聲音.

由人群角落小跑步過來的藍發少女瞪大像貓一般的眼神凝視著我.幾秒鍾後從她嘴唇里流出沙啞的聲音.

「……你的反射神經也太恐怖了吧……?最後竟然還能躲過眼前……大概兩公尺左右射過來的雷射……那種距離之下彈道預測線與實際射擊已經幾乎沒有時間差了才對……」

「嗯,那個嘛……因為……」

我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考慮了好一陣子,最後才說:

「因為這個閃避子彈的游戲不就是要預測彈道預測線嗎?」

「預……預測彈道預測線?」

女孩可愛的叫聲貫穿店內的空氣.而其他圍觀的群眾也都張大了嘴說不出任何話來.

幾分鍾之後,在人群好不容易散開的武器店一角,我看著展示櫃里各式各樣的步槍然後歪著頭說:

「嗯~這把突擊步槍明明口徑比沖鋒槍小,但為什麼體積會比較大呢?」

當我對站在旁邊的那名親切女孩提出這相當簡單的問題時,她似乎仍未從驚訝的心情中恢複過來,只見她像只怕生的貓一般以充滿警戒心與好奇心的眼睛看著我.

「……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但卻有那種驚人的回避技巧……你說你是轉移過來的對吧.之前是在什麼樣的游戲里?」

「嗯……就是很普通的奇幻系游戲啊……」

「是嗎……嗯——算了.既然你要參加BoB初賽的話,就有機會能見到你實際作戰的情形.你剛才說什麼?突擊步槍口徑比較小的理由.那是由美國的M16步槍所開始的,籍由小口徑高速彈提升命中准確度與貫穿力的設計思想……」

講到這里時少女忽然閉上嘴巴,接著好像為自己的發言感到無奈般繃起一張臉.但這種奇怪的反應一瞬間就消失,她臉上馬上又出現了些許微笑.

「……這種事應該不重要吧.來,快點把你的東西買一買.」

「好……那就麻煩你了.」

她將視線從感到訝異的我身上移開後,便從大展示櫃前緩緩往前走去.

「有300K(三十萬)點數的話應該就可以買很不錯的武器了……不過最後還是要看個人的喜好與要求就是了.」

「要求嗎……」

我跟在少女後面,不斷看著各種閃爍黑色光芒的槍械,但都沒有特別喜歡的感覺.其實這也不能怪我,因為我對槍械的知識全部就只有「手槍可分為左輪手槍與自動手槍」而已.

當我還在沉吟之際,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店里密集的陳列架最尾端.這樣的話干脆就拜托她幫我選吧——正當我這麼想峙,眼睛正好看見了一樣很奇特的物體.

長形展示櫃的角落里排著幾根很明顯不是槍械的金屬筒狀物體.

它的直徑是三公分,長度應該有二十五公分左右吧.一側垂著像登山用扣環般的金屬部分,另一側則顯得比較粗,中央還有像某種發射口般的黑色洞穴.既然陳列在這家店里,那應該也是槍械的一種吧.但卻看不出有握把與扳機這些部位.只能發現筒子側面上方有一道小小的開關.

「請問這是……?」

問完之後女孩子的眼神便往這里瞄了一下,然後再度輕經聳了聳肩膀.我想這應該是她的習常性動作吧.

「啊啊……那是光劍啦.」

「框,框劍?」

「是發光的光.正式名稱應該是『光子劍』,但大家都隨口叫它雷射光劍,光劍或者是光束軍刀等等.」

『是,是劍嗎?這世界里也有劍啊!」

我急忙把臉貼近展示櫃.一聽她這麼說後,我便發現這的確很像古老科幻電影里,維護宇宙秩序的武士們手里所拿的武器.

「有是有啦,但實際上沒有人在使用.」

「為……為什麼?」

「那當然是因為得在超近距離才能擊中對方,等到你接近之前早就被人家打成蜂窩了……」

女孩子講到這里後便停了下來,稍微張開嘴唇直盯著我看.

原本差點大笑出來的我趕忙轉換成微笑,接著開口說道:

「也就是說只要能接近就可以了吧.」

「雖,雖然你的回避技術是很厲害沒錯,但在遇上全自動的槍械時……啊……」

女孩仍未說完之前,我便從展示櫃里的光劍里找到一把自己喜歡的暗黑色光劍,然後用指尖朝它點了一下.在彈出式窗口里選擇「BUY」選項後,NPC店員馬上以驚人速度飛奔過來,滿臉笑容地把金屬面板狀的東西交給我.注意到面板中央有與剛才游戲櫃台上相同的綠色掃描儀之後,我便把右掌壓了上去.

輕快的結賬效果音響起,呼一聲就有一把黑色光劍實體化出現在面板上.我拿起來之後,店員便笑著說「謝謝惠顧~」並且行了個禮,然後用與剛才同樣的速度回到位置上.

「……啊……買下去了.」

女孩以右斜上四十五度角的視線看著我並這麼說道.

「當然每個人喜歡的戰斗方式都不同啦.」

「沒錯.就算是劍,既然有在賣的話就表示一定可以派得上用場.」

我一邊回答,一邊用右手握緊短短的筒狀武器,然後將它拿到我身體前方.用大拇指按下開關之後,藍紫色能源光刃便隨著「嗡」一聾的低震動音冒了出來.伸出去足有一公尺長的刀刃立即照亮了四周圍.

「哦哦……」

我不由簡短的叫了一聲.雖說自己到日前為止已經握過大大小小不同的劍,但這還是第一次拿到劍身是由無實體光芒所構成的劍.

我凝視著它一陣子後,發現刀鋒沒有方向性,整個圓切面就像細長筒狀一樣.我試著擺比中段姿勢,接著使出即使沒有系統輔助也已經相當熟練的SAO時代單手劍技「水平方陣斬」.

光劍一邊在手也發出悅耳的「嗡嗡」聲,一邊在空中劃出複雜軌跡,最後倏然停止.當然我的手上沒有感覺到任何因為劍的重量所產生的慣性抵抗.

「哇——」

女孩在我身邊拍了幾下手後,臉上出現了吃驚的表情.

「還頗像一回事的嘛.奇幻世界里的劍技嗎……看來可不能小看你啰?」

「沒,沒有啦……不過這可真是輕啊.」

「那是當然啰.這武器除了輕之外就沒有別的優點了.好吧——如果你主要武器要選那個的話,至少輔助武器也要有把SMG手槍比較好.也要有牽制性武器才能接近敵人嘛.」

「原來如此……這倒是真的.」

「你還剩多少錢.」

把窗口叫出來後發現原本有三十萬點的我,現在已經剩下十五萬點左右了.我將數字說出來後,女孩便眨了眨眼然後輕輕聳了聳肩.

「嗚哇,光劍怎麼會那麼貴啊.還剩下一百五十K嗎……還要加上防具與子彈的錢,也只能買手槍了.」

「其他的就全部拜托你了.」

「要參加BoB的話還是實彈系比較好……拿來牽制用的話,准確度應該比威力來得重要吧……嗯……」

女孩子一邊干咳,一邊在排著一堆手槍的櫃子前慢慢走著,最後她指著其中一把說:

「雖然這樣就快沒錢了,但這把『FN.5-7』應該不錯.」

纖細指頭的前方是一只擁有平滑圓潤握把且略為小型的自動手槍.

「5……7?」

「那是指口徑.因為是5.7毫米,與普通的九毫米魯格彈相比確質是小了一點,但形狀與狙擊彈相似所以命中率與貫穿力算是相當優良.因為是特殊子彈,所以只能和FN制的沖鋒槍『P90』共享,不過你只有這把槍而已應該沒關系吧……」

「這,這樣啊……」

聽見她這種毫無阻礙的解說之後.我又再度對這名淡藍色頭發的少女有了些微興趣.

因為GGO是性別固定的游戲,所以現實世界里的她一定也是女性,但還是無法得知她的人種與年齡.只是依據我的感覺,她的歲數應該跟我差不多才對.

既然玩這款MMORPG,熟悉游戲內道具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事.像亞絲娜和莉法在提到ALO內的劍與魔法時,不講個五十分鍾是不會結束的.

但是——總覺得「槍」和那些東西完全不同.而且聽說GGO里登場的槍械有大半是真正存在于現實世界里的武器.而這種武器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血腥與殺戮.這名與我同年紀的女孩子潛入這樣子的世界,然後還持續作戰到變成了解所有槍械知識的老鳥玩家,我倒是對她的動機以及原動力感到相當有興趣呢……

「喂,你有在聽嗎?」

「啊,有,有啊.」

我急忙中斷思緒點了點頭.

「那我就買這把.其他還有什麼應該要買的東西嗎.」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5:39

買下她推薦的「5-7」左輪,不對應該說是手槍之外,還按照她的指示買了預備彈匣,厚重的防彈夾克,皮帶型的「對光學槍防護罩產生器」等小型裝備,當購物完成時剛才玩避彈游戲賺來的三十萬已經化為泡影.

我一邊感覺右腰上光劍,左腰上5-7的新重量一邊走出商店,來到外面之後才發現黃昏色天空開始略微泛紅了.

「抱歉耽誤了你那麼多時間.真是太感謝你了.」

我低頭致謝之後,女孩子在圍巾底下微微一笑,接著又搖著頭說道:

「不會,我在預賽開始之前也沒什麼事.啊……」

女孩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然後急忙往左手上粗大的自動表看去.

「糟糕,三點就截止報名了.嗚哇,就算用沖的到總統府可能也來不及……」

「咦,你也是接下來才要去報名嗎?」

「嗯.」

被鐵青著一張臉的少女所影響,我也朝剛買的數字表看去.上面顯示的時間是——十四點五十一分.

我抬起頭,慌張地問:

「那,那個……這里沒有瞬間移動的手段嗎?像是轉移道具還是魔法,不然就是超能力什麼的……

「一邊跑一邊跟你說!」

女孩子叫完之後便轉過身子,朝著大路的北邊沖了出去.我趕緊朝那搖晃的圍巾追去.花了幾秒鍾趕上她之後,她朝我瞄了一眼,然後用緊張的聲音說:

「……這個GGO里,發生在玩家身上的瞬間移動現象只有一種.那就是死亡回到複活地點時.格洛肯地區的複活地點是在總統府附近沒錯,但街道里HP是絕對不會減少的,所以沒辦法用那種方法……」

我們繞過往來于街道上的NPC與玩家全力往前沖刺,少女也同時不停向我解釋著.而我則是得用上全部的心力才能夠趕上她.除了不習慣變得比ALO時還低的視點之外,她跑步的速度也確實快到了極點.與其說是有能力的支持,倒不如說她那種熟練的動作,一看就知道是已經完全習慣完全潛行環境下的行動.

少女再度看了一下手表,然後指著前面的街道說:

「……總統府就在那個方向.因為是在市街道的北端,所以還有三公里左右.操縱報名機器大概要五分鍾左右,所以不在三分鍾內到達的話……!」

我看了一下往前筆直延伸的主街道,發現遙遠前方有一座受到夕陽照射而發出紅光的巨大高塔.雖然是直線道路,但要躲開行人然後一分鍾趕一公里的路程,就算是在不會喘氣的VR世界里也可說是難如登天.

我如果來不及報名也是事前沒做好調查的報應,但跑在我身邊的淡藍色頭發少女如果不是為了幫我的忙,早就可以輕松完成報名作業了.懷著罪惡感的我朝她瞄了一眼,結果看見她咬緊牙根,眼睛里露出拼命神情的側臉.一道細微的聲音挾雜假想的呼吸聲傳了出來.

「……拜托……拜托……一定要趕上啊……」

——我想對這名少女而言,接下來即將展開的「Bullet of Bullets」預賽應該不只是游戲,而是有著相當重大的意義吧.她一定有什麼非得參加這次比賽的理由才對……

直覺理解到這一點之後,我拼命看著周圍環境,希望能找出在三分鍾里到達遠方總統府的方法.

這時有一塊廣告牌映入我的眼簾.

左邊寬廣車道上有一塊擴大過後的停車空間,那里停著塗有鮮豔紅黃藍三原色的三台小型車輛.而深處的直立面板上則有一閃一閃的霓虹燈顯示著「Rent-A-Buggy!」字樣.當然我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就是那個!」

我緊急抓住少女的左手,開始改變行進方向.驚訝地發出「咦?」一聲的少女幾乎被我拉得浮了起來,但我們還是越過行人穿越道沖進了「租借小車」的停車場里.

排在里面的車輛全部都是前面一輪,後面兩輪的三輪電動車.我將少女往停在眼前的紅色三輪車後踏板上一扔後,自己也跨上前面的座位.在時速表下面發現與購物時相同的掌紋掃描裝置,將右手放上去後,引擎便隨著結賬聲音發動起來了.

幸好三輪電動車的前半部與摩托車的構造完全相同,而且還是全手動操縱.我一握緊手把,二話不說催動節流閥.內燃機關旋即發出尖銳吼聲,三輪車前輪先是整個浮起來,接著便像彈射出去般沖進車道.

「哇呀……!」

聽見後座傳來可愛的悲鳴,然後兩只纖細的手繞過我腹部.

「抓緊啰!」

車子早已沖出去我才這麼叫道.經過輪胎幾乎要將地面擦出火來的右轉彎後一來到車道上,我立刻將油門加到底.經過不斷換檔之後,時速表立刻超過一百公里.這時心里才深深覺得,現實世界里自己不是乘坐電動速克達而是需要打檔的古檔機車真是太好了.

當我一邊閃過車道上左來右往的未來型四輪車,一邊忙碌地換檔時,聽見女孩在我右邊耳朵這麼叫道:

「為……為什麼?這種三輪車其實非常難操縱,連男性玩家都沒什麼人可以駕駛得好了……!」

——抱歉,其實我就是那個例外的男性玩家.

但這種情況下當然沒辦法說出實情,我只好含糊帶過說:

「沒…沒有啦,我以前玩過賽車系的游戲……唉唷!」

前面的大型巴士忽然變換車道,我只好用後輪胎全力滑行來躲開.稍微降檔之後再度加速,然後一口氣超越它.確實,在這個2025年即將結束的時代,幾乎沒有什麼人騎過手動打檔的舊型機車也是很理所當然的.說起來駕訓班吉本上都是電動速克達了.我是因為艾基爾的熟人願意免費送給我,才會費盡心思去取得手排的中型摩托車駕照.但實際上在收下那台泰國制摩托車後過了好一陣子,才注意到這是幫前車主省下了一筆報廢車的資金.因為聽說幾年之後即將要全面禁止使用汽油引擎的車輛了……

——當我想到這里時背後忽然傳來笑聲,我也因此而嚇了一大跳.

「啊哈哈……真棒,好舒服哦!」

我花了好一段時間才認出這道聲音是來自于那個貓眼少女.沒想到這個有些緊繃又有些寂寞氣息的女孩,竟然會發出這種笑聲.

「嘿……再快一點!」

聽見少女的叫聲之後,我朝一公里外逐漸靠近的雄偉總統府高塔瞪了一眼,然後回答了一聲「OK!」我低下頭,將腳排檔杆打到最高檔.引擎發出「嘎啊啊啊」的吼叫,時速表上的指針立刻逼近兩百公里.

這種速度的話,只要幾十秒就能跑完一公里的距離.

但是少女在這短暫時間里所發出來的歡呼聲,卻讓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將三輪電動車橫向打滑停在通往總統府的寬廣階梯前.

看了一下手表後,發現還有五分鍾左右才到三點.

「這樣應該來得及!往這邊!」

由腳踏板上跳下來的少女握住我的左手開始跑了起來.那種像利刃——不對,應該說像高性能槍械般的銳利表情已經回到她側臉上.我強迫自己不繼續去想到底哪一種才是她真實的個性,跟著拼命爬著樓梯.

爬了二十階左右後,一座異常巨大的金屬塔便吃立在我眼前.它前後有細長的流線型廣場,本身則隨處可見像天線或是雷達盤的圓盤凸出來.

「這就是總統府,通稱『Bridge』.你從里面出來的游戲開始地點是『紀念館』,它就位于總統府的相反方向.」

女孩一邊拉著我的手一邊這麼說道.

「Bridge?是橋嗎……?」

我如此提出問題後,少女稍微歪著頭這麼回答:

「不是橋,應該是『艦橋』的意思吧?格洛肯是宇宙飛船時期的司令部,所以才會有這個名字.」

「宇宙飛船……啊啊,所以城市才會是長型的嗎.」

「嗯.正式名稱的『SBC』是『Space battle cruiser(字宙戰斗巡洋艦)』的簡稱.像是參加活動的報名或是游戲相關手續都是在這里進行.」

當解釋到這里時,我們剛好穿過高塔,也就是艦橋的一樓入口.

內部是一座相當寬廣的圓形大廳.

排成十字狀一直向上延伸至屋頂的圓柱看起來相當有未來感.周圍牆壁上環繞著一圈大畫面的平面屏幕,里面播放的各種活動預告以及現實世界的企業廣告,在微暗大廳里投下原色系光芒.其中最鮮豔的當然就是正面大屏幕上播放的「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宣傳影像.

但我現在根本沒有仔細觀賞的時間.少女拉著我往右邊深處的一角前進.

牆壁邊排著幾十台細長的機器.它們的長相就跟放在便利商店里的ATM或是多媒體機台一樣.

少女帶我到一台機器前面之後,使快速地說:

「就是在這台機器上報名.它就跟一般的觸碰式面板機器一樣,你知道怎麼操作嗎?」

「嗯,我試試看.」

「嗯.那我在旁邊報名,有不了解的地方就問我吧.」

少女說完便朝被板子隔開的隔壁機器台前進,我小聲向她道謝之後便往畫面看去.

屏幕上的主要畫面顯示著「SBC格洛肯總統府」的字樣,驚人的是包含選單在內全部都已經日文化了.潛行之前在現實世界的網絡上觀看GGO的公式網站時,發現全都是英文而令我相當頭痛,但游戲內部似乎已經經過一定程度的本地化.

我用指尖拖動了一下選單,立刻找到報名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的按鍵.我當然馬上按了下去.結果畫面便轉移成輸入名字,職業等各種檔案的報名表格.這時時間還剩下一百八十秒.

既然是在游戲里面,角色名稱至少也自動幫忙填進去嘛,還有我的職業是什麼啊……我內心一邊不停抱怨一邊看著表格,但立刻就發現最上方有一條驚人的但書.

它寫著「以下的表格請填上玩家在現實世界里的姓名與地址等數據.當然空白或是填入假數據也可以參加本活動,但將無法領取入選前幾名時的獎品」.

這讓我的指頭瞬間停了下來.雖然我的主要目的是要在大會里盡量突顯自己,好成為「死槍」狙擊的目標.但獎品這兩個字還是讓我的MMO玩家魂產生了猶豫.因為這種時候的獎品通常都是游戲里無法入手的超稀有裝備……

當我的手指被姓名欄吸引過去,准備在出現的全息圖鍵盤上打下「桐谷」的K時,好不容易才又說服自己不要這麼做.

我這次可不是來這里玩的.和謎之玩家「死槍」接觸並判斷他的能力是真是假才是我的首要任務.如果「死槍」真的有什麼力量的話,那在游戲里暴露自己的真實情報就不是什麼明智之舉.我不能否定「死槍」是營運公司的人,而且可以自由觀看全玩家登錄數據的可能性.

好不容易擺脫稀有獎品的誘惑,內心淌血的我將所有字段留白,然後按下最下方的SUBMIT按鍵.

畫面再度切換,顯示出我已經報名成功的文章與第一回合預賽的對戰時間.想不到日期就在今天——而且是在三十分鍾之後.

「結束了嗎?」

水藍色頭發的女孩忽然從旁邊這麼問道.看來她也順利完成報名了.于是我便放下心來點了點頭.

「嗯嗯,總算是完成了.真的非常感謝你……還有……抱歉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

聽見我道歉之後,女孩微微笑了起來.

「沒關系啦,剛才的電動車之旅我還滿高興的.話說回來,你預賽是哪一組的?」

「嗯……」

我再度往畫面看去然後回答.

「我是F組.F的三十七號.」

「啊……這樣啊.因為我們是同時申請,所以我也是F組.而我是十二號……太好了,就算碰見也是在決賽的時候.」

「為什麼說太好了?」

「只要能打進預賽的最後決賽,不論輸贏都能夠參加正式的大混戰.所以有可能就是由我們兩個獲得參加大混戰的權利.不過,如果真在預賽的決勝戰里遇見你的話……」

她那像貓的眼珠發出亮光,接著開口說:

「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唷.」

「啊啊……原來如此.如果真的碰上了,我當然也會全力以赴.」

我笑著回答完之後,將屏幕退回主畫面.接著我又順便提出一個問題.

「話說回來,雖然是外國的游戲,但這機器倒是全部日文化了啊?.明明公式網站還都是英文……」

『嗯嗯……營運公司『ZASKAR』雖然是美國企業,但日本服務器的工作人員里似乎也有日本人在.不過……你應該也知道,GGO無論是在日本還是美國都屬于法律的灰色地帶.」

「那是『貨幣轉換系統』害的吧.」

聽見我的回答之後,少女也露出些微苦笑並點了點頭.

「對.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私營的賭場.所以公開的網頁里只有最基本的情報,而且完全不刊載營運公司的所在地.此外像是角色管理,貨幣轉換用的電子貨幣賬號輸入等關于游戲的手續都只能在游戲里進行.」

「我只能說……這游戲實在是太猛了.」

「所以這里與真實世界幾乎可以說是完全分離……但是也因為這樣,感覺現在的自己和現實里的自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感覺女孩的眼里似乎閃過一抹黑影,我眨了一下眼睛感到疑問.

「……?」

「沒,沒什麼事啦,抱歉.我們該到預賽的會場去了——其實也只是在這里的地下而已.你准備好了嗎?」

「嗯嗯.」

我點了點頭,少女則再度牽著我的手說「往這邊」,然後朝總統府一樓大廳的正面深處走去.那里的牆壁邊排了好幾台電梯,女孩纖細的手指按下最右邊電梯門旁的下樓按鍵.

門馬上就打開.少女順勢往里頭一站,接著按下「B20F」的按鈕.看來這座塔的上方與下方都有很長的空間.身體感覺到真實的落下感與減速感後,門便打了開來.

一見到門外的黑暗——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那是一座與一樓大廳同樣寬敞的半球形巨蛋.里面光源相當稀少,只有幾具被鐵框罩住的弧光燈發出單薄的亮光而已.

地板或是柱子不是發出黑光的銅板就是赤茶色的鐵網.巨蛋的牆壁邊還排著一些粗糙的桌子.而屋頂部分則有多面巨大的全息圖面板.但是目前畫面呈現一片漆黑,只有用深紅字體顯示著「BoB3 preliminary」的字樣與剩下二十八分鍾左右的倒數計時.

然而讓我感到緊張的不是這樣的景色與低聲流出來的金屬系BGM.

正確來說應該是緊集在牆邊桌子或是直立鐵柱旁的那些黑影——所散發出來的氣息讓我感到不舒服.

明明是在游戲里面,但卻沒有任何大吵大鬧的人.他們不是幾個人眾在一起竊竊私語,就是獨自一人默默站在那里.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即將開始的BoB預賽參賽者,而且也知道他們已經完全熟悉這個假想世界,算是徹頭徹尾的VRMMO玩家.

——不對,如果要比總潛行時間的話,這個空間里應該沒有人比得上我才對.因為前年和去年的兩年里,我沒有任何一刻是處于注銷狀態.

但是每個玩家都有所謂的「玩法風格」.像我就是專門PvE(與怪物對戰)的玩家——而他們則與我相反,是一群熱中于PvP(與玩家對戰)的家伙.由他們沒有光澤的頭盔或是厚重頭套下投射過來的銳利視線,就可以知道這群人正拼命想找出關于我的情報.

我自從今年春天ALO轉移到現在的營運公司之後,就幾乎沒和人對戰過了.這段不算短的空白時間,將會讓我的PvP感大打折扣吧.我被這群男人們投射過來的眼神給壓倒正是最佳的證明.

——這件工作越來越困難了啊,菊岡先生.

不由得在心里這麼嘀咕著的我,右手肘忽然被輕輕推了一下.往旁邊一看後,發現淡藍色頭發的少女正露出訝異的神情.

「……怎麼了嗎?」

「沒,沒有啦……」

急忙低聲回完話之後,少女便輕輕點了點頭,同樣也小聲地說:

「我們先到休息室去吧.你也得換上剛才的戰斗服才行.」

于是她開始穿梭在玩家之間,腳步顯得相當自然,感覺不出有任何的緊張.但這不是因為周圍的眾人忽略了她的存在.這群男人投射在她身上的濃烈戰意跟看著我時簡直無法相比.有個將巨大槍械放在膝蓋上的家伙甚至還故意高聲排出彈匣.

想不到這名少女竟然有這麼大的膽識可以完全無視這種龐大的壓力.我一邊感到越來越驚訝,一邊朝土黃色圍巾追了上去.

巨蛋的深處見不到桌子,反而是幾道冰冷的鐵門並排在那里.少女打開亮著綠色指示燈的門,帶我進到里面後便將背後的門關上並按起門內側的操作面板.指示燈隨著「喀嚓」的上鎖聲變成了紅色.

門內部是略為狹窄的更衣室.當然除了我們之外就沒有別人在了.

「呼……」

來到房間中央之後,少女輕輕吐了口氣,接著呢喃般說道:

「真是……一群天真的家伙……」

「什……天,天真的家伙?你是說剛才那群殺氣騰騰的人嗎?」

我一邊回想巨蛋里那群繃著一張臉的男人們一邊這麼問道,而少女卻像理所當然般地點了點頭說:

「對啊.比賽開始前三十分鍾就拿主要武器出來炫耀,這根本就像請人家想辦法來對付自己一樣嘛.

『啊……啊啊……原來如此……」

「你最好在開始比賽之前才裝備上光劍與5-7唷.」

一邊微笑一邊這麼說的少女見到我輕輕點頭後便轉過身去.

接下來她就做出比剛才的台詞更讓我嚇破膽的事情.

她揮動右手叫出主選單,隨即按下一並解除所有裝備的按鍵.

土黃色圍巾,深卡其色的夾克,寬松的工作褲,沒有任何圖案的T恤依序消失了.

現在少女身上只穿著露出機能纖維光澤的小面積內衣.

「嗚……嗚哇啊?」

我發出沙啞的聲音,急忙用右手遮住臉.接著從指縫當中看見少女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你還在做什麼?趕快換衣服啊.」

「好,好的,嗯……那個……」

即使面臨潛入GGO以來最大等級的動搖,但我還是拼命想著對策.

在這種狀況之下我能做出的選擇已經不多了.要不就是找個借口逃出這個房間.再不然就是一路裝成女生直接在衣服上裝備護甲.不過這兩種方法都算是欺騙了這名幫了我大忙的女孩子.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只好在這名少女繼續做出武裝解除的終極悲劇發生之前,咬牙進行了第三種選擇.

我以最快速度低下頭,同時從主選單里讓名片實體化,然後用雙手遞給少女.

「那,那個……對不起!到現在都沒自我介紹……這,這是我的名字!」

「咦?名……名字?」

名片隨著感到不可思議的聲音離開我的手中.

「桐……人.嗯……很有趣的名字嘛……………………咦……………………」

我在這世界沒有加入公會,不對,在這里是叫做「中隊」,所以名片上除了姓名之外——就只有標記性別而已.

「上面寫著Male……咦……?你不是…………」

呆滯的聲音傳來的同時,低著頭的我可以見到視線上端的小巧裸足往後退了一步.

「騙人…………這,這種模樣…………竟然會是男的………………?」

接著則是一陣沉默.

我因為受不了籠罩在更衣室里的緊張氣氛而准備抬起頭.

這時立刻有個白色物體以猛烈速度飛了過來,在我的左臉頰上炸裂之後迸發出紫色效果光線.

當我因為沖擊而像個陀螺般不斷旋轉,最後眼冒金星倒在地板上之後,才了解原來那是少女的手掌.

「別跟著我.」

「但,但是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別跟著我.」

「但,但是我沒有其他認識的人了……」

「別跟著我.」

在低聲的對話當中,我依然拼命追著前面的水藍色頭發少女.

她的穿著已經變更為沙漠色軍用外套與同包系防彈裝甲以及軍靴.與街上裝備共通的只有脖子上那條圍巾而已.與剛才給我的忠告一樣,她還沒有把武器實體化.

我的打扮也跟她差不多,但我全身都是稱為夜間偽裝的近黑色迷彩服.這次雖然想舍棄自己的喜好,選擇用途較廣的顏色.但因為戰斗的地點是由隨機數決定,而女孩表示以我的預算根本無法湊齊對應各種地形的迷彩服,所以我最後還是選擇自己喜歡的顏色.

而給我建議的那個人,目前正在離我一公尺遠的地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我當然能理解她為什麼生氣,但我也沒有謊稱「我是女生」或是以女性的口氣說話.利用了她的誤會確實是我不對,但要換衣服時先跟我說一聲的話,我也會有應對的方法啊……

我不禁開始一邊在心里這麼抱怨著,一邊有些故意地緊緊跟在她身後,但少女卻忽然停下腳步.這時廣大的巨蛋已經被我們繞了半圈.

少女轉過頭來看著同樣停下腳步的我.

她藍色的眼珠狠狠瞪著我看.冰冷的眼神這時與其說像貓,倒不如說已經達到豹子的程度了.見到她小巧的嘴唇用力吸氣時,我還以為會被大吼而縮起了脖子,但她卻只是迅速地歎了口氣.

她往旁邊的包廂席上用力一坐,接著又將臉轉往別的方向.我則是畏畏縮縮的坐到她對面.

抬頭往中央的全息圖面板看去後,發現距離預賽開始已經剩下不到十分鍾的時間.而我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預賽開始之前是不是還要移動到什麼地方,還是需要進行什麼樣的手續,我甚至不知道該去哪里找到這些情報.

我只能縮著頭焦躁不安的動著身體,而少女這時又瞄了我一眼.接著再度深深歎了口氣.

「…………我跟你說明最基本的情報.但之後就真的算是敵人了.」

聽見她用低沉的聲音這麼說完後,我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謝,謝謝你.」

「可別搞錯了,我沒有原諒你哦.上面的倒數結束時——這樓的所有參賽者將會自動被轉移到只有自己與對手兩個人的預賽第一回合戰場上去.」

「唔,原來如此.」

「戰場是一塊長寬各一公里的正方形空間,地形,氣候,時間則是由隨機數決定.一開始時兩個人之間至少會有五百公尺的距離,而在戰斗里獲勝的一方將被轉送到待機區域,落敗的一方則被轉送到一樓大廳.就算落敗也不會隨機掉武裝.獲勝之後如果下一個對戰者的比賽已經結束,馬上就會開始進行第二回合戰斗.如果對方還在戰斗的話,那就待機到對方結束為止.

F組共有六十四個人,所以只要嬴五場就能進入決賽並獲得參加正式大賽的權利.我的說明就到此為止——也不會再回答任何問題.」

雖然講話口氣相當冰冷,但在她詳盡的解釋之下.我已經大概了解預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我再度向少女道謝.

「我大致了解了.謝謝你.」

結果她再度瞄了我一限,然後就馬上把臉往旁邊轉開了.少女接著張開嘴,以很小的聲音說:

「——一定要打到決賽來啊.既然已經教你這麼多了,希望還能教你最後一件事.」

「最後?」

「讓你嘗嘗宣告敗北的子彈是什麼滋味.」

聽見這句話後我不由得微笑了起來.這不是揶揄或者是苦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容.我很喜歡像她這種個性的人.

「……我期待有那麼一刻.不過,你確定自己能打進決賽嗎?」

少女泠哼一聲後小小呼出一口氣.

「如果在預賽中落敗的話我就引退.這次一定——」

感覺她凝視巨蛋里所有敵人的眼神,放射出強烈的琉璃色光芒.

「要把所有強手干掉——」

這句話幾乎是在無聲狀態下說出來的,但些微的聲波震動還是傳進了我的耳朵.少女的嘴唇揚起,露出宛如猙獰野獸般的笑容.我的背脊湧上了許久不曾出現的冰冷戰栗.

難怪這女孩會毫不在意那些男人所散發出來的壓力.

因為她比那群人要強太多了.無論是身為VRMMO玩家的技巧——或者是支撐著本人的精神力.

少女瞄了一眼屏住呼吸,保持沉默的我之後,臉上的笑容旋即消失.她像在想什麼事情般停住視線.接著又揮動右手叫出選單窗口.經過簡短的操作之後,她的指尖上出現一張小小卡片.

她將卡片從桌上滑了過來,我接住之後少女開口說道:

「今天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像這樣說話,所以我還是先報上名號吧.這就是將來要打倒你的名字——」

我默默朝卡片上看去.顯示在上面的文字是——「Sinon」.性別當然是F.

「詩乃……」

我低聲說完後,少女搖動水藍色的頭發輕輕點了點頭.我也再度報上自己的姓名.

「我是桐人.請多指教.」

我無意識地在桌上伸出了右手,但名為詩乃的少女當然無視我的動作,直接將臉轉往別的方向.我只好苦笑了一下並將手放了下來.

詩乃之後便保持著沉默,似乎不打算再開口說話了.

我抬頭看了一下巨蛋屋頂的屏幕,知道剩余時間還有五分鍾左右.這時我開始猶豫起該乖乖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還是硬著頭皮再對她搭話一次比較好,但就在我做出結論之前,耳朵便聽見朝這里走過來的腳步聲.

我抬起臉,看見朝這張桌子直線走過來的,是一名額頭上垂著銀灰色長發的高大男性玩家.

他全身穿著比暗灰色還要稍亮一點的直線灰色迷彩服裝.肩膀上掛著一把還算大的機關槍——應該不是沖鋒槍而是突擊步槍之類的武器,有著一張適合他高瘦體型的聰明臉蛋.由于身上幾乎沒有什麼裝甲,讓人感覺他在戰場上應該能以相當敏捷的速度移動.給人的感覺與其說像是身經百戰的士兵,倒不如說像是特殊部隊的成員.

男人完全不看靜靜坐在暗處的我,直接看著詩乃並露出了微笑.一瞬間原本看來相當干練的角色臉上出現了少年般的柔和態度,令我不禁輕輕眨了眨眼睛.

「哎呀,你怎麼那麼慢呢,詩乃.我還正在擔心你不會遲到了吧.」

聽見男人這種裝熟的講話口氣,我一邊在心里想著詩乃一定會給你釘子碰,一邊縮起了脖子.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原本纏繞在少女身上的冰冷氣息瞬間緩和,她的嘴角甚至還露出了微笑.

「你好,鏡子.因為一些意外而耽擱了點時間.咦,但是……你不是不打算出場嗎?」

結果那個名叫鏡子的男人尷尬地邊笑邊用右手摸著頭.

「哎呀,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煩,其實我是來幫詩乃你加油的.畢竟在這里還可以看大屏幕的實況轉播.」

看來他們兩個人是朋友,不然就是同一個公會的伙伴.詩乃移動身子後,鏡子便理所當然般坐在她身邊.

「話說回來,你剛才說的意外是怎麼回事?」

「啊啊……就是帶某人來到這里等等的……」

聽見鏡子的問題後,詩乃瞬間改用冰冷的眼神瞄了我一下.我一邊覺得無可奈何一邊把縮短的脖子恢複原狀,然後對現在才注意到我存在的男性點了點頭.

「你好,我就是那個某人……」

「啊……你,你好,請多指教.那個……你是詩乃的朋友嗎?」

表面上看起來雖然不好惹,但這名叫做鏡子的男性似乎與他那種精悍的外表不符,是個相當有禮貌的人.不然就是——他也把我當成女性了嗎?

我一邊想著該怎麼回答比較有趣一邊推敲著用詞遣句,然而詩乃卻馬上簡短的丟出一句:「別被騙了.那家伙是男的.」

「咦!」

我只好用一般的語氣對瞪大眼睛的鏡子報上自己的姓名.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6:15

「啊——我叫做桐人.我是男的沒錯.」

「男,男的……咦,這麼說……那個……」

鏡子用一副相當困惑的表情交互看著我和詩乃.看來是無法理解詩乃和男性玩家同行的狀況吧.

心里想著原來是這麼回事的我,因為惡作劇心理作祟而試著加油添醋的說道:

「哎呀,真是受到詩乃很大的照顧啊.」

這時詩乃馬上用宛如藍色雷射般的眼神瞪著我,接著粗暴的說道:

「喂……別胡說,我才沒照顧你呢.說起來,什麼時候允許你叫我詩乃了……」

「干嘛說得這麼無情呢.」

「什麼無情不無情的,你本來就是個陌生人!」

「咦——但你明明還幫我搭配了武裝啊?」

「那……那是因為你……」

當我們對話到這里時……

巨蛋內原本的細微BMG這時忽然逐漸消失,開始響起由電吉他演奏的震耳樂曲.接著則是大音量的甜膩合成聲音在幾百人頭上響了起來.

「讓各位久等了.我們現在就開始舉行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的預賽.各位報名參賽的玩家在倒數結束後將會自動被傳送到預賽第一回合的戰場.在此祝各位好運.」

巨蛋里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拍手與歡呼聲.在「喀噠噠噠」的自動槍械擊發聲與尖銳的雷射發射聲後,一片五彩繽紛的燈光便像煙火般照耀著屋頂.

詩乃在吵雜聲中站起身子,然後將右手食指對准了我.

「要打到決勝啊.到時我會把你的頭轟飛.」

我也跟著站了起來,笑了一下之後這麼回答:

「如果要找我約會的話,我當然是樂意之至了.」

「你,你這……」

倒數二十秒的時間即將要歸零,我對詩乃揮了揮手後便轉向前方准備被傳送到戰場上.這時我的眼神和一直凝視著我的鏡子對上了.

他銳利的眼睛里明顯帶著警戒與敵意,當我覺得自己可能做得太過火了時——

我的身體被藍色光柱所包圍,接著視線也立刻化為一片藍光.

最後我被傳送到一塊浮現在黑暗當中的六角形面板上.

眼前有一片淡紅色全息圖窗口,上面有大大的字體寫著「KitoVS餓丸」.與名字只能使用英文字母的SAO不同,GGO里也可以使用日文.雖然對手姓名用漢字寫著餓丸,但我當然沒見過這個人.而窗口下半部則有一排寫著「准備時間:剩余58秒 戰場:被遺忘的古代寺院」的文字列.

這一分鍾的准備時間應該是為了讓人可以換上適合這戰場的裝備吧,當然這對預備的武裝與地圖都完全沒有概念的我根本沒有用就是了.我用右手叫出窗口,在與ALO相當類似的裝備窗口主武器欄上組上名為「影光G4」的光劍,然後在副武裝上組上「5—7手槍」.稍微確認一下有沒有忘了裝備的防具後便將窗口消去.

在等著數位數字慢慢減少的時間里,我朦朧地有了某種古怪的想法.

那個名為詩乃的少女一瞬間顯露出來的猙獰微笑,以及凝縮成無堅不摧狙擊彈般的殺氣.

讓我想起她那當時像直接在我腦海里響起的聲音.

要把所有強手干掉——這直接了當的發言在某種意義上來看其實相當幼稚,但包含SAO時代在內我也沒有過幾次像當時那種戰栗的感覺.我感受到由她嬌小身軀里散發出超越角色扮演游戲的真實意志.

在電子信號所制作出來的假想世界里,我幾乎沒遇見過像她那樣能散發出如此強烈意志力的玩家.在女性玩家里面,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認真起來的亞絲娜而已.不對——即便是被稱為「閃光」,甚至是以前被稱為「狂劍士」的亞絲娜,也都沒有給過我那種凶猛的印象.

有可能嗎?會不會那名淡藍色頭發的少女就是我要找的「死槍」本人?

菊岡曾讓我聽過據說是死槍聲音的聲音檔,但那種金屬摩擦般的刺耳吼叫與詩乃那種清澈的聲音完全不同.但是GGO怎麼說也只是個和SAO不同的普通游戲世界.一個玩家擁有複數角色,每次登錄都使用不同角色的事情可以說是層出不窮.

而且由說話的語氣看來,詩乃對于進入正式大賽似乎擁有絕對的自信.如果我預測死槍絕對會出現在這場大會里的看法沒有錯,那嫌疑者就可以縮小到三十個人左右.而詩乃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老實說我實在不願意檢討這種可能性.帶我到商店然後說明各種事項時的她,可以說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殺氣.而且甚至讓人感覺得到她所散發出的些許寂寞以及想與人親近的感覺.

到底哪一邊才是真正的詩乃呢.

——不對,現在想再多也得不到答案.只要持劍交手,不對,應該說拿槍互擊應該就能得到些線索了吧.

當我想到這里而將伏下的視線抬起來時,剩余時間剛好歸零.我的身體再度被傳送效果給包圍.

接下來我便被拋在一片陰郁的黃昏天空之下.

吹過身邊的風帶著宛如尖銳笛子的聲音.上空有許多碎裂云層流過,腳下的枯草則是不斷劇烈晃動.

我身邊聳立著不知道是地中海式還是哥林斯式的巨大圓柱.它們大概以三公尺左右的間隔排成コ型.有些柱子上部已經崩毀,有些柱子已經完全倒塌,看起來就像消失文明的神殿廢墟一樣.

我先把身體靠在最近的柱子上然後迅速看了一下周圍環境.

四周寬廣的枯萎草原正被風吹得緩緩擺動,低緩丘陵的遠方也看得見類似這里的遺跡.按照詩乃的說明,戰場是長寬各一千公尺的正方形,但要到地平線那端看起來應該足足有數十公里.這里應該是個設置了小河或懸崖的移動限制領域吧.

我繼續想著她的解說.對戰者現在應該出現在距離我至少五百公尺之外的地點,但目前視線里還見不到任何人影.他一定和我一樣就藏在某座遺跡里面吧.由于沒有顯示敵人所在的箭頭,所以得先靠自己找出敵人才行.

雖然可以選擇繼續躲在這里,等敵人失去耐心才開始行動的作戰方式,但「等待」實在是不符合我的個性.與其老是待在這里,倒不如全力沖刺到最近的另一處遺跡,然後借著對方的槍擊來迅速確認其所在位置……我一邊這麼想, 一邊順勢用左手確認了一下裝備在腰間的「5—7」手槍觸感.

這時剛好有一陣強風吹過,周圍的草原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當強風停止,枯草再度挺立起來的瞬間……

距離我眼前大概二十公尺處的草地里突然有一道人影無聲地站了起來.

視網膜瞬間看見由對方兩手擺出來的突擊步槍,靠在槍枝機關部上的茶色胡須,蓋住大半邊臉的附放大功能護目鏡以及插著偽裝用雜草的頭盔.戰場里只有我和對手存在,所以他一定就是「餓丸」了.

我完全不知道他是在何時拉近距離的.而他身上的迷彩服很明顯就是他能辦到這種事的理由之一.那身服裝除了有與周圍草叢完全相同的卡其色之外,還有細微的直線條紋.當我還想著「原來如此,這就是六十秒准備時間的效用嗎」時……

敵人架在右肩的黑色步槍已經伸展出數十條紅色「彈道預測線」——而且線條完全貫穿包含我在內的四周圍空間.

「嗚哇!」

我不由得發出悲鳴,同時用力往地面上一踢,整個人就此往預測線密度最低的方向——也就是上空跳去.

緊接著敵人的步槍便發出「喀噠噠噠噠噠」的輕快聲音,而我的右腳踝部分也連續感受到兩次沖擊.我標示在視線左上方的HP條合計減少了大約一成左右.那麼多的子彈當然不可能全部避開.我現在才想起詩乃曾經警告過我的「全自動射擊」這句話.

我在空中翻了個筋斗,然後落在背後那根半折的圓柱上方.為了試著反擊而用左手從皮套里拔出5—7手槍.

但敵人完全不給我瞄准的時間.立刻又有無數的預測線在我身體上出現.

「哇啊啊啊!」

我發出丟臉的悲鳴,直接滾落到圓柱後面.接著又有一發子彈擦過左腕,HP也同時無情地減少.

降下來的彈雨幾乎都落到石柱上,結果造成一陣「嗶嘰嗶嘰」的聲音並有細微的碎片飛散.我拼命縮起雙手雙腳,讓全身躲在圓柱後面.

——這果然和劍對劍的戰斗完全不同!

之前那避彈游戲里NPC槍手的槍擊除了有間隔時間外,最多也只有六發子彈,但光是要躲開那些攻擊就已經得用上全部精神,面對現在這種——一秒里有十發以上的連射當然就更是束手無策了.

要用將吊在我右腰上的光劍「影光」砍中餓丸的胡須臉, 一定得要接近到他眼前才行,但在那之前我便已經變成蜂窩,HP也早就完全消耗殆盡了.

如果沒辦法完全回避,那就只有想辦法「防禦」子彈.但很不幸的,這世界里就算有可以削弱雷射威力的「防護罩」,也沒有能防禦實彈的魔法盾牌這種東西.如果是在SAO ,就還有把劍代替盾來使用的「武器防禦技能」……

這時我突然將手放到用扣環吊在皮帶的光劍上.只要能用這把劍防禦幾發子彈就好了.這應該不是不可能的事吧,因為以前的SF電影大作上不就有人用光劍輕松地彈開子彈嗎?如果這是由美國企業所開發的游戲,那就一定能重現那一幕才對.但要做到那種至難的技巧,就必須先准確地預測出攻擊自己的子彈軌道才行……

等等——

這辦得到.應該能辦得到才對.因為「彈道預測線」不是已經完全將子彈的軌道告訴我了嗎.

我吞了口口水,右手用力將光劍從皮帶上拉了下來.

現在槍聲暫時停止了.我想餓丸他大概是再度藏身于草叢當中,准備從左邊或是右邊繞過來吧.

我閉上眼睛,將精神集中在耳朵上.

風依然咻咻的吹著.這時我努力將這種吵雜的聲音效果由意識當中排除.接著把精神集中在晃動草原的摩擦聲上,試著由固定的頻率當中找出不規則的聲音來.

這是只有在各種聲音成分都能夠完全分離出來的VR空間里才能辦到的技能,從SAO時代起,這招「系統外技能」就幫了我不少的忙.比如說3級食材的「雜燴兔」,就得用這種技能才能給予致命的一擊.

但在這里究竟能不能成功呢——

這時我的耳朵捕捉到左斜後方,有一道不規則的音源由七點鍾方向往九點中方向移動.他移動了兩,三秒鍾後便停了下來,開始探查我的位置.

敵人接著又開始移動,停止,當他准備再度移動的瞬間……

「沖吧……!」

我隨著對自己的叫聲用力往地面一蹬,一直線全力往敵人藏身的位置沖去.

餓丸他應該沒料到我會朝著在草叢里匍匐前進的他沖過去吧.當他從枯草當中站起身子,單膝跪地擺好射擊姿勢後大概花了一秒半的時間.

原本我和敵人隔了大約二十五公尺左右,但這時我已經沖過一半的距離.我一邊跑一邊用右手拇指按下光劍開關.令人感到安心的「嗡」一聲響起之後,閃著藍紫色光芒的劍刃由劍柄里伸了出來.

由餓丸突擊步槍所延伸出來的數十條著彈預測線第三度出現在我身上.

至今為止我都是反射性地找尋可以藏身的地點,但這次我只讓自己的雙眼注視著眼前,忍受脖子後方刺激著感官的恐懼感.在拼命觀察敵人之後,我發現細小紅線不是全部同時出現,它們之間都稍微有一點時間差.而這些差距就是子彈由步槍槍口沖出來的順序吧.

我控制比現實世界里還要嬌小許多的身體往前沖刺,此時總共有六條預測線瞄准我身體.

其他上下左右的預測線都稍微偏離了目標.以目前這麼近的距離來看,敵人的步槍——還有射手本身的命中率其實都不怎麼樣.

久違的PvP戰斗所帶來的緊張感似乎也讓我開始將自己切換到戰斗模式.視線的余白部分呈現放射狀往外延伸,只有目標的身影顯得特別鮮明,就是這種加速感令我感到懷念.在逐漸減緩速度的時間當中,只有意識以猛烈速度奔馳著.

敵人步槍的槍口猛然冒出橘色火光.

這個瞬間,光劍的刀身准確擋住六條線當中第一發與第二發子彈的軌道.

隨著「啪啪!」聲響起,光刃表面也爆出兩道鮮豔的橘色火花.當我注意到這件事時,右臂已經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將光劍疊在第三發,第四發子彈的軌道上.接著再度響起子彈被高密度能源彈開時的沖擊聲.

無視「應該打不中我」的子彈群在耳邊發出的尖銳風聲持續往前突進,其實是件相當耗費精神的事情,但我還是咬緊牙關繼續揮動手里的光劍.

第五……接著第六發!成功用劍彈開所有可能會命中我的子彈後,為了一口氣沖過最後這段距離而全力往地面一踢.

「不……不會吧!」

餓丸蓄著大量胡子的下顎整個掉了下來,張大的嘴巴露出驚愕聲.但是這家伙的手並沒有因此而停下來.他熟練地退出空彈匣,同時拔出腰間的預備彈匣並准備將它裝進步槍本體里.

為了阻止他這麼做,我把握在左手的5—7手槍對准了餓丸.當手指碰到扳機的瞬間,以敵人胸部為中心處出現了一個淡綠色圓形,這雖然讓我嚇了一跳,但我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開了五槍.

出乎意料之外輕微的後坐力由手節肘傳到肩膀,餓丸在半透明圓形內部的肩膀與側腹各中了一發子彈.剩余的三發雖然消失在他背後的草叢里,但命中的子彈已經貫穿他的防彈裝備並讓他受到了傷害.畫面上他的HP條減少了一成左右.餓丸一個踉蹌,一瞬間動作稍微停了下來.

對我來說這樣的時間就夠了.

進入劍刃攻擊范圍之後,我微微將身體往右一扭——

當我用似乎要沖破假想大地的速度往前踏步的同時,直接將完全沒有浪費一絲沖刺速度的全力突刺——在SAO世界里被稱為「致命沖擊」的必殺一擊刺進敵人胸口.

整把光劍隨著類似噴射引擎般的震動聲輕松貫穿敵人身體.感覺無處可發泄的能源風暴瞬間在敵人體內到處肆虐.

接著,誇張的光芒與聲音呈圓錐狀從我右手邊向外放射,敵人的身體也變成無數多邊形碎片飄散在空氣當中.

我一邊感受令人全身麻痹的戰斗余韻,一邊慢慢撐起身體.

左右揮動光劍讓它發出嗡嗡聲後,一瞬間差點想把劍收到背後,但我還是急忙把開關給關上.

將劍吊在右腰的扣環上,左手上的手槍收進皮套後,我才深深吐出憋了很久的一口氣.抬頭仰望黃昏天空時,發現低垂的雪層像屏幕般浮現恭喜獲勝的字樣.

第一回合好不容易獲勝了.發現能用光劍防禦子彈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只不過運劍需要無比的集中力,而我的神經這時已經開始燒焦並冒煙了.

還得進行四場這種累人的戰斗——

傳送藍光開始包圍我垂頭喪氣的軀體.寂寥的風聲逐漸遠去,當聲音轉變成許多人類所發出的喧鬧聲時,我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待機區域來了.

看來我目前也與傳送前一樣在牆壁邊的包廂席附近.我注意著左右兩邊,但就是沒看見詩乃與鏡子的身影.如果詩乃還在戰斗中的話,那麼那個讓我有點在意與詩乃究竟是什麼關系的男人是跑到哪去了呢?我將視線放寬到整個空間後,發現靠近巨蛋中央部位的地方有個身穿都市迷彩的熟悉背影.他沒注意到我已經回來,只是專心看著天花板上的大屏幕.

與他一樣抬起頭之後,我發現預賽開始之前只是單調播放倒數時間的巨大畫面上,現在正播放著幾個戰場的情況.熒幕上以類似動作電影般的角度播放出玩家們在沙漠,叢林或者是廢墟里使用手槍,機關槍或是步槍進行戰斗的畫面.

這應該是由正在進行中的幾百場比賽里,選出作戰畫面來轉播吧.每當播放出玩家遭到槍擊後四處飛散的畫面,聚集在巨蛋里的無數玩家便會發出震耳的歡呼聲.

我一邊想著不知道有沒有播放詩乃的比賽一邊往前走了幾步.我從右上角逐一確認每個畫面,但由于攝影機不停轉動而無法分辨出來.我聚精會神的想找出她水藍色的頭發.

——由于太過出神,所以當右耳聽見突然發出來的聲音時才會讓我嚇得心臓幾乎要停止.那道低沉,沙啞,且帶著金屬性質的聲音像是直接鑽進我的腦袋里一樣.

「你是,真貨嗎?」

「……?」

我反射性向後退了一步並回頭看去.

一瞬間還以為眼前站著一只幽靈.

當然我不是指真正的幽靈,而是在艾恩葛朗特第六十五層的古城區域里,有一種夜間出沒的「幽靈系」怪物.

眼前這人穿著破破爛爛的暗灰色長袍.壓得很低的頭套下是一片黑暗,只有深處眼睛部分露出一點淡淡紅光.

在待機巨蛋陰暗的照明下,站在我眼前這名陌生人的外表實在與SAO的幽靈系怪物十分類似.所以我反射性想要飛退並拔出光劍應戰.我甚至無法完全抑制住這股沖動,右手整個震動了一下.

我一邊喘息,一邊看著那家伙的腳底.破爛的長袍底端可以見到些許髒汙的靴子尖端.

他不是幽靈而是玩家.確認過這里所當然的事實之後,我悄悄將屏住的氣息呼了出來.

仔細一看之下,發現那紅色眼睛其實也不是什麼鬼火,而是蓋住整張臉的黑色護目鏡鏡片上的光芒.由于對自己這種像菜鳥的反應,以及對方沒禮貌的在極近距離忽然搭話的行為感到有些生氣,于是我便冷冷地反問道:

「真貨……那是什麼意思?你又是誰啊?」

但是身穿灰色長袍的玩家還是沒有報上姓名,他只是再次故意朝已經拉開距離的我靠近了一步.但我這次也不再退後,而是在僅距離二十公分的位置坦然接受他的視線.

那種像是使用某種聲音效果,混雜著倍音在內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

「我看了,比賽.你用了劍,對吧.」

「嗯……是啊.這沒有違反規定吧.」

可惡的AmuSphere忠實呈現了我內心的動搖,讓我回答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灰色長袍男像是看穿我的內心一樣又往前進了幾公分.

接下來他便以低沉的聲音嚅囁了一句話.由于聲音相當細微,所以即使在這種距離之下也必須集中精神才能聽見.

「再問你,一次.你是,真貨,嗎?」

在還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之前,我內心便被一道宛如雷擊般的預感擊中,讓我只能呆立在那里.

——我認識這個家伙!

不會錯的.我絕對曾在哪里見過他.也曾像現在這樣面對面講過話.

但那是在哪里呢.登入GGO之後我只有和出現地點旁邊想買我角色的男性,帶我去買東西與報名參賽的詩乃以及她的朋友鏡子等三人講過話而已.所以說我並不是在這世界里見過他.

那是在ALO里嗎?在阿爾普海姆里,我和這家伙都用另一個角色見過面嗎?我拼命搜尋著腦袋里的硬盤,想著他的語氣以及氣息與哪個認識的人相近.但我實在是想不出來.我不記得曾遇過像他這種光站在眼前,全身散發出的冷氣就能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像伙.

哪里……我究竟是在哪里和這家伙……

這時破爛長袍晃動了一下,接著由里面伸出一只纖細的手臂.我雖然准備再度飛退,但仔細一看之下,我發現那只手除了戴著與長袍同樣破爛的手套之外就沒別的東西了.

那只手在空中對著我叫出窗口,接著用缺乏生氣的動作操縱著.現在進行當中的第三屆BoB預賽里分為六組的對戰一覽表隨即出現在窗口上.

那像細金屬狀的手指敲了一下F組.結果F組的畫面立刻擴大為全屏幕.他又點了一下之後,屏幕就將對戰表的中央部份更加放大.

我的視線被他手指所指的一點吸引了過去.

上面列著兩個名字.

左邊是「餓丸」.而右邊則是「Krito」.右邊的名字上有一條發出淡光的線條向上延伸.剛才那場比賽里我贏了餓丸而進入第二回合戰的情報早已經被播報過了.

他的手指稍微動,由上往下摸了一下Krito的字樣.接著再度響起聲音——

「這個,名字.那種,劍技……你,是真貨嗎?」 我瞬間遭受第三次,同時也是最大的沖擊.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6:37

這時我的膝蓋開始發抖,我必須拼命撐住才能讓自己不倒下去.

這名灰色長袍玩家——我確實認識他!

「桐人」這名字的由來,還有我打倒餓丸所使用的劍技.這兩種情報這家伙都知道.

也就是說……我並不是在GGO也不是在ALO里遇過這個人.

而是在SAO,也就「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里面.在那款死亡游戲的主要舞台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我曾在某處見過這個人.

這名藏在破爛長袍下的角色……不對,應該說戴著AmuSphere與這個角色聯機的玩家和我一樣都是「SAO生還者」.

我的心跳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快得跟敲木魚一樣.如果不是在陰暗的巨蛋當中,一定會被發現我的角色臉孔已經完全蒼白了.

「冷靜,冷靜下來啊!」此刻的我只能在腦里不停重複著這句話.

就算遭遇SAO生還者,也沒必要慌成這樣吧.在艾恩葛朗特快崩壞之前,我的名字就因為特殊技能「二刀流」的報導以及和血盟騎士團團長希茲克利夫公開單挑而廣為流傳了.而且剛才對餓丸所使用的「致命沖擊」算是相當普遍的單手直劍劍技.在艾恩葛朗特里達到高等級的玩家,從剛才比賽的影像以及對戰表的玩家名字就可以推測出我可能就是SAO攻略組的桐人.如果是我的話,在這個會場里發現當初可能認識的玩家,也一樣會跟他搭話然後一起敘敘舊吧.

所以我根本沒必要害怕.應該不用害怕才對.

但我為什麼會如此…………

下一個瞬間————消除對戰表後准備縮回長袍內的細長手臂上有一個部位吸引了我的目光.

像把破爛繃帶卷上去般的手套前腕部分,大約是手腕內側再上面一點的地方有一道細縫.可以從那道縫里瞄到他蒼白的肌膚.

而那肌膚上面還刻畫著大約五公分左右的正方形刺青.

圖案是用漫畫手法所表現出來的西洋棺木.蓋子上畫著露出詭異微笑的臉.而且蓋子還稍微被拉開,從內部的黑暗當中伸出白色手臂對看見的人招手.過去在另一個世界里,有個男人使用加毒的水讓我麻痹並准備殺掉我,當時他手上也有個同樣的刺青.

那是「微笑棺木」的紋章.

當認出那個圖案後,我還能忍住不大叫著倒在地面上,或是因為腦波異常而被強制注銷,真可以說是奇跡了.

破長袍底下的玩家那紅色鏡片凝視著站在那里不做任何反應的我,接著低聲說道:

「你,不知道,我在問什麼嗎?」

我緩緩且慎重地點了點游戲角色的頭.

「……嗯嗯.我是不知道.真貨到底是什麼意思?」

「………………」

灰色長袍無聲的往後退了一步.紅色眼光像是在眨眼般開始閃爍著.

感覺似乎特別漫長的幾秒鍾後,無機質感覺倍增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就,算了.不管,你是打著假名號的,冒牌貨………還是真貨……」

他一邊向後轉,一邊留下最後一句話.

——總有一天,會被我干掉.

這句話讓人感覺得到,他所說的並不是游戲內的殺戮.

破爛長袍簡直就像真的幽靈般無聲無息地遠去——接著忽然就消失了.

周圍完全不像幾秒鍾前還有玩家存在的模樣.

我瘦小的身體現在才開始動搖,勉強撐住後整個人便像崩塌般往旁邊包廂座位坐了下去.接著我抱住痩小的腳,將膝蓋抵在額頭上.

閉起來的眼瞼里,明顯地印著那個雖然只見到零點一秒左右,但卻相當清晰的小刺青.

微笑的棺材.在艾恩葛朗特里只有一個使用此紋章的集團存在.

那就是殺人公會「微笑棺木」.

在長達兩年的SAO攻略期間里,陷入經濟拮據狀況而從其他玩家那里搶奪金錢與道具的犯罪者玩家可以說在初期就出現了,但他們通常是以多人數圍住少人數的一方並強行要求交出值錢物品,最多也只是使用麻痹毒藥而已.

實際進行攻擊而讓人的HP值全部耗費殆盡的話,該玩家在現實世界里也會真正死亡,所以還沒有一個人敢做出那樣的行為.因為這一萬名玩家基本上都是重度的網絡游戲狂,在現實世界里一直都是與犯罪無緣的一群人.

但這條「決不讓人HP歸零」的不成文規定,卻因為一名怪異玩家而被打破了.

那男人的名字是「PoH」.雖然是有點好笑的角色名稱,但卻意外——或許應該說正因為這樣而讓人覺得他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

第一個吸引人的就是PoH他除了擁有異國情調的俊美外表之外,還是至少精通三國語言的多語言用戶.他可能是日本人與西洋人的混血兒,而他那種日文加上流暢英文以及西班牙俗語,簡直就像職業DJ在唱Rap的說話方式,很容易就改變了他周圍玩家們的價值觀.最後他們由游戲玩家變成了一個冷酷,頑固且現實的非法集團.

而他第二個吸引人的地方其實很簡單,那就是PoH本身的實力.

他是一位天才的短劍使.短劍到了他手上簡直就像是手臂的延長一般,其刀刃不必經過系統輔助也可以切碎怪物——或者是玩家.尤其是在死亡游戲後期,當他得到一把名稱相當恐怖的大型短劍「殺友菜刀」後,實力連攻略組玩家都得忌憚他三分.

仰慕PoH的法外之徒們便被他以與血盟騎士團希茲克利夫完全相反的吸引力,慢慢地, 慢慢地將心中的界線放寬了.

在游戲開始的一年過後,也就是二○二三年的除夕夜.

規模膨脹到接近三十個人的PoH一群人,襲擊了在練功區的觀光景點里舉行野外派對的小型公會,並將他們全部殺害.

隔天,不被系統承認的「紅色(注:指殺害玩家)」屬性公會「微笑棺木」的成立通知,被送到艾恩葛朗特主要的情報商手里.

不過剛才與我接觸的灰色長袍玩家應該不是PoH本人.那種沒有抑揚頓挫且時常中斷的說話方式,與PoH宛如機關槍般激烈且充滿煽動性的口氣完全不同.

但是「微笑棺木」里確實有以那種方式說話的家伙在.我和那家伙碰過面並交談過——應該也交過手才對.而且他不是一般的組員,而是相當高層的干部.明明已經回想起這麼多情報,但為什麼就是無法想出他的容貌與姓名呢.

不,其實我早就知道,想不起來的理由是因為我本身拒絕想起.

「微笑棺木」在二A二四年元旦組成,而在八個月後的某個夏日夜晚消滅了.

當然,它並不是因為自動解散或是內斗而消失的.是因為攻略組,也就是在最前線戰斗的玩家們組成五十人規模的討伐部隊,靠著武力來將其消滅.

其實我們早就應該采取這種行動了.但因為一直找不到微笑棺木的基地,所以才會延宕了八個月之久.

玩家在艾恩葛朗特里所能購買的房子或房間,無論是在街道里面或是外面都能夠在NPC的不動產公司里確認正確所在位置.攻略組猜測他們應該是買下較大的房屋或者是碉堡等級的建築物才可能容納三十人起居,所以接受攻略組委托的情報商人查遍了從第一層開始的所有大房子.

但是這里面雖然找到了幾個中小規模犯罪公會的基地,最重要的微笑棺木基地卻是花了好幾個月都找不到.

其實也難怪他們會找不到.因為微笑棺木是把低層區域里早已被攻略下來,里面沒有連結上層的高塔,而且程序設計者配置之後很容易便會遺忘的小洞窟安全區域拿來當作基地.攻略組玩家基本上只會參加迷宮區高塔的攻略,中級玩家也只會潛入人數較多的迷宮而已.當然偶爾會有發現該問題洞窟並且進到里面的玩家出現,但不難想象他們很容易就被微笑棺木給滅口了.

隱藏在如此隱密地點的微笑棺木基地之所以會在八個月後被發現,是因為其中一名成員可能是受不了殺人的罪惡感而向攻略組告密.而攻略組根據這個情報進行偵查並確定該洞窟確實是那些家伙的根據地後,終于開始組成大規模的討伐部隊.擔任部隊領袖的是最大公會「聖龍連合」的干部.而「血盟騎士團」與其他有力公會里也有許多實力堅強的玩家加入,當時身為獨行玩家的我也受到委托加入了部隊.

我們部隊的人數與平均等級都高于微笑棺木許多.因此我們認為只要封鎖成為他們基地的洞窟安全地帶出入口 ,應該就有很高的機率讓他們不戰而降. 但是——就與他們里面出了密告者一樣……

我們嚴重保密並曆經多次研討的作戰計劃也不知道經由什麼樣的管道被他們知曉了.當我們沖進迷宮時,沒有任何一個微笑棺木的成員待在安全地帶的大房間里.但他們當然不是早已聞風而逃而是躲在迷宮的支道里,反過頭來從背後襲擊我們.

他們已經精心准備了陷阱,毒品,欺敵道具等各種手段來出奇不意的打擊我們.討伐部隊一開始雖然陷入嚴重的混亂當中,但面對突發狀況時的對應正是攻略組最需要的能力.所以馬上就重整態勢的我們也開始猛烈地反擊.

但是——微笑棺木與討伐部隊之間其實有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差距存在.

那就是對于殺人是否有罪惡感.當了解到陷入狂亂狀態的微笑棺木成員無論HP被削減到什麼樣的地步都不會投降時,我們產生了非常劇烈的動搖.

當然我們事先就討論過這種狀況發生的可能性.而當時我們也做出了必要時就算讓敵人HP歸零也在所不惜的決定.但是包含我在內的討伐部隊成員,在面臨對手的HP條降到全紅狀態時,沒有任何人能毫不猶豫地給予最後一擊.討伐部隊里面甚至有人丟下自己的劍而蹲在地上.

首先是討伐部隊里出現了幾名犧牲者.之後同樣陷入狂亂狀態的攻略組也殺了數名微笑棺木的成員.

而接下去的戰況可以說是血腥無比的地獄.

戰斗結束之後,討伐部隊出現十一名,而微笑棺木出現了二十一名犧牲者.當中有兩名玩家是被我親手用劍殺害的.

但是死亡與遭到逮捕的敵人里並沒有看見首領PoH的名字.

那場戰斗之中殘活下來的十二名敵人玩家之後全被監禁在黑鐵宮里,如果剛才那個灰色長袍玩家真是其中一名生還者,那我有可能在戰後處理當中的某個時間點曾和他說過話.之所以記得對方講話方式卻想不起容貌與姓名,全是因為我一直強迫自己遺忘曾經討伐過微笑棺木的事件.

不對…………

不,說不定那長袍底下的……

是我親手殺害的兩個人其中之一.

想不到我竟然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于是我維持著在椅子上抱膝的姿勢拼命搖著頭.開始用盡吃奶力氣咬緊牙根,努力想改變自己的想法.

人死不能複生.SAO事件的被害者四千人里,無論是我所愛的人,或是我所恨的人,都再也回不來了.所以那個灰色長袍男一定是微笑棺木十二名生還者的其中一人.我應該知道他們所有人的名字才對.我忍受著挖出埋蔵在心底回憶時的痛楚,試著回想起他們的資料.

但就在這個時候……

我又因為注意到一個新的可能性而喘起氣來.

那名灰色長袍所發出來的金屬性扭曲聲音.剛才只是發出相當低沉嚅囁聲,如果他全力大叫的話又會是如何呢……

一個禮拜前從聲音檔里聽見的吼叫聲又在我耳朵深處響起.

『……這是真正的力量,真正的強勁!愚蠢的人們啊,把我的名字隨著恐怖牢牢記住吧!』

『我和這把槍的名字是「死槍」…………「death gun」!』 完全相同.不會錯的.聲波可以說是完全一致.

那家伙就是——

那個灰色長袍男就是「死槍」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這次潛入GGO後盡量引人注目,然後成為「死槍」目標的任務很快就能達成了.

但是……但是……我完全沒想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發展.

「死槍」就是SAO的生還者,而且還是原微笑棺木的成員——如果真是這樣……

那麼可能藉由游戲內部槍擊殺害現實世界兩名玩家的男人……

說不定……說不定……真有那種力量……

這時我的左肩忽然被打了一下,我整個人差點發出悲鳴.因為驚嚇而邊發抖邊抬頭往上一看,馬上發現那頭水藍色短發正在眼前搖晃著.

「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少女——詩乃皺起眉頭這麼說道,而我只能勉強撐起臉頰,對她露出像笑容般的表情.

「啊……沒,沒有啦……」

「剛才的比賽有那麼驚險嗎?但你看起來滿早前就已經回來了不是嗎?」

聽到這句話後,我才好不容易想起自己正在參加「Bullte of Bullets」的預賽.眨了眨眼睛,看了一下周圍後,發現原本擠滿廣大巨蛋的玩家群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減少了一半.因為第一回合預賽幾乎都已經結束,失敗者也被傳送到地面上去了.我接下來的對戰者應該馬上就會出現,而第二回合戰也將隨之展開.

但在這種情況之下,我不認為自己還能夠作戰.

我依序看著從較遠處露出驚愕表情的鏡子與站在眼前的詩乃,無力地由松開的嘴里吐出一口氣.

詩乃瞬間露出非常認真的表情並且說:

「只是第一回合戰斗就這麼狼狽,我看你是絕不可能打進決賽了.給我振作一點……我一定要報被你欺騙的一箭之仇!」

她說完後便握起左拳,再度捶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在無意識中用雙手抓住了這只即將離我遠去的小手.隨即將它拉到自己胸前然後靠在額頭上.

「等,等一下……你在做什麼啊!」

詩乃急忙低聲這麼說道,並准備將手抽走,但我卻還是緊握著不讓她離開.

即使是由多邊形角色上傳來的熱量,也能讓現在的我感到言語無法形容的溫暖.當感覺到盤據在自己心中的那股恐怖冰凍感時,我整個人也開始微微發起抖來.

「……你怎麼了……?」

我先是聽見感到困惑的聲音響起,接著感覺到胸口那只又小又溫暖的手開始慢慢放松.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7:01

第05卷 第07章

右手食指上些微的疼痛讓詩乃皺起了眉頭.

她試著用大拇指中段部分把這種感覺擦掉.但是那種刺激手指內部的疼痛感卻是久久不能消失.

詩乃當然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原因就出在桐人身上,右手就是被那個無禮又粗魯的菜鳥給用力握住才會變成這樣.

當然腦袋里多少也知道,這在常識上來說是不可能發生的事.詩乃現在是使用AmuSphere來潛入假想世界,在這里面就算手被握得再用力,現實世界里的肉體也不可能會有血液不順或是神經遭受壓迫的情形出現.這個世界里發生的所有肉體感覺,都只是機器借著電子脈沖波直接傳送到腦部的模擬信號罷了.

但是——

但明明已經過了兩個小時,詩乃現在右手上卻還殘留著被黑發光劍使緊握住時的壓力與體溫.

詩乃放棄消除刺痛感,開始將放在腳架上的反物質狙擊槍放回右手上.接著繼續將食指扣在調松彈力的扳機上.一起曆經無數戰斗的愛槍「黑卡蒂Ⅱ」,它的握把手感已經如同自己身體延長般熟悉,但目前手部的輕微疼痛感卻仍然無法消失.

詩乃現在趴在略高崖上一小撮灌木叢下方,靜靜等待著狙擊的機會.

這座戰場的名稱是「曠野的十字路」.地形是中央有一座干燥的高地,另外有兩條直線道路互相交叉.對戰對手的名稱是「Stinger」.目前是BoB預賽F組第五回合戰的第一場准決賽,從比賽開始到現在大約過了十二分鍾左右.

只要能贏得這場比賽,無論下一場比賽的結果如何,都可以得到明天星期日晚上BoB大混戰形式的正式大賽參賽權.但Stinger不愧是能打入第五回合的對手,實力可以說是不容小覷.

雖然名字叫做「Stinger」,但他也不是真的裝備著攜帶式地對空「刺針飛彈」.他的主要武器應該是「FN SCAR」突擊步槍,但這也已經算是相當危險的武器了.它配備著高性能ACOG瞄准鏡,因此集彈率可以獲得很大的修正.只要讓他接近到目視距離,身為狙擊手的詩乃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了.

幸好這個地圖上要從被道路分割為四等分的一個區塊移動到另一個區塊時,一定得經過中央十字路口.而兩名玩家的出現位置最少也隔了五百公尺,所以不可能一開始就被配置在同一個區塊里.

也就是說Stinger為了要將詩乃納入SCAR的射程里,就一定得想辦法突破中央的十字路口,反過來說,詩乃也一定得在Stinger准備突破十字路口時狙擊成功才有獲勝的機會.

因此可以預測Stinger應該會盡量拖延強行突破的時間,好消耗詩乃的注意力.但也不能完全否定他反其道而行忽然就冒出來的可能性.

所以詩乃只能持續緊繃著神經,像這樣一直透過瞄准鏡注意著四周圍.

現在由A到O共十五組的預賽選拔里,有一半以上組別的決賽已經分出勝負,目前大概只剩下十場比賽在同時進行當中.因此待機巨蛋,一樓大廳以及街上的酒店里應該都實時轉播著所有比賽,但看著這場詩乃對Stinger比賽的觀眾一定會覺得很無聊吧.因為從比賽開始到現在,雙方根本還沒有發射過任何一發子彈.

不過同時進行當中的F組第二場准決賽一定是比這場無聊對決更刺激幾百倍的對戰.

因為那邊可是使用兩把沖鋒槍的近距離戰專家,對上了更誇張的超近距離戰武器——也就是光劍的戰斗啊.

雖然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有一絲的松懈.但詩乃的思緒還是回到那名充滿謎團的少女,不對,應該是少年的身上.

十分鍾左右解決第一回合戰,回到待機巨蛋後詩乃馬上就受到鏡子——新川恭二的祝福.

簡短地道完謝並准備回到剛才包廂席的詩乃,看見待在那里的桐人後不禁感到有些吃驚,沒想到他竟然會比自己還快獲勝.正當詩乃准備靠過去座位對他說「還滿有一套的嘛」時——立刻又發現另一些讓人驚訝的事情.

桐人在比賽開始之前明明都是一副大剌剌的態度,但現在卻緊抱著膝蓋坐在板凳上,低垂的頭部和瘦弱的肩膀還不斷微微發抖著.

……明明獲勝了還那麼狼狽,跟拿槍的對手戰斗有那麼恐怖嗎?

這麼想的詩乃無意識中伸出了右手,輕輕敲了敲穿著夜間偽裝夾克的肩膀.

結果桐人馬上嚇了一大跳並縮起了身體,接著用極度惶恐的動作抬起頭來.

他那極容易被誤認為女性,兼具楚楚可憐與聰明伶俐的角色臉上——出現簡直像看見地獄深淵般的極度恐懼表情.

「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詩乃不由得如此說道,結果桐人用力眨了幾下眼睛之後,臉上才露出個相當僵硬的笑容.

面對回答我沒事的桐人,詩乃提出了第一回合戰有那麼棘手嗎的問題,但是少年只是將表情隱藏在長長黑發下並虛弱地呼出一口氣,接著沒有做出任何回答.

原本詩乃也不需要再多問些什麼.

因為桐人他只是個故意不說明詩乃對他角色的性別誤會,然後藉此要詩乃帶他去買東西,最後甚至還厚著臉皮和詩乃進到同一間更衣室里的家伙.

當然誤認對方是女孩之後就沒有要求他提出名片的詩乃也有不對.所以詩乃其實有一半是在生自己的氣.

自從在現實世界里被同學們利用之後,明明就已經在內心發誓不再依賴別人也不再需要朋友了.但在GGO里被相當難得一見的女性玩家拜托帶路時,自己竟然就輕易忘記了這樣的決心.

當時其實真的很快樂.不論是在商店里買東西的時候還是坐在三輪電動車後座的時候,詩乃都感覺到自己在GGO里面已經很久沒像這樣笑過了.沒錯——詩乃其實不是因為桐人是男生而生氣.她是無法饒恕和桐人在一起時變得如些毫無防備的自己.

