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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沉默醉]嫌妻不良[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2:42:26     標題: [沉默醉]嫌妻不良[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6-25 11:28 編輯

嫌妻不良 作者:沉默醉

內容簡介】:

      才成親就莫名其妙的淪為棄婦,祖婆婆護短,婆婆明哲保身,相公寵妾滅妻,一時間她成為坊間的善妒、無出、忤逆之婦。

      是你們逼我心理陰暗,憑什麼你們好活好過,我卻活該向隅哭泣?大不了大家一起不好過。

      府裡雞飛狗跳,沸反盈天,她卻袖手旁觀:誰規定嫌妻必須賢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2:43:12

第一卷

     家有惡妻,闔宅不寧

001、親事

    蘇岑一大早起來,就覺得神清氣爽,腿不疼,腰不酸,骨節發出脆響,似乎在響應著外面晴天的號召,巴不得要出去溜溜彎,呼吸一下春天的氣息。

    芍藥端著一應物事進來,未語先笑,露出兩個深深的酒渦,道:“大奶奶起的早,今兒外頭陽光不錯,玉蘭花開的正好,奴婢剪了一枝給簪頭。”

     蘇岑回頭,瞥一眼芍藥所說的玉蘭花,唇角微翹,道:“這玉蘭花倒是個好東西,你不妨多采些,咱們中午加菜。”

     芍藥啊一聲愣住,不可置信的望向蘇岑:“大奶奶,您要做什麼?”花是用來觀賞的,或是用來做裝飾的,怎麼聽這口氣,竟像是當成了什麼稀罕的野物,要拿來下鍋呢?

    蘇岑不理芍藥的大驚小怪,徑自走到銅盆旁邊挽起袖子洗臉。

    芍藥看了一眼手裡鮮嫩的玉蘭花,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丟出去吧,怪可惜的,就是因為看著這玉蘭花惹人憐惜,所以才想著把它養在花瓶裡,以清水澆灌,好多活些時日。

    可是不丟出去,一想到會被用油炸,用火烤,就有點不寒而栗。這也太殘忍了,雖說花沒有知覺,不知道痛,可是光看著就覺得疼。

    這,竟然和傳說中的一樣?

    怎麼看怎麼不像啊?長的就像剛開的牡丹花,既,又大氣,說不出來的氣質讓人仰慕。莫不是在開玩笑?

    玫瑰走進來,斜一眼發楞的芍藥,上前替蘇芩掖好乾淨的巾子,又遞給她牙粉,將她腦後來的長髮用髮簪挽好,這才道:“大奶奶,將軍從二姨娘的房裡出來直接去給夫人請安了。”

     蘇芩怔了下,很快的應道:“曉得了,你去把早飯擺好。”

     這已經是成親後連著第三天了,他不進她的房,也不和她打照面,一早就從姨娘的房裡出來直接去給夫人、老夫人請安,對她的不屑溢於言表,甚至連最基本的顏面都不給。

    好心情被破壞殆盡。

    蘇芩強硬的扯了扯自己的臉頰,想讓自己開心一點,可是那笑怎麼也提不出來,倒落得兩頰生疼。

    芍藥已然將玉蘭花悄悄藏了起來,等著出門給夫人請安,她便把那花在自己房裡去。

    見蘇芩對著鏡子發呆,便走過來道:“大奶奶,奴婢給您梳頭。您還是新媳婦呢,得梳個喜慶點的……”

     蘇芩勉強笑了笑,道:“好,我知道你的手藝,前兩天梳的都不錯,今天還按照你的意思來。”

     說完就垂了眸子,竟是一眼都不看鏡子裡的自己。

    打扮的再喜慶又如何?她在這孟府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笑話。從上到下,誰不知道孟君文不曾進她的房門?她這個妻子才過門就失寵,穿的再華貴,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棄婦。

    她就想不明白,怎麼就成了一個嫌妻了呢?