所以當她知道桐人通過第一回合戰斗時,可以說是打從心里感到相當高興.

因為只要在決勝戰時遇見他,然後用黑卡蒂的子彈擊破那楚楚可憐的角色,自己就能變得比遇見這家伙前還要堅強.在詩乃有了這種想法的時候,眼前的桐人竟然就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陷入極度恐懼當中.

詩乃在無意識中用力壓低自己的聲音說:

「只是第一回合戰斗就這麼狼狽,我看你是絕不可能打進決賽了.給我振作一點……我一定要報被你欺騙的一箭之仇!」

然後她握起右拳,再度輕輕捶了一下桐人的肩膀.

但詩乃的拳頭卻忽然被一雙白皙的手給包住.接著更被強行拉了過去,最後整個被緊緊貼在桐人穿著軍隊工作服的胸前.

「等,等一下……你在做什麼啊!」

她反射性的大叫並准備把手抽回來.但這名為桐人的瘦弱角色,竟然以讓人驚訝其STR值的力道持續握著詩乃的手.

當然他的雙手就跟冰塊一樣,而呼在詩乃手背上的氣息也一樣冷到了極點.

這時候詩乃的視線里馬上閃爍著申告性騷擾行為的圖像.無論是用左手觸碰圖像或者是發出宣告,桐人的角色就會被傳送到格洛肯的監獄區域里暫時沒辦法出來.

但是詩乃卻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發言.

眼前這個握住自己手並全身發抖的瘦小角色,給詩乃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她曾經在某處見過這種模樣的女孩子.一這麼想之後,她馬上就發現到,那女孩就是她自己.

當然不是狙擊手詩乃,而是現實世界里的朝田詩乃.害怕那夾雜著血腥與硝煙味道的記憶,躺在床上縮著身體,不斷嚅囁著「誰來救救我」的詩乃就是這種樣子.

一發現這一點之後,詩乃在不知不覺之間便放松了手的力道.

「……你怎麼了……?」

詩乃低聲問道,但對方沒有回答.不過詩乃還是可以感覺得出來.

緊抓住詩乃手的黑發角色——不對,應該說角色內心那個不知長相也不知名字的玩家,或許也和詩乃一樣受困于某種黑暗當中.

于是詩乃准備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就在她要開門之前,桐人的身體就被淡淡光芒包圍並消失了.原來是他下一個對戰對手終于出現,因此就被傳送到第二回合的戰場上去了.

照那種樣子看來,他應該是沒辦法繼續戰斗了吧.詩乃這麼判斷並微微歎了口氣.

失敗者將從地下的待機巨蛋里被傳送到地面上的總統府大廳去,所以如果桐人落敗,今天——或者是從今以後就沒有和他見面的機會了.

當然就算是這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是詩乃的朋友,只是一個順便帶他到總統府的路人而已.今天過後,他的容貌與長相都將會被自己遺忘.

詩乃一邊對自己這麼說,一邊默默地把懸在空中的右手收回胸口.

但是——

桐人卻大出詩乃意料之外的以光劍與手槍通過第二回合,第三回合甚至是第四回合的戰斗.

在等待自己比賽的時間里,詩乃唯一一次有機會由屏幕上觀看桐人的比賽.他采取的是可以用鬼氣逼人來形容的舍身特攻戰法.即使面對拿著突擊步槍迅速發射子彈的AGI型對手,他也是一面以小小的手槍——也就是詩乃推薦的5—7手槍來反擊一邊由正面突進.只見他無視擊中角色末端部位的子彈,靠著僅甩光劍將致命子彈檔開的超級技巧瞬間接近敵人身邊,然後將對方連人帶槍一起砍下去.

在第一屆,第二屆BoB里都沒有任何一個采取像他這種作戰方式的玩家出現.在充滿歡呼聲的待機巨蛋里.詩乃只能瞪大眼睛看著出現在眼前的景象.

照這種情況看來,桐人有很大的機會打進F組決賽.但是面對這種常識外的對手,自己應該怎麼應戰才好呢.

看完桐人的比賽之後,就算自己的准決賽已經開始,詩乃腦袋里也還是有一部分想著剛才的情形.當然她同時也忍不住想著關于桐人這名玩家的事情.

一起買東西時他那種充滿好奇心的自然笑容,被發現是男性之後那種無所謂的大剌刺態度,一回戰之後緊抓住詩乃的手並不斷發抖的軟弱模樣.還有——藍色光刃毫不留情地斬殺對手時宛若鬼神的形象.

到底哪一種模樣才是真正的「桐人」呢.

而自己又為什麼會一直想著這種事情呢.

詩乃心里開始湧起一股莫名的焦躁,于是右眼一直貼在瞄准鏡上的詩乃輕輕咬住自己嘴唇.就在這個時候——

在她看向一公里外視線的左側.忽然有道巨大影子由直立的懸崖陰影里沖了出來.

詩乃半自動性地微調整黑卡蒂的准星.現在風向是從左邊吹來,風速大約是二點五公尺.濕度則是百分之五.接著她便將微微發光的瞄准線中心點稍微往上移,然後在彈預測圓第一次收縮時便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立刻由槍口發出一道轟然巨響.

瞄准鏡的視線當中可以看見五十口徑彈像穿越空氣中的熱氣隧道般往前飛去,接著朝左下方畫出圓滑螺旋曲線的軌道隨即命中了影子上部.

「唉唷……」

詩乃一邊呢喃一邊將黑卡蒂的退彈杆拉下.空彈殼馬上由彈倉里排出,下一發子彈跟著進入藥室當中.

瞬間無聲消失的影子結果不是對手Stinger,而是直徑約一公尺左右的巨大岩塊.

下一個瞬間,由岩石飛出來的同一個場所里,有一道更巨大的剪影一邊揚起灰塵一邊往前突進.

那是輛四輪裝甲車「HMMWV」.車輛系的道具並不是玩家個人所有物,而是像隱藏寶物般藏在戰場里某個地方,先找到的人就可以乘坐上去.明明應該是全新的車輛,但詩乃迅速就發現目前出現的車子正面有道小小的凹陷.也就是說一開始飛出來的岩石是那台車子故意撞飛出來的.

應該坐在駕駛座上的Stinger知道詩乃的主要武器黑卡蒂Ⅱ是無法連射的手動槍機形式.而且也知道詩乃一定瞄准了自己非得通過不可的十字路口.

因此他先用HMMWV將岩石撞飛到十字路口並讓詩乃狙擊該目標,然後在她准備發射下一發子彈前通過十字路口.

這確實是很不錯的作戰.事實上當詩乃進行退膛動作時,車子已經來到了十字路口的中央部份.詩乃只剩下一發子彈的機會.而且根本沒有仔細瞄准的時間.

但是詩乃並不慌張.

Stinger雖然奪走詩乃身為狙擊手最大的武器「無預測線的第一擊」,但他也給了詩乃相當貴重的情報.詩乃的視線里還殘留著第一發子彈所畫出來的彈道曲線.只要她不自亂手腳的話,第二發子彈也可以按照同樣軌道發射出去.只要利用這一點,就可以進行比第一發子彈更加精准的狙擊.

詩乃稍微動了一下槍身,靜靜地扣下扳機.空間里再度揚起震天巨響.

發射出去的子彈像被吸進去般命中HMMWV側面的小窗戶,更輕松地貫穿了厚重的防彈玻璃.

接著車輛便開始到處蛇行,最後開到路肩的岩石上整個翻覆.它由正面沖進深處的山崖,然後引擎蓋上噴出紅黑色火焰.

「……明明干脆從車上跳下來用跑的,就能看見預測線來進行回避了說.」

詩乃一邊低聲說著一邊裝填上第三發子彈.她的右眼依然沒有離開瞄准鏡,到現在還是一直透過刻度鏡片看苦燃燒的HMMWV.等了幾秒鍾之後Stinger還是沒有出現,雖然幾乎可以確認他立刻就死在駕駛席上了,但詩乃還是沒有改變射擊姿勢.

一直到黃昏色天空出現恭喜獲勝的字樣時,詩乃才由樹叢的陰影里爬出並站起身來.

比賽時間共十九分十五秒.順利突破准決賽.

這下子便按照計劃拿下參加明天BoB正式大會的門票了.但是詩乃別說是勝利手勢了,臉上甚至連個笑容都沒有.因為她的思緒早已經飛到接下來即將開始的F組預賽決勝戰上.

謎之來訪者桐人無疑一定比詩乃還要快獲得准決賽的勝利.他的對戰對手是兩手裝配著SMG沖鋒槍的近距離戰類型.就算對方能發射再大量的子彈,只要讓那名光劍使接近身邊,在削弱他HP之前早就被足以致死的能源劍給干掉了.因為桐人他可是擁有「預測彈道預測線」這種恐怖的技能.要在正面戰斗中擊倒他,就真的只能拿M134迷你炮機槍才有可能.

因此詩乃就這樣以雙手抱著黑卡蒂,一動也不動地等待被傳送到下個戰場的瞬間來臨.

數秒後,詩乃沒有回到待機巨蛋就直接被傳送到決勝戰的准備空間里.正如詩乃所預料,浮在頁框面板上的窗口果然顯示出下一戰對手是「Kirito」.

經過下一次的轉送後睜開眼睛,馬上就有一條直線延伸至遠方的高速公路,以及公路末端立刻就要下沉的血紅色夕陽映入眼簾.

這是名為「大陸間高速公路」的戰場.雖然跟之前的戰場一樣是長寬各一公里的四方形但因為無法離開東西向橫貫中央的高速公路,所以事實上是面相當單純的細長形地圖.

只不過有無數的乘用車,輸送車與墜落的直升機被遺棄在路面上,還有許多鋪設路面直接向上突起,所以沒辦法一眼看穿道路的底端.

詩乃馬上往後轉,確認自己是位于幾乎算是東邊底端的位置.也就是說對手桐人是出現在西方高速公路離詩乃至少五百公尺的地方.

接著她又環視了一下周圍環境.然後馬上跑了起來.她的目標是橫跨在右斜前方的大型觀光巴士.由半開狀態的後門沖進內部之後,直接就向通往一樓座位的樓梯爬去.她先是像飛撲般將身體趴在中央走道的地面上,接著從肩上拿下黑卡蒂Ⅱ並架起腳架.最後將槍口朝向巴士前面的大型窗戶設置好並擺出臥射姿勢,再把瞄准鏡前後的可掀式護罩掀了起來.

太陽目前就在詩乃正面.因此她藏在外面任何地方來架設狙擊槍,都可能會有瞄准鏡反射出太陽光而讓敵人察覺藏身之處的危險性.而要壓制暴露藏身位置的狙擊手可以說是相單簡單的一件事.

但是在這台巴士里面的話,貼上防曬紙的玻璃窗就可以幫忙掩飾瞄准鏡的反射光.而且這台巴士算是制高點,所以幾乎可以望穿路面上所有的掩體.

桐人應該會以高速在掩蔽物當中不斷移動的方法來接近自己.而有彈道預測線的狙擊一定無法打倒像他那樣的敵人.因此詩乃的機會就只有賭在對方還無法掌握她所在位置時的首發子彈上.

我一定會打中——

詩乃一邊在心底深處堅定地念著,一邊將右眼靠在瞄准鏡上.

其實連她自己也無法說明為什麼會如此想要獲勝.

詩乃確實是被隱藏自己性別的桐人欺騙而幫他帶路與搭配各種裝備.而且還在休息室里被看見她換衣服的模樣.

但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的道具沒有受到任何損害,被看見的也只是角色的內衣而已.要忘記從格洛肯路上相遇到待機巨蛋里分手這幾十分鍾的事情其實相當容易.

但是現在詩乃就是想要贏過桐人,因為他擁有讓詩乃過去在GGO里所有戰役都相形失色的實力.沒錯——連那個恐怖的迷你炮機槍使都比不上桐人.這個今天剛來到這個世界,甚至不是槍手而是使用旁門左道光劍的家伙,為什麼會這麼厲害呢……

不對……

等等,或許我早就已經知道理由了也說不定.

那是因為我內心某個部分還是沒有把他當成「敵人」.因為當那坐在堅硬位子上的家伙以又冷又發抖的手握住我時,我就感覺內心產生了一種無以名之的感情.

是同情嗎?不對.

難道是可憐?這也不對.

又或者是共鳴?這更不是了.

沒有人能夠引起我的共鳴.跟我一樣背負著那種痛苦黑暗的人不可能存在.我之前雖然有所期待,但不是已經被背叛過無數無數無數無數次了嗎.

能拯救我的就只有自己的實力而已.就是因為領悟到這一點,我才會在這里.

我根本不想知道桐人他究竟有什麼心事,也沒有必要去知道.我要用不帶感情的一擊將那個角色轟飛,然後將其埋葬在過去被我擊倒的無數角色當中並加以遺忘.

這就是我應該做的事.

堅定自己的想法之後,詩乃凝視著瞄准鏡里的視野,手指也一直扣在扳機上.

所以——

當那道黑色剪影在深紅夕陽前面浮現時,詩乃瞬間忘記身為狙擊手的自制而發出聲音.

「……啊……」

從在微風當中搖晃的黑發,身穿夜間迷彩色軍用工作服的纖細身軀,掛在皮帶上的光劍劍柄來看,眼前這人確實是桐人沒錯.

但是他卻完全沒有奔跑.甚至可以說沒有隱藏住身體的意思.他只是慢慢,慢慢地走在高速公路中央微微隆起的中央分隔島上.那種毫無防備的模樣與剛才比賽的時候完全不同.

——這表示就算沒有彈道預測線,也可以隨時避過我的狙擊嗎?

當思緒在腦袋里炸開的同時,詩乃瞄准鏡里的刻度線已經疊上了桐人頭部.在手指要扣下扳機之前——詩乃馬上就知道一秒前的推測是錯誤的.

因為桐人根本沒有看前面.他深深低著頭,像虛脫般全身沒有任何力道,只是機械式的交互動著雙腳.與剛才那場比賽里那種鬼氣逼人的突進完全相反,可以說是毫無氣力的走路方式.

那種樣子絕對不可能躲開詩乃的狙擊.因為黑卡蒂Ⅱ發射出去的子彈遠超過音速,當聽見聲音時就來不及了.而且頭往下看的話,根本就無法察覺發射子彈時的火焰.

也就是說——桐人打從一開始就不准備躲開子彈.他故意要接受攻擊,然後在自行認輸的情況下結束這場比賽.只要完成得到正式大賽參賽權這個目的,接下來的事情……比如說和詩乃的決勝戰就一點都不重要了.他應該就是這種意思吧.

「……別開……」

由詩乃的嘴里吐出沙啞的聲音.

她將手指把在扳機上並開始用力.綠色的著彈預測圓隨即出現並以桐人低垂的臉孔為中心高速伸縮著.激烈的變化正表示出詩乃的心跳相當紊亂,但現在是輕微的順風,並且距離只有四百公尺.只要詩乃發射就一定可以擊中才對.

食指底下的扳機彈簧發出輕微聲響.但詩乃這時卻松開了手指.接下來她又再度用力,扳機也再次發出聲音.但她最後還是作罷.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7:25

「……別開玩笑了!」

她發出像小孩哭泣般的扭曲聲音.

同一時間她還是扣下了扳機.五十口徑狙擊槍的咆哮瞬時充滿了整台觀光巴士,大塊的擋風玻璃一邊變成白色粉塵一邊粉碎.

發射出去的子彈直線貫穿夕陽帶來的深紅色空氣——接著通過離桐人右頰五十公分以上的空間,命中橫躺在桐人遙遠後方的乘用車腹部.車體先是冒起火柱.接下來冒出黑煙.

十二點七毫米彈從頭旁邊經過所造成的風壓讓桐人微微一個踉蹌,但他站穩之後立刻就抬起頭來.

那宛如少女般的較好容貌帶著些許「為什麼沒射中」的疑問神情.詩乃一邊凝視著映在瞄准鏡中央的臉龐,一邊進行退膛動作並迅速發射第二發子彈.

這次的子彈從桐人頭上飛過然後消失在戰場遠方.

詩乃再度裝填與擊發.第三發子彈在黑衣少年腳邊稍微偏左的柏油路面上留下巨大彈痕.接著詩乃便重複裝填,擊發,裝填,擊發的動作.

六個彈殼滾落在詩乃周圍,隔了一段時間後消失無蹤.

但桐人卻還是毫發無傷的站在那里,詩乃透過瞄准鏡可以見到他只是持續投射出充滿疑問的眼神.

詩乃緩緩站起身,用兩手抱住黑卡蒂,開始在巴士走道上邁開腳步.她直接穿過幾乎不留痕跡的擋風玻璃後來到地面上,接著繼續向前走去.

數十秒之後,當來到離桐人僅剩下五公尺的距離時,詩乃停下了腳步.

她從正面凝視著黑衣光劍使,接著開口說:

「為什麼……」

桐人似乎可以理解這個問題些意思以及夾雜在其中的責難之意.他黑色的眼珠產生動搖,再度往腳底下看去.

不久後,他就像NPC般以不帶感情的聲音小聲回答道:

「……我的目的只是要進入明天的正式大賽.現在已經沒有繼續戰斗的理由.」

這是詩乃早已預測到的答案.但正因為如此,無可饒恕的感情才會充滿她的內心,讓她吐出接下去的話:

「那比賽開始後你用槍射擊自己不就得了.你是舍不得子彈錢嗎?還是覺得故意讓我射死幫忙增加一個殺人數我就會感到滿足了……?」

詩乃再往低著頭的桐人靠近一步.

「你要覺得這只不過是VR游戲里的一場比賽那是你的自由!但不要把你的價值觀強加在我身上好嗎!」

詩乃用發抖的聲音一邊叫著,一邊也覺得自己現在說的話其實同樣沒有道理.

現在的詩乃也是在將個人的價值觀強行加諸在對方身上.如果自己無法原諒桐人這麼做,那麼只要在第一發子彈時讓比賽分出勝負然後忘記這件事即可.但她不但沒這麼做,還故意發射六發子彈恐嚇對方,然後還正面對他爆發出自己的心情.說起來或許是詩乃比較無理取鬧也不一定.

但是——

就算有所自覺,詩乃還是阻止不了自己.她沒辦法阻止自己抱著黑卡蒂的雙臂不斷發抖,臉上表情皺成一團以及兩眼下緣流下一滴眼淚.

背對著遠方逐漸沉下地平線的夕陽,桐人已經有些變成黑影的雙眼緊緊閉上,嘴角也完全黏在一起.

不久之後瘦小的角色忽然全身放松接著流露出虛弱但多少帶點感情的聲音.

「……感覺上……我似乎很久以前也曾經被某人這樣責備過……」

「……」

瞄了無言的詩乃一眼之後,桐人又靜靜地低下頭.

「……抱歉.是我不對.只不過是游戲,只不過是一場比賽,但正因為如此才要全力以赴……不然的話.就沒有生存在這個世界里的意義與資格了.我明明知道這一點才對……」

這時來自于異鄉的劍士抬起頭來,以漆黑的眼珠凝視著詩乃並開口說道:

「詩乃,可不可以給我補償的機會.現在開始和我一決勝負吧.」

聽見這出乎意料之外的發言後,詩乃瞬間忘記憤怒而皺起肩頭.

「就算現在要開始也……」

BoB預賽以及正式大賽都是從不知敵人位置的情況下開始的遭遇戰.像現在這樣不作戰便碰面了之後,就不可能回到開始時的狀況了.

但是桐人只是微微一笑,接著從左腰的皮套里拔出上5—7手槍.兩手制止反射性做出備戰動作的詩乃後拉下滑套卡榫.他敏捷地在空中抓住排出的子彈,然後再度將手槍放回皮套里.

桐人左手手指不停轉著細長的五點七毫米彈,接著又開口說:

「你應該還有子彈吧?」

「嗯嗯…………還剩下一發.」

「那我們就以決斗形式來分個高下.這樣吧……離開十公尺之後,你用槍而我用劍擺出戰斗姿勢.然後我會丟出這顆子彈,當子彈掉落在地面的瞬間便開始比賽.你覺得如何?」

詩乃與其說是吃驚,倒不如說是因為他的異想天開而感到無奈.詩乃沒有注意到,自己剛才的憤怒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稀釋,只是開口這麼說道:

「我說啊……你覺得這樣可以分出高下嗎?只是十公尺而已,這把黑卡蒂的子彈絕對會打中你.再加上我的技能熟練度,數值補償以及這家伙的性能,這是系統上絕對會命中的距離唷.你根本沒有揮動光劍的時間.結果還不是和你自殺一樣?」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自傲的說完之後——桐人那鮮紅的嘴唇露出了微笑.

看見他那副表情的瞬間,詩乃感覺背後閃過一道電流.

他是認真的.這個光劍使是真的認為就算和詩乃進行這種西部決斗也能獲勝.

確實黑卡蒂Ⅱ的彈匣里只剩下一發子彈.或許他是覺得只要避過之後就能夠獲勝,但這實在是太天真了.面對必中必殺的子彈,根本沒有「任何辦法」能躲過.購物中心里「避彈游戲」的那個槍手所使用的老古董左輪手槍,無論是彈速,准度與威力都遠遠落後于黑卡蒂.

但是——如果桐人真有某種「方法」的話呢……

那我無論如何都想要見識一下.

下一個瞬間詩乃便點了點頭,接著開口說道:

「好吧……就用這方式分個高下.」

于是她轉身,在中央分隔島上往東走了十幾步,接著再度轉身面對太陽.

兩人的距離剛好是十公尺.詩乃舉起抱著的黑卡蒂後,將槍托抵在右肩並打開雙腳擺出射擊姿勢.

現實世界里的話,再怎麼強壯高大的男人都無法以站姿來發射反物質狙擊槍,但GGO里只要有充分的能力值就有可能辦到.當然詩乃有可能因為承受不住巨大後座力而向後倒,但反正只有一發子彈而已,所以也沒關系了.

拉下退彈杆,將留在彈倉里的最後一發子彈送進彈膛里.

把臉頰靠在機關部並將眼睛貼上瞄准鏡後,發現就算在最低倍率之下桐人的身影也充滿了瞄准鏡.

那宛如少女的漂亮臉龐上,已經看不出數分鍾前那種毫無氣力的模樣了.他那黑曜石般的外表發出絢爛光芒,嘴上還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

桐人以左手指尖夾住由5—7手槍取出來的子彈,維持著手臂往前伸直的模樣,然後從右腰上拔下光劍.大拇指推上開關之後,閃爍藍白色光芒的能源劍刃便隨著震動音伸了出來.

目前在外面看著F組決賽的觀眾們一定搞不懂這兩個人在做什麼吧.但是詩乃根本不管他們怎麼想.雖然是劍對上槍這種照常識來判斷就能知道結果的決斗,詩乃後頸部卻還是感到一股令人焦躁的緊張感.

——那家伙果然有某種「方法」.

有了這種直覺的詩乃將黑卡蒂的瞄准稍微移開了去.

刻度鏡片後面的桐人張口這麼說道:

「那要開始啰……」

他左手手指毫不猶豫地向上一彈.子彈一邊回轉一邊高高飛上天空,受到夕陽照射之後在上空發出紅寶石股的光輝.

桐人沉下腰部.擺出左半身在前方的姿勢.他右手上的光劍則是微微向下垂.那是種從腳指到指尖部感覺不到一絲力道的放松站姿,但是卻有一股類似拿槍瞄准對方心髒的壓迫感由這瘦小的角色身上散發出來.

詩乃也感覺自己五感的敏銳度開始劇烈升高.空中的五點七毫米彈速度變得相當緩慢.所有聲音全部消失,只剩下自己身體與黑卡蒂Ⅱ的感覺.不對,應該說連這兩種感覺的界線都已經變得模糊.射手與槍械完全融為一體,變化成只為了讓子彈擊中目標的精密裝置.

視線里的白色刻度鏡片與綠色預測圓全部消失.

作為信號的子彈緩慢且甯靜地掉落在維持站姿的黑衣劍士面前.即使子彈垂直切過瞄准鏡里的視線並消失無蹤,詩乃也還是能夠感覺到它的存在.子彈慢慢回轉慢慢接近地面——銳利的彈頭接觸柏油路面——判定兩個對象接觸之後,游戲系統便將產生聲音效果的命令傳達給AmuSphere——由信號組件發射出來的電子脈沖波刺激了詩乃的聽覺皮質區——

叮.

當這道細微聲音響起的瞬間,詩乃的右手食指扣下了扳機.

接下去一秒鍾內所產生的好幾種現象都伴隨著鮮豔的色彩,在詩乃加速的意識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由黑卡蒂那大型防火帽里迸發出橘色火炎.

而對面有一道藍白色閃電斜斜地割裂了夜色.

閃爍著流星般光輝的兩個小物體分別由桐人左右兩邊向後飛去.

詩乃受到反物質狙擊槍的後座力沖擊,整個人一邊向後倒去,一邊才了解到自己所看見的光景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砍斷了.

當做為信號的字彈落地那一瞬間,桐人右手上的光劍便往上斜斬,將原本應該命中他的致命五十口徑彈在空中切斷.詩乃所看見的兩顆流星就是被高密度能源所切成兩半,然後掠過桐人身體兩側向後方飛去的子彈碎片.

但是——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如果是猜測子彈軌道然後賭博式揮劍造成的結果就還可以理解.但是詩乃選擇的不是一般人都會瞄准的角色中心線,而是對准了桐人的左腳.

像黑卡蒂這樣的大口徑槍械,都擁有「沖擊損害」這樣的追加效果.在這種超近距離之下,就算只是被打中手或是腳,也會因為承受沖擊所造成的范圍攻擊力而讓HP瞬間歸零.

今天才轉移到GGO里來,而且對槍械毫無了解的桐人不可能知道這件事.所以如果要猜測彈道的話,一定會守住身體的中心線才對.

但是桐人的光劍卻准確地捕捉住往自己左大腿飛過來的子彈.而且在這種距離,這種彈速之下,預測線的輔助可以說一點用處都沒有.那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在感到訝異不已的一瞬間,詩乃的手臂也沒有閑著.她雖然往後倒,但左手還是趕緊放開黑卡蒂,本能性地准備拔出腰問的MP7.

但在她拔槍之前……

以閃電般速度沖過這十公尺距離的桐人馬上就來到詩乃眼前.他右手上的劍刀一閃,詩乃眼前染上了一片藍色.

會被殺掉.

雖然有了這種預感,但詩乃還是努力不閉上眼睛.她睜開的雙眼前方,可以見到光亮的黑發在巨大夕陽下畫出扇子狀弧形——

接下來一切全都靜止了.

右手黑卡蒂與左手MP7都往下垂的詩乃雖然整個人向後傾斜,但過了好一陣子都沒有倒在路上.那是因為桐人的左臂從後面支撐著她.

詩乃就維持著後仰的姿勢,而劍士右手上的光劍劍刀就整個抵在她那毫無防備的咽喉上.

這時她耳朵里只能聽見電漿的低聲震動與遠處的風聲.

左腳整個向外踏並探出身子的桐人與整個人向後仰的詩乃就像在跳舞般緊貼在一起,他們甚至還維持這個動作好一陣子.

桐人漆黑的眼珠就在自己眼前.無論是在現實世界或假想世界.自己都沒允許任何人接近到這種距離,但詩乃現在卻不在意這一點,她只是凝視著桐人的雙眼並且低聲說道:

「……你是怎麼猜出我瞄准哪里的?」

能源劍後方的嘴唇輕輕開啟:

「我透過瞄准鏡看見你的眼睛了.」

眼睛.也就是——視線.

黑衣劍士表示是根據詩乃的視線來讀出彈道.

詩乃從沒想過,這個世界里竟然有人可以辦到這種事.一種近似戰栗的感覺由她背部直接貫穿頭部頂端.

太強了.桐人堅強的實力已經超過VR游戲的范疇.

但這就更讓人感到不解了——為什麼那時候他會在待機巨蛋的角落里抖得那麼厲害,又為什麼會用那麼冰冷的手緊抓住詩乃的拳頭.

從詩乃的嘴里流露出相當細微的聲音.

「有這樣的實力,你還在怕些什麼?」

結果桐人的眼睛稍微產生動搖,經過短暫沉默之後.他才用壓抑的聲音回答:

「這不是實力,只是技術而已.」

一聽到這答案,詩乃馬上忘記抵在喉嚨上的光刃而劇烈搖著頭.

「騙人.別說謊了.光靠技術不可能砍得斷黑卡蒂的子彈.你自己也應該知道才對.要怎樣才能像你這麼強呢?我……我就是為了像你這樣才……」

「那我問你!」

桐人突然以低沉卻隱含著類似青之火炎熱量的聲音說道:

「如果你的子彈真的能夠殺害現實世界里的玩家……而且要是不殺了他自己或是相當重視的人就會被殺.在這種狀況下你也能毫不猶豫的扣下扳機嗎?」

詩乃忘記呼吸,瞪大雙眼.

一瞬間詩乃有了「他知道嗎」的想法.這名謎之來訪者知道將詩乃過去染上一片黑暗的那個事件嗎?

——等等,不對.應該不是那樣.這個人過去……可能也曾經……

支撐詩乃背部的左手變得僵硬,但馬上又放松了.桐人一邊無力的搖頭一邊讓前發碰著詩乃的額頭,接著又低聲說道:

「我已經辦不到了……所以我一點都不強.我……甚至不知道那時候被我殺掉的兩個人,不對,是三個人他們真正的名字……只是閉上眼睛,搗住耳朵,努力讓自己把那一切全部遺忘掉……」

詩乃聽不懂這段話的意思.

但是她可以確認一件事.那就是桐人內心也隱藏著和詩乃同樣的黑暗以及恐懼.而他在待機巨蛋里等待下一場比賽時一定遇見了某件事情.某件讓他埋藏在心里的黑暗再度湧出的事.

MP7由詩乃手上滑落到地面上.

空下來的手像被透明絲線控制般向上抬起,越過光劍劍刃後靠近桐人白皙的臉頰.

當她的手指快碰到桐人的臉之前——

桐人臉上忽然又出現之前那種目空一切的笑容.雖然瞳孔深處還殘留著痛苦的光芒,但這名劍士還是輕輕搖了搖頭,像是要阻止詩乃的手般開口這麼說道:

「那麼——決斗就算是我獲勝了吧?」

「咦……?啊,嗯……」

詩乃的心情一時之間沒辦法回複過來,所以只能不停眨著眼睛,結果桐人把臉更加靠近並且呢喃著:

「那可不可以請你自己投降.我不是很喜歡砍女孩子耶.」

那種令人生氣又沒禮貌的囂張說話方式輕易地讓詩乃想起自己的現狀.也就是自己目前正被背後的左手以及光劍壓制,呈現整個人與對方緊密接觸且無法動彈的丟臉狀態——而這種模樣還直接被實況轉播給待在待機巨蛋以及酒店里的人收看.

詩乃馬上感覺自己的臉頰開始泛紅,于是她也用從緊咬的牙根里吐出來的聲音低聲回答:

「……我很感謝有機會能再度和你對戰.明天的正式大賽一定要活到遇上我為止啊.」

說完後她便轉過頭去,大喊了一聲「投降!」

比賽時間共十八分五十二秒.

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預賽選拔F組決賽結束.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8:19

第06卷 第08章

「哥哥~」

晴朗的星期天,原本坐在桌前吃著午餐的我,在看見親愛的妹妹伴隨著最燦爛的笑容呼喚我時,馬上有股「不祥的預感」沖上眉間,由此便可以證明我——桐谷和人有多素行不良.不過,我還是停下把小西紅柿往嘴里送的動作,開口說:

「……干嘛突然這樣叫我啊,小直?」

才問完,便看見坐在對面的妹妹——正確來說應該是表妹——桐谷直葉從身邊椅子上拿起某個東西,此時我馬上就知道自己的預感沒錯.

「那個啊……今天早上,我在網絡上看見這樣的消息喔?」

隨著這句話,一張A4大小的打印紙被推到我眼前.看來她是將國內最大的VRMMO游戲情報網站「MMOTomorrow」,簡稱「M Tomo」的新聞欄給打印下來了.

只見頭條新聞的位置上以粗大字體寫著「決定Gun Gale Online最強者的大混戰,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正式大賽的三十名參賽玩家出爐」.

下方還刊載著簡短的報導與全部出場者的名單.

直葉那指甲剪得相當整齊的食指,指著一行寫著「F組第一名:Kirito〈初〉」的文字.我側眼看著那排字,同時無力地試著想將事情掩飾過去.

「咦,咦~竟然有名字跟我那麼像的人耶——」

「什麼相像,是完全一樣吧.」

直葉整齊瀏海下方那符合運動少女形象的乾淨臉孔露出微笑.

現實世界里的她,可是位才高中一年級就忽然被選拔進入全國高中聯賽與玉龍旗團體戰(注:日本高中劍道三大賽之二)的劍道選手,像我這種只窩在家里的虛弱家伙,體力上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而且直葉還在完全技能制的VRMMo「ALfheim Online」里操縱名為「莉法」的精靈劍士,那端正剛毅的劍技時常凌駕于我這種隨手亂舞的劍法之上.

雖然無論在現實或是虛擬世界里,一旦和直葉吵架我就只能馬上道歉,但平常應該不需要擔心這一點才對.因為在我回到現實世界來的這一年里,已經完全將我們小時候的疏遠感消除,還培養出深厚的感情,連暑假暫時從美國回來的老爸看到了都還會吃醋呢.

今天——二A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星期天,因為母親按照慣例待在編輯部,所以午餐還是由我和直葉前去采購材料,合作完成加了水煮蛋的凱薩色拉與海鮮燴飯,接著面對面坐在桌子前一團和氣地開始用餐……到直葉把那張打印紙拿出來為止.

「是,是啊……完全相同呢,嗯.」

我勉強將視線由印刷著垮Kirito名字的紙張上移開,然後將小西紅柿放進嘴里,咀嚼時還以模糊的聲音繼續說道:

「但,但是,這應該是個很大眾化的名字吧?我也只是省略本名而已.這GGO里面的桐人,名字說不定叫什麼……霧峰藤五郎吧,嗯.」(注:日文中桐與霧發音同為KIRI)

說出這種空虛的話後胸口之所以會感到一陣刺痛,一定是因為對親愛的妹妹撒了漫天大謊的關系吧.是的,直葉所指的Kirito分之百是我本人在游戲里的角色.

至于為什麼非得隱藏這件事實不可呢?原因在于我為了參加發生問題的射擊游戲MMO「Gun Gale Online」里名為「Bullet of Bullets」的大會,而把當成根據地的ALO里使用的角色·桐人「轉移」到GGO世界里去了.

所謂的轉移,是所有利用「The Seed」平台的VRMMO游戲共同擁有的功能,它可以將玩家于某游戲內培養出來的角色,在「保持原本強度」的情況下轉移到別款游戲里,這是幾年前根本無法想象的系統.

但這種系統當然也有一定的限制存在.而最大的限制,就在于單單只能移動角色,無法將擁有的金錢與道具帶到新游戲里頭去.因此,轉移通常不是暫時性的觀光,而是永久性的遷移行為.

如果我說自己要從ALO遷移到另一個游戲里,深愛著那個精靈國度的直葉一定會大受打擊.而另一方面,我也猶豫著是否要向直葉說明為什麼得將「桐人」轉移到GGO里這件事.因為這與VRMMO世界最為深沉的黑暗面有關.

委托我到GGO世界調查整起事件的男人叫做菊岡誠二郎.他曾隸屬于政府的「SAO事件對策小組」,現在則是總務省VR世界管轄部門,通稱「假想課」的國家公務員.

一周前的星期天,菊岡把我叫出去,告訴我某個奇怪的案件.

他表示在GGO世界內部的街道里,有個角色對其他角色說出「制裁」這種話並且朝對方發射子彈.如果僅僅如此,那麼就單純只是惡作劇或騷擾而已.不過,現實世界里有兩名操縱游戲角色的玩家,也在遭受槍擊的同一時刻心髒病發死亡了——大致上就是這麼回事.

我認為,這有九成的可能性只是偶然.

然而,我實在無法舍棄那剩下一成的「某種」可能性……于是接受了菊岡危險的委托,登入GGO世界里,希望能接觸那名引發騷動的槍擊者.

由于沒時間從頭開始鍛煉角色,我只好將ALO的桐人轉移過來,並為了吸引槍擊者的目光而參加昨天星期六所舉行的BoB預賽.初次體驗的槍械戰斗讓我感到相當頭痛,所幸首先遇見的玩家巨捆靡遺地向我講解游戲內容,讓我得以成功通過預賽,並且和可能是槍擊者的男人有了第一次接觸.

但目前為止,還不知道那名自稱「死槍」的男人,是否真的有在游戲內殺害現實世界玩家的力量.

不過,這讓我曉得了一件事.

那就是「死槍」與我之間有著出乎意料的關系存在.

「死槍」就跟我一樣,是那個死亡游戲——Sword Art Online的「生還者」.而且不只如此,我和他過去說不定曾經交手過,還打算終結對方的生命——

「哥哥又露出這種恐怖的表情了.」

聽見這句話,我的身體忽然震動了一下.空虛地望著天空的雙眼再度聚焦後,馬上就看見直葉皺著眉頭,一臉擔心的表情.

她將方才推到我眼前的影印紙放在桌上,輕握著雙手盯著我看.

「那個……其實我早就知道哥哥……也就是『桐人』從ALO轉移到GGO里了.」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我嚇得眼睛都快跳出來了.看見這種反應之後,比我小一歲的妹妹露出早已看透一切的成熟笑容.

「桐人都從朋友名單里面消失了,我怎麼可能沒注意到呢.」

「……不,不過,我打算這周末之後就轉移回去……而且名單也不用每天看吧……」

「我不用看也感覺得到.」

直葉斬釘截鐵地這麼說.那對大大的眼睛里閃爍著充滿謎團的光彩,而此時我居然湧起「這家伙也是女孩子呢」的想法.這種念頭實在令人感到很不好意思,再加上瞞著妹妹進行轉移的愧疚感,讓我不由得別開視線.但直葉卻還是平穩地對我說:

「……我昨天夜里一注意到桐人不見了,馬上就注銷游戲並准備沖進哥哥的房間里去.但哥哥絕對不會沒有理由便瞞著我離開AO對吧?我想這一定有什麼原因,于是便聯絡了亞絲娜.」

「這樣啊……」

簡短地附和之後,我的脖子縮得更短了.

由ALO轉移至GGO這件事情,我只告訴了亞絲娜——結城明日奈,以及我們兩人的「女兒」,也就是人工智能結衣.而理由在于……別說兩天了,就算我只消失兩秒,擁有部分系統登入權限的結衣也會馬上發現.

而且結衣不喜歡我有事情瞞著亞絲娜.當然,我若說自己有苦衷她一定能理解,但一想到我的指示將給結衣的主程序帶來負擔,便沒辦法這麼做了.

于是我便只告訴亞絲娜和結衣「由于接受了菊岡誠二郎的請托,所以得到GGO世界去一趟」,還說明目的是為了「調查The Seed連結體」.但我沒辦法向她們表明調查的核心部分,其實是「死槍」在游戲內的槍擊,以及現實世界里的兩起死亡事件——

這事件實在是荒誕無稽.但由于太過于奇特,反而讓人確實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而這也是我無法將轉移的事情告訴直葉或其他朋友的最大原因.

垂下視線,口中含糊其辭的我,耳里忽然聽見移動的聲音.

接著是細微的腳步聲,以及兩邊肩膀被手觸碰的感覺.

「哥哥……」

直葉將身體靠在我的背後,然後在我耳邊低語:

「亞絲娜她說『跟往常一樣,桐人在GGO里大鬧一番後立刻就會回來了』.但是,我想她心里一定很不安才對.而我也和她一樣.因為……因為,哥哥昨天那麼晚才回來,而且臉上的表情非常恐怖.」

「是嗎……」

我只能這麼回答.直葉的短發輕撫過我的脖子,在離我左耳非常近的距離,一道夾雜著鼻息的聲音響起.

「應該……沒有危險吧……?我不希望你又跑到很遠的地方去……」

「我不會離開的……」

我這次清楚地告訴她,然後將自己的右手疊在左肩的小手上.

「我保證.今晚GGO大會活動結束之後,我就會回到ALO和……這個家里.」

「嗯……」

直葉似乎點了點頭,然後上半身就這樣靠在我身上,暫時停著不動.

我被囚禁在SAO的兩年里,妹妹已經非常心痛了,而現在又讓她感到如此不安,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其實我也可以發一封「我不接受委托了」的簡訊給菊岡誠二郎,然後忘記所有事情——但經過昨天的預賽之後,有兩個理由讓我很難做出這樣的決定.

其中一個原因是,我已經與那個誤以為我是女性玩家而親切地指導各種知識,拿著恐怖巨大狙擊槍的女孩子「詩乃」約好再戰.

而另一個原因就是我和「死槍」之間的宿怨.

我得再度面對那個身穿灰色長袍的男子,並確認他「過去的名字」——以及他那兩名被我用劍斬殺的伙伴之名.因為這原本是我回到現實世界後,應該立刻完成的責任……

我輕輕敲了敲直葉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再度說道:

「不要緊,我一定會回來的.來,我們快吃吧.東西要冷掉啰.」

「嗯…………」

直葉的聲音變得比較有力了.她點點頭,用力抱了我的肩膀一下後才放開.

小跑步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後,妹妹臉上又有了充滿精神的笑容.她舀起一大匙燴飯放進嘴里,接著又輕輕揮舞著湯匙.

「話說回來,哥哥……」

「…………嗯?」

「我從亞絲娜那里聽說了,這次的『工作』好像可以賺不少錢對吧~?」

「嗚!」

菊岡跟我約定好的三十萬圓報酬,以及准備拿這筆錢購買的最新規格PC零件一覽表,隨著喀啦喀啦的音效在我腦海里展開……我判斷勢必得削減些硬盤容量之後,「碰」一聲拍了一下胸部.

「嗯,嗯!我什麼都買給你,好好等我回來吧.」

「太好了!我老早就想要一把奈米碳管制的竹劍了!」

……看來主存儲器的容量也得有所修訂才行了.

為了避開車潮,我稍微提前在下午三點便跨上老舊機車出門.

車子沿著川越街道不斷向東,通過池袋後由春日大道往都心前進.接著我在本鄉折往南邊,由文京區進入千代田區後,不到幾分鍾作為目的地的綜合醫院便出現在眼前.

雖然昨天才來過這地方,但記憶似乎已經相當遙遠.

其實理由相當簡單.因為昨晚我即使躺在自己床上也完全無法入睡,只是在黑暗當中張開眼睛,拼命回想心底深處那早已遺忘的過去——SAO時代的殺人公會「微笑棺木」毀滅的整個過程.

結果,凌晨四點時我終于放棄靠自己入睡,戴上AmuSpheren入VR空間里,藉由區域網路從自己房里的PC當中叫出「女兒」結衣,然後要她陪我閑聊直到「睡眠注銷」成功為止,但最後還是因為沒辦法熟睡而做了個很長的夢.

幸好我幾乎不記得夢的內容,但從醒過來到現在,耳朵深處一直有道聲音盤旋不去.

——你是桐人嗎?

這是昨天BoB預賽當中,可能是「死槍」的玩家對我的低語.

而這同時也是我用劍斬殺的兩人——不對,包含擔任亞絲娜護衛的那個男人在內,總共三名「微笑棺木」成員對我的疑問.

是你嗎?你就是那個殺了我們的「桐人」嗎?

無論是在BoB預賽會場或夢中,我在面對這個問題時都無法直接回答「沒錯」.

今天晚上八點開始的決賽里,我應該會再度和那個像亡靈的家伙碰面才對.如果再被問到同樣的問題,我這次非得承認不可.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8:41

但我卻沒自信能做到這一點.

「…………早知道會這樣……」

就不要將「桐人」由ALO里轉移過來,直接用全新名字的角色潛入GGO就好了.

對事到如今還有這櫓丟臉想法的自己苦笑之後,我便將摩托車停好,走進病房大樓里.

由于出門之前先傳過簡訊,所以安岐護士已經在昨天那間病房里等我了.她跟昨天一樣隨性地綁著辮子,但今天鼻子上戴了一副無框眼鏡.只見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翹起那雙修長的腿,看著已經有些跟不上時代的紙張印刷文庫本.但她一看見我走進來,便迅速合上書本並露出微笑.

「唷,這麼早就來啦,少年.」

「抱歉,今天也要麻煩你了,安岐小姐.」

對她點點頭後,我瞄了一眼時鍾,發現還不到四點.雖然距離BoB決賽開始還有四個小時以上,但如果跟昨天一樣搞到差點來不及報名而冷汗直流,那也未免太沒有學習能力了吧?所以我還是早點登入,練習一下射擊技巧比較好.

我將外套掛在衣架上,對安岐護士說:

「那個……決賽是晚上八點開始,所以那時再看我的心電圖就可以了.」

結果這位白衣護士輕輕聳了聳肩.

「沒關系.我剛輪完夜班,今天休假.所以無論陪你幾個小時都沒問題喔.」

「咦……那,那不是很不好意思嗎……」

「會嗎?那我想睡時就借一下你的床啰?」

她口中說著這種台詞,還眨了一下眼,身為一個在現實世界里頭女性經驗值相當低的重度VRMMO成癮者,只能含糊其詞並移開視線而已.安岐護士看見我的樣子便呵呵笑了起來.由于在複健時的丟臉模樣被這個人盡收眼底,所以我在她面前可以說完全抬不起頭來.

我為了掩飾尷尬而一屁股坐到床上,接著馬上依序掃過旁邊准備好的各種屏幕器材,以及放置在枕頭上的銀色雙重圓冠型頭盔——「AmuSphere」.

菊岡特別幫我准備了全新的機器,無論是不鏽鋼的外表還是人工皮革的內側,都沒有任何一汙點.它時尚的設計與質感遠遠超過原始的NERvGear,與其說是電子機器,倒不如說是裝飾品還比較合適.

如同它「絕對安全」的廣告詞一樣,這台機器應該無法產生致命的微波才對.不,應該說它早就被嚴格設計成只能產生微弱的電磁波而已.

所以按照常識來判斷,其實根本不用特別跑到醫院在胸口貼上心電圖的電極,還安排護士守在旁邊照顧自身安全.無論是什麼人用什麼樣的手段,都無法利用這台AmuSphere傷害我分毫.

但是——

但是GGO里的知名玩家「ZXED」與「薄鹽鱷魚子」在現實世界里確實己經死了.

而對他們的角色發射假想子彈的「死槍」,是過去曾在SAO世界憑著自己意志PK……也就是殺人的玩家.

如果,完全潛行技術這個東西,現在還有仍未被發現的危險要素呢?

比如說,在SAO這個異常世界殺了人的玩家,得到了某種適合在VR環境里放射的數字化「殺氣」或「怨念」,而這種力量又經由AmuSphere將其轉變為檔案,再利用網絡流入被狙擊者體內對其神經系統發出某種訊號……最後造成心髒停止.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死槍」在游戲內的攻擊便有可能讓現實世界里的玩家死亡.

同時「桐人」所揮動的假想之劍,也有可能真的殺掉「死槍」或是其他人.

我也曾在艾恩葛朗特里殺害過其他玩家,數量說不定比大部分紅色玩家還要多.

一直以來,我都刻意地去遺忘掉喪生在我劍下的那些人.但是,昨天那段記憶的封印已經解開了.

不,應該說我根本就不可能忘記這段過去.這一年里面,我只是讓自己別過臉不看這段沉重的過往,不斷逃避著應該承受並且付出代價的罪過……

「少年,你是怎麼了?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白色休閑鞋的尖端忽然輕輕碰了一下我的膝蓋.

我被嚇得肩膀緊繃.抬頭一看,才發現安岐護士透過無框眼鏡以沉穩的目光看著我.

「啊……沒什麼……」

我微微搖頭,但最後還是咬緊了嘴唇.幾個小時前才為了同樣的理由讓直葉擔憂,現在還讓接受這個麻煩委托的安岐小姐替我操心,這也未免太丟臉了.

然而,護士小姐臉上浮現過去複健時曾鼓勵過我的笑容.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移動到我身邊說:

「難得有機會讓美女護士做心理咨詢,你就把心事全說出來吧.」

「…………要是我拒絕,應該會遭天譴吧.」

「呼」一聲吐出長長一口氣後,我看向地面,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說:

「那個……安岐小姐,你到複健科來之前是在外科服務對吧?」

「嗯,是啊.」

「請原諒我這個不禮貌而且直接的問題……」

我稍微瞄了一下左上方,以更細微的聲音問:

「…………已經過世的患者,能在你的記憶當中停留多久……?」

這是個挨罵或遭到白眼也不為過的問題.如果我是護士,一定會覺得「不懂醫療現場的小鬼問這是什麼自以為是的問題」吧.

不過安岐護士臉上還是保持著沉穩的微笑,回了我一句「這個嘛……」.她看了一下病房的天花板後,慢慢張開嘴說下去:

「只要我去回想,就可以想起他們的名字與容貌.就算只是在同一問間術室里共處一個小時的病人……嗯,依然記待.我明明只看過他們因為麻醉而沉睡的臉而已,這還真的很不可思議對吧.」

也就是說,安岐小姐參加的手術里面有患者過世啰……雖然我知道這並非什麼可以隨便觸及的話題,但還是忍不住這麼問道:

「你不會想忘了他們嗎?」

不知道這麼說的我臉上作何表情,只見安岐小姐連眨了兩下眼睛.但她塗著薄薄口紅的嘴唇仍舊保持著微笑的形狀.

「嗯……這個嘛……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回答了你的問題……」

安岐小姐先這麼說完後,才用略為沙啞的聲音接下去:

「人類呢,只要是覺得應該忘記的事情,就一定會忘記.甚至連『我想忘記』的念頭都不會有.因為你愈是想要忘記,記憶反而愈深刻,最後會記得更為清楚不是嗎?這麼一來,或許……心底深處,也就是潛意識里其實根本不想忘記那件事吧?」

這意料之外的答案,讓我輕吸了一口氣.

愈是想要忘記,反而愈是無法忘記……?

這句話入人心扉,在嘴里引發一股強烈的苦味,而我在內心將它變成自嘲的笑容之後,才吐出這麼一句話來:

「……那麼,我還真是個惡劣的人呢……」

避開安岐護士那帶有「為什麼」意味的視線後,我看向雙腳中間的地板.接著又握緊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然後利用這股壓力將胸口的話吐出來.

「…………我在SAO里面……殺害了三名玩家.」

沙啞的聲音撞上病房白色牆壁,變成奇妙的回音傳了回來.不,其實應該只有我的腦部感受到回響而已吧.

我去年十一月到十二月為了複健而住到這間醫院來時,安岐小姐是負責照顧我的護士.所以她知道我被囚禁在假想世界里兩年的事情.但在這之前,我從未對她說過那個世界內部所發生的事情.

從事醫療工作的人,聽到任何奪走生命的事故,一定都會感到很不愉快.但從嘴里沖出來的話語卻再也停不住了.我只能將頭垂得更低,以沙啞的聲音繼續說:

「他們全部是紅色……全部是『殺人凶手』,但我也可以選擇不殺掉他們,而讓他們無力反抗就好.但我還是把那些人殺掉了,因為自身的憤怒,憎恨……以及複仇心而斬殺他們.而我這一年來甚至把他們忘得一干二淨.不,應該說我連現在提到這件事情時,也還想不起那兩個人的姓名與臉孔.換言之……我是連自己親手殺害的人都能忘記的家伙.」

閉上嘴後,病房里便充滿了一片沉重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衣服摩擦的聲音與床墊搖晃的感覺傳到我身上來.我想應該是坐在左邊的安岐小姐站起來准備離開病房了.

但我猜錯了.忽然有只手穿過背部放在我右肩上,接著用力將我拉了過去.這時我身體左側緊貼在白色制服上,接著全身緊繃的我,便聽見有道細微的聲音伴隨著呼吸在極近距離處響起.

「抱歉,桐谷小弟.我雖然自信滿滿地說要替你心理咨讻,但我還是沒辦法將你背負在身上的重擔消除,當然也沒辦法和你一起承受它.」

原本在右肩上的手開始撫摸起我的頭發.

「別說『Sword Art Online』了,我根本沒有玩過任何VR游戲……所以我無法感受你使用的『殺害』這兩個字究竟有多沉重.不過……有一點我是知道的.你之所以非這麼做不可,應該是為了要幫助別人對吧?」

「咦…………」

她這番話出乎我的意料.

為了幫助別人.這個要素確實是存在.但是——但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

「醫療上也會有必須選擇搶救哪一條生命的場合出現.像為了搶救母親而放棄胎兒,為了解救等待器官移植的患者而放棄腦死的患者.而且在大規模的事故或災害現場,也有評估病患急救順序的『檢傷分類』制度.當然……不是說有正當理由就可以殺人.失去的生命,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換不回來.但是……像你這種與死亡事件相關的人,應該也有權利想到有人因為自己而獲救.你有權利借著想起自己幫助過的那些人來讓自己獲得救贖喔.」

「讓自己……獲得救贖的權利……」

我用沙啞的聲音說完之後,便在安岐護士的手還放著的情況下用力搖了搖頭.

「但是……但是……我忘了那些被我殺死的人.把那些重擔與義務全都拋棄了.所以我根本不配得救……」

「要是你真的忘記,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用堅毅的聲音說完後,安岐護士便將左手放在我的臉頰上,並讓我面向她.無框眼鏡深處那對細長的雙眼里,有著堅強的光芒.當她用剪短指甲的大拇指擦拭我的眼角之後,我才發現眼里已經滲出淚水.

「你還記得很清楚.當應該想起的那一刻到來,你就會全部想起.所以呢,那時候你也得同時回想起你幫助過,守護過的人才可以唷.」

輕聲說完後,安岐小姐便將自己的額頭靠在我的額頭上.

冰涼的觸感,讓盤旋在腦袋中的沉重想法開始冷卻下來,肩膀也因此放松.于是我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幾分鍾後,赤裸的上半身貼了膠體電極的我橫躺在床上,用雙手舉起AmuSphere.

從昨晚起,就一直有股冰冷且沉重的恐怖與自責纏繞在身邊,現在這些重擔終于離我遠去.但只要再度遭遇「Gun Gale Online」世界里的那個男人——也就是「死槍」,它們很容易就會重新壓在我身上.

將簡直變得像鑄鐵制般沉重的VR界面套到頭上之後,我將電源打開,接著馬上就有准備完成的電子音響起.我移動了一下視線,對坐在屏幕裝置旁邊的安岐小姐說:

「那就麻煩你幫忙監控啰.還有……剛才……那個……謝謝你.」

「哪里,沒什麼好謝的.」

用傳道般的語氣說完後,護士便在我身上蓋了一條薄毛毯.在那股清潔肥皂的香味中,我用力閉上眼睛.

「八點前應該不會有事吧……我大概十點左右會回來.那麼我走啰.開始聯機——!」

喊完後,七彩放射光便在眼前展開,接著將我整個人吞噬進去.

逐漸遭到遮斷的五感之外,傳來安岐小姐的聲音.

「了解了,你放心進去吧,『英雄桐人』.」

什麼…………?

還來不及思考,我的意識已經離開現實世界,進入那個滿是沙塵與硝煙的荒野.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9:09

第06卷 第09章

「那個男的……」

喀滋.

「……真讓人火大!」

朝田詩乃用穿著球鞋的腳尖踢著秋千的鐵柱,嘴里吐出這句話.

這里是離詩乃家不遠的小小兒童公園角落.天空已經開始變暗,而這座公園又是只有兩樣游樂器材加上一個小砂堆的簡陋地點,所以就算是星期天也沒有半個小孩子在此玩耍.

詩乃旁邊,坐在一具秋千上的新川恭二瞪大了眼.

「真,真是難得呢.朝田同學你……竟然會這麼直接地批評一個人.」

「因為他真的……」

詩乃將雙手插在棉布裙里,背部靠在傾斜支柱上,噘起了嘴繼續說道:

「……很厚臉皮,然後又愛性騷擾,愛耍帥……說起來,哪有人到了GGO還用劍在戰斗的啊!」

每當詩乃說到「那個男的」有多令人憤怒時,就會踢飛一顆腳邊的小石子.

「而且,那家伙一開始還裝成是女孩子,然後讓我帶他去商店選裝備!我還差點就借錢給他了呢.啊~~真是的,我甚至給了那家伙名片……氣死我了,什麼『可不可以請你自己投降』嘛!」

這番抱怨,一直持續到周圍終于沒有大小合適的石頭才停止.詩乃低頭看了一下身邊,發現恭二似乎非常震驚,用某種微妙的表情看著她.

「新川同學……你怎麼了?」

「沒事……與其說稀奇,不如說我第一次看見朝田同學你說了別人那麼多壞話……」

「咦……是這樣嗎?」

「嗯.因為你平常好像對別人沒有什麼興趣……」

「…………」

聽新川這麼一說,詩乃才有了自覺.

平常,她絕對不會積極地跟別人打交道,就算人家惡作劇——比如說像遠藤那些家伙,她最多也只是感到厭煩而已.因為她覺得根本沒必要浪費多余的精力在生氣上.

真要說起來,詩乃連自己的問題都處理不完了,哪里有空去管別人的事呢?盡管如此,「那個男的」卻莫名地讓人相當火大,即使從昨天星期六午後的首次接觸到現在,已經過了不止二十四個小時,那家伙依舊留在意識里揮之不去.

但也難怪她會這麼生氣.

詩乃開始玩VRMMO-RPG「Gun Gale Online」已經半年了.然而到目前為止,還沒遇過像那樣正面侵犯別人私人領域的玩家.而且不僅如此,在預賽第一回戰後的休息時間忽然被他握住手時,更因為過于震驚而產生了強烈動搖,這讓詩乃在之後的第二回戰里有兩發由中距離進行的狙擊沒命中目標.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容易生氣的.」

詩乃特地以腳尖將遠處的小石子勾過來並朝著樹叢用力踢去,同時低聲這麼說道.

「哦……是這樣啊.」

恭二依然一直盯著詩乃,但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事,突然從秋千上探出身子熱心地說:

「那麼……要不要在哪個練功場伏擊他?如果要狙擊就由我來當誘餌……不過,要複仇還是正面戰斗比較好對吧?我可以馬上找來兩,三名優秀的機槍手幫忙喔.或者用雷射擊暈他來個MPK(注:Monster Player Killer,利用怪物殺害其他玩家)也不錯.」

吃了一驚的詩乃眨眨眼,接著舉起右手,打斷正訂定各種PK計劃的恭二.

「嗯……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怎麼說呢……他雖然很讓人火大,但戰斗方式倒是十分光明正大.所以我也想在公平條件之下,堂堂正正地和他一決勝負.雖然昨天戰敗……但我已經明白他的戰法了,而且還有複仇的機會呢.」

詩乃推推那副平光眼鏡,揍著從裙子口袋里拉出手機來確認時間.

「還有三個半小時,BoB決賽就要開始了.這次一定要在這個盛大的活動里,把那個角色給轟出一個大洞來.」

詩乃右手食指筆直地朝向西方天空,瞄准線前方甚至可以見到開始上升的紅色月亮.

昨晚,也就是十二月十三日的晚上,舉行了一場決定GGO最強者的活動——「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預賽.

K組的詩乃一路過關斬將,但最後出現在她眼前的,卻是那位理當還是初學者——不過心里早已有某種預感會碰上他的「那個男人」.

那家伙的名字是「桐人」.是從詩乃不知道的VRMMO里,利用「The Seed」平台所特有的轉移機能來到GGO的玩家.

詩乃為了報名預賽而前往GGO世界首都「SBC格洛肯」總統府高塔的路上,遇見了應該是剛潛行到游戲里來的桐人.他詢問詩乃武器店應該怎麼走,平常總是冷冷指個方向便離開的詩乃,這次卻主動帶路.

而理由便在于——桐人的角色,不管怎麼看都是個女孩子.

詩乃事後才知道,這種模樣的M型角色在GGO里被稱為「9000系列」,是一種乍看之下與F(女性)型沒什麼兩樣的角色.由于這種類型鮮少出現,所以可以連著賬號賣個很高的價錢.而理所當然地,桐人的外表就是符合這種身價的「美人」.一頭亮麗的長直黑發,宛如夜空般綻放光芒的大眼睛,還有雪白的肌膚與纖細的身體.老實說,甚至比詩乃那種貨真價實的F型角色還要女性化.

玩了半年GGO的詩乃,從來沒有遇過「女性初學者玩家」.當然她是認識幾名女性玩家,但她們玩GGO的資曆全部比詩乃還要久——全都算是老鳥,跟詩乃之間互射的子彈可能比對話還要多.

因此詩乃一看見這個不知如何是好的黑發少女——其實是個男性——馬上想起過去的自己,于是就像被吸引般自動擔任了他的導游.

兩人先在大型商店里挑好裝備,然後詩乃教會他「彈道預測線」這種GGO獨特的戰斗系統,接著還指導他在總統府高塔里報名預賽的方法.最後他們一起移動到高塔地底的待機巨蛋,為了將街道用裝備換成戰斗用而進到休息室里.而詩乃就在里面把除了內衣以外的全副武裝卸除——到了這個時候,桐人才報上了自己的姓名與性別.

詩乃因為強烈的羞恥與憤怒而給了對方一巴掌,接著這麼說:

「一定要打到決賽來啊.課程的最後,要讓你嘗嘗宣告敗北的子彈是什麼滋味.」

不過老實說,她根本不覺得有這種機會.

桐人是個剛轉移到GGO來的初學者.而且這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主要武裝選的竟然不是步槍也不是機關槍,而是「光劍」這種超接近戰用的武器.

要靠劍贏過用槍的對手,可以說是天方夜譚.詩乃在心里如此預測,然後准備就此忘記桐人的事情——

想不到,桐人竟然遵守了與詩乃的約定.在六十四人爭奪勝利的F組預賽里,只靠著一把光劍與副武裝的小口徑手槍便從第一回合打到第五回合,一路前進到有詩乃等待的決勝戰里.

在成為預賽決勝戰舞台的黃昏高速公路上,詩乃見識到了桐人驚人的戰斗能力.他以光劍的細長能源刀刃,將詩乃心愛的反資材狙擊槍「Ultima Ratio Hecate Ⅱ」發射的必殺50BMG彈給擋住——不,應該說是劈開了.

桐人以猛烈的沖刺穿過分成兩道光芒的子彈中間,沖進詩乃身邊後將劍刃架在對方脖子上,並在極近距離之下低聲道:

「那可不可以請你自己投降.我不是很喜歡砍女孩子耶.」

「~~~~~~~~~~~~~!」

光是回想,就能重新感受到當時那種屈辱感,于是詩乃將對著月亮的右手粗暴地放下.她因為還想踢小石頭而在腳邊尋找了一陣子,然而很可惜,它們已經全都被踢到遠方的草叢里了.于是,她只好用球鞋的根部用力踢了一下背後的鐵柱.

「給我記住……這個屈辱我一定會加倍還給你……」

當她用力喘息時,恭二由秋千上站起身,好像還是很在意似的皺著眉頭看詩乃的臉.

「……怎,怎麼了?」

「那個……你這麼做……沒關系嗎?」

恭二的目光落在詩乃的右手上.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她原本輕輕握住的拳頭已經豎起了食指與大拇指,做出類似手槍的形狀.

「啊……」

她急忙張開手輕輕揮了一下.確實,平常光是這種讓人聯想起「槍」的動作,便會讓詩乃感到心悸.然而,現在卻很不可思議地沒有那種感覺.

「嗯,沒關系.好像是因為生氣……所以沒什麼大礙.」

「這樣啊……」

恭二低下頭,持續凝視著詩乃的眼睛.他忽然伸出雙手包住詩乃的右手.那溫暖又有些汗的手掌觸感,讓詩乃反射性低下頭.

「怎……怎麼了嗎,新川同學?」

「我總覺得……非常擔心……因為朝田同學跟平常不太一樣……那個……如,如果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什麼都願意做.決賽時我只能透過屏幕幫你加油……但要是有其他能做的事情……我……」

詩乃瞬間將瞄了恭二一眼.那纖細的臉龐當中,只有雙眼因為內在洋溢的情感而不斷發出光與熱.

「什……什麼才叫做平常的我呢……」

她一時想不起平時的自己是什麼模樣,于是如此低語.接著,恭二的雙手開始用力,張口急促地說:

「朝田同學總是很冷酷……保持一副超然不會為任何事動搖的模樣……你明明有跟我相同的遭遇,卻沒有像我一樣逃離學校……實在是太堅強了.我一直很懂憬朝田同學這種個性.朝田同學……可以說是我的理想.」

被恭二氣勢所壓倒的詩乃想要向後退,但身後的秋千鐵柱卻不允許她這麼做.

「可,可是……我一點都不堅強啊.你也知道吧……我只要看見槍,就會發作……」

「但游戲里的詩乃就不一樣了.」

恭二繼續踏出半步.

「她可以自由自在地操縱那麼強力的武器……已經可以說是GGO里最強的玩家之一.我認為那才是朝田同學真正的模樣.現實世界里的朝田同學,一定也會變成那種樣子.所以……你不用擔心.看見你因為那個男人而生氣,動搖,我……我就忍不住想幫忙……」

——可是呢,新田同學……

稍微別過目光之後,詩乃在心中這麼呢喃.

——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也是和普通人一樣會哭會笑的喔.我並不是憑自己的意志變成「現在的樣子」.

變得跟游戲里的角色一樣堅強,確實是詩乃的心願.然而,那只是希望能超越對槍械的恐懼感,而非舍棄自己所有的感情.

說不定,自己心底還是希望能像普通人那樣和朋友一起歡笑,一起吵鬧吧.所以在格洛肯街角看見那個迷路的初學者少女時,才一反常態地拼命照顧對方,也因此才會在知道對方是男性之後那麼生氣.

詩乃很感謝恭二這麼關心自己.雖然很感謝,但她總覺得這份心意似乎瞄偏了.

——我……我想要的是……

「朝田同學……」

耳邊忽然傳來呢喃聲,讓詩乃瞪大了眼.不知何時,恭二的雙臂已經將她連著鐵柱一起抱住了.

盡管無人的公園幾乎已被黑暗所包圍,然而葉子掉光的行道樹對面大街上還有行人經過.現在不論任何人見到詩乃與恭二,都會認為他們兩個是情侶吧.

一想到這里,詩乃便反射性地以雙手將恭二的身體推了回去.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9:33

「…………」

恭二以受傷般的眼神看著詩乃.她嚇了一跳,這才趕緊解釋:

「抱,抱歉.聽見你這麼說,我真的很高興……你是我在這里唯一能交心的好朋友.但是……我現在還沒有那種心情.因為我的問題必須靠自己奮斗才能解決……」

「……這樣啊……」

看見恭二寂寞地低下頭,少女心中充滿了罪惡感.

恭二應該知道詩乃的過去——那個事件才對.在他拒絕到校之前,遠藤等人已經將這件事宣傳給全校知道了.即使知道那個事件,他還願意與自己交心,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對他付出真心呢?當然詩乃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念頭.她知道,要是恭二因為傷心而離開,自己將會感到非常寂寞.

然而,潛意識的角落不知為何就是會閃過那個男人,也就是桐人的臉龐.他有著過剩的自信心,對自己的實力絕對信任.詩乃希望能夠藉由和他交戰,逼出自身的全力.

沒錯——現在詩乃唯一的願望,就是打破包覆在心上那層又黑又硬的殼,讓自己由恐怖的回憶當做解放出來.為了做到道一點,她要在黃昏的荒野里戰斗,並獲得勝利.

「所以……你可以等我到那個時候嗎?」

她以極細微的聲音說完,恭二便以含著種種感情的雙眼凝視著詩乃,一會兒後點點頭露出微笑.他以唇語表示「謝謝」,詩乃也跟著笑了.

離開公園之後,詩乃便和恭二道別,接著趕回自己家里,途中還在便利商店里買了礦泉水與蘆苔果粒優格當作晚餐.她平時總會盡量自己烹調營養均衡的料理,但在進行超過三個小時以上的長時間潛行時,會有許多原因讓玩家不宜塞太多食物到胃里.

少女單手拿著發出沙沙聲的小袋子沖上樓梯,踏進家門.急忙鎖上電子鎖之後,她便穿越廚房來到三坪大小的房間,並瞄了一眼牆壁上的時鍾.

雖然還有好一陣子才會到BOB決賽開始的時刻——晚上八點半,但詩乃還是想早點登入,然後花點時間在檢查裝備·彈藥與集中精神上.

她迅速脫下厚棉布材質的無袖連身裙與棉質襯衫並將它們掛在衣架上,接著連上半身的內衣也脫下丟在角落的籃子里.她一邊因為盤據在地板上的冷空氣縮起身體,一邊換成無袖運動內衣與短褲這種較為輕松的服裝.

按下不會設定成太高溫的空調以及加濕器電源後,詩乃喘了口氣並且在床上坐下.她從塑膠袋里拿出寶特瓶,轉開瓶蓋後稍微含了一小口水到嘴里.

靠AmuSphere的感覺訊號中斷機能,在潛行時能有效阻斷百分之九十九來自現實環境的干擾,但詩乃還是從經驗里學到許多可以維持舒適游戲環境的方法:潛行前少吃點東西,先去上廁所等基本知識自然不在話下;此外注意氣溫與濕度,穿上無負擔的服裝也是相當重要的事.她曾經在盛夏時喝下大量冰開水後登入游戲,結果在中立區域的戰斗里感到強烈腹痛,最後遭到檢查出異常訊號的AmuSphere中斷聯線.當然,在她腹痛舒緩並再度聯線時,角色早已死亡且傳送到街道里了.

手頭寬裕的重度VRMMO玩家,會為了追求完全阻斷感覺而導入「隔離艙」這種物品.現在兼具休閑設施的高級網絡咖啡廳已經開始設有這種隔離艙,上個月恭二便邀請過詩乃到這種店里頭去.

登入用的房間為單人專用,在房里浴室淋浴完後,使用者便在全裸的情況下躺進占了房間近半面積的膠囊里.而膠囊內部出乎意料地相當寬敞,里面裝有比重經過調整的黏稠液體,深度約四十公分.

一躺在上面,身體便會漂浮起來,連支撐脖子的枕頭也幾乎沒有任何接觸感.戴起掛在內側牆上的AmuSphere並關上沉重的艙口後,隔離艙內部便完全被黑暗與寂靜所包圍.

其實,光是在那個空間內漂浮就已經是種相當有趣的體驗了,但由于已經先和恭二約好在GGO里碰面,所以詩乃立刻登入VRH間里.

登入後的驚人之處在于,假想世界所給予的五感情報似乎真的比平常來得純淨.恭二說這是因為身體感覺已經降低到了極限,因此完全沒有「中斷訊號外泄」所產生的雜音.先不用說這些理論,那種連敵人靴子踩在沙上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感覺,確實讓詩乃覺得物有所值.

然而,她同時也感覺到某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不安.

應該說——將肉體完全由現實世界里切割出來,反而會讓人更加擔心身體的狀況.當潛行到VR世界時,現實世界里失去一切知覺的自己就像具玩偶般橫躺在床上,而這個事實所帶來

的一絲不安又被隔離艙給增幅了.

當然,與稱作「惡魔機器」的NERvGear相比,AmuSphere的安全措施可以說是有點過頭了.不僅特別不讓感覺中斷機能完全發揮效果——所以才會需要利用隔離艙——就連聲音·光線·震動以及其他的刺激,都很容易啟動防護功能將用戶趕回現實世界.

即使如此,在潛行時玩家的肉體還是沒有任何防備.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跟睡眠其實差不了多少,但詩乃在隔離艙里登入時,總是無法拋開讓脖子感到些許刺痛的不安感.最後她得到了結論——即使會有些外泄的噪聲出現,自己的小房間還是世界上唯一能安心的登入地點.

詩乃腦中胡思亂想,手里的小湯匙不停地動,結果優格馬上就被她吃光了.容器在水槽里洗乾淨後,便丟進了資源回收垃圾袋里.接著她又在浴室里刷完牙,上完廁所,洗完手與臉後才回到房間里.

「——好!」

「啪」一聲打了一下雙頰後,詩乃便整個人躺到床上去.手機早已轉為靜音模式,房門與鋁窗也已上鎖,禮拜一要交的作業也事先在白天做完了.現實世界里需要掛心的瑣事可說已經全部處理完畢.

她戴上AmuSphere,按下牆上的開關以熄燈.這時,想打倒的玩家臉孔先後不斷地出現在轉變成微暗的天花板上,接著又消失不見.

最後出現的是有著亮麗黑發與鮮豔紅唇的光劍士——也就是桐人.他左手拿著手槍,右手里的光劍下垂,臉上露出輕視的笑容,筆直地凝視著詩乃.

詩乃心底馬上燃起一股斗志.那個男人,可能是她在殺戮荒野中所能找到的最強敵人.他能幫助詩乃得到打破那禁忌過去的力量,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最後的希望.

我會盡全力戰斗.而且一定要打倒他.

用力吸了口氣並慢慢吐出後,詩乃閉上了眼,准備開口說出那句能讓靈魂移動的咒語.下一刻,房間里便清晰地響起她變得相當堅強的聲音.

「開始聯線!」

身體所承受的水平方向重力忽然間消失,些微的浮游感隨即降臨.

接著天地在前方九十度回轉.像從柔軟的滑梯上溜下來般,腳尖先碰到了堅硬的地板.直

到儼想身體的五感完全調整好之後,詩乃才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在沒有星光的夜空之中,拖著長尾巴流過的巨大全息圖霓虹燈.

「Bullet of Bullets 3」的全紅文字列在大樓之間閃耀.

詩乃出現在貫穿格洛肯街道中央的大道北端,也就是總統府高塔前面的廣場上.平常這里是個沒什麼人煙的區域,但今天卻擠滿了無數的玩家,每個人手里都拿著飲料與食物盡情歡鬧著.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特別為即將開始的BoB決賽所設置的賭盤已經開始下注,目前GGO里存在的貨幣有大半以上都集中在這座廣場里面.

表示著倍率的全息圖窗口高掛在空中,而打扮得相當華麗的莊家——可怕之處在于此人不是一般玩家,而是營運公司所准備的「官方指定莊家NPC」——與販賣可疑機密消息的情報販子周圍更是萬頭鑽動.詩乃忽然在意起某件事而靠近莊家NPC,並抬起頭看著窗口,結果發現自己的賠率相當高.這應該是昨天預賽落敗所造成的結果吧.想到這里,她便找了一下桐人的名字,結果那人也是高賠率的成員之一.

詩乃用鼻子「哼」了一聲之後,有了將所有財產賭在自己身上的想法,但一想到這會沖淡主要目的的純度,少女便轉身離開了人群.由于她角色的外表眾所皆知,又是BoB決賽常客,所以四周有許多視線都追著那離去的身影,不過倒是沒人有勇氣敢靠近她就是了.因為大家都知道詩乃是個「一旦認定是敵人便會毫不留情動手的野貓系女孩」.

她打算早點進入待機巨蛋好集中精神,因此開始朝總統府移動.走了一陣子後,背後忽然有人呼喚她的名字.

「詩乃!」

GGO世界里,只有一名玩家會這樣叫她.一轉過頭,果然看見數十分鍾前才在現實世界里分手的新川恭二操縱自己的角色「鏡子」,邊對著她揮手邊跑了過來.一身都市迷彩服的高瘦M型角色臉上似乎因為興奮而略為泛紅.

「詩乃,你怎麼這麼慢.我還在擔心你呢——怎麼了嗎?」

鏡子發現詩乃臉上微微浮現笑容後,覺得有些奇怪.

「沒事.只是剛剛才在真實世界里見面的人立刻又在游戲里遇上,覺得有點奇妙而已.」

「……現實世界里的我當然沒有虛擬體這麼帥啰.倒是你有多少勝算?還是有什麼作戰計畫?」

「要說有多少勝算嘛……我也只能說盡力而為了.基本上,也就是重複索敵,狙擊,移動而已.」

「說得也是.不過……我相信詩乃絕對會得到優勝的.」

「嗯,謝謝.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這個嘛……可能在某間酒店里看實況轉播吧……」

「那麼,結束之後就在那間酒店里碰面,看是要替我慶祝還是陪我喝悶酒吧.」

詩乃再度微笑著這麼說完後,鏡子瞬間低下了頭,然後馬上又抬了起來.他忽然抓住詩乃的右臂,將她拉到廣場角落的陰影里面.鏡子根本不管其他玩家是否還看得見他們兩人,只是迅速轉過頭來用相當緊張的表情看著詩乃.而詩乃也只能不斷眨著眼睛.

「詩乃……不對,朝田同學……」

鏡子應該很清楚在VRMMO里稱呼別人本名是多麼沒禮貌的事.因此他忽然這麼說,令詩乃著實嚇了一大跳.

「什……什麼事……?」

「我可以相信你剛才說的話嗎?」

「剛才的什麼話……」

「你說要我再等一下對吧……?朝田同學只要確認過自己的實力之後,就會和我……」

「你,你怎麼忽然講這種話!」

感覺到雙頰發熱的詩乃將臉埋進了圍巾深處.但鏡子向前跨出一步,再次用力握住詩乃的右手.

「我……我真的很喜歡朝田同學……」

「抱歉,現在可不可以別提這些!」

用稍微嚴厲的口氣說完之後,詩乃接著搖了搖頭.

「我現在想把精神集中在大會上……因為我得拼盡全力,才有機會在戰斗中獲勝……」

「這樣啊……說得也是……」

鏡子放開了手.

「但我還是相信你.我會等你的.」

「嗯,嗯.那……我差不多要開始准備了……先走啰.」

如果繼續和鏡子交談下去,可能得帶著動搖的心情參加大會,于是詩乃抽身後退.

「加油唷,我會支持你的.」

她對語氣充滿熱情的鏡子點了點頭後,臉上露出僵硬的微笑,接著才轉身離開.從建築物的陰影里出來,快步朝總統府入口處走去的這段時間里,詩乃一直感受著那道幾乎要讓後背燃燒起來的目光.

穿越玻璃大門,來到人煙稀少的建築物內部後,少女才總算放松肩膀的力道.

她靠在大石柱上,腦中轉著「難道是自己的態度讓他誤會了?」這樣的念頭.

恭二表現出的好感確實很明顯.不過說句實話,現在光是處理自己的問題就已經令人相當吃力了.

詩乃完全不記得過世的父親長什麼樣子.對她來說,記憶最為深刻的男性臉孔,便是五年前那個郵局搶案的犯人.每當遇上麻煩,她的恐慌症就會發作,接著那人的臉孔便會在腦海里複蘇.那宛若無底沼澤的陰沉眼神.總是躲在周圍的黑暗處窺視著詩乃.

至于和其他女孩子一樣交個男朋友然後每晚講電話,周末一起出去玩……這種事詩乃也不是沒想過.然而,若就這麼和恭二交往,也許有一天會從他身上見到「那雙眼睛」.這正是詩乃最害怕的事情.

如果引起發作的契機變得不只是「槍」,而是看見「男性」便會覺得恐懼——那麼就連要生存下去都會變得十分困難.

她只能戰斗.現在她能做的,就只有這件事而已.

詩乃將腳下的靴子用力朝地板一踩,發出「喀」的一聲,接著便朝向入口大廳深處的電梯走去.

不過,這時又有人從背後叫住了她.那喊出自己名字的聲音既清晰又略微沙啞,與鏡子的低沉嗓音完全不同.聽見這聲呼喚的詩乃,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當她帶著厭惡的心情轉過頭之後,站在她眼前的果然——是那個令人憎恨的「男人」.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39:56

第06卷 第10章

我降落的地方,是GGO世界的首都「SBC格洛肯」北端,也就是靠近總統府高塔的路旁一角.

在憂郁的黃昏色天空下,熱鬧的全息圖霓虹燈群不斷流過,上頭的內容幾乎都是現實世界里實際存在的企業廣告.如果是在ALO里,玩家們一定會大舉抱怨這種行為「破壞整個世界觀」吧,但這種景象倒是與這座頹廢的未來都市頗為契合.而這些霓虹燈里最為醒目的,當然就是馬上要開始的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大會的廣告了.我一見到那鮮紅的粗大字體,全身

便開始微微發抖.當然這不是來自于恐懼而是因為興奮——至少我希望如此.

呼著氣將臉轉回來後,我下意識地將披肩的黑發往背後一撥,放下手臂時才因為自己的動作而感到喪氣不已.然而最後我還是勉強說服自己,這是已經習慣角色的證據.

我打算先完成大會的報名工作而朝稍遠的總統府走去,此時馬上有幾道視線從大路兩邊投射過來.這令人相當不舒服,因此我忍不住想瞪回去……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

其實他們也不是真的在注意我本人.只是這個角色的外表看起來跟女孩子沒兩樣——而且還是個相當漂亮的美少女.今天如果立場互換,想必我也會拼命盯著看.

一般來說這種時候不只是看,還會有兩,三名玩家靠過來搭訕才對;下過男性們看見我走近時,卻都馬上保持距離.理由大概可以想見—昨天的BoB預賽里,那副拿著光劍拼命朝對手沖過去猛砍的狂戰士模樣,已經眾所周知了吧.

大會公開的出場者資料里只有姓名與參賽次數,並末標示出性別.而「Kirito」又是個中性的名字.所以GGO界里的玩家,應該都認為我是個「因為殘暴成性而故意不拿槍,選擇揮舞光劍的獵奇系女孩」吧.

雖然很不願意被歸類成這種人,但若因此能在即將開始的BoB決賽里讓其他對戰者有所顧忌,那被誤會也就值得了.畢竟我的目的不在于獲得優勝,而是再度和那個穿著破斗篷的男人——「死槍」有所接觸.

三十位決賽出場者的名單中,並沒有「死槍」這個名字.但他一定有參加這次的決賽.如果他的目的是在GGO世界里展示自己的力量,那麼游戲內外都眾所矚目的BoB正是最棒的舞台.「死槍」登錄在系統上的應該是本名——這麼說好像有點奇怪——也就是另一個角色名稱才對.

首先得找出他的名字,然後在大會里再度和他對話,只要能確認他在SAO時代的角色名稱,就能藉此得知他現實世界里的本名.菊岡誠二郎應該可以查詢已成為機密情報的舊SAO玩家賬號數據才對.只要知道那人的本名,應該就能曉得他是否真的殺了……不,應該說他是否真的能殺掉「ZXED」與「薄鹽鱔魚子」了.

然而在這段過程中,我勢必得面對自己的罪過.

那分恐懼依然沒有消失.

不過,為了不讓自己再度選擇「遺忘」這條逃避的道路,這也是必要的感情.

我緊握雙拳,以戰斗靴的鞋底用力踩著路面,朝向前方逐漸浮現的巨大總統府高塔前進.

提到與人對戰的大會……別說ALO了,就連在SAO里我也曾因此而感到興奮不已.

想不到,如今居然會抱著恐懼的心情參賽.

當臉上露出自嘲笑容的我爬完通往高塔的寬廣階梯時,看見前方大廳入口附近有條熟悉的砂石色圍巾像貓尾巴般不停搖晃著.

不用看那頭水藍色短發以及由外套下襬伸出來的修長雙腿,便可以知道這人是昨天預賽決勝戰的對手——狙擊手「詩乃」.雖然她是我在GGO里唯一認識的人,但我還是猶豫著該不該趕上去跟她打招呼.

因為昨天剛潛行到這個世界就立刻迷路的我,厚著臉皮拜托偶然遇見的詩乃替我帶路,而且當時我沒有馬上解開她由角色外表便將我當成女性玩家的誤會,偽裝成「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初學者少女」,除了請她解說游戲系統與幫忙選擇裝備道具之外,還很過分地在休息室里目睹她那個角色只穿著內衣的模樣.

不僅如此——

我在預賽中忽然遇見引發問題的槍擊者「死槍」,得知他除了是「SAO生還者」之外還是殺人公會「微笑棺木」的成員.這讓我受到很大的沖擊,因此在接下來與詩乃的決勝戰中,我幾乎已經放棄了比賽.具體來說,就是打從戰斗開始我便無力地向前走,想要故意被詩乃射出的致命子彈擊中而輸掉比賽.

但詩乃卻沒有擊中我.

她在我周圍射完灌注了純粹的憤怒而燃燒著藍白色火焰的六發子彈後,便舍棄自己的優勢,直接和我見面並且大喊.

她說「別開玩笑了,想死的話自己一個人去死」.又說「你要覺得這只不過VR游戲里的一場比賽那是你的自由!但不要把你的價值觀強加在我身上好嗎!」.

這句話深深刺入我的胸口.

其實,我在很久以前也對別人說過類似的話.

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當時剛升上國中二年級的我非常幸運,或許該說非常不幸地抽中了「Sword Art Online封閉Bet測試版」的玩家資格,每天從學校回來之後,便潛行到當時還不是死亡游戲世界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直到隔天早上為止.

說起來真有點不好意思,往後成為傳說勇者的「桐人」,當年雖然因為在PVP活動里總是名列前茅而小有名氣,但跟現在相比可以說完全不曉得怎麼跟人打交道,所以在游戲里頭也幾乎沒有任何可稱為朋友的對象.然而在認識的人當中,還是有少數幾個我認為將來能跟他們變成朋友的玩家,其中一名是個常在決斗大會里碰上的土氣茶色頭發劍士,他擅長單手劍.

這人總是以兼具了清晰邏輯與敏銳判斷力的方式作戰.而我內心一直期待能與他在大會里交手,但最後卻在那個終于到來的舞台里——受到了莫大打擊.在熱戰的最後一刻,原本應該能避開揮砍的他竟然故意吃下這一擊而落敗了.我推測他應該是為了巨額賭金才會故意放水,便在盛怒之下對他說出之前詩乃講的那段話.

BoB預賽的決勝戰舞台里,我就像被四年前的自己給痛罵了一樣,于是誠心向詩乃道歉.雖然之後我們以面對面的方式再度對決,但結果對詩乃來說應該難以接受吧.不管再怎麼說她也是個狙擊手,自超遠距離射出必中必殺的子彈才是她最大的武器.今天的大混戰決賽里,她一定會拼盡全力將複仇的子彈轟進我眉問才對.

因為上游的複雜理由——或許應該說完全是自己招惹出來的種種原因,讓我猶豫起該不該向走在前面幾公尺處的詩乃打招呼.

但是幾秒鍾後,我便拋開猶豫直接大步爬上階梯,接著開口喊出她的名字.

「嗨,詩乃.今天也請多指教.」

她那像尾巴的圍巾整個停了下來,水藍色頭發稍微向上翹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只貓.以右腳跟為中心轉過身子的狙擊手少女,臉上出現露骨的厭惡表情,然後用鼻子冷哼了一聲.

「……請多指教是什麼意思啊.」

她藍色瞳孔閃爍的憤怒光芒讓人馬上就感到後悔,但我並不是隨便就叫住她的.這時候要是說錯話而讓她不再理我,那可就糟糕了.因此我以相當認真的表情說:

「那當然……是希望我們彼此都能盡全力來戰斗的意思啰.」

「少惡心了.」

——看來我一開始就犯錯了.但我還是毫不氣餒地繼續說:

「話說回來,你怎麼這麼早就開始潛行了?現在距離大會還有三個小時呢.」

「還不是因為昨天被某人害得差點來不及報名.」

詩乃別過臉抱怨完後,又瞥了冷汗直流的我一眼.

「……說起來,你自己還不是現在就登入了?干嘛講得好像我閑閑沒事做一樣.」

「那,那就讓我們有效利用等待時間吧!在決賽開始之前,先去喝杯……不對,應該說來交換個情報……」

在現實世界里,我實在不敢對真人說出這種話.不,考慮到我已經有亞絲娜這個女朋友這點,就連在假想世界里也是不可饒恕的行為.但我敢對天地神陰發誓,這絕非在VR世界里的搭訕行為,而是為了完成任務與使命,以及為了詩乃本人安全所需要的步驟.

——結果詩乃似乎沒察覺我內心複雜的糾葛,她在瞪了我好幾秒之後,才用鼻子「哼」了一聲並以最小的動作點點頭.

「好吧.反正一定又是我單方面告訴你各種情報.」

「我,我沒……也不是沒有這種企圖啦……」

我含糊帶過,往開始向前走的詩乃背後追了過去.

利用總統府大廳一樓的機器從容地完成報名手續之後,詩乃便帶我到設置在地下一樓的廣大酒店區域.由于四周環境的光線被調整到最低限度,所以幾乎看不見聚集在各張桌子前面的玩家臉孔.只有設置在天花板上的幾個大型面板屏幕映出炫目的原色影像.

詩乃走到深處的包廂座位坐下,接著看看簡單的金屬板飲料單,按下冰咖啡字樣旁邊的小按鈕.然後,同樣金屬制的桌子中央便打開一個洞,從里面出現裝滿黑色液體的杯子.跟得向NPC點餐然後由它們送上料理的艾恩葛朗特餐廳相比,這系統實在是相當簡樸,但也確實很符合GGO這個游戲的氣氛.

我也按下姜汁汽水的按鈕,然後拿起浮現的杯子一口氣喝掉里面大半的液體.待假想的氣泡感從喉嚨里消失後,我才打開話匣子說:

「決賽的大混戰……就是把三十個人隨機安置在同一張地圖里面,只要遭遇對手便開始槍戰,殘存到最後的家伙便獲得優勝……我說的沒錯吧?」

結果詩乃先是透過咖啡杯瞪著我,然後才開口:

「看吧,你果然是想讓我當解說員嘛.說起來,這些情報全都寫在營運公司寄給參賽者的電子郵件里了吧.」

「我,我是看過了啦……」

正確來說,我只有大略看過一遍,原本打算登入游戲後再仔細詳讀的.但在這之前便先遇見了詩乃這位常客,直接請她教學應該會比較快……我當然不敢這麼說,只好干咳了幾聲將話題帶過.

「那個……我只是想確認一下自己的理解有沒有錯誤……」

「還真敢說呢.」

她那種極其冷淡的聲音,讓我的心也涼了半截.幸好詩乃將杯子放回桌上之後,便開始快速說明起決賽的規則:

「……基本上就如你剛才所說的那樣,決賽確實是三十名參賽者在同一張地圖里的遭遇戰.開始位置雖然是由隨機數決定,但每個玩家最少會距離一千公尺,所以不會有敵人忽然出現在眼前的情形發生.」

「一,一千公尺?也就是說地圖相當寬廣啰……?」

我不由得插嘴之後,藍色言射般的視線再度射了過來.

「你真的看過電子郵件了嗎?這在第一段里面就有寫了.決賽地圖是直徑十公里的圓形場地.那是個有山,森林,沙漠的複合舞台,因此不會有絕對優勢的裝備或是能力.」

「十,十公里?那還真是大……」

大小就跟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第一層差不多.這也就是說,系統會將僅有的三十名參賽者,在彼此間隔一千公尺的情況下,配置于足以讓一萬人同時狩獵的區域里.

「……這樣真能碰得上對手嗎?搞不好在大會時間到之前都見不著任何人呢……」

「這是個用槍互相攻擊的游戲,因此必須用這麼寬廣的地圖.像狙擊槍的射程就有一公里,而突擊步槍也有五百公尺左右.如果把三十個人全都擠在一張狹窄的地圖里,那比賽一開始所有人就會瘋狂射擊,馬上就會有一半以上的參賽者陣亡.」

「哦……原來是這樣啊……」

我點頭同意,而詩乃則繼續進行詳細的解說.這個講話尖銳又冷淡的角色,也許背後其實是個相當親切且溫柔的女孩也說不定——要是被她看出我這麼想,一定會吃不完兜著走,所以我還是乖乖地聽她繼續講解:

「——但正如你所說,碰不上對手就沒辦法開始戰斗.而且還會有反過來利用這一點,打算躲到剩最後一個人才現身的家伙出現.所以參賽者都會自動擁有一個叫『衛星掃描接收器』的道具.」

「衛星……是指間諜衛星還是什麼嗎?」

「沒錯.系統設定每十五分鍾就會有監視衛星經過上空.這時全員的接收器都會收到地圖內所有玩家的位置.而且只要觸碰地圖上閃爍的光點,就會顯示該玩家的姓名.」

「唔……總之躲在一個地方的上限是十五分鍾啰?地圖上出現自己的所在位置後,隨時都有可能遭到奇襲.」

「正是如此.」

我露出微笑,對輕輕點頭的詩乃問道:

「但這種規則不是對狙擊手不利嗎?你們的任務不就是像顆番薯一樣躲在掩蔽處,然後不斷用狙擊槍瞄准敵人嗎?」

「像顆番薯是多余的.」

詩乃以那爆發藍色火花的雙眸瞪了我一眼,接著冷哼一聲並露出自傲的微笑.

「十五分鍾已經夠我用一發子彈殺掉一個人再移動一公里了.」

「是……是這樣嗎.」

她應該不是在說大話才對.如果想靠衛星情報對詩乃發動奇襲,很可能反而被她從遠距離狙擊.我將這件事牢記在心後,干咳了一聲並整理所獲得的情報.

「呃,也就是說,比賽開始後便要不斷移動搜索並擊倒對手,然後撐到剩下自己一個人為止……是這樣吧?而且每隔十五分鍾,手邊的地圖裝置會顯示出全員的所在位置.那時就能知道還有誰仍然存活——我的理解有什麼錯誤嗎?」

「大致沒錯.」

詩乃點頭肯定後將杯中的冰咖啡全部喝完,並用力將杯子放回桌上准備起身.

「那麼,沒事了吧?下次看見你時,我會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機……」

「哇,等等嘛.我現在才要開始講正題啦.」

這還真像某個公務員的台詞耶.我心里這麼想著,同時急忙伸手拉住詩乃的夾克衣角.

「…………還有什麼事?」

即便對方露出非常厭惡的表情,還故意看了一下左腕上的軍用手表,我依然毫不氣餒地點了點頭,于是詩乃歎了一大口氣後再度坐下.她將兩只手肘撐在桌上,然後把嬌小的下顎抵在交錯的十指上,以眉毛的動作催促我說下去.

「呃,那個……我想問一個奇怪的問題……」

我吞吞吐吐地說完,迅速揮動左手將主窗口給叫了出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43:04

「The Seed」規格的VRMMO,主窗口設計幾乎都完全相同,所以我毫不考慮地便將其變換為他人也能看見的模式,然後迅速移動卷標.

我秀出營運公司傳給BoB決賽參賽者的電子郵件中列出三十位選手姓名的那一頁.其中當然也能看見F組預賽第一名「Kirito」與第二名「Sinon」的名字.

瞄了一眼我展示的窗口後,詩乃那細長的鼻梁就像貓——不,應該說像美洲豹生氣時那樣皺了起來.

「……怎麼,要向我炫耀昨天在預賽決勝戰里得勝嗎?」

聽見她帶刺的低語聲,我趕緊吸了口氣,然後以非常認真的表情搖了搖頭.

「不是啦,我沒那個意思.」

可能是感受到我態度上的變化了吧?詩乃皺起她漂亮的眉毛說:

「…………那現在又讓我看參賽者名單,究竟是什麼意思?」

「名單上的三十個人,有幾個是你不認識的?」

「啥……?」

我沒理會表情極度訝異的詩乃,將手指沿著不算長的名單往下移動.

「拜托,這對我來說很重要,請你務必告訴我.」

「嗯……跟你講也沒關系啦……」

雖然還帶著疑惑,但詩乃依然將目光轉往浮在桌面的紫色全息圖窗口.她藍色的瞳孔迅速地左右移動著.

「嗯……這已經是第三屆BoB了,里頭幾乎都是我認識的人.第一次打進決賽的……除了某個讓人火大的光劍士之外就只有三個人.」

「三個人.名字叫什麼?」

「嗯……『槍士X』與『Pale Rider』,然後還有……這個『Sterben』是念作『史提夫』對吧.」

詩乃僵硬地念了幾個名字,我也親自在窗口上確認了一遞.除了「槍士X」是以日文表示之外,其他兩人皆是字母.我閉上眼睛,嘴里重複念了這三個名字好幾次.

此時詩乃以半訝異半焦躁的聲音對我說,.

「喂,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發問,卻連半點說明都沒有.」

「啊啊……嗯……」

我以曖昧的回複爭取時間,腦袋拼命思索.

詩乃告訴我的三個名字——

這里頭應該有一個是我來到這世界的原因.他是兩起奇異死亡案件的關系者,同時也是曾隸屬于殺人公會「微笑棺木」的SAO生還者——通稱「死槍」的角色名稱.

我之所以這麼推測,是因為死槍到目前為止將真正的角色名稱隱藏得十分徹底.如果可以,他一定很想把「死槍」拿來當成角色名稱才對,但道麼一來會收到許多垃圾郵件,甚至在預賽時期就會惹上不少麻煩.而若讓真正的角色名稱太過于出名,又會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死槍」謠言相彤失色.因此他得不斷隱姓埋名到今天,詩乃必定不知道有這個人存在.

問題在于,這三個名字哪個才是真正的「死槍」呢……

當我陷入沉思時,有只白皙的手闖進我視野中.只見那只手以食指用力敲了敲桌面.

一拾起頭來,馬上就見到詩乃瞇起雙眼瞪我.

「……我真的要生氣啰.你究竟在搞什麼?這些對話全都是為了引我生氣,然後讓我在決賽里產生失誤的作戰嗎?」

「不是……不是那樣.我沒那種意思……」

感受那宛若超高溫火焰般的目光後,我緊緊咬住嘴唇.

我無法立刻決定是否該向她說明全部的事情.「GGO世界里有一名自稱『死槍』的玩家在街道與酒店里進行槍擊,而被他擊中的對手從此再也沒有登入」,相信這樣的謠言應該已經廣為流傳,但還是沒有什麼玩家相信他們真的被殺掉了.當然眼前的詩乃應該也是如此才對.

老實說,我也不是完全相信這件事.游戲內的子彈能夠殺害現實世界里的玩家——以前幾天我和菊岡得到的結論來說,不管用哪種理論都無法解釋這種情形.

然而現在的我,已經無法對死槍的能力一笑置之.如果那家伙原本是「微笑棺木」的主要成員,那麼他無疑就是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積極剝奪眾多玩家生命的殺人玩家.他或許會由那種恐怖經曆當中,推導出某種超越我和菊岡想象力的理論……這種可能性依然存在.

假如我在這里將所知的情報全告訴詩乃,跟她說死槍的能力可能是真的——「被擊中說不定會死亡,所以請你別參加這次的決賽」這麼一來她會聽我的勸告嗎?不,絕對不可能.昨天因為陪我買東西而差點趕不上預賽報名時,詩乃那拼命的側臉再度浮現于腦海中.這名少女應該也有非得參加BoB大會不可的重大理由才對……

那對藍色瞳孔原本狠狠瞪著保持沉默的我——卻忽然緩和了下來.

她的淡紅色嘴唇幾乎沒怎麼動便說出這句話:

「…………難道說,這和昨天預賽時你臉色忽然變差有關嗎?」

「咦…………」

我與詩乃四眼相對,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

但不久之後,我還是忘記了所有理由與盤算,像受到吸引般點了點頭.只有極其細微的聲音從自己的嘴巴里流泄而出:

「……嗯……沒錯.昨天在地下的待機巨蛋里,我忽然被以前玩同一款VRMMO的家伙叫住……我想他一定會參加今天的決賽.恐怕剛才的三名玩家里有一個就是他……」

「你們是……朋友嗎?」

聽見詩乃的問題後我劇烈搖頭,弄亂了一頭長發.

「不,剛好相反……我們是敵人.我和他曾經認真地想殺掉對方.但是……我卻想不出那家伙當時的名字.我一定得回想起來才行.在決賽場地里,我得再度和他接觸……弄清楚他到底在這里做了些什麼事…………」

一口氣說到這里,我才發現自己所說的話多半會讓詩乃一頭霧水.一般的VRMMO游戲里,就算是屬于敵對公會里的玩家,廣義上來說也還是玩同一款游戲的伙伴.用「敵人」來形容對方實在是太誇張了.

但是——

水藍色頭發的狙擊手沒有嘲笑我的發言,她只是瞪大小小的雙眼.接著以系統幾乎辨認不出的微弱聲音呢喃:

「……想殺掉對方……敵人……」

然後她又用同樣細微的聲音,提出了一個足以穿透我意識深處的問題.

「……是因為玩法不合或在組隊時發生糾紛而交惡,這種游戲上的爭執嗎?還是……」

聽到這里時,我反射性地搖了搖頭.

「不.是賭上彼此性命的真實殺戮.那家伙……那家伙所屬的集團做出了絕對無法饒恕的事.雙方不可能和解,除了以劍了斷別無他法.做出這件事我毫不後悔.但是……」

雖然知道說下去只會讓詩乃更加困惑,但嘴巴就是停不下來.我握緊放在桌上的雙手,拼命看著對面那雙藍色眼睛深處,將聲音由干渴的喉嚨里擠出來.

「但是……我不斷逃避自己應該背負的責任.也不去思考自己這種行為的意義.直到今天,我都只是強迫自己去遺忘……然而現在已經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我這次非得堂堂正正地面對問題不可.」

這段話的傾訴對象已經變成自己了.當然,詩乃應該完全聽不懂才對.當我閉上嘴時,詩乃也默默垂下視線.這時她心里「招惹到怪胎了」的想法應該會變得更加強烈吧.

「…………抱歉,我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當作沒聽過吧.總之是我以前的宿怨……」

我故意做了個苦笑的表情後,准備將整件事情簡單化.

但詩乃發出的低語卻打斷了我的話.

「——『如果你的子彈真的能夠殺害現實世界里的玩家,你也能毫不猶豫地扣下板機嗎』……」

「…………!」

我迅速倒抽了一口氣.

這是昨天的預賽決勝戰時,我順著自己內心情感對詩乃做的質疑.其實,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說出這種話.但在聽見詩乃問「要怎麼樣才能像你這麼強呢?」的瞬間,我便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通麼反閃.

假想世界里的攻擊殺害了現實世界里的玩家.從沒有人相信「死槍」的傳聞這點來看,就從知道這在常理上是絕對不可能的.然而,在目前已經不存在的另一個世界里,這條規則已經實現了.

此時我只能保持沉默,而詩乃則以銳利目光緊盯著我的雙眼——並張開了小嘴說:

「桐人你……難道是在『那個游戲』中……」

這個幾乎無聲的問題,馬上就溶解在酒店干燥的空氣里消失了.動搖的藍色眼珠往下看去,最後又靜靜搖了搖頭.

「…………抱歉.我不應該提出這種問題.」

「…………不,沒關系.」

聽見這意外的道歉,我也只能這麼回答.我們便在緊繃的沉默中靜靜看著彼此.

我不打算主動告訴詩乃自己是前「Sword Art Online」玩家,也就是「SAO生還者」.但若不說出來,她將永遠無法理解我剛才的說明.

這樣詩乃應該就能理解我用「敵人」這個字眼的意思.也能夠了解「殺害對方」所代表的具體意義了.

我只是靜靜等待少女眼里浮現出忌諱與厭惡的感情.

但是——

詩乃沒有移開目光,也沒有起身離座.她反而探出身體,緊盯著我看.她藍寶石般的瞳孔深處,似乎流露出某種……可能是求助的光芒.或許只是我的錯覺吧?

下個瞬間,詩乃已經緊閉起雙眼.接著緊咬自己的嘴唇.

連驚訝的時間都沒有,我們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便消失了.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後,狙擊手少女浮現極為隱晦的微笑,對著我低聲說:

「…………該移動到待機巨蛋里去了.不然就沒時間檢查裝備與熱身啰.」

「呃……嗯.說的也是.」

我點點頭,隨著詩乃起身.看了一下左手腕上簡單的數字手表,發現時間不知不覺中已經接近晚上七點.距離決賽開始遺有一個小時.

來到巨大酒店角落的簡陋電梯時,詩乃按了向下的按鈕.鐵網門邊發出聲響邊往旁邊移動,接著鋼鐵制的箱子現身.進到里面之後,這回換我按了最下方的按鍵.

充滿假想落下感與機械聲的狹小空間里,怱然響起一道細微的聲音.

「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難處了.」

身後的詩乃似乎往我靠了一步.接著便有個物體壓在我背部中央.那不是槍口——而是指尖.她以稍微用力的聲音繼續說道:

「不過,和我的約定又是另外一回事.昨天決勝戰時的屈辱我一定會加倍奉還.所以你絕對不能被我以外的人擊倒.」

「…………我知道了.」

我輕輕點了點頭.

潛行到GGO的最大目的,便是與「死槍」接觸以及解開殺人之謎.但這件事現在已經不單單只是菊岡誠二郎的委托,也與我自己有關.冷靜地想,我應該全力避開與詩乃這個恐怖的狙擊手戰斗,以達成目的為優先才對.

不過,我在這世界里遇見了詩乃,在這里與她交談,戰斗而建立起一段新的關系.我實在沒辦法無視或貶低彼此的互動.因為就算是在另一個假想世界,就算掛在腰上的是沒有實體劍刃的光劍,「桐人」也還是一名劍士.

「……我一定會存活到與你對戰為止.」

如此說完後,背後的手指便離開了我的身體,接著響起一道細微的聲音.

「謝謝.」

在我詢問她為什麼道謝之前,電梯已經隨著劇烈震動停下.開門後,鋼鐵與硝煙也就是戰爭的氣味,立刻從微暗的電梯前方推擠過來,包圍住我的身體.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43:50

第06卷 第11章

詩乃悠長地吸了一口氣後,花上同樣時間將假想肺部里的冰冷空氣全部呼出.

她緩緩將呼吸頻率調整得與心跳節拍相同,綠色著彈預測圓也反複地收縮擴大.

瞄准鏡視野中央,有一名玩家趴在灌木叢里緩緩移動.他手里拿著一把小型「傑迪」沖鋒槍,雖然看不見其他輔助武器,但全身卻到處都有異常隆起.可能是將武器重量降低到最低限度,然後以高性能對光學槍防護罩以及對實彈複合裝甲來填滿裝備容量吧.此外,他還戴著附有臉部護甲的頭盔,看起來簡直像只巨大的山豬.他的名字就叫做「豬金」,由能力值來看,是屬于專注于強化VIT的防禦型玩家,他雖然也參加過上一屆的決賽,但詩乃當時並未直接和他交手.

在距離一千兩百公尺以上的情況下,就算是反資材狙擊槍「Ultima Ratio Hecate Ⅱ」也很難貫穿那身裝甲給予致命一擊.如果可以連續擊中兩次那就另當別論,不過敵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旦遭受狙擊,他勢必會馬上躲進掩蔽物的陰影中而久久不露面.到時候若還繼續靜靜待在原地等他再度探頭,聽見第一發子彈槍響的其他玩家鐵定會聚集過來,屆時自己勢必會被打成蜂窩.

趴在巨大岩石與矮樹叢之間的詩乃,手指放在扳機上無聲地呢喃:

「……來這邊.」

只要距離拉近到八百公尺以內,她就有自信能夠射中對方裝甲較薄且傷害系數較高的顏面部位,將那家伙踢出決賽的舞台.

但詩乃的心願終究還是落空了,男子轉換方向逐漸遠去.對方很細心地連背部也穿戴著重裝甲,可以說一點空隙都沒有.雖然可惜,但看來還是得放棄這個獵物,等待下一個接近的敵人才是明智之舉.就在詩乃准備將右眼從瞄准鏡上移開時,忽然發現男人掛在右腰上的圓形物體.

那是大型的電漿手榴彈,而且有兩顆.大概是因為沒有輔助武器而拿來護身用的吧.在掩蔽物眾多的區域里,這確實是能夠在極近距離戰發揮莫大功效的道具.只不過,在這個游戲里「便宜又有效的道具」通常也伴隨著一點危險性.詩乃再度繃緊全身神經,將靠在瞄准鏡上的眼睛眯了起來.

她讓剛才一直瞄准男人背部的准星略往右下移動.最後十字瞄准線對准了搖晃的金屬球.

吸氣,吐氣.接著再度吸氣——然後就此停住.

當成功屏除所有雜念,自身與手上鋼鐵合為一體的瞬間,預測圓便急速凝聚成一個小光點.少女自然地扣下扳機.

接著馬上有一陣沖擊傳遍全身.視線也因為防火帽噴出來的火花而瞬間染白.但詩乃的視力馬上就恢複了.透過瞄准鏡,變回彩色的視野中能看見掛在男人右腰上的一顆手榴彈「啪」一聲彈了開來.她也將臉從槍上移開.

「賓果.」

當她低語時,遙遠的山丘中段部分已經爆出藍色火焰,周圍樹叢也因此全部倒塌.幾秒鍾之後,宛如遠雷的爆炸聲才傳來.不用確認就能知道男人的HP條已經完全消滅了.

這時詩乃已經站起身,疊好腳架背起黑卡蒂.由于槍聲與防火帽上的火花已經暴露了她的位置,狙擊後的幾分鍾可以說是狙擊手最危險的一段時間.她迅速往左右一掃,接著立刻朝事先決定好的路線奔去.

這條路的周圍長滿了灌木,因此不容易被發現.而且附近敵人的注意力應該都被野豬男盛大的爆炸聲給吸引過去了,受到奇襲的可能性相當低.不過,盡管腦袋里知道這一點,詩乃依然沒有停下腳步.持續奔跑了一分鍾以上之後,她才蹲在好不容易抵達的巨大枯樹根部,接著「呼」一聲喘了口氣.當她抬起頭時,發現從厚厚的云層縫隙中,可以見到逐漸西下的血紅色太陽.

Bullet of Bullets決賽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將近三十分鍾.

剛才的野豬男是第二個遭到詩乃狙擊而退場的參賽者.但在監視衛星每十五分鍾一次的傳訊之前,參賽者無法得知目前還有多少生存者.少女由腰包中取出薄薄的「衛星掃描接收器」後,讓它顯現整個區域的地圖,並靜候位置情報更新.

左邊的定時器顯示出現實世界是晚上八點半時,高解析度的地圖上也出現幾顆閃爍的光點.其數量——總共有二十一個.換言之,現階段已經有九個人被打倒了.詩乃死命盯著畫面,盡可能將狀況記在腦海里.

成為大會舞台的特設場地,是一座直徑十公里的正圓形孤島.島的北部是沙漠,南部是森林以及山岳.此外,還有一座已成了廢墟的都市坐鎮島中央.目前詩乃位在聳立于地圖最南端的岩山山麓.稍微往北處有一條大河流過,正好區隔出山岳地帶與森林地帶.

目前周圍一公里內只有三個光點.詩乃一個個以指尖觸碰,確認光點上的名字.最接近的是東北方六百公尺處持續往西移動的「戴因」.自微偏東方處追逐戴因的則是「Pale Rider」.最後那個在南方八百公尺處岩山頂靜止不動的光點,則是「獅子王里奇」.

里奇是裝備重型機槍「維克斯」的高火力型角色,想必是打算窩在區域里最高的地點,掃射朝自己靠近的玩家吧.他在上一屆大會里也采取了相同的戰法,最後是由于子彈耗盡這種極為簡單的原因退場,不過這次里奇應該已經有了對策才是.無論如何,這個不動的敵人可以先不用管他.

問題在于由光點來看似乎正全力逃走的「戴因」與追著他的「Pale Rider」.戴因不但是詩乃最近所參加那支中隊的領袖,也是連續三次打進BoB決賽的老手.他身上裝備著高性能的「SG550」突擊步槍,擅長中距離戰斗.這人在人格上雖然不怎麼值得尊敬,但確實是個不能小看的對手.

而把實力不容小覷的戴因像過街老鼠般追著跑的Pale Rider,老實說詩乃根本沒見過他,當然也沒和他交過手.難道他真的那麼強?還是武裝適合該處的地形?當詩乃感到狐疑時,上空的監視衛星似乎已經離開,表示在儀器上的所有光點也開始閃爍起來.大概再十秒左右情報就會消失了.

詩乃反射性舉起右手,准備將存在遠方的十八個光點全部點一遍.但在食指快碰到畫面之前,那只手又忽然握緊拳頭.因為她注意到自己正准備尋找某個特定的名字.

「那種家伙……誰管他是死是活啊……」

詩乃輕聲嘟囔.自己根本沒必要去擔心那種家伙那個可憎的光劍玩家「桐人」現在是否還活著.需要注意的,就只有進入黑卡蒂射程之內的獵物而已.如果桐人出現在射程范圍內,就只要不帶任何感情地瞄准,射擊,結束他的性命即可.

閃爍的光點們終于無聲地消失了.詩乃將儀器收回腰包里,保持警戒地站起身.

下方是一片平緩的山丘,對面則是茂盛的森林.目前戴因與Pale Rider正在森林深處,由詩乃的右手邊往左手邊移動.兩人的目標應該是將區域一分為二的大河,以及橫跨在河上的橋梁.個性小心謹慎的戴因一定會避開在高風險的森林里戰斗,選擇在視野良好的大橋上迎擊追來的Pale Rider才對.

詩乃比他們兩人更靠近那座橋.若現在立刻跑過去,應該可以先達到狙擊位置才對.她要在那里看著兩人對決,然後趁獲勝者松懈下來的瞬間狙擊.

重新背好右肩上的黑卡蒂後,詩乃放低身子,再度飛奔于灌木林之中.

少女順利穿越暗茶色山麓地帶,沖進最後一株灌木叢,眼前立刻出現一條有著紅色反光的帶狀物體.

那當然是一條河.流水由南邊山里奔出,蛇行穿過整個地圖中央後朝北方而去,最後消失于遠方那籠罩在云霧底下的遺跡都市里.

河流對岸則是聳立著諸多巨大古木的森林.蒼郁的樹梢下方,能見到有條石頭小徑蜿蜒其中.小徑在詩乃潛伏的位置北方兩百公尺處碰上河流,並連接了一條簡單的鐵橋.此刻,那兩名玩家應該在小徑上全力沖刺才對——

才想到這里,便有道人影由生長在小徑與鐵橋交接處的巨大古木陰影里直線沖出.詩乃急忙將黑卡蒂架在地上,等不及掀起瞄准鏡上的可掀式護罩便直接將眼睛湊了上去.

那人全身穿著木紋圖案迷彩服.頭盔下方可以見到他四方形的下巴.此外,從他手上那把SIG突擊步槍便能得知這人就是戴因沒錯.他正以符合老鳥玩家身分的順暢姿勢沖過小徑.花了幾秒鍾離開森林之後,男子便直接跑上生鏽的鐵橋.他一口氣穿過橫跨五十公尺的鐵橋,來到詩乃藏身處這頭的河岸,隨即馬上趴到地面上擺出臥射姿勢.

「原來如此……」

詩乃有些佩服地嘟囔.在這種情況下,確實可以單方面攻擊想渡過鐵橋的敵人.不過,他還是太掉以輕心了點.對于可能位在河川這一側的敵人來說,他可是將背部毫無防備地暴露出來呢.

「任何時候都要注意自己的身後啊,戴因.」

當刻度鏡片交點捕捉到那粗獷的側臉時,詩乃便這麼呢喃道.這下子即使不用等戴因與Pale Rider一決勝負,也可以直接出手了.雖然這麼做Pale Rider將會注意到詩乃的存在,但他若想強行攻擊就非得渡橋不可.詩乃距離鐵橋只有兩百公尺,就算對方全力奔跑她也有一擊必殺的自信.

——對收看實況轉播的觀眾不好意思就是了.

詩乃腦里這麼想著,然後靜靜將手指放在黑卡蒂扳機上,但就在下一個瞬間……

脖子後方有了一股冰冷的戰栗感.

自己背後還有人在.

——笨蛋!居然因為專注于狙擊而疏忽背後的警戒!

詩乃在腦袋里這麼大叫,同時將右手從黑卡蒂上移開.她的身體就像彈簧般反轉一百八十度,接著用左手拔出輔助武器「MP7」沖鋒槍.在進行這些動作的期間,她的腦袋里也斷斷續續地閃過思考的火花.

——可是,背後怎麼可能有人在呢?幾分鍾前檢查「衛星掃描接收器」時,後方只有動也不動的獅子王里奇而已啊?那家伙當然不可能從山上跑下來,而且如果敵人抱著重機關槍接近,自己也不可能沒注意到他的腳步聲.話說回來,里奇之外的敵人要在這麼短時間內繞到背後可說是難如登天.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又是誰呢——

即使心里驚訝不已,詩乃還是將MP7往正後方伸了出去,然而同一時間也有一道黑色槍口出現在她眼前.果然不是自己多慮,而是真的有人逼近到貼身距離了.

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回避.只有彼此將彈匣里的子彈全部射光互相削減對方的HP一途了——做出這樣的覺悟後,詩乃准備扣下扳機.

但是就在撞針准備擊發子彈之前……

襲擊者像是要制止詩乃般迅速舉起右手低聲說道:

「等等!」

「嗚……!」

詩乃瞪大雙眼,將視線的焦點由槍口轉移到對方臉上.

她立刻見到那頭長及腰部的亮麗黑發,即使受到夕陽照射也依然白皙的肌膚,以及閃爍著強烈光芒的細長瞳孔.

仇敵桐人有點像半趴在詩乃身上似的,以左手握住5—7手槍對准了她.

當認清楚現狀之後,詩乃內心立刻有幾種感情綜合起來,形成了一道火焰.她忘記眼前的槍口,下意識地咬牙切齒,面目猙獰,打算發射左手的MP7.

但桐人卻再度以冷靜的聲音低聲說話,讓詩乃加諸于手指上的力道在緊要關頭停下.

「等等.我有個提議.」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

詩乃以細微但充滿殺氣的聲音反駁.

「這種狀況之下哪還有什麼提議與妥協!只有看誰先死而已!」

「如果我想動手,老早就可以開槍了!」

桐人話中所帶有的異常緊張感,讓詩乃不由得閉上嘴巴.感覺上,似乎有比目前這種持槍相對的狀況更讓他在意的事.

而且雖然很不甘心,但桐人所說的確實一點都沒錯.如果他能如此輕易地貼近,當然隨時都可以從背後以子彈或是光劍解決詩乃.

「…………」

面對被迫保持沉默的詩乃,桐人又繼續輕聲說道:

「我不想在這時彼此互擊,讓另外兩個人聽見槍聲.」

桐人的目光瞬間轉往詩乃背後,朝向那座即將發生另一場遭遇戰的鐵橋看去.

「……?什麼意思……」

「我想觀看那座橋上的戰斗,直到他們分出勝負為止.在那之前請別出手.」

「……看完後你打算怎麼辦啊?你該不會想說『我們等到那個時候再互相攻擊』這種蠢話吧!」

「得看到時候的狀況……不過屆時我應該會離開.不會對你出手.」

「但我可能會從你背後狙擊唷?」

「那也沒辦法.請你諒解,快開始了!」

當桐人焦急地再度看向鐵橋時,竟然就這樣將左手上的5—7手槍放下來了.即使對方用沖鋒槍瞄准自己眉間,他依然將手槍收回腰間的槍套里.

詩乃雖然生氣卻也無可奈何,肩膀的力道就這麼放松了.

只要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再多加點力道,MP7的二十發四·六毫米彈就能將桐人的HP全部轟光.但詩乃已經把桐人當成自己最大的對手,所以實在不願意在這種半吊子的情況下結束與他的戰斗.

「如果是桐人,或許沒有預測線也能回避黑卡蒂的遠距離狙擊」,詩乃已經在這樣的前提之下,絞盡腦汁想出各種與他正面對戰的方法.既然要打,她當然希望自己和桐人成為三十名參賽者當中的最後兩名生存者,然後進行一場能夠耗盡全部心神的慘烈死斗.

「……重新來過的話,你就會好好和我戰斗嗎?」

「嗯.」

桐人點了點頭,而詩乃則在凝視他的眼睛半秒之後也放下了沖鋒槍.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但為了預防桐人忽然砍來,詩乃在放下槍時依舊沒把手指從扳機上移開.桐人倒是馬上全身放松,整個人趴在詩乃左邊的灌木叢底下.他由腰包里拿出小型望遠鏡,立刻開始觀戰.

這種絲毫沒把決斗放在眼里的態度,讓她再度浮現一股又生氣又無奈的複雜情感.這個男人究竟為什麼要看別人的戰斗呢?話又說回來,他到底是從哪里出現的呢?幾分鍾前自己確認「衛星掃描接收器」時,周圍一公里內確實沒有桐人的名字才對.

然而詩乃目前還是先把所有疑問吞進肚里,並將MP7放回左腰上.接著她再度以雙手抱住黑卡蒂,由瞄准鏡往即將交手的兩人看去.

長長的鐵橋上,依然能見到戴因趴在靠近詩乃這邊的地面擺出臥射姿勢.貼在他臉頰上的SG550可以說完全沒有任何搖晃,這種持續不斷的集中力顯示他確實不容小覷.當然能將戴因逼入絕境的Pale Rider也不可能如此簡單就從對岸的森林里現身.

「……你滿心期待想看的戰斗,或許根本不會發生呢.」

詩乃對身邊的桐人發出充滿諷刺意味的呢喃.

「戴因也不會一直趴在那邊.如果那家伙准備起身移動,我可是會先狙擊他唷.」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45:30

「如果是這樣,那你出手也沒關系……不,先等等.」

桐人回答的聲音忽然充滿了緊張感.詩乃反射性地將眼睛離開瞄准器,改用肉眼注視鐵橋的整體狀況.

這時,忽然有道人影從一直延伸到對岸陰郁森林內部的小徑深處登場.

那是個身材高瘦,穿著奇妙藍白色迷彩服的玩家.由于他戴著附有黑色護甲的頭盔,所以無法看見容貌.那人身上的武裝只有右手上的輕量型「阿瑪萊特·AR17」散彈槍而已.這個男人應該——不,一定就是追著戴因跑的Pale Rider了.

趴在橋另一邊的戴因肩膀整個緊繃了起來.而那種異常緊張的氣氛也傳到了遠方的詩乃身上.相對地,從Pale Rider的站姿上感覺不出任何壓力.他似乎完全不怕戴因手中那把SIG,只是輕松地朝鐵橋走過來.

「……那家伙很強……」

詩乃不由得這麼說道,而身旁的桐人忽然輕輕動了一下身體.詩乃朝他瞄了一眼後,發現那張宛如少女的側臉散發出非常緊張的氣息.也就是說,桐人注意的是那個Pale Rider嗎?詩乃雖然還是首次見到這個名字與外表,但從動作就能曉得他確實有某種程度的實力.

雖然GGO里有「彈道預測線」這種現實世界里不可能存在的預知未來輔助系統,但要接近握有全自動機槍的對手依然不是件輕松的事.一般來說,都會由一個掩蔽物後方全力沖刺到另一個掩蔽物後面,借著不斷左右移動來拉近與敵人的距離.

但是Pale Rider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踩著輕松腳步踏上鐵橋.這時已經沒有任何可以阻擋子彈的地形或是物體了.連原本就想造成這種情況而逃到此處的戴因,也能從趴在地上的背部看出他些微的疑惑.

不過再怎麼說,戴因擔任對人中隊的領袖也有段時間了,經驗讓他馬上就拋開自己內心的困惑.一秒鍾後,戴因的SG550突擊步槍那符合瑞士制槍械的牢靠運轉聲,立刻傳遍河面.

然而Pale Rider卻以出乎詩乃意料之外的手段閃過射來的十幾發五·五毫米彈.他竟然朝著某根支撐鐵橋的鋼索沖去,然後只用一只左手不斷往上爬.戴因雖然急忙將槍口對准他,但臥射姿勢實在不容易瞄准上方的敵人.第二次的射擊失去了准頭,而Pale Rider便利用鋼索的反作用力使勁一跳,直接在相當靠近戴因的橋面上著地.

「明明是STR型卻極力減輕裝備重量,然後強化三次元機動力……而且特技技能點得相當高.」

當詩乃低語的同時,戴因也為了表示自己不會再次上當而改采高跪姿,接著第三次扣下扳機.只不過,他這次的攻擊也早已被Pale Rider料中了.稍微偏上發射的火線與地面之間雖然僅有些微空隙,但那個藍白色剪影立刻一頭沖了進去.而且他並未跌倒,而是利用左手支撐地面並迅速向前滾翻.當他起身時,離戴因已經只剩下二十公尺的距離了.

「臭家伙……!」

戴因發出熟悉的咒罵聲,迅速准備更換空的三十連發彈匣.但是……

Pale Rider右手中的阿瑪萊特已經隨著低沉的槍聲噴出火花.

在這種距離之下,散彈槍的子彈不可能完全落空.戴因身上各個部位閃過著彈效果光,整個人隨之向後倒去.但值得稱贊的是,依然沒有停下動作的他已經換好彈匣並准備把槍湊到臉上——然而這時又有了第二次的轟然巨響.

再度縮短距離的Pale Rider二度射擊,讓戴因身體完全失去平衡.這就是散彈槍這種武器的恐怖之處:除了一般傷害之外還有相當高的延遲效果,讓人只能無力地連續受擊.

——不用將SIG湊到臉上,直接在拿在腰間把子彈射光不就得了.

但詩乃的思考當然無法傳到戴因腦袋里面,而且現在也已經太遲了.Pale Rider繼續拉近距離,同時緩緩裝填AR17的子彈,最後在戴因眼前第三次扣下扳機.12口的彈包整個炸裂,放射出的散彈雨將戴因僅剩的HP消耗殆盡.

呈大字型倒在地上的戴因終于完全靜止不動,身上出現「Dead」的紅色立體文字列並緩緩開始回轉.如此一來,他便算是從大混戰里淘汰出局了.為了預防參賽者在現實世界里交換情報,所以大會結束之前他無法注銷,這具「尸體」將在保有意識的情況下觀看實況轉播直到比賽結束.

「那個藍色的家伙還真是厲害……」

身旁的桐人以極其細微的聲音這麼說道.下意識准備點頭響應的詩乃,在聽見他下一句話後便微微蹙起眉頭.

「……那家伙……就是斗篷底下的人嗎……?」

詩乃瞬間感到疑惑,但馬上就想起Pale Rider正是桐人在意的三個名字其中之一.也就是說,Pale Rider可能就是在桐人以前玩過的VRMMO里那個彼此厮殺的對象.而那個游戲的名稱,難道是——不,一定是已經成為傳說的那個…………

這時,詩乃強迫自己別繼續思考下去.

桐人應該也有他的難題.但那是屬于他個人的負擔.別人沒辦法,也不應該替他背負起那些責任.

詩乃像是拋開短暫疑惑般打開黑卡蒂的保險,接著簡短地輕聲說道:

「我要狙擊那個家伙.」

她不等桐人回答,便將手指放在扳機上.Pale Rider以精采的猛攻解決戴因後,已經離開橋旁,准備沿著河流朝北方走去.詩乃的十字瞄准線捕捉到他瘦削的背部後,便考慮起風向,距離並展開微調.

這時,桐人才好不容易用沙啞的聲音回答:

「嗯嗯……我知道了.不過,如果他就是那個男人的話……」

——就是那個男人又如何?你的意思是,在距離不到三百公尺還背對這邊的情形下,他能躲過我的狙擊手特權——「沒有彈道預測線的第一發子彈」嗎?

「別開玩笑了……」

詩乃只動了動嘴唇響應桐人,接著便毫不猶豫地准備扣下扳機——

但就在這個時候……

詩乃由瞄准器里見到難以置信的光景.

Pale Rider穿著藍白色迷彩服的右肩出現小小著彈效果光,然後這個瘦高的男性便像被彈開般往左邊倒去.

「「啊……!」」

詩乃與左邊用望遠鏡觀著現場的桐人同時發出叫聲.

那是狙擊.來自詩乃以外的狙擊手,而且出于河川對岸的森林深處.絕對沒錯.

詩乃雖然驚訝,但還是反射性地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聽覺上.這當然是為要了辨認狙擊Pale Rider的槍聲來自何方以及它的音色.但是……

就算詩乃再怎麼豎起耳朵,所能聽見的依舊只有干燥的風聲以及河川的流水聲而已.

「……我聽漏了……?」

詩乃嘟囔著,而似乎在思考同一件事的桐人則是小聲回應:

「不,我確實什麼聲音都沒聽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能想到的有……聲音很小的光學狙擊槍……或是加了抑制器的實彈槍,不過……」

「抑,抑……?」

側眼瞪了一下感到疑惑的桐人後,詩乃心里想著「究竟要我教你多少東西啊」,嘴上開始解說起來.

「就是減音器.加在槍管前端用來抑制槍聲的裝置.」

「原,原來是滅音器啊……」

「也可以這麼稱呼它沒錯.總之加上這種裝置的狙擊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槍聲.但這玩意兒除了會影響命中率與射程之外,還是個昂貴的消耗品呢.」

「原來如此……」

桐人點點頭,視線稍微往詩乃的黑卡蒂Ⅱ前端瞄了一眼.結果槍管前面只有大型防火帽而已,就連桐人這個外行人也知道那不是減音器.詩乃在對方還想說些什麼之前,便趕緊補上一句:

「這不是為了省錢.而是因為那種東西不符合我的風格.」

她「哼」了一聲,再度往瞄准鏡看去.倒在地上的Pale Rider完全沒有起身的模樣,但看起來應該沒被一擊斃命才對.如果是那樣,他身上會跟躺在稍遠處的戴因一樣有著紅色Dead標簽出現.他明明還活著,為什麼不逃走也不反擊呢——

此外還有其他的疑點.那就是十分鍾前「衛星掃描接收器」的地圖上,詩乃已經確認過周圍一公尺內沒有其他人了.換言之,謎之狙擊者是在相當遠的距離之外射中Pale Rider.但這麼一來,對方所用的應該是相當大口徑的狙擊槍才對.可是在GGO里面,槍械的口徑愈大,減音器的效果也愈差,而且對命中率·射程的影響也愈大.但剛才完全沒聽見槍聲,這實在讓人無法接受.

思考到這里,詩乃忽然想起數分鍾前自己對身邊的玩家也有過相同疑問.覺得偶而也該發問的她轉過頭去低聲這麼說道:

「話說回來……桐人,你剛才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十分鍾前的衛星掃描時,你明明不在這座山周圍啊.」

「咦……?我在距離那個叫Pale Rider的家伙五百公尺的地方跟蹤他,所以應該會顯示在儀器上才對……嗯……啊,原來如此.」

「怎麼了?」

「這麼說來,十分鍾前我可能剛好在渡河也說不定.大概是因為我一直潛在河底,所以衛星就沒發現我了……」

——你,你是游泳渡河的嗎!

詩乃拼命忍住才沒大叫出聲.

確實,這個游戲里河川與湖泊不是什麼禁止進入的區域,就算掉進去也不會立刻死亡.但是在水中HP會持續減少,同時會因為全身裝備過重而無法隨心所欲地游泳,所以除了背負呼吸輔助裝置的潛水員型玩家之外,其他玩家要自力渡過那條寬廣的河流,幾乎可以說是絕對不可能.

「你,你怎麼辦到的……?」

好不容易提出這個疑問後,桐人居然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回答:

「當然是暫時卸除所有裝備啰.『The Seed』規格的VRMMO里,都可以在屬性窗口里將武裝解除丟回道具欄,沒必要自己用手拿吧?」

「…………」

嚇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指的應該就是這種情況吧.先別管游泳渡河這種想法,光是在戰場上將所有武器防具檔案化的大膽程度就已經讓人無法置信了.

「……你那個角色穿著內衣的模樣,外面收視轉播的觀眾看見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咦,實況轉播原則上不是只播放戰斗畫面而已嗎?」

對于桐人那句「別想唬我」的台詞,詩乃只好用鼻子冷哼一聲回答:

「總之……『衛星掃描接收器』無法捕捉潛藏在河底的身影就對了.這點我會記住.不過,你拼命渡河追趕的Pale Rider實力強歸強,也不是多頂尖的玩家嘛.吃了一發狙擊彈之後就嚇得站不起來了,看來他接下來大概……」

詩乃還來不及說完「無法存活吧」,就被再度拿起雙筒望遠鏡的桐人給打斷了.

「不……他應該不是嚇得站不起來喔……你仔細看,那家伙的身上是不是有奇怪的光影效果……?」

「咦……」

詩乃急忙將瞄准鏡的倍率調高.雖然夕陽太強而不易分辨,但Pale Rider的藍白迷彩服上確實有同為藍色的火花到處亂竄.這效果詩乃以前見過幾次,那的確是——

「電……電磁震撼彈……?」

「那,那足什麼?」

「正如其名,是命中敵人不久後便會產生高壓電讓對象麻痹的特殊子彈.但它需要大口徑的狙擊槍才能裝填,而且單發子彈的價格非常高,幾乎不會在對人戰里使用.那是組隊時專門用來狩獵大型Mob的子彈啊.」

實際上當詩乃在說明時,讓Pale Rider無法動彈的火花也開始變淡了.再過數十秒之後效果應該就會消失了吧.他的HP應該不會因此而逐漸減少,但這麼一來實在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進行如此高難度的遠距離狙擊——

「————!」

詩乃無法判斷剛才那「怦咚」一聲的震動究竟是出于己身,還是旁邊的桐人.

兩人藏身的樹叢北方兩百公尺處,正是那座東西向的大鐵橋.而鐵橋西側躺著已經被判定死亡的戴因.Pale Rider則被由東邊森林射來的電磁彈擊倒,目前倒在更偏北方五公尺處,但他現在已經准備爬起來了.

就在倒地的兩個人正中間,一根支撐大橋的鐵柱陰影里,忽然有道黑色剪影滲了出來.

乍看之下那根本不像個人(玩家).整個角色的輪廓帶有奇妙的朦朧感.在拼命注視以後,詩乃才終于了解看不清楚對方的原因:那人身上披著一件覆蓋全身的深灰色破爛斗篷,而且那件斗篷還因為風吹而像小生物群般不規則地亂動.那是狙擊手穿的吉利服(注:Gille Suit,狙擊手用的偽裝衣,外表與灌木叢相似),不,應該說是「吉利斗篷」才對.只不過——

「……他什麼時候開始待在那里的……」

詩乃下意識地呢喃.那個破爛斗篷應該就是射中Pale Rider的狙擊手了.但是,他究竟什麼時候從森林里出來並渡過橋的呢?就算他穿著有卓越隱蔽效果的吉利斗篷,但只要他在沒有任何物體的鐵橋上移動,必定會被發現.還是說,他跟桐人一樣是游泳過河?不過要真是這樣,自己絕不可能沒見到他叫出窗口來操縱裝備人偶的模樣.

然而下一瞬間,立刻又有了讓詩乃將這些疑問全部拋到腦後的新沖擊出現.

破斗篷緩緩向前進,接著露出右手里那把剛才一直藏在身體底下的主要武裝來.

「——『Silent Assasin』.」

她發出像喘息般的聲音.

那是把全長直逼黑卡蒂的大型狙擊槍.槍身雖然比黑卡蒂要細,但橫切過機關部的幾道散熱孔,具備拇指孔的先進握柄一體型槍托,還有那經過去光化處理的深灰色槍體,全都醞釀出一股讓人心寒的冷徹感.但最具特色之處,還是裝在槍管前端的長型減音器.不對,裝在上面這種說法似乎有些錯誤.應該說那原本就是把在使用減音器的前提下所設計出來的狙擊槍.

它的正式名稱叫做「國際精准L115A3」.用的是338Lapua Magnum子彈.雖然威力遠遠比不上黑卡蒂Ⅱ所使用的50BMG彈,但是L115並非反資材狙擊槍.從標淮配備有專用減音器這點就能知道,它是為了狙擊人類所制造出來的槍械.由于最大射程有兩千公尺以上,所以被子彈射中的人根本看不見射手的身影,臨死前也無法聽見槍聲.因此眾人送給它一個外號——「沉默的刺客」.

雖然曾經聽說GGO內部確實有那把恐怖的狙擊槍,但詩乃從來沒有實際看見過.說起來,她除了自己之外並沒聽過什麼能單獨作戰的狙擊手.但是那個破爛斗篷竟然能從對岸的森林深處准確地擊中Pale Rider.如果沒有足夠的技術與精神力以控制與心跳連動的著彈預測圓,絕對不可能完成這種狙擊.

——他到底是什麼人?

詩乃反射性看了左手上的手表.時間是八點四十分.距離第三次「衛星掃描」的時間還有五分鍾,在這種狀況之下讓人感到相當漫長.

瞄准鏡中的謎之斗篷以死氣沉沉的動作將L115掛到右肩上.原本詩乃瞪大了眼睛,想看狙擊槍上是否有貼所屬中隊的貼紙或其他標志,但槍身下除了較粗的通槍條外,就沒什麼特別不同之處了.在詩乃凝視之下,破斗篷滑行般朝著倒在地上的Pale Rider走去.

幾乎毫發無傷就擊倒戴因的Pale Rider,本身也是個散發出強者氣息的玩家.雖然詩乃沒聽過他的名字,但在遙遠的北方大陸里,他應該和那個使用迷你炮機槍的「怪獸」—樣是知名人士吧.只不過同時見到這兩人的情形下,破斗篷的存在感更為驚人.過去入手黑卡蒂時,詩乃曾經單獨打倒過一只巨大的魔王級怪物,而破斗篷給詩乃的戰慄感就跟當時那只怪物——不,應該說在那只怪物之上.

但在確認破斗篷實力的同時,詩乃心中也有個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出現.

明明有如此稀有的狙擊槍與高超的狙擊技術,為何不用實彈而用電磁彈呢?Pale Rider一身輕裝,只要338Lapua彈擊中他的頭或是心髒,應該有機會一擊斃命才對.不過,如果是要讓他麻痹後才進行更加精密的狙擊,這種戰術倒也還可以理解.但破斗篷在擊中一發電磁彈後便從森林里走出來,主動向仍有許多HP的Pale Rider暴露自己的位置.這麼一來,剛才高難度的狙擊不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嗎?

無法預測對方意圖的焦躁感,讓詩乃緊咬住嘴唇.

話說回來,旁邊的桐人突然安靜了下來.雖然詩乃想看一下他的情況,但又猶豫該不該把目光從破斗篷身上移開,只好繼續透過黑卡蒂的瞄准鏡往外看.

移動到Pale Rider面前的破斗篷,就在背著L115的情況下直接將右手伸進斗篷里面.

「喔,是要用副武器來解決對方嗎」詩乃馬上這麼想.就算只是小型沖鋒槍,但在這種極近距離下只要射完一匣子彈就足以讓Pale Rider的HP歸零——

「……咦……」

但詩乃卻再度發出驚訝的聲音.

破斗篷拿出來的,怎麼看都只是把手槍而已.因為夕陽造成的明暗對比實在太過強烈,而且馬上就被身體的陰影擋住,所以詩乃無法看清究竟是哪種槍,但光從剪影就能判斷出那只是把很普通的自動手槍.

一發手槍子彈所造成的傷害雖然不輸給沖鋒槍,但就算連續扣扳機也無法全自動射擊,得花上許多時間才能將敵人的HP耗盡.而目前躺在地上的Pale Rider馬上就要從麻痹狀態中恢複過來了.等他一能夠行動,必定會馬上發射右手里的散彈槍.到時候被擊斃的就會變成這個破斗篷了.

盡管如此,這個充滿謎團的玩家卻只是站在那里任由晚風吹動吉利服下擺,從他的背部也感覺不出任何焦躁或動搖.他依然用持槍的右手對准躺在地上的Pale Rider,接著將左手由斗篷里伸出來.那只手上沒有任何東西.不知道打算做什麼的破斗篷,將左手手指放在頭套的額頭部分.接著又移動到胸口.最後則是左肩與右肩.

這動作就是所謂的「十字聖號」——他是打算為即將死亡的敵人禱告嗎?但他應該沒有多余的時間做這種事才對.難道他有自信能夠在超近距離之下躲過散彈槍的射擊?還是說,他只是個幸運得到稀有槍械就得意忘形的家伙……?

過多的疑點讓詩乃焦躁地緊咬住嘴唇,這時忽然有道細微的聲音傳進她左耳里.

「……詩乃,快開槍.」

那是桐人的聲音.只不過這短短一句話里,就已經帶著從未體驗過的緊迫感.詩乃不由得反問:

「咦?要射誰?」

「射那個破斗篷.拜托,快開槍!在那個家伙動手前開槍!」

那異常緊迫的聲音,竟然帶著讓詩乃右手食指往黑卡蒂扳機移動的力量.原本詩乃一定會抱怨個兩句,但現在她也不再多說,直接將十字瞄准線的交點對准破斗篷背後.她由周圍的塵埃效果測出風向與濕度後,微調了一下瞄准的角度.當放在扳機上的手指一用力,綠色著彈預測圓立刻覆蓋在敵人身上.

理論上來說,詩乃應該要等他們兩人分出勝負再攻擊獲勝的那一方.要是現在攻擊破斗篷,從麻痹狀態中恢複的Pale Rider一定會馬上逃進左側灌木叢地帶,而詩乃多半就再也沒有狙擊他的機會了.

但即使知道這一點,詩乃依然沒放松手指上的力道.不知為何,她總有股非得命中不可的感覺.她停止呼吸,將假想的冷空氣停留在胸口.那種冰冷感可以讓心跳平靜下來.怦咚……怦咚……當縮放與脈搏連動的預測圓在敵人背部中央縮成一個小點時——

槍聲乍響.

大型防火帽上迸發出火龍噴吐般的巨大火焰.

與對方的距離僅有三百公尺,所以絕對不可能失手.詩乃眼里甚至已經看見該角色背後開了個大洞朝遠方飛去的幻象.

然而——

實際上,就在詩乃扣下扳機的同一時間,穿著破斗篷的玩家上半身就像不帶任何質量的幽靈般整個往後傾斜.必殺子彈就這麼從他胸口掠過,在遙遠的地面上開了個大洞.

「什…………」

說不出話的詩乃立刻有種感覺.她發現對方的臉轉向這邊,由破爛頭套深處放射的視線透過瞄准鏡與自己的目光相對.而那被陰影蓋住的嘴巴確實浮現出笑容.詩乃下意識地發出喘息般的聲音.

「那……那家伙……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躲在這里了……」

「怎麼可能……!他一次也沒看過我們這邊啊!」

聽見桐人那同樣感到非常震驚的聲音後,詩乃微微搖著頭說:

「如果沒看見彈道預測線,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那種閃避動作的.也就是說,他從某個時間點開始便已經看見我,也經過系統認定了……」

當她這麼說時,右手依然自動將黑卡蒂的下一發子彈裝填進去.詩乃雖然再度擺出狙擊姿勢,卻開始猶豫起來了.面對擁有那種反應速度的敵人,這種有預測線的單發攻擊應該九成九會被躲過.自己也可以選擇將彈匣里的四發子彈全部擊發,但如果全部都被躲開,反而容易被對方拉近距離反擊.怎麼辦……應該怎麼做才好呢……

像是看透詩乃的短暫猶豫般,破斗篷又將身體拉了回來.

他再度將右手上的自動手槍對准Pale Rider接著以拇指扳起擊錘,左手支撐在握柄旁,然後側身平靜地扣下扳機.

一道小閃光出現.遲了幾秒鍾之後,「磅」一聲干燥的槍響傳到詩乃耳里.

「啊……!」

身旁的桐人仿佛在害怕什麼般呻吟了起來.

子彈理所當然擊中了Pale Rider的胸口中央.雖然是人體的要害,但這個世界里無論哪個部位被九毫米魯格彈擊中都不會立即死亡.而且Pale Rider應該還有將近九成左右的HP才對.但不知道為什麼,破斗篷卻不再攻擊了.他只是保持著雙手持槍的姿勢,悠然站立在當場.明明知道詩乃仍然瞄准著他,卻完全沒有尋找掩蔽的意思,應該是有能夠閃躲任何子彈的自信吧.

一秒,兩秒,三秒——

到了這個時候,讓Pale Rider無法動彈的電磁震撼彈效果終于消失了.

穿著藍白色迷彩服的他就像彈簧般跳了起來,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舉起右手中那把AR17散彈槍,並把槍口整個貼在破斗篷胸前.這已經可以說是貨真價實的零距離了.這種情況下散彈將全部打進破斗篷的心髒.它的威力與手槍不同,破斗篷很有可能會被一擊斃命.

詩乃與旁邊的桐人,還有全GGO世界以及現實世界看著這場大賽轉播的觀眾,應該都瞪大了眼聚精會神地看著這一幕吧.

反擊的槍聲——沒有響起.

取而代之的,是重物落地的細微聲響.那是Pale Rider右手上的AR17掉落在自己腳邊深茶色沙地上的聲音.

接下來,Pale Rider便像關節遭到破壞的人偶般跪倒在地,而且就這樣慢慢往右邊傾斜,最後完全側躺在地上.

從詩乃的位置,只能見到Pale Rider頭盔護甲下方的嘴角.他張大的嘴巴似乎正迸發出無聲的哀嚎,又像是痛苦地呼吸著空氣.

他忽然以相當虛弱的動作抬起左手,做出緊抓住胸口中央的動作.就在下一刻——

穿著藍白迷彩服的整個身軀都被看似噪聲的不規則光線包圍,接著突然消滅.

最後剩下來的光線形成小小的「DISCONNECTION」文字列,但不久後也像融于夕陽里一般消失了.

「………………那是……怎麼回事?」

幾秒鍾後,詩乃才好不容易講出這句話來.

披著破斗篷的玩家只用手槍對Pale Rider開了一槍.而這時Pale Rider 的HP應該還有剩.接著Pale Rider解除麻痹狀態,准備用散彈槍反擊,但就在他開火前,線路不幸地發生故障,把他從游戲里踢了出去.

如果要說明剛才眼前所發生的事情,這應該就是最合理的解釋了吧.

但怎麼會那麼剛好就在那時斷線呢?而且,那個差點遭到大逆轉的破爛斗篷與其說是運氣好,倒不如說他似乎早就知道會發生斷線事故.不對,應該說——

那就像是他「憑著自己的意志把Pale Rider從游戲里踢出去」.

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自游戲內部干涉其他玩家的網絡聯機.

但是破爛斗篷對于Pale Rider的消失似乎完全不驚訝,他只是緩緩將左手收回斗篷里.接著又朝天空中的某一點舉起自己拿著手槍的右手.詩乃馬上就知道那里有什麼東西了.那是正在轉播大會實況的虛擬攝影機鏡頭.大會為了讓玩家知道自己正被拍攝,在空中設置了一個淡色發光體.也就是說,他那個動作是對所有觀眾的宣言.但他是要宣布什麼呢?方才與Pale Rider的一戰是因為網絡故障才能不戰而勝,根本不是值得誇耀的勝利方式.還是——對破爛斗篷來說,剛剛的消失才算真正的勝利?換言之……

「那家伙……能把其他玩家從服務器里趕出去嗎……?」

詩乃以沙啞的聲音呢喃著.

而旁邊的桐人也以宛如夢囈般的聲音回答:

「錯了……不是那樣.不是那麼普通的力量」

「哪里普通了?這是個大問題耶.怎麼可以用這種作弊的方法呢,營運公司到底在干嘛……」

「不對!」

桐人忽然緊抓住詩乃的左臂.詩乃雖然反射性想甩開他,但接下來的話卻讓少女全身都凍結了.

「那家伙不是把人從服務器里踢出去而已.他是把對方給殺了.剛才Pale Rider……現實世界里操縱Pale Rider的玩家已經死了啊!」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46:14

「…………你…………」

你在說些什麼!

詩乃原本准備這麼說,但桐人接下去的發言再度讓詩乃把話吞了回去.

「不會錯.那家伙……那家伙就是『死槍』——『Death gun』啊!」

詩乃聽過這個名字.等曖昧的知識從記憶深處浮起之後,詩乃便直接把它講了出來.

「……Death……gun,是說那個奇怪的謠言嗎……?就是有個人在街上的酒店與廣場里,槍擊上次大會的優勝者『ZXED』與獲得前幾名的『薄鹽鱈魚子』,結果他們兩個就再也沒有登入了……」

「沒錯……」

桐人點完頭後便筆直看著詩乃的臉.那又大又黑的瞳孔深處,有著詩乃未曾見過的強烈沖擊與恐懼,還有除此之外的某種感情正劇烈搖晃著.

「我一開始也覺得不可能……連昨天在待機巨蛋里遇見他之後,我依然不斷否定這種可能性.但是,現在已經不用懷疑了……那家伙真的能用某種方法殺害現實世界的玩家.實際上『ZXED與『薄鹽鱈魚子』的尸體已經在不久前被發現……」

「…………」

——你為什麼知道這種事?你到底是誰?你和那個破爛斗篷到底是什麼關系……?

在聽見確實有「死槍」而感到驚訝之前,詩乃內心已經先因為對桐人這個人物的疑問感到一片紊亂,而這也讓她開始喘不過氣來.

當然,老實說詩乃還是沒辦法馬上就相信這種事情.在游戲中殺害現實世界里的人?這實在是太過于異想天開了……而且這不是很矛盾嗎?如果事關現實世界里的生命,那就已經不是游戲了.但看見桐人那不像虛擬角色所能表現出來的認真表情,聲音以及眼神後,總讓人覺得沒辦法對這件事情一笑置之.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思緒一片混亂的詩乃只能保持沉默,這時候持續以銳利眼神緊盯著她的桐人,好不容易才再度將目光往鐵橋移去.而詩乃也像被他牽引般望了過去.

讓Pale Rider「退場」的謎之破爛斗篷,在將對准攝影機的手槍放下來之後,稍微轉向南方瞥了戴因一眼.腹部上方有「Dead」標簽的戴因雖然保持著登入狀態,但他當然無法講話,也無法做出任何表情,所以根本無法得知他對在自己身邊進行的奇異戰斗有什麼想法.

破斗篷將手槍放回槍套,重新背好肩上的L115後,「沙」一聲開始朝著戴因走去.難道他要攻擊戴因這個「尸體」嗎?詩乃想到這里不禁倒抽了一口氣.而桐人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只見他纖細的身體微微一動,仿佛馬上就要由樹叢底下沖出去一樣.

但是,應該說算戴因好運吧——破斗篷並未再次拿出手槍,只是經過戴因身邊,然後朝鐵橋移動.但他沒有渡橋,而是像剛開始出現時那樣,繞到粗大鐵柱後面便消失了.他應該是走到較為低矮的河堤上了吧.現在雖然一時看不見他的身影,但那個位置也只能沿著河岸往北或南走.只要開始移動,一定馬上就能再度看見他才對——

「…………還沒出現……」

桐人低聲說道.詩乃則是默默點了點頭.即使過了十秒鍾,破斗篷還是沒有出現.這也就是說,他依然躲在橋柱的陰影後面.看來應該是在戒備詩乃的狙擊吧.

這時候左手腕上傳來微微的鈴聲震動,詩乃因而看了一下手表.八點四十四分五十秒.還有十秒鍾就要開始第三次「衛星掃描」了.詩乃從腰包里拿出儀器,注視著畫面.

「桐人,你監視鐵橋.我趁現在確認那家伙的名字.」

「知道了.」

聽見對方立刻回答後,詩乃便等待著地圖更新.還有三秒……二,一,開始掃描.宇宙大戰時代的間諜衛星飛過遙遠上空,巨細靡遺地掃描著地表.它的電子眼可以輕易貫穿小型掩蔽物.除了躲在洞窟,或者是像桐人那樣潛到水底之外,就沒有其他方法能躲過它的監視了.

「啪啪」幾聲過後,屏幕上浮現幾顆光點.獅子王里奇依然窩在遙遠南方的山頂上.在大會結束之前他應該都不會下山了吧.

大約距離他八百公尺的北方,緊靠在灌木地帶山崖上的兩個光點就是桐人與詩乃了.距離兩人相當遙遠的玩家們,一定會認為他們是在近距離交戰中吧.其他人應該想不到他們是並排躲在灌木叢底下才對.當然詩乃也祈禱其他玩家不會知道這件事.

而再往北兩百公尺處,則有一顆顏色相當淡的光點,是呈現死亡狀態的戴因.本來再上方一點處應該要出現Pale Rider的光點,但地圖上當然沒有顯示出來.而位于戴因東方,代表鐵橋下方那個破斗篷的光點是——

「咦……沒,沒有?」

詩乃緊盯著儀器的高解析度畫面看,口中驚訝地說著.

但不論她看得再仔細,鐵橋周圍還是只有表示戴因的光點存在.破斗篷已經移動到別處去了.但要是他在河岸上移動,自己一定會注意到才對.詩乃一瞬間陷入「這究竟怎麼回事」的恐慌狀態,但馬上又重新開始思考起來.

能想到的就只有一種可能性——他跟桐人一樣潛入河底以逃避衛星掃描.若果真如此,那也就代表……

「……機會來了.」

聽見詩乃的低語後,桐人皺起眉頭.詩乃朝他瞄了一眼,接著迅速說明整個狀況.