    蘇岑自詡也是個聰明的人。從小學到高中,一路順風順水,都是重點高中,大學是本市重點,那是許多人爭先恐後,削尖了腦袋要往裡鑽的全國重點大學。

    她學習一直很好,四年每年都是一等獎學金。她樣貌好,脾氣好,格好,不說交友遍天下,也從沒和誰結過怨。

    可能是老天看她太順了,正當她躊躇滿志要在畢業後大展宏圖的時候,一場意外讓她命喪黃泉,附到這位姓蘇閨名一個岑字的少女身上,變成了尚書蘇知禮的長女蘇岑。

    蘇岑在學校選修過心理學,自認素質過硬,即使萬般不適,卻還是很快就適應了重生後的生活。

    蘇家人口簡單,蘇知禮只有一位夫人,兩女一子,長女蘇岑,次女蘇苓,幼子蘇季。姐妹感情好,與幼弟也是極融洽。雖然蘇岑與她們相處只有兩個月的時間,其中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在繡嫁妝。

    蘇岑醒來時,就已經和孟君文定了親,身子一旦沒了大礙,就如約在第三個月嫁進了孟家。

    所以她一直不明白,孟君文為何如此待她。

    她知道這個時代的婚姻是父命之命,媒妁之言,孟君文就算再不滿,也不該新婚之時就這樣下她的面子。

    他如果著實厭惡蘇岑,當初為何要與她定親,並履行婚約娶她過門呢?

    娶了又不待見,可以想見這孟文君也不是個好男人。如果蘇岑沒見過孟君文,她一定會贊同這個結論,可是孟君文完全不是想像的那麼惡劣。

    他身材修長,儀表堂堂,年紀輕輕已經是堂堂一品將軍,與太子又是伴讀,感情十分好,因此可以說是京城裡呼風喚雨的人物之一。

    雖是武將,談吐卻文雅之致,就是子也極溫和,不是那種一言不合動輒拳腳相加的人。

    如果不是孟君文每次看到蘇岑都露出那種不加掩飾的痛恨和厭惡,蘇岑一定會認為他是一個好男人,好丈夫的不二人選。

    怎耐他就是看不中她。因此兩人只在成親後第二日拜見家長時見了匆匆一面,他便避她如蛇蠍,每次不是早就是晚去見長輩,就為了錯過和她相遇的時辰。

    蘇岑想破腦袋也不明白她們之間有什麼結怨,讓他這個大男人矯情的像個叛逆的愣頭小子,時常做出這種幼稚的舉動來。

    雖說幼稚,卻真是傷人心。蘇岑再也想不到,她一帆風順的人生就此劃下了句號,從此開始了漫漫荊棘路。

    正愣神間,芍藥道:“大奶奶,梳好了,您看可還滿意?”

     蘇岑醒過神,匆匆朝銅鏡裡模糊的影子一瞥,道:“滿意”。人已經站了起來,道:“我餓了,早飯擺好了嗎?”

     玫瑰進來,道:“都準備好了。”

     蘇岑便落座拿起筷子,問:“現在什麼時辰?別誤了給老夫人請安的時間。”

     玫瑰道:“卯時差一刻,別急,比昨天還早些,您慢慢吃。”

     蘇岑很想忽略今早糟糕的心情,對著桌上精緻的早餐多 ​​吃一些,可她實在沒有胃口。初為人媳的戰戰兢兢她還沒能適應,面對嚴厲的太婆婆,看上去溫和可親卻工於心計的婆婆,蘇岑實在沒有底氣。她囫圇的吃了兩口粥就用帕子拭嘴要茶,道:“走吧,我吃好了。”

     玫瑰慌不迭的跟出來,道:“走慢些,剛吃了飯,小心肚子疼。”

     蘇岑只覺得這屋子說不出來的壓抑,離開最熟悉的環境,才適應蘇家那溫馨的小窩,又被發配到了陰沉沉的這碧葉居,她再自詡心理素質好,也難免做惡夢,想家。

    況且今天是回門的日子,她原本以為孟君文好歹給她留點自尊,哪怕裝裝樣子做做戲呢,先把對外的一應事情料理清楚,回家再耍他大爺的脾氣,她也認了。

    可他倒好,光明正大的歇在妾室那裡,不打招呼就又先於她去給長輩們問安。不用說,他壓根就沒想過今天陪她回門。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蘇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有自尊有廉恥的人,他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過分?

    他到底想幹什麼?

    欺人太甚也不是這麼個路了,是想把她逼急了自請下堂呢,還是要她自己認清身份,從此心甘情願的居於此處做個忍氣吞聲的怨婦?

    她都不願意。憑什麼?她又沒做錯什麼?

    死也要死個明白吧,哪有孟君文這樣欺負人的?不行,她要堵住他,問個明白,他到底想怎麼著。

    既然成親了,不管是不是事實夫妻,她們兩個已經是名義上的夫妻了,夫妻一,榮辱相通,他既然不要面子,那她就不必給,兩人一拍兩散,到長輩們面前把事情解決了算了。

    玫瑰追上來,見蘇岑抿著唇,眼裡閃著晶瑩的淚花,嚇的臉色慘白,慌不迭的道:“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哪不舒服?要不然奴婢去替您說一聲,就說您今個身子不舒服……”

     蘇岑抬頭,朝著玫瑰道:“然後呢?你以為長輩們免了我的早安禮是好事嗎?”

     玫瑰怔住,說不出話來。

    今兒是回門的日子,小姐說身子不舒服,連長輩們的早安禮都不能夠,那回門就更支撐不了了。說出去還是打小姐自己的臉。

    蘇岑反倒笑了,淚道:“玫瑰,我知道你對我最好,放心吧,我沒事,就是一時走快了塵土迷了眼。”

     玫瑰心裡一酸,險險的掉下淚來,低頭遮掩了,道:“你小心著些。”

     小姐是心裡委屈著呢。

    才過門,姑爺就給下馬威,太夫人、夫人卻不聞不問,言談話語間只是叫自家小姐忍耐,說是姑爺血氣方剛之時,難免行事多有衝動,請小姐多擔待。

    他年輕氣盛,還要比小姐大上五六歲呢,小姐也不過才十六歲,在家也是老爺、夫人的心肝寶貝,嫁到他家來卻要受這種窩囊氣,怎麼不叫小姐心裡難受?

    兒子是自家兒子,處處都好,媳婦就是外人,怎麼好都是不好。這種差別對待,也虧得她們說得出口。

    還有這姑爺本就有兩房側室,在小姐過門前忙不迭的抬了姨娘,這剛成親,孟夫人又藉口小姐身邊服侍的人少,又將芍藥和茱萸派了來,這分明是在小姐身邊的眼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2:59:32

002、撒潑

    蘇岑的運氣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她到了老夫人的頤年居時,孟君文還在。老太太看孫子,那是越看越愛。可是看著這新進門的孫媳婦,就不是那麼順眼了。

    頭髮梳的太張揚了,衣服顏色太鮮亮了,走路的姿勢太輕盈了,臉上的笑太明顯了,衣服太瘦了,她的腰肢太纖細了,脂粉太淡了,襯著那張臉太過素淨,眼睛更大,眉毛更秀氣……可分明每個動作都透著一股媚勁。

    這是給誰看呢?是顯擺她年輕,顯擺她是新媳婦唄。

    當年她老人家進門的時候,那可是……

     老夫人在心裡想了一連串低調、謙卑的成語,又是感嘆又是遺憾,最後總結為蘇岑太不知道內斂為媳婦的第一美德了。

    蘇岑雖不知道孟老夫人在想什麼,但辯顏辯色,也知道她對自己不太滿意。見老夫人停了話頭,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眼神中滿是嚴厲的挑剔,不由的就心頭髮怵。

    那雙老眼並不混濁,甚至帶了點過度的凌厲,彷彿X光,將自己穿透了一般。保養的很好的嘴角微微下垂,帶了點不悅出來,彷彿一出口就是對自己的指責。

    蘇岑不由得的挺直了肩背。從來沒打過這樣的硬仗,只怕還沒正面相遇就已經輸了。可是輸陣不輸人,老夫人沒有多少時光,她卻有著漫長的一生,她不能讓自己後半輩子都葬送在這了。