「那個破斗篷沒出現在儀器上,一定是躲在河底.這麼一來,他現在應該解除了全部武裝.他就算上岸,要叫出窗口重新武裝至少也要花上十秒.我們只要在這時攻擊他……」

「如果只有一只手槍的話呢?帶著這樣的輕裝備應該可以在水中移動吧?」

話還沒說完,桐人便同樣迅速地質疑,詩乃只好不甘願地回答:

「這我倒是沒試過,但如果STR與VIT值有一定程度,應該……但就算這樣好了,只有一只手槍我們應該可以輕易壓過……」

「不行!」

桐人忽然壓低聲音喊叫,並用力握住詩乃的左手.

「你也看見了吧?那家伙的黑色手槍已經讓Pale Rider消失了!要是被擊中一發,說不定就會真的死亡啊!」

詩乃無法將眼神從桐人發出光芒的黑色瞳孔上移開.她強迫自己往別處看之後,微微搖頭並反駁道:

「……不過,我還是無法相信只是在游戲里被擊中就會真的死亡.不……應該說,如果這是事實,那麼那個破斗篷就能以自己的意志殺人,對吧?這怎麼可能……我實在沒辦法相信,GGO里……VRMMO里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人存在……」

沒錯,即使是充滿殺伐之氣的「Gun Gale Online」荒野,對詩乃來說也還是一個「溫柔的世界」.

這個世界里並不存在真正的惡意或殺意.之所以會用子彈與硝煙來代替溝通,只是單純地因為想超越對手,想變得比任何人都強.因為在這個世界里,不論射擊或是挨上多少發子彈,都不會流出半滴血來.而且也絕對不會疼痛,受傷,或有其他實質上的損害.因此,就算戰斗會導致落敗時的懊悔,也絕不會對敵手有任何怨恨.像之前的激戰里,詩乃整只左腳都被怪獸的迷你炮機槍轟飛,而怪獸也被詩乃的黑卡蒂槍彈貫穿全身.但是那場戰斗之後,詩乃心里只留下了自信與反省,以及對強者怪獸的敬意而已.相信怪獸一定也跟她一樣.

正因如此,詩乃才會選擇這個GGO世界,作為現實世界軟弱的自己與過去那段恐怖回憶之間的緩沖裝置.她相信,只要在這里不斷地作戰,游戲世界里所建立起來的自信心總有一天會超越現實世界里讓自己痛苦萬分的深刻怨念.

VRMMO里絕對不能有真正的惡意,否則就不再是假想世界了啊.它不就變得跟詩乃一直畏懼,逃避的黑暗現實世界一樣了嗎……

「我……實在不敢相信.竟然有這種不只PK,而真的動手殺人的VRMMO玩家.」

聽見詩乃的呢喃後——

桐人以帶著深切痛楚的聲音回答:

「但他們真的存在.那個破爛斗篷……『死槍』,他以前就在我待過的VRMMO里殺害了許多人.即使知道對方會真的死亡,他依舊揮下手中的劍.就像剛才射擊Pale Rider時一樣.而我也…………」

這時桐人停止說話並低下頭來,放開詩乃的手.

但是,將剛才那番沉重發言與之前對話里得知的桐人過去組合起來,很容易就能推測出他沒說出口的部分究竟是什麼了.

三年前——公元二A二二年底,震撼了日本全國的「那個事件」.連當時對VRMMO一點興趣都沒有的詩乃,也因為媒體天天長時間報導而對該事件相當清楚.當初成為假想世界俘虜的年輕人總計在一萬人以上;而兩年後解放出來回歸現實世界的,大約有六千人.也就是說,有四千條人命因為該事件而喪生了.

毫無疑問,桐人一定是那個世界的「生還者」.而如果他所言不虛,「死槍」應該也跟他一樣.不對,不只是這樣而已.剛才桐人的話里還銀海了更恐怖的事實.

在游戲里死亡就等于真正死亡的那個世界,「死槍」在知道對方確實會死的情況下,以自己的意志殺害了許多玩家.他正是剛才詩乃口中「真的動手殺人的VRMMO玩家」.

那種家伙在GGO里面……此刻,他就在「第三屆BoB決賽」區域里,而且還不知道用什麼手段,與過去同樣地奪走玩家在現實世界里的生命.桐人說的應該就是這麼回事.

詩乃好不容易從混亂的思考中整理出頭緒時,頓時感到全身發冷.

她的視線開始由中央慢慢變暗.在黑暗深處似乎有某種東西正窺視著她.那道視線——那道沒有生氣,虛無且宛若黏稠沼澤的視線是…………

「……乃.詩乃!」

忽然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讓詩乃使勁睜開眼睛.逐漸遠去的黑影後方,出現桐人擔心的臉.一看見他那兼具清純與妖豔的美貌,少女內心因制約反應而產生的厭惡感,便將恐慌症發作的預兆壓了下去.

詩乃輕呼出一口氣後才這麼回答:

「不要緊……我只是有點嚇到了而已.老實說……我沒辦法馬上相信你說的話……但也不覺得這全都是謊言或編出來的故事.」

「謝謝.這樣就夠了.」

桐人輕輕點頭,同時詩乃右手儀器上的光點群也開始閃爍了起來.原來是上空的衛星又快要離開了.詩乃急忙將畫面轉換為全區地圖並開始計算起光點數量.目前表示存活的明亮光點還有十七顆.代表死亡的昏暗光點共十一顆.總計有二十八顆.

「數量果然不符……」

開始時確實有三十個人,扣掉斷線消失的Pale Rider後也還少一個人.那應該就是潛入河底躲避掃描的「死槍」了.不,或許他不只是靜靜潛在河底,而在移動中.然而,無法預測他打算靠近或者是遠離己方兩人.如果是接近,他有可能馬上從詩乃與桐人潛伏的灌木叢東方水面冒出來,強行發動攻擊……

當詩乃想到這里時,畫面上的光點終于全部消失了.這下子稍後的十五分鍾里面,只能靠自己的五感來搜尋敵人了.

詩乃稍微往東邊瞄了一眼,但沒有發現任何動靜.破斗篷應該是由河底朝北方前進了.雖然他的主武裝L115A3「沉默的刺客」是把恐怖的武器,但再怎麼說也跟黑卡蒂Ⅱ同樣是把手動槍機式的狙擊槍,所以不適合中~近距離戰斗.他多半不會強行攻擊,而准備拉開距離以消除自己的位置情報吧.

想到這里,詩乃吐著氣低聲說:

「我們兩個也得先離開這里才行……遠方以為我們兩個正在戰斗的玩家會湊過來想坐收漁翁之利.」

「……說得也是……」

桐人瞬間往地面看去,但馬上又轉向詩乃說道:

「要是我說『在大會結束之前,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吧』……你應該也不會聽,對吧?」

「那……那還用說!」

詩乃馬上以最大音量這麼叫了回去.

「我怎麼可能做出那種『宅王里奇』才會干的蠢事!再說,這座島上根本沒有什麼絕對安全的地方.北部沙漠地帶里是有衛星也無法穿透的洞窟沒錯,但只要被人丟顆手榴彈進去就死定了.」

「……我知道了.那麼,我們在這里分開吧.」

「咦…………」

這出乎意料之外的發言,終于讓詩乃說不出半句話來.她眨了幾下眼睛後,好不容易才用平靜的聲音說:

「那,那你有什麼打算?」

「我要繼續追蹤『死槍』那家伙……不能讓他再用那把槍攻擊任何人了.而且……若能直接和他碰面,我一定可以想起那家伙以前的名字.這麼一來……」

這時桐人那光豔的嘴唇緊緊閉了起來.他吸了一口氣後正面看著詩乃.

「……詩乃,拜托你盡量遠離那個破斗篷.我會遵守與你的約定.下次在這座島上的某處遇見你時,我會盡全力戰斗.剛才……謝謝你不攻擊我而把話聽完.」

輕輕點了點頭後,黑衣光劍士便由樹叢底下滑了出去.

「啊……等……」

當詩乃反射性地准備叫住他時,對方已經踩著深茶色砂礫站起身,就這樣頭也不回地朝北方鐵橋走去.

追著那逐漸遠去的纖細背影一陣子後,詩乃用力閉上眼睛.

「~~~………………」

將用力吸進肺里的空氣隨著無聲的「夠了!」一起吐出來後,詩乃當場撥開樹叢起身.被她以粗暴動作破壞的灌木叢對象先是枝葉四散,接著便消失不見.

「給我等一下!」

少女大聲喊道,結果已經離開二十公尺的人影就這樣停了下來.她直接抓起黑卡蒂扛在右肩上,接著沖到桐人身邊.詩乃不管對方臉上那純粹的驚訝表情,瞪著別處開口:

「……我也跟你去.」

「咦……?」

「你打算和『死槍』戰斗對吧?但那家伙就算沒有那把槍也是個高手唷.你若是在和我對戰之前落敗,又要怎麼遵守約定?雖然我不是很願意,但現在還是應該先合作把那家伙趕出這座島……以及BoB決賽才對.」

將跑過來時腦袋里想好的台詞一口氣講完之後,詩乃瞥了桐人一眼.結果那個光劍士雖然皺起眉頭嘴角卻微微上揚,表情十分奇妙.桐人掙紮了一陣子後,似乎還是很擔心詩乃的安危,搖了搖那頭黑發並說:

「不行……你也看見剛才的戰斗了吧?那家伙真的很危險.如果被擊中,你在現實世界的身體說不定會……」

「現在不知道『死槍』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不論有沒有跟你在一起都很危險.說起來,像你這種在開放空間也不注意周圍只會拼命往前跑的菜鳥,有什麼資格擔心我啊!」

「…………這個嘛,你說的也有道理啦……」

桐人又猶豫了幾秒鍾,但最後還是放松肩膀的力道,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忽然以閃電般的速度揮動右手.當詩乃注意到他從腰間的掛勾上拔出光劍時,藍紫色能源光刃已經從桐人手上的劍柄里伸出來了.

「啊,這家伙難道想趁現在偷襲來實現自己的諾言?」詩乃不禁停止了呼吸.但是桐人卻直接將目光往西方移去.詩乃也跟著他往該處瞄了一眼,這時大約一百公尺外的大岩石陰影下立刻有好幾條紅線——也就是彈道預測線射來.

不知名敵人的全自動槍械發出吼聲,而桐人的光劍在留下無數殘影後,將根本無暇伏地躲開的彈雨全部掃落.詩乃被這種不曾在GGO里見到的光景所震懾,只能像根木頭般呆立在那兒,但一秒後重新恢複思考能力的她立刻趴了下去.她在空中解下黑卡蒂,並在落地擺出臥射姿勢的同時將腳架立于地面上.

這時已經可以確定襲擊者使用的是全自動槍械,但瞄准鏡里所見並非「死槍」那身吉利斗篷.對方戴著頭頂有著中國結的奇妙半罩式頭盔,右眼則配上眼帶型瞄准補正裝置.詩乃記得自己曾見過這號人物,他是參加過上次大賽的槍手,名為「夏侯惇」.手里的武器是「CQ突擊步槍」.雖然這人是個實力驚人的古董級玩家,但現在他剛毅的下巴已經嚇得整個闔不起來了.也難怪他會有這種反應,因為出奇不意發射的一匣子彈,竟然全部被任誰都會以為是裝飾用武器的光劍給擋掉了.

「不會吧~!」

夏侯惇那張像古代中國武將般滿臉胡子的嚴肅臉孔發出不合時代的聲音,接著便躲進岩石陰影里頭去了.桐人低頭瞄了一下詩乃,聳了聳肩後說:

「先解決那家伙吧.我來沖鋒,掩護就交給你了.」

「…………了解.」

這下可有趣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詩乃心里雖然有這種想法,但還是將臉靠在愛槍的木頭槍托上.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46:59

第06卷 第12章

「幾乎都沒拍到哥哥呢——」

莉法邊說邊搖晃著那帶著淡綠的金色馬尾,而一旁的西莉卡則動了動由淺棕色頭發中伸出來的貓耳回應她.

「真的很讓人意外呢……我還以為桐人哥他鐵定一開始就會大展身手了呢.」

「不不不,你別看他那個樣子,其實那家伙還是很會算計的.說不定他打算躲在什麼地方,等參賽者減少到一定程度後才出來呢!」

窩在房間角落吧台里的克萊因這麼說道.與莉法,西莉卡一起坐在中央的亞絲娜聽見之後不由得苦笑起來.

「桐人再怎麼樣都不會做出這種事的……應該不會吧.」

她小聲地這麼說道.這時坐在亞絲娜左肩上那只大約有巴掌大小的精靈——也就是亞絲娜與桐人的「女兒」人工智能結衣,拍動那對宛如薄膜般的翅膀說:

「就是說嘛,爸爸他一定會用連攝影機都拍不下來的速度瞬間閃到敵人身後,然後來個突襲!」

聽見這種合理的推論後,換成左邊的莉茲貝特笑了起來.

「啊哈哈,那倒是滿有可能的.而且啊,他在滿是槍械的游戲里還不用槍而使劍呢.」

瞬間所有人都想象起那種樣子.接著房間里面便充滿了開朗的笑聲,在西莉卡膝蓋上卷成一團的小龍畢娜也動了動耳朵.

這六個人與一只精靈已經很久沒聚在一起了,而他們目前所在處並非現實世界,而是大家都有加入的VRMMO—RPG「ALfheim Online」里面.游戲內部廣大世界地圖中有棵巨大的「世界樹」聳立著,其上還有一座名為「世界樹城市」的空中都市.而桐人和亞絲娜在城市一角共同租借的房間,便成了他們今天聚會的地點.

不愧是月費兩千尤魯特的房間,內部相當寬闊.擦得閃閃發亮的木頭地板中央放有寬敞的沙發組,而牆上還設有私人酒櫃.架上的無數酒瓶,是在假想世界里也好杯中之物的克萊因從九種精靈族領地以及地底下的幽茲海姆搜集來的.聽說里面還有「除了喝不醉這一點之外,可以說比三十年蘇格蘭威士忌還好喝」的夢幻逸品.當然,未成年的亞絲娜到現在仍然無法了解這些酒的價值就是了.

房間南面是一整片玻璃牆壁,通常從這里可將世界樹城市的壯麗景象盡收眼底.但是今天他們卻沒辦法欣賞這座都市的夜景.因為也能當成大型屏幕的玻璃牆現在正播放著另一個世界的景象.也就是——網絡電視台「MMO動向」轉播的「Gun Gale Online」最強者決定戰「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實況影像.

今天集會的主要目的,除了幫一聲不吭就跑去參加這場大賽的桐人加油之外,當然也要順便批評—下桐人這種見外的行為.可惜同為伙伴的巨斧戰士艾基爾並不在這里.因為他在現實世界里經營的咖啡廳兼酒吧正是最忙碌的時刻.話雖如此,亞絲娜目前也不是在自家,而是從他的店「Dicey Cafe」二樓登入游戲.這是為了在大會結束之後能夠馬上抓住也在都心某處潛行的桐人,然後好好抱怨一番.

「但是,桐人這家伙為什麼要特別從ALO轉移到那里去參加大賽呢?」

莉茲貝特手拿著注滿奇妙翡翠色葡萄酒的玻璃杯,以充滿疑惑的口氣說道;左邊的莉法聽見後便朝亞絲娜使了個眼色.目前只有亞絲娜,莉法以及結衣知道桐人是受到ALO的伙伴,水精靈族魔法師「克里斯海特」——其實背後操縱者是總務省假想課官員﹒菊岡誠二郎——的委托才會到GGO去.由莉法眼中看出「交給你了」的意思之後,亞絲娜稍微考慮了—下,才這麼回答道:

「這個啊……好像是因為他接到了什麼奇怪的打工.聽說是要調查VRMMO,或者應該說是『The Seed已連結體』的現狀.因為GGO是唯—有『貨幣還原系統』的游戲,所以才會選為調查對象.」

這段說明與桐人所言一字不差,但亞絲娜並不認為這就是事實的真相.她當然不覺得桐人對自己說謊,只是必定還隱瞞了某些關鍵.前幾天約會完要回家時,桐人向她說明了轉移的理由,而那時亞絲娜便已經從桐人的表情,聲音與態度里察覺出事有蹊蹺了.

只是她當時告訴自己別多問.因為一定有某種理由令桐人無法全盤托出.而亞絲娜也深信那絕對不會是背叛她信任的理由.

所以亞絲娜僅僅說了聲「加油啰」便送桐人離開,現在只能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待在遙遠的另一個世界里觀看實況轉播——

但她不能否認,這幾天自己心里總感到莫名的不安.

那並非她不信任桐人,而是一種相當模糊的預感.一種有事情要發生,不,應該說正在發生的感覺.就類似過去在艾恩葛朗特迷宮區里,被大批怪物由索敵范圍外逐漸包圍時那種無形的不安——

亞絲娜的聲音及臉色應該沒有顯露出自己的擔心才對,但身為好友的莉茲貝特可能已經靠第六感察覺出事情有點不對勁了吧,只見她用曖昧的表情點了點頭說:

「這樣啊……打工是吧.那個任何游戲都能立刻上手的家伙的確滿適合這種打工……」

「但是也不用忽然參加PVP大賽吧?如果只是調查工作,應該要在街頭和其他玩家談話才對吧?」

聽見待在牆邊的克萊因這麼發問,包含亞絲娜與莉法在內的四人也全都感到不解.一會兒後西莉卡才吞吞吐吐地說:

「會不會是……打算拿下大會優勝來迅速賺取大量金錢,然後實際試驗一下貨幣還原系統?我曾聽說能還原的最低金額門坎相當高……」

聽見這段話,亞絲娜肩上的結衣立刻補充道:

「官方網站上雖然沒有記載彙率,但根據網絡上的消息,最低還原額度是GGO游戲內貨幣十萬點,兌換日圓的彙率是一百比一,所以能換成一千圓.營運公司似乎會將加值過的電子貨幣密碼寄到玩家登錄的電子郵件信箱里.這次大賽的優勝獎金是三百萬點,全部還原的話就是三萬圓.」

雖然結衣很輕松便將話說完,但這可是她剛才即刻搜尋龐大的網絡數據並彙整出來的結果.她搜尋的速度以及過濾情報的准確度,可是任何「搜尋專家」都望塵莫及的.也難怪桐人經常拜托她幫忙寫回家作業的報告了,其實就連亞絲娜她們偶而也會這麼做呢.

「謝謝你,結衣.」

用指尖摸了摸小精靈的頭之後,亞絲娜邊思考邊說:

「看來貨幣還原系統也不是多複雜的東西呢……我們也常將電子貨幣密碼化後以電子郵件傳送給對方.所以桐人應該不用實際到現場去調查才對吧……」

「也有可能是被三萬元獎金給騙去的.」

聽見克萊因這種露骨的吐槽後,所有人都露出苦笑.莉茲貝特馬上回了他一句「桐人才不會跟你一樣哩」,然後又正色繼續說道:

「但是,就大混戰形式的PVP大賽來說,通常是不可能靠躲在某處這種手段打進前幾名的吧.我記得ALO里也有這種大賽,如果一直躲在同一個地方,幾分鍾之後就會自動施放搜敵魔法讓人無所遁形對吧?」

「……而且,老實說以哥哥的個性應該不會做這種事才對.要是那個人聽見別人戰斗的聲音,絕不可能還有辦法耐著性子躲在某個地方不動.」

不愧是長年與桐人一起生活的莉法,說出來的話確實有說服力.大家都覺得桐人確實是這樣子的人.

當她們談話時,在現實世界應該足足有三百英吋的巨大屏幕里,依然閃過許多實況轉播影像.由于是槍戰游戲,所以通常是由跟在某位玩家背後的攝影機進行轉播.當攝影機跟著玩家時,鏡頭下方便會出現該玩家的名字,然而分為十六等分的畫面里就是沒有「Kirito」的名字.攝影機原則上只會拍攝戰斗者的身影,可知大會開始已經過了三十分鍾的現在,桐人依然一次都沒有戰斗過.

難道是剛從劍與魔法的世界轉換到不熟悉的槍械世界里,所以變得較為謹慎了嗎?但是亞絲娜所知道的桐人,是個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會正面接受挑戰的人.正如莉法所說,難得參加這種大規模的比賽,實在難以想象他會在三十分鍾里都躲著不跟其他參賽者碰面.若是一開始便沖去與最有希望奪冠的玩家大戰,然後漂亮地被干掉——這倒比較符合他的個性,但顯現在屏幕右端的參賽者一覽表中,里頭的桐人狀態確實是「ALIVE」.

「…………也就是說,還有比在大賽里活躍更加重要的目的嗎……?」

當亞絲娜低語的同時,十六等分畫面中央附近的戰斗正迎向最高潮.

主視點玩家的名字是「戴因」.他在帶著紅鏽的鐵橋尾端架起機關槍,拼命地射擊.但是穿著藍白服裝的對手先以貓妖族般的輕巧身手橫跳到橋上,然後再度朝他逼近.最後對方手里那好萊塢電影當中罪犯常使用的大型槍械不斷開火,一下子就干掉了戴因.

這時莉茲貝特似乎也正看著同一個畫面,只聽見她輕輕吹了聲口哨.

「哇—那個人真厲害.這樣看起來,GGO似乎也滿有趣的嘛.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制造槍械耶……」

莉茲貝特延續SAO時代的作風,在ALO里也當了個小矮妖打鐵匠.這話聽起來很有她的特色,令亞絲娜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喂喂,可別連你都轉移到GGO去喔.新艾恩葛朗特還有許多樓層等著攻略呢!」

「就是啊,莉茲小姐!馬上就要開放二十層樓以上的更新檔了耶!」

就連莉法對面的西莉卡都出聲阻止,因此莉茲貝特只好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只是在想『不論哪種游戲里都有這種強者呢~』而已嘛.剛才那個藍色家伙,一定是這回比賽優勝的熱門人選……」

當她說到這里時,同一畫面里的「藍色家伙」竟然啪一聲倒了下去.

鏡頭主視點立刻轉換成倒在地上的藍色玩家.下面還顯示出「Pale Rider」這個名字.

他雖然倒地,但好像還沒一命嗚呼.此時開始有一些微小的火花以他右肩的彈痕為中心到處爬著,看起來就像在封鎖玩家的行動一樣.

「簡直就像風魔法的『封雷網』一樣……」

聽見風精靈族魔法戰士莉法的評語後,火精靈族的刀使克萊因立刻搖著他那用低俗圖案頭巾豎起來的紅頭發並開口說:

「我最討厭那玩意兒了.再怎麼說追蹤性能也太好了一點吧!」

「你應該討厭所有的弱化魔法吧!稍微提升一下抗魔法技能嘛!」

「哼,誰理你啊.像我這種武士才不會選擇有『魔』字的技能呢,打死我也不選!」

「我說啊,很久以前RPG里的武士可都是會使用黑魔法的戰士唷!」

爭吵的克萊因與莉茲貝特令亞絲娜露出苦笑,她伸出右手對准那個值得注意的畫面,然後以兩根手指將它拉開.橫躺在地上的Pale Rider一口氣變大,同時將其他中繼畫面推到四周去.

從他突然被麻痹到現在已經過了十秒鍾以上,但鏡頭里依然沒有其他人出現.能見到的只有暗茶色的大地和鐵橋,以及流經下方的大河與遙遠彼方因沙塵而模糊的森林——

啪嚓!

這忽然響起的聲音,讓五個人的身體同時因為驚嚇而抖了一下.這時有片黑布由畫面左端入鏡.攝影機開始逐漸向後拉,新登場的人物終于整個出現在大屏幕上面.

「……幽靈……?」

以沙啞聲音呢喃的究竟是莉茲貝特還是西莉卡——又或者是亞絲娜自己呢?

那是件隨風飄蕩的破爛暗灰色斗篷.頭套內側完全被陰影遮住而看不清楚.只能看見深處有兩顆鬼火般的紅色眼睛.這模樣與過去在艾恩葛朗特里讓眾人吃盡苦頭的幽靈系怪物實在太過相像了.

亞絲娜眨了一下眼,接著再度看向畫面.當然,站在那里的不是幽靈,而是一名參加大賽的玩家.從斗篷下擺可以清楚見到他的兩條腿,而且那人右肩還掛著一把大型黑色獵槍.這個破爛斗篷,應該就是用電流讓Pale Rider無法動彈的人吧.ALO里也有許多由遠距離發射捕縛系魔法封住敵人行動,然後才接近以物理攻擊解決對方的魔法戰士,這在游戲里可以說是相當熱門的能力構成.

破爛斗篷就像要證實亞絲娜的想法般將右手伸進懷中,接著拿出了一把黑色手槍.只不過,如果那就是他給予敵人傷害的主要武器,又有點………該怎麼說呢……

「……太寒酸了吧?」

房間角落的克萊因似乎也有同樣看法,因此出聲質疑.他摩擦著滿是胡渣的下巴說:

「再怎麼看都是肩膀上的狙擊槍攻擊力比較高.用那把槍解決對方不就得了……」

「會不會是子彈很貴?ALO里不也是這樣嗎,要施放大魔法就得使用一堆觸媒.」

當眾人考慮起莉法所說的話時,破斗篷扳起黑色手槍後方的擊錘,將槍口對准仍然倒在地上的Pale Rider.

但是,他仿佛故意要吊對戰者——或者是觀眾的胃口一般,到現在還沒扣下扳機,反而舉起左手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舉動.只見他以食指和中指指尖依序碰了碰額頭,胸口,左肩以及右肩.

這個瞬間——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47:41

亞絲娜感覺腦袋深處產生了小小的抽搐.

這不是什麼特別的手勢.就只是一般所謂的「十字聖號」而已.除了在西洋電影里常可見到之外,在VRMMO里也有許多職業是回複系術師的玩家為了施放法術而經常做出這種動作.當然真正的基督教徒看見可能會感到不愉快吧,不過亞絲娜既不是基督徒,剛才的感覺應該也不是憤怒或不悅.真要說起來——感覺就像是手指不小心將不該打開的結給解開了一樣……

不知不覺間緊繃身體,瞪大了眼睛的亞絲娜,只是看著畫面上的破斗篷劃完十字然後將左手放在手槍握把旁邊.他右腳退後半步,側著身子准備對Pale Rider扣下扳機——

「啊……?」

突然所有人嘴里都發出驚訝的聲音.

破斗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忽然將身體整個向後仰.

但零點一秒後亞絲娜等人馬上就知道為何要這麼做了.鏡頭之外飛來一顆巨大的橘色光彈,它在掠過張開的斗篷後,穿越之前原本是該角色心髒的位置,再度往畫面外飛去.

應該是有人從遠方狙擊那個破爛斗篷吧.而且,亞絲娜看見那顆子彈似乎是從破斗篷左後方飛來的.他竟然能以漂亮的動作躲開那種角度與速度的攻擊,就算游戲世界不同,亞絲娜也知道這實在是非常了不起的技術.

破斗篷躲過突然來襲的子彈後,以毫無生氣的動作將上半身拉回來,接著又往左後方瞄了一眼.破斗篷在頭套深處的臉雖然處于陰影下而看不見,但亞絲娜還是感覺到他露出了輕視的笑容.

這時亞絲娜腦袋深處又有了刺痡感.

——怎麼了?這種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是……記憶嗎?但那怎麼可能……我從沒有去過GGO世界,甚至沒有看過它的游戲畫面啊……

破斗篷像是要射穿亞絲娜的疑惑般再度舉起了手槍.

這次他終于輕松地對因為麻痹而倒地的玩家扣下扳機.

干燥的槍聲響起.黃銅色的空彈殼飛出並掉落在他腳邊的荒蕪大地上.

發射的子彈命中躺在地上的Pale Rider胸口正中央,在他身上產生了細微的火花.但這看起來並不是能一擊將HP削減完畢的強力攻擊.

一秒鍾之後,Pale Rider便親自證明了亞絲娜沒有看錯.好不容易由麻痹當中恢複過來的角色迅速起身,直接將右手里的大型槍械抵上破斗篷胸口.

「嗚哇,大逆轉……」

亞絲娜也預測即將會出現如莉茲貝特所說的景象.

但是……

別說槍聲或是火光了,就連扣下扳機的聲音也沒發出來.反而是Pale Rider手里的槍滑落到腳邊.

接下來槍械持有人便慢慢向右邊倒去——最後整個人再度倒在地上.

頭盔所附的銀灰色護甲之下,可以見到Pale Rider瘦削的鼻梁與緊閉的嘴唇.他的嘴唇開始發抖,忽然張大了嘴巴.接著從他喉嚨深處迸發出無聲的激烈感情.亞絲娜直覺那是來自于操縱這個角色的玩家本身最真實的驚愕與恐懼.

「怎……怎麼了…………?」

當以手掩嘴的莉法這麼說時,更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橫躺在地上的Pale Rider全身就像按下暫停鈕般凍結,然後便被白噪聲的特效光包圍並消失了.

特效光在本體消失後依然殘留于空中,最後更凝結成一串文字的形狀.但代表網絡斷線的立體文字接著就被一只暗沉的黑色靴子給踩亂了.原來是破斗篷將左手收回斗篷里之後便往前踏了一步.

看來他也知道實況轉播的鏡頭在什麼地方,只見他直接將右手上的手槍對准屏幕.這讓亞絲娜有種GGO與ALO世界的隔閡——不,應該說假想與現實世界的境界已打破,自己真實的肉體正被槍口所對准的感覺,令她背部感到一陣寒意.

頭套深處的黑暗里,那對發出紅色光芒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同一時間,也有機械般斷斷續續的聲音由畫面里傳出來.

「……我和這把槍的真正名字是『死槍』,……『Death gun』!」

那無機質聲音里,包含著扭曲的劇烈感情,當亞絲娜一聽見那道聲音,記憶深處便產生了一道最大的裂縫.

這除了讓她無法呼吸之外,心跳也急遽加速.原本她的視線是朝著屏幕中央破斗篷那看不見的臉,唄現在只能逐漸低下顗去.這是聲音再度響起:

「總有一天,我也會,出現在你們這些家伙,面前.然後,用這把槍,帶給你們真正的死亡.我就是有,這種,力量.」

黑色手槍發出小小的聲響.如果他現在扣下扳機,子彈仿佛真的會沖破假想屏幕筆直飛來,這讓亞絲娜不由得擺出警戒姿態.破斗篷就像看穿她的恐懼般,由頭套深處發出微笑的氣息.接著再一次發聲——

「別忘了.一切,都還沒結束.什麼,都還沒,結束——It's showtime——」

聽見那結結巴巴英文的瞬問,亞絲娜頓時有了最後且最大的沖擊.

——我認識那個家伙.

不會錯的.我曾在某處見過他.還和他說過話.但那是在哪里呢……

不對,其實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就是在那座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面.並不是目前浮在ALO空中的安全複制品,而是我曾度過兩年時光的真實異世界.「Sword Art Online」還沒有結束.那家伙所說的話里面,省略了這款游戲的名字.

——是誰?操縱破斗篷的究竟是那個世界里的哪個玩家……?

亞絲娜雖然一臉茫然,但還是以超高速思考著,當右後方突然傳來一道硬物落地的聲音時,她差點就跳到沙發上面去.

一回過頭,才發現是坐在吧台板凳上的克萊因不小心將右手中的水晶平底杯摔到地上.而杯子掉在地板上發出聲音後,變成了多邊形碎片而逐漸消失.但他完全不在意手里昂貴的訂做道具已經損毀,只是瞪大了頭巾下的雙眼.

「喂,你在做什麼……」

克萊因低沉且沙啞的聲音阻止了莉茲貝特繼續抱怨.

「不……不會吧……那家伙……難道是……」

一聽到這里,亞絲娜這次真的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她一轉頭便對著克萊因大叫:

「克萊因,你認識他嗎?那家伙究竟是誰?」

「沒,沒有啦……我想不起他以前的名字了……不過……我可以肯定……」

這名刀使以帶著深刻恐懼的眼神看著亞絲娜,接著開口說:

「那家伙是……『微笑棺木』的成員.」

「…………!」

這下不只是亞絲娜,連莉茲貝特與西莉卡都倒抽了一口氣.「微笑棺木」連她們兩個生活在中層的女孩,都對這個在艾恩葛朗特犯下許多凶行的殘忍殺人公會印象深刻.

亞絲娜下意識地將手放在她們肩上,接著畏畏縮縮地對克萊因問:

「難……難道……是那群家伙的首領,那個用菜刀的……?」

「不……『PoH』那家伙.他們兩個人的說話方式完全不同.可是……剛才那句『It's showtime.』正是PoH最愛說的台詞.這家伙應該是他身邊的高層干部……」

克萊因像呻吟般說完後,再度看了一下屏幕.而亞絲娜和其他三個人也隨他看了過去.

在正面的擴大屏幕里,破斗篷已經收起黑色手槍,開始朝遠方走去.他以那種幽靈般的滑行動作靠近鏡頭深處的鐵橋.但是他並未直接過橋,而是繞往橋柱外圍下到河岸邊去了.在紅色夕陽所造成的強烈明暗對比下,暗灰色斗篷立刻融入鐵橋陰影里消失無蹤.

此時莉法微弱的聲音打破籠罩室內的沉重氣氛.

「那個……『微笑棺木』是……?」

「這個嘛……」

坐在旁邊的西莉卡,對在場唯一不是SAO玩家的莉法簡略說明了一下那個殺人公會肆虐及消滅的經過.

莉法聽完之後一間咬緊嘴唇,然後以翡翠色眼珠筆直看著亞絲娜說:

「亞絲娜姐姐,我想,哥哥他一定知道GGO里面有剛才那個人在.」

「咦……?」

「昨天夜里他很晚才回來,而且一到家我就覺得他的樣子很奇怪……難道說……他是為了解決宿怨才到GGO里頭去的……」

亞絲娜聽見後驚訝地呆立在當場,這次換成莉茲貝特靜靜握住她的手.少女為了讓朋友冷靜下來而用力一握,然後才搖著粉紅色短發提出心里的問題:

「但是這麼一來……那打工又是怎麼回事?桐人他不是接受了委托才到GGO里頭調查的嗎?」

沒錯,正是如此.委托桐人進行這次工作的,應該是總務省假想課的菊岡誠二郎.就算他原本是「SAO事件對策小組」的負責人,應該也不清楚微笑棺木與攻略組之間的關系才對.

但在這同時,桐人的轉移與破斗篷的存在應該也不只是偶然而已.這里面一定有某種關連在.有某種讓菊岡注意到GGO並請桐人協助調查的原因在.

亞絲娜用力吸了口氣,回握了一下莉茲貝特的手之後開口說:

「我先注銷,試著和桐人的委托人聯絡看看.」

「咦?亞絲娜,你認識那個人嗎?」

「嗯.其實大家都認識他……我把他叫到這里來好好逼供吧.他一定知道事情的緣由.還有結衣,我注銷的這段時間里,可不可以麻煩你搜尋一下GGO的相關情報,找找看有沒有關于剛才那個破斗篷玩家的數據?」

「了解了,媽媽!」

她肩上的黑發精靈飛到桌上,然後就這麼閉起眼睛,開始由龐大的網絡洪流里找出需要的情報.

「……那麼,麻煩各位稍等我一下!」

亞絲娜喊完後,便晃著水藍色長發直接跳過沙發,迅速叫出選單窗口.她再度對所有人點了點頭,隨即按下了注銷鍵.

七彩光芒立刻包圍亞絲娜的身體,讓她的靈魂由假想世界的樹上飛向遙遠的現實世界.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48:36

第06卷 第13章

Gun Gale Online這款游戲的系統上,沒有過去RPG里所謂「戰士」與「魔法師」這種職業的概念.

每個玩家可以自由選擇並強化肌力[STR],敏捷[AGI],耐力[VIT],靈巧[DEX]…等總共六種「能力值」;另外還有槍械熟練度,彈道預測線強化,急救,特技等數百種「技能」,藉此構成只屬于自己的能力.也就是說,在某種意義上這個游戲里的職業量就跟能力組合數一樣多.

但反過來說,毫無計劃的能力構成——比如明明STR值相當低而無法裝備大型槍械,偏偏又不斷提升重機關槍的熟練度等——則會削弱自己的戰斗力.也因為此,—定會出現像「要使用這把槍械就需要這些能力值與技能」這種能力構成的固定規則.依照技能選擇的細部差異,眾人將特性大致相同的玩家分類為「打手」,「坦克」,「補師」,「斥侯」等職業.

詩乃的職業「狙擊手」雖然稀少,但也是其中之一.他們為了裝備大型狙擊槍,必須先強化STR,接著為了提升射擊精准度而必須加強DEX,最後則是為了在狙擊後能高速脫離現場而適量提升AGI;相對地,只要被發現就會落敗,所以完全放棄VIT.在技能上,除了必定需要的狙擊槍熟練度以外,還得強化其他所有關于命中率的技能;防禦用的當然就全部舍棄.只不過,就算能力配合得相當完美,還是有可能因為「心跳連動系統」而狙擊失敗,而這點就可以說是這個職業的難處了.

像這種過于極端的類型,其實並不適合參加多人大混戰.在瞄准遠方敵人時,他們很容易就會被其他人逼近身邊.一旦裝備沖鋒槍或突擊步槍的打手型玩家接近,狙擊手就只能舉白旗投降了.就算豁出去在沒有瞄准的情況下開火——通常沒辦法擊中——也只是落得在開第二槍之前便被全自動槍械打成蜂窩的下場.

基于上述的理由就可以知道,如果詩乃單獨行動,像現在這樣被重視命中率型的中距離打手「夏侯惇」接近到CQ突擊步槍的射程時,她就已經沒有獲勝的希望了.

但這回的狀況不太一樣.因緣際會之下,她身旁有一位在GGO世界應該是絕無僅有的「光劍士」,這人怎麼看都是名黑發少女——但其實是個少男.

「光劍」這種應該是營運公司程序設計師依個人興趣所設定出來的武器,其極端程度與狙擊槍比起來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射程只有劍身長度,大約一·二公尺.GGO世界最小的實彈槍「德林吉袖珍手槍」的射程僅僅只有五公尺,但光劍的攻擊范圍比起它還要短得多.不過,那閃爍著藍白色光芒的能源劍刃卻設定成擁有超乎想象的威力.這點從它能劈開黑卡蒂由極近距離發射的50BMG彈就可以獲得證明.

換個角度來看,既然可以劈開任何子彈,也就等于是這個世界最強的防禦武器.但即使有「彈道預測線」,要用僅僅三公分寬的劍身來防禦遠超過音速的彈雨也絕對不是件簡單的事.

這需要冷靜地判斷預測線的軌道與順序,還得有足以正確運劍的反應能力.而最重要的關鍵,便是面對全自動步槍也能面不改色的膽識——

到底要經過什麼樣的練習才能學會這些技術呢?詩乃實在難以想象.不,這或許已經不算VR游戲的技術了.是玩家與角色一體化之後,源自于他本身的經驗,信念以及靈魂的力量.

裝填完畢的夏侯惇再度拿起CQ瘋狂開火,然而桐人手上的光劍在空中化出無數殘影,精確地從彈雨里頭挑出所有會命中自己的子彈,先後格檔,彈開.看著他的背影,讓詩乃不得不這麼認為.

這超越假想世界與現實世界藩籬的真正實力,正是詩乃追求的目標.在這個世界里習得狙擊手的冷靜,不對,應該說是冷酷——無情,然後藉此粉碎朝田詩乃身上的軟弱.為了尋求能讓她得到真正力量的對手,這半年來她不斷徘徊在荒野當中.

自從昨天遇見桐人之後,詩乃心里便一直有「我要全心全意與這名強敵戰斗.如果能取勝,就一定可以獲得這樣的力量」的想法.

但她同時也注意到,心里有另一種感情正在萌芽.

我想了解他,想跟他聊更多話.桐人來到GGO前,在那個世界里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他在那個世界里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學到了什麼,又是怎麼奮戰過來的?不——甚至連他在現實世界是怎樣的人,我也想知道.從小到大,自己從沒對任何人有過這種念頭…………

「詩乃,趁現在!」

將夏侯惇第二次射擊全數處理完畢的桐人大喊,詩乃的思緒也因此被拉了回來.

她右手食指半自動地扣下黑卡蒂的扳機.雖然這一槍欠缺集中力,但現在的距離不到一百公尺.能力專注在命中率上的詩乃當然不可能失手.黑卡蒂的子彈直接從正中央貫穿夏侯惇的武將風格身體護甲.

在平時的戰斗里面,HP歸零的玩家會像玻璃般破碎並且消失,但BoB大會卻根據特殊規則而讓尸體留在現場.夏侯惇中彈後整個人向後飛去,而頭盔上的中國結也隨之在空中飄蕩.當他整個人呈大字型倒在荒涼的地面時,紅色的「Dead」標簽也開始旋轉起來.

詩乃吐了口氣後站起身,順便也將黑卡蒂能裝七發子彈,但殘彈已經不多的彈匣換掉.接著她將搭檔背上右肩,瞄了臨時的伙伴一眼.

桐人靈巧地旋轉手中光劍並將它放回腰間扣環上.他在紅色夕陽映照下的側臉,看起來是那麼的神秘.借著深呼吸將方才接近渴望的感情壓下去後,詩乃迅速地說:

「剛剛的戰斗聲會招惹更多人過來.我們得趕快移動才行.」

「嗯.」

桐人點了點頭,接著將目光轉向附近的河面.

「『死槍』應該是沿著河岸朝北方走了.他大概想找個地方躲,等九點的『衛星掃描』過後再選擇接下來的目標.我想在他殺害……射擊下一個目標前阻止他.你能幫忙想個點子嗎,詩乃?」

聽見這突如其來的請托後,詩乃先眨了幾下眼睛,接著才急忙思考應該怎麼辦才好.雖然在仍未了解整起事件的情況下,實在很難想出什麼好主意來,但詩乃還是立刻開口說道:

「不管他有多詭異的力量……『死槍』基本上還是個狙擊手,所以他應該不擅長在沒有掩蔽物的開放空間作戰才對.不過,由這里再往北方前進,便會離開河岸對面的森林地帶.接下來一直到島中央的都市廢墟為止,全都是視野良好的平原.」

「也就是說,他很可能會選擇那座廢墟當成下一個狩獵場……是吧?」

桐人嘟囔完,便朝北方遙遠地平線的模糊大樓群剪影看去.雖然遠近效果讓它們看起來非常遙遠,但直線距離其實不到三公里.只要AGI值不會太差勁,邊戒備邊奔跑只要十分鍾左右就能到達.

「好.那我們也朝那座都巿前進.若沿著河岸跑,左右兩邊應該看不見我們才對.」

「……知道了.」

點頭同意桐人的話後,詩乃稍微往背後看了一下.

「戴因」的尸體依然躺在稍遠處的鐵橋尾端.但那個物體的存在反而表示他依然活著.真正死亡的人——雖然還只是可能——是早已消失無蹤的「Pale Rider」.

老實說,詩乃到現在還是沒辦法相信這件事.但同時又不認為這一切全是謊言.

不過,她心里有某種確定的預感.那就是自己將在第三屆BoB大賽里產生某些改變.只是不知道改變的方向是否會如自己所願——此外也不知道讓自己改變的對手,究竟會是桐人,還是那個神秘的破斗篷.

現在她只能靠自己的直覺來行動.因為「直覺」這種東西,是唯一無法透過屬性或是強化獲得的技能.

雖然詩乃沒像鏡子那樣極端強化AGI,但她的敏捷度絕對不低.賬面上應該與STR優先的桐人差不多才對.

但是像現在這樣一起奔跑之後,詩乃必須要拼盡全力才能追上前面飄逸的黑發.該怎麼說呢,兩人的「基本動作」完全不同吧.河岸上有無數大石頭與忽然出現的龜裂,而桐人就像早已記住它們的位置一般,迅速閃躲或飛越這些障礙.他時常轉過頭配合詩乃的速度,這更是讓她覺得相當不甘心.

話雖如此,確實也是因為跑在前面的桐人幫忙指出容易通過的路徑,她才能比預想中還快通過中南部區域的草原地帶.不知不覺間,腳底的河床已經變成水泥地,抬頭也能見到沖天的大樓群不斷靠近當中.他們即將進入這座島的主戰場——城市廢墟.

「沒追上他.」

放慢腳步的桐人對詩乃輕聲說道.他多少有點期待能在途中趕上潛入河底朝都市前進的「死槍」,然後在對方以非武裝狀態離開水面時發動攻擊.

「……該不會是在哪里追過他了吧……」

詩乃回答完後,轉過頭來的桐人便以沉思的表情看著身後的河流說道:

「不,這不可能.我在奔跑時已經確認過水里沒有敵蹤了.」

「是,是嗎……」

話說回來,只要沒裝備氧氣筒,就沒辦法在水里待超過一分鍾.死槍帶著L115這種大型狙擊槍,應該沒有多余的載重空間才對.這麼說來,他—定是潛進鐵橋下方河川,然後順著往北的水流游到詩乃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接著爬上岸跑進都市廢墟里頭.

「——那麼,他應該已經潛伏在這座城市里面了.你看河流到那邊就沒了.」

詩乃眼前的河川,已經變成暗渠流進都市地底.而下水道入口處設置有堅固的鐵欄杆,一看便知道玩家沒辦法通過.那種障礙物就算扔個上百顆電漿手榴彈都無法破壞.

「這樣啊……距離九點的掃描還剩下三分鍾.只要呆在這座廢墟里,就沒有能躲過衛星掃描的方法對吧?」

詩乃瞬間考慮了一下桐人的問題,接著用力點了點頭.

「嗯.上一屆大會里,就算是在高樓大廈的一樓還是會出現在地圖上.若真要躲,就只有相當危險的水底或是洞窟.除此之外就沒有能躲過掃描的地方了.」

「OK.只要在接下來的掃描里能鎖定死槍的位置,就馬上發動攻擊以阻止他開槍.我會直接朝他沖過去,到時候就麻煩你掩護我.」

「……我是沒關系啦……」

詩乃聳了聳肩,但隨後還是抓住這久違的機會糾正桐人說:

「但是有一個問題.你沒忘記『死槍』不是那家伙的正式名稱吧?不知道名字的話,根本沒辦法從雷達上找出他的位置.」

「嗚……對,對哦……」

光劍士皺起漂亮的眉毛,陷入沉思.

「確實……三十名參賽者里,你不認識的只有三個人對吧?這三個人之中,我所追蹤的『Pale Rider』不是死槍.也就是說剩下那兩人……『槍士X』與『Sterben』里有一個是死槍……如果待在城市里的只有一個,那一定就是他了……」

「如果兩個人都在,我們根本沒有猶豫的空間耶.現在就得先決定要攻擊哪一邊才行.那個——我剛才忽然想到……」

詩乃干咳了幾聲後才繼續說:

「……把槍士反過來念不就變成『死槍』了嗎?而『X』則可以念成『cross』,也就是那家伙比出來的十字……不過,應該不會那麼簡單吧……」

「嗯……不過呢,VRMMO的角色名稱基本上都是隨便創造出來的.像我也只是把本名拿來改一下而已……你呢?」

「我也是.」

他們互相以奇妙的表情看了對方一眼,接著同時干咳了幾聲.

桐人似乎還沒決定,話語隨著歎息而出.

「如果那個叫『Sterben』的真像他名字一樣是個外國人就好了.BoB里有來自國外的玩家嗎?」

「這個嘛……」

詩乃看了一下手表,距離掃描只剩下兩分鍾不到.于是她盡可能迅速地說明:

「第—屆大會時,可以自由選擇連到美國或是日本的服務器,不過聽說日文接口的日本服務器里還是有少數的外國人.雖然那時候我還沒有玩GGO,但從新……鏡子那里聽說,第一個在BoB里獲勝的就是外國人唷.那人好像非常強,光靠小刀與手槍就把日本人全部干掉了……」

「這樣啊……那他的名字是?」

「好,好像是叫薩德……薩德利還什麼的怪名字.不過我開始玩時,日本服務器就只有日本國內的玩家才能聯機了,所以第二屆和第三屆參賽者全部都是日本人……至少是住在日本國內.那個『Sterben』雖然是外文拼音,但應該是日本人才對.」

「這樣啊……」

桐人用力眨了一下眼,像是終于下定決心般這麼說:

「好,如果兩個人都在廢墟,就到『槍士X』那邊去.到時就算我像Pale Rider那樣被震撼彈擊中而麻痹,你也不用慌張,只要准備狙擊就可以了.死槍一定會用那把黑色手槍做最後一擊,你就趁那時候攻擊他.」

「咦…………」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詩乃馬上忘記時間已經剩下不到一分鍾,瞪大了眼睛.她緊盯著身邊的黑眸並問道:

「……你為什麼會這麼……」

相信我呢?但後半句話詩乃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我也有可能不攻擊死槍,而從背後狙擊你啊……」

桐人似乎十分意外地揚起眉毛,隨即露出微笑.

「我已經知道你不會這麼做了.來……時間快到了.那就拜托你啰,伙伴.」

接著黑衣光劍士便拍了一下詩乃的左手,為了離開河床到街道上而朝樓梯走去.

被碰到的地方,就跟昨天的指尖同樣有種奇妙的熱度與疼痛感.但詩乃依舊無言地追著前面的背影.雖然從昨天起就不知道對自己說過多少次「這家伙是敵人」了,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再有那種感覺.

在短短的水泥樓梯上層,詩乃和桐人一起蹲在從街道里看不見的位置,等待著本日第四次的「衛星掃描」.

她右手拿著接收器,眼睛看著左腕上的手表.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八點五十九分五十五秒……六秒……如果大混戰進行的速度與去年相當,應該差不多要進入後半,也就是玩家只剩下一半左右了.實際上,剛才還能聽到頭上的廢墟都市里不斷傳來槍聲與爆炸聲.不過現在聲音終于暫時停止,所有人應該都躲在陰影里盯著接收器看吧.

八秒,九秒,九點整.

接收器的地圖上浮現幾顆白色與灰色光點.

「桐人,你檢查北方!」

低聲說完後,詩乃便碰了碰在街道最南邊,靠近河川西岸的兩個密集光點.出現在上面的名字當然是「Kirito」與「Sinon」.由于近距離戰斗不可能持續十五分鍾以上,所以這下子其他玩家應該也知道這兩人不是在戰斗而是組成搭檔了.雖然這絕對沒有違反規定,而且過去的大會里也有互相協助的玩家出現,但其他人一定會有「那個詩乃竟然會和人合作」的想法.她不免在心里祈禱,至少兩個人待在一起時別被攝影機拍到.

——她將雜念趕到腦袋角落,高速碰著北邊各光點並一一確認名字.「No—No」,「闇風」,「hukka」,「魔鎖夜」……每個都是詩乃認識的知名玩家.如果找的名字都不在這座城市里,那就表示推理從一開始就錯了——

不.

「「……有了!」」

當詩乃這麼叫道時,桐人的聲音也完美地同時響起.

街道中央類似體育場的圓形建築物外圍.一顆光點單獨待在這個看起來視野良好的絕佳狙擊位置.當詩乃手指碰到它的瞬間,馬上就浮現了玩家名——「槍士X」.

她立刻和桐人互看了一眼,但馬上又轉回自己的裝置上.為了重複確認情報,詩乃繼續將手指移往北方,而桐人則是向南方移動.五秒鍾後,他們抬起頭來同時頷首.

「目前只有『槍士X』在城市里.」

桐人接著以緊張的聲音回答詩乃的呢喃.

「嗯嗯,看來『Sterben』不在這里.換言之『槍士X』就是『死槍』了.而他瞄准的獵物應該是……」

桐人用手指著自己的接收器.顯示的光點正待在中央體育場稍微往西方的大樓上——名字則是「利可可」.處于孤立狀態的他如果要到別的地方,就一定得置身于槍士X的射程范圍里.

當詩乃點頭時,代表利可可的光點已經開始朝著大樓出口移動.當他踏上道路的瞬間,立刻就會遭受L155狙擊槍的震撼彈襲擊吧.在他倒地並被那把黑色手槍擊中之前,無論如何都得阻止死槍不可.

收起接收器的桐人凝視著詩乃,似乎有話要說.但他只是短短說了句:

「拜托你掩護我.」

「了解.」

詩乃簡單回答後站起身.她在爬上桐人面前的樓梯觀察周圍環境,接著以右手比出前進的手勢並沖上最後一層階梯.

成為大會舞台的孤島——正式名稱是「ISL諸神之黃昏」.而聳立在它中央的古代都市廢墟,應該是依照現實世界里的紐約市等知名大城所制造出來的.那些混合著機能性與傳統美設計的摩天大樓群矗立在夕陽下,而地面則有無數的英文廣告牌與廣告.當然這些物體都已經老朽風化,而且全被蔓藤類植物與沙塵給遮蓋起來了.

詩乃與桐人全力在成為暗渠的河流上方道路奔跑.現在這座廢墟里,除了他們兩人,死槍以及死槍的目標之外,至少還有五,六名玩家存在,但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所幸剛才的掃描里沒有發現能馬上移動到他們附近的人.而且路上那幾台破爛的黃色出租車與大型巴士剛好可以成為絕佳的掩蔽物.兩人就這樣穿梭其中,不斷朝北方跑去.

這座廢墟城市的半徑大約有七百公尺,而在AGI輔助全開的沖刺下,兩人不到一分鍾便跑過這段距離,前方可以見到一座巨大圓形建築物.那正是他們的目的地中央體育場.在詩乃的手勢下,他們先沖進巴士的陰影里,接著透過破掉的全景窗觀察周圍環境.

體育場外壁大概有三層樓高,東西南北各有一個出口.如果槍士X從衛星掃描之後就沒有移動,應該會待在西方入口的正上方.詩乃瞪大了雙眼直盯著外壁上面看.根據強化視力技能[hawk eye]的輔助,物體遠近效果將會減弱,視野分辨率也會跟著提升.她發現已經損壞的水泥牆邊緣有個類似槍孔的三角破洞,而在洞口後方深處——

「……有了.在那里.」

在夕陽照耀下閃過光芒之處,無疑便是狙擊槍的槍口所在.這時桐人似乎也確認到了詩乃所見到的物體,跟詩乃一樣以細微的聲音說:

「看來,他還在等待『利可可』出現.好……我趁現在從他後方突襲.詩乃,你就在這條街對面的大樓上准備狙擊.」

「咦……我也一起到體育場里……」

詩乃雖然立刻反對,但馬上就被桐人強而有力的眼神給打斷了.

「這是讓你將能力發揮到最大極限的作戰.我相信陷入危機時你一定會用槍掩護我,所以才能安心和那個家伙作戰.這就是所謂的搭檔嘛!」

「…………」

此話一出,詩乃也只能點頭同意桐人的計劃.他微微一笑,瞄了手表一眼後繼續說:

「我離開三十秒之後就開始作戰.這樣時間夠嗎?」

「……嗯,夠了.」

「好.那就拜托你了.」

接著黑發劍士便毫不猶豫地將背部從巴士上移開——

他由正面與詩乃對望了一眼後,便在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的情況下,朝體育場南方出口跑去.

詩乃看著他逐漸遠去的纖細背影,感覺自己心底深處有種奇妙的情感產生.這是緊張?還是不安?雖然很像,但似是而非.這是——沒錯,是膽怯……?

怎麼可能!我是在害怕些什麼!

詩乃咬緊牙關,用力斥責著自己.

——為了在BoB大賽里獲得優勝,成為這個世界最強的玩家,這麼做是相當合理的.為了迅速將使用系統外未知能力來擾亂大賽進行的死槍排除,暫時先跟桐人互相合作也是不得已的事.成功的瞬間,那個光劍士將變回敵人.此後只要再度遇見他,便要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打倒他,遺忘他.因為,我再也不會遇見他了.

強行壓下心髒附近的刺痛感後,詩乃也開始跑了起來.街道區域里的建築物當中,可以分為能夠進入與不能進入兩種,可以進入的建築物必定會設有一看就知道是出入口的地方.眼前這座與體育場隔著一條環狀道路的西南向大樓,牆壁上正好有一處崩毀的大缺口.從那里進入後爬上三樓,應該就能看見體育場的外壁通路了.兩處距離實在太近,一般來說在這里進行狙擊很有可能被對方發現;但即使強如死槍,在和桐人戰斗時也勢必無暇注意周圍環境.只要找到空隙,就毫不猶豫地射擊.接著便直接離開廢墟,別與桐人會合.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雖然詩乃一直要自己像平時一樣冷靜地行動……

但她的內心,確實有極大部分被與平常不同的思緒給占據了.

當少女准備穿過大樓牆壁的崩壞部分時,她的背部忽然有股強烈的寒意.在准備轉身那一刻,詩乃才發現自己已經倒在路面上.

————怎麼回事……我為什麼會倒地……?

她當下沒有反應過來.

背部起了雞皮疙瘩……視野左邊某種東西發出光芒……反射性舉起左手後,手臂外側受到強烈沖擊.當詩乃發現自己被擊中後,立刻打算逃進眼前的大樓里,但是腳不知為何無法動彈,整個人當場倒地.

好不容易認清現狀後,詩乃馬上想起身,只是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看來目前能動的就只有雙眼而已.她拼命看著自己的左手,確認遭受槍擊的前臂.

有個東西貫穿沙漠色夾克的袖子,刺進了手臂——那與其說是子彈,倒不如說是根銀色的針狀物體.它的直徑有五公厘,長度大約有五十公厘左右.根部隨著尖銳的振動聲發出藍白色光芒並產生如絲線般的火花,這些火花正由詩乃的手臂傳遍全身.這是——

電磁震撼彈.

這就是剛才讓Pale Rider麻痹的特殊彈.突擊步槍,機關槍或是手槍都無法裝填,只有一部分大型狙擊槍能使用.然而詩乃完全沒有聽到槍聲.GGO里應該只有少數玩家擁有配備減音器的大型狙擊槍.

就算詩乃想到這里,她還是沒辦法相信擊中自己的就是「那個家伙」.因為震撼彈是由道路南邊飛過來的,但那家伙應該在北邊的體育場外圍才對.他應該還沒察覺到詩乃的存在,正忙著瞄准別的目標才對.根據九點的衛星掃描,詩乃可以斷言這個時間點沒有其他玩家能從南邊攻擊她.不論是「No—No」,「huuka」或是「闇風」,都位于需要花上許多時間才能突破的嚴重倒塌地區啊.

這實在讓人無法理解.為什麼——究竟是誰——怎麼辦到的呢……

回答詩乃問題的並非言語,而是之後出現在她眼前的景象.

南方約二十公尺遠處,原本沒有任何東西存在的空間忽然出現幾顆光粒,接著有個人像是切開了世界般忽然出現.

詩乃無法發出聲音的喉嚨不斷喘息,無聲地大叫著.

——超穎物質光學迷彩!

它能以裝甲表面折射光線並藉此讓自己隱形,可說是究極的迷彩能力,但那應該是少數超高等魔王級怪物才會有的技能.難道說第三屆BoB大賽還在戰場中安排了怪物?可是明明沒有聽到這種廣播啊.

啪沙!

被風吹動的暗灰色布料,打斷詩乃混亂到了極點的思考.

那是件表面破爛且起毛球的長斗篷,附有完全蓋住頭部的同色頭套.詩乃只能呆望著解除光學迷彩,完全將身影暴露在她面前的襲擊者.這人正是不應在此出現的「破斗篷」.

————「死槍」.

那個十幾分鍾前讓Pale Rider消失,可能也殺害了上屆優勝者「ZXED」與大型中隊領導人「薄鹽鱈魚子」的沉默刺客[slient Assasin].

從緩緩飄動的斗篷內側,可以清楚看見延伸到腳底附近的大型狙擊槍槍身,以及裝置在前端的減音器.如果那件長大的斗篷有光學迷彩能力,那麼就算擺出狙擊姿勢也能在隱形狀態下發動攻擊吧.而且不只是這樣而已,光學迷彩就連衛星掃描也檢查不出來.否則之前掃描時,這條道路周圍一定會有光點出現才對.

那就表示這個破爛斗篷——「死槍」,並不是「槍士X」啰……?

…………桐人.

詩乃在腦中呼喚著目前應該在背後體育場里准備攻擊槍士X的光劍士.但她當然得不到任何回應.

「啪沙」的腳步聲傳進她耳里.破斗篷以類似滑行的動作接近.那頭套深處的一片黑暗當中,可以見到兩顆暗紅色光點不規則地閃爍著.

在詩乃前方約兩公尺處停步的他,就像幽靈一樣站在那里.

宛如金屬摩擦般的低語,由看不見的臉孔里傳了出來.

「……桐人,這樣,就能知道,你究竟是真貨,還是,假貨了.」

看來破斗篷早已知道桐人在體育場里,這句話是對他而非對詩乃說的.那種無機質且斷斷續續的聲音明明沒有任何抑揚頓挫,卻讓人感到底下藏有某種巨大且強烈的感情.

「我還記得,你那時候,發狂的模樣.把這女人……把你的伙伴干掉之後,你要是跟那時候一樣發狂,那你就是真的,桐人.來……讓我見識一下吧.讓我再次見到你,充滿憤怒,殺意,與瘋狂的劍吧.」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49:24

詩乃幾乎無法理解他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但是破斗篷恐怖的宣言,反而讓少女稍微從驚愕與茫然之中恢複過來.

——他要殺掉我嗎?這種靠光學迷彩的縮頭烏龜想要干掉我?

詩乃心里燃起一股憤怒的火焰,其熱度甚至蓋過了麻痹的感覺.

電磁震撼彈雖然仍殘留著許多火花,但或許是因為中彈部位在左臂吧,要是努力一點,右手應該稍微可以活動.幸運的是,詩乃腰上拿來當成副武裝的MP7短機關槍把手就在附近.可能還有機會握住它然後朝上扣下扳機.在這種近距離之下,只要射完一整個彈匣應該就能打倒他了.

動啊.快動!

也許詩乃由腦部傳達到AmuSphere的運動訊號頻率超越了麻痹狀態吧,她右手開始緩緩動了起來.指尖已經碰到相當熟悉的MP7握把了.

但這個時候,死槍也緩緩從斗篷里抬起空著的左手,用兩根手指碰了頭套里的額頭.詩乃現在才注意到,死槍後方上空浮著淡藍色的三層圓形,中央還有紅色「●REC」文字列不停閃爍著.那是實況轉播的攝影機.GGO內外無數收看實況轉播的觀眾,現在正看著死槍劃勝利的十字聖號,以及狼狽地倒在他腳邊的詩乃.

帶著黑色皮革手套的瘦削左手通過胸口往左肩伸去.

這段時間里,詩乃終于用手掌抓住MP7的把手.

GGO內的槍械當然也有保險,但能迅速發動攻擊還是比極少見的走火事故來得重要,所以戰斗中幾乎所有人都會把保險維持在開啟狀態.詩乃當然也是如此.接下來就只要瞄准並扣下扳機即可.還來得及.我一定會趕上.

終于劃完十字聖號的死槍把右手收進斗篷內側,接著又馬上准備伸出來.詩乃也已經用麻痹的右手拼命拿起MP7.她將手往上抬的期間有好幾次都差點把槍摔下來,但還是拼命撐住了.這時重量僅僅一·四公斤的超小型SMG,仿佛有一座山那麼重.但死槍在開槍之前應該會先扳起擊錘才對.只要看准那一瞬間射擊——

但是————

這時死槍由斗篷里伸出右手,當詩乃看見那把黑色自動手槍時,全身以及右臂馬上像結冰一樣凍住了.

為什麼.那只是把普通的手槍而已啊.過去都被威力比這把手槍還強的「沙漠之鷹」與「M5000」瞄准過好幾次了,現在還有什麼好怕的呢.快點重新握好MP7,把槍口朝向敵人並且扣下扳機啊.

詩乃這麼說服自己,再度試著移動右臂——

但就在她出手之前……

死槍將左手放在滑套旁,這剛好讓手槍左側暴露在詩乃眼前.正確來說,應該是刻有直向防滑鋸齒痕的金屬制握柄與握柄中央的小刻印露了出來.

刻印是個圓圈,中央有顆星星.

一顆黑色的星星.

五四式黑星手槍——那把槍.

為什麼…………為什麼,那把槍會,出現在,這里?

最後的希望——SMG機槍,由失去力量的右手上滑落.但詩乃已經連落地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喀嘰」一聲之後,擊錘扳了起來.破斗篷的左手就這麼包住握柄,然後側身以偉佛式持槍法瞄准詩乃.忽然間破斗篷頭套內部的黑暗產生了奇妙扭曲.黑暗空間像黏液般搖晃,滴落,最後由內側出現兩只眼睛.

眼白滿布血絲,眼珠很小.那放大的瞳孔,看起來簡直就像無底黑洞一樣.

是那個男人.那個五年前拿著五四式手槍侵入北方城鎮小郵局里,想要槍擊詩乃母親的男人.當時年幼的詩乃渾然忘我地撲向手槍,搶奪過來,並扣下扳機殺掉了那個男人——那雙眼就跟當時的他一模一樣.

——他在.他在這里.他隱藏在這個世界里,等待著複仇的機會.

不僅右手,詩乃更失去了所有的感官.紅色夕陽與灰色廢墟逐漸消逝,眼前只剩黑暗中的眼睛與槍口.

少女的心跳似乎也變得特別大聲.如果就這樣昏過去,AmuSphere的安全機能便會讓詩乃自動注銷,然而她卻意識清晰地等待著黑星扳機扣下的那一瞬間.扳機發出「嘰嘰」的聲音.那根指頭再動幾公厘,擊錘就會敲擊撞針,發射三A口徑金屬彈.那不是數值上的傷害,而是真正的子彈.它將射穿游戲內外的詩乃心髒,奪去她的性命.

就像詩乃當時對那個男人所做的一樣.

這是無法逃避的命運.就算她沒有玩GGO,也一定會于某處再度被這個男人追上.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心機.即使掙紮著想要切斷與過去的關系也毫無意義.

就在這自暴自棄的意識當中——

只有一股微小如細沙般的感情存在.

我不想放棄.我不想在這里就結束.因為,我好不容易才了解「實力」與戰斗的意義.如果能待在那家伙身邊一直看著他,總有一天會…………

詩乃的思考,終于被震天槍聲所打斷.

雖然不知道被擊中什麼地方,少女依舊閉上了眼睛,等待自己意識消失的瞬間.

然而————

反倒是眼前破斗篷的身體晃動了起來.

頭套里的「那雙眼睛」消失,變回紅色光點.破斗篷右肩閃爍著橘色的受傷特效.原來是有人擊中了「死槍」.在詩乃想出究竟是誰前,第二聲槍響隨即跟上.從背後飛來的子彈這次掠過破斗篷左肩.由聲音聽起來,槍械口徑應該相當大.破斗篷立刻蹲低,整個人躲進大樓牆壁上的大洞里.

從詩乃的位置仍然能看見死槍的動作.只見他將黑星放回槍套,取下背著的L115並迅速更換彈匣.應該是要將電磁震撼彈換成必殺的338Lapua彈吧.對方那架起大型狙擊槍的流暢動作,讓同為狙擊手的詩乃也不禁感到佩服.瞄准後,他便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經由減音之後的「咻喀」槍聲與來自背後的第三次攻擊幾乎同時發生.但這回對方並未以槍械發動攻擊.只見—個類似飲料罐的灰色物體滾到詩乃與死槍之間的路面——是手榴彈.死槍見到之後立刻閃入大樓內部.

詩乃只能緊閉起雙眼.手榴彈如果在這種距離之下爆炸,她將會受到相當嚴重的傷害.不過總比被死槍的黑星擊中要好多了.沒錯,干脆就這樣陣亡算了.在大賽中敗退,然後直接從GGO,不,是從VRMM0里引退,從此在現實世界里低調地生活.永遠背負著有一天會被那個男人追上的恐懼……

不過,這回事態發展再度背叛了詩乃的預測.

半秒鍾後爆炸的金屬罐,並不是一般玩家喜歡用的大威力電漿手榴彈,也不是一般炸彈或燒夷彈——只是會吐出無害煙霧的煙霧彈而已.

「…………!」

視野立刻蓋上一層白色煙霧,詩乃不禁屏住呼吸.

這恐怕是她逃走的最後機會了.可是麻痹效果到現在還沒消失.雖然拔出刺在左臂上的子彈後應該就能活動,但詩乃根本無法讓右手做出這種動作.而且這時的她就連一絲站起身的斗志都沒有.

詩乃已經無法保持冷靜思考,只能瞪大眼睛躺在地上——此時忽然有人抓住她的左臂.

對方就這樣粗魯地將她拉了起來.那人將右手中詩乃不常見到的大型槍械丟棄後,直接把手掌貼在詩乃背後.少女連踉蹌的時間都沒有,就被一雙手臂連同右肩上的黑卡蒂抱了起來.

一陣幾乎將身體壓扁的加速感隨即跟上.空氣在她耳邊發出「咻咻」聲,周圍的煙霧開始變薄,詩乃再度恢複的視野中,捕捉到了那個側抱自己不斷往前跑的玩家.

那人有著幾近透明的白皙肌膚,黑曜石般的眼珠以及隨風飄逸的黑色長發.

桐,人……

詩乃雖然想叫他,卻發不出聲音.因為他宛若少女的漂亮臉龐上正露出異常認真——不對,應該說是非常拼命的表情.他的神經系統正全力對角色發出運動命令.

他會這麼辛苦也是理所當然.就算桐人是注重STR型的角色,武裝也只有輕巧的光劍與手槍,但抱著詩乃和黑卡蒂便差不多是他的負重上限了.這種狀態下還能高速奔跑,只能說是奇跡.而且仔細一看就能發現桐人並非毫發無傷,他右肩和左臂上的全新傷痕拖出一條紅色特效光帶.由光的強度來看,命中他的子彈口徑應該頗大.GGO是來自于美國的VRMMO,所以疼痛緩和功能的等級相當低,受到這種程度的傷害,就算沒有痛覺也該有強烈的麻痹感殘留在身上才對.

……夠了.快放下我逃吧.

雖然心里這麼想,少女終究還是說不出口.她全身,不,應該說連意識都完全麻痹了.

因此,就連忽然見到後方飛來的大口徑彈擦過面前,詩乃也只是眨了眨眼睛而已.她以昏沉的腦袋茫然地思考.剛才沒有聽見槍聲,也就是說子彈是由死槍的L115發射出來的.在煙霧彈的影響下,這樣的狙擊實在太准確了,代表他緊迫在後.雖然不清楚對放究竟是何種類型的角色,但腳程絕不可能比抱著詩乃的桐人還慢.被追上只是遲早的事.

桐人應該也很清楚這點才對.不過光劍士依然沒打算停下腳步或放下詩乃.他只是咬緊牙根,劇烈喘息,拼了命地向前跑.

兩人繞過圓形體育場東邊,准備由廢墟北側離開.這邊也像南側一樣有條筆直向前延伸的主要街道.雖然還是有幾台壞掉的汽車與巴士散落在路面上,仍然不足以讓他們在完全隱藏身形的情況下離開廢墟.桐人到底是要往哪里跑呢……

回答詩乃疑問的,是路邊的半毀霓虹廣告牌.

夕陽下無力閃爍的文字列顯示出「Rent—a—Buggy&Horse」的字樣.這是首都格洛肯里也有的無人交通工具出租店.停車場里的三台三輪越野車當中,有兩輛幾乎全毀,只剩一台看起來還能運作.

不過交通工具不只是越野車而已.正如廣告牌所寫,越野車旁邊還系著幾匹四只腳的大型動物——也就是馬.但那些馬當然不是真正的生物,而是金屬框架與齒輪整個外露的機器馬.而這邊看起來也只剩一匹還能動.

桐人沖進停車場後,瞬間為了該選擇三輪越野車還是機器馬而猶豫了起來.詩乃由依然僵硬的嘴里硬擠出細微的聲音說:

「馬太困難了……雖然突破障礙的能力相當高……但非常難操控.」

雖然幾乎也沒有人能順利操縱純手排的三輪越野車,但電動馬難以捉摸的性格比越野車要棘手多了.由于這已經與角色的技能無關,純粹看玩家本身的技術,所以要隨心所欲操縱這些交通工具需要長時間的努力練習.在開始營運還不到—年的GGO里,有那麼多時間練習的玩家應該沒有幾個人才對.

聽見詩乃的話之後,桐人似乎仍然有些猶豫,但他立刻點了點頭,朝著唯一一台仍可發動的三輪越野車沖去.他碰了一下啟動裝置的面板並發動引擎,接著讓詩乃坐在後踏板上,當自己一跨上座位後便毫不猶豫地催動三輪越野車.粗大的後輪登時發出尖銳摩擦聲,冒出白煙的越野車開始回轉.

當車頭面向道路北邊時,桐人瞬間停下車子大叫:

「詩乃,你的狙擊槍可以破壞那匹馬嗎?」

詩乃以麻痹感好不容易逐漸消褪的右手辛苦地拔起震撼彈,同時眨了眨眼睛.她看看背後的機器馬,終于了解桐人的用意.他擔心那個破斗篷——死槍會利用那只馬追過來.雖然覺得那實在不太可能,但詩乃還是點了點頭.

「知……知道了,我試試看……」

她以仍不停抖動的雙臂抱住解下的黑卡蒂,將槍口對准冷冷地站在二十公尺前方的那匹金屬馬.這是不需要瞄准鏡,光靠技能輔助就能命中的距離.當詩乃將手間放到扳機上時,淡綠色著彈預測圓立刻出現.她將焦點集中在馬的側腹上,指頭准備施力——

喀嘰!

僵硬的手感讓詩乃瞪大了眼睛.

她扣不下扳機.詩乃心想「難道是不小心關掉保險了嗎?」于是確認了一下愛槍側面,但並非如此.于是狙擊手食指再度用力.但扳機就像被焊接起來般再次將她右手彈開.

「咦……為什麼……」

喀嘰,喀嘰.詩乃試了好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她呆呆地看向指尖,眼前卻出現難以置信的景象——她的手指根本沒碰到扳機.白色指尖與平滑的鋼鐵之間還有數公厘的空隙.而且不論她多麼用力,就是無法消除那段距離……

「……扣不下去……為什麼……為什麼我扣不下扳機……!」

由自己喉嚨發出來的聲音,是細微又沙啞的哀嚎.

發出哭喊的似乎已經不再是那個寒冰般的狙擊手,而是現實世界里的朝田詩乃了.

就在此時……

還殘留在體育場東側的薄薄煙霧後面出現了一道人影.

對方身上的破斗篷激烈地搖晃著,右手還拿著一把大型狙擊槍.他當然是「死槍」——或者也可以說是借用了這種外表的「那個男人」.

詩乃眼前一暗.雙腳失去力量.全身開始發冷.

啊啊……怎麼會.這是發作的預兆.變成這個世界里的詩乃時,自己從來沒有發作過.明明連首次潛行就馬上被迫持槍時都沒有發作了……

「詩乃,快抓好!」

忽然有道強而有力的聲音響起,同時有只手伸過來用力抓住她的左臂.詩乃就這樣順勢抱住桐人的身體.接著,舊式石化燃料引擎馬上發出怒吼.越野車前輪整個騰空,接著便像彈出去般往道路上飛去.

每當桐人用腳換檔時,詩乃都感到有股加速度讓自己往後傾.身處恐慌邊緣的她拼命保持自己的意識,全力抓住面前那具瘦削的身體.一股黑暗勢力不斷想要吞噬詩乃,而從桐人身上傳來的微微體溫是她唯一可以與之對抗的依靠.

到達最高檔的越野車在廢墟里發出尖銳的咆哮,開始在主要街道上奔馳.

——可以……逃過一劫嗎……?

雖然內心相當不安,但詩乃還是沒有回頭的勇氣.她到現在才發現身體仍然抖個不停.

少女狙擊手動著僵硬的手指,准備將抱在右手中的黑卡蒂移回肩膀上.這時桐人緊張的聲音再度響起:

「——可惡,還沒脫離險境!別松懈啊!」

她反射性往後一看——

馬上就看見沒有破壞成功的機器馬從逐漸變遠的停車場里沖了出來.少女因為難以置信而瞪大了眼,但不用確認也能知道上面坐的是誰.

騎士身上的斗篷,就像烏鴉的黑翼般用力拍動著.他背上背著L115,兩手握著金屬制缰繩.那種在馬鐙上半蹲著,隨著馬匹奔跑而上下起伏的姿勢就跟個熟練的騎士沒有兩樣.喀噠,喀噠的沉重蹄聲讓詩乃腦袋一片混亂.