    蘇岑上前行禮:“孫媳給祖母請安。”

     孟老夫人從鼻子裡嗯了一聲,並不接腔,只是那審視的眼神卻一直沒離開過蘇岑。笑話,不戰而屈人之兵,這話不是沒道理的,她倒要看看這蘇氏有沒有眼色,下回還敢不敢這麼恣意。

    蘇岑又給孟君文見禮:“相公福安。”

     孟君文一點顏面都不給,將頭直接一扭,朝著孟老夫人親暱的道:“奶奶,我還有事,等我回來再陪您說話。”

     孟老夫人這才收回視線,一臉慈愛的道:“去吧,你母親身子不好,多過去陪陪她,我這把老骨頭沒的討人嫌,就不必你們往這來了。”

     孟君文轉身就走。

    蘇岑一咬牙,搶一步攔住孟君文道:“相公請等等。”他要走了,她還怎麼在這孟府待下去?不如抹脖子算了。

    孟君文尚未發作,孟老夫人先冷笑一聲,把眼睛一瞪道:“蘇氏,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只管和我老婆子說。雖說老婆子一把年紀了,還沒到老脈糊塗的時候。君文是男人家,別事事都煩他。”

     孟君文連眼皮都不抬,噙著笑道:“還是奶奶明事理。”

     這祖孫倆一唱一和,幾句話就將蘇岑批駁的一文不值,百般不是。

    剛過門的新媳婦,就不安於室,氣病了婆婆,敢跟太婆婆訴苦抱怨,又不夠賢淑,總想纏著男人家……

     這樣的媳婦,就是立刻休離了都不足為惜了。

    蘇岑恨的直咬牙。她還什麼都沒說,就被冠了這麼多頂莫須有的大帽子,還讓不讓人活了?

    她卻不肯讓,直擋著孟君文的路,臉朝著孟老夫人,道:“祖母在上,孫媳還的確是有件事想請祖母做主。”

     孟老夫人哼了一聲,道: “男人的事是大事,君文,你且先去吧。”

     蘇岑道:“祖母容稟,這件事,相公也跟著聽聽的好。”

     “放肆。”孟老夫人一拍桌案,震的茶碗叮噹作響:“蘇氏,你到底有沒有規矩?蘇家就是這麼教你目無尊長、以小犯上的?我還沒死呢,說話你就不聽了?既入我孟家門,就是我孟家的人,少不得我打點起精神替孟家的列祖列宗教訓你這不懂事的媳婦,也好過被世人笑話,讓祖宗蒙羞。來人哪,請家法。”

     一句話,不容蘇岑辯駁,直接將她打入了地獄。

    玫瑰撲通一聲跪下道:“老夫人,大奶奶年幼,不懂規矩,您仔細教著,可千萬看在我家老爺和夫人的份上……”

     孟君文呵笑一聲道:“你是誰家的奴才?不懂事倒也罷了,又偏這麼沒眼色,來人,拖下去。”

     立時有兩個媳婦子擁上來,不由分說掩了玫瑰的嘴直接往外拖。

    蘇岑氣不打一處來。這顯見得是孟家啊,老的昏庸,只知護短,小的渾蛋,就知道殺一儆百,她蘇家從上到下就都不是人,憑他們欺負拿捏。

    蘇岑掏出帕子,掩住眼睛,忽然就放聲大哭:“爹,娘,女兒不孝,枉受了你們的養育之恩,白白的辜負了夫子的教導,拙嘴笨腮,性子軟善,今日難保其身,只怕再沒機會孝敬你們二老了。倘若女兒泉下有知,定會在那世替二老祁福。女兒不求昭雪,但求心安,愛我者,我必祝之,恨我者,我必以德抱怨,只願女兒來世投胎到好人家,再不給蘇家蒙羞……女兒不願蒙冤,又無以辯駁,不如以死名志……”