「為什麼…………」

他竟然能騎馬.以前自己曾聽說過,就算現實世界里有騎馬的經驗,也很難操控這個世界里的機械馬.但現在深色的馬匹卻時而迂回時而飛越過廢棄車輛,以跟越野車幾乎相同的速度追來.

那個模樣,讓他看起來已經不再像詩乃一樣是個普通玩家,而是少女內心流露出來的恐懼集合體.即使想將目光移開,卻還是忍不住會將焦點集中在兩百公尺後的騎士臉上.距離上來說當然不可能看得清楚,但詩乃就是覺得能看見浮現在頭套黑暗深處的那雙眼睛,以及露出笑容的血盆大口.

「快被追上了……!快點……快逃啊……快逃……!」

詩乃以混雜著哀嚎的細微聲音叫道.

而桐人則像是要響應她的要求般將三輪越野車催到極限.但就在此刻,越野車因為單邊後輪輾過障礙物而彈跳起來,後方因此整個往右滑.

詩乃放聲尖叫,反射性往左邊倒去,希望能藉此讓越野車取得平衡.如果越野車這時打滑,死槍將在十秒鍾以內追上他們.桐人一邊咒罵一邊控制著搖晃的車體.

發出尖銳摩擦聲的越野車左右蛇行,數秒之後才好不容易恢複平衡並重新開始加速.但死槍已經趁著這短暫的失誤將彼此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貫穿廢墟的公路上,像是有人在惡作劇般不斷出現障礙物,讓越野車得在高速行駛的情況下不斷甩尾.而且路面到處都蒙著一層薄沙,輪胎只要輾過上面就會失去抓地力.每當這種時候,越野車都會微微往旁邊打滑,而詩乃的心情也會跟著緊張起來.

雖然追跡者也處于同樣的條件之下,但這種滿是障礙物的道路似乎對四只腳奔跑的機器馬較為有利,因此破斗篷不斷輕松地躲過報廢車輛,逐漸靠近詩乃他們.除此之外,對方還有另一個優勢.

盡管三輪越野車與機器馬都是可以乘坐兩人的交通工具,但是目前越野車上有兩個人,而機器馬上只有一個.所以越野車的加速明顯較為遲鈍.

每當馬匹從障礙物陰影後面再度出現時,逐漸逼近的剪影就會變得更大一些.雖然相隔還有一段距離,但詩乃就是覺得有道類似刺耳金屬音般的鼻息不斷刺激著她的後頸.

當兩者之間終于距離不到一百公尺時……

死槍的右手離開缰繩,筆直對准兩人.他手上是——那把黑色的「五四式·黑星」手槍.

仿佛全身墜入冰窖的詩乃,這時再也無法趴在踏板上,只得凝視著那把手槍.她的牙齒打顫,不斷發出「喀嚓喀嚓」的不規則聲音.紅色的彈道預測線無聲無息地攀上少女右臉頰.她毫不考慮地將頭往左邊倒去.

緊接著槍口發出橘色的光芒,就像張開血盆大口的惡魔一樣——

「磅!」致命的子彈拖著尖銳沖擊聲飛來,最後由詩乃右頰旁十公分左右的地方通過.

即使子彈已經通過越野車命中了前方的廢棄車輛,但飄散在空間之中的微粒子特效仍舊輕輕擦過詩乃的臉.這一瞬間,她感覺臉頰仿佛被人用干冰貼在上面一樣刺痛.

「不要啊啊啊!」

這次詩乃終于高聲哀嚎.她將眼神從背後的死神身上移開,整張臉貼到桐人背上.隨之而來的第二發子彈似乎命中了越野車的後擋泥板,兩人腳上傳來一陣劇烈震動.

「不要啊……救我……救救我……」

詩乃像個嬰兒般縮起身體,不斷有氣無力地重複相同的話.由聽不見槍聲,馬蹄聲卻越來越接近這點來看,死槍應該打算改為追上越野車之後再確實開槍吧.

「詩乃……聽得見嗎,詩乃!」

桐人呼喚詩乃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只是蹲在踏板上,不斷發出細微的聲音.

「詩乃!」

再度被尖銳的叫聲沖擊全身後,詩乃才好不容易停止哀嚎.她稍微動了一下脖子,朝桐人黑發飄逸的背影看去.只見桐人目視前方,在將三輪越野車催到極限的同時,也以僵硬卻十分冷靜的聲音說:

「詩乃,這樣下去我們會被追上——快用槍狙擊他!」

「我……我辦不到啊……」

詩乃非常用力地搖頭拒絕.右肩雖然感覺得到黑卡蒂Ⅱ沉重的觸感,但這平時會讓她充滿斗志的質量,目前卻無法帶給她任何感覺.

「沒中也沒關系!只要牽制他就可以了!」

桐人持續叫著,但詩乃只能不斷搖著頭.

「……我辦不到……那家伙……那家伙他……」

那個男人是從過去記憶里蘇醒的亡靈,就連用十二·七毫米彈擊中他的心髒也無法阻止他——詩乃心里如此確信.直接命中要害都無效了,何況單純的牽制呢.

但桐人就在這個時候轉過頭來,那對黑色瞳孔閃著燦爛的光芒.他開口就說:

「那你來駕駛!讓我用那把槍狙擊他!」

聽見這句話後,詩乃心中僅存的一點點自尊心產生動搖——

——黑卡蒂是……我的分身.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用……

斷斷續續的思考,就像流經回路的微弱電流般讓詩乃右手動了起來.

她以緩慢的動作將巨大狙擊槍由肩膀上取下,然後將槍身放在橫跨越野車後部的保護杆上,畏畏縮縮地撐起身體,開始將眼睛湊到瞄准鏡前面.

雖然放大倍率已經調到最低限,但在這種不到一百公尺的近距離下,載著死槍奔跑的機器馬身影已經占了瞄准鏡視野的三成以上.詩乃原本為了把焦點放在死槍身體中心在線而准備提升倍率,但伸出去的手最後還是停了下來.

要是再繼續放大,將會看清楚他頭套下的臉.一想到這里,她的手指便無法動彈.于是詩乃直接將右手往槍柄移去,擺出狙擊姿勢.

死槍應該也有注意到少女狙擊手的行動才對,但別說停止了,他甚至連回避的意思都沒有.只見他雙手握住缰繩,一直線追過來.詩乃雖然知道自己被輕視了,但只要想到死槍有可能再度拿出那把五四手槍——那把自己過去也曾握住的詛咒之槍,她內心就感覺不到憤怒,只有無盡的恐懼.

一槍,只要開一槍就夠了.在這種距離下,就算對方看得見彈道預測線也有可能回避失敗.詩乃將這種消極且為數不多的戰意凝聚起來,准備讓護弓里的食指觸碰扳機.

但是……

一股奇妙的緊張感襲來,再度阻止了她的動作.

不管她再怎麼用力,指尖就是沒辦法碰觸扳機.簡直就像獨一無二的伙伴黑卡蒂自己在拒絕詩乃一樣——

「沒辦法射擊……」

詩乃以沙啞的聲音呢喃.

「我沒辦法射擊.手指根本不動.我已經……沒辦法戰斗了.」

「不,你可以!」

堅強又嚴厲的聲音立刻從背後響起.

「沒有無法戰斗的人!只有自己選擇放棄戰斗的人!」

就算被當成最大敵手的桐人這麼斥責,詩乃內心快要消失的火焰也只是微微晃動而已.

選擇?那我就自己選擇放棄戰斗吧.我不想再有痛苦的回憶了.我已經受夠找到的希望不斷被奪走,破壞了.「有實力就能夠在這個世界生存」只不過是自己的幻想.我一輩子都得帶著那個男人的怨恨與對槍的恐懼活下去.只能低著頭,屏著呼吸,不去看,也不去感覺任何東西…………

突然,一道灼熱的火焰包住詩乃凍結的右手.

少女睜開原本閉上的眼.

桐人原本跨坐在越野車的坐墊上,但他這時反轉身體,整個人貼著站在踏板上的詩乃背部.他伸出右手,包起詩乃已經快要脫離黑卡蒂握柄的右手,並用力握住.

看來他已經想辦法將三輪越野車的油門固定在全開狀態了,目前越野車還是全速奔馳著,不過這樣下去遲早會撞上障礙物.但桐人仿佛毫不介意似的在詩乃耳邊大叫:

「我也一起開槍!所以,一次就好,拜托你動一下這根手指吧!」

詩乃不清楚系統是否允許一把槍由兩個人來擊發.但桐人手掌所碰之處傳來宛若熾焰般的熱度,讓她感覺冰凍的手指稍微開始融化了.

狙擊手的食指微微顫抖了一下——指尖碰到了構成扳機的金屬.

視野里立刻出現綠色著彈預測圓.但整個圓形遠遠超出死槍的身體,更以不規則的節奏跳動著.因為詩乃的心跳紊亂,而且奔馳中的越野車晃動得實在太厲害了.這樣下去,也不用考慮什麼敵人的回避能力了,因為子彈根本不會筆直飛行.

「不,不行……這樣搖下去根本無法瞄准……」

詩乃軟弱地呻吟著,但她耳邊馬上又響起冷靜的回答:

「不要緊,五秒鍾之後會停止搖晃.聽好啰……二,一,就是現在!」

強力沖擊隨著突如其來的「磅!」一聲巨響出現,接著越野車便奇跡般地不再搖晃……似乎是沖到某種物體上而騰空了.詩乃以眼角瞄了一下地面後,發現有台楔形跑車有如跳台一樣躺在地面上.桐人在轉過頭來之前,便已經讓越野車朝著這台跑車前進了.

……在這種狀態之下,他為什麼還能那麼冷靜呢?

霎時,詩乃在胸中這麼問道.但她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問題.

……不對,這跟冷靜什麼的無關.這個人只是盡自己的全力而已.他不替自己找藉口,選擇盡全力戰斗.這就是——這才是這個人的真正實力.

詩乃在昨天預賽決勝戰時里曾這麼問過桐人——有這樣的實力,你還在怕些什麼呢?

但是這問題本身就是個很大的錯誤.就算膽怯,煩惱,痛苦也依然能夠向前看,才是真正的「實力」.眼前只有振作,不振作與開槍,不開槍這樣的選擇而已.

自己當然不可能像桐人那麼堅強.但是,至少現在——至少現在要全力一博.

詩乃賭上全部心力,想讓放在愛槍扳機上的手指扣下.

但僅僅經過輕微調整的扳機彈簧卻重若千斤.不過,有了那只火熱手掌支持,詩乃的指頭終于慢慢扣下.出現在視線里的預測圓暫時向內收縮.但敵人身影還有一半在圓形之外.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50:14

應該,不,是絕對無法擊中目標.

以狙擊手的身分戰斗了這麼久,詩乃還是第一次帶著這種念頭扣下扳機.

像是要一吐等待以久的不滿般,愛槍黑卡蒂Ⅱ由防火帽放射出炫目火焰,爆發未曾聽過的劇烈聲響.

身處于不穩定狀態下的詩乃無法有效抑制後座力,整個人往後彈去,但桐人穩穩地撐住了她.越野車的跳躍過了頂點,開始往下降,而詩乃只能在車上瞪大雙眼追蹤子彈的去向.夕陽之下,螺旋軌道以些微之差掠過騎馬的死神,從他右方飛過.

——失手了……

彈匣里雖然還有子彈,但詩乃已經連拉下槍機的力氣都沒了,只能在嘴里如此低語.

不過,或者是「冥界女神」自身的尊嚴不容許這發子彈完全失手吧——巨大的反資材彈沒在柏油路面上留下無用的彈孔,反而侵入橫躺在路上的巴士車體.

在GGO里,配置在戰斗區域里的人工物體,幾乎都是為了讓玩家當成掩蔽物而存在.但它不愧是兼具MMORPG與FPS特質的游戲,每個人工物體上都有點小陷阱.像汽油桶或大型機械類只要受到一定程度以上的損害,就有可能會起火甚至是爆炸.在極低的機率下,放置在路上的老朽廢棄車輛,油箱里可能還殘留有汽油,只要被子彈擊中——

大型巴士的車身開始冒出小火花.

剛好准備經過巴士旁邊的死槍注意到這點後,立刻打算讓機器馬跳往道路的另一邊去.

但在他行動之前,巨大火球爆開,橘色光芒當場吞沒了巴士與馬匹.

結束跳躍的三輪越野車在這時候著地,而落地時的劇烈彈跳與震撼整條主要道路的強烈沖擊波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生.雖然爆炸景象被當成跳台的跑車擋住而看不見,但桐人他們還是目擊到了機械馬在矗立的火柱當中四處飛散的剪影.

————打倒他了嗎……?

詩乃雖然一瞬間有這種想法,但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只不過是障礙物的爆炸,怎麼可能殺得了那個死神呢?頂多只能爭取到一點時間而已吧.但是對他們來說,這也已經是天大的奇跡了.

再度轉往前方的桐人先努力將快要橫向翻倒的越野車穩住,然後才繼續加速.

詩乃整個人癱軟在踏板上,呆呆看著聳立在紫色夕陽下的黑煙.她已經無法再做任何思考,只能任由身體隨著疾馳的越野車跳動.

左右兩邊往後奔流的大樓與廢棄車輛愈來愈少,自然岩石與奇妙的植物逐漸取而代之.回過神來,才發現三輪越野車已經穿越孤島中央的都市廢墟來到北部沙漠地帶了.

道路從破損的柏油路面變成僅由車輪壓過而變硬的砂石小徑.三輪越野車的震動也因此更加激烈,桐人只好減速,謹慎地操控越野車穿梭于沙丘之間.

詩乃原本只是毫無意義地數著左右兩邊經過的大仙人掌數量,卻忽然想起什麼般往左手上的手表看去.細長的指針們顯示出目前是下午九點十二分.令她吃驚的是,由街道南方河岸進入廢墟到現在,竟然只過了十分鍾左右.

但在這短短的時間里,BoB決賽——不,應該說GGO這款游戲,對詩乃的意義已經有了劇烈改變.

當她用略微冷靜的頭腦思考後,就知道名叫「死槍」的玩家,不可能是那個很久之前在郵局強盜事件里被自己擊中的男人.讓詩乃陷入那種想法的根源「五四式黑星手槍」在GGO里雖然不是很受歡迎,但絕對不是什麼稀有的槍械,市價相當便宜.說不定死槍只是偶然選擇它當作自己的輔助武器而已.

問題在于,自己看見那把槍的瞬間便會感到恐懼,膽怯,甚至會引發恐慌症.

詩乃將在這個世界里與拿著黑星的敵人作戰當成自己的目標之一.她相信,就算被那把槍指著,自己還是能夠毫不膽怯地沉著應戰,最後讓它埋沒在過去被詩乃擊倒的眾多目標當中.

但真正遇上它時,自己卻是如此狼狽.電磁震撼彈的效果明明已經完全消失了,她全身的感覺卻依然相當遲鈍,兩手也不停地抖動著.就連平常擁抱黑卡蒂時那種熟悉的沉重感,現在也只覺得是種負擔.

——全部都是謊言,都是欺瞞.我所累積起來的龐大殺人數,以及認為它可以證明自己實力的想法,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當詩乃深感沮喪時,輪胎忽然打滑,接著越野車便停了下來.桐人沉穩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了過來:

「哎呀……在這種一望無際的沙漠里,要去哪里找藏身之處呢……」

聽見這句話後,詩乃也思索了起來.桐人在前來解救陷入麻痹狀態的詩乃時就已經身負重傷了.現在他應該是打算先躲藏在沙漠地帶里,利用比賽一開始就發給所有參賽者的急救包來恢複HP吧.但是那個道具補血速度相當慢,若打算安全地重整態勢,光躲在沙丘或仙人掌的陰影里是不夠的.

詩乃抬起依然昏沉的頭看了一下周圍.當她發現稍遠處有座紅褐色岩山時,便緩緩用手指著該處說:

「……那里應該會有洞窟.」

「啊,對哦.你之前曾說過,沙漠里有能躲過衛星掃描的洞窟.」

桐人迅速回答,並將越野車轉回來,接著離開道路朝著岩山而去.他們在幾十秒之後到達岩山,然後開始在周圍繞圈.果然不出詩乃所料,他們在北邊側面發現了一個巨大洞口.桐人降低速度之後,緩緩把整台越野車開了進去.

洞內倒還算寬敞,將車駕駛到從入口看不見的位置之後,洞里大約還剩余一坪大小的空間.深處雖然陰暗,但靠著牆壁反射夕陽的光線,倒也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

桐人關上引擎並站到沙地上大大伸了個懶腰,回頭看向詩乃.

「先在這里避過下次掃描吧——啊,我們的裝置是不是會收不到衛星情報?」

聽見他那種多此一舉的發問之後,詩乃也不禁露出苦笑.她以無力的腳走下越野車,來到岩壁邊後坐下,開口回答:

「……那還用說.如果附近有其他玩家在,順手丟個手榴彈進來碰碰運氣,我們就只好一起死在洞里了.」

「原來如此.不過總比解除全部武裝潛在河底要好多了……說到這個潛水嘛……」

桐人離開越野車,稍微往入口瞄了一眼後才正色繼續說:

「『那家伙』剛才忽然出現在你附近對吧.難道那件破斗篷有讓自己變透明的能力嗎?他在橋附近忽然消失,衛星也看不見他的影像,或許不是潛水而是靠那種力量……」

「……我想應該沒錯.那是名為『超穎物質光學迷彩』的特殊能力.通常是魔王專用……不過有那種效果的裝備存在,倒是一點也不奇怪.」

說明到這里,詩乃才明白桐人是在擔心什麼.她朝著洞窟入口看了一眼,接著才小聲地繼續說道:

「……我想這里應該沒問題.地面到處是沙,就算變透明也無法消除腳步聲,還會留下足跡.他沒辦法像剛才那樣忽然出現了.」

「原來如此.但我們還是得豎起耳朵注意聽才行.」

桐人總算安心地點了點頭,接著在詩乃右邊稍遠處坐了下來.他從腰包里找出筒型急救包,以僵硬的動作將前端抵在脖子上,按下另一頭的按鈕.細微的「噗咻」聲響起,顯示回複特效的紅光瞬間包住了桐人全身.一個急救包雖然可以恢複百分之三十的HP,但得花上一百八十秒,在戰斗中使用根本沒有意義.

將目光從右側移回來後,詩乃再度看了一下手表.這時剛好是九點十五分`,也就是開始第五次衛星掃描的時間.但正如桐人剛才所說,由于衛星傳送過來的電波無法到達這個洞窟里面,所以接收器上的地圖不會有任何數據顯現.

上屆大賽也是同樣于八點開始的大混戰,最後是由僅存的「ZXED」單挑「闇風」來為活動畫下句點,總時間比兩個小時多一點.假設進行速度相同,目前存活下來的大概只有十名玩家左右吧.在上屆大賽里,詩乃只過了二十分鍾便成為第八名犧牲者,這次已經可以說大幅更新自己的紀錄了.但是她卻一點也不高興.

詩乃放下左手,將背靠在洞窟岩壁上低語:

「…………你覺得…………那家伙『死槍』有沒有可能死在剛才那場爆炸里?」

雖然她內心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還是忍不住想要詢問桐人的看法.隔了一段時間之後,桐人也低聲回答道:

「不……我看見他在巴士爆炸前就已經從機器馬上跳下來了.雖然不可能毫發無傷……但我不認為他會就此死亡……」

一般玩家在那麼近的距離下被卷進爆炸里,應該會受到很大的傷害才對.

如果是「一般玩家」.

但那家伙絕對不是—般人.破斗蓬以「黑星」殺害了現實世界里的ZXED,薄鹽鱈魚子,而Pale Rider多半也已死亡;或許他真是徘徊在網絡里的亡靈也說不定.但詩乃當然沒有把這種想法說出口.她只是回了句「這樣啊」,便將黑卡蒂放在旁邊沙地上,以兩手環抱膝蓋.

詩乃低著頭,直接提出另一個問題:

「剛才在體育場時,為什麼你能那麼快就趕來救我呢?你不是到外圍去了嗎?」

桐人似乎露出苦笑.詩乃側眼往旁邊看去,發現光劍士依然靠在牆壁上,兩手枕在腦後.

「……一看見那個被我們當成死槍的『槍士X』,我就知道搞錯了……」

「……為什麼?」

「因為那人怎麼看都是個真正的女生.而不是像我這種女性化的男性角色.」

聽見這有點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後,詩乃嘟囔了一句「原來如此」.桐人輕輕搖頭,露出有些苦澀的表情.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們一定遺漏了什麼很大的線索……一想到死槍可能會攻擊你,我就強行將准備光明正大地報上姓名的『槍士X』給砍了.之後得向她道歉才行……順帶一提她的名字要念成『Musketer·X』才對(注:指歐洲十七,八世紀的火槍手).」

「哦……」

詩乃再度做出回應,接著便猜想桐人之所以要道歉,究竟是因為戰斗方式過于強硬還是因為對方是女性.但就在詩乃提問前,桐人便接著說下去:

「我雖然也挨了一槍,但還是擊倒了她.從體育場上方往南邊看去時,就發現你倒在地上……一發現事情不妙,我馬上把Musketer小姐掉落的大型狙擊槍與煙霧彈借過來,然後從外圍跳下去,邊開槍邊丟手榴彈,接著整個人沖過去……」

桐人說到這里便聳了聳肩,似乎是表示「接下來你都知道了」.

也就是說,桐人身體上的兩處彈痕,一處是來自槍士X的狙擊槍,而另一處則出于死槍的L115.雖然他說得一派輕松,但在面對夏侯惇時防禦得無懈可擊的光劍士竟然會身中兩槍,可見他為了解救詩乃連自身的安危都不顧.

反過來看——當時那種情況下,詩乃很明顯拖累了桐人.就算死槍擁有「光學迷彩」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特殊裝備,只要詩乃能更加注意背後的動靜,也有可能躲過一開始的震撼彈.如果她在一切正常的情況下與桐人會合,他們甚至有可能趁機打倒死槍呢.

當然,那是在死槍並非亡靈而是一般玩家的前提下.

在困惑與無力感的煎熬中,詩乃喪氣地將額頭抵在膝蓋上.她感覺到桐人靠近了點,同時以細微的聲音說:

「你不用這麼自責.」

「…………」

詩乃輕吸了口氣,等待桐人繼續說下去.

「我也沒注意到那家伙躲在附近啊.如果角色對調,吃上麻痹彈的就是我了——到那個時候,詩乃你也會來救我,對吧?」

那聲音一直那麼地沉穩——

卻讓詩乃心里異常疼痛.她用力閉上眼睛,在心底呢喃.

這個原本當作是競爭對象……以為能跟他對等交手的敵人竟然出言安慰.自己失敗,軟弱的模樣全被他看光了……現在他的態度,根本就像在哄小孩一樣.

而最讓詩乃難以忍受或者該說無法饒恕的,是自己在感到異常屈辱的同時,身心也有股強烈的沖動想要接受他的安撫.

只要說出折磨自己的恐怖與痛苦,然後對一公尺外的少年伸手……那麼這個充滿迷團而內心真摯誠懇的光劍士,一定會以全部的心意與言語來撫慰游戲里的……不,應該說是真正的詩乃吧.說不定,連五年前郵局強盜事件後一直求之不得的「救贖」,也能從他身上獲得.

要是這麼做,另一個像寒冰一般的狙擊手詩乃可能就會完全消失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怎麼可能對一個昨天才遇見——甚至不知道現實世界長相與名字的人說出心事呢?就連現實世界里已經成為朋友半年以上的新川恭二,詩乃也沒對他說過真心話.

在焦躁,無力感以及迷惑與混亂影響下,少女只能持續用力抱住自己的膝蓋.

就這樣過了幾十秒之後……

桐人的聲音終于再度響起.

「……那我走了.詩乃,你就稍微在這里休息一下吧.其實我是希望你能注銷……不過大會期間辦不到吧……」

「咦……」

詩乃反射性抬起臉.桐人已經從岩壁上撐起身子,正在確認光劍的殘余能量.

「……你打算孤身……和那個死槍……戰斗嗎……?」

詩乃以沙啞的聲音問完後,對方輕微但相當堅定地點了點頭.

然而,他接著說出口的不是什麼勝利宣言,甚至可以說是喪氣話.

「嗯.那家伙真的很強.就算沒有那把黑色手槍的力量,光靠其他裝備與屬性就夠讓人頭痛了.最重要的是,玩家本身能力也非常優異.老實說,要在黑色手槍開火前就打倒他應該很困難吧.剛才能夠逃脫有一半算是奇跡.若是下次再被那把槍瞄准……我也沒有能勇敢面對它的自信.或許這次真的會丟下你逃走也說不定……所以我不能讓你繼續陪我冒險了.」

「…………」

詩乃原本以為這個光劍士對自己的實力有絕對自信,所以在聽見這令人意外的發言後,不由得凝視著他的臉.這時黑色瞳孔里浮現的光芒,讓人感覺到他前所未有的不安.

「……就算是你,也會害怕那個家伙嗎?」

聽見詩乃的問題後,桐人將光劍放回腰上的扣環,微微苦笑起來.

「嗯,當然啦.如果是從前的我……就算知道可能會死,也會拼命和他戰斗吧.但是……我現在已經有許多想守護的東西了.所以我不能死,更不想死……」

「想守護的,東西……?」

「嗯.無論是假想世界也好……還是現實世界也好……」

這一定是在說和某些人之間的羈絆吧.桐人和詩乃不同,有許多和他心意相通的伙伴.少女心里感到一陣刺痛,話語沖口而出:

「……那你干脆一直躲在這里不就得了?BoB里雖然無法主動注銷,但大會進行到只剩我們和另一個人時就能脫離.只要我們自殺讓第三者優勝,比賽就結束了.」

桐人聽完之後稍微瞪大了眼.但馬上就微笑著說「原來如此」並輕輕搖了搖頭.詩乃早就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了.

「確實這也是種方法.但是……我不能這麼做.現在死槍應該也躲在某個地方恢複HP才對,但要是就這樣放任他直到大賽結束,不知道那把槍還會殺害多少人……」

「…………這樣啊.」

————你果然很堅強.

嘴里雖然說有想守護的東西,但還是沒有喪失冒著生命危險對抗死神的勇氣.而這兩種東西,我現在都已經沒了.

詩乃臉上露出無力的微笑,腦中想著離開這個戰場之後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死槍在廢墟道路上舉起那把黑色手槍時,詩乃已經完全喪失勇氣.她只覺得自己連骨髓都已經凍僵.不但在逃走當中發出好幾次哀嚎,甚至連像自己分身的黑卡蒂都沒辦法操縱.冰之狙擊手詩乃正處于消失邊緣.

如果就這樣一直躲在洞窟里,將永遠無法信任自己的實力.心髒會萎縮,指頭會僵硬,恐怕會變得再也無法擊中任何目標吧.

別說克服那段記憶了,現實世界里的自己,將永遠擔心那個男人是否會從夜路陰影或門間縫隙出現.這就是等待著詩乃的虛擬與現實.

「……我……」

詩乃將目光從桐人身上移開,輕聲說道:

「我……不逃了.」

「……咦?」

「我不逃了.我決定不再躲躲藏藏,要到外面和那個男人戰斗.」

桐人皺起眉頭,上半身稍微靠近詩乃後低聲說:

「不行,詩乃.要是被那個家伙擊中……說不定真的會死啊.我不只是完全接近戰型的角色,還有許多防禦技能;但你不一樣.要是那個隱形的男人近身突襲,你的處境遠比我來得危險.」

詩乃暫時緊閉嘴唇,但不久之後又開口說出最後的結論.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51:25

「就算死了也無所謂.」

「…………咦……」

面對再度瞪大眼睛的桐人,詩乃緩緩說道:

「…………我剛才……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就這樣死掉.我變得比五年前的自己還軟弱……甚至還丟臉地慘叫……我不能再這樣下去.如果要這樣苟延殘喘,我甯願去死!」

「……害怕是很正常的.哪有人不怕死呢?」

「我討厭害怕.我已經厭倦帶著恐懼的生活了……我不會要你陪我——我自己一個人也能戰斗.」

說完後,詩乃軟弱的手臂便開始施力,准備起身.但是那只手馬上就被旁邊的桐人給抓住了.他用緊張的聲音輕輕問道:

「你想說接下來要獨自戰斗,獨自死亡嗎……?」

「……沒錯.這大概就是我的命運吧……」

自己明明犯了重罪,卻沒有受到任何制裁.所以那個男人才會回來帶給她應受的懲罰.死槍不是亡靈——而是因果.這是早已注定的結局.

「放開我……我得走了……」

詩乃試著想甩開桐人的手,但他卻抓得更加用力.

黑色眼睛閃爍著光芒.那袖珍又美麗的嘴唇,爆發出不符合其完美外表的激烈言詞:

「你錯了……沒有人會獨自死去.當一個人死亡時,他在某個人心中所占有的位置也將同時消失.在我心中,已經有詩乃你的存在了啊!」

「又不是我拜托你記住我的……我,我從來沒期盼和別人有任何關系過!」

「但我們兩個不是已經有交集了嗎!」

桐人舉起詩乃的手,移到她面前.

這個瞬間,一直被壓抑在詩乃冰冷心底的激情忽然一口氣爆發了.她咬緊牙關,用另一只手抓住桐人的領口.

「那麼…………」

尋求撫慰的軟弱與追求破滅的沖動,衍生出從沒對任何人抱持過的感情,讓她將從沒對別人說過的話由內心深處擠了出來.詩乃那烈焰般的視線注視著桐人的眼睛,張口大喊:

「——那麼,你就一輩子保護我啊!」

她的視野忽然扭曲,臉頰上有熱呼呼的東西流過.詩乃這才注意到,淚水已經由眼眶里流出,滴落.

她使勁甩開被握住的右手,用力握緊拳頭捶著桐人胸口.兩次,三次,任由自己將力量發泄在桐人身上.

「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做不到,就別在那里說風涼話!這……這是我的,只屬于我的戰斗!就算輸了,死了,也沒人有權利責備我!還是說,你打算和我一起背負這個責任?你能……」

詩乃將剛才被握住的右手伸到桐人眼前.這只手過去曾經扣下染血凶槍的扳機,奪走了一個人的性命.仔細看上面的皮膚,就能發現這只殺過人的手,上面還殘留著火藥微粒子侵入之後造成的小黑點.

「你……你能握住這只殺過人的手嗎!」

好幾道咒罵聲從詩乃記憶深處蘇醒.在教室里,要是不小心碰到其他學生的私人物品,馬上就會傳來「別亂碰啊,殺人凶手!會沾到血耶!」這樣的罵聲.然後這些人不是踢她的腳,就是用力推她的背.自從那個事件之後,詩乃就不曾主動讓別人碰她了.一次都沒有.

詩乃最後又使盡全力揮出一拳.由于整座島都屬于沒有保護指令的戰斗區域,所以每當桐人挨拳時,他的HP應該就會微微減少.但他沒有做出任何閃躲的動作.

「嗚……嗚…………」

詩乃淚如雨下,無法克制.不想讓人看見哭泣臉孔的她立刻低下頭,結果額頭整個撞上桐人的胸口.

她的左手依然用力抓著桐人衣領,然後拼命將額頭靠在桐人胸前,從咬緊的牙關里不斷流露出嗚咽聲.詩乃雖然像個孩童般嚎啕大哭,卻因為發現自己內心竟然還有這種能量而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她已經想不起來最後一次在人前哭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不久之後,桐人將手放在她右肩上.但詩乃直接以握著的拳頭用力掃開他的手.

「我討厭你……我最討厭你了!」

在她大叫時,假想的眼淚依然不停滴落,最後被桐人單薄的胸口給吸了進去.

這種姿勢不知道維持了多久——

眼淚終于流干,詩乃也因為靈魂擴散般的虛脫感而全身無力,只好將整個身體靠在光劍士纖細的身軀上.

將過去自己絕對不允許的爆發性情感完全解放出來之後,隨即出現的些微痛楚反而讓人感到舒暢,她也因此繼續將額頭抵著對方肩口,不停地呼吸著.

又過了一陣子,詩乃打破沉默說:

「……雖然你很討厭……但還是讓我靠一下吧.」

她輕聲說完,桐人只回答了「嗯」一聲.于是詩乃移動身體,橫躺在桐人向前伸出的腿上.由于還是不好意思讓他看見自己的臉,所以詩乃背對著桐人,看見了右後方擋泥板殘留著彈痕的三輪越野車,以及洞窟外悄悄射進來的最後一抹夕陽.

腦袋里雖然還是一片渾沌,但已經與遭到死槍襲擊時的思考停止狀態不同,有種如釋重負的浮游感.不知不覺間,她嘴里冒出一句話:

「我呢……曾經殺過人.」

詩乃不等待桐人的反應便繼續說:

「不是在游戲里面唷……是在現實世界里,真的殺了人……起因是五年前東北小鎮里發生的強盜事件……新聞報導說,犯人以手槍射擊了一名郵局員工後,因為槍枝膛炸而死亡,但實際上不是那樣.那時候在現場的我,奪過強盜的手槍後射殺了他.」

「……五年前……?」

聽見桐人低語般的問題後,詩乃點了點頭.

「嗯.那時我十一歲……或許正因為還是小孩,才能做出那種事吧.整個人除了弄斷兩顆牙齒,兩手腕扭傷,背部撞傷與右肩脫臼之外,就沒有其他外傷了.身體所受的傷雖然馬上就能治好……但還是有治不好的地方.」

「…………」

「在那之後,我只要看見槍便會嘔吐或昏倒.就連看見電視,漫畫里……或是以手模仿的手槍都不行.一看見槍……我眼前就會浮現那個男人被我殺害時的臉……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但是……」

「嗯.但是在這個世界里就不要緊.不只不會發作……甚至還喜歡上……」

詩乃移動目光,看著身旁橫躺在沙上的黑卡蒂Ⅱ那優美的線條.

「……好幾款槍械.所以我才覺得,只要成為這個世界最強的玩家,現實世界的我一定也能變強,也可以忘記那段回憶……但是……剛才被死槍襲擊時,我幾乎要發作了……那真的好恐怖……不知不覺間,我已經不再是游戲里的『詩乃』而變回現實世界的我了……所以,我一定得和那家伙戰斗.如果不能戰勝他……『詩乃』會消失不見的!」

她雙手抱緊自己的身體.

「我當然也怕死.但是……但是帶著恐懼苟活下去,就跟死一樣嚇人.若不對抗死槍以及那段回憶就直接逃走,我一定會變得比以前還要軟弱.將會再也無法過一般的生活.所以……所以……」

忽然有一股寒氣襲來,讓詩乃劇烈地發抖.就在這時……

「我也……」

曾幾何時,桐人也像個軟弱且不知所措的孩子般嚅囁著:

「我也……曾經殺過人.」

「咦……」

背部緊貼著桐人的詩乃,感覺到他的身體瞬間抖了一下.

「……之前提過吧?我和那個破斗篷……也就是死槍,曾經在別的游戲里碰頭.」

「嗯,嗯……」

「那款游戲的名稱是……『Sword Art Online』.你有聽過……嗎?」

「…………」

詩乃雖然早就隱約猜測到游戲的名字,卻還是忍不住抬頭看著桐人的臉.光劍士將背靠在洞窟的岩壁上,失去光彩的眼睛就這麼凝視著上方.

詩乃當然知道桐人所說的游戲名稱.應該說,全日本的VRMMO玩家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那款恐怖的游戲,將一萬人的意識關在游戲世界里長達兩年之久,最後甚至奪走了六千人的性命.

「……那你不就是……」

「嗯嗯.以網絡用語來說就是所謂的……『SAO生還者』.那個死槍也是.我曾經和他互相厮殺,拼盡全力想結束對方的生命.」

桐人的眼神就像正窺視遙遠過去一般,在空中四處游移.

「那個男人隸屬于名為『微笑棺木』的紅色公會.SAO里,通常是以光標的顏色將罪犯稱為『橘色玩家』,而盜賊公會則是『橘色公會』……在這之中,積極以殺人為樂的就被稱作『紅色公會』了.那里面有許多……真的有許多那種喜歡殺人的家伙.」

「但,但是……那個游戲里,一但HP歸零,不是就真的死亡了嗎……?」

「沒錯.但他們正是為此而殺人……對某些玩家而言,殺人是他們最大的樂趣.微笑棺木就是這種家伙的集團.他們在沒有保護的區域或是迷宮里襲擊其他玩家,奪走對方全部金錢與道具之後,便毫不留情地下手殺人.當然一般玩家也因此對他們嚴加戒備,不過這些人還是不斷想出新的殺人手法,使得犧牲者數量完全沒有減少……」

「…………」

「所以,一般玩家們終于組成大規模的討伐部隊……我也是成員之一.雖然說是討伐,但也不是真的要殺掉微笑棺木的成員,只是要讓他們失去反抗能力後再送入監牢.我們費盡心思找出他們的基地,聚集了許多戰力上絕對沒問題的高等級玩家,在深夜時分發動突襲.但是……情報不知道從哪里泄漏了出去.對方已經在基地里設下陷阱等著我們闖進去……雖然我們好不容易重整態勢,但在異常混亂的戰斗中……我……」

桐人的身體再度劇烈抖動起來.他瞪大眼睛,呼吸也變得急促.

「我親手殺了兩名微笑棺木的成員.一個是用劍砍下他的頭……另一個則是刺進他的心髒.原本只是計劃將他們關進牢里,但我根本忘了這回事,整個人渾然忘我地……不,這只是借口而已.其實只要我願意,一定能停下劍來……但我只是任由恐懼與憤怒驅使自己不停地揮劍,說起來和那些家伙根本沒有兩樣.不,就某種意義而言,我的罪孽比他們更加深重.因為……」

桐人用力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靜靜地接下去說:

「因為我強迫自己遺忘做過的事情.當時殺掉的兩人與許久之後殺害的另一個人……自從回到現實世界之後,我連一次也沒有想起他們過.直到昨天在總統府待機巨蛋里遇見死槍為止……」

「……那麼,死槍就是你對抗的那個……『微笑棺木』的……」

「嗯.他應該是在討伐戰中存活下來,被我們關進監獄里的其中一名成員.我還記得他的氣息與說話方式.還差一點……再一點點,我就可以想起他當時的名字了……」

這時他用力閉起雙眼,以右拳突起處壓著自己額頭,而躺在他膝蓋上的詩乃則凝視著他好一陣子.

這名叫做桐人的少年,曾經是「Sword Art Online」的玩家.

他在那個世界里賭上真正的生命,持續戰斗了兩年.

這些事情詩乃大概已經推測出來了.但真正從他嘴里聽見果然還是異常沉重.耳朵深處又響起昨天預賽時桐人的質問.

——如果你的子彈真的能夠殺害現實世界里的玩家……而且要是不殺了他自己或是相當重視的人就會被殺.在這種狀況下你也能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嗎?

桐人正是曆經過這種極限狀態的人.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與五年前襲擊詩乃的郵局強盜事件非常相似——

「……桐人.」

詩乃撐起身體,用力抓住桐人的雙肩.少年的目光微微失焦,似乎仍看著過去的某個地點.但詩乃還是將臉靠近,強迫對方看著自己,並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我無法對你做過的事做任何評論……也沒有資格評論.所以,其實我根本沒有權利提出這個問題……不過,拜托你告訴我一件事……你是如何克服那段回憶的?要怎麼樣才能戰勝過去?為什麼現在能變得這麼強呢……?」

對剛剛吐露自己罪行的人來說,這實在是個相當殘酷且自私的問題.但詩乃實在沒辦法阻止自己發問.桐人雖然以「強迫自己遺忘」這點自責,但她卻連這一點都辦不到.

但是——

桐人眨了兩,三下眼後,凝視著詩乃的眼睛.隨即又緩緩搖著頭說:

「……我並沒有克服唷.」

「咦……」

「昨晚,我不斷夢見微笑棺木討伐戰以及死在我劍下的那三個人,幾乎徹夜未眠.當那幾個角色即將消失的瞬間……他們的表情,聲音,遺言,我應該永遠都忘不掉吧……」

「怎……怎麼會……」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52:02

聽到這里,詩乃只能茫然地呢喃:

「那……我要……我要怎麼辦才好呢……我……我……」

——難道,我這輩子就都得如此嗎?

這個宣言對她來說實在太殘酷了.

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嗎?那就表示,即使現在離開這座洞窟和死槍決戰得勝,現實世界里的詩乃還是得永遠活在痛苦當中——是這種意思嗎……?

「不過呢,詩乃——」

桐人移動右手,悄悄蓋住詩乃用力抓住他肩膀的手.

「我認為,這大概才是正常的唷.我在喪失理智的情況下親手殺了人.但別說責罰了,我甚至還受到贊揚.沒有任何人要制裁我,也沒人教我贖罪的方法.先不提這些,一直以來,我都沒正視自己曾做過的事,只是強迫自己忘記.但是我錯了.曾做過的事,曾用這雙手砍了他們的事……其實我應該正面去接受,去思考殺人這件事的意義與嚴重性.我現在覺得,這才是自己能力范圍之內最低限度的補償……」

「……接受……並且不斷思考這這我辦不到啊……」

「就算你再怎麼想遠離它,過去依然不會消失,而記憶也不會真的不見.既然如此……也只有堂堂正正面對它,努力讓自己有一天能夠接受它了.」

「…………」

詩乃的雙手失去力量,整個人像滑倒般再度橫躺在桐人腿上.她將背與頭靠著桐人,仰望洞窟的頂端.

堂堂正正面對那段回憶,並與其戰斗.詩乃不覺得自己能做到這一點.桐人所發現的道路,果然是只屬于他的東西,自己的問題還是得自己找出解決方法才行.詩乃雖然這麼想,但桐人這番話也算是解開了她的一個困惑吧.少女狙擊手將目光移回那張在微暗空間中也顯得蒼白的臉上,接著開口說:

「……『死槍』……」

「嗯?」

「這麼說來,躲在那件破斗篷里面的,是真正的人啰.」

「那是當然了.他毫無疑問是前『微笑棺木』的干部玩家.只要我能想起他在SAO里的名字,就可以找出他在現實世界里的本名與地址了.老實說,這就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

「……這樣啊……」

至少可以知道,那個破斗篷不是由詩乃過去經驗里蘇醒過來的亡靈.她皺著眉頭思考,繼續問道:

「那麼,那家伙是忘不了SAO時代的事情,又想要PK才會來到GGO的嗎……?」

「我覺得不只是這樣而已……那家伙無論是在射擊『ZXED』與『薄鹽鱈魚子』時,或者是在這次大會里消滅『Pale Rider』時,都選擇有許多人注意的時候才展開行動.那誇張的十字聖號,也是向著不特定的多數觀眾表演.他應該是想表示……自己真的有在游戲里殺人的能力……」

「……但是,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AmuSphere和初代的……叫做NERvGear吧?它和初代機器不同,應該是設計成無法發出危險電磁波的樣式才對啊?」

「應該是那樣沒錯……但是,根據拜托我來這個世界的人所說,ZXED與鱈魚子的死因不是腦部受傷而是心髒衰竭……」

「咦……心髒……?」

提出這個問題的瞬間,詩乃感覺背部有股寒意流過,讓她微微顫抖了一下.雖然心里覺得不太可能,但她還是把想到的事情說出口.

「……你是說……他是用某種詛咒或超能力……殺害他們的……?」

詩乃才剛說完就覺得一定會被嘲笑,但桐人只是用緊張的眼神回望她.

「老實說……在沒找出現實世界操縱那個破斗篷的玩家並進行調查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手段殺人的.我也不覺得光在假想世界里隨便用槍射擊,就能讓現實世界的玩家心跳停止……不對,等等……這麼說起來……」

這可能是桐人在想事情時的習慣吧,只見他用手指摸著纖細的下巴,同時閉上了嘴.當他看見膝上的詩乃露出疑問的表情後,才以曖昧的表情繼續說:

「……還真有點奇怪耶……」

「哪里奇怪……?」

「剛才在廢墟里,死槍為什麼不用那把黑色手槍射我,而特別改用那把狙擊槍呢?一來我們之間的距離相當近,攻擊力應該也是手槍比較高才對啊?畢竟只要擊中一發就能殺掉對方了.實際上,我就連狙擊槍的子彈都沒躲過.如果那家伙用的是那把黑色手槍,我應該早就被他殺掉了……」

雖然他這種冷靜分析自己身亡可能性的膽量實在是令人有些錯愕,但詩乃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會不會是因為沒時間劃十字聖號……?在擊發黑星……啊,那把手槍叫做『五四式·黑星』……」

將說出這名字時瞬間產生的窒息感壓抑住後,詩乃才繼續下去:

「……擊發黑星時一定要劃完十字聖號,或者是不劃完聖號就沒辦法殺人……?」

「嗯……但是乘越野車逃走時,那家伙是用黑星手槍射擊你的吧.他在馬匹上怎麼可能劃什麼聖號呢?」

桐人說完後,詩乃便瞄了一下旁邊的三輪越野車.穿破右後擋泥板的彈痕明顯來自于比338Lapua Magnum彈還要小的七·六二毫米彈.說起來,詩乃也親眼見到死槍從馬上拿出黑星,在沒劃聖號的情況下便發射子彈.

「也對……確實是那樣.」

「也換言之,死槍明明有機會殺掉我卻沒這麼做.不過,他應該沒理由放我一馬才對.在預賽里獲得優勝的是我……老實說外表比較引人注目的也是我……」

「抱歉我就是這麼不起眼.」

詩乃以左肘戳了一下桐人的側腹,讓他干咳了一聲.

「那麼,就當作我們一樣顯眼吧.不過,總之那個家伙不是不射我,而是有某種理由讓他沒這麼做……」

「嗯……」

詩乃翻轉身體之後直接趴在桐人腿上,接著將交握的雙手放在頭上.雖然對這名少年的反感與戒心仍未消失,但現在可能必須靠角色間的體溫,才能讓黑色恐懼離自己遠去.在些微的安全感包圍之下,她慢慢取回平靜的腦袋拼命思考著.

「……話說回來,之前也有件事頗為奇怪……」

「之前?」

「就是在那座鐵橋的時候.那家伙明明用黑星射擊了Pale Rider卻無視于倒在旁邊毫無抵抗能力的戴因對吧?我還以為戴因一定也會中槍呢……」

「嗯……不過,他那個時候已經死亡了吧?」

「說是說死亡,其實也只是HP歸零無法動彈而已,他的角色還留在那里,本人的意識也還殘留在上面唷.如果有超越游戲的力量,那對方有沒有HP都沒什麼關系吧?」

聽見詩乃指出這點之後,桐人沉吟了一下才說:

「……這倒是真的.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有點奇怪.跟在廢墟時一樣,死槍在鐵橋那兒也因為某種理由只攻擊Pale Rider而不攻擊戴因……」

「也就是說……你和戴因,還有我和Pale Rider之間分別有某種共通點,這把玩家分成了能攻擊與不能攻擊的對象……」

詩乃邊思考邊嘟囔著,桐人點頭的震動則傳到她身體上.

「嗯,應該可以這麼說吧.進—步來看,以前被殺害的ZXED與鱈魚子兩個人,應該也有和你以及Pale Rider共通的條件才對……會不會只是實力,或者是排名等等的……」

「雖然Pale Rider是很強沒錯,但他沒參加上一屆的大賽唷.說到BoB里的排名,也是戴因在前面呢.」

「那……會不會是與什麼特定的活動有關呢?」

「應該也不對.因為我和戴因先前都還待在同—個中隊里,也—起到過練功場好幾次;但別說遇見Pale Rider了,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聽過.」

「ZXED與鱈魚子呢?」

面對桐人的問題,詩乃只能苦笑著再度將身體轉過來.她看著對方那張美麗小臉上浮現認真的表情,然後才聳了聳肩回答道:

「那兩個人和我以及戴因又是不同層次的知名人士了……ZXED是上一屆優勝者,而薄鹽鱈魚子雖然只是第五還第六名,卻是服務器里最大中隊的領導人.我只和他們說過一,兩次話而已.」

「唔……那應該就是裝備……或者是屬性類型了……」

「我們的裝備都不一樣喔.你也知道我是狙擊槍,而Pale Rider是散彈槍,ZXED應該是極稀有的XM29突擊步槍.薄鹽鱈魚子則是Enfield的輕機關槍.至于屬性……啊.」

「嗯?」

詩乃像是要對感到疑惑的桐人解釋般,動了一下眉毛後才又繼續說下去:

「這也很難說是共通點啦……硬要說的話就是『全都不是專精于AGI的類型』吧.不過,這實在有點牽強……因為有人偏重STR,有人偏重VIT……」

「嗯……」

桐人噘起漂亮的嘴唇,不停搔著自己的頭.

「結果還是毫無理由地隨機選定目標嗎……總覺得……一定有某種原因才對……你剛才說曾經和薄鹽鱈魚子說過話對吧?跟他講了什麼?」

「這個嘛……」

詩乃一邊喚起稀薄的記憶,一邊將雙手重疊在自己的頭與桐人的腿之間當作枕頭.這應該也可以算是膝枕的一種吧?想到這里,她才開始有種不好意思的感覺.但最後還是以「目前是緊急狀況」當借口,而將羞恥心拋到一旁.

仔細一想,才發現自己已經好幾年沒有像這樣長時間接觸別人了.簡直就像將心頭沉重的負擔連同體重一起托付給別人般,內心沉浸在一種不可思議的安穩感當中.當詩乃內心隱約有「希望能這樣下去」的念頭時,新川恭二那略嫌軟弱的笑容忽然浮現腦海,這也讓她覺得有點抱歉.如果能平安回到現實世界,就稍微打開心房和他談談吧……

「——喂,詩乃.你和鱈魚子到底……」

「啊,嗯……嗯.」

詩乃眨了眨眼,將那轉瞬間的念頭甩掉趕走,接著又開始搜尋起久遠的記憶.

「……真的只是稍微講幾句話而已.我記得……上屆大賽結束後,回到總統府一樓時,我剛好在出口附近遇見他.然後我們就聊了兩,三分鍾要拿什麼獎品……在戰斗區域里也沒直接和他碰上過,所以那只不過是一般的閑聊罷了.」

「這樣啊.上一屆大賽里死槍沒有出場對吧……難道是因為沒拿到獎品而含恨嗎……繼續講這些沒有根據的推測好像也沒什麼用.」

桐人輕輕歎了口氣.他為了改變心情而眨了好幾下眼,接著低頭看著詩乃.

「話說回來,我倒是沒聽過關于獎品的事……那你最後拿到什麼東西?」

聽見桐人忽然改變話題,詩乃很佩服地想「這個節骨眼虧你還會想知道獎品是什麼」,同時開口回答:

「啊~那是可以選的.依照排名有許多獎品可供挑選……這次我們的排名還挺不錯的,所以應該可以拿到好東西.當然,得要平安回去才行.」

「比如說有哪些東西?」

「那當然是槍或防具……不然就是街上買不到的特殊顏色染發劑或衣服.不過,幾乎都不是高性能的東西,只是外表引人注目而已.他們甚至會送游戲里槍械的模型槍呢.」

「模型槍?也就是說,那不是游戲里的道具,而是現實中可以拿到的物品啰?」

「對.我在上一屆大會里排名很後面,所以也不能選什麼好的道具,于是選了模型槍.這麼說來,鱈魚子也說他選了模型槍……雖然是玩具,不過是金屬制的,聽說完成度相當高唷.新……鏡子是這麼跟我說的.不過,我……」

想起幾天前用手拿著模型槍時的慘狀,詩乃臉上不禁出現苦笑.

「——一直把它收在抽屜里,根本沒仔細看過.」

但桐人似乎因為注意到了別的事情,而沒發現詩乃臉上的表情.

「在現實世界里……拿到獎品……?」

他先以細微的聲音自言自語,隨即用相當認真的聲音說:

「那把模型槍,是營運公司特別從美國寄來的嗎?」

「嗯.用EMS寄來的.應該要花不少郵資吧.ZASKAR這樣真的能賺錢嗎……」

詩乃開玩笑般說完後,再度仰望桐人的臉——卻不由得眨了眨眼.因為她發現光劍士正緊咬著嘴唇,盯著空中的某一點看.看起來不像是在考慮自己能拿到什麼獎品的樣子.

「怎……怎麼了,你在想什麼?」

「……EMS……但是——我前陣子登錄GGO賬號時,系統要求的玩家情報就只有電子信箱與性別年齡而已啊.營運公司是怎麼知道參賽者的地址……」

「難道你忘了嗎?」

橫躺著的詩乃有些不耐煩地輕舉雙手.

「昨天在總統府一樓大廳操作機器報名BoB預賽時,不是有要填寫真實地址與姓名的欄位嗎?那里應該還寫有注意事項吧.就是住址等地方不填也能參加報名,但之後就可能拿不到獎品.看來你沒有填對吧?事後不能補填,所以你已經拿不到模型槍——咦,咦?」

桐人突然將手放在詩乃右肩上,然後一口氣把臉靠過去,害她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原本少女以為這人要做什麼不知羞恥的行為而嚇得全身僵硬,然而當然不是那麼回事——

光劍士在極近距離下,以之前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提出了新問題.但是詩乃無法理解這問題究竟有什麼重要性.

「戴因在之前的大會里拿到什麼獎品?」

「這,這個嘛……我記得是游戲里的裝備.他曾經讓我看過一次,那是一件顏色很誇張的外套.」

「那ZXED呢?」

「誰,誰知道……他沒跟我說過,我怎麼可能曉得.不過……我聽說那個人最講求效率了,所以應該對只有外表的時髦道具沒興趣才對.這麼一來,他可能也是選模型槍吧.聽說冠軍與季軍可以拿到很大把的狙擊槍呢.不過……那又怎樣?」

但是桐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看著詩乃的眼睛陷入沉思.

「不是假想世界的道具……現實世界的模型槍……如果這是詩乃,Pale Rider,ZXED與鱈魚子的共同點……EMS的地址……總統府的機器……那個地方確實……」

桐人仿佛夢囈般不斷低聲念著.

「……光學迷彩……如果……那不只是在練功場……」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52:28

桐人放在詩乃右肩上的手忽然變得像石頭般僵硬.只見他瞪大眼睛,黑色的瞳孔不停地晃動.他眼里流露出來的感情是——震撼?又或者是恐懼?

詩乃不由得挺起背部大叫:

「怎……怎麼了,到底是怎麼樣啦?」

「啊……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啊!」

由鮮紅且嬌豔的嘴唇里,流泄出低沉沙啞的聲音.

「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

「錯,錯誤?」

「……在玩VRMMO時……玩家的意識,是由現實世界移動到假想世界,然後在里面講話,奔跑與戰斗……所以死槍應該也是在這個世界里殺害他的目標……」

「不……不是嗎……?」

「不是.其實玩家的身體與心髒根本就沒有移動.現實世界與假想世界的差異,就只有腦部接受的情報量多寡而已.戴上AmuSphere的玩家只是看見,聽見被電子脈沖波轉換過的數字影音訊號而已.」

「…………」

「所以……ZXED他們當然是死在尸體原來的地方,也就是自己的房間里.而真正的殺人者也就是在那個地方……」

「你……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桐人瞬間閉上嘴唇,又再度張開.接下來他所發出的聲音與氣息,仿佛反映出他內心的恐懼般,變成一股寒氣吹撫過詩乃的臉龐.

「『死槍有兩個人』.第一個人……也就是那個破斗篷在游戲里攻擊目標.現實世界里已經入侵目標房間的第二個人,便會在同一時間殺害毫無抵抗能力的玩家.」

詩乃無法立刻理解桐人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搖搖晃晃地撐起上半身,陷入呆滯狀態一陣子之後才不斷搖著頭說:

「但是……那……那怎麼可能嘛.他們怎麼能知道玩家的地址……」

「你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有模型槍送到你家里啊.」

「那……那犯人是營運公司……?還是說,死槍入侵了數據庫……?」

「不……那種可能性相當低.就算他只是一般玩家,照樣能知道那些目標的地址.只要那個目標是BoB大賽的參賽者,獎品又選擇模型槍的話……」

「…………」

「總統府啊.希望營運公司寄模型槍來的參賽者,會用那兒的裝置輸入自己的本名與地址.我在報名預賽時也稍微有點在意……那里不是什麼單人房,後頭是寬廣的開放式空間,對吧……?」

這時終于了解桐人在說些什麼的詩乃,只是屏住呼吸不停地搖頭.

「你是說……他從後方偷看機器的畫面嗎?不可能,因為有遠近效果,所以只要稍微有點距離就看不見文字.而且那麼靠近一定會被人發現的.」

「如果他使用瞄准鏡或是望遠鏡呢?之前我認識的人曾說自己利用過鏡子讀取游戲內的密碼.只要利用道具,就能無視遠近效果了吧?」

「你講的根本不可能.如果在那麼多人的地方使用望遠鏡,—定會被GM踢出游戲並砍帳號的.這是美國的游戲,所以跟性騷擾相關的規則可以說相當嚴格.」

但是桐人似乎也已經想到該怎麼反駁這一點了.光劍士將臉靠得更近,然後以極其細微的聲音說出自己的假設:

「如果……只是如果喔.死槍那件破斗篷的力量……『超穎物質光學迷彩』也能在城鎮里使用呢?總統府大廳里相當陰暗.變成透明又躲在陰影里,應該就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了吧?在那種狀態下,從遠方使用大型望遠鏡或是瞄准鏡來偷窺機器畫面……就有可能看見報名檔案里的地址與本名了吧……?」

「…………!」

隱形——望遠道具.只要利用這兩樣物品,確實有可能辦到.基本上其他人是看不見選單窗口的,但游戲內裝置的觸控式面板由于可能由複數人共同操縱,所以在默認模式下無論誰都能看見內容.詩乃自己在報名參加上屆及本屆大會時,都是在可視模式下輸入地址與姓名.難道某個人……不,應該說那個穿破斗篷的死神,當時躲在後面偷窺?就為了將別人的名字寫在死亡名單上?

詩乃實在無法接受這個假設,于是她拼命地舉出反證.

「……就算知道現實世界里的地址……沒有鑰匙要怎麼潛入房間里呢?還有,對方的家人呢……?」

「如果只以ZXED和鱈魚子的例子來看,他們兩個人都是獨居……而且住家都是舊公寓.我想門上面裝設的,應該也是安全性相當低的初期型電子鎖吧.而且目標在潛入GGO時,實際的肉體保證處于無意識狀態之下.因此就算侵入時必須多費點手腳,也不用擔心被發現……」

桐人的話再度讓詩乃倒抽了一口氣.

一般住家是在最近七,八年才開始更換成與汽車同樣的電波式免鑰匙感應門鎖.雖然物理上不可能撬開,但初期型門鎖的主要電波已經遭到破解並設在開鎖裝置里,讓這種裝置可以像萬能鑰匙般打開各種門鎖.詩乃記得以前曾在新聞里看到這種裝置在黑市中可以賣個好價錢.在那之後,詩乃除了電子鎖以外還會利用金屬鎖與設定進門密碼,但依舊無法消除背後那股不安的感覺.

「死槍」不是由過去記憶里蘇醒的亡靈,也不是擁有謎之能力的游戲角色,而是真正的殺人犯.

隨著這種推論愈來愈有真實感,詩乃內心也產生與剛才不同的另一種恐懼感.她被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抵抗感所驅使,說出能想到的最後一個反論:

「那,那麼……死因呢?你說是心髒衰竭對吧?難道有什麼讓心髒停止的手段能瞞過警察和法醫嗎?」

「應該是注射了某種藥物吧……」

「那……只要調查一下就能知道了吧?像是注射藥物留下的痕跡……」

「……由于尸體過了一陣子才被人發現,所以腐敗得相當嚴重.而且……很遺憾的,重度VRMMO玩家有不少心髒病發作而亡的例子.因為他們時常不吃不喝,單單只躺在床上……若是房間沒被破壞,又沒有金錢上的損失,那麼有很高的機率會被認定是自然死亡.警方似乎詳細檢查了死者的腦部,但應該沒想到會被注射藥物吧……如果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往這方面去查,應該就找不出這些證據了.」

「…………怎麼可能……」

詩乃用雙手抓住桐人的夾克,像個不肯聽話的小孩般不停搖著頭.

竟然為了毫無意義的殺人而准備得如此周密——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心理狀態實在讓人無法理解.詩乃只能感覺到,在那片無限的黑暗當中隱藏著一股巨大惡意.

「瘋了……」

聽見詩乃的呢喃後,桐人也點了點頭.

「嗯嗯……確實是瘋了.不過……我雖然無法理解,卻能想象得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家伙之所以願意如此大費周章,全都是為了保持『紅色玩家』的身分吧.我……我內心中也還覺得自己是在艾恩葛朗特最前線戰斗的『劍士』呢……」

詩乃立刻想象得到——那個不曾聽過的名詞,應該就是作為「Sword Art Online」舞台的空中浮游城堡.霎時間她也忘記了恐懼而點點頭.

「……這我也能了解……我也常覺得自己是個狙擊手……但如果不只有那個破斗篷,那麼第二個人也是……?」

「嗯,我想那家伙有很高的機率也是SAO生還者.而且,說不定也是『微笑棺木』的殘黨……兩個人一定要配合得天衣無縫,才能完成這樣的殺人計劃……啊,難道說……」

詩乃以眼神詢問似乎有所發現的桐人.

「沒有,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那個破斗篷劃十字聖號的動作……除了向觀眾炫耀之外,可能也是為了確認手表時間的障眼法.因為他必須和現實世界里的共犯商量好精確的『犯罪時刻』才行.但在射擊前還要看手表實在太不自然了.」

「原來如此……只要手腕內側裝備小型手表,在碰額頭時手表就會剛好在眼前……」

終于認同這種假設而點頭的詩乃——

雙肩忽然被眼前的桐人緊緊抓住.他以更加嚴肅的表情慢慢地開口:

「詩乃——你是自己一個人住嗎?」

「嗯……嗯.」

「門有上鎖並且掛上門鏈嗎?」

「我除了電子鎖外也上了一般的門鎖……但我家也是初期的電子鎖……至于門鏈……」

詩乃皺起眉頭,不斷搜索著潛行前的記憶.

「……可能沒有掛上.」

「這樣啊……那你冷靜聽我說!」

由于詩乃過去從未在桐人臉上見過如此擔心的表情,她的胸口頓時像被塞進冰塊一樣,有股凍徹心肺的寒意.

不要,我不想聽下去了——雖然她這麼想,但眼前的嘴唇毫無停歇之意,語出驚人:

「在廢墟的體育場附近,死槍已經准備用那把槍攻擊麻痹的你.而且……他用機器馬追我們時也實際射擊了.那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准備好了.」

「准備……什麼……」

詩乃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詢問.而桐人則是稍微頓了一下,才同樣輕聲回答:

「……現在這個時候,可能——現實世界里的死槍共犯已經入侵你房間,被那把槍擊中的畫面.」

花了好一段時間,詩乃的意識才完全理解桐人所言究竟是什麼意思.

周圍的影像立刻變淡,自己房間的熟悉景象浮現在腦海當中.她就像看見幻覺般由高處俯瞰著自己三坪大的房間.

經常以吸塵器打掃的木質系防滑瓷磚地板.淡黃色的腳踏墊.小小的木桌.

黑色書桌與折疊床並排在一起,面對西側的牆壁.床單是毫不花俏的白色.而穿著內衣與短褲的詩乃正躺在床上.這時她閉著眼睛,額頭上還戴著一款由雙重金屬環所構成的機械.除此之外——

還有一道黑色人影悄悄站在床邊,窺視著正在潛行的詩乃.那人全身像剪影般一片黑,只有握在右手上的物體特別清晰.那是個由霧面玻璃所構成的筒狀物體,前端還延伸出銀色的針——一根充滿致死性液體的針筒.

「不……不要啊……」

詩乃轉動僵硬的脖子並發出呻吟.即使幻覺已經消失,她人也回歸到洞窟里,但侵入者手里針筒的光芒卻還殘留在眼底.

「不要……怎麼會……」

這已經不只是「恐懼」——這種簡單的情緒了.劇烈的抗拒反應在身體里到處流竄,讓她整個人不停地發抖.無法動彈且不能感覺周圍環境的自己,是那麼地無力,卻有個不認識的人在旁邊看著這樣的自己.不對——不只是這樣而已.那人可能正觸摸著毫無反應的肌膚……找尋下針之處…………

喉嚨深處忽然有股阻塞的感覺湧起,令詩乃無法呼吸.她挺直背部,不斷地索求空氣.

「啊……啊啊……」

光線離自己越來越遠.耳內出現震天的耳鳴.「靈魂」似乎就要遠離假想的肉體——

「不行啊,詩乃!」

兩腕忽然被用力握住,同時耳邊響起音量驚人的叫聲.

「現在自動斷線會有危險!加油……冷靜下來!現在還不要緊,還沒有危險!」

「啊……啊……」

詩乃蹬著找不到焦點的雙眼,雙手不斷亂揮,最後終于攀上發出聲音的對象.她的雙臂繞過那有體溫的身體,一股腦地抱緊對方.

馬上就有只強而有力的手臂回抱住她的背部,為了讓她穩住身子而灌注力道.而另一只手則緩緩,緩緩地撫摸著詩乃的頭發.

呢喃聲再度響起:

「在被死槍的那把手槍……『黑星』擊中之前,入侵者沒辦法傷害你.這是那些家伙對自己的制約.但你要是因為心跳或體溫異常而自動注銷,屆時看見入侵者的臉反而會有危險.所以,你現在得先冷靜下來.」

「但是……但是……好可怕……好可怕喔……」

詩乃像個小孩般一邊訴苦,一邊將臉埋進桐人的肩口.

當少女用力抱緊桐人時,對方身上傳來微弱但卻相當規律的心跳.

為了驅趕在腦里擴散的恐怖影像,詩乃拼命豎起耳朵聽著這道聲音.幾乎一秒響起一次的「怦通,怦通」聲逐漸傳進了她的體內.詩乃那狂亂跳動的心髒,終于慢慢回歸得像節拍器一般平穩.

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仿佛就像跟桐人的精神同步了一樣,恐慌也因此逐漸遠離.雖然心里的恐懼並未消失,但足以抑制這種情緒的理性正慢慢恢複.

「……冷靜下來了嗎?」

背後桐人的手准備隨著低沉的聲音離開詩乃背部.但詩乃輕輕搖了搖頭並低聲說:

「暫時這樣……好嗎……」

雖然沒有聽見回話,但少女的身體再度感受到了對方的擁抱.每當纖纖細手撫摸她的頭時,便有股暖意將那顆結凍的心一點一滴地融化.詩乃深深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並放松全身的力道.

維持這樣的姿勢數十秒之後,她吐出了一句話:

「……你的手,跟我媽媽好像……」

「媽,媽媽?不是像爸爸?」

「我對我爸爸沒有任何印象.他在我嬰兒時就因為車禍而去世了.」

「這樣啊……」

桐人的回答相當簡短.詩乃用力把臉頰靠在桐人胸前.

「——告訴我,該怎麼辦才好?」

她的聲音比想象中來得鎮定.桐人停下撫摸詩乃頭發的手,立刻回答她:

「打倒死槍.這樣一來,現實世界里准備謀害你的共犯便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離開.不過你只要待在這里就可以了.我來戰斗.因為那家伙的手槍殺不了我.」

「真的……不要緊嗎?」

「嗯.我報名時沒有寫名字和地址,更不是在自己家里潛行的,身邊甚至還有人呢.所以我不要緊.只要將那個違反游戲規則的家伙打倒就行了.」

「但是……就算沒有『黑星』,那個破斗篷依然是名狠角色啊.你也看見他在距離只有一百公尺的情況下還躲開黑卡蒂的狙擊了吧?若只看回避能力,說不定他和你不分軒輊呢.」

「確實,我也沒有絕對能獲勝的自信……但剩下的選擇,就是像你之前所說——一直躲在這里,直到參賽者剩下三個人時,我們兩個再自殺了……」

這時桐人瞄了一下手表.而詩乃也看著數字面板.下午九點四十分.不知不覺間九點半的衛星掃描也已經過去了.逃到這座洞窟之後已經過了大約二十五分鍾.

詩乃看向桐人的臉,然後靜靜搖了搖頭.

「我大概也沒辦法繼續躲在這里.其他玩家差不多該注意到我們躲在沙漠洞窟中了.洞窟的數量並不多,接下來隨時都可能遭到手榴彈攻擊.或者應該說,過了將近三十分鍾還能平安無事已經很幸運了.」

「——這樣啊……」

桐人緊咬下唇,朝著洞窟的入口方向看去.詩乃靜靜對著他的側臉說道:

「反正我們已經合作到現在了.就兩人一起奮戰到最後吧.」

「……但是……如果你被那把手槍擊中……」

「那種玩意兒,只不過是舊型的單動(注:手槍發射方式之一.單動式代表開槍前必須先扳動擊錘待發,方可扣動扳機)手槍罷了.」

聽見這種話由自己嘴里說出來,詩乃內心多少有些吃驚.因為那把手槍——「五四式·黑星」一直都是折磨著她的恐怖象征.

不,恐懼依然沒有消失.如果死槍選擇黑星當自己的分身只是巧合,那麼那把槍便是就是詩乃人生當中揮之不去的詛咒.然而,至少在這款游戲里,五四式手槍不是什麼強力武器.都是恐懼心的增幅讓自己過度害怕,才會喪失原本的戰力.

「——就算他射擊我,你也會用那把劍輕松地幫我把子彈全擋回去吧?畢竟它的連射速度只是突擊步槍的幾十分之一而已.」

看見詩乃強行壓下顫抖硬把話說完的模樣,桐人回她一個夾雜著擔心與安心的微笑.

「嗯……我絕不會讓他打中你.但為了保險起見,你還是別出現在死槍面前比較好.」

用手制止准備反駁的詩乃後,桐人繼續說道:

「等等,我當然很樂意跟你並肩作戰.不過詩乃,你是個狙擊手.從遠方進行狙擊才是你的拿手好戲不是嗎?」

「當然是那樣沒錯啦……」

「那這樣吧.下一次衛星掃描時,我一個人到外頭暴露行蹤,藉此將死槍吸引過來.那家伙想必會躲在遠處狙擊我.到時候就靠那發子彈來找出他的藏身地點,由你射擊,如何?」

「…………你打算身兼誘餌跟觀測手嗎?」

詩乃因為這過于大膽的作戰而擔心地嘟囔,但就兩人的能力來看,這或許是最佳的選擇了.超近距離型與超遠距離型若組合在一起,必然會有一邊的戰力被削弱.

詩乃用力吸了口氣之後,點點頭說:

「我知道了.那就這麼辦吧.不過話先說在前面,你可別被死槍一擊斃命啊.」

「我,我會努力……不過那家伙的狙擊槍近乎無聲,還看不見最初的預測線呢.」

「不知道是哪個人曾說過要『預測彈道預測線』的呢.」

兩人依然緊貼在一起.在這樣的對話中,詩乃感覺纏在自己背後的恐懼也稍微遠離了.

說不定有個殺人犯已侵入了自己現實世界的房間——老實說,自己只是不去正視,不去思考這種恐怖的推測而已.現在只能相信桐人所說的「只要打倒死槍,那個家伙就什麼都不能做了」.當然,除了桐人的言語之外,他的假想體溫也給了詩乃不少安慰.離開洞窟與桐人分開,自己一個人進入狙擊狀態時,不知道還能不能保持目前的精神狀態.所以,至少要趁現在多留點對方角色的溫度……詩乃最後一次將身體靠了過去.

這時後桐人剛好發出訝異的低語聲……

「呃……先別管那個.詩乃,從剛才開始,視野右下方就有個奇怪的紅點不斷在閃耶……」

「咦……」

一看過去,立刻就能發現確實正如桐人所言.詩乃想了一下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但馬上就像彈簧般將仰頭往上看,預料中的物體果然在洞窟頂端.她馬上准備從桐人的腿上跳起,但想到現在才這麼做也于事無補,便只能深深歎口氣.

「唉唉……糟糕……我太大意了……」

浮在上空的——是個奇異的水藍色同心圓.但那並非實體,而是游戲里面的單色發光物件.發現同一個東西的桐人,歪著頭問道:

「呃……那是什麼東西……?」

詩乃聳了聳肩之後才這麼回答:

「實況轉播攝影機唷.平常是只轉播戰斗當中的影像,但現在剩余人數已經不多,所以才會跑到這邊來.」

「咦……糟了,我們剛才的對話不就……」

「不要緊,只要不是大聲喊叫聲音就不會傳出去.要不要干脆揮揮手打個招呼啊——」

緊接著她又繼續以冷酷的聲音說:

「還是說,給某些人看到這種影像你會很困擾?」

一聽這話,桐人臉上閃過了害怕的表情,但馬上又用僵硬的笑容將話題帶過.

「啊……沒有啦……那個……我看困擾的應該是你才對吧.說起來看見這種影像的人,多半會覺得這兩個人都是女孩子吧?」

「嗚……」

這麼說的確沒錯.事後自己可能真的得要對人解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不過——那也是平安渡過危機之後的事情了.

詩乃用鼻子哼了一聲後才說:

「——發現攝影機之後便亂了手腳的人才難看.我倒是不在乎,那個……如果引起我有那種特殊癖好的謠言,反而可以替我減少一些麻煩.」

「那我不就得一直裝成女孩子嗎?」

「可別說你忘記啰.你這人一開始就裝成女生要我幫你帶路……啊,消失了!」

光看這種樣子,外面的觀眾應該不會知道我們正在互相挖苦對方吧?當詩乃這麼想時,代表實況轉播攝影機視點的物體就為了尋找新目標而消失了.

詩乃歎了口氣,接著真的撐起上半身來.

「嗯……時間差不多了.距離下一次衛星掃描還剩下兩分鍾.那我就繼續待在洞窟里,由你到外面去檢視接收器對吧?」

詩乃邊說邊緩緩站起身,接著拉起到剛才為止一直當她椅子的桐人.

才往後退了一步,沙漠里的寒氣立刻包住全身,讓她不禁縮起了脖子.她撿起腳邊的愛槍,然後抱著在寒冷空氣中依然殘留一絲溫度的鋼鐵.

「啊……話說回來……」

她聽見桐人的聲音而抬起頭,發現光劍士微微皺著眉頭,想在思考什麼事情的樣子.

「還有什麼事?已經沒時間更改作戰計劃啰.」

「不是啦……計劃照舊.我要說的是……結果死槍的本名,或者說正式角色名稱應該是那個『Sterben』才對.」

「嗯……對哦,確實如此.不知道他是根據什麼來取這個名字的……」

「如果有機會跟他近距離戰斗,我會問問看的.先走一步了.」

黑發光劍士看著詩乃的眼睛點點頭,然後轉過纖細的身子往洞窟出口走去.

這即使抱著黑卡蒂也無法去除的寒意,究竟是來自于面對最終決戰的緊張,還是因為現實世界里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危機——又或者是因為害怕桐人離開自己身邊所造成的呢?詩乃無法判斷.

她縮起肩膀,吸進干燥的沙漠空氣,然後對逐漸遠去的背影說道:

「……小心啊.」

那個背對詩乃的身影,豎起了右手拇指來回答她的叮嚀.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53:35

第06卷 第14章

亞絲娜一邊與內心不斷膨脹的不安感對抗,一邊持續等待著時刻來臨.

她在三分鍾前從世界樹城市的房間里注銷,回到現實世界當中的Dicey Cafe二樓,接著以手機撥打了那個電話號碼.逼問接電話的對象並強硬地要那人立刻登入ALO後,便馬上又回到大家聚集的地方來.她重新登入還不到一分鍾,但一分一秒都讓人感覺十分漫長.

「亞絲娜,稍微冷靜一下啦……不過你應該聽不進去吧.」

直到沙發上坐在她旁邊的莉茲貝特這麼說,亞絲娜才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以僵硬的聲音回答:

「嗯……抱歉.但是……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一定是有什麼大事發生,桐人才會瞞著我們『微笑棺木』的事情轉移到另一個世界去.這絕對不只是因為宿怨……可能在現實世界也有什麼危機……」

「看到剛才的那個之後……我也沒辦法說是你想太多……」

莉茲貝特所講的「那個」,其實就是沙發正面牆壁上那個巨大熒幕所播放出來,發生在異世界「Gun Gale Online」大會活動里的奇怪事件.

穿著破爛斗篷的玩家,以寒酸的手槍發射一發子彈並擊中了對手.結果被擊中的玩家便忽然因為斷線而消失了.而那個破斗篷隨即看著轉播畫面,對著無數玩家宣告「一切都還沒結束.什麼都沒結束.It's showtime」——

一聽見這句話,坐在吧台前的克萊因雖然感到驚訝,但依然肯定地表示,那個穿著破斗篷的玩家是前SAO紅色公會「微笑棺木」的成員.