     說時看準了旁邊的櫃角,直朝著就撞將上去。

    孟老夫人正冷眼看著,被蘇岑淒厲的哭聲攪得頭暈腦脹,正不耐煩要叫人強行將她拉下去受家法,卻聽她說東道西,拉七扯八說出這許多話來。

    偏生她雖然哭號尖利,口齒卻清晰,一字一句聽的又清又楚,聲音又脆,直傳到二里地之外。

    雖然一字沒說受了欺負,又受了誰的欺負,可但凡有心人聽的一兩句,也知道是在她這受了委屈。

    剛過門的媳婦,孟家就給氣受,傳出去只能讓人笑話孟家娶得了潑婦,有失寬和,簡直丟盡了孟家幾代的顏面。

    忽然見蘇岑說著說著竟然生了死意,朝著櫃角撞去,只嚇得孟老夫人三魂六魄出竅,硬生生驚出一身冷汗來,伸手喊著:“別,你這是要做什麼?來人,還不快攔著。”

     這要是見了血,不吉利不說,要是蘇家不服不憤,鬧到公堂之上,孟家再無所不能,也難逃罪責。

    誰成想這蘇岑竟是個潑婦。

    窮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只能自認倒霉。

    眾人紛紛湧上來,卻已經遲了,只見蘇岑重重撞上櫃角,登時身子一軟,人就委頓了下去。

    玫瑰尖叫一聲,突的生出一把子力氣來,掙脫開兩個目瞪口呆的媳婦子,搶身撲上來推開眾人,扶住蘇岑,哭的聲嘶力竭。

    有其主必有其僕,玫瑰這會也豁出去了,顧不得顏面,顧不得規矩,顧不得禮法,用帕子摀住蘇岑頭上的大包,悲悲泣泣的道:“我那苦命的小姐啊,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世上哪有受了欺負,蒙了不白之冤,不想著分辨就自尋死路的?知道的說你性烈孤傲,不知道的只會說孟家苛待了你,你就算是死也落得個不孝的名聲。更何況老爺和夫人視你如明珠,何曾讓你受過這種委屈,若是知道你為這點小事就尋了短見,豈不是要哭死?孟蘇兩家結親不成反結仇,小姐你就是千古罪人……小姐,你死的孤單,黃泉路上少人服侍陪伴,玫瑰不才,願意跟你而去……小姐,你等著奴婢。”

     玫瑰說著哭著,站起身也要撞牆。

    孟老夫人頭疼難耐,不等玫瑰哭完就喝令丫頭媳婦:“拉住她,拉住她,這都是些什麼家裡出來的人?一個個不會說話不會做事,動不動就以死相挾,與市井小民有什麼區別?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底下圍了一群的丫頭媳婦,早就防著呢,因此一聽老夫人吩咐就忙上前將玫瑰扯住了。

    玫瑰連抓帶跳腳,自己披頭散發不說,也抓傷了好多底下人。雖然形容頗為狼狽,也算是稍稍出了一口惡氣。

    孟君文厭惡的皺起眉,索性趁亂拔腳走了。

    屋裡亂成一團,早有人報與孟夫人知曉。孟夫人知道兒子與兒媳不睦,幾天來發生的事情她都知道,兒媳定然要回門,兒子定然不肯跟著回去,她索性裝病,躲起來誰也不理。

    任憑她們鬧去。

    誰知這蘇氏竟在老太太那鬧起來,還鬧的這麼大。

    孟夫人匆忙換了衣服,帶人急匆匆趕來,才進門,就見老夫人歪在椅子上,圍著幾個丫頭給她打熱水、拿藥、遞茶,地上躺著蘇岑,她的陪嫁丫頭叫玫瑰的和幾個家人正打在一處。

    孟夫人身邊的主事柳媽媽揚聲道:“夫人到。”

     地上的丫頭媳婦們竟沒聽見,孟夫人只得邁步進來,溫聲道:“娘,這是出什麼事了?”