在那座浮游城渡過的兩年里,亞絲娜也曾經曆過好幾場大規模戰斗,而攻略組聯合部隊的微笑棺木討伐戰絕對可以說是最為險惡的一場戰役.在玩家對玩家的集團戰里面,從沒有出現過像這樣死者多達三十人以上的例子.

老實說,關于該場戰役的細節亞絲娜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站在遭受奇襲而差點崩潰的討伐部隊前面,如鬼神般不斷揮劍的「黑衣劍士」背影.如果沒有他——桐人的奮戰,討伐隊或許會全軍覆沒.

這場戰役跟攻略樓層魔王比起來,所耗的時間相當短.在死斗之後,討伐隊大約有十名犧牲者,微笑棺木則出現了大約二十名以上的死者.他們將殺人公會的幸存者全部送進黑鐵宮監牢里,然後替戰斗犧牲者舉行了小小的憑吊會——之後,再也沒有人提起過那場戰役.無論是亞絲娜,克萊因還是桐人都一樣,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遺忘這一切.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是,想不到SAO被完全攻略,所有玩家獲得解放之後,都已經過了一年,那段染血的過去竟然還會以這種形式再度出現在他們眼前.

房里的亞絲娜,克萊因,莉茲貝特,西莉卡,甚至連沒有直接關系的莉法都不發一語,只是靜靜等待著.等待那個應該知道發生什麼事的人物登場.

亞絲娜再度登入之後過了大約一分鍾,終于有人敲了敲房門.那個人在接到聯絡之後,應該已經盡快聯機到ALO里來了,但他開門瞬間莉茲那聲「太慢了!」依舊說出了其他四個人的心聲.

「……我,我已經從存盤地點直接飛過來了耶,如果ALO有時速限制,我一定會被吊銷駕照的.」

一開口便講出這種搞笑台詞的,正是那個與亞絲娜同為水精靈族的魔法師.又瘦又高的他穿著簡單的長袍,深藍色長發隨意地分到一邊,溫和瘦削的臉上則掛著銀框圓眼鏡.

男人的角色名稱是「克里斯海特」[Chrysheight].也算是亞絲娜等人伙伴的他,開始玩ALO已將近四個月了.但知道他名字是由英文里表示菊花的「Chrysanthemum」與表示山崗的「Height」合成而來的,就只有亞絲娜和桐人而已.

他在現實世界里的名字是菊岡誠二郎.除了是總務省「假想課」職員之外,同時也是「舊SAO事件對策小組」的探員.在各方面協助回到現實世界後的桐人,最後還幫忙救出亞絲娜的他,可以算是兩人的恩人.至于這種立場的人為什麼會跑到ALO來創造了一個角色呢?本人是講出「希望藉由玩VRMMO來和桐人你們變得更熟一點」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但桐人卻冷冷地表示「這應該是為了搜集情報」吧.亞絲娜雖然也覺得菊岡這個人有點可疑,但並沒有特別要拒絕他的理由,于是不常登入的他,便得以用伙伴的身分與眾人一起作戰到今天.克里斯海特,不對,應該說菊岡誠二郎隨手關上門之後,便以跟四個月前相比已經頗為熟悉的完全潛行步伐移動到房間中央.

亞絲娜用力踩著靴子來到菊岡面前,凝視著他與現實世界同樣溫柔的眼睛,簡潔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

她從Dicey Cafe打過來的電話里面,只說想立刻詢問桐人轉移到GGO世界里的事,所以請到她在世界樹城市的家里去.不過現在是星期天晚上,菊岡又是單身的公務員,所以這實在是個有點強人所難的要求.幸運的是他剛好在家,所以亞絲娜不用講出更為強硬的言詞就解決了問題.他雖然說是在自己家,不過在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卻很小聲,而且講話聲後面還傳來奇怪的重低音,但這時亞絲娜已經沒有多余的心思去問這些事情了.說起來,他既然不到兩分鍾便沖到這邊,反而是亞絲娜應該為忽然將他找來這件事道歉才對,但內心的焦躁感讓少女把這些話也給省略了.

聽見亞絲娜單刀直入的問題後,克里斯海特充滿喜感的圓眼鏡後方那對眼睛便眨了兩,三下.熟悉菊岡的亞絲娜,一看便知道他不只是被嚇了一跳而已,在出現這種表情的同時,他腦袋里也不斷以超高速度運轉著.

這個外表很像老師的魔法師干咳了幾聲之後才開口說:

「若要從頭開始詳細說明,可能得花不少時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講起……」

當亞絲娜正准備要他「別打馬虎眼」時,從排在桌子上的玻璃杯與茶杯陰影里閃出一道小小的人影,只見人影以毅然的態度抬頭看著菊岡說:

「那就由我來幫你說明吧.」

聲音的主人當然就是結衣.那平常總是掛著可愛表情的臉上,出現了與桐人相似的嚴肅表情,接著她便以銀鈴般的聲音開始說道:

「自稱『死槍』,或說『Death gun』的玩家,是從二A二五年十一月九日深夜起開始出現在『Gun Gale Online』世界里.他在GGO首都『SBC格洛肯』的酒館區域里對著電視屏幕開槍……」

結衣先以這樣的序言做開頭,然後立刻進行了兩分鍾內容十分嚇人的狀況說明.

在對人攻擊無效化的「防止犯罪指令圈內」發生了兩次看似毫無意義的槍擊事件.但隨後便出現似乎是有槍擊所引起的斷線事故.被擊中的兩名玩家從此再也沒有登入游戲.而且——真實世界里還出現了兩具死亡時間與發生槍擊的日期,時間完全相同的奇異尸體.

「……由于各家新聞的報導里,只有提到死者潛行時是在玩VRMMO游戲而已,所以我無法判斷該款游戲是不是GGO.但因為死亡症狀實在太過于相似,因此我不用侵入負責驗尸的監察醫務院網絡系統,就可以推測出兩名死者應該是『ZXED』與『薄鹽鱈魚子』.而我判斷六分四十秒前被『死槍』切斷聯機的『Pale Rider』,在現實世界里應該也已經死亡.」

講到這里,結衣便閉起嘴巴,靠在身邊的玻璃杯上.亞絲娜迅速伸出手掌包住導航妖精小小的身體,將她抱到胸前來.

從公開在網絡上的媒體報導與個人發布的消息里,立刻就能整理出這種結論的情報處理能力,以及使用正確無比的日文將數據講解出來的語言能力來看,結衣這個AI的完成度可說讓人瞠目結舌.不過話說又回來,結衣的能力固然優秀,但她的情緒回路卻絕對稱不上強韌.

當她還是SAO的「精神狀況管理·支持用程序」時,便因為無法處理無數玩家流進系統的恐懼,欲望,惡意等負面感情而陷入幾乎快要崩潰的狀況中.

對這樣的她來說,要巨細靡遺地找出關于「死槍」的情報並加以過濾,應該是相當大的負擔才對.結衣所講的嚴重事件雖然帶來很大的沖擊,但亞絲娜還是靜靜地將嘴唇靠近她,然後低聲說了句「謝謝你」.

看來同在房間里的莉法,莉茲貝特,西莉卡,克萊因也都受到相當大的打擊,所以全都暫時安靜了下來.

這時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克里斯海特那沉穩的低語.

「……還真是驚人.我只聽說過這小家伙是ALO輔助系統的『導航妖精』……想不到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收集如此大量的情報還做出結論.小家伙……有沒有興趣來拉……不對,是來『假想課』打工啊?」

這個戴眼鏡的魔法師由于亂開玩笑,馬上就被亞絲娜狠狠瞪了一眼.他立刻舉起雙手,以全面投降的語氣說:

「抱歉.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打馬虎眼了.小不點所說的……全都是事實.『ZXED』與『薄鹽鱈魚子』在被『死槍』射擊之後不久,就因為急性心髒衰竭而死亡了.」

「……喂,克里斯大哥啊.你就是桐人打工的委托人吧?也就是說你明明知道那個殺人事件,卻還是要桐人轉移到那個游戲里去?」

克里斯海特以右手輕輕抵住從吧台跳下來後便往前逼近的克萊因.這時他的眼鏡剛好反射了燈光,藏住了鏡片底下的眼神.

「等一下嘛,克萊因氏.我和桐人詳細討論那兩件案例之後,得到了『那不是殺人案』的結論.」

「你想說什麼……?」

「想想看嘛,在游戲里要怎麼殺人?AmuSphere可不是NERvGear.這一點你們應該最清楚才對吧?AmuSphere已經被設計成能防止任何危險了,所以不論使用任何手段都無法傷害到使用者的腦部.若要停止沒有直接與機器聯機的心髒,就更加不可能了.我和桐人上禮拜在現實世界里討論了很久之後,得出『游戲內部的槍擊不可能殺害現實世界肉體』的結論.」

聽見菊岡那像在規勸發怒學生般冷靜又符合邏輯的台詞,克萊因只得發出「嗚姆……」的低吼回到圓凳上去了.

接下來,則換成莉法沙啞的聲音打破了再度降臨的沉默.

「克里斯先生.那你又為什麼要拜托哥哥到GGO里頭去呢?」

莉法那由鮮綠色褲裙里伸出來的細長雙腿用力往地板一蹬後便站了起來,接著這個風精靈族數一數二的劍士,就像在進行劍道比賽般慢慢逼近菊岡.

「……你之前應該也有感覺到……不,應該說跟我們一樣,現在也有感覺到事情不對勁吧?那個叫做死槍的玩家,隱藏著某種非常恐怖的秘密.」

「…………」

這時菊岡終于沉默了下來,而亞絲娜就在這個時候說出他應該不知道的事實.

「……克里斯先生,『死槍』和我們一樣也是SAO生還者.而且當時還是人稱最惡劣的殺人公會『微笑棺木』的成員.」

魔法師高瘦的身體抖了一下,薄薄的嘴唇用力吸了口氣.

就連這個高級官員也不得不感到震驚了,他平常總是相當柔和的眯眯眼瞬間瞪得老大.兩秒之後,克里斯海特才以低沉的聲音說:

「……這是真的嗎?」

「嗯.雖然還想不起他的名字,但參加過『微笑棺木討伐戰』的我和克萊因可以確定這件事.也就是說……死槍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游戲里頭殺人了.這樣你還能說這一切都是偶然嗎?」

「但……但是……那麼,亞絲娜你覺得真有超能力或是詛咒存在啰?而死槍是從SAO里得到某種異常能力,靠著它殺人啰?」

「這個嘛……」

亞絲娜沒辦法立刻點頭,只能咬緊自己的嘴唇.

莉茲貝特便趁著這個空檔開口:

「亞絲娜……克里斯海特知道SAO的事情嗎?我聽說他在現實世界里是從事網絡相關工作的公務員,而且是為了研究VRMMO才會玩ALO的……」

此時菊岡本人竟然出乎意料地率先點頭承認.可能他原本不打算把身份當成秘密吧?他開始說明其自己的立場來:

「莉茲貝特,你說的沒錯,但我以前從事的是另一種工作.我曾經是總務省『SAO事件對策小組』的一分子.話雖如此……當時我們根本想不出什麼對策,只是個空有其名的組織而已……」

聽見他這麼說,莉茲貝特稍微瞪大了眼睛,臉上出現了複雜的表情.

克里斯海特雖然挖苦了一下自己,但他的話並非事實.「對策小組」在二A—二一年十一月的SAO事件發生之後便積極展開行動,迅速將一萬名受害者移動到全國的醫院去.聽說剛開始時病房與經費的取得相當困難,但在小組軟硬兼施的持續交涉下,政府相關部門才開始有所行動.亞絲娜由桐人那里得知,該小組的中心人物正是眼前這位菊岡.目前所有SAO生還者都知道「對策小組」所做的奮斗,而每個人也都很感謝他們所做的一切.

在委托桐人進行危險工作的怒氣,與他幫助過自己的事實兩相煎熬下,莉茲與克萊因等人都安靜了下來,而亞絲娜則代表眾人靜靜地對菊岡說:

「克里斯海特……我也不知道死槍他是怎麼殺人的.但我更不能就這樣看著桐人獨自與過去的宿敵戰斗.你應該能找到那個自稱死槍的玩家在現實世界里的地址與姓名吧?雖然不算簡單,但只要列出所有『微笑棺木』的生還者,然後調查他們是否從家里聯機到GGO服務器,或者是請簽約的網絡業者提供數據……」

「等,等等.要做這些事情必須要有法院的執行命令才行,但要向搜查單位解釋整起事件就得花上不少時間……」

為了安撫亞絲娜而舉起雙手的菊岡,像是注意到什麼事情般眨了眨眼睛,然後又用力搖了搖頭說:

「不對,這根本辦不到.假想課里關于SAO玩家的數據就只有本名,角色名以及最終等級而已.所以只有他是原『微笑棺木』成員這樣的情報,根本無法找出他在現實世界里的姓名與地址.」

「…………」

亞絲娜用力咬緊嘴唇.她對「死槍」的講話方式與動作確實有印象.在討伐戰以及戰後處理時自己一定有見過他.但無論如何就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不對,應該說為了盡快將關于那個集團的記憶消除,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知道他的名字……

「——哥哥他一定是為了想起那個名字,才會到現在還待在那個戰場里面.」

莉法忽然這麼說道.

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個少女比在場任何人都要接近現實世界里的桐人——也就是和人.她在胸前用力緊握雙手,繼續說下去:

「昨晚哥哥回來的時候,臉上帶著很恐怖的表情.我想,他應該在昨天的預賽時就注意到GGO里有『微笑棺木』成員在了.而且他也發現那個人真的能用某種方法殺人.所以為了想起那個人從前的名字,讓對方停止『PK』……哥哥一定會做個了斷……」

一聽到這里,亞絲娜也稍微倒抽了一口氣.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莉法的推測應該沒錯.不,桐人甚至會覺得「那是自己的責任」才對.身為微笑棺木討伐隊的一分子,讓他們永遠無法繼續作惡也是自己的義務.

——桐人,你……你這個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這樣……

「這……這個笨蛋……!」

克萊因邊叫邊用力往吧台敲了下去.長滿胡渣的嘴角往旁一歪後又繼續大喊:

「太見外了吧!只要說一聲……只要你說一聲,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鍋,我也會一起轉移過去的啊……」

「就是啊……不過桐人哥他不會說的.只要覺得有點危險,他就不會把我們牽連進去.他就是這種人……」

淚中帶笑的西莉卡這麼說道,而一旁邊的莉茲貝特也微笑點頭附和:

「沒錯……他從以前就是這種人……誇張的是,他連在這次大會里都保護了某個應該是敵人的玩家.」

聽見這段話後,所有人都像被吸引過去般看著牆上的大屏幕.

分割畫面上到處都是槍口迸發出來的炫目特效.但上面依然沒有出現桐人的名字,而且在那之後自稱「死槍」的破斗篷也不曾出現了.

仔細想想,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GGO里的桐人長什麼樣子,若他並非以標示著名字的主視點角色,而是以對戰者的身分出現在屏幕上,亞絲娜等人根本認不出來.不過至少畫面右端的玩家名單上還有Kirito的名字,而且他玩家們雖然以很快的速度變成「DEAD」狀態,但他卻一直維持在「ALIVE」.這也就是說,他一定是在成為戰場的廣大孤島里,默默地和「死槍」進行一場場惡斗.

亞絲娜就算現在轉移到GGO里也沒辦法參加大賽,所以無法出手幫助桐人.但她還是想做些什麼,她希望自己能夠支持,守護並且鼓勵自己的戀人.

亞絲娜按捺住內心滿溢的情感,先對莉法問道:

「莉法.桐人他應該不是在自己房間里潛行吧?」

「嗯,對.我也只知道他是在都心的某個地方連進GGO.」

這點亞絲娜也從桐人那里聽說了.她之所以不在自己家,而選在禦徒町的Dicey Cafe里登入ALO,為的就是能在大會結束之後立刻和桐人會合.亞絲娜點了點頭,接著面向菊岡.

「克里斯海特……你應該知道桐人聯機的地點吧?」

「啊……這個嘛……」

身穿長袍的魔法師搖著頭含糊其詞,而他那頭大海顏色的頭發也以奇妙的角度不停地晃動.但在亞絲娜往前踏出一步之後,他馬上點了點頭表示:

「——嗯,我知道.其實聯機地點是我安排的.安全絕對沒有問題,而且有屏幕監視;此外他身邊也一直都有人陪伴.我可以拍胸脯保證,桐人他現實世界的身體絕對不會有任何危險……」

「地點在哪里?」

「…………嗯……那是在……千代田區禦茶水那邊的醫院……但別因為是醫院而有任何不安唷,我是為了便于准備心跳監控裝置才會選擇那里的,當然也不是說從一開始就知道身體可能會發生異常……」

菊岡不斷說著聽起來就像借口的台詞,但亞絲娜揮手打斷了他,接著再度逼問:

「千代田的醫院?難道是桐人複健時住的那家嗎?」

「嗯嗯,就是那家……」

——距離很近.禦徒町的Dicey Cafe與禦茶水中間只隔了末廣町而已.搭出租車根本用不到五分鍾.

一想到這里,亞絲娜便堅定地說:

「我要過去.到現實世界的桐人身邊去.」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56:18

第06卷 第15章

我與詩乃分手之後走出洞窟,天空中夕陽的紅霞幾乎都已消失,只剩最後一抹紫色殘照還留在天幕上.

原本以為GGO世界一直都是黃昏的我,因為這世界竟然也有夜晚而稍感驚訝,因此抬頭仰望著天空.不過轉念一想,現實世界里已經將近晚上十點,所以天色會變暗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天空中幾乎沒有星星.據說這個世界在很久之前曾發生過大規模的宇宙戰爭,文明因此而衰退,目前人類只能靠著過去的技術遺產生存.這片空曠的夜空,甚至會讓人懷疑銀河的行星是否也被破壞殆盡了.

忽然有一道小小的亮光,由西南方高速劃過這片無盡的黑暗.

那當然——不是流星,而是人工衛星.自從被前一個文明發射上去之後,即使目前已經沒有使用者了,它還是魯直地持續傳送著情報.

晚上九點四十五分.已經到了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決賽開始之後第七次「衛星掃描」的時間.

我將目光自夜空抽回,從腰包里拿出薄型接收器並觸碰它的表面.面板馬上亮了起來,周圍的地圖也出現在上面.這座成為大會戰場的孤島,其北部幾乎全都是沙漠地形,里面除了出現在各處的岩山與綠洲之外,就只有毫無變化的平坦沙地了.說起來,這種地方應該不適合狙擊才對.

將背部靠在洞口附近的岩壁上後,我努力隱藏身形,同時持續盯著接收器看.數秒後,地圖中央部分無聲地浮現一顆光點.不用碰也知道,這顆光點代表的就是我——桐人.旁邊洞窟里待機的詩乃當然沒有出現在地圖上.

出乎意料的是,周圍的沙漠地帶半徑五公里以內都沒有其他活著的玩家光點出現.就算能用「光學迷彩」躲過掃描的「死槍」——也就是「Sterben」他不會出現在地圖上好了,其他識破我和詩乃躲在沙漠岩洞里的玩家應該也會聚集過來,准備朝著洞窟里頭丟手榴彈才對啊.

雖然這麼說好像有點不厚道——但沙漠地帶里卻反而到處散落著深灰色光點.這些應該都是已經退場的參賽者,但明明出現了這麼多「尸體」,剛才在山洞里卻完全沒聽見戰斗的聲音,說起來也真是不可思議.

我趕緊調降接收器的倍率,結果發現西南方六公里處有一顆明亮的光電.用指尖碰了一下之後,顯示的名字是「闇風」.這名字似乎有點耳熟.

再往南看去,可以發現都市廢墟區域里也有幾顆暗點與兩顆十分接近的光點.生存者是「NO—NO」與「費爾涅」.于是我繼續調降倍率,讓整座島出現在面板上.但是——卻再也沒有其他光點了.連從大賽開始就占據南邊岩山頂端,被詩乃取了「宅王里奇」綽號的那名玩家,曾幾何時也已經變成了灰色.而他附近還有兩個同樣是灰色的點,看起來他應該是遭到圍攻了吧.

也就是說,加上沒出現在畫面上的詩乃與死槍後,現在還殘留在這片廣大戰場上的總共只有六個人而已.

當然可能也有其他玩家躲在洞窟或者是水底,但如果沒有死槍那種特殊能力,這麼做就無法接收到衛星情報,而在這種大會即將結束的緊要關頭,應該不太有人能耐住性子不去看目前的狀況才對……

「啊…………」

當我盯著接收器想到這里時,畫面上忽然又有了重大變化,于是我忍不住低喊了一聲.

這當然不是因為光點增加.事實上剛好相反,鄰近廢墟的兩顆光點忽然暗了下來.

這兩個人可能在衛星掃描之前都沒發現對方的存在吧.而看見畫面之後,知道敵人可能近在一牆之隔的地方,于是急忙投出手榴彈,造成兩人同時斃命——我想應該是這麼回事.如果真是這樣,這兩位奮戰到此刻的高手一定很懊惱以這種方式退場吧.我得非常拼命才能壓抑住自己想念聲「南無」幫他們超渡的沖動.

總之——這下子,原本有三十名參賽者的大混戰剩下四個人.而且顯示在屏幕上的,就只有我和闇風兩人而已.

我最後迅速數了一下散落在島上各地的光點與暗點總數.

然後再度發出低吼聲.

「咦…………」

我急忙重數了一次又一次.但無論怎麼數,總數還是沒變.顯示在接收器屏幕上的是兩顆生存者白色光點.再來就是退場者的灰色光點共二十四顆.

數量根本不符.再加上沒出現在屏幕上的詩乃以及死槍,總共只有二十八個人而已.就算把已經被黑色手槍擊中而斷線消失的「Pale Rider」算進去也才二十九人.這樣還是少了一個人.

難道真有人耐得住性子還躲在洞窟或河底嗎?不然就是……

死槍之後又「消除」了某個玩家.

不,這應該不太可能.因為死槍的分身——他現實世界里的共犯應該在詩乃家里或附近待機才對.雖然我並不是想把詩乃當成誘餌,但只要死槍還把共犯就沒辦法移動到其他目標家里去了.

——不對,難道說……我又有什麼嚴重的疏忽嗎……

不行.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了.我用力閉上眼睛,將逐漸纏繞在身上的寒氣甩開.

睜開眼睛之後,表示在畫面上的光點們正好開始閃爍.看來上空的衛星已經快離開了.說不定……不,應該不需要下一次的掃描了吧.我在心里對衛星說了聲「辛苦了」,然後馬上往周圍環境看去.籠罩在微暗之下的沙漠里,沒有任何會動或者是發光的物體.我先將情報消失的接收器放回腰包里面,接著轉身走回洞窟當中.

抱著巨大狙擊槍的少女並沒有留在藏住三輪越野車的最底部,反而是站在洞窟內的轉角處等待著我.

「如何?情況怎麼樣?」

詩乃搖晃著綁在臉頰兩旁的水藍色短發,著急地問道.而我則試著簡潔且詳細地對她說明整個狀況.

「在掃描當中有兩個人同歸于盡,所以應該只剩下我,你,『闇風』以及沒出現在畫面上的『死槍』四個人而已.闇風位于西南方六公里處.而死槍應該正從沙漠的某個地方朝這里前進才對.還有,說不定還有一個人也跟我們一樣躲在洞窟里.」

我實在沒辦法將或許又有人喪生在死槍槍下的推測說出口.而詩乃似乎也沒注意到我的憂慮,只是感到有些意外地嘟囔著:

「……只剩下四,五個人而已……」

但她隨即點了點頭並說:

「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又四十五分鍾.以上屆大賽大概花費兩個小時來看,進行的速度其實差不多.然而沒人往這里丟手榴彈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嗯……准備搜索我們的家伙可能都被死槍用那把狙擊槍給解決了吧.整片沙漠里有好幾個灰點.」

「這麼說來……MAX·KILL獎應該就是那個家伙了.」

以複雜的表情聳了聳肩後,詩乃便像已經重新振作心情般地說:

「先別管那個,現在的問題是『闇風』.因為你是唯一出現在他接收器上的生存者,所以他一定會沖著你來.」

「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他很強嗎?」

一問之下,詩乃馬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回答:

「上屆大賽的亞軍.他是個超級AGI強化型,人稱『打跑戰術之鬼』.」

「打……打跑?」

「『Run&Gun』,也就是邊跑邊射,持續不斷移動的類型.武器是超輕量短機關槍『凱立克·M900A』.上次他敗給ZXED的稀有槍械與防具因此獲得第二,但也有人說技術上其實是闇風比較厲害呢.」

「這……這也就是說,他可能是GGO日本服務器里最強的玩家啰……」

仔細一想,既然他能夠一路過關斬將直到比賽終盤,實力一定相當驚人才對.正當我皺眉苦思時,詩乃那帶著某種決心的聲音傳進耳里:

「那個……你剛才說實際殺人的是死槍現實世界里的共犯對吧,如果你的推測正確,那麼死槍現在能殺的應該只有我而已.因為共犯一定得待在我家里才行.」

「…………」

我有點,不,應該說非常吃驚地凝視著眼前這張讓人聯想到貓科動物的俏臉.

有個不知名的殺人犯正准備危害自己放置在現實世界里的身體.這種狀況給人的恐懼,某種程度上說不定更勝于我體驗過的NERvGear與死亡游戲規則給人的拘束感呢.此時詩乃的藍色瞳孔里雖然還帶有恐懼,不過也能見到與其對抗的光芒.

她繼續以冷靜的聲音對啞口無言的我說:

「總之呢,這表示不用擔心闇風會被死槍干掉.這麼一來,雖然對闇風不好意思,但我們現在也可以選擇讓他也去當誘餌對吧?如果死槍用L115射擊闇風,我們就能找出他的位置.這比你自己一個人去當誘餌要有效果……而且說穿了,我也在做差不多的事.」

最後一句話,應該是指現實世界的她拖住了死槍共犯的行動吧.雖然語尾有些顫抖,但能把整句話說完的精神力還是很讓人佩服.

「……詩乃,你真堅強.」

狙擊手少女眨了眨眼睛,然後露出些微笑容:

「……我只是不去想那件事而已.我從以前就很擅長忽視自己害怕的事物.」

接著她馬上用新的發言蓋過剛才那一段挖苦自己的話.

「總之呢,剛才的作戰你覺得如何?我想現在已經是該無所不用其極的狀況了.」

「嗯……說的也是.基本上我也贊成你的作戰……但是……」

我輕咬了一下嘴唇,然後向她說明幾分鍾前停留在心中的一絲疑慮.

「……有件事讓我很在意.剛才衛星掃描時,我數過全部生存者與退場者的人數,結果只有二十八個人.就算加上Pale Rider,也還少了一個人.」

「…………該不會,死槍在那之後又殺了某個玩家?」

詩乃瞪大眼睛,但隨即又搖了搖頭說:

「那……那不可能啊!因為共犯的目標應該是我才對啊?外面可不是假想世界,哪能這麼快就移動到別的地方呢?難道說有參賽者這麼剛好跟我住在同一棟公寓里面嗎?」

「你……你說的是沒錯啦……但仔細一想,還是有點不自然……」

我瞄了一眼手表,掃描結束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分鍾,于是我盡可能快速地將盤據在腦袋里的疑惑說明清楚.

「死槍在鐵橋那邊槍擊Pale Rider到接下來在體育館附近准備射擊你為止,大概只隔了三十分鍾.也就是說,現實世界里Pale Rider的住處到你家的路程應該在三十分鍾內.當然這不是不可能,但你不覺得這實在太湊巧了嗎.」

「……但是,也只有這個可能性而已啊.」

我對著皺眉的詩乃說出衛星掃描時悄悄襲上心頭的疑慮:

「不對.你聽好啰……共犯不見得只有一個人而已.如果有複數的『實行部隊』,那就算有人留下來待機准備攻擊你,他同時也可以再殺害別的目標.也就是說……我們無法否定闇風成為死槍目標的可能性.」

「…………!」

詩乃倒吸了一口氣,用力抱緊巨大的狙擊槍.她輕搖了一下在微暗空間當中發出晦澀白光的臉龐.

「怎,怎麼會……你是說參與這種恐怖犯罪的人有三個以上嗎?」

「……前『微笑棺木』生還者至少有十人以上.而且那些家伙有將近半年的時間都被關在同一座監牢里.可能在里面已經交換過現實世界里的聯絡手段……講極端一點好了,他們在里面時有充分時間討論這次行動的計劃.當然不可能十個人全部都參與……但我們也沒有證據能斷定共犯只有一個.」

「…………為什麼……為什麼甯願這樣大費周章也要繼續『PK』呢……好不容易才從死亡游戲里解放出來的,為什麼……」

聽見她顫抖的聲音,我使勁由干渴的喉嚨里擠出答案來.

「……說不定跟我想當『劍士』以及你想當『狙擊手』的理由一樣……」

「…………」

原本以為她會生氣,但詩乃只是咬了一下嘴唇.接著她纖細的身體便停止顫抖,藍色瞳孔再度發出強韌的光彩.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輸給那些家伙了.我剛才用了『PK』這個字眼,不過現在要收回.這游戲里面有很多人在PK,而且我也加入了以這為主的中隊,但PK也有PK的原則與覺悟.只是用毒藥殺害完全潛行當中的無意識玩家,這根本就不是PK.只不過是卑劣的犯罪……不過是殺人犯罷了.」

「嗯……說得沒錯.不能再讓這些家伙胡作非為下去了.我們要在這里打倒『死槍』,讓他與在現實世界里的共犯一起為犯下的罪付出代價.」

其實這段話有一半是對我自己所說.

沒錯——這也是我最優先的義務.我得從這里重新來過才行.這是為了那個夜里狂亂下殺害兩人,而且之後又奪走另一個人生命的自己贖罪.

這原本應該是白我獨自面對的戰斗,這個狙擊手少女卻完全被拖下水了.我只能默默凝視著她.

如果以她的安全為最優先考慮,其實可以選擇讓暗風與死槍戰斗,在他們其中某人獲勝時便立刻自殺來讓大會結束.但最糟糕的是,如果沒出現在地圖上的那個人並非死槍的犧牲者,而是躲在河底或洞窟里時,大會將繼續下去.而打倒暗風的死槍便會于此時現身,然後在我眼前射擊暫時成為尸體無法動彈的詩乃.而且,如果暗風也成為死槍的目標,那我們這麼做就只是徒增犧牲者而已.

所以,我還是得戰斗.我要保護詩乃,解決暗風,打倒死槍.雖然這不簡單,但我一定得豁出一切完成——

當我想到這里時,詩乃本人卻以堅定的聲音說:

「暗風就交給我吧.」

「咦……」

「那個人很強.就算是你也無法瞬間打敗他.何況你們倆戰斗時,死槍會趁虛而入.」

「是……是沒錯啦……」

詩乃看見我含糊其詞的模樣,右手放開槍身,直接在我的胸口拍了一下.

「反正你心里一定是想保護我對吧.」

被一語道破的我無言以對.狙擊手那嬌小的嘴唇這時浮出微笑,但馬上又噘了起來.

「別開玩笑了.我是狙擊手而你是觀測手耶.你只要幫我找出敵人的位置就好,暗風和死槍都交給我來解決吧.」

雖然有一部分用語我不是很清楚,但我也只能苦笑一下並點了點頭說:

「這樣啊.那就交給你了……我想他們兩個應該都很接近了吧.我先用越野車沖出去,晚點你再離開洞窟找尋適合狙擊的位置.」

在提出先前訂下來的作戰計劃後,詩乃也點了點頭.

這時認真的神情已經回到她臉上.少女正面承接我的眼神,接著簡短地回了一句:

「拜托你了,伙伴.」

***

詩乃將愛槍黑卡蒂Ⅱ的瞄准鏡調成夜視模式後,直接把右眼貼了上去.

廣大的沙漠里,目前沒有任何會動的物體.但是位于西南邊的暗風與不知在何處的破斗篷應該正往這里接近.

詩乃選擇了低矮岩山頂端作為狙擊位置,而這座岩山下方,正是他們剛才一直躲藏的洞窟.這里除了由地面上很難看見之外,還可以清楚眺望四周的環境.不過待在這里當然也有危險性.雖說是低矮的山頂,但從頂端到地面仍然有十公尺以上,像詩乃這種VIT值不高的角色,沒辦泫隨便往下跳.而且,只有一條通道能爬到這里,如果敵人接近,無路可退的她就只能被打成蜂窩了.

然而,現在應該是拋開所有消極想法的時刻.狙擊手盡量保持心情平靜,悄悄地將愛槍轉往右邊.

于是,她視野中央的大沙丘頂端出現一道人影.

間斷吹拂的夜風,不時撫動他長到腰際的黑發.包裹著纖細身體的黑色軍隊戰斗服,讓他看起來就像要融進夜色里一般.那個身影與其說是帶槍士兵,倒不如說是佇立于幻想世界沙漠中的精靈劍士.

桐人眼前,是從廢墟都市將兩人帶到這座沙漠來的交通工具——三輪越野車.它由洞窟里沖出來時,就已經沒什麼油了,所以現在應該已經無法行動了吧.但越野車還是忠實地盡著自己最後的任務.它龐大的車體被桐人拿來當成掩蔽物,雖然很容易被發現,但這樣就很難從北側狙擊他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56:44

桐人南邊便是詩乃潛伏的岩山,而這也是個僅能從幾個方位攻擊的地點.也就是說,死槍的L115就只能從西邊或東邊進行攻擊.再加上考慮到暗風正從西邊接近這一點,死槍應該會選擇由東邊出手.桐人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他那遠遠看起來與少女沒有兩樣的臉龐,正對著由濃厚云層缺口逐漸上升的藍白色月亮.

死槍狙擊桐人時,應該會舍電磁沖擊彈而改用帶有必殺威力的338Lapua Magnum彈才對.只要被那種子彈擊中頭部或心髒,幾乎都是立刻斃命.就算只射中手腳也會因為沖擊損害而喪失一半HP.而且桐人很難回避他的攻擊.死槍的第一發子彈除了沒有彈道預測線之外,還能靠著「超穎物質光學迷彩」能力在隱形狀態下進入狙擊態勢.當然,由于在沙地上行走會留下足跡,所以他沒辦法接近到必中的距離,但即使如此死槍還是占有壓倒性的優勢.

——不過,如果是你……

初次見面時便突破「Untouchable游戲」,之後還能將眼前黑卡蒂子彈砍斷的你,一定能躲開吧,桐人.

詩乃在心中這麼對他說道,然後又把目光轉回槍口的方向.

自己的工作是讓桐人能夠發揮他最大的注意力.因此,必須迅速地解決從他背後接近的最強AGI型打手·暗風.

如果時間充分且狀況安全,只要同暗風說明事情原委,脫不定就能艇他主助避難或出手相助了.但是要讓他相信BoB決賽舞台里發生真正的殺人事件,可以說是難如登天.如果詩乃不是親身遇見死槍,並且感受到被黑星瞄准時那種冰冷的寒氣,她對桐人之後所說的事情必定只會一笑置之.

所以,現在只有擊倒暗風一途了.ZXED沒有參加這次大會,所以幾乎每個人都認定他是最有機會奪冠的玩家.而自己現在必須一擊讓他斃命.

……現在的我,真的能辦到嗎?

詩乃以肉眼與瞄准鏡看著整座廣大沙漠,同時拼命抵抗著悄悄掩上來的迷惑與恐懼.從廢墟逃走時,在三輪越野車上所做的狙擊只能說是慘不忍睹.當時根本就不可能擊中破斗篷,就連打到巴士油箱也只是單純的偶然罷了.詩乃至今為止累積起來的自尊,就在那一瞬間毀滅殆盡.

以狙擊手詩乃的身分盡量累積殺人數並且精進狙擊技巧,當有一天能在BoB里獲得優勝時,現實世界里的朝田詩乃也能得到真正的堅強.那時候便能舍棄對槍械的恐懼感,也不會再想起過去的事件,可以過普通的生活.自從接受新川恭二的邀請來到GGO,她便一直深信著這一點.

但是,這個願望可能已經有些偏離准心了.

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在心底將「游戲里」與「現實世界里」的詩乃分開,區別成堅強的詩乃與軟弱的詩乃.但這根本是錯的.游戲里的詩乃,心里依然殘留著現實世界里的弱點,所以才會害怕黑星手槍,導致那次狙擊失手.

游戲內外的詩乃其實都是「自己」.看見桐人這個不可思議的少年之後,自己才好不容易發現這一點.他在現實世界里,一定也是這樣的人吧?對抗自己的弱點,無時無刻都在奮戰.就算腰間沒有光劍也一樣.

這麼說來,現實世界里的詩乃心中,一定原本就有游戲里的堅強性格.

——我將以普通人詩乃的身分射出這發子彈.就跟五年前那個事件時一樣.

我一直逃避著那個瞬間.只是想將其遺忘,抹消,只是閉起眼睛,不斷想以畫筆將那段記憶塗掉.

可是,我不會再這麼做了.我要再次正視自己的記憶與罪過,回到那個時候,由那里重新出發才行.也許,自己一直等待著面對這一切的時刻到來吧.

既然如此——

現在就是那一刻了.

詩乃的右眼捕捉到在瞄准鏡彼方以高速移動的黑影.「暗風」來了.

她立刻將手指放在扳機上.但目前還不能施力.狙擊只有一次機會.沒有再次移動讓位置情報重置的時間了.

如果失手,暗風勢必會強行突襲桐人吧.屆時就算桐人再怎麼厲害,也無法同時應付死槍與暗風兩個人.他一定會被其中一個人的攻擊打倒.接著死槍只要解決暗風,就可以輕松寫意地專次以黑星攻擊詩乃.假想的七·六二毫米彈將擊中詩乃,而這個畫面轉播到外界的屏幕上時,現實世界的共犯就會把致命毒液注射到詩乃體內,停止她的心跳.

也就是說,這一發子彈足以影響詩乃真正的生命.就跟那個時候一樣.

然而,此時她心里卻不可思議地相當平靜.或許只是無法理解整個狀況而已吧,但絕對不僅如此.自己不是一個人.有某個人,某種力量在支持自己.有一股微小的熱度,正溫暖著那即將凍僵,麻痹的指尖,這究竟是——

黑卡蒂Ⅱ.這把與自己共同闖過無數戰場的另一半,獨一無二的分身.

…………啊,原來如此.你一直陪伴著我呢.不只在狙擊手的懷中……也一直待在平凡少女的身旁.就算看不見你的模樣,你還是不斷鼓勵著我.

…………拜托.請把力量借給軟弱的我.給我從這里再度起身邁步的力量.

***

在目前已經消失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奮斗時,攻略組劍士們于每天的戰斗當中,發現了許多「系統外技能」並且勤加修練.

比如說,決斗時光從劍的位置與角色重心便能預測對方招式的「預知」;由遠距離型怪物或者是人類視線中預測攻擊軌道的「識破」—田各種環境音中判別敵人效果音並找出其位置的「辨音」;先誘導怪物的AI學習功能,再給予沉重負荷令其產生空隙的「誤導」;由複數玩家互換位置,同時回複HP的「切換」等等.

而這些沒有列在能力格子里的技能中,最難以習得的絕技,甚至被某些人當成超自然現象的技巧便是「氣息感覺」——「超感覺」.

那能在眼見耳聞以前,便搶先發現准備攻擊自己的敵人存在.也就是一種「感覺殺氣」的技術.

否定有這種技能存在的一派人主張,理論上假想世界里不可能存在所謂的殺氣.因為處于完全潛行狀態下的人類,只能靠著NERvGear傳送過來的數字檔案來認識整個世界.因此游戲內所有情報都一定能轉換為程序,當然也就不可能有殺氣或第六感這種曖昧的東西存在了.

他們的主張其實相當合情合理.就算是我,也不會積極肯定「超感覺」技能存在.

但是,在為期兩年的浮游城戰斗中,我確實有過幾次只能說是「感覺到殺氣」的經驗.明明沒看見或聽見什麼,但就是有種被人盯上了的感覺,于是便不再往迷宮深處前進.結果也確實因此還好幾次撿回一條命.

今年我曾經跟「女兒」結衣提起這件事.結衣曾經是運作SAO的「Cardinal系統」里的附屬應用程序.她很肯定地表示,在SAO以及其複制系統「The Seed」里,除了五感情報以外就沒有得知怪物存在的手段了.

——所以,只要敵人無聲無息地躲在眼睛看不見的地方,應該就無法注意到他才對.于是我便對感到疑惑的結衣說出多年來藏在自己心里的想象.

潛入VRMMO的玩家,將藉由持續與位于遠方的游戲服務器通訊以確認「自己」的狀態資料.獨自一個人待在荒野或是迷宮里時,能夠查閱數據的就只有自己而已.但如果有某個外人嘗試伏擊自己,狀態數據的傳輸量就會變成兩倍或更多.這時系統處理速度會變慢,最後因此發生極輕微的傳輸遲緩,而這就是我所感覺到的「殺氣」了——

聽完我的假設之後,結衣臉上出現非常懷疑的表情,然後說出「要是服務器因為這種程度的負荷處理速度就變慢,那早就應該淘汰了」這樣的話,但她最後還是補上一句「如果硬要說的話,我也不敢百分之百否定這種可能性就是了」.

結果,可能還是以超自然力量來解釋比較有說服力吧.

但現在遇到這種情況,也就管不了什麼理論了.

玩過那麼多VRMMO游戲之後,我首次被迫處于只能依靠「超感覺」技能的狀況下.

遺留有最後一抹殘照的天空遠方,可以見到朦朧的藍白色玉盤高掛在上面.今天雖然是滿月,但可能是被厚重的云層給遮住了吧,感覺上比阿爾普海姆的月夜要暗多了.沙丘的稜線一半融入夜色當中,甚至連要分辨隨處可見的突起是仙人掌還是岩塊部有困難.

如果,這時有人潛身于這些突起物底部,將隱含必殺力量的槍口對准我,我可能也無法用肉眼注意到他的動作.而且現在准備狙擊我的敵人,還擁有能讓身體完全透明化的優勢.視覺上唯一可以期待的情報,就只有刻割在沙地上的足跡而已.但若是距離我一公里以上,就算我想看也看不見.同樣地,對方移動時所發出的腳步聲,也將被風吹散而傳不到我耳里.

——那麼,干脆閉起眼睛,蒙上耳朵好了.

我甩開恐懼,靜靜閉上眼.接著將風聲,干燥的冷空氣以及腳邊沙石的滾動聲排除在意識之外.

結果,遙遠彼方突然傳來細微的振動.有人正用極快的速度奔跑著.方向是西南邊——所以這一定不是死槍,而是「暗風」.

我拼命壓抑轉過頭去確認他身影的沖動.暗風是詩乃的獵物.她一定會阻止暗風的.于是我將背後的腳步聲由意識里消除,把全部感覺集中在前方,為了感受任何可能的「變化」而死命提升自己的注意力.

啊……對了.我現在才想起來.在微笑棺木討伐戰的那個夜里,我也不是因為任何影像或是聲音才注意到那些家伙的突襲.我只是有股「不祥的預感」而已.于是我便遵從直覺轉頭,赫然發現洞窟的岔路里有些影子正無聲無息地靠近.

伏擊部隊里打頭陣攻擊我們的男人叫什麼名字呢.不是微笑棺木的首領「PoH」,他當時應該不在現場.多半是某個干部才對.那男人的武器是像針一樣細長的「刺劍」,一種沒有刀刃而強化了貫穿力的武器.它晃動著朝我襲來的鋒利尖端還閃著極小的光芒……

我當時殺了那個家伙嗎?不,應該沒有.當我將他的HP削減一半之後,那家伙便和同伙切換,慢慢退到後面去了.

臨走之前,他應該低聲說了些什麼.不是什麼虛張聲勢的台詞.而是一些斷斷續續,類似咻咻聲的刺耳單字群.

「……桐人.我之後,一定會,好好料理你.」

——那種講話的語調和氣息.以及在頭套深處發出紅色光芒的雙眼——

忽然有種刺痛感觸及我的眉間.

就是這種感覺.這種針對我,而且無情又黏稠的冰冷——殺氣.

我頓時睜開雙眼.

沙漠遠處,正東方稍微偏北處的一顆仙人掌底下忽然閃過細微的光芒.

那是刺劍的劍尖,還是狙擊槍的發射火光呢?

我將身體向右倒去.不對,應該說當我准備往右倒時,濃縮著驚人密度的攻擊力聚合體已經來到額頭前面.時間的流動產生變化.那種沉重萬分的感覺,似乎連空氣都能凍結——

高速回轉的子彈尖端擦過了太陽穴,扯斷一小撮頭發後往稍微傾斜的我身後飛去.

「哦……哦哦哦!」

我拋下仍然殘留在空中的一撮黑發,隨著咆哮用力往沙面一踢.

***

——好快!

雖然瞄准鏡終于捕捉到了「暗風」的身影,但他飛奔的速度卻超乎詩乃想象.在數值點滿的AGI以及修練到頂點的沖剌技能支持下,那驚人的移動速度,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陣黑色旋風.

穿在暗風瘦小身軀上的,是件僅有最低限度保護的深藍色戰斗服.他沒攜帶輔助武器,僅僅在腰間掛了一顆電漿手榴彈.這人甚至不戴頭盔,直接將他尖細的臉龐顯露在外.拿著細長M900A的雙臂以及前傾的上半身,即使在奔跑當中也完全沒有晃動.那種只有雙腳以留下殘像的速度不停奔跑的模樣,與其說是士兵,倒不如說是「忍者」還差不多,而且他不只是快而已——可以說完全沒有停頓.

就算對速度非常有自信的玩家,通常跑一陣子後還是會先躲在掩蔽物後方,稍微觀察一下環境才繼續前進.對詩乃這種狙擊手來說,停下腳步的時刻正是最好的狙擊時機.

然而暗風雖然乜利用了仙人掌與岩石這些掩蔽物,但根本連一秒鍾都沒有減速.他知道對于速度便是資產的AGI型角色來說,只有不停沖刺才是最安全的防禦.……怎麼辦?要預測他的行動然後先行射擊嗎?但暗風可不是直線沖刺啊.他時而繞過沙丘,時而爬上丘頂,這種隨機數軌道可以說根本無法預測.還是說,先故意將首發子彈瞄准他腳邊,然後趁他急忙趴下時才收拾他呢?對他這種古董級的玩家來說,這老掉牙的招式不知道有沒有效果.而且從第二槍起,敵人就能看見「彈道預測線」了.真的要如此隨便就舍棄狙擊手最大的武器——沒有彈道預測線的第一槍嗎?

詩乃猶豫了.但這時的猶豫,不是在三輪越野車上那種參雜著恐懼與迷惑的感覺.她的頭腦相當冷靜且清晰.黑卡蒂的木質槍托靠在臉頰上的平滑感觸,與因為深信詩乃才能夠背對著暗風的少年,都給了她力量.

不應該賭博式地狙擊奔跑中的暗風……

猶豫片刻之後,少女做出這樣的結論,于是稍微放松食指的力道.

只有確定會命中目標時,才能扣下扳機.否則就不叫狙擊了.在桐人進入M900A的射程前,暗風有可能會停步.而現在要做的就是忍耐到那一刻為止.

藍色忍者距離桐人已經不到一公里.但只要桐人選是背對著他沒有任何反應,他就會判斷桐人尚未發現自己,然後一直靠近到AGI型角色最擅長的一百公尺射程里吧.

——我要忍耐到那個時候.所以你也要耐住性子啊,桐人.相信我.

在無法使用通訊道具的大混戰中,詩乃只能在內心這麼祈求著.不過,她總有種想法已經傳達給對方的感覺.于是狙擊手開始停止思考,將自己整個人與黑卡蒂化為一體,然後讓視覺與瞄准鏡,觸覺與扳機融合.這時,甚至連呼吸與心跳的感覺都離她遠去.唯一感覺到的,就是急速奔跑中的目標,以及持續追蹤他心髒的十字瞄准線.

就連以這種狀態過了多久,少女都不清楚了.

最後,等待的瞬間終于來臨.

一道白色光芒由視野右下方往左上橫切過去.那是一發子彈.但當然不是來自黑卡蒂,而是死槍由沙漠東側所發射的338Lapua彈.桐人躲開這次攻擊後,L115的長射程子彈便來到由西側靠過來的暗風附近.

暗風不僅以為桐人還沒注意到自己,更沒想到忽然從目標對面飛來了一顆巨大子彈.結果他雖然沒有當場趴到地上,卻還是彎下身體緊急煞車,准備朝附近岩石的後方移動.

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狙擊機會.

手指有一半像是遵從黑卡蒂本身的意志般開始扣下扳機.淡綠色的「帶著預測圓」出現在視野里,接著圓形瞬間收縮成極小的一點.詩乃瞄准的目標是胸口中央.扳機扣下之後,擊錘敲擊撞針,50BMG的火藥在槍膛里炸裂,巨大彈頭瞬時加快到超音速——

暗風注意到黑卡蒂防火帽火花的雙眼,與詩乃的右眼霎時透過瞄准鏡交會.他的眼神里似乎有著驚訝,悔恨以及確實的贊賞.緊接著……

最有可能獲得冠軍的忍者,胸口啪一聲出現了炫目的特效光.他整個人飛出數公尺外,接著在沙地上滾了好幾圈,最後才臉朝上方停了下來.這時M900A已經離開他的右手,腰間的手榴彈也掉落在地.當他腹部上方浮現「DEAD」標簽並准備開始回轉時——詩乃的身體已經連同黑卡蒂一起轉了一百八十度.

——桐人!

她無聲地叫著這個名字.

黑衣劍士直線朝著開始在地平線後面升起的藍白色月亮沖過去.

他奔跑的模樣與暗風簡潔的姿勢完全不同.那種挺著胸膛,收緊下顎並且跨大步疾驅的動作,簡直就像在跳舞一樣.桐人右手一閃,拔出腰間的光劍.迅速伸長的藍紫色光刃在微暗中添加了一道鮮豔的色彩.

桐人前進的方向閃起微弱橘色光芒.是發射子彈的火光.

光劍劃出來的圓弧直接將飛來的子彈給彈開.再一次.接著又一次.躲開第一發子彈的桐人已經能看見預測線.拴式槍機的狙擊槍不論連射多少發子彈,都沒辦法貫穿光劍士的超群反應力.

詩乃在取消瞄准鏡夜視模式的同時,也將倍率提升到上限,找到對方發射子彈的位置.

——有了.在高大仙人掌下方.由破爛布料底下伸出來的那個特殊減音器,以及裝置在槍管下面的通槍條.這個人確實就是L115A3「沉默刺客」的使用者兼真正的殺人凶手「死槍」.

詩乃拼命瞪大右眼,以對抗看見他身影時的恐懼感.

……你不是亡靈.就算你是在「Sword Art Online」里殺害過許多人,回到現實世界後還想出這種恐怖計劃的瘋子,但終究只是鼻子會呼吸,心髒會跳動的人類而已.那麼,我就能和你戰斗.能相信自己和黑卡蒂的力量足以打敗你和L115.

詩乃拉下槍機,將填好下一顆子彈的愛槍瞄准趴在地面上的破斗篷頭套深處.

雖然透過瞄准鏡能看見他不斷閃爍的紅色眼睛,但那絕對不是死者的鬼火,而是面罩型護目鏡的鏡片.面罩底下,只不過是一般角色的臉孔罷了.

詩乃的手指碰到扳機,稍微加強了力道.

死槍的頭瞬間動了一下.他能看見彈道預測線.經過剛才對暗風的攻擊之後,詩乃已經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不過,這也只不過讓雙方處于對等的條件之下而已.來吧——

一決勝負!

瞄准鏡里的死槍移動L115,將槍口對准詩乃.從他黑色下顎延伸出來的血紅色光線冷冷地拂過詩乃額頭.詩乃不等預測圓收縮,便直接扣下扳機.

愛槍發出巨響的同時,死槍的狙擊槍上也迸出微小火花.詩乃將臉離開瞄准鏡,以肉眼看著自己發射的子彈與朝自己飛來的敵彈.雙方軌道看起來就像在同一條直線上.

詩乃瞬間有了子彈會相撞的預感,但這樣的奇跡果然還是沒有發生.最後兩顆子彈幾乎是在些微的間隔之下錯身而過,同時稍微偏離了軌道.

「咕汪!」一聲尖銳的沖擊音在耳邊響起——接著裝設在黑卡蒂上的大型瞄准鏡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右眼還貼在上面,應該立刻就喪命了吧.死槍的338Lapua彈就這麼直接擦過詩乃右肩並消失在後方.

而黑卡蒂的50BMG彈也偏離目標,直接命中了L115的槍身.

GGO內的槍械,大致上每個零件都會設定耐久度.平常使用上只有槍身會產生損耗,而且這只要經過維修之後便能恢複.無論哪個部位被槍擊中都會受到很大的傷害,不過即使如此還是很難讓耐久度歸零,同時只要耐久度還有剩余通常就能夠修理——但要是脆弱的機關部位被大口徑彈擊中就另當別論了.比方說,像現在這樣.

死槍懷中出現一顆小型火球,L115的中心部分變成了多邊形碎片,隨即消失.而槍托,瞄准鏡與槍管等零件紛紛掉落到沙地上.這些零件雖然還能再使用,消失的機關部卻已經無法再生了.也就是說,這個瞬間「沉默的刺客」已死.

…………抱歉了.

詩乃雖然在腦袋里說了這麼一句道歉的話,但對象當然不是死槍,而是那把稀有且高性能的槍械.她立即再度拉下槍機拉柄,雖然下一發子彈依然隨著令人安心的金屬聲裝填進彈倉里,但瞄准鏡遭到破壞的現在,已經沒辦法再進行遠距離狙擊了.

「再來就交給你了,桐人.」

她對著疾馳的光劍士背影如此低語.

這時桐人與死槍的距離已經不到兩百公尺.就算發動光學迷彩,也不可能順利從這個地形脫離.因為地面上將會留下清晰的腳印.

可能是已經放棄掙紮了吧,只見由仙人掌下方爬出來的破斗篷緩緩站起身.他右手上垂著L115留下來的長大槍管,整個人像滑行般緩緩前進.難道他想用那根鐵棒作戰?桐人那連黑卡蒂子彈都能砍斷的光劍,只要一擊便能將它砍成兩半了.

兩者之間的距離迅速縮短.就算沒有瞄准鏡,擁有遠視技能的詩乃,眼睛還是能清楚看見揚起大量沙塵往前沖的桐人,以及拖著腳步慢慢前行的死槍.

桐人邊跑邊將右手的光劍高舉過肩.並把左手往前揚起.他這即將使出強烈突刺的起手式,詩乃已經在預賽里見過好幾次了.

相對地死槍則是把發出黑色光芒的槍管交到左手.然後以右手碰著槍口部分.距離雙方交錯還有五秒.兩人後面各浮著一道轉播攝影機的光芒.目前在GGO內部酒館或是在外部世界的MMO動向網站觀看實況轉播的觀眾,當然都不知道死槍的罪行與桐人的目的,但一定還是會為緊迫的戰況而屏息注視屏幕吧.而詩乃這時也忘了一切,只是瞪大眼睛看著眼前即將展開的死斗.

桐人像是要踏破沙漠般用力往前一踩.

而死槍則是以兩手將槍管水平舉起.

當他的手邊忽然產生銳利光芒的瞬間——

「啊……!」

詩乃發出尖銳的叫聲.

死槍兩手往左右分開.槍身離開他的左手,回轉著向後飛去.

而他右手上——出現一根由槍身下方拔出來的纖細金屬棒.是通槍條.難道說,那就是他最後的武器嗎?通槍條應該只是維護槍械的道具啊.它本身沒有任何攻擊力,就算拿它來毆打別人,應該也只會讓對方減少一丁點HP而已吧……

——不對.

那不是清掃槍管用的鐵棒.原本應該突起且有開孔的前端,竟然像針一樣尖銳.那是劍嗎?但是它就連根部的直徑也只有一公分左右.那種東西傷得到人嗎?說起來,GGO世界里除了戰斗小刀外應該不存在其他金屬刀劍才對.

瞠目結舌的詩乃,看見桐人的背部似乎一瞬間僵住了.

但光劍士終究沒有停下動作,他右手中閃耀的能源光刃筆直地往前方突刺.像噴射引擎般的金屬效果音甚至傳到詩乃所待的岩山上頭.藏有必殺威力的尖端直接被破斗篷的胸口吸了進去.原本桐人想往前將劍整個刺入他的身軀——卻失敗了.因為死槍將上半身整個向後仰.這完美的閃躲動作,看起來就像他早已知道桐人的招式與閃躲的時機了.

桐人單手突刺的威力,僅僅在空氣中揚起一陣焦味,便往死槍身後穿去.

可能是絕招被人躲開的緣故吧,光劍士的身體再度露出了短暫空隙.雖然他馬上行動並准備往右前方跳躍,但身體仍在傾斜狀態的死槍,右手就像獨立出來的生物般直接往前伸.手上那根只有八十公分左右的尖細金屬針前端——

就這麼狠狠刺入黑色戰斗服左肩.

「…………桐人!」

詩乃發出叫聲的同時,鮮紅色特效就像血一般飄散在微暗當中.

***

結城明日奈將手機放在感應器上,當結賬效果音響起過了一秒後,她便叫了聲「謝謝!」

並沖下出租車.

圓環正面有個即使已經快到晚上十點仍舊點著一部分照明的巨大入口.雖然自動門的電源已經關上,但明日奈毫不考慮便往旁邊標示著夜間入口的玻璃門走去.

她推開門後,在飄蕩著消毒水氣味的冷空氣中率先往申請探視的櫃台前進.由于菊岡誠二郎應該已經聯絡過醫院了,所以明日奈立刻便向抬起頭的護士講出准備好的說詞.

「我是剛才聯絡過要到七A二五號病房的結城!」

同時,她由口袋里拿出學生證交給櫃台.當護士拿起證件對照相片與明日奈的容貌時,她已經先把正面牆壁上的館內平面圖記在腦子里了.

「您好,結城明日奈小姐.這是您的通行證.當您要離開時請記得歸還.病房是從右手邊的電梯……」

「我知道了.謝謝你!」

她一拿到通行證便急忙鞠了個躬,然後將滿臉驚訝的護士拋在腦後,直接小跑步朝著中間電梯前進.在醫院紀錄里,桐人——桐谷和人不是來治療或住院,只是檢查而已,所以明日奈表現出來的焦急實在有點不自然,但此時已經顧不了別人的眼光了.

電梯前有座類似月台入口的閘門.明日奈將通行證在面板上感應過後,連金屬柵都還沒完全打開就直接穿過.她按下上樓按鈕,沖進打開的電梯門,這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一年前和人要跑到從ALO鳥籠里解放出來的自己身邊時,一定也是這種心情吧?他一定沒事的.不可能有事.雖然理性這麼說,但自己就是無法壓抑焦躁的心情.

每當電梯通過樓層時,便會發出「磅,磅」的平穩電子音.明明只有七層樓而已,但上升的速度竟讓人感覺如此緩慢.

「不要緊的,媽媽.」

忽然間,由她兩手握住的手機話筒里傳出一道稚嫩的聲音.

那是和人和明日奈的「女兒」AI·結衣.她的主程序目前在和人房間的專用定點式游戲機里,有需要時她便會以ALO導航妖精的身分潛行到游戲中,而在現實世界里也可以透過手機對話.雖然電池容量有限所以沒辦法持續處于聯機狀態,不過自從明日奈離開Dicey Cafe之後,她們便一直保持聯機.

「爸爸不論面對什麼樣的強敵都不會輸的.因為他是爸爸啊.」

「……嗯,說的也是.」

明日奈將手機麥克風靠近嘴唇後低聲回應.凍僵的手指這時終于慢慢開始可以活動,但緊張感卻依然殘留在她的心中.

桐人因為菊岡的請托而到GGO里去調查那個奇怪的玩家「死槍」.結果操縱這個角色的,卻是某個以前隸屬于SAO殺人公會「微笑棺木」的成員.而且——被死槍在游戲里槍擊的兩個人,現實世界里都因為心髒衰竭而死亡了.

無庸置疑的是,一定有某些不對勁的事件發生.雖然菊岡肯定地表示桐人在潛行中絕對不會發生任何危險,但他也無法斷言那兩樁奇怪的死亡事件只是偶然.

「磅」一聲,電梯通過了六樓並開始緩緩減速,最後隨著電子音一起在七樓停住.電梯門打開的同時,結衣馬上就發出「往右邊十五公尺,轉角左彎後再走八公尺就到了」的指示.明日奈立刻照她所說,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全力奔跑起來.

走廊兩旁是等間隔排列的電動門,而明日奈便在奔跑同時以眼角確認旁邊的金屬門牌.七A二三……二四……二五!她將通行證按在門牌上,當紅色顯示燈變為藍色的瞬間,便立刻將門拉開.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57:10

這是一間灰白基調的單人病房.在靠近正中央的地方,有一架過去明日奈也仰賴它照顧的自動調節型凝膠病床.房間周圍的窗簾全都拉開,還可以見到相當專業的屏幕機器.連結在機器上面的線路分又出來之後,貼在床上少年那整個外露的胸膛上.而少年的頭部還戴著明日奈相當熟悉的銀色圓冠——AmuSphere.

——桐人!

明日奈用力吸了一口由暖氣口吹出來的溫熱空氣,准備這麼大喊時——

「……桐谷小弟?」

某人的聲音搶在她之前響起,讓明日奈因為驚訝而差點往前倒去.她將脖子往右轉,發現剛才被屏幕裝置擋住看不見的床旁邊有一張折疊椅,上頭還坐著一個人.

那人身穿白衣,頭戴護士帽,頭發綁著辮子,臉上還掛著一副設計相當時髦的眼鏡.是一名護士.現在想起來,菊岡確實說過和人身邊有人在照顧.

不過那人竟然是個妙齡美女,還探出身子,幾乎要趴在上半身全裸的和人上頭.明日奈看見這一幕內心難免有些不愉快.但那念頭也僅僅閃過一瞬間而已.注意到明日奈進到房間里而抬起頭的護士,臉上竟然帶著相當緊張的表情.

「啊,你是結城小姐吧?我已經聽說你要來了,請到這里來吧.」

護士起身以有點沙啞的聲音迅速說道,接著又用左手指了一下床旁邊.明日奈不用她說就已經跑了過去,朝對方點了一下頭之後再度看向和人的臉.

當然,和人目前閉著眼睛.但他並非睡著也非昏倒.AmuSphere將他的五感隔離在現實世界之外,並引領進遙遠的異世界里.由于AmuSphere間時也會回收由腦部傳往肉體的運動命令,所以他的臉部與身體不會有任何動作.理論上來說應該如此,但明日奈一看見和人的臉,馬上就感覺到他內心正處于相當不平靜的狀態.

「桐……和人他怎麼樣了嗎?」

明日奈抬起頭來這麼問道.胸前掛著「安岐」名牌的護士聽見之後,只是皺起眉毛並微微搖了搖頭.

「不要緊,肉體上沒有任何危險.但是剛才心跳忽然上升到每分鍾一百三十下……」

「心跳……」

明日奈低聲說完後,便盯著旁邊的屏幕看.液晶畫面上顯示著常在電視劇里看見的波狀圖與「132bpm」字樣.眼前波狀圖正不斷出現劇烈起伏.

玩VRMMO時心跳上升並不是什麼異常現象.在完全潛行環境里和恐怖的怪物戰斗當然會緊張,所以脈搏也會跟著加快.或許應該說,這本來就是享受這種狀況的游戲.

但是——和人可是那個「桐人」哪.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他身為一名攻略組獨行玩家,可能是最常與死亡擦身而過的人.這樣的他,怎麼可能在一般游戲里緊張到這種程度呢?

事實上,這一年來自己與桐人一起玩ALO時,從沒看過他表現出慌張的模樣.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明日奈以手指擦拭浮在和人額頭上的汗滴,緊咬住下嘴唇.

這時,左手里的手機再度響起結衣的聲音.

「媽媽,請看牆上的平面電腦!我會把網絡聯機到『MMO動向』網站的實況轉播!」

明日奈聽見之後立刻抬起頭,發現床腳邊的牆壁上設置了一台四十吋大小的薄型屏幕.結衣可能是利用手機的無線傳輸功能鏈接到那台電腦了吧?只見原本呈現休止狀態的畫面自己亮了起來,瀏覽器隨即以全屏幕的狀態開啟.

出現的影像與在ALO房間里所看的實況轉播完全相同.

左上角是Gun Gale Online的粗獷標志.旁邊則有「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決賽大混戰!獨家轉播中!」的細長文字列.

畫面右側是出場玩家的姓名列表.屏幕上占最大面積的,是複數視點的分割轉播畫面.不過現在只有兩個大窗口並排在一起而已.

兩邊畫面的背景都是藍白色月光照耀下的沙漠.看來是有兩名玩家正在進行接近戰,而攝影機分別從他們背後進行攝影.左邊窗口上出現的是一名全身穿著深黑色戰斗服,長發隨風飄逸的嬌小角色.他右手拿著發出紫藍色光芒的光劍,左手則整個往下垂.此外還可以從他左肩看見鮮紅色特效不斷散落.角色的腳邊有小文字顯示他的名字是「Kirito」.

「那就是桐人……」

角色給人的印象與SAO時代的「黑色劍士」以及ALO里使用的守衛精靈都不一樣,那纖細的背部看起來就跟少女沒什麼差別.但是那種舉劍的姿勢與重心,在在都顯示出他就是桐人沒錯.

在床另一側看著同樣畫面的安岐護士以有些困惑的語氣問道:

「那上面的就是桐谷小弟的角色?所以現在躺在這里的桐谷小弟實時操縱著他?」

「是的.因為正在戰斗當中……所以心跳才會加快.」

明日奈雖然立刻這麼回答,但還是有無法簡單對護士小姐說明清楚的事情.桐人的左肩受了相當嚴重的傷——而他的對手應該就是同為SAO生還者,可能也在這款GGO里實際殺害了兩名玩家的殺人犯.

明日奈畏畏縮縮地將視線移往右邊窗口.

同樣背對著屏幕站在那里的,果然不出所料是那個穿著破斗篷的玩家.他的背影看起來毫無生氣且滿是破綻.但是明日奈知道,完全習慣假想世界的人才會有這種站姿.她屏住呼吸,看著破斗篷右手上的小根突起物.

「咦…………」

一看之下,她便不由得發出了叫聲.

破斗篷握在手上的,不是之前在鐵橋上用過的大型狙擊槍或是黑色手槍.只是一根普通的細長金屬棒——

不.不只是普通的金屬棒.它從根部開始綏緩變細,到了尾端時已經跟針一樣銳利了.那是一把劍.乍看之下似乎與亞絲娜擅使的細劍大同小異,但其實它是把沒有刀刃而只能進行突刺攻擊的武器.

「刺劍……?啊……啊……」

明日奈甚至沒察覺自己發出聲音.遙遠的記憶就像被畫面上那把刺劍穿透般開始發疼.

「微笑棺木」里確實有擅長使用這種武器的干部.他的名字——名字是叫什麼呢——

當然破斗篷不像桐人一樣還使SAO時代的名字,然而明日奈還是忍不住往他角色的腳邊看去.

「Sterben」.

明日奈無法立刻發出讀音,只好斷斷續績地嚅囁著:

「史……史蒂……芬?是『Steven』拼錯了嗎……?」

「不是的……媽媽.」

結衣這麼回答的同時,安岐護士也說了一句「不是那樣」.明日奈看向她之後,護士便皺起姣好的眉毛,以非常緊張的表情繼續說道:

「這是德文的醫療相關用語.念法是……『史提爾芬』.」

「史提爾……芬……」

明日奈從沒聽過這個單字.安岐護士看見她迷惑的模樣後,稍微猶豫了一下才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

「意思是……『死亡』.是醫院里面……有病人過世時使用的單字……」

明日奈雙臂及背部的汗毛立刻全部豎了起來,接著她好不容易才把眼神從畫面上移開,凝視著躺在旁邊的少年臉龐.

「桐人……」

這時明日奈的聲音已經顫抖到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

GGO是利用完全免費的VRMMO開發支持程序套件「The Seed」來建構,營運整款游戲的.

「The Seed」雖然是泛用性非常高的系統,但就算是營運者也無法更改它的程序,換言之內部有所謂的「黑盒子」存在.營運開始經過三個月的游戲,就一定得把能超越各個游戲范疇的角色移動機能「轉移」永遠維持在ON的狀態下,而且能禁止給予玩家假想痛楚或藉錯覺來消除疼痛的「疼痛緩和裝置」也只能調節強度,無法完全關上.

也就是說,GGO世界里不管身中多少槍——就算手或是腳被轟掉了,玩家也不會感覺到超越麻痹的疼痛感.

所以,現在我左肩的疼痛,以及類似被冰錐貫穿的痛苦,只不過是錯覺而已.不對,疼痛緩和裝置已經將錯覺消除了,所以這根本不是真正的疼痛.只是我的記憶而已.是過去曾在另一個世界里,被同一種武器貫穿同一個部位時的感覺再度複蘇.

約離我五公尺遠的破斗篷——也就是「死槍」,他右手上發出黑色光芒的刺劍尖端,像是打著某種節拍般不停晃動著.這家伙在那種姿態下,沒有任何准備動作便能不斷進行突刺.若把它當成是普通的劍,會難以避過攻擊.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57:32

沒錯,過去在「微笑棺木」基地的那個洞窟里,我也曾有過相同的想法.接著便覺得這家伙使用的武器還真是稀奇.但在激戰當中我實在沒機會跟他交談.

經過一年半的時間後,我終于能對他說出當時沒能說出口的話了.

「……真是稀有的武器.應該說……我不知道GGO里還有金屬刀劍.」

結果死槍從那整個蓋住頭部的頭套里發出咻咻的沙啞笑聲.接著又斷斷續續地說:

「想不到,你變得,這麼不用功了,『黑色劍士』.『小刀制作』技能的高級衍生技,『槍劍制作』就能辦到了.長度,和重量,大概這樣,就是極限.」

「……可惜,看來沒辦法制造出我喜歡的劍.」

我答完之後,對方再度發出笑聲.

「你還是,喜歡需要,高STR的劍,是嗎?你手上,那把玩具,應該很不稱手吧.」

我右手上發出低吟的光劍「影光」可能不喜歡被人稱作玩具吧,此話一出,它隨即爆出細微的火光.我聳了聳肩替愛劍辯解:

「它才不是什麼玩具呢.我早就想用一次這種武器了.而且……」

我揮動光劍讓它發出「嗡」的一聲,然後將原本下垂的劍身提到中段位置.

「劍就是劍.只要能把你的HP值砍成零就夠了.」

「哼,哼,哼.講得倒,威風,只不過,你能辦到嗎?」

頭套深處的紅色眼睛不規則地閃爍著.做得像骷髏頭的金屬面罩好像冷笑起來一樣.

「『黑色劍士』,你這個家伙,吸了太多,現實世界的,腐敗空氣.剛才那招,遲鈍的『魔劍侵襲』,要是被以前的你看見了,應該會很失望吧.」

「…………或許.不過你應該也一樣吧?還是說,你到現在還認為自己是『微笑棺木』的成員?」

「哦?已經想起,這麼多事了嗎?」

死槍發出「咻咻」的金屬摩擦般呼吸聲,同時像拍手似的緩緩動著雙手.他右手那包著腐爛繃帶的手套眼著滑動,隱約露出手腕內側的「微笑棺木」紋身.

「……那你,應該,已經清楚,我和你的,差異了吧.我是真正的,紅色玩家,但你不是.你只不過是,被恐怖所驅使,為了活命,才殺人.是個不考慮,殺人的意義,只想忘掉一切的,膽小鬼.」

「…………!」

被他說中心事的我頓時啞口無言.

——為什麼?為什麼他能這麼准確地說出我的心事?從微笑棺木討伐戰那晚交手以來,直到昨天在待機巨蛋里重逢為止,我明明沒有和這個男人有過任何接觸.

——難道……難道這家伙真的有什麼超能力嗎?我還以為已經看破了他的殺人方法,難道這只是我自以為是嗎……?

我提振全部精神,將開始產生扭曲的視野恢複過來.現在還能維持光劍的尖端不抖動,已經可以說是奇跡了.如果被他看出空隙,死槍那沒有任何准備動作的突刺技這次一定會貫穿我的胸膛.

我輕輕由咬緊的牙縫里吸了口氣,接著低聲回答他:

「……或許吧.但你也已經不是紅色玩家了.我已經知道你是怎麼殺害『ZXED』,『薄鹽鯉魚子』,『Pale Rider』,還有另一名可能也栽在你手上的玩家.那根本不是黑色手槍的力量,更不是你本身的能力.」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哪.」

現在正是決定這場勝負的關鍵時刻.

我用灌注所有力量的雙眼緊瞪著對方——然後將我認為是真相的所有內容說出口:

「……你利用那件光學迷彩斗篷,從總統府的儀器上窺視BOB參賽者的地址.然後讓你的共犯侵入他們房間,配合你槍擊的時機注射藥物,使他們像心髒衰竭般死去.這就是死槍的真相.」

這下子死槍終于沉默了下來.

頭套的黑暗中,那雙紅色眼睛忽然瞇了起來.從他的反應沒辦法判斷出我的推測是否正確.我承受著他散發出來的濃烈殺氣,繼續說下去:

「你或許不知道,但總務省里有全SAO玩家的角色名稱與本名的對照檔案.只要知道你以前的角色名稱,就能知道你的本名,地址還有你所有的犯罪手法.別再錯下去了.快點注銷,然後到最近的警察局去自首吧.」

即使如此——他依舊沉默.

干燥的夜風吹拂之下,破斗篷的表面像小生物聚合體般不停地蠢動著.閃爍REC標志的轉播攝影機似乎已經等不下去而開始提升高度.我和死愴的對峙已經將近三分鍾.由于觀眾聽不見我們的對話,所以他們的酬惑以及焦躁應該已經到達最高潮了吧.但是現在也只有繼續我們之間的唇槍舌劍了.只要死槍肯定我的推測,繼續戰斗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但是——

數秒後,頭套下發出來的卻是與剛才沒什麼不同的「咻咻」冷笑聲.

「原來如此……你的想象,確實有意思.但是,太可惜了,『黑色劍士』.你沒辦法,阻止我.因為,你絕對無法,想起我的,名字!」

「你……你說什麼.為什麼你這麼有自信?」

「哼,哼.你甚至,連自己為什麼會,忘記的理由都忘記了.聽好了……那場戰斗結束之後,我們要被送到監獄之前,我准備向你報出我的名字.但你卻說『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也沒有必要知道,因為我再也不會遇見你了』.」

我頓時無話可說,只能瞪大自己的眼睛.而死槍則是對著我發出嘲笑般的呢喃聲.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想不起來.你什麼,都辦不到.你只能在這里,被我擊倒,狼狽地躺在地上——然後,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我干掉那個女人……」

某種物體劃過空氣發出「嗶嘰」一聲.接著一道閃亮的銀色弧線劃過黑暗.

「什麼都,辦不到!」

死槍右手突然以彈簧玩偶般的動作朝我刺來.

我下意識以光劍迎擊精准瞄准我心髒的尖刺.

能源光刀發出「嗡」一聲,終于在最後一刻沖進了刺劍的軌道里.藍白色電漿劍刃整個砍進金屬劍側腹當中.

理論上金屬劍應該會被砍斷才對.「影光」連詩乃狙擊槍的子彈都能砍斷,這種細小的金屬棒怎麼可能抵擋住它呢.我直接將劍往上抬,准備由死槍的左肩往斜下砍去——

結果,角色內部響起一道令人非常難受的聲音.

我只能茫然張大眼睛,看著發出光輝的金屬棒貫穿我胸口凹陷處.

死槍的刺劍只有一部分燒焦,其他沒有任何損傷.它竟然能抵擋擁有絕對威力的能源光刃.為什麼——會有這種事?

死槍繼續往前踏步,准備將刺劍埋進底部.我的HP也隨著金屬的動作快速大量減少.這時我只能咬緊牙根,右腳使盡所有力氣往後跳去.對方的劍刀因此脫離我的身體,傷害特效再次于空中劃出一道紅線.

我往後跳了兩,三步,再度拉開與死槍之間的距離.結果他就像要舔刺劍劍身般緩緩動了一下嘴角.

「……哼,哼.這家伙的,材質,是這款游戲里,所能入手的,最高級金屬.聽說是,宇宙戰艦的,裝甲板唷.哼哼,哼……」

接著,死槍似乎不打算再開口一般,用力翻轉斗篷並直線朝我攻過來.他右手以幾乎看不見的速度將劍尖在空中劃出無數殘像.他到剛才為止從未使出過這種連續突刺.這是突刺系高等劍技,名為「星屑飛濺」的八連擊——

手中光劍無法格擋攻勢,加上腳下是沙地而無法隨心所欲地踮步閃避,銳利的針就這麼不斷刺進我的身體.

***

——桐人!

詩乃拚命壓抑住准備從喉嚨里進發出來的吼叫聲與把手指放到扳機上的沖動.

大約七百公尺遠的戰場上,表示受到傷害的特效正從黑衣光劍士身上飛濺出來.雖然詩乃沒有碰過槍械以外的武器,但連她都看得出來讓桐人受傷的死槍劍法究竟有多高超.她屏住呼吸,心想「HP不會被剛才的攻擊消耗光了吧」,幸好桐人身上仍未出現DEAD標簽.只見他用力往沙漠一踢來了個後空翻,藉此與死槍拉開了一段相當大的距離.

但死槍看來不打算讓桐人有重整旗鼓的機會.他翻起了斗篷,像幽靈般縮短兩人間的距離.自動控制的轉播攝影機像是知道快要分出勝負般,數量不斷增加.轉眼間便出現將近十台攝影機以圓形包圍著兩個人,讓沙漠一角變得像座圓形競技場一樣.

如果黑卡蒂的瞄准鏡還在,就可以利用狙擊來掩護桐人了,但現在這種距離下,就連詩乃也很難光靠肉眼便讓預測圓收縮.若隨便攻擊,甚至有可能會誤擊桐人.

——加油.加油啊,桐人!

詩乃忘記現實世界的自己也處于危險狀態,直接在岩山上呈高跪姿,然後緊握雙手在心底這麼祈求著.

桐人過去在傳說的死亡游戲「Sword Art Online」里,曾經為了保護自己與其他人而殺害了幾名玩家.這種經驗與詩乃所背負的過去可以說十分相似.所以他的苦惱在某種程度上應該也和詩乃相近吧.

桐人說自己沒辦法克服這段痛苦回憶並將它們藏在腦袋某個角落里,還說今後也只能面對並且接受它們.

他正在實行自己所說過的話,准備親手阻止帶有SAO世界黑暗面的罪犯——死槍.

但桐人能這麼做不是因為他很堅強.只是他告訴自己要堅強而已.要接受自己的弱點,就算因此而感到煩惱,痛苦也無所謂,因為他就是在這種環境下依然堅持向前看的人.所謂的堅強——所要求的並不是結果,而是朝著某個目標前進的過程.

——我想跟你說話.想把我發現,感覺到的事情告訴你.

——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事情呢?接近他們反而會造成反效果.當我被黑星瞄准的瞬間,桐人將無法做出任何反抗.話雖如此,在沒有瞄准鏡的情況下狙擊根本只是在賭運氣.輔助武器MP7的射程又完全不夠,還有沒有……什麼其他支持的手段呢…………

「…………!」

詩乃忽然間靈機一動.

有的.現在這種狀況下,確實有一個自己能主動進行的「攻擊」.雖然不知道能發揮多少效果——但還是有一試的價值.

詩乃大大吸了口氣,接著用力咬緊牙根,朝遙遠的戰場看去.

明日奈在差點發出慘叫時用手遮住了嘴巴.

雖然沒有光線特效,但死槍所使出來的招式,無疑是「星屑飛濺」八連擊.這也是過去「閃光」亞絲娜所擅長的高等劍技.基本上這是屬于「細劍」系的劍技,但因為不包含砍劈的動作,所以由細劍衍生的「刺劍」也可以使用.

牆壁上的平面屏幕里,被連續技刺穿全身的桐人不斷向後跳以拉開距離.但是右邊畫面里的破斗篷卻以滑行般的詭異動作緊緊跟隨他.在刺劍的劍圍邊緣,桐人拚命地掙紮.

明日奈身邊的屏幕裝置開始發出急促的電子音,讓她不由得往那邊瞄了一眼.和人的心跳已經上升到160bpm了.明日奈勉強自己將目光從屏幕上移開,看向躺在床上的和人臉龐.

他額頭上滲出汗珠,臉上表情看起來相當痛苦.稍微張開的嘴巴不停地吸著氣.安岐護士注意到他這種模樣,鏡片後的眼睛也流露出擔心的神色.

「……在完全潛行前我有要他鄉攝取一些水分……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四個小時,再繼續出這麼多汗的話,會有脫水的危險.沒辦法讓他先注銷嗎……?」

聽見護士所言,明日奈只能咬緊嘴唇點頭說:

「我們在這里說什麼桐人都聽不見……而且他正在參加PVP大賽,不知道注銷機能有沒有效……」

ALO的大賽中,也可能會為了防止形勢不利的玩家直接「斷線棄賽」——VRMMO大賽里如果發生這種情況,場面馬上就會冷掉——而暫時禁止自發性的注銷.

「……不過AmuSphere會監視腦部的血液流量,如果脫水到危害身體的情況時,應該就會自動注銷了才對……」

明日奈這麼補充完後,護士也輕輕點頭並且說:

「我知道了.那就再觀察一陣子好了.他又不是病人,應該不至于要靠注射來幫他補充水分吧.」

「說得也是……」

明日奈的聲音變得相當僵硬.在這種狀態下注射點滴,不就跟SAO時期一樣了嗎?

不對——有一件事跟那個時候完全不同.那就是桐人現在所使用的並非帶有死亡陷阱的NERvGear而是有安全保障的AmuSphere.所以就算明日奈強行將覆蓋在桐人頭上的銀環拿下來,他也不會有任何危險才對.桐人只會從轉播畫面上的沙漠消失,接著立刻回到床上——也就是明日奈身邊來.

屆時那名叫「死亡」的恐怖敵人,將永遠危害不了和人.

明日奈死命壓抑住這股沖動.

桐人/和人現在正賭上身為劍士的一切努力奮戰.明日奈當然不能阻礙他.

但是,難道——難道就沒有什麼能做的嗎.明明在他身邊,卻沒辦法傳達任何訊息給在異世界里戰斗的他嗎?

「媽媽,手……」

忽然從手機里傳來微小的聲音.是結衣.

「請握住爸爸的手.AmuSphere沒有辦法像NERvGcar那樣完全阻斷外界的感覺.爸爸一定能感受到媽媽手上的溫暖才對.雖然我的手沒辦法觸碰真實世界……但請連我的份……連我的份也一起……」

講到最後,結衣的聲音已經劇烈地顫抖了起來.明日奈內心受到很大的沖擊,用力地搖著頭回答:

「不會的……爸爸一定也會感覺到結衣的手.我們一起幫爸爸……幫桐人加油吧!」

說完,她便讓床上和人無力的左手握住手機,再用自己的雙手將其緊緊包住.

病房里的暖氣已經可以說有點熱了,但和人的手卻還是像冰塊一樣寒冷.要是握得太緊可能會讓自動斷線系統啟動,所以明日奈只能以灌注全部體溫與心意的手輕握和人,希望能讓他的手變得溫暖.

明日奈不再看實況轉播畫面,只是閉上眼睛專心祈求著.

——加油啊,桐人.為了你所相信的一切.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永遠在背後守護你,支持你.

桐人冰冷的左手輕微,但確實地震動了一下.

對手的確很強.

無論是速度,平衡感或出手時機都無懈可擊.連攻略組也很少有劍技如此了得的劍士.

但為什麼會這樣呢?操縱「死槍」這個角色的前「微笑棺木」干部,在討伐戰時明明看不透我的劍.我沒花多少工夫便削掉他一半的HP,讓他不得不退到戰線後方.

照這麼看來,大概是關在黑鐵宮監獄那半年里讓這個男人有了很大的轉變.徹底擊潰微笑棺木的,正是攻略組以及身為其中一員的我——而他便以對我們的複仇心作為動力,努力精進自己的劍技.就算沒有辦法增加金錢和經驗值,光是靠著反複練習劍技也能確實精進他的實力.這家伙在微暗且寒冷的監獄里,不知重複了幾千幾萬遍同樣的動作.刺劍這種武器所能使出的劍技,已經完全融入這家伙的神經系統里面了.

雖說揮劍的次數我不見得會輸他,但我現在手中握的是比過去愛劍輕上許多的光劍,揮動的感覺與過去完全不同.像「魔劍侵襲」這種單發技還沒問題,不過要使出連續技可就困難多了.而且死槍應該不會露出任何讓我使用大技的空隙吧.他保持接近狀態,不斷地使出變化多端的突刺技.我雖然已經盡全力回避了,銳利的尖端卻還是不時貫穿身體各處,慢慢減少我的HP.計量表只剩下三成左右了.

即使HP就這樣被那把尖銳的劍給耗盡,死槍用那把黑色手槍射擊倒地的我,也沒辦法真的把我殺掉.因為我沒有在總統府的機器前輸入自己的姓名與地址,所以沒有人能夠找出我的所在地.

我是不是過于依賴——自己處于「安全狀態之下」這個事實了呢?我完全被那把黑色手槍蒙蔽了雙眼,以致于沒有正視它擁有者的真正實力.如果是這樣,現在會陷入困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對方仍然身處于那款死亡游戲當中,而我不論身心都早已遠離那個地方了.

現在才注意到這一點,或許已經太遲.

但我還是不允許自己就這樣敗在他手下.我在現實世界里的身體應該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才對.但正如那家伙剛才所說的,在後方岩山上待機的詩乃現在已經進入那把黑色手槍的射程之內.只要我被打倒,死槍立刻就會襲擊詩乃.在戰斗當中只要一被黑色手槍的子彈擊中,死槍的共犯便會對現實世界里的詩乃下毒手.

一瞬間.只要一瞬間就夠了.

只要能讓他暫時停下這一連串的攻勢就好.

要說到武器的威力,應該是光劍遠勝于極細的刺劍才對.只要能以沉重的單發技准確擊中他,相信就能夠讓死槍的HP完全歸零.但我就是沒辦法制造出這樣的空檔.半調子的虛招一定發揮不了作用,而且敵人的刺劍還能穿透光劍的能源劍刃,因此也無法用力揮劍格擋造成他的破綻.該怎麼辦?要怎麼樣才能夠——

「啾啾啾」的低吼過後,三連續技的最後一擊劃破我的右臉,HP值終于變成紅色了.

臉上流出來的特效把視野染成一片紅色.

可能是確定自己會獲勝了吧,死槍的紅色雙眼閃爍得更加厲害了.

紅色——當初「微笑棺木」的刺劍士也選擇了紅色眼睛.記憶發生激震.厚重的封印產生了龜裂.

對了……我當時確實拒絕知道這家伙的名字.因為我再也不想碰這件事.只希望能早點忘記那個充滿瘋狂,鮮血,哀嚎與怨歎的夜晚.

但這種事根本不可能辦到.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57:56

我根本沒有忘記一切.只是假裝忘記,自己欺騙自己而已.我只不過是將部分鏈接到那塊記憶的回路阻斷,說服大腦相信自己看不見一直存在于那里的事實而已……

死槍為了給我最後一擊,而將刺劍迅速往後拉去.停留在它尖端的冷冽光芒讓我封印的記憶片段式地閃過.

討伐隊出發之前,我們在公會「聖龍連合」的總部舉行了最後會議.

在會議中,再度說明了關于「微笑棺木」的成員情報.內容除了首領「POH」的戰斗能力之外,還有他身邊各個干部的武裝,技能,外表與——名字.

當時確實提到,干部里面有兩個家伙喜歡使用屬于自己的顏色.其中一個人是黑色.那是個喜好使用沾毒小刀的男人,名字叫……對了,就叫「錢甯·布萊克」.克萊因聽見之後,便一臉認真地對我說「你別和這家伙交手啊.否則我們會不知道該掩護哪個人」.

另一個人則是紅色.但他不是全身紅色裝扮.這個刺劍士——只是將眼睛和頭發改成紅色,並在灰色套頭斗篷上染了逆十字圖案而已.他這種揶揄公會「血盟騎士團」顏色與圖樣的外表,讓KOB副團長「閃光」亞絲娜露出一臉厭惡的表情.我一開戰立刻就對上這個家伙.

在准備退到後方時留下一句「我之後,一定會,好好料理你」並在戰後打算對我報上名號的,就是這個人.

隔了一年半,這家伙打破異世界的牆壁出現在我眼前,正如之前的宣言准備以刺劍刺穿我的破斗篷——「死槍」,就是當時那個家伙.他的名字是——

「沙薩.」

從我嘴里掉出來的短音符,讓正要刺穿我心髒的鋼鐵整個偏離了軌道.

我不理會淺淺刺入胸口並准備向後拔的劍尖觸感,繼續說下去:

「『赤眼沙薩』.這就是你的名字.」

接著——好幾件事情連續在我眼前發生.

由我後方飛來的一條紅色直線無聲地剌進死槍的頓套中央.

那不是子彈——只是單刀預測線.是詩乃.我瞬間理解了她的意圖.這是她借由預測線所發動的攻擊.是她根據經驗,靈感,以及全身斗志所施放出來的最後一擊.是她所發射的幽靈子彈.

死槍像頭感受到強大獵食者殺氣的野獸,本能性地全力向後跳.

骷髏頭面罩下發出了低沉的怒吼.他應該馬上就會發現詩乃不可能冒著誤擊我的危險開槍吧.但他因為被我叫出名字而產生動搖,以致于判斷慢了半拍.結果身體便自動對幽靈子彈產生反應而采取回避行動.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彈道預測線這種虛招再也發揮不了作用.絕對不能浪費詩乃爭取的機會.我大步向前一踏,直接往死槍追去.

啊——糟了,他的身影竟然開始消失不見.是「光學迷彩」.由于地面還殘留著足跡,所以不至于找不到他的行蹤,但這麼一來光劍便無法准確地給予他致命一擊了.如果沒讓他一擊斃命,吃上反擊的我HP反而會率先歸零.

這時又有更讓我震驚的現象產生.

我的左手像是被某人操縱一般自己動了起來.原本因為緊張而完全冰冷的手——被某雙我相當熟悉的手包圍,溫暖,引導.左手自動往腰問移動然後緊握住某樣物體——連我自己也忘了它存在的第二件武器,「5—7手槍」.當手感覺到由槍套里順暢地被拔出來的重量時,刻劃在我意識當中的某條回路忽然冒出熾烈的火花.

「嗚……哦哦哦哦————!」

咆哮,向前踏步.接著讓方才用力往左邊拉的身體像子彈般回轉前進.

眼前的死槍身影已經開始消失不見.而我則對著晃動的輪廓用力揮出左手.

原本的二刀流劍技,一開始是左手的劍由接近地面處往上彈起,破解敵人防禦;然而,目前在我手里的不是劍而是手槍.但誰說拿槍就不能使用劍技呢?我依照腦中左劍向上揮砍的印象,不斷扣動扳機.

往空中斜飛上去的子彈群持續命中看不見的物體,在空中激起劇烈的火花.接著死槍的身體終于再度出現于閃光深處.我面對這名光學迷彩遭破壞而不得不現身的角色——

以右手上加了身體順時針回轉慣性與重量的光劍由左上往下砍.

這定二刀流重突進技「雙重扇形斬」.

能源劍刀深深砍進死槍右肩,然後就這樣往斜下砍去,最後由他的左側腹離開.這時掛在左側槍套里的那把「黑色手槍」也被光劍劈成兩半,散發出鮮豔的橘色閃光後便爆炸了.

被砍成兩半的角色,撕裂的破斗篷以及火焰弧,在藍白色月光下緩緩飄動.

經過漫長的飛翔之後——

連續響起兩聲「咚咚」的低沉聲音,死槍的上半身與下半身在稍遠處掉了下來.遲了一會兒後,細長金屬針——刺劍便插在兩段身軀中間的地面上.

這時在旁邊單膝跪地的我,耳里忽然聽見微弱的低語.

「…………還沒,結束……那個人……不會讓你……結束……這一切……」

但是被砍斷的身軀之間浮現了「DEAD」標簽,讓死槍這名玩家的活動完全停止,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我緩緩撐起身體,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尸體」.

失去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代表他本體的破斗篷之後,死槍除了像骷髏頭的面罩外就沒有什麼特征了.我凝視著他喪失光芒的護目鏡,低聲回答:

「不……已經結束了,沙薩.你的共犯也會馬上被找出來.『微笑棺木』的殺人行為就此結束了.」

說完後我便轉過身子,拖著遍體鱗傷的身子朝西方走去.

不曉得走了幾百步,幾百公尺後,低垂的視野里終于看見一雙穿著小靴子的腳,于是我抬起頭來.

狙擊手少女站在那里,她抱著失去瞄准鏡的大型狙擊槍,臉上帶著平穩的微笑.

詩乃似乎有話想說般張開了嘴,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現在內心帶著什麼樣的感情.只是不斷有股火熱的波濤湧上胸口,讓她只能抱緊懷里的黑卡蒂.

面對呆站在那里的詩乃,桐人臉上首次露出平穩的微笑.他將手上的5—7手槍放回槍套之後,便握著拳頭朝詩乃伸了過去.

而詩乃也舉起右拳輕輕碰了他的拳頭一下.

「……結束了呢.」

光劍士放下拳頭簡短地呢喃,然後將頭筆直仰起.詩乃也受了他的影響抬頭向上看去.

云層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散開,後面的滿天星斗競相展現自己的光芒.詩乃這時才想到,自己還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里看見星星.

GGO世界里的天空因為過去最終戰爭的影響而經常被厚重云層遮蔽.這里的白天一直都是帶著憂郁的黃昏色,就連夜空也殘留著類似血汙般的紅色.

但根據街頭NPC長老所說的預言,當大地的毒性被淨化而重新變回白沙時,云層將會消失,星星與宇宙飛船的光芒也會回到夜空.當然沒有任何玩家會相信這種千篇一律的台詞,但或許這座沙漠不只是平常玩家們在里面徘徊的荒野,而是遙遠未來的聖地也說不定呢.

詩乃頓時說不出話來,只是凝視著將清澈夜空染上各種顏色的光譜群,以及當中像在河川上運行的宇宙飛船殘骸亮光.

不久後,桐人終于開口說:

「……差不多該讓大會結束了吧.觀眾可能都氣瘋了.」

「……嗯,說得也是.」

布滿夜空的藍色轉播攝影機群,非常焦急似的閃爍著REC標志.桐人可能也注意到這一點了吧,只見他瞬間露出苦笑,但馬上又恢複原本的表情往前靠了一步並低聲說:

「……這場大賽里的危險總算是解除了.死槍已被打倒的現在,准備危害你的共犯多半也已經離開了才對.他們的目的只是制造出『在GGO內被那把黑色手槍擊中的玩家,在現實世界里也會死亡』這樣的傳說,應該不會隨便亂殺人.理論上你現在注銷也不會遭遇危險……但為了小心起見,你還是立刻報警比較好.」

「……我要怎麼跟一一A說明整件事?要是說有群人計劃在VRMMO里外同時殺人,他們絕對不會相信的吧?」

聽見詩乃的問題後,桐人也愣了一下.但他馬上就點頭說:

「說得也是……我的委托人也算是公務員,可以請他幫忙……但又不能在這里問你的地址和姓名……」

這時光劍士露出猶豫的表情並別過視線.他當然知道在VRMMO世界里詢問別人真實世界里的情報有多失禮.

但詩乃考慮了一下子之後便點頭說:

「好吧.我告訴你.」

「咦……但,但是……」

「總覺得,到如今也不用在意這點小事了.畢竟我……都主動向你提起以前的事件了.我以前從來沒這麼做過……」

聽她低聲說完後,桐人雖然稍微張大了眼睛,但馬上就點了點頭.

「說的也是……回想起來我也是一樣……」

這時候要是再拖拖拉拉,怕生的自己可能又會忍不住說出「還是算了」,所以詩乃把黑卡蒂掛到肩上後,立刻迅速地往前站一步.她將嘴唇湊到了桐人耳邊,以別人完全聽不見的音量說道:

「我的名字是——朝田詩乃.地址是東京都文京區湯島四丁目的……」

當她說完公寓名稱與房間號碼時,桐人立刻驚訝地低聲回答:

「湯島?真是太巧了……我現在潛行的地方就在千代田區的禦茶水而已.」

「咦……咦咦?那不是就在附近而已嗎!」

這下子連詩乃也大吃一驚,差點就要叫出聲來.禦茶水與詩乃的公寓只隔了春日大道與藏前橋大道而已.此時桐人忽然瞇起瞪大的眼睛,發出「嗯……」的沉吟聲後才又繼續說:

「那干脆我注銷之後就跑去找你還比較快……」

「咦……你……」

詩乃差點就要脫口說出「你願意來嗎」,但她在最後關頭趕緊閉上嘴巴,干咳了幾聲之後才改口說:

「嗯……不用了.有個值得信任的朋友就住在附近……」

邀請詩乃來到這個世界的鏡子——新川恭二,這個開業醫生的次男,家就在旁邊的本鄉四丁目而已.只要打電話過去他應該就會趕來了,話說回來,這次大會的實況轉播他想必會從頭看到尾,所以還得找個借口向他說明為什麼會好幾次都和桐人緊靠在一起呢.

「……而且那個人是醫生的小孩,真有需要的話也可以照顧我.」

為了隱藏不好意思的心情而這麼補充完後,桐人也一臉認真地回答:

「喂,真有什麼事情就不妙了吧.不過聽你這麼說應該沒問題才對……那我注銷之後就馬上拜托我的委托人,請他向警察說明狀況.再怎麼遲也應該在十五……不,十分鍾內就會讓警察到你那里去了.」

「嗯,我知道了.如果能抓到共犯就好了……」

「嗯嗯……」

看來還是有些不安的桐人點了點頭,詩乃輕輕瞪了他一眼.

「先別管這個,你是想聽完我的個人情報就跑掉嗎?」

「咦,啊……抱,抱歉.我的名字叫桐谷和人.雖然在禦茶水潛行,不過家住在堉玉縣川越市.」

光劍士一臉慌張地快速報上自己的數據,詩乃聽完後便沉吟了一陣子,接著不管目前緊急的情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桐谷和人,所以才叫桐人嗎.確實是很隨便的命名.」

「你……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兩人臉上同時出現微笑.桐人再度往頭上的攝影機看去,接著改變語調說:

「……要先將BOB告一段落才能注銷啊……麼樣,詩乃?要像昨天那樣以決斗來分出高下嗎?」

聽見這個問題後,詩乃才發現自己之前明明強烈地想與桐人再戰,現在卻已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她看著眼前的秀麗臉龐考慮了一下,最後開口說:

「……堅強不是結果……是朝某個目標努力的過程……」

「咦?你說什麼?」

「嗯,沒什麼——我說啊,你現在已經全身是傷了吧?就算贏了你也沒什麼好驕傲的.就把這場勝負保留到下一屆BOB決賽吧.」

詩乃說完後,桐人驚訝地揚起眉毛,但馬上就苦笑著說:

「你的意思是,在比完第四屆大會之前不准我轉移回原來的游戲嗎?」

「你當然可以轉移過去再轉移回來,不過別以為這樣下次還能贏得了我……那麼,我們差不多該讓第三屆大賽結束了.」

「要怎麼做?這是大混戰,一定要有一個人HP歸零才能決定優勝者吧?」

「雖然這很少見,但聽說北美服務器的第一屆BOB大會就是兩個人同時獲得優勝.原因在于,應該獲勝的人不小心中了『手榴彈大禮』這種下流的招數.」

「手榴彈大禮?那是什麼東西?」

「快要輸的人,為了把對方拖下水而在臨死前丟出一顆手榴彈——嗯,來,這給你.」

詩乃將手伸進腰包里,接著把從中拿出來的黑色球體放在桐人反射性伸出來的右手上.然後她又將手榴彈上端像水果果蒂般突出來的雷管定時器轉成五秒鍾.

這是她在確定桐人打倒死槍之後,馬上趕到岩山西側的聞風身邊拿來的電漿手榴彈.那個時候,詩乃就已經決定以此來結束這場比賽了.

終于注意到自己手里被放了什麼東西的桐人睜大眼睛,反射性地准備將它甩開.

為了阻止他這麼做,詩乃將雙臂繞到桐人背後並緊緊將他的手固定住.

不久後兩名角色之間產生了異常炫目的光芒,將桐人的苦笑以及詩乃的微笑融進一片純白當中.

比賽時間,兩小時四分三十七秒.

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大混戰決賽結束.

結果——「Sinon」以及「Kirito」同時優勝.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59:23

第06卷 第16章

詩乃從成為BOB決賽戰場的孤島「ISL諸神之黃昏」傳送到待機空間之後,一邊看著眼前的結果表以及到注銷為止的倒數計時,一邊拚命讓自己的思緒冷靜下來.

雖然大會已經結束,但「死槍」事件卻還沒完結.死槍的共犯可能還留在現實世界的詩乃周圍.雖說桐人已經表示會盡快讓警察趕過來了,但他注銷的時間和詩乃一樣,再加上還要聯絡他的委托人,所以至少也得花個十分鍾吧,這段期間里,詩乃只能自己保護自身的安全.

首先得確認房間內是否安全,然後要聯絡新川恭二來家里.雖然他有可能會和死槍的共犯撞個正著,但這些人所用的武器不是槍械或小刀,而是注滿毒藥的針筒——桐人的看法是如此——所以應該不會隨便在路上就對意識清醒的人注射藥物才對.當然詩乃也准備在電話里叮嚀他路上要小心.

巨大的倒數計時數字飛快地減少,距離注銷只剩下十秒鍾.

詩乃最後又看了一次比賽結果.

同時優勝的詩乃和桐人名字在最上層發出閃亮光芒.雖然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那上面一直是玩GGO以來的最終目標,不過很遺憾,這次的結果多半不會算數.狀況實在太過于異常了.所以還是把目標放在第四屆大會上吧.

沒有亞軍,第三名位置是死槍的登錄名「Syterben」.詩乃實在不知道自己的念法究竟對不對,但對那個破斗篷來說「死槍」才是他的本名,所以登錄名應該只是拿來掩飾真實身分的迷彩.

第四名則是「暗風」.比賽前最多人看好他會奪得冠軍而把錢都押在他身上,所以這次官方的莊家應該大賺了一筆吧.第五名開始也是許多廣為人知的玩家姓名,但在經過「戴因」與「夏侯惇」的名字後——名單在第二十八名便結束了.

最下面顯示的是兩名網絡斷線者.「Palr Rider」與「Garret」.

果然,這次大會里頭出現了兩名死槍的受害者.這也就是說,他有兩名共犯.那三個人在VRMMO里究竟參加了什麼樣的集團,有過什麼樣的經驗,才會讓他們計劃出如此恐怖的犯罪呢……

當倒數計時歸零的瞬間,詩乃所感受到的不是勝利的興奮,而是異常冰冷的顫栗.

浮游感瞬間降臨到詩乃身上,當那種感覺消失時,她已經一個人躺在現實世界自己房間的床上了.

不對——有可能不是一個人.她告訴自己現在不能馬上瞬開眼睛或隨便亂動.

詩乃完全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緊閉著眼睛開始注意起周圍的動靜.

這時首先有幾道細微的聲音傳進她耳朵里.一是自己的呼吸聲.再來則是節奏相當快的心跳聲.

在天花板附近發出低吼的,是吹送暖氣的空調.另外還有發出「波波」這種氣泡聲的加濕器.窗外傳來遠方汽車跑過的聲音.而同一棟公寓的某個房間還發出音響的重低音.

——但除了這些聲音之外,房間里就沒有任何其他怪異的聲音了.

詩乃這次試著輕輕吸了一大口氣.吸進鼻腔當中的空氣粒子,也只有一股平淡的香味而已.詩乃知道,那來自她放在收納盒上代替芳香劑的香草肥皂.

房間里除了我之外就沒有別人了.

雖然心里這麼想,但詩乃還是沒辦法立刻張開眼睛.說不定有某個人正站在床旁窺視著自己——這種恐怖感一直殘留在她心中.

不對,就算沒有在房間里好了,他也有可能躲在廚房或者是浴室……陽台……即使這里只是狹小的套房,對方若有心仍然有許多可以躲藏的地方.而且說不定還有可能躲在床底下.不要,我不想起來.

現在,桐人——桐谷和人應該已經透過他的委托人連絡警察了.再過十五分鍾應該就能聽見巡邏車的警鈴了才對.既然如此,或許不要亂動才是明智之舉.

當詩乃一想到這里,准備重新閉緊眼睛時——

舊式空調的效能忽然降低,吹出來的冰冷空氣直接拂過詩乃裸露在外的大腿.一股寒氣籠罩肌膚,讓她鼻子里忽然有種癢癢的感覺.

詩乃大概只抵抗了兩秒鍾.接著她的眉頭與鼻梁便整個收縮,背叛了主人的呼吸器官發出輕微但相當清晰的噴嚏聲.詩乃全身僵硬,等待房間某處產生對這聲噴嚏的反應.

但是,房間里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于是詩乃悄悄地,微微地抬起右眼瞼.

熄燈的室內,只有從窗簾縫隙里侵入的街燈帶來些許照明.詩乃首先確認眼球能看見的范圍,接著一點一點轉過頭觀察整個房間的模樣.

總而書之,視野里似乎沒有任何人影.雖然剛才已經打了噴嚏,但詩乃還是小心翼翼地從頭上拿下AmuSphere放在枕邊.她用腹肌的力量撐起上半身,迅速環視了整個房間一遍.

——看起來所有擺設都跟完全潛行前沒有兩樣.

無論是桌上的礦泉水,桌旁的大型音響還是丟在床上的書包,都沒有動過的樣子.

詩乃把手放在床單上並移動到床沿,先吞了一口口水,接著才采出身子往床底下看去.下面當然是空空如也.

她抬起頭,由窗簾縫隙中確認鋁窗依然是鎖上的.

接著又光著腳下床,伸長了脖子探查廚房的動靜.話說回來,那個只有一坪半大小的空間怎麼看都沒有供人躲藏的地方.

這時詩乃終于站起身來,無意識地躡腳走到牆邊然後按下電燈開關.室內馬上充滿白色光芒,連廚房後面的玄關也跟著亮了起來.

凝神一看之下,房門的鎖也絲毫沒有動過的痕跡.詩乃站了一會兒之後,開始注意起一牆之隔的地方——浴室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聲音發出來.結果依然沒有任何異樣.于是她再度躡手躡腳地往廚房移動.

對面的浴室門雖然緊閉但是沒上鎖,里面也沒有任何燈光.

詩乃以滿是冷汗的右手抓住鋁門把.

她用力吸了口氣然後屏住呼吸,在左手開燈的同時一口氣拉開浴室門.

「…………」

詩乃無言地凝視浴室內部一陣子.

「干嘛自己嚇自己……」

她這麼嘟囔道.米色的浴室里果然也空無一人.

這回詩乃終于垂下脖子與兩邊肩膀,讓身體整個放松.她半轉過身子,整個人靠著牆然後慢慢坐下.

房間里沒有其他人在.也看不到任何外人侵入的跡象.

當然也有可能是——破壞舊式電子鎖的侵入者在房間里用手機觀看GGO的實況轉播,確認死槍敗北之後便立刻離開了.

如果是那樣,侵入者可能還在這間公寓附近.由于不敢保證對方絕對不舍回頭,所以還是盡快跟新川恭二聯絡,請他來自己家里比較好.詩乃心里雖然這麼想,但就是提不起勁起身.

她瞄了一眼放在冰箱上的調理定時器.上面同時兼具時鍾功能的數字,顯示目前是晚上十點七分.

——真是漫長的三個小時.眼前垃圾袋里的優格容器雖然是潛行前才剛吃完丟進去的,但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且自己的內心也有種似變未變的感覺.

不過,至少長期盤據在心里的焦躁感現在已經遠離了.在這段漫長時間里,或許自己只是了解到「想要變強,一定得變強」的焦急心情到頭來全是一場空.一切還是要腳踏實地慢慢開始才行.

「好……!」

詩乃輕聲激勵自己後站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非常口渴.她走近水槽,用杯子接住由濾水器里流出來的水,一口氣喝干.

當她准備再喝一杯水時——

「叮咚」,過時的門鈴聲響了起來.

詩乃反射性地繃緊身體,然後盯著大門看.她心里忽然有「對方不會自己開門進來吧」的想法,整個人開始無法呼吸.

轉念一想,或許是警察來了也說不定,接著她便轉頭看了一下時鍾,不過現在距離注銷還不到三分鍾.再怎麼說也太快了點.

正當詩乃呆呆站在那里時,門鈴再度響了起來.詩乃屏住呼吸,悄悄走到門邊.

還是先把門鏈掛上要緊,這麼想的她畏畏縮縮地伸出左手,但就在碰到門鏈之前——

「朝田同學,你在嗎?是我啊,朝田同學!」

從帶有對講機功能的電子鎖里,傳出一道略微尖銳的少年聲音.這聲音詩乃相當熟悉.

詩乃整個人瞬間松了口氣.她踩在拖鞋上然後把臉靠近門前,並為了慎重起見透過監視孔瞄了一下門外,看見一名少年站在因魚眼效果而扭曲的走廊上.那個人正好是她准備打電話找來家里的朋友——邀請詩乃一起玩GGO的前同班同學新川恭二.

「新川同學……?」

詩乃還是先透過對講機叫了對方的名字,結果馬上傳來帶著些許猶豫的聲音.

「那個……我忍不住想跟你說聲恭喜……這雖然是在便利商店買的,不過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聽見這番話後,詩乃再度看了一下監視孔,門外的恭=稍微舉起裝著蛋糕的小紙盒.

「你,你來得可真快……」

詩乃不由得出聲質疑.即使把待機空間里的時間也算進去,現在距離大會結束也還不到五分鍾.照這樣看來,他應該不是在自己家里收看轉播,而是停留在附近的公園一帶,等一決定勝負就到便利商店買蛋糕,然後沖來這里.他這種急性子的行為,還真像AGI型的鏡子會做的事.

不過,這倒是省去了自己主動聯絡的麻煩.詩乃吐出一口氣,手往門把伸去.

「等一下,我這就開門.」

她邊說邊低頭,這才發現自己上半身還穿著運動內衣,而下半身只穿著短褲還露出一截大腿.雖然少女也覺得這有些暴露,但最後還是聳了聳肩並將門把扭開.

開門之後,臉上帶著靦腆微笑的新川恭二就站在門口.他下半身穿著牛仔褲,上半身則是帶羽絨的軍用外套;雖然穿得很厚,但看起來仍然不足以抵抗外面的寒氣.

詩乃因為纏繞到腳上來的冷空氣發著抖,開口說道:

「嗚哇,好冷哦.快點進來吧.」

「嗯,嗯.打擾了.」

恭二點點頭並縮了一下脖子,走進玄關內的水泥地.他一看見詩乃,就彷佛很刺眼般地瞇起眼睛.

「怎,怎麼了……快點進來把門關上,否則房間會變冷的.啊,要記得上鎖哦.」

恭二的目光讓詩乃有些不好意思.她為了掩飾這種感覺而假裝發了一下脾氣,接著便轉過身子朝室內走去.背後隨即響起鎖門的「喀嚓」電子音.詩乃回到三坪大的房間後,拿起桌上的遙控器將暖氣溫度調高.空調隨著誇張的低吼聲吐出更為溫熱的空氣,將入侵房間里的寒氣趕跑.

詩乃迅速往床上一坐,抬頭一看才發現恭二還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間入口.

「隨便坐.啊……要不要喝點東西?」

「不了,不用客氣.」

「我累了,你這麼說真的就沒東西喝啰.」

少女開玩笑般地這麼說後,恭二臉上終于出現了微笑.他將蛋糕放在茶幾上,往旁邊的坐墊坐下.

「……抱歉,朝田同學,我來得這麼突然.但是……剛才也說過了,我真的很想趕快跟你一起慶祝.」

他像個小孩子般抱住膝蓋,然後抬起眼看著詩乃.

「那個……恭喜你獲得BOB冠軍.朝田同學……詩乃真的很厲害,你終于成為GGO里最強的槍手了.但是……我早就知道了.朝田同學總有一天會成功的.因為朝田同學擁有其他人所沒有的真正強悍……」

「謝謝……」

詩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搖著縮起來的脖子說:

「但這次冠軍有兩個人啊……而且,你如果有看轉播,應該會注意到這次大會發生了許多不尋常的事件吧……說不定,比賽會被宣判無效呢……」

「咦……?」

「那個……該怎麼說呢……」

詩乃頓時不知該怎麼對感到疑惑的恭二說明「死槍」的事.她對整起事件知道得也不夠清楚,沒辦法詳細交代來龍去脈,而且——現在她自己也開始覺得,這整件事就像幻覺一樣.

說不定……

這一切只是某種偶然所造成的結果而已……?在假想世界里槍擊對方之後,真的能同時在現實世界里毒殺這名玩家嗎?實際上詩乃也只看見Pale R…der斷線的畫面.如果他和另一名斷線者真的死了,那就表示死槍的罪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但在得知他們死亡的消息之前,詩乃可以說沒有任何確實的證據.

反正再過十分鍾警察就來了.等那時候再向恭二說明一切就可以了吧?詩乃這麼盤算,改變話題說:

「算了……沒什麼事啦.只是有個很奇怪的玩家而已.不過你來得可真快.大會才結束不到五分鍾呢.」

「啊,那個……其實我為了能立刻向你道賀,所以跑到你家附近用手機看轉播……」

恭二急忙這麼說道,詩乃見他這種樣子便微微一笑.

「我就覺得應該是這樣.外面很冷,你這樣會感冒的.我還是泡杯茶給你喝吧.」

但恭二卻搖頭制止詩乃.他臉上逐漸失去笑容,浮現緊張的表情,詩乃看了只能眨眨眼.

「那個……朝田同學……」

「什,什麼事?」

「我在轉播里……看見沙漠洞窟里的畫面……」

詩乃從這句話與恭二的表情里,馬上就猜到他沒說出口的話是什麼了.想起在那座洞窟里發生的事,詩乃不禁滿臉通紅.

「那……那個是……」

詩乃早已忘記——或許應該說是故意忘記這件事了;但桐人靠著岩壁坐下時,自己確實躺在他膝蓋上又哭又叫的.那個畫面果然被恭二看見了.只能說自己太過于疏忽,才會讓事情發展成那種地步.

詩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但恭二卻繼續說下去.原本以為他一定會詢問自己與桐人的關系,結果他話中內容卻大出詩乃意料之外.

「一定是……那家伙威脅你的吧?你有什麼把柄被他抓住了,所以百般無奈之下只能那麼做對吧?」

「什,什麼?」

詩乃驚訝地抬起頭來.

恭二眼里浮現奇異的光芒,並以半蹲的姿勢探出身子.由他不規則震動的嘴唇里,不斷發出沙啞的聲音:

「你被他威脅,甚至還幫忙狙擊他正在對戰的玩家……但是最後你讓那家伙松懈下來,然後以手榴彈和他同歸于盡對吧.但是……我覺得這樣還不夠啊,朝田同學.我之前也提過……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啊……那個……」

詩乃先是說不出話來,接著才拼命想著該怎麼解釋.

「不是的……我沒被威脅.我也知道在大會里那麼做確實是太隨便了……但我在潛行時差點又陷入恐慌中……在一片混亂里……我還把氣都出在桐人……那家伙身上.其實反而是我說了一堆過分的話呢.」

「…………」

恭二的眼睛瞪得老大,靜靜地聽著詩乃說下去.

「不過呢……那家伙雖然很令人生氣,但感覺上……跟我媽媽很像.就因為這樣,我才會像個孩子一樣大哭……真的很丟臉對吧.」

「……朝田同學……但……你是因為發作才會那樣的對吧?你對那家伙……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吧?」

「咦……」

「朝田同學,你說過要我等你,對吧?」

變成跪姿且更加探出身子的恭二,雙眼里滲出異常緊張的光芒.

「你說過吧.只要我等待,你總有一天會變成我的.所以……所以我才……」

「……新川同學……」

「你說啊.說你跟那家伙沒什麼.說你討厭他!」

「你……你是怎麼了……忽然就……」

詩乃確實記得大會前曾在公園里對恭二說過「等我」這種話.

但那是「等有一天擺脫束縛住自己的心魔」的意思才對.等那天來臨時,自己才能夠變成一般的女孩子.

「朝……朝田同學獲得冠軍,所以已經很強了.應該不會發作了才對.所以你不需要那種家伙.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我會一直……一輩子保護你.」

恭二有如夢囈般碎碎念並站了起來,就這樣搖搖晃晃朝詩乃走了兩,三步——接著突然張開雙臂,毫不掛制力地道朝詩乃抱了下去.

「嗚……?」

詩乃由于太過驚訝而全身緊繃.她兩條手臂與側腹的骨頭開始感到疼痛,肺部的空氣也被擠壓出去.

「……新……川同……學……」

沖擊與壓力讓詩乃喘不過氣來.但是恭二卻更加用力,像要把詩乃壓倒在床上般,把全部體重靠在她身上.

「朝田同學……我喜歡你.我愛你.我的朝田同學……我的詩乃.」

恭二那沙啞且分叉的聲音,聽起來根本不像愛的告自,反而像是一種詛咒.

「住……手……!」

詩乃拼命將雙手撐在床上以支撐住身體.她雙腳用力,然後以右肩推擠恭二的胸部——

「……住手!」

雖然只能發出沙啞的低語聲,但她終于成功將恭二的身體推了回去,隨即像喘息般吸進大量空氣.

恭二腳下一個跟嗆絆到了坐墊,整個人跌坐在地.結果他不小心撞到茶幾,上面裝蛋糕的紙箱掉下來,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但恭二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一樣,只是凝視著詩乃.他臉上的驚訝表情,似乎在說不敢相信詩乃會拒絕自己.

那雙睜大的眼睛不久後便失去光芒——接著由抖動得更加厲害的嘴里吐出空虛的聲音:

「這樣不行唷,朝田同學.你不能背叛我.只有我能救朝田同學而已,所以你不能看別的男人喔.」

說完,他便再度起身朝詩乃逼近.

「……新,新川同學……」

詩乃依然處于沖擊狀態當中,只能茫然地呢哺.

確實,以前請新川來家里嘗自己做的菜時,在公園里被他抱住時,都曾經從他眼睛里感受到有些危險的沖動.但詩乃當時覺得,他是個男生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難免如此,也很難想象那個溫和又軟弱的恭二會做出什麼失控的事情.

然而,對于坐在床上無法動彈的詩乃來說,面前默默低頭看著她的恭二,眼神里有著過去從未見過的詭異光芒蠢動.

難道,新川同學要在這里侵犯我……

斷斷續續的思緒閃過腦海後,詩乃內心的恐懼才超越沖擊滲透了整個身體.

但是——

詩乃的想象方向雖然正確,在質量上卻有相當大的不同.

恭二他微微張開嘴,發出急促的呼吸聲,同時將右手伸進軍用外套的前口袋里.看樣子似乎是握住了某樣東西.

從他伸出來的右手上,出現了一件相當奇怪的物體.

那玩意兒全長大概有二十公分.是由帶著光亮的乳白色塑料所制.

這前端尖細,直徑大概有三公分粗的圓筒,後端有一根狀似握把的突起物往斜上伸出,而恭二的右手就握在那兒.此外,他的食指還放在手把與圓筒鏈接處的綠色按鈕上.

圓筒前端裝上了銀色的金屬零件,略為尖銳的前端似乎還開了個小孔.整體來看大概就像是小孩子在玩的光線槍一樣,但毫無裝飾的簡單外觀明確顯示出它具有某種功能.

恭二握住圓筒的右手稍微動了一下,接著將圓筒前端粗魯地抵在詩乃脖子上.那冰冷的感觸讓詩乃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新……川……同學……?」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2:59:48

詩乃雖然動著僵硬的嘴唇勉強擠出這麼一句話,但她還沒說完,恭二便以低沉的聲音這麼說道:

「不能亂動喔,朝田同學.也不可以大聲喊叫唷.這個呢……叫做無針高壓注射器.里面裝了叫做『Succinylcholine』的藥物.這東西打入體內之後肌肉便會無法動彈,心肺很快就會停止喔.」

如果腦袋里真有精神保護殼這種東西,那詩乃的保護殼今天已經不知道被貫穿幾次了.

從後頸部擴散出來的寒氣讓詩乃四肢末端一片冰冷,詩乃意識到手腳開始變得僵硬,拼命動腦筋想要理解恭二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剛才那段話就是說——恭二要殺了詩乃.如果不聽他的話,他就要用手上那像玩具一樣的注射器,把掛著一長串英文名稱的藥物注射到詩乃體內,讓她的心髒停止跳動.

想到這里時,詩乃腦中另一個角落也有道自己的聲音不停地問著「這是開玩笑的吧?新川同學怎麼可能做這種事?」但實際上詩乃的嘴巴就像有千斤重一樣沒有任何動作.而且帶著冷酷硬度與溫度的金屬圓錐抵在脖子上——正確來說應該是左耳下方五公分——這觸感不斷否決這只是恭二在開玩笑的可能性.

詩乃由于逆光而看不見恭二的表情,但還是呆呆地凝視著對方的臉.他那看起來仍然稚嫩的圓滑下巴稍微勤了起來,流泄出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

「沒關系的,朝田同學.不用害怕.接下來……我們就要合而為一了.我要把遇見你以來一~直累積的情感,全部獻給你.我會很溫柔地幫你注射……所以一點都不會痛唷.不用擔心,把一切全交給我就可以了.」

詩乃完全無法理解他這些話的意思.聽起來確實像日文,但又有些像某個國家的語言.只是有兩句台詞一直在她耳朵深處重複著.

這叫做無針高壓注射器.能讓你的心髒停止唷.

注射器,心髒.感覺最近……才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兩個詞而已.

月夜里的沙漠,在小小洞窟當中,長得像少女的男孩確實曾這麼說過.「ZXED」與「薄鹽鱔魚子」可能是被注射了某種藥物,導致心髒衰竭而死……但現在這些好像都已經變成遙遠夢境里發生的事了.

這麼說——難道——難道……

詩乃的嘴唇像是痙攣般動了起來,接著她便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這麼說……你……你就是另一個『死槍』嗎?」

抵在脖子上的注射器忽然震動了一下.恭二嘴角浮出平常在跟詩乃說話時也會出現的憧憬笑容.

「……嘿,太厲害了,不愧是朝田同學……你居然看穿了『死槍』的秘密.沒錯,我就是另一把『死槍』.話雖如此,但在這屆BOB之前『S terben』都是由我負責操縱.你看過我在格洛肯酒館里槍擊ZXED的動畫,真是太讓我高興了.不過,我今天可是主動爭取要擔任現實世界里的死槍唷.就算是兄弟,我也沒辦法接受別的男人觸碰朝田同學啊.」

這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的沖擊,再度讓詩乃的身體緊繃起來.

恭二確實曾說過他有個哥哥.但他只簡單提過哥哥他從小體弱多病,一直往返于家里與醫院之間,此外就沒再多說什麼,所以詩乃也就沒有多問.

「兄……兄……弟?以前在CAO里加入殺人公會的……是你的……哥哥嗎?」

這次換成恭二因為驚訝而瞪大了眼.

「哇,你連這種事都知道啦.昌一哥哥在大會里說了那麼多事嗎?說不定哥哥他也很欣賞朝田同學呢.不過,朝田同學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任何人碰你的.其實呢……我今天本來不打算把這個注射到朝田同學體內的.雖然哥哥應該會生氣……但是,因為朝田同學在公園說要成為我的人……」

恭二停了下來.嘴上沉醉其中的笑容消失,臉上表情再度回歸虛無.

「……但是……朝田同學竟然和那個男的……你一定是被他騙了.我不知道那家伙說了什麼,但我馬上會把他趕跑.我會讓你忘了他.」

在注射器還抵著詩乃脖子的情況下,恭二以左手用力抓住詩乃右肩,就這樣把詩乃壓倒在床上,接著自己也上床跨坐在詩乃大腿上.在他做這些動作時,嘴里依然像夢囈般不斷呢喃著:

「……放心吧,我不會讓朝田同學你孤單一個人.我馬上就會去陪你.我們兩個人會重生在像GGO……不對,更夢幻一點的世界里,然後變成夫妻,過著幸福的日子.我們會一起冒險……然後有我們的孩子,那一定很棒的!」

詩乃雖然聽著恭二那不像正常人的發言,但她那已經麻痹的一部分思考能力還是持續想著——警察馬上就要來了,所以我得繼續跟他說話才行.

「但是……如果你這個搭檔不在了,你哥哥會很困擾吧……而……而且,我在游戲里面沒被死槍擊中.如果我也死了,你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死槍傳說就會遭到懷疑了.」

詩乃拼命動著干渴的舌頭講出這一串話來.恭二將右手的注射器按在詩乃由領口露出來的鎖骨下方,露出痙攣般的笑容.

「不要緊的.因為今天有三個目標,所以哥哥又帶了一個人來.那是他SAO時代的公會成員.今後讓那個人取代我的位置就行了.而且……怎麼能把朝田同學你和ZXED或鱔魚子那種垃圾相提並論呢?朝田同學不是死槍的所有物,而是我一個人的東西.等朝田同學你出發了之後……我會把你帶到無人的深山里,然後我立刻就會趕去.所以,你先在半路上等我唷.」

恭二的左手小心翼翼,畏畏縮縮地由運動內衣上摸著詩乃的腹部.他先用指尖碰了兩,三下後,開始改用整只手掌來撫摸.

雖然厭惡與恐懼感讓詩乃起了雞皮疙瘩,但她還是拼命地想繼續說話.要是她隨便亂動或大叫,眼前這個看似溫和的少年一定會毫不猶豫按下注射器的按鈕吧.很遺憾地,恭二的聲音和表情讓人確信他一定會這麼做.于是詩乃只好盡可能保持平靜地說:

「……那,那……你還沒在現實世界里使用過這個注射器吧……?還……還來得及.你還可以改過自新.千萬不要尋死啊……你還要考高中同等學力測驗吧?而且也有在補習班上課不是嗎?你將來要當醫生吧……?」

「學力測驗……?」

恭二歪著頭,像第一次聽見這個名詞般不斷重複著.最後他嘴里終于發出「啊啊……」的聲音,左手隨即離開詩乃身體往夾克口袋伸去.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細長的紙片.

「要看嗎?」

他臉上帶著自嘲的笑容,將那張紙拿到詩乃眼前.

這應該印著某種數據的紙片詩乃也很熟悉——那是模擬考的成績單.但是並排在上面的各科成績與緞分,可以說慘到讓人不敢相信真的有這種數字.

「新……新川同學……這是……」

「很好笑吧.竟然還有這種級分……」

「但……你,你父母……」

詩乃的意思是「看到你這種成績之後,虧你父母還肯讓你一直玩AmuSphere」,而恭二也馬上就理解到她要說什麼.

「哼哼,這種成績單……用打印機兩三下就能做出來了.更何況,我都跟爸媽說我戴著AmuSphere進行遠距教學.他們確實不會幫我出GGO的月費,但那種小錢在游戲里很容易就能賺到了……原本很容易就能賺到的……」

恭二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他皺起鼻子,緊咬的牙齒整個露了出來.

「……我受夠這無聊的現實世界了.不管是爸媽……還是學校的那些家伙……都是些蠢

貨.只要能成為GGO的最強玩家……我就滿足了.原本……原本『鏡子』應該會成為最強玩家的啊……」

詩乃從脖子上的注射器感受到恭二的手正在發抖,她因為擔心恭二會就此按下按鈕而屏住了呼吸.

「但是……ZXED那個垃圾……竟然講出AGI型最強那種謊言……因為那個卑鄙的家伙,鏡子甚至連M18都沒辦法裝備……可惡……可惡……」

恭二聲音里所隱含的怨恨,已經讓人聽不出他只是在講違一款游戲了.

「現在……已經連月費都賺不到了……GGO是我的一切啊……我已經犧牲掉現實里所有的東西了……」

「……所以……所以你就殺了ZXED……?」

雖然心里想著不會——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就殺人吧?但詩乃還是開口這麼問道.恭二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之後,臉上再度出現陶醉的笑容.

「是啊.為了讓『死槍』在GGO……不,在全VRMMO里創造出最強的傳說,那家伙

是最適合的祭品!只要殺掉ZXED,鱔魚子以及這次大會里的Pale Rider與Garret,那麼其他玩家再怎麼笨,也會知道死槍真的有致死力量.最強……我才是最強啊……」

可能是壓抑不住內心湧起的快感吧,恭二全身開始抖動了起來.

「……這下子已經沒必要待在這個無聊的真實世界了.來……朝田同學.我們一起進化到『下一個階段』去吧.」

「新……新川同學……」

詩乃拼命摘頭,然後對恭二懇求著.

「不行啊.你……還可以回頭.你還可以重新來過.和我一起去自首吧……」

「…………」

但是恭二卻只是以看著遠方的眼神搖著頭.

「……這個現實世界已經沒什麼好留戀了.來,和我合為一體吧,朝田同學……」

那只左手隨著他虛無的聲音開始撫摸詩乃的臉頰,手指跟著纏繞起詩乃的頭發.

恭二指尖的皮膚非常干燥,當手指的裂縫撫過詩乃耳旁柔軟肌膚時,她就會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但是恭二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少女的表情一樣,只是像講夢話般持續說著:

「朝田同學……我的朝田同學……我一直很喜歡你……自從我在學校里……聽見朝田同學的事之後……就一直……」

「……咦……」

詩乃稍微遲了一些,才理解恭二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想通的那個瞬間她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那是……怎麼回事……」

「我一直喜歡著你……一直憧憬著你……」

「……那你……」

詩乃心里念著「不會吧」,並以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問:

「你是……因為知道那個事件……才會找我說話的嗎……?」

「那是當然啰.」

恭二那只左手像安撫小孩子般摸著詩乃的頭,同時熱切地連連頷首.

「曾經用真槍射殺過壞人的女孩子,找遍全日本應該也只有朝田同學你一個人而已吧.真的太厲害了.我不是說過了嗎,朝田同學擁有真正的力量.所以我才會選擇『五四手槍』來當成創造『死槍』傳說的武器啊.朝田同學一直是我懂憬的對象.我愛你……我愛你……我比任何人都愛你啊……」

「……怎麼……會……」

——竟然會有如此乖僻的人!

詩乃曾經以為,這個少年是現實世界里除了親人之外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但是——他的精神早已到了另一個世界了.打從一開始,兩人之間便有一道深不可測的鴻溝.

詩乃的心,終于完全沉進絕望的深淵當中.她的視覺,聽覺等五感都喪失了意義,整個世界逐漸離她遠去.

詩乃喪失了全身的力量.

失去焦點而一片模糊的視野中,只有上方恭二的雙眼像黑洞般飄浮著.那雙眼睛,看起來就是像通往深沉黑暗世界的通道一樣——

是那個男人的眼睛.

那個躲在夜晚道路的陰暗處,窗戶縫隙,「死槍」頭套深處以及所有黑暗里找尋機會的男人,終于還是回來了.

詩乃的指尖瞬間變冷.手指尾端的感覺開始與身體及意識分離,整個人的靈魂逐漸縮小.

在肉體這個軀殼的最深處,處于狹小黑暗當中的詩乃心靈已經回歸到幼兒時期,縮成一團.她已經不想看見,也不想感覺任何事物了.

這個她生活了十六年的世界,是那麼地冰冷與嚴酷.它不但奪走了從未見過的父親,更剝奪了母親的心,甚至還以強大的惡意帶走了詩乃的一部分靈魂.

這個世界的大人在看見她時,總是展現出看見珍奇動物般的興趣,以及隱藏了強烈厭惡感的目光.而同年紀的小孩子們則是無情地辱罵她.

但這個世界甚至還不滿足,還想要從早已一無所有的詩乃身上奪取她的生命,她實在不想承認這個世界就是唯一的「現實」.

沒錯——這不是現實.這只是在無數重疊世界的某個相位所發生的小事而已.這些世界里面,一定也有一個「什麼事都沒發生的世界」才對.

不認識新川恭二,沒發生過郵局事件,父親也沒有遭遇交通事故身亡.某個世界里一定有平凡但過著幸福日子的朝田詩乃才對.詩乃雖然在黑暗當中縮起手腳,逐漸變小並凝固成無機物,但她的靈魂還是不斷追求著自己在溫暖陽光中微笑的身影.

此時,詩乃忽然又由殘存下來的些許理性當中,感受到一絲絲對自己的反駁.

沒辦法承受過于殘酷的現實,因而逃入幻想當中的自己,某種意義上就不跟新川恭二一樣了嗎?

在學校遭受霸凌,雙親的期待,考試的重壓……新川恭二就是放棄這些「現實」而向假想世界尋求救贖.恭二相信只要能在假想世界里獲得名為「最強」的稱號,就能夠覆蓋過現實世界里那個虛無的自己.但現在連這個希望都已消失,所以他也因此而崩壞了.

與恭二相同,詩乃也在名為Gun Gale Online的世界里追求著所謂的最強.而且她曾覺得這樣的追求讓她獲得某種啟發,認為找到了解決自己問題的方法.

那只從記憶沼澤里伸出來的冰冷手掌終于抓住了詩乃,准備將她拖進黑暗深淵里,然而她卻沒辦法做出任何抵抗,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一切努力都是白費.

詩乃現在只有像從深沉水底浮上來的小水泡般斷斷續續的思考能力,但她忽然想到……

如果是那個少年,他會怎麼做呢.

那個被關在假想監獄里兩年,在里面奪走了數條生命的少年.在他漫長的戰斗當中,應該也曾失去過重要的人吧.他一定也曾感到悔恨吧?他一定也曾憎恨過那個從他身邊奪走許多東西的假想世界吧?

不,他不會這樣的.他不論面臨什麼樣的逆境,都不會拋棄自己所背負的責任.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才能在與死槍那場絕望的戰斗中獲得勝利.

——你真的很堅強呢,桐人.

詩乃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里呢哺.

——你好不容易救了我……我卻辜負了你的好意.對不起……

桐人說注銷之後會馬上請警察趕來.雖然不曉得注銷到現在究竟過了幾分鍾,但似乎是來不及了.他要是得知詩乃被殺,不知道會有什麼想法.這點實在讓人有點在意……

想到這里時,思緒便起了連鎖反應,某種擔心像盞微弱燈火般照亮了少女內心的黑暗.

桐人——那個光劍士跟委托人連絡完後,會就這麼算了嗎?說不定他會親自趕到我的公寓來耶?不過就算是這樣,也已經來不及了.要是桐人在這房間里和新川恭二遇上了,恭二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他會逃走還是放棄掙紮呢……還是說,他也會以手里的注射器攻擊桐人呢?從剛才恭二對桐人的憎惡感來看,他的確很有可能這麼做.

或許自己是注定喪命于此了.

但是——一想到會連累那名少年——那就——

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話雖如此,但是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橫躺在黑暗當中的幼年詩乃縮成一團,拒絕由眼睛或耳朵接收任何情報.這時圍著沙漠色圍巾的狙擊手詩乃跪在旁邊,將手放在她纖細的肩膀上低聲說道:

……一直以來,我們都只注意到自己,只為了自己作戰.所以沒辦法注意到新川內心的聲音.不過——雖然可能已經太遲了,最後至少也該為他人戰斗一次吧.

詩乃在深沉的黑暗里緩緩睜開眼睛.一只白皙,纖細卻強而有力的手伸到她面前.詩乃畏畏縮縮地握住那只手.

游戲里的詩乃微微一笑,幫助朝田詩乃站了起來.只見她動了一下粉紅色的嘴唇,說出簡短又清晰的一句話.

來,我們走吧.

兩個人往黑暗一踢,開始朝著遙遠水面晃動的光芒上升.

詩乃用力眨了一下眼,成功地再度與現實世界聯機.

恭二依然用右手拿著的注射器抵著詩乃脖子,而左手則試著想要脫下詩乃上半身的運動內衣.但是他只靠單手似乎無法順利將衣服脫下,臉上出現了焦急的表情.不久後他便開始用力拉扯快要破裂的布料.

詩乃假裝被他拉動般將身體往左傾斜.注射器前端由詩乃身體上滑開,刺到了床單上.

詩乃馬上把握機會以左手用力握住圓筒部分,同時右手手掌使勁往恭二的下顎推去.

在「咕」一聲撞擊聲後,恭二往後倒去.壓在詩乃身體上的重量消失了.她隨後又用右掌向上推了好幾次,同時左手用力拉著注射器.要是沒把握住這個機會,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會隨之消失.

但目前恭二是以慣用手抓住握把,而詩乃只是以左手握住易滑的圓筒部位,所以兩人間的拔河詩乃絕對處于下風.身體恢複過來的恭二一邊用力將右手往後拉,一邊發出怪聲並揮舞著左手.

「嗚……!」

他的拳頭用力打在詩乃右肩上.當左手握住的注射器被拔走時,詩乃也由床頭滾落.她的背撞上了書桌,其中一個抽屜掉了下來,里面的物品也散落一地.

背部受創的詩乃頓時無法呼吸,只能靠拼命喘息來尋求空氣.而恭二一開始雖然按著被推擠的下顎,但馬上就抬起頭凝視著詩乃.

他兩眼圓睜,因唾液而發光的嘴唇產生強烈痙攣.從嘴唇上的血絲看來,他似乎是咬到了舌頭.不久後從他嘴里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為什麼……?」

他緩緩搖了搖頭,似乎感到難以置信.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朝田同學只有我啊!能了解朝田同學的,也只有我而已啊!我一直在幫助你……一直在守護你……」

聽見他這番話後,詩乃想起幾天前發生的事情.從學校回家的路上,自己被遠藤她們圍住並勒索金錢時,正是剛好從旁經過的恭二出手相救——

這麼看來,那並不是偶然了.

恐怕恭二每天都尾隨放學的詩乃,直到看見她走進家門,自己才回去登入GGO等待詩乃進入游戲.

這只能說是妄執了.詩乃雖然有稍微察覺他的危險性,卻完全沒注意到這恐怖的本質.這就是不肯與人交心所受的報應嗎?即使在這種情況下,詩乃內心還是感到一陣苦澀.

「新川同學……」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3:00:09

詩乃動著僵硬的嘴唇這麼說道:

「……雖然都是些痛苦的事情……但我還是喜歡這個世界.我想今後會更喜歡才對.所以……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詩乃說完便准備起身,當她把右手撐在地面上時,指尖碰到一件沉重而冰冷的物體.

她瞬間便知道是什麼東西,那是自己一直藏在剛才那個抽屜深處的物體.也是現實世界里所有恐懼的象徽.那是第二屆BOB大賽的參加獎——模型槍「前犬星SL」

詩乃摸索到把手後便握住了它,然後緩緩舉起這把沉重的手槍對准恭二.

手中的槍,就像冰塊般異帶寒冷.詩乃右手的感覺馬上變得遲鈍,麻痹感甚至已經爬到手臂上來了.

她也知道這不是現實世界里的冰冷藏覺.就算知道這是心理上的抗拒反應,也無法阻止這種感覺蔓延.那無法形容的恐懼,就像黑色液體般由心底深處湧出來.

一塵不染的白色壁紙有如水灘般開始搖晃,壁紙後面裂開的灰色水泥逐漸浮現眼前,木質系地板褪色成綠色亞麻地毯,突出的窗戶則變成了櫃台.詩乃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在一間老舊的郵局當中.

恭二那張被准星瞄准的臉孔突然融化.他的皮膚變為泛著油光的土黃色,上面有著很深的皺紋,此外那張干裂的嘴里還長了一口黃色亂牙.右手上的注射器不知不覺間變成發出暗沉光芒的舊式自動手槍——而詩乃手里的槍也成了同一型.

預測到接下來即將出現的光景之後,詩乃便陷入極度的恐慌中.她的胃像是整個被向上推般收縮,背肌也緊繃在一起.

不要,我不想看.我好想立刻丟下手里的黑星,然後逃離這里.

但如果在這里逃走,一切努力都會白費.與生命同樣重要的東西也會就此消失.

自己以朝田詩乃的身分與發作時的恐懼戰斗,以狙擊手詩乃的身分與眾多強敵戰斗,或許這些經驗永遠不會帶來任何結果.但是——

所謂的堅強,正是朝目標前進的過程.

詩乃咬緊牙根,以大拇指扳起擊錘.剛才出現在詩乃眼前的幻覺,就像是被這聲堅硬且渾厚的聲音劈開般消失了.

跪在床上的恭二凝視著瞄准自己的前犬星SL,同時微微向後退.或許是感到害怕吧,他不斷地用力眨眼.

他張開嘴,沙啞的聲音跟著響起.

「……你想干什麼啊,朝田同學.那……那只是模型槍吧.你真的以為,那種東西能阻止我嗎?」

詩乃將左手放在桌邊,在無力的腳上灌注力道讓自己起身,同時回答恭二:

「你說過,我有真正的力量.你也說過,沒有其他用手槍射過人的女孩子了.」

「…………」

恭二變得跟紙一樣白的臉整個緊繃,身體更往後退了一點.

「所以,這不再是模型槍了.只要我扣下扳機,就會射出真正的子彈殺死你.」

詩乃將槍口瞄准恭二,接著緩緩移動腳步朝廚房前進.

「要……要殺了……我……?」

恭二邊像夢囈般碎碎念著,並緩緩搖了搖頭.

「朝田同學要……殺了我……?」

「對.要到下個世界去的,只有你一個人.」

「不要……不要啊……我不要……一個人……」

恭二眼里瞬間喪失了意識的光芒.他茫然地看著天空,整個人跪坐在床上.

看見他右手松弛,注射器也半滑落到床單上,詩乃瞬間猶豫是不是該趁這個時候把東西搶過來.但若繼續刺激恭二,他或許真的會完全喪失理智而攻擊過來,于是詩乃繼續緩緩移動到了廚房.

當視野里看不見恭二的模樣時,她立刻用力往地面一踢,轉身往大門逃去.

僅僅五公尺的距離,感覺卻是如此遙遠.她盡量不發出腳步聲,以自己能跨出的最大步伐跑過廚房,當她跑到玄關前的踏腳墊並踩上去時……

墊子整個向後滑去,詩乃的身體也因此傾倒.她為了取得平衡而揮動右手,結果模型槍就這麼飛出去,落在水槽里發出巨大聲響.

雖然總算沒有跌倒,但左膝蓋卻整個撞到地板上,讓詩乃感到一陣劇痛.但她還是拼命伸長身體,用右手握住門把.

然而門卻文風不動.這時詩乃才注意到門還鎖著,于是一個咬牙解開門鎖.

當「喀嚓」的開鎖聲傳到詩乃手指上時——

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握住她的右腳踝.

「…………!」

詩乃屏住呼吸往後一看,發現失魂落魄的恭二趴在地上用雙手抓住她的腳.而注射器則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詩乃為了甩開他而死命動著腳的同時,手也全力往門把伸去准備將門拉開.但她的指尖雖然碰到門把了,卻還是沒將它握住.因為恭二以驚人的力量將她整個人往後拖去.

即使被恭二往廚房里拖了數十公分,詩乃依舊用左手抓住玄關的段差來抵抗.

如果在這個地方大叫,聲音應該可以傳到外面,但詩乃正准備扯開嗓子大叫時,卻因為喉嚨深處阻塞而無法吸進空氣,以致于只能發出沙啞的聲音.

恭二的力量已經可以說是超乎常軌了.他那身高只與詩乃差不多的瘦小身體里,不知道哪里來的這種臂力,最後詩乃的左手終于被他拖離段差.緊接著詩乃便被拉進廚房最深處.

恭二的身體立刻壓了上來.雖然詩乃已經握緊右手,准備再度往上推擠對方的下顎,但她才剛碰到皮膚便被恭二的左手給抓住了.那只手腕就像被老虎鉗夾緊一般,一陣激痛在她腦袋深處爆出了火花.

「朝田同學朝田同學朝田同學……」

詩乃過了好一陣子,才發現由恭二嘴里發出的奇妙聲音竟然是自己的名字.恭二雙眼失焦,口吐白沫,緩緩把臉貼了下來.他靠過來的嘴巴張得老大,露出上下兩排牙齒來,像是准備用力撕裂詩乃的肌膚一樣.雖然詩乃試著想以左手推開他,但左手腕同樣沒兩下就被恭二的右手抓住了.

詩乃雖然雙手受制,但她已經打算等恭二的臉再靠近一點時,便反過來咬住他的脖子.當詩乃的嘴巴因此而緊繃的那個瞬間——

一股寒冷氣流拂過詩乃肩膀.恭二抬起頭往詩乃後方看去,眼睛與嘴巴立刻瞪得老大.

正當詩乃還在想怎麼回事的瞬間,不知何時門已打開,外面沖進—個宛如黑色旋風的物體——應該是某個人,直接便用他的膝蓋撞擊恭二的臉孔.

一陣「咚咚」聲後,詩乃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與恭二一起滾入房間深處的謎之入侵者.

倒地的恭二鼻子和嘴巴都流著血,一個未曾見過的年輕男性壓在他身上.

那人有著一頭略長的黑發.身上則穿著同樣是黑色的騎士外套.詩乃當下以為他可能是公寓里的其他住戶,但是男人——應該說少年,稍微轉過頭來大叫時,詩乃馬上就知道他的真正身分了.

「快逃,詩乃!快去找人來幫忙!」

「桐……」

呆呆地呢喃完,詩乃才急忙試著起身.雖然她很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但雙腳卻怎麼樣都不聽使喚.

最後詩乃手撐在水槽邊緣,好不容易站了起來.他果然親自從禦茶水潛行的地方趕來這里了.這也就是說,警察應該馬上就會出現.當時詩乃拼命動著無力的雙腳往門口跑了幾步時——

詩乃想起一件相當重要的事.

恭二擁有致命性的武器.自己得警告桐人才行.

就在她轉過頭,准備喊「他有注射器」的時候……

被壓在地上的恭二完全失去了理智,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接著桐人的身體便被彈開,兩個人位置互換.

「就是你……就是你啊啊啊啊!」

恭二的怒吼就像巨大擴音器產生回聲般,音量大得幾乎快要震破旁人的鼓膜.

「不要靠近我的朝田同學啊啊啊啊啊啊啊!」

桐人正准備撐起身體,恭二的左拳便擊中他的臉,發出了沉重聲響.恭二隨即將右手伸進外套口袋里,拿出那個凶惡的槍型注射器.

「桐人——!」

當詩乃大叫時……

「去死吧~~~~~~!」

恭二也同時發出怒吼.

高壓注射器刺進桐人騎士外套縫隙的T恤當中,發出「噗咻!」這般細微,尖銳卻相當清晰的聲音.

恐怖的是,那聲音竟然與裝設高性能減音器的槍械發射聲十分相似.

當然,詩乃所知道的只是Gun Gale Online里假想槍械所發出來的效果音,實際上減音器會發出什麼聲音她當然不得而知.然而,現在這熟悉的聲音對詩乃來說,就代表著應該挺身對抗的威脅.當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往前沖去.

她幾個跨步沖過廚房來到房間里,接著下意識地尋找最有效果的武器.最後她選擇了桌面上的音響,右手直接拉起它的提把.

這台詩乃使用多年的機械頗有曆史,與最近的壁掛式音響相比可說是異常巨大.詩乃以腰部支撐這不下三公斤重的金屬長方體,迅速將它往身後一甩——

接著運用加上體重回轉的力量,使勁朝嘴巴浮現陶醉笑容,臉上露出茫然表情的恭二左側頭部揮去.

擊中對方時,詩乃幾乎沒感覺到任何撞擊聲與觸感.但恭二以極快速度飛出去之後,他的頭部撞上床架角落後所發出的沉重聲響,卻清楚地殘留在她耳里.

過了半秒左右,頭部左右兩側遭受強烈撞擊的恭二才呻吟著倒地.他右手一松,高壓注射器也滑了下去.

雖然不曉得那玩意兒能不能連續注射藥品,但詩乃還是先將它奪了下來.這時恭二已經翻起白眼,持續發出低沉的呻吟,看樣子他暫時是沒辦法動了.

雖然考慮要拿皮帶或其他東西將恭二的手綁起來,但在這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詩乃去做.于是她轉過身子……

「桐人……!」

然後朝向倒地的少年蹲了下去.

這個與游戲內角色同樣纖細的少年以半開的眼睛認出詩乃後,以沙啞的聲音說:

「被擺了一道……沒想到……他會有注射器……」

「你被刺中哪里了?」

將注射器丟在一旁後,詩乃飛快拉下桐人騎士外套的拉鏈.

得趕快叫救護車,但在那之前該先急救,不過要怎麼做才能把毒素由胸口清出來呢——詩乃腦里不斷浮現各種雜亂的想法,手指也開始發起抖來.

夾克里面是一件褪色的藍色T恤,而剛好在心髒正上方的位置有一處令人感到憂心的汙漬.雖然不清楚注射器所發射的藥物究竟有多少「穿透力」,但應該不是薄薄一件T恤就能阻擋的東西才對.

「不能死……你不能就這麼死掉!」

詩乃一邊發出哀嚎般的細微聲音,一邊將T恤衣角由牛仔褲里拉出並且整個卷了上來.

桐人那像被削平般的肚子與胸膛立刻整個外露,以男生來說他的皮膚算是白皙了.然而胸膛中央偏右,也就是T恤有汙漬的地方——竟然貼著一塊奇怪的東西.

「……?」

詩乃愕然地凝視著那樣物體.

那是一個直徑約三公分左右的圓形物體.銀色圓盤周圍可以見到由黃色橡膠所制成的吸盤.而圓盤邊緣又延伸出類似插座般的突起物,但上面卻沒有連接任何東西.

金屬圓形物體的表面濕透了,還有一道涓細的液體往下流.那透明狀的液體應該就是恭二所說的致命藥物「Succinylcholine」.

詩乃急忙看向地板周圍,並在找到面紙盒之後立刻抽了兩張面紙,接著慎重地擦拭那些液體.她將臉靠近到距離桐人肌膚只剩幾公分的位置,然後詳細檢查謎樣貼片附近有沒有高壓液流侵入的痕跡.

不管再怎麼看,桐人胸口依然看不見有任何傷痕.高壓注射器前端應該是透過T恤刺中了這個直徑只有幾公分的金屬圓,而發射出來的藥物全都被這個堅固物體擋在身體外面了.她試著將手放在貼片上,馬上就感受到強而有力的心髒鼓動.

詩乃眨了眨眼睛並將視線上移,看見桐人依然閉著眼睛呻吟的臉孔.

「喂……你聽我說……」

「嗚嗚……不行了……我呼吸不過來……」

「喂,你聽我說嘛!」

「……可惡……一時之間……想不出任何遺言……」

「貼在你身上的這個東西是什麼?」

「……咦?」

桐人再度睜開眼睛,低頭往自己胸膛看去.接著他立刻驚訝地皺起眉頭,然後以右手手指觸摸金屬圓.

「……難道……藥都打到這上面了?」

「好像是這樣……這到底是什麼啊?」

「……這個嘛……應該是心電圖屏幕裝置的電極……」

「什……什麼?為什麼有這種東西……你心髒不好嗎……?」

「沒那回事……只是為了應付『死槍』的手段……對,對了,由于我著急地亂扯,所以線斷了卻還有一個留在身上……」

桐人用力吐了口氣之後才輕聲說道:

「真是的……差點被嚇死……」

「我……」

詩乃雙手使勁抓住桐人的脖子,然後將他往上抬.

「——才真的被你給嚇死了呢!我,我還以為你真的要死掉了耶!」

可能是叫完之後緊張感整個消失了吧,詩乃突然感覺眼前一片黑暗.她用力搖了搖頭之後,才將視線往倒在稍遠處的恭二移去.

「他……還活著嗎?」

桐人一問之下,詩乃畏畏縮縮地伸手握住恭二癱在地上的右腕.還好,他手上也傳來了清晰的脈搏.雖然有考慮要把他綁起來,但詩乃實在沒辦法繼續注視緊閉雙眼的恭二,只好別過頭去.詩乃現在已經不願去想關于恭二的事情了.心里雖然沒有一絲怒氣或悲傷,卻有著嚴重的空虛感.

詩乃蹲在地上,茫然看著滾落在地的無針高壓注射器——或許應該說是真正的「死槍」幾秒鍾,這才終于開口說道:

「總之……先謝謝你趕來幫忙……」

桐人與平時一樣單邊臉頰露出微笑,接著搖了搖頭.

「別客氣……結果什麼忙都沒幫上……而且還差點遲到了,真的很抱歉.因為菊……委托人他一直聽不太懂我的解釋……你沒受傷吧?」

詩乃點了點頭.

這時,她的雙眼突然流出了液體.

「咦……奇怪了……」

明明腦袋里就一片空白無法思考,流過臉頰的淚水卻不停增加,滴落于地.

詩乃閉上嘴,動也不動地任由淚水從眼眶里溢出.她知道只要一開口說話,自己馬上就會嚎啕大哭.

而桐人也一樣沒有任何動作,保持沉默.

過了一會兒,詩乃注意到遠方傳來警車聲,但眼淚卻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大滴淚珠默默地滴下,她這才意識到——那充塞胸口的空虛,源自于深沉的喪失感.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3:00:35

第06卷 第17章

此時遼闊的天空直讓人聯想起它身後的廣大宇宙.

這種「天空的遼闊感」,是VR世界永遠無法模擬出來的感覺.逝去的秋季似乎已被遺忘,湛藍的天空里有著類似羊群的小小高積云以及薄薄的卷云飄浮著.細長電線上有兩只麻雀緊靠在一起,高空中的軍用飛機稍微將陽光反射了回來.

詩乃凝視著眼前這幅無限遼闊的透視圖,似乎再怎麼看也不會厭煩.

以十二月中來說現在的風尚稱溫暖,而且學生剛放學時的喧囂也不會傳到校舍後面來.平常東京都心的天空看起來總是蒙上一層薄薄的灰色,然而今天看起來卻像故鄉那座北方小鎮一樣.詩乃坐在黑色土壤外露的單調花壇邊緣,將書包放在膝蓋上,然後讓心靈遨游在無限的空間里過了近十分鍾.

只是不久之後,便有幾道腳步聲伴隨著尖銳笑聲靠近詩乃,把她由空中拉回地上.

她將努力向上抬的脖子移回來,接著拉起白色圍巾,等著那幾個闖入者走近.

遠藤與兩名同伴由校舍西北端與大型焚化爐中間的通路現身,她們看見詩乃之後便歪著嘴唇,露出了殘虐的笑容.

詩乃左手拿著書包站起身來說:

「既然主動找別人來這里,自己就別遲到.」

聽見詩乃這麼說之後,遠藤身邊的一個跟班便眨著厚重的眼瞼,收起笑容大叫:

「朝田啊,你最近真的很臭屁哦!」

另一個跟班也用類似的語調說:

「就是啊~這樣對待朋友太過分了吧?」

距離詩乃大約兩公尺的三人,各自以認為最能發揮效果的角度露出充滿威脅性的眼神.詩乃先盯著站在中央的遠藤那與獵食性昆蟲相似的細小眼睛看.

雙方沉默了幾秒鍾.接著遠藤便露出笑容,抬起下巴說:

「算了,誰叫我們是朋友嘛.對啦,如果我們有困難,你應該會幫忙吧.剛好我們現在手頭就有點緊呢……」

其他兩個人聽見她這麼說都笑了起來.

「就先借個兩萬用用吧.」

遠藤以像在借橡皮擦般的口氣麼要求著.

詩乃將沒有度數的NXT光學鏡片眼鏡摘下後收進裙子口袋里.以最嚴厲的眼神看著遠藤等三人,斬釘截鐵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我之前也說過了.我沒有錢可以借給你們.」

瞬間,遠藤的眼睛又眯得更細了,看起來就跟線一樣.她從眼瞼縫隙里放射出執拗的眼神,以更加低沉的聲音說:

「……別以為你可以一直這麼囂張下去.話先說在前面,我今天真的跟老哥把那個拿來了.你可別嚇哭啰,朝田.」

「……隨便你.」

詩乃心里雖然想著這群人應該不至于這麼過分,但遠藤竟然真的嘴角一揚便將右手伸進書包里.

那吊著大量玩偶的書包里忽然冒出一把黑色自動手槍,這光景其實倒讓人感到某種黑色幽默.遠藤生澀地抽出大型模型槍後,立刻以右手持槍指著詩乃.

「聽說,這個可以在厚紙箱上射出一個洞來唷.雖然老哥告訴我絕對不能拿來射人,但朝田你應該不會理這種話吧?因為你早就習慣了嘛.」

詩乃的眼睛很自然地被黑色槍口吸引過去.

她的心跳立刻因此加快.耳鳴也讓周圍的聲音逐漸離她而去.她開始呼吸急促,一股冰冷的感覺也由指尖開始向上蔓延.

但詩乃一個咬牙,振作起全部精神把視線由槍口內側的陰影移開.她的目光隨即由遠藤持槍的右手往手臂移動,再順著手臂來到肩膀,染色的頭發,最後到達遠藤臉上.

遠藤的眼睛似乎因為過度興奮而導致微血管浮現,虹膜也因此變成非常丑陋的濁黑色.這雙眼睛的主人,只不過是個醉心于暴力的可憐蟲罷了.

真正恐怖的東西根本不是槍.而是握住它的人.

可能是因為詩乃沒有出現預期的反應吧,遠藤焦躁地噘起嘴唇並吐出這麼一段話:

「快哭啊,朝田.給我跪下來道歉.不然我真的要開槍啰.」

接著她便將模型槍口對准詩乃左腳,然後露出笑容.她的肩膀與手臂微微震動,詩乃立刻就知道她打算扣下扳機.但是子彈並沒有發射出來.

「可惡,這是怎麼回事!」

她雖然又扣了兩,三次扳機,卻只聽見塑料摩擦的聲音而已.

詩乃用力吸了口氣,腹部鼓足力道,隨即將書包丟在腳邊並伸出雙手.

她以左手大拇指用力按遠藤的右手腕,並趁對方握力舒緩的瞬間以右手奪槍.接著,她將食指伸進扳機護弓里一轉,握把便輕松地落進掌中.雖然這把槍的材質應該是塑料,卻有種沉重的感覺.

「45手槍嗎?你哥哥喜歡這麼傳統的設計啊.不怎麼合我胃口就是了.」

詩乃說完便把槍枝左側面朝遠藤.

「45呢,除了手動保險之外還有握把式保險,不打開這兩處保險是沒辦法擊發的.」

「喀嘰」,「喀嘰」兩聲之後,兩處保險都解開了.

「還有呢,因為它是單動式的槍械,所以一開始得自己扳起擊錘才行.」

詩乃以拇指扳起擊錘,扳機便隨著堅固的聲音稍微抬起.

她將視線從目瞪口呆的遠藤等人身上移開後,環視了一下周圍環境.發現六公尺外的焚化爐旁邊排著一列藍色塑料桶,而其中一個桶子上還放了一個飲料罐.

詩乃將左手貼在握把旁,擺出基本的等邊射擊站姿.接著將右眼與照門,准星所連成的直線對准空罐.稍微考慮了一下之後又將槍口略往上抬,然後屏住呼吸扣下扳機.

「啪滋」的細小聲響後,些微後座力傳到詩乃手上.這把45確實地展現了後座力,橘色子彈隨之飛出.

由于詩乃不熟悉這把槍的彈道,所以原本以為第一發子彈會射偏.但子彈運氣很好地剛好擦過空罐最上方,反而讓詩乃本人嚇了一跳.鋁罐發出「鏘」一聲,便像陀螺般旋轉起來,最後終于倒下並從桶子上掉了下去.

詩乃「呼」一聲松了口氣,然後把槍放下.這時遠藤囂張的氣焰已經完全不見蹤影,只能茫然站在原地.當詩乃看向她的眼睛時,她立刻很害怕地閉緊嘴唇並往後退了半步.

「不……不要……」

聽見她發出害怕的聲音後,詩乃便將嚴厲的視線緩和了下來.

「……確實,這玩意兒不要拿來射人比較好.」

她邊說邊將擊錘扳了回去,然後把兩處保險關閉.當詩乃交出握把時,遠藤的身體雖然震了一下,但還是畏畏縮縮地伸出手把模型槍接了過去.

詩乃轉身撿起書包,再度用力拉了一下圍巾.她對身後的三個人道了聲再見便開始往前走去,但遠藤等三人毫無反應.直到詩乃走過校舍轉角並從視野當中消失為止,三人就只是默默地呆立在那里.

看不見遠藤等人的瞬間,詩乃的雙腳馬上失去力量,整個人也差點癱在地面上.她最後是將手撐在校舍牆壁上才勉強站穩身子.

詩乃耳朵旁出現震天巨響,血流似乎正以極快的速度流經太陽穴.胃酸逆流讓她的喉嚨深處隱隱發疼.如果有人要她再做一次剛才的舉動,她一定會表示自己辦不到.

即使如此——這依舊算是第一步.

詩乃強行鞭策軟弱無力的腳,迫使自己再度邁開腳步.模型槍那冰冷的重量依然緊貼在手掌上揮之不去,但將手掌攤在干燥的寒風之下後,感覺終于慢慢變淡.她以麻痹的手指拿出眼鏡,悄悄地戴了上去.

她橫越連結校舍西邊樓梯與體育館的走廊,走了一陣子後來到操場邊緣.經過運動社團邊跑邊發出加油聲的學生旁,再穿越田徑場南邊的小樹林後,正門廣場便出現在眼前.

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准備踏上歸途.當詩乃准備快步穿過這些人往校門前進時,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有些女學生站在圍牆內側瞄著校門,並交頭接耳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詩乃注意到當中有兩個是班上和她交情還算可以的女生,于是她朝這兩人走去.

其中一名長發戴著黑框眼鏡的學生注意到詩乃後,微笑著舉起了手.

「朝田同學,你要回去了嗎?」

「嗯——你們在做什麼啊?」

一問之下,另一個將栗色頭發綁成兩條辮子的女學生便聳了聳肩,笑著回答:

「你聽我說唷,校門口那邊有個制服不是附近學校的男孩子.他把摩托車停在那里,還帶著兩頂安全帽,看來應該是在等我們學校的學生.雖然這樣很八卦,但總是會想知道究竟誰那麼大膽敢叫男朋友來門口接送,對吧?」

聽到這回答的瞬間,詩乃馬上意識到自己臉色一片蒼白.她確認了一下手表,然後拼命在內心喊著「不會吧」.

對方確實跟她約好這個時間在校門口碰面,而且那個人也說了「別浪費電車錢,我騎摩托車來載你吧」這樣的話.但他應該不至于會旁若無人到把車停在校門正前方才對——

……不,那家伙確實有可能這麼做.

詩乃畏畏縮縮地把身體靠在圍牆上,從校門內側窺視外面,馬上就感到全身無力.那個穿著未曾見過制服的男學生,身體靠著放下腳架的鮮豔小型摩托車,手里還拿著兩頂安全帽,一臉呆滯地看著天空——他無疑就是前天才認識的那個少年.想到自己得在十幾個人的注視下主動向對方打招呼並坐上摩托車後座,詩乃便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起來.她在心里嘟囔了一句「真想從這里注銷」後,便擠出僅有的勇氣轉向身旁的同班同學.

「呃……那個……他……是我朋友啦……」

她以幾乎聽不見的細微聲音說完後,女學生鏡片後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

「咦……是朝田同學?」

「是,是什麼樣的朋友?」

另一個女生也發出這樣的叫聲.注意到周圍因為這些聲音而把目光聚集過來後,詩乃只能抱住書包然後把肩膀縮小到極限……

「對……對不起!」

接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就邊道歉邊跑了起來.

聽見背後傳來「明天給我好好說明清楚唷~」的聲音時,詩乃已經穿越青銅校門來到回車道上.

即使她已經來到身旁,這名膽大包天的來訪者還是一臉癡呆地看著藍天.

「那個……」

對他搭話之後,對方才眨了眨眼並且將目光移了回來,接著臉上浮現慵懶的笑容.

「啊,午安啊,詩乃.」

在這種明亮的陽光下再度見面,便讓人覺得現實世界的桐人有種遠離塵世的透明感.他略長的黑發讓肌膚顯得更加白皙,而使人驚訝的纖細身體更是與他在假想世界里的虛擬角色頗為相似,像個少女一樣.

這種脆弱感,或說有點弱不禁風的氣息,讓詩乃想起他曾經曆過的兩年俘虜生活,不由得把原本打算說出口的苛刻言詞給收了回來.

「……午安……讓你久等了.」

「沒有,我也才剛到而已——話說回來……怎麼好像……」

桐人這時才容易注意到校門附近圍觀的學生們.他往四周看了一圈後才說:

「……大家都在看我們耶……」

「拜……拜托……」

詩乃的聲音里還是出現了些許無奈.

「把摩托車停在別人學校正門口,想不被注意都難吧!」

「是……是這樣啊.那……」

少年臉上忽然出現了戲謔的笑容.詰乃在假想世界里已經見過這種微笑好幾次了.

「如果繼續待在這里,不曉得生活指導老師會不會沖來這里發飆耶?似乎很有趣呢.」

「別……別開玩笑了!」

實際上,老師真的有可能會過來.詩乃反射性地回頭看了一下校門,然後低聲叫道:

「快,快點走吧!」

「是是是……」

桐人將掛在握把上的淡綠色安全帽拿下來遞給詩乃,臉上依然掛著笑容.

這家伙的內心世界跟在GGO里把我搞得一個頭兩個大的促狹鬼一樣,不能被他的外表給騙了——詩乃在內心這麼告訴自己,同時接下安全帽.她將書包斜背,套上半罩式安全帽,接著手便因為不知道該怎麼扣上安全扣環而停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

「抱歉.」

桐人的手伸過來,迅速替她將安全帽扣好.詩乃的臉再度一陣火熱,趕緊把面罩拉下來.她已經開始擔心明天在教室里被要求說明時該怎麼辦了.

「……詩乃,那個……你的裙子不要緊嗎?」

「我里面有穿體育短褲.」

「不,不是這個問題吧.」

「反正你在前座又看不見.」

向桐人報了一箭之仇後,詩乃便迅速跨坐到摩托車後座上.因為小時候常坐在祖父的老舊本田小狼90的後座,所以她已經很習慣了.

「那……你要抓好唷.」

桐人轉動鑰匙後,現在已經很少見的內燃機關立刻爆出尖銳聲響,詩乃再度縮了一下脖子.但是傳遞到腰上的震動與排氣的味道十分令人懷念,她不禁露出微笑,然後把手繞過桐人纖細的身體.

要由她學校所在地文京區湯島到目的地中央區銀座,如果搭地下鐵可真有些麻煩,若從地上移動倒是很近.

由禦茶水經過千代田大道抵達皇居時,摩托車為了安全起見慢慢沿著護城河前進.幸好今天天氣相當不錯,吹拂過臉上的風讓人感到相當舒服.通過大手門前之後,他們由內堀大道經晴海大道然後左轉穿越JR高架橋,再來就是銀座四丁目了.

雖然速度跟乘三輪越野車逃離死槍追殺時可以說有天壤之別,但他們依然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鍾便到達目的地.桐人隨即把摩托車停了下來.

手上拿著安全帽的詩乃,被桐人帶到一間她從未去過的高級咖啡廳.推開門瞬間,身著白襯衫與黑色領結的服務生對他們深深鞠躬,詩乃不禁慌了手腳,顯得有些狼狽.

她聽見服務生問「請問是兩位嗎」時,覺得這不就像是……而更加慌張,但店里面忽然傳來一道毫無顧忌的聲音,破壞了整個高雅氣氛.

「喂~桐人,這邊這邊!」

「啊……我們和那個人約好了.」

桐人說完後,服務生面不改色地表示「了解了」,然後便鞠了個躬往前走去.店里滿是購物途中的貴婦,他們兩個穿制服的高中生看起來實在非常突兀.詩乃只能縮起身體,戰戰兢兢地走在擦得異常光亮的地板上.

一名穿著深藍色高級西裝,打著斜紋領帶,臉上還戴著黑框眼鏡的高瘦男人,從兩人的目標桌後方站起身來.詩乃雖然聽說過他是公務員,但這人除了散發出白領階級的氣息之外,看起來也有點像學者.

依照男人指示在窗邊椅子上坐下後,立刻就有毛巾與包著皮革的菜單出現在眼前.

「來,盡量點不要客氣.」

仿佛被男人的聲音催促般而翻開菜單後,詩乃頓時說不出話來.三明治和意大利面等簡餐就不用說了,連甜點的字段後面也全都標示著四位數字.

正當詩乃驚訝得不知如何是好時,旁邊的桐人冷哼了一聲說道:

「別跟他客氣比較好.反正花的是國民的血汗錢.」

少女偷瞄了對方一眼後,發現眼鏡男也微笑著連連點頭.

「那,那……我就點這個搭配小紅莓醬的起司幕斯蛋糕……還有伯爵茶.」

詩乃邊點餐邊在心中鐵青著臉大叫「嗚哇竟然要兩千兩百圓」,沒想到身邊的桐人竟然開口就說——

「我要蘋果烤布丁,蒙布朗蛋糕和義式咖啡.」

詩乃已經不敢想象這樣總共要多少錢了.

服務生深深一鞠躬後先行離開,眼鏡男從西裝內側口袋里拿出黑色皮制名片夾,從里面抽出一張名片遞給詩乃.

「你好.敝人是總務省綜合通信基盤局的菊岡.」

他以平穩的聲音報上姓名後,詩乃急忙接下名片,然後點頭回了個禮.

「你,你好.我是朝田……詩乃.」

話才剛說完,這個名叫菊岡的男人便正色低下頭說:

「這次因為我們的不小心而讓朝田小姐遇上這麼危險的事情,實在是非常抱歉.」

「不……不會,你太客氣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3:01:05

當詩乃再度慌張地低下頭時,桐人便從旁插嘴說:

「讓他好好道歉比較好唷.如果菊岡先生能夠調查得再認真一點,我們就不會遇上那種危險了.」

「……聽你這麼說實在讓我汗顏不已.」

菊岡雖然像被個斥責的小孩般低下頭,但隨即抬起眼睛繼續說道:

「不過,桐人你也沒料到『死槍』竟然會是一組人吧?」

「是沒錯啦……」

桐人說完便靠在像古董的椅子上,傳出「嘰」的一聲.

「總之呢……先告訴我們目前為止知道了什麼事情吧,菊岡先生.」

「那是當然……但從破解他們的犯罪計劃到現在也才兩天而已.要把所有事情了解清楚還得花上一段時間……」

菊岡拿起自己面前的咖啡杯並喝了一口,這才繼續說下去:

「剛才我說是一組人,但他們實際上共有三個成員.至少根據首腦新川昌一的供詞,他們總共有三個人.」

「這個名叫昌一的人,就是在BoB里襲擊我和詩乃的破斗篷對吧?」

菊岡輕輕點頭肯定了桐人的質問.

「我想應該是他沒錯.從他家沒收那頂AmuSphere中所含的登入記錄,可以查到他的確在那時候連線到Gun Gale Online.」

「自宅……這個叫新川昌一的,究竟是怎麼樣的人?主謀就是他嗎?」

「……要說明這件事呢,就得從二A二二年的SAO事件以前開始說起才行.不過在那之前……」

服務生剛好在這時推著放有大量盤子的小推車走來.等服務生無聲地將這些盤子排在桌子上並離開後,菊岡便以手勢請詩乃他們不用客氣.

雖然沒什麼食欲,但小小的蛋糕應該還吃得下.與桐人一起說了聲「那我就不客氣了」之後,詩乃便拿起了金色叉子.

她將淋有鮮豔紅色醬料的乳白色矩形切下一小塊並放進嘴里.除了起司極度濃縮的厚重味道在嘴里擴散開來之外,蛋糕本體更是入口即化.驚訝的詩乃立刻起了打聽食譜的念頭,但轉念一想就知道,即使出言詢問店家也不可能透露.

她不知不覺便將蛋糕吃了一大半,這才放下叉子拿起紅茶杯.含了一口略帶有柑橘香味的溫熱液體後,內心深處的緊張感似乎也稍微舒緩下來了.

「真好吃……」

詩乃低聲說道,菊岡聽見後高興地笑著說:

「本來呢,美食應該要搭配歡樂話題才能夠相得益彰.不過沒關系,我們可以改天有空時再過來.」

「這,這樣啊……」

不斷吃著眼前金褐色蒙布朗小山的桐人,這時笑著潑了菊岡一盆冷水.

「我勸你還是不要.這男人的『歡樂話題』不是臭就是惡心.」

「太,太過分了吧.我對東南亞的旅行經驗很有自信呢……算了,在那之前我們還是來談談這個事件吧.」

菊岡從旁邊的公文包里拿出超薄型平板計算機,然後以修長的手指點著畫面.

詩乃稍微繃緊身體,准備聽這個有點像老師的男人開口說話.

她當然想知道關于「死槍」事件的所有情報.然而心底同時也有一道微小的聲音呢喃著「不想再跟這件事扯上關系了」.

或許自己內心某部分還相信著新川恭二吧.即使被那個恐怖的注射器抵住脖子,詩乃還是無法完全憎恨恭二,也無法完全舍棄對恭二的好感.當時那個人不是真正的他,而是某個侵入他腦袋的人讓他做出這種事——詩乃心里還是想相信這種說法.

禮拜天深夜里發生的那件事,已經過了大約四十個小時.

那天夜里——當詩乃在桐人的催促下去浴室洗了把臉並換下運動內衣後,警察也來到了她的房間.

頭部遭受重擊而意識模糊的新川恭二當場遭到逮捕,接著就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去了.

為了慎重起見,詩乃和桐人也被送往別家醫院,並在里面接受了制式化的檢查.值班醫師告訴詩乃,她除了幾處擦傷之外沒有什麼大礙,隨後警察便在病房里開始偵訊,她努力運作著像是蒙上一層薄紗的渾沌腦袋,告訴警察實際在房間里發生的事情.

雖然她本人沒有感覺,但醫師判斷詩乃所承受的精神壓力已經到了極限,所以警察的偵訊也暫時在凌晨兩點告一段落.這天晚上詩乃就在病房里過了一夜,而隔天早上六點醒過來後,她先是拒絕了醫師的建議回到公寓,然後又到學校去上課.

她就這樣在昏昏沉沉之中度過了星期一,也就是昨天的上課時間.雖說恭二持續逃學,但他依然設有學籍,所以詩乃以原本為校方一定老早就知道這件事了,結果學校里竟然沒有任何一個學生在討論.

當詩乃完全無視遠藤等人的呼叫直接回到公寓時,警車已經在家門前等她了.換完衣服後,詩乃和警察一起來到昨天那家醫院,在醫師簡單問診後便接受第二次的偵訊.這回反而是詩乃提出許多與恭二相關的問題,但譥察只告訴她——恭二的傷沒有大礙,目前在偵訊當中依然保持著沉默這樣的情報而已.

基于「警備上的理由」,所以警察要詩乃當天晚上也在醫院里過夜.她在吃過晚飯並淋完浴後,便撥了通簡短的電話給老家的祖父母與母親,最後才躺在醫院為她安排的病房里.一躺到床上,詩乃便立刻陷入深沉的睡眠,而記憶也就在這里中斷了.雖然感覺上似乎做了個很長的夢,她卻完全不記得內容.

隔天星期二——也就是今天早上,便衣警車再度送她到公寓.當她下車時,警察對她說「你的偵訊就到此為止」.雖然是件好事,但是要怎樣才能知道事件今後的發展呢……詩乃邊這麼想邊准備上學.當她正為了做早餐而切西紅柿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桐人打來的.他一開口便問詩乃放學後有沒有空,而詩乃也反射性回答了一聲「嗯」.

就這樣,詩乃目前就坐在桐人身邊,等待著他所說的「委托人」——也就是身為國家公務員的男子開口說話.

菊岡將視線由平板計算機上移開並抬起頭來,接著因為怕周圍的人聽見而降低聲音說:

「綜合醫院院長的長男新川昌一從小體弱多病,國中畢業之後一直往返于自家與醫院之間.甚至還晚了一年才進高中就讀……因此他的父親老早就放棄讓昌一繼承家業,把這個重任交到了小他三歲的弟弟恭二身上.院長從小學開始便替恭二請了家教,有時還會親自指導他功課,對于昌一可以說是不聞不問.哥哥是因為不受期待,但弟弟則是因為倍受期待而被逼入絕境……這是他們兩人的父親在接受偵訊時所說的.」

菊岡這時稍微停頓,用咖啡稍微潤了一下嘴唇.

詩乃將目光往桌面移去,試著想象「父母親的期待」究竟是怎麼樣的感覺.但是無論她怎麼試,都沒辦法了解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盡管兩個人曾經那麼接近,自己卻完全沒注意到恭二處于那麼大的壓力之下.我只是拼命處理自己的事情,根本沒有想到要用真心與人交流——詩乃再次注意到這件事,胸口感到一陣痛楚.

菊岡繼續說道:

「——不過,即使在這種狀況下,他們兄弟的感情依然不錯.昌一自高中休學之後,便將網絡當成心靈寄托,最後更玩起了MMORPG,而他的興趣立刻就影響了弟弟.後來,哥哥成為『Sword Art Online』的俘虜,待在父親的醫院里昏睡了兩年.他生還後,恭二便把他當成某種偶像……或許也可以說是把他英雄化了吧.」

詩乃這時注意到,身旁的桐人呼吸里帶著些許緊張的心情.但是菊岡那低沉平順的聲音頓了一下便接著說:

「昌一生還之後有一陣子完全沒提及SAO時代的事情,但在結束複健回到自家之後,他就對著恭二吹噓自己在那個世界里殺了多少玩家,有多少人害怕他這個臭正的殺戮者……對當時在校成績不佳又遭受高年級生恐嚇的恭二來講,昌一所說的事不但不會令他感到厭惡,甚至讓他感覺到一種解放感與爽快感.」

「那個……」

詩乃輕聲打岔,菊岡便抬起了頭,並且像是要催促她繼續說下去般歪了歪脖子.

「這些事情……是新川同學,不,是恭二說的嗎?」

「不,這些都是根據哥哥的供述所做出來的推論.昌一在警察的偵訊里可以說是無所不答.包含對弟弟心理的推測在內.但恭二與哥哥完全相反,到現在依舊保持著沉默.」

「這樣啊……」

恭二的靈魂究竟彷徨在怎麼樣的地平在線,詩乃實在無法想象.她甚至覺得,若現在登入GGO,就可以在兩人相約碰面的酒館角落,看見鏡子待在那里……雖然這是不可能的事.

「啊,請繼續說吧……」

菊岡聽見詩乃的話後點了點頭,接著再度瞄了一眼平板電腦.

「讓他們兩兄弟踏上這條『不歸路』的關鍵為何,我們不得而知,只能試著推測……但昌一應該是受到恭二的邀請才會玩Gun Gale Online.昌一身上雖然沒有許多SAO生還者會出現的VR世界恐懼症,但他剛開始玩時似乎並不是那麼熱中.他表示與其到練功場打怪,倒不如待在街上觀察其他玩家,然後幻想要怎麼殺了他們還比較有趣.不過,自從他在現實世界里以金錢交易(RMT)取得『透明化斗篷』之後,這一切就改變了.」

「RMT……」

詩乃不禁發出聲音.死槍身上那件擁有「超穎物質光學迷彩」機能的斗篷,應該是魔王級怪物在超低機率下才會掉落的極稀有寶物.價錢應該會比黑卡蒂Ⅱ高出不少才對.

「那個……我想那應該很貴吧……」

她說完後菊岡便點了點頭,接著又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搖頭回答:

「據說大概值三十多萬日幣.但是昌一似乎每個月都會從父親那里拿到五十萬日幣的生活費.」

「這也就是說……那把大型狙擊槍和稀有素材制成的刺劍,也都是用錢買來的啰……幸好SAO里沒有商城或是RMT這種東西……」

桐人低語時的表情,看起來完全不像在開玩笑.而菊岡也認真地點點頭並繼續說下去:

「確實如此——昌一自從能用那件斗篷讓自己消失後,便一直在街道里磨練不讓其他玩家注意到自己的技巧.這時候他還只是覺得跟在人家身後很有趣而已……然而某一天,他發現自己跟蹤的對象走進總統府操縱起游戲里的裝置.昌一靈機一動取出望遠鏡,試著從柱子陰影處窺視儀器畫面,結果他馬上就發現上頭填了那個人在現實世界里的真實姓名與地址等個人情報……」

「也就是說……他不是為了獲得情報才買那件透明斗篷,實際上正好相反……是先有了那件斗篷才會做這種事嗎……」

桐人歎了口氣,便將背部深深靠在椅背上.

「……從以前開始,不論什麼樣的MMO里都有類似『隱身』的技能.沒有的反倒比較稀奇呢.但是……我覺得VRMMO里的隱身術很容易被拿來用在壞事上.至少應該禁止在街道里使用才對……之後你要投書到ZASKAR反應一下啊,詩乃.」

話題忽然轉到自己身上,詩乃只好急忙回答:

「你,你自己去投啦……不過,這麼說來那件斗篷就是『死槍』誕生的原因啰.」

這句話的後半部當然是對菊岡所說.戴眼鏡的公務員點了一下頭,然後目光轉回平板電腦.看見他那溫和的面容後,詩乃心里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但這種事情現在根本不重要,所以詩乃也就沒有多說些什麼.菊岡接下來的話語,便從夕陽照射下的桌面流過.

「……應該可以這麼說吧.昌一反射性地記住偷看到的個人情報,然後在注銷後將它寫了下來,這時候他似乎還沒有什麼具體的犯罪計劃.不過盜取玩家的真實情報這種行為讓他感到興奮,之後每天都花上好幾個小時待在總統府大廳里,等待著輸入真實地址的玩家出現.最後他總共得手了十六名玩家的本名與地址.在這當中……朝田詩乃小殂,你的情報也包含在內.」

「…………」

詩乃微微點了點頭.從九月開始,那就是第二屆BoB大賽之前了.當時報名的玩家至少也有五百人左右,就算里面只有一半的人想要獲得模型槍而輸入真正的姓名與地址好了,要從這些人里面盜取十六個人的真實情報並非不可能.

菊岡繼續說明道:

「十月的某一天.弟弟恭二對昌一表明在角色育成上碰到了瓶頸.他當時似乎是以非常怨恨的口氣說『都是被ZXED散布的假情報所害』.而昌一這時候想起自己擁有那個ZXED的本名與地址,便將它告訴了恭二.」

沒錯.恐怕就在這個瞬間,恭二心里假想與現實世界的隔閡開始融化了.

「昌一表示,這不是其中一個人獨自想出來的計劃.」

菊岡平順的聲音滑進詩乃耳中.

「據說就在他們兩個人討論該怎麼靠ZXED的個人情報來處刑時,『死槍』計劃的概念也逐漸成形.但昌一表示,起初兩個人只是說著玩而已.在游戲里槍擊的同時,也在現實世界下手殺害玩家……這說起來簡單,真要實現還是有幾個困難點存在.兩個人經過連日的討論之後,慢慢將這幾個計劃上的障礙一個個克服.而他們所遇見的最大難關,就是解開電子鎖的萬能鑰匙,以及注射器與藥品的入手方法……」

「大醫院里面,應該有緊急時能開啟病患家門的合法萬能鑰匙才對.我想他們父親的醫院里也……」

聽見桐人的話後,菊岡像是要吹出無聲的口哨般噘起了嘴唇.

「不愧是桐人.其實政府之所以會推廣住宅用免鑰匙感應門鎖,就是要加強管理長久以來不可侵犯的個人住宅這塊領域……不過這可是機密唷.總之他們兩個人費盡苦心從父親的醫院里偷出開鎖裝置,高壓注射器以及Succinylcholine這種藥物.根據昌一供述,其實像這樣不斷實行計劃的過程本身就是游戲了.他說這跟在SAO里收集目標隊伍的情報,准備所需裝備然後實行襲擊完全一樣.據說他還對聽取自己供詞的刑警表示『你不也是這樣嗎』.意思似乎是:游戲也是到處NPC說話,收集情報,最後抓住懸賞的犯人後把他交出去換取賞金.警察做的事其實也沒什麼兩樣.」

「我看你還是別完全相信他所說的話比較好唷.」

桐人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菊岡聽見之後便皺著眉頭問:

「是嗎?」

「嗯.或許那個昌一有一部分真的這麼認為也說不定;但那家伙身為『赤眼沙薩』時,雖然不斷對自己與周圍的人辯解說這不過是游戲罷了,但他很清楚玩家真的會死亡,才會對殺人行為如此著迷.對他來說,不論是在假想世界還是現實世界,只有對自己有利的部分才是真實的.現實世界的感覺愈來愈稀薄……這或許可以說是VRMMO的黑暗面吧.」

「嗯.那麼你……你的現實又如何呢?」

原本還以為桐人在菊岡這麼一問之下,應該會露出他常見的促狹笑容,但他卻以異常認真的表情凝視著上空的某一點.

「……確實有一部分遺留在那個世界里了.所以現在我這個人的質量已經減少了.」

「你不會想要把它拉回來嗎?」

「別問這種事情好嗎.這是我個人的隱私.」

桐人這次真的露出苦笑,然後瞄了詩乃一眼.

「——關于這部分,詩乃你又如何呢?」

突然被這麼一問,詩乃不禁感到有些困惑.她不習慣將嗯考轉化成語書,但最後還是努力地試著將心里的想法表現出來.

「那個……桐人你剛才說的和你之前的發言完全不同.」

「咦……?」

「你之前曾說過『根本沒有什麼假想世界』.還說那個人所在之地就是現實.雖然有許多VRMMO游戲,但玩家並非每到一個世界就會被它分割對吧?目前我所在的……」

詩乃伸出右手,以指尖輕輕碰了一下桐人的左腕.

「這個世界,才是唯一的現實.就算這里是AmuSphere制作出來的假想世界,對我來說也是現實……我覺得應該是這樣.」

桐人睜大限睛看著詩乃好一會兒,讓詩乃覺得很不好意思.接著他才露出看起來沒有任何戲譫成分在的微笑.

「……這樣啊.說的也是.」

桐人說完便瞥了菊岡一眼然後說:

「剛才詩乃說的話,你要好好記下來啊.那或許是這個事件里唯一的真理也說不定.」

「——別開我玩笑啦.」

詩乃右手握拳往桐人肩膀輕輕捶了一下才又轉回正面.這時菊岡不知為什麼也一直盯著詩乃看,最後可能有些不好意思而改為凝視著空蛋糕盤.

「嗯,你說得沒錯.而昌一他的情況——剛好和朝田小姐完全相反.變成了自己不在的地方才是現實……」

「那個男人不斷重複『一切都還沒結束』這句話.說不定,那家伙是還沒完全從艾恩葛朗特回來吧……茅場晶彥他『創造新世界』的目的——或許從那座浮游城完全崩潰之後才得以實現呢……」

「別說這種嚇人的話.他的死還充滿了許多謎團……不過那和這個事件沒有關系吧.我們言歸正傳……昌一他要從實行計劃的准備階段進入實際入侵目標房間注射藥物的階段時,可以說完全沒有任何心理障礙.當時直接對最初的犧牲者『ZXED』……也就是茂村保下手的就是昌一.十一月九日晚上十一點左右,他使用開鎖裝置打開目標房門並入侵到房間里.十一點三十分,他利用高壓注射器對為了參加『MMO動向』訪談而戴上AmuSphere的茂村被害人下顎內側注射藥液.他用的是名為Suxamethonium chloride,別名Succinylcholine的肌肉松弛劑,茂村被害人的呼吸與心跳急遠停止並因此而喪生.也就是說,同一時間在GGO內槍擊ZXED的是弟弟恭二……」

聽見恭二的名字,詩乃的肩膀抖了一下.前天晚上恭二跨坐在她身上的時候,曾經有提到過ZXED,當時那種怨恨的聲音又在她耳里響起.

因為ZXED散布的情報而在能力值分配上出了差錯,導致自己無法爭奪「最強」的寶座——即使有身為超級AGI型卻還是強得不象樣的「合風」這個例子否定了恭二一廂情願的想法——他對ZXED的怨恨甚至強過那些在現實世界霸凌並勒索他的高年級學生.

不——我錯了……當時對恭二來說,現實世界已經是……

「第二名犧牲者薄鹽鱷魚子,也是由昌一在現實世界里下的手.使用的方法幾乎完全相同.他們選定了七個人作為攻擊目標.而這些目標的共同條件都是獨自住在東京都內,而且家門的電子鎖若非不會留下開鎖紀錄的舊式鎖,就是門口附近藏有預備鑰匙……」

「要調查這些資料一定花了不少工夫吧.」

聽見桐人的感歎之後,菊岡也繃著臉點了點頭.

「應該花了許多時間與勞力才對.但是——在奪取了兩條生命之後,似乎還是沒有任何玩家相信『死槍』的傳聞.」

「嗯嗯……大家都覺得只是無聊的假情報而已——我也是.」

詩乃這麼低聲說道,而菊岡也完全同意她的看法.

「是啊.我和桐人也考慮了各種可能性,最後還是只得到『這是謠言』的結論.不過,我們在推測的過程當中就已經出錯了……」

「如果……能早個一天注意到真相,就能保住決賽那兩名玩家的性命了……」

聽見桐人那痛心的聲音後,低著頭的詩乃輕聲對他說:

「——可是你救了我.」

「不,我什麼忙都沒幫上.那都是靠你自己的力量.」

詩乃瞄了桐人一眼,然後心里有了「說起來,到現在都還沒好好向他道謝呢」的想法,但這時候菊岡再度開口說道:

「如果沒有你們兩個的努力,在事件引起注意之前.名單上的七個人應該都會遭到他們的毒手.所以你們不用太過自責.」

「是沒有自責啦……只是想到VRMMO的風評又會因此變差,就覺得很不甘心.」

「這些由『The Seed』所長出來的新芽才沒有脆弱到會因為這種事而枯死呢.現在這些無數的樹苗已經聚集起來,形成跟世界樹相當的參天巨木了.真是的,不知道是哪個家伙撒出這些種子的!」

「……誰知道.你還是趕快講下去吧.」

桐人干咳了幾聲,催促菊岡繼續.

「嗯……不過,我想接下來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了.他們兩個發現死槍的威脅完全沒有擴散之後感到相當氣憤,于是決定進行更大的恐怖行動.兄弟倆接著就訂定了在第三屆最強者決定戰,通稱Bullet of Bulletsg決賽里一次殺害三個人的計劃.而成為他們目標的玩家是……『Pale Rider』,『Garret』還有『詩乃』……也就是朝田小姐你了.」

「…………」

詩乃聽完後便點了點頭.其實詩乃當然也認識成為第四名犧牲者的Garret.他是一位拿著古董溫切斯特來複槍的時髦男子.詩乃想起算是他注冊商標的牛仔帽,然後在心里替他默禱了一番.這時她忽然又注意到一件事而開口:

「啊……話說回來,這或許只是偶然也說不定……」

「什麼事?」

「成為目標的七個人可能還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包含我在內的所有人,能力全部都是非AGI型.」

「哦……?這是什麼意思……?」

「新川同學……不對,恭二因為純粹只加強AGI值,所以才會在游戲中遇上瓶頸.我想……他應該對其他類型……特別是STR值充裕的玩家有種複雜的感情才對.」

「唔……」

菊岡頓時說不出話,只能盯著平面計算機的畫面.

「你的意思是說……他的動機自始至終都是來自于游戲內部嗎……這下子檢察官要起訴他可就有點難度了……但真的會這樣嗎……」

菊岡似乎無法相信,不斷搖頭.這時候桐人感歎地發言:

「不……我覺得確實有可能.對MMO玩家來說,角色的能力值可以說是絕對的價值基准.我就知道有人以惡作劇的心態,趁朋友在操縱窗口分配能力值時推了一下他的手,結果害朋友加錯了一點,最後兩個人大吵一架然後互相殘殺了好幾個月……當然這都是在游戲里面啦.」

詩乃也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然而菊岡只是瞪大了眼睛,接著再度搖了搖頭.

「看來檢察官,律師,法官,還有陪審員都必須先有過潛行到VRMMO里的經驗才行了.不——應該是要考慮制定相關法律的時候了……嗯,不過那也不是我們要煩惱的事情.欸……我們剛才說到哪了?」

他戳了一下平板電腦,接著輕輕點頭.

「對了對了,講到他們選了三個人當目標.但是——與前兩次殺人時不同,要在BoB決賽里實行計劃有很大的障礙.由于游戲內的『死槍』與游戲外負責實行的人在這段時間里沒辦法聯絡,所以要讓雙方的射擊時間同步可以說相當困難.最後這個問題是勉強靠著在游戲外也能收看的實況轉播來解決,但……」

「實行起來依然相當困難吧.還有移動的問題.」

插嘴的桐人愁眉苦臉的繼續說道:

「我就是疏忽了這一點.一開始才會認定死槍只有兩個人……」

「原,原來如此.他們似乎是選了三個離自家住得最近的人當目標……像Pale Rider是住在大田區大森,距離Garret住的川崎市武藏小杉並不遠,但朝田小姐住的文京區湯島就相當遙遠了.此外,之前一直希望擔任死槍的恭二,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執意要擔任現實世界里的實行者.昌一雖然有電動摩托車,但恭二還沒有駕照——于是昌一便邀請新的伙伴加入計劃.嗯……那個人的本名是金本敦,現年十九歲.是昌一的舊識——或許應該說……」

菊岡瞄了桐人一眼.

「是他SAO時代的公會伙伴.角色名稱是……『強尼·布萊克』.你有聽過……」

「有.」

桐人垂下視線,微微點頭.

「他在『微笑棺木』里和沙薩搭檔,是個用毒小刀的玩家.當時這兩人也襲擊了好幾位玩家並殺了他們……可惡……早知道會這樣……那時候就應該……」在他說出接下來的話之前,詩乃便迅速伸出右手用力抓住桐人的左手.同時她也緊盯著桐人的眼睛,然後緩緩搖了搖頭.光是這樣,桐人便了解她的意思了.

桐人瞬間露出宛如幼兒般哭中帶笑的表情,以眼神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他那種表情馬上消失,變回了平時的那張撲克臉.這時詩乃也把手指從他冰冷的手上移開,轉回前面.對面一直盯著兩人看的菊岡馬上繼續說明:

「……在昌一的供述里,沒有提及這個強尼·布萊克——也就是金本——是否積極參與這次計劃.對昌一來說,金本似乎是個某些部分讓人難以理解的人物……」

「直接問那個叫金本的不就得了.」

桐人說的再簡單不過,但菊岡又搖了搖頭.

「還沒逮捕到他.」

「咦……」

「新川恭二先在朝田小姐的公寓里被逮捕,而四十分鍾後他哥哥昌一也在自己家里遭到逮捕.接著警方根據昌一的供詞,于兩小時後趕到金本位于大田區的公寓,但房間里面沒有任何人在.雖然那棟公寓仍在監視之下,但目前還沒有逮捕到金本的消息.」

「……可以確認就是他在決賽當中殺害了『Pale Rider』與『Garret』嗎?」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3:01:34

「應該就是他沒錯了.昌一表示有交給他與恭二手上相同的高壓注射器與藥筒.雖然我們還沒發現這些凶器,但已經在犧牲者家里找到與金本DNA相符的毛發了.」

「藥筒……」

詩乃聽見這讓人聯想到彈藥筒的名詞後,不禁感到有些寒意.恭二將注射器抵在她脖子上,低語「這才是真正的死槍」的聲音又出現在腦海里.

桐人似乎也跟詩乃有相同的感想,只見他繃著一張說:

「藥物是不是在殺害另外兩個目標時用完了呢?」

但是菊岡又搖頭給了否定的答案.

「沒有……雖然一根藥筒份量的Succinylcholine就已經足夠致人于死地,但昌一為了慎重起見,一共給了他三根藥筒.所以他可能還剩下一根.這就是為什麼警察要從星期一起持續保護你們到今天早上的原因.尤其是朝田小姐可能還處于危險當中.」

「……你是說強尼·布萊克可能還會加害詩乃嗎……?」

「沒有,這只是為了慎重起見.警方也覺得應該不要緊了.因為他們的死槍計劃已經崩潰,現在就算襲擊朝田小姐也沒有任何好處,再說金本與朝田小姐之間也沒有利害關系或是私人恩怨.現在東京都心的自動識別監視攝影機網絡已經開始試用,我想他應該逃不了多久才對.」

「那是什麼東西……?」

「通稱S2系統,計算機會自動解析攝影機所拍攝下來的臉孔然後尋找通緝犯……嗯,詳細情形是秘密就是了.」

「這可真是驚人.」

桐人繃著臉喝了一口咖啡.

「我也有同感.總之呢,我想金本被逮捕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回過頭來說整起事件吧……」

菊岡的手指在平板電腦上移動了一下,然後立刻聳了了聳肩並抬起頭說:

「剩下來的你們應該比我還清楚.新川恭二在大會結束後馬上到朝田小姐家發動攻擊,幸好沒達成目的便被逮捕.接著新川昌一也被逮捕,剩下來的金本敦正在通緝中.他們兩兄弟目前依然在警視廳本富士署里面接受偵訊.抱歉花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但我的事件報告就到此為止了.這是我目前得到的所有情報……你們有什麼問題嗎?」

「那個……」

雖然覺得這可能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但詩乃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新川同學……恭二他今後會怎麼樣……?」

「嗯……」

菊岡用手指將眼鏡往上推,沉吟了一下.

「昌一目前十九歲,恭二則是十六歲,所以他們會接受少年法的審判……但這是事關四條人命的大案件,所以少年法庭應該會把案子送回檢察官手上.再來他們恐怕就要接受精神鑒定了.雖然得等鑒定的結果……但光看他們的言行舉止,我認為應該有很高的機率被送進少年監獄里面.因為他們兩個人已經沒有現實觀了……」

「不……我想他們不是沒有現實觀.」

聽見詩乃的呢喃後,菊岡眨了眨眼並以目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哥哥我不了解……但恭二他……對恭二來說,Gun Gale Online才是他的現實世界.所以他才會決定——」

她舉起右手並伸直指尖,然後又馬上放下.

「拋棄這個世界的一切,到GGO那個真實的世界去.或許世間的人……會認為這不過是他的逃避行為,但是……」

新川恭二是想奪走詩乃生命的人.他給予詩乃的恐懼與絕望可以說難以估量.但即便如此,詩乃不知為何就是無法怨恨他,心里有的只是滿滿的無奈.這種悲痛的心情,讓詩乃繼續開口:

「但是,我覺得網絡游戲這種東西呢,在我們不斷灌注精神與時間到達某個程度之後,它就會不只是娛樂我們的游戲了.為了變強而埋頭賺取經驗值與金錢,真的是又麻煩又辛苦的一件事.偶而和朋友一起玩玩當然很快樂……但要像恭二那樣以最強為目標,每天如同工作般連續玩好幾個小時的話,其實會感受到很大的壓力.」

「玩游戲……而造成壓力?但……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嗎……」

菊岡驚訝地說道,而詩乃對著他點了點頭便繼續下去:

「是的.恭二他正是把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顛倒過來了.」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他願意犧牲那麼多東西來爭取所謂的最強呢……?」

「這我也不清楚……剛才我也講過,對我來說這個世界與游戲世界是連結在一起的……桐人,你知道為什麼嗎……?」

詩乃往右邊看去,發現桐人將身體整個靠在椅背上閉目沉思著.不久後,他便開口輕聲呢喃道:

「因為想變強.」

詩乃閉起嘴唇,稍微思考了這句簡短的話之後才緩緩點頭.

「……沒錯.我過去也一樣.或許每個VRMMO玩家都是一樣……只是想變強……」

詩乃身體轉了個方向,由正面看著菊岡.

「那個……恭二他什麼時候可以會客?」

「這個嘛……送檢後應該還會拘留一陣子才對,得等他被移送到少年觀護所里才行.」

「這樣啊——我會去看他.見面後我想告訴他,我以前在想些什麼……而如今又在想些什麼.」

就算已經太遲,就算他不願聽自己的話,詩乃還是覺得自己非得這麼做才行.菊岡這次終于露出應該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你真是個堅強的人.嗯,請你務必這麼做.我會將他今後的詳細安排做個整理後,寄封電子郵件給你.」

他接著看了一下左腕上的手表並開口說:

「抱歉——我差不多該走了.雖然說我占了個閑缺,但還是有不少雜務得處理.」

「嗯嗯.抱歉啦,給你添麻煩了.」

詩乃也跟在桐人後面點頭道謝.

「那個……謝謝你.」

「千萬別客氣.都是我的疏忽才會讓你們身陷于危險之中,所以這是我應該做的事.如果得到了什麼新情報,我會通知你們的.」

菊岡把平板電腦收進旁邊的公文包,隨即徒椅子上站起身.當他准備伸手拿起桌上的賬單時——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對了,桐人……」

「……怎麼了?」

「這是你要我拿的東西.」

他從西裝內側口袋里拿出一張小紙片,遞給桐人.

「死槍……不對,赤眼沙薩——新川昌一從警察那里聽說這是你提的問題後,他就毫不猶豫地回答了.但他也要求我們帶訊息給你.當然,你根本不用理會他,而且嫌疑犯在偵訊當中的訊息本來就不能外流,所以警方表面上是拒絕了他的條件……怎麼樣,你要聽嗎?」

桐人臉上的表情就像喝下一杯非常苦的咖啡一樣,但他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既然你帶來了,那我就聽吧.」

「那麼……嗯……」

菊岡由口袋里拿出第二張紙條,看著內容念道:

「……『這不是結束.你沒有結束一切的力量.你馬上就會注意到.It's showtime.』就這樣——」

菊岡邊笑邊揮手的身影消失後又過了十分鍾.

兩人離開咖啡廳往停摩托車的方向走去時,桐人忽然低聲這麼抱怨:

「……真是個滑頭的家伙.」

「……那個人究竟是什麼身分?他自稱是總務省的官員……但總覺得……」

詩乃心想「真是個難以捉摸的人物」,並對桐人如此問道.不過桐人只是聳了聳肩,然後這麼回答:

「嗯,可以確定他隸屬于總務省的VR世界監視部門吧.至少現在是.」

「現在?」

「想想看,事件發生到現在才不過兩天耶.你不覺得他知道太多警察內部的情報了嗎?日本行政系統的各平行部門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這種事應該不常見吧.」

「……什麼意思?」

「他原本說不定是待在別的單位.像是警察廳什麼的……雖然不太可能,但他……」

「……?」

「我以前曾經和他在這里見面,並趁他回去時跟蹤在後.」

詩乃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走在身邊的桐人,但少年卻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繼續說:

「結果,有三口超大的黑色轎車在附近的地下停車場等他.而且短發黑西裝的駕駛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人物.我拼命用摩托車追著他們,但可能是被發覺了吧……菊岡在市谷車站前面下車,當我在找停摩托車的地方時就消失了.」

「市谷?不是在霞之關?」

「嗯嗯.總務省是在霞之關沒錯……但在市谷的應該是……防衛省(注:相當于我國的國防部).」

「防……」

詩乃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能不斷眨著眼睛.

「就是說……他是自衛隊的人?」

「所以才說不太可能啊.警察和自衛隊的關系,應該比他們和總務省的關系還差吧.」

桐人輕輕聳肩,此時詩乃忽然想起某件事來.

「啊……話說回來,剛才菊岡先生戴的……應該是度數很淺或沒有度數的眼鏡.因為鏡片幾乎沒有折射.」

「是嗎……原來如此.」

詩乃緊盯著似乎有所領會的少年看,接著開口問道:

「可是……就算那個人和自衛隊有關系好了,但為什麼要調查VRMMO呢?兩者之間應該完全沒有關系吧?」

「嗯……聽說有人打算利用完全潛行技術來訓練軍隊,雖然這是美軍的情況啦.」

「什,什麼?」

這次換成詩乃驚訝得停下腳步.桐人也跟著停步,甩了甩一下右手.

「比如說……嗯……可以講槍的事情嗎?」

「嗯,嗯……只是聽應該沒問題.」

「那就好.比如說如果現在給你一把真正的狙擊槍,你能夠順利完成從裝填到擊發的整套射擊動作嗎?」

「…………」

詩乃回想起在幾個小時前以45手槍射擊飲料罐的事,輕輕點了點頭.

「我想應該可以……如果只是單純開槍.不過,現實世界的我不知道怎麼減輕後座力,應該也沒辦法射中目標才對.」

「但是我就連怎麼裝子彈都不知道.如果可以在假想世界里訓練武器的基本操作,不知道能夠省下多少的彈藥和燃料呢.」

「真……真的是這樣嗎……」

詩乃不由得看著自己的右手.桐人的話題規模太過龐大,實在難以想象那種情形.

「當然只是有這種可能性而已.光是這一年里就不知道出現多少完全潛行技術的利用方法了,今後無論出現什麼新花樣都不奇怪.總之呢——還是多提防那個男人比較好.」

悠然地說完後,桐人便走到摩托車旁解開後輪上的大鎖.當他將其中一頂安全帽遞給詩乃時,忽然以很少見的遲疑態度對詩乃說:

「那個……」

「……?什麼事?」

「……詩乃,你等一下有空嗎……?」

「是沒什麼事.可能好一陣子都不會想登入GGO吧.」

「這樣啊——不好意思,有點事情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

「BoB決賽時在那座洞窟里的畫面,被我以前……那些SAO時代的朋友們看見了.而且他們也知道『桐人』就是我……那個……如果你可以幫我跟同伴說明我們兩個不是在打情罵俏的話,我會很感激你的.」

「……嘿.」

詩乃開始覺得有點意思,嘴角露出了微笑.雖然一回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就覺得很不好意思,但聽見這個經常我行我素的少年竟然因為被懷疑與自己的關系而感到困擾,心里就不禁湧起了「這下看你怎麼辦」的心情.

「但就算他們是你的老友好了,竟然可以從名字就知道那個是你,可真不簡單.」

「嗯……他們認出我的劍法了.」

「這,這樣啊——幫你也沒關系啦,不過你可就欠我個人情啰.下次要請我吃蛋糕.」

聽見她這麼講,桐人竟然以很狼狽的表情說:

「該……該不會是要到剛才那種店吧……?」

「我不會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

「真是太感謝了.那……跟我到禦徒町去一下吧.不會花你很多時間的.」

「什麼嘛,那不是在湯島隔壁而已嗎?剛好順路呢.」

她接過安全帽並戴到頭上.當桐人再度幫她將扣環扣好時,詩乃心里不禁有「早知道就別嫌麻煩,應該在GGO里先熟悉頭盔型防具才對」的想法.

由銀座中央大道來到昭和大道後往北前進了一陣子,隨即到達秋葉原車站東邊的再開發地區.穿越有點像格洛肯街道的銀色高層大廈群,進入禦徒町附近後,周圍便整個轉變成充滿濃濃鄉愁的舊式城鎮.

有如老牛拖車般慢慢前進的摩托車在小巷里左彎右拐,最後停在一間小小的店家門前.

詩乃從座位上跳下來並拔下安全帽後,抬頭往上看.這棟發出黑色光芒的木造建築物給人一種冷冽的感覺,只有從門的上方兩顆骰子組合起來的金屬廣告牌才能得知這里是咖啡廳.而看板下面刻著「DICEY CAFE」,應該就是這里的店名吧.掛在冰冷門板上的牌子目前翻到了「CLOSED」這一邊.

「……這里?」

「嗯.」

桐人點了點頭並拔起摩托車鑰匙,毫不猶豫地推開店門.節奏緩慢的爵士樂立刻隨著開門時輕快的「喀啷」鈴聲流了出來.

詩乃像被咖啡的香味吸引般踏進店內.在橘色燈光照耀之下,店內木板也發出了光芒.整個空間雖然狹小,卻有種說不出的溫暖感覺,這讓詩乃緊繃的肩膀瞬間得以放松.

「歡迎光臨……」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14 23:02:04

一進到店內,馬上有一道清澈的中低音響起.詩乃一看之下,發現有一名巧克力色肌膚的彪形大漢站在吧台後方.那副像滄桑老兵的樣貌與大光頭看起來雖然很有壓迫感,但身上的純白襯衫與領口的小蝴蝶結卻讓人有種發噱的感覺.

店里已經有兩位先到的客人.吧台前的圓凳上坐著兩名穿著學校制服的女孩.詩乃注意到她們的制服外套顏色與桐人一樣.

「太慢了吧!」

其中一名及肩長發微往內卷的少女從圓凳上跳下來,對桐人這麼說.

「抱歉抱歉.都是克里斯海特話太多了.」

「光是等你的這段期間我就吃了兩塊蘋果派,要是發胖就是桐人你害的!」

「為,為什麼是我害的……」

另一名將淺棕色直發留到背部中間左右的少女,一開始只是笑著聽他們兩人的對話,但不久後也從圓凳上下來,以看來已經相當習慣這種情形的態度插話:

「還是快點幫我們介紹一下吧,桐人.」

「啊……說得也是.」

被桐人推了一下背部後,詩乃便來到了店中央.她拼命壓抑下和人初次見面時經常會出現的恐懼,朝對方點了點頭.

「這位是Gun Gale Online的第三屆冠軍詩乃,本名是朝田詩乃.」

「別,別這樣說啦.」

詩乃聽見桐人這種出乎意料的介紹詞後稍微抗議了一下,但桐人卻只是邊笑邊繼續說下去.他指了指剛才和他吵架的那名活潑女孩說:

「這位是坑人打鐵匠莉茲貝特,本名是筱崎里香.」

「你這家伙……」

那名叫做里香的少女馬上臉色一沉然後對桐人發動攻擊,他躲開之後朝另一名女孩子舉起左手.

「然後這位是狂暴補師亞絲娜,本名結城明日奈.」

「太,太過分了!」

明日奈雖然在抗議但臉上還是一直掛著微笑.她隨後便以有透明感的漂亮眼睛筆直凝視著詩乃,然後也輕輕對她點了點頭.

「而那個呢……」

桐人最後才用下巴朝站在吧台里面的店長比了一下.

「是鐵壁艾基爾.」

「喂喂,我是牆壁嗎?我媽媽也幫我取了個很不錯的名字好嗎!」

驚人的是,似乎連這里的店長都是VRMMO玩家.巨漢笑了一下之後,把右手放在厚實的胸膛上說:

「你好.我叫安德魯·基爾博德·密魯茲.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由于他說話時只有名字的部分是純正英語,其他地方就變回流利的日語,讓詩乃不禁眨了好幾下眼睛,接著趕緊低下頭打了個招呼.

「還是先坐下來再談吧.」

店里共有兩張四人座的桌子,桐人朝其中一張走去並拉開椅子.等詩乃與明日奈,里香各自坐下之後,他便對店長彈了一下手指.

「艾基爾,我要姜汁汽水.詩乃要喝什麼?」

「啊……那我也一樣好了.」

「這里的姜汁很辣唷.」

桐人笑了一下才對著吧台說「來兩杯!」,接著手便在桌上合握起來.

「那麼,我現在要先對莉茲和亞絲娜說明一下禮拜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即使桐人和詩乃已經把BoB決賽內容與菊岡所說的事件概要融合並做了整理,但在對別人簡述整件事情時還是花了十分鍾以上.

「嗯——由于現在仍未在媒體上發表,所以實際名字與詳細情形沒辦法透露,但整件事大概就是這樣.」

將話題做個總結之後,桐人就像是筋疲力盡般整個人靠在椅子上,然後一口氣喝完第二杯姜汁汽水.

「……你這人……真的很容易卷進麻煩的事件里面耶.」

里香搖頭歎氣說出感想.但是桐人卻垂下視線,微微搖著頭說:

「不……也不能這麼說.這件事其實本來就跟我有關系了.」

「……是這樣嗎——啊~啊~如果我當時也在現場就好了.我有一堆話想要對那個死槍說呢.」

「靈魂被SAO扭曲的人大概不只那個家伙,恐怕還有許多這種人.」

這時,明日奈以微笑趕跑了瞬間籠罩在現場的低沉空氣.

「不過,我想也有很多人的靈魂因此得救唷,像我就是.當然我並不贊同SAO……不贊同團長的作法……因為有許多人因此而死……但就算如此,我也不會否定這兩年的生活,當然也不會感到後悔.」

「……嗯,你說的沒錯.與死槍進行最後一戰時,如果不是亞絲娜握住我的手,我一定使不出那一招.我想……就是因為有SAO那兩年……你的溫度才能傳到我手上……」

詩乃當然無法理解桐人的呢哺是什麼意思.桐人發現她似乎很疑惑,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明:

「決賽那天晚上,我不是說過自己是在禦茶水的醫院里潛行嗎?我沒對任何人提過那個地點,結果亞絲娜她就嚴刑拷打逼菊岡說了出來.」

「我,我哪有那麼誇張!」

亞絲娜說完後便賭氣地鼓起臉頰,結果桐人卻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繼續說:

「然後呢,她本來是在這問店里潛行,問清楚地點之後就馬上沖到我那家醫院里.那時……剛好我在和死槍作戰,她便在現實世界里緊緊握住我的手.而不可思議的是……我在那個瞬間,確實地感覺到了亞絲娜的溫度.都是多虧了她,我才會拔出原本已經遺忘的5-7手槍.」

「…………原來如此……」

詩乃靜靜點了點頭.她內心雖然想著「這兩個人是在交往嗎?」但馬上就把這種想法拋在腦後.幸好桐人沒注意到異狀,只是緩緩地繼續說道:

「可不只是如此喔.大會結束之後,我一注銷游戲,亞絲娜便告訴我……死槍的登錄名『Sterben』其實是德語,要念做『史提爾芬』,意思是『死亡』.但這在日本是只有醫生或護士才會使用的名詞,于是我……想起你說附近有朋友是醫生的小孩,而你准備連絡他到家里來,因此有種不祥的預感.一發現等警察到達可能已經來不及,我便馬上騎摩托車趕到湯島……雖然最後什麼忙都沒幫上就是了……」

這段話給了詩乃某種沉靜的沖擊.

「……史提爾芬.原來不是史提夫嗎……」

她嘟囔完後閉上雙眼,邊思考邊開口說:

「……醫院用語,意思是死亡……他到底是因為什麼理由而取了這個名字呢……」

「可能是為了反抗當醫生的父親也說不定.總之——不是我們可以簡單地想象出來的理由就是了.」

桐人歎了口氣後,坐在他斜對面,也就是詩乃正面的明日奈以開朗的聲音說:

「還是別太深入探求VRMMO角色名稱的意義比較好.當你發現某些真相的同時,你也會失去更多的東西.」

旁邊的里香馬上就笑著響應:

「哦~把本名當成角色名的人這麼說,果然特別有說服力!」

「喂!」

明日奈馬上以右手肘攻擊對方,而里香則故意表現出很痛的樣子.詩乃不知不覺間便微笑著看兩人的互動,此時明日奈卻忽然筆直地看向她.那有著亮茶色虹膜的眼睛充滿著耀眼光輝,詩乃感受得到那分謙虛中藏有一股堅強的力量.

「那個……朝田小姐……」

「什,什麼事?」

「這句話或許根本不適合由我來說,但……對不起,讓你遇見這麼可怕的事情.」

「不……快別這麼說……」

詩乃急忙搖頭,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回答:

「這次事件,或許是我自己惹的也說不定.像是我的性格,游戲風格還有過去等等……我自己也因此在游戲里陷入恐慌中……幸好桐人讓我冷靜了下來.那個……被轉播出來的畫面其實就是他在安撫我……」

結果桐人馬上整個人彈起來,接著連珠炮般說出一串話來.

「對,對啊.差點忘記最重要的事情了.當時我們正被殺人鬼追殺,所以應該說是緊急狀況.你可別胡思亂想啊!」

「……好吧,就先相信你.不過以後可就不知道啰……」

盯著桐人看的里香雖然嘴里碎碎念,但最後還是「啪」一聲合起雙手露出活潑的笑容.

「不過,還是很高興能在現實世界里認識女性VRMMO玩家.」

「就是啊.我還有許多GGO的事情想問呢.請跟我做個朋友吧,朝田小姐.」

明日奈臉上先是出現平穩的笑容,然後才在桌上筆直地伸出右手.看見她那只白皙又柔軟的手之後——

詩乃不禁感到有些膽怯.

當「朋友」這個詞滲進心底時,她馬上就感到一股熱烈的渴望.但同時也伴隨著一種尖銳的痛楚與不安.

「朋友」.自從那個事件發塵之後,自己渴望多少次,就遭到背叛多少次,最後終于在內心深處告誡自己絕對不要再奢求的東西.

我想跟她交朋友.想握住這名叫明日奈的少女那充滿慈愛的手,好好感受她的溫暖.我想和她一起出去玩,一起盡情地閑聊,做些普通女孩子會做的事情.

但是,這麼一來,她遲早也會知道詩乃過去曾經殺過人.知道眼前這個女孩的手已經被鮮血給弄髒了.

她害怕到時候會從明日奈眼里看到厭惡的神色.與人群接觸——這簡單的行為,恐怕自己這輩子都求之而不可得了.

詩乃的右手僵在桌子下而沒有任何動作.看見明日奈眼里的疑問光芒以及表示不解的微微側首後,詩乃只能低頭往下看去.

她心想,干脆就這樣回去吧.有「跟我做朋友」這句話,就足夠讓心里溫暖一陣子了.當她准備開口道歉時——

「詩乃……」

這細微的呢喃讓詩乃因怯懦而縮小的意識產生動搖.她身體晃動了一下,接著便往坐在左邊的桐人看去.

視線交會之後,桐人輕微但確實地點了點頭.他的眼種告訴詩乃「不要緊」.于是詩乃便像被催促般又將目光移回到明日奈身上.

少女的微笑仍在,右手依然一動也不動地擺在詩乃面前.

詩乃的手臂就像掛了鉛塊一樣沉重.但是她已經開始抵抗這道枷鎖,慢慢,慢慢地抬起手來.跟因為不想懷疑人心或害怕遭到背叛而遠離人群的痛苦相比,自己甯願承受相信別人而受傷的痛苦.自從那個事件之後,詩乃還是首次有這種想法.

感覺上明日奈的手似乎非常遙遠.隨著距離逐漸拉近,空氣的密度也跟著增加,就像有道牆要將詩乃的手彈回去一般.

然而,她的指尖終于碰到了對方的手.

下一瞬間,詩乃的右手便被明日奈的手緊緊包住.

那種溫暖的感覺實在無法用言語形容.傳遞過來的溫柔熱度由指尖開始往手臂,肩膀而至全身,最後將詩乃冰凍的血液也融化了.

「啊……」

詩乃無意識地微微吐出一口氣.竟然會這麼溫暖.她早已忘了一件事——人手的感觸足以撼動靈魂.詩乃在這個瞬間,感受到這里就是現實.她深深意識到,原本對所有事物感到膽怯,不斷逃避這個世界的自己,終于又和真正的現實連結上了.

就這樣不知道經過幾秒,不,是幾十秒後……

詩乃忽然注意到這段期間里一直帶著微笑的明日奈,嘴角出現了一絲猶豫.當她反射性准備將手抽回來時,對方卻反而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這時明日奈像是在思考用詞遣字般對感到疑惑的詩乃慢慢說道:

「那個……朝田小姐……詩乃.今天請你到這里來,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這說不定會讓你不舒服……甚至可能會讓你生氣,但我們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想告訴你……」

「理由……?我會生氣……?」

越來越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但就在這個時候,坐在左邊的桐人也用有點緊張的聲音說:

「詩乃.首先我得向你道歉.」

說完,少年便深深地低下頭道歉.接著他便用略長瀏海深處與那個少女型角色同樣漆黑的眼睛盯著詩乃看.

「……你以前發生過的那件事,我告訴亞絲娜以及莉茲了.因為,我需要她們兩個人的幫忙.」

「咦……?」

當詩乃聽見桐人已經將事件告訴其他兩人後,接下來的話她便完全聽不進去了.

————她們早知道在郵局發生的事件了?明日奈和里香都了解十一歲的詩乃究竟做了什麼事?

詩乃這次真的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把手由明日奈那里抽回來.

但還是沒有成功.明日奈這名纖細的少女以不知道從哪來的力量緊握住詩乃右手.少女的眼神,表情以及傳遞過來的體溫似乎都想對詩乃訴說些什麼.但——她到底想說什麼?知道我這雙手上沾滿無法清除的血汙之後,還有什麼好對我說的呢?

「詩乃……其實我,莉茲和桐人昨天星期一都跟學校請了假,到……市去了一趟.」

「——————!」

這時候震驚已經不足以形容詩乃的心情.在數秒之內,她都無法理解明日奈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少女那飽滿又有光澤的嘴唇說出了一個地名.而那正是詩乃到國中畢業為止所居住的城市.也就是發生那個事件的地點.更是她想遺忘且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詩乃腦袋里只有這個問題盤旋,最後她終于開口問: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她不斷搖頭,為了趕緊逃離這里而站起身.

但就在詩乃起身之前,桐人的手已經先按住她的左肩.同時,他緊張的聲音也傳進了詩乃耳里.

「這是因為詩乃你沒有與應該見的人兒面……也沒有聽應該要聽的聲音.我也想過你應該會因此而受傷……但我還是沒辦法就這樣袖手旁觀.所以便利用報社的數據庫調查了那個事件……我想在電話里一定說不清楚,于是便直接到發生事故的那個郵局去,請他們務必要告訴我那個人的聯絡方式.」

「應該……要見的人……?應該要聽的聲音…………?」

詩乃只能茫然地覆誦.而坐在她旁邊的里香向桐人使了個眼色後起身,往店里深處的一扇門走去.掛著PRIVATE牌子的門打開之後,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名大約三十歲的女性.她留著一頭及肩長發,臉上略施薄妝,身上的打扮也相當成熟.看起來與其說是OL,倒不如說比較像是家庭主婦.

接著一道小小的腳步聲證明了詩乃的印象沒有錯.一名看來仍未上小學的女孩子跑了出來.她們兩個人長得極為相似,想必是對母女吧.

但是就算看見這兩個人,詩乃也只是更加感到疑惑而已.因為她完全不知道這對母女究竟是誰.別說是在東京了,自己就連在故鄉的街頭也沒遇見過她們.

女性一看見茫然坐在那里的詩乃,臉上不知為何出現了悲喜交集的表情,接著便對詩乃深深一鞠躬.而她身邊的女孩也跟著低下了頭.

她們維持這樣的姿勢好一陣子之後,才在里香的催促下穿過店里來到詩乃的桌子前面.明日奈起身讓女性坐在詩乃正面,而小女孩則坐在媽媽旁邊.至今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店長由吧台里無聲地走出來,在母親前面放了一杯咖啡歐蕾,另外在小女孩面前放了一杯牛奶,然後又走了回去.

即使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詩乃依然不知道她們是誰.為什麼桐人會說這個女性是自己「應該見」的人呢.他是不是搞錯什麼事了呢……

不——

不對,威覺在記憶深處的某個地方……忽然產生了微小的火花.我明明不認識她們,為什麼——

這時女性再度對詩乃深深一鞠躬,接著以略微顫抖的聲音報上了姓名.

「你好.你應該是朝田……詩乃小姐吧?我叫大澤祥惠.這孩子叫瑞惠.今年四歲.」

果然,自己對這兩個名字也完全沒有印象.說起來,詩乃本來就不該會和這種年紀的母女有任何關聯才對.但她的記憶卻不斷感到刺痛.

詩乃根本沒辦法打招呼,只能瞪大眼睛坐在椅子上.名叫祥惠的媽媽則是吸了一口氣,以清晰的聲音說:

「……我是生下這孩子後才搬到東京來的.之前一直都是在……市里工作.而上班的地點則是……」

聽見下一句話的瞬間,詩乃全都懂了.

「……町三丁目郵局.」

「啊…………」

詩乃口中里發出細微叫聲.那間又小又普通的郵局——正是那個事件發生的地點.五年前,詩乃和母親一起到那里去,結果過上了讓她人生產生重大變化的事件.

持槍的強盜一開始就射殺窗口的男性,接著表現出不知道是要射擊櫃台內的兩名女性職員還是詩乃母親的模樣.但詩乃這時忘我地往男人沖去,搶下手槍——扣下扳機.

沒錯……這名叫做祥惠的母親,無疑就是那時在郵局里碰見的女性職員之一.

也就是說……桐人昨天特別和明日奈,里香一起到那間郵局去.然後問到了已經離職,目前搬到東京的女性職員地址,並在跟她連絡之後請她今天到這里來與詩乃碰面.

詩乃現在大致了解了.但還有一個最大的疑問殘留在她心中.

為什麼?為什麼桐人就算跟學校請假也要做這些事呢?

「……抱歉.真的很對不起,詩乃小姐.」

坐在詩乃正面的祥惠忽然眼角泛著淚光說道.

詩乃根本不清楚她為何道歉,只能呆呆坐在位子上.而對方又繼續以發抖的聲音說:

「真的很抱歉.我……明明應該早點跟你見面才對……但我實在太想忘記那個事件……于是就趁著丈夫調職而來到了東京……明明稍微設身處地想一下,就能知道你一定非常痛苦……但我卻連聲抱歉與感謝都沒對你說…………」

她眼角的淚水就這樣流了下來.旁邊那名綁了辮子的小女孩瑞惠似乎很擔心地抬頭看著母親.祥惠靜靜地開始撫摸著女孩的頭.

「……案發當時,這孩子還在我肚子里.所以詩乃小姐,你當時不只救了我……也救了這個孩子.真的……真的太謝謝你了.謝謝……」

「…………我救了…………你們的命?」

詩乃只是一直重複這兩句話.

在那間郵局里,年僅十一歲的詩乃三度扣下手槍扳機,奪走了一條生命.這就是詩乃所做的事.一直以來她都是這麼認為.但是——眼前的這名女性她確實說……

自己是被詩乃所救.

「詩乃……」

旁邊的桐人忽然也以發抖的聲音說道:

「詩乃.一直以來你只是不斷地責備自己,也一直想懲罰自己.我不能說你這麼做有錯.但是——你同時也有權和去想想自己救過的那些人.如此一來,你便會發現你也有饒恕自己的權利.我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接下來桐人似乎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緊咬下唇.

將目光從少年身上移開後,詩乃再度看向祥惠.雖然知道得說些什麼才行,但就是說不出任何話來.別說開口了,她甚至連該想些什麼都不知道……

咚……

此時傳來一道輕巧的腳步聲.

那個叫做瑞惠的四歲女孩從椅子上跳下來,小跑步繞過桌子後走向詩乃.頭發應該是祥惠幫她綁的,看上去那麼地光滑柔順,圓滾滾的臉頰也呈現可愛的粉紅色,而大眼睛里更充滿了這世上最純真的光芒.

瑞惠身上穿的襯衫應該是幼兒園制服,身上還背了個小提袋.她把手伸進提袋里摸了一陣子後,從里面拿出某樣東西.

那是一張折得四四方方的圖畫紙.她笨拙地將紙攤開並遞給詩乃.

以蠟筆所畫的圖案馬上映入詩乃眼簾.圖的正中央是一名長頭發女性的臉龐.那張微笑的臉孔畫的一定是她母親——祥惠.而右邊則是個綁辮子的女孩.這應該是她自己了.另外左邊戴眼鏡的是她父親.

圖案上方還以看似剛學會的平假名寫著「給詩乃姐姐」.

瑞惠用雙手遞出了圖,詩乃也同樣伸出雙手接下.瑞惠微微一笑並用力吸了一大口氣.

看來小女孩先前已經努力練習過許多次了.她以稚嫩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詩乃姐姐,謝謝你救了媽媽和瑞惠.」

此時詩乃的視野被七彩光芒覆蓋——接著馬上糊成一團.

過了一會兒,她才發現自己正在哭泣.在今天以前,她不知道有如此溫柔,清澈,而且可以洗淨任何汙穢的眼淚存在.

詩乃不停地哭泣,手上依然拿著那張大圖畫紙.

有一只溫柔的小手,剛開始顯得有些怯懦,隨即堅定地握住她的右手.

而且握住的——正好就是火藥微粒子在她右手上殘留下來的黑點部分——

要接受所有的過去,恐怕還要花上很長的一段時間吧.就算是這樣,我也還是喜歡目前所在的這個世界.

今後的生活一定還有許多痛苦,眼前的道路必然充滿荊棘.

但我相信自己還是能夠繼續走下去.

因為被握住的右手以及臉頰上的淚水,是如此地溫暖.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