     孟老夫人一指地上,道:“你快叫人把蘇氏抬出去,請大夫給她看看,我眼瞅著是要抱重孫子的人,土都埋半截了,臨了臨了要受這樣的磨折……我是受不了這通鬧了,再鬧下去,我早晚得把命賠進去。趕緊的,抬走抬走……”

     孟夫人給柳媽媽示意,一邊上來陪笑道:“娘,孫媳婦不懂事,您只管打發人叫兒媳婦來,好的歹的,兒媳婦替您發落她,何必跟小輩一般見識?再氣出個病啊災啊的,多不值得?昨兒個從外邊新進來的上好的葡萄,我叫人送了半筐來,您只管叫丫頭給您剝了,且消消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2:59:49

003、婆媳

    老夫人心裡暗啐了一聲。

    這個兒媳婦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她倒慣有眼色,很知道山高水低,在自己面前也一慣是溫順乖巧的嘴臉,從沒像孫媳婦這樣撒潑耍鬧過。

    並不是她涵養有多好,那是因為有兒子寵著。當年但凡她稍微使點臉色,兒媳當面不哭不鬧,轉過身就裝病,兒子便親自上門來叫自己免了她的早安禮。

    工於心計的女人更可恨。

    如今她娶了兒媳婦,鬥法也該是她們兩個鬥,自己一個老婆子倒身先士卒的給她打了頭一陣,讓她白白看了笑話不說,又來撿這現在的便宜。

    老夫人後悔不已,一時又急又氣,喘息著,咳嗽的臉色紅紫,半晌才吐出一口痰來,擺手道:“我管不了了,我就多餘管。兒媳婦是你娶進來的兒媳婦,好了歹了,跟我老婆子有什麼關係?你們一個個都最會做人,就我老婆子討人嫌。你的孝心我也不敢領,什麼葡萄我也沒福受用,趕早抬出去,愛給誰給誰,我就等著眼睛一閉去見你父親,也好跟他討教討教,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孟夫人微笑著道:“娘何必說這等氣話,孩子們小,自然要做長輩的多教導,都是兒媳的錯,兒媳在這替蘇氏給您賠不是了。”

     老夫人心氣難平,擺手叫她走,閉了眼,再不理人。

    孟夫人帶人出來,見蘇岑已經醒了,正有氣無力的站在廊下,面色虛白,頭上血漬湮湮,,看上去嬌怯可憐。

    平心而論,蘇岑長的很漂亮,但漂亮的又不是太過張揚,眉眼五官還是很溫婉的。只是相貌也會騙人,她竟然這麼烈的性子,這場鬧,也算是下了老夫人的顏面,以後再想挫磨她,老夫人也得掂量掂量。

    孟夫人微微一笑,走近前問蘇岑:“你醒了?頭可疼?我房裡有上好的傷藥,你跟我來吧。”

     老夫人扮黑臉,她便扮紅臉,說幾句關心的話既不會少塊肉,又不會死人,何樂而不為?

    蘇岑行禮,垂眸泣道:“都是媳婦無狀,語嫣不詳,才惹得祖母動怒,還要勞煩母親來為媳婦分解,媳婦心裡著不安……不知道祖母有沒有生氣?”

     既不訴若,也不抱屈,反正事實俱在,誰人心中都有評判,公與不公,自在人心,她爭也無用。

    孟夫人柔聲安慰道:“一家子至親骨肉,祖母怎麼會真的生氣?你以後再解釋也就是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還是一家子和和氣氣。

    蘇岑沒法子了。這個婆婆可不比太婆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激怒得了的。又兼一派溫文和氣,卻偏不往正題上引,避重就輕的和蘇岑打太極拳,讓蘇岑有力無處使。

    蘇岑跟著孟夫人進了她的盛鼎居,自有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頭茉莉備好了傷藥,親自上來服侍蘇岑。

    蘇岑道:“不敢勞煩姐姐,還是讓玫瑰來吧。”

     本想說自己來的,話到嘴邊才想起來不合適,半道改成了玫瑰。

    茉莉一笑,也不搶功,將傷藥遞給玫瑰:“奴婢不知道大奶奶的習慣,手輕或是手重,反是不美,不如玫瑰妹妹來吧。”

     屋裡只剩下了蘇岑主僕兩個,玫瑰替蘇岑上好藥,委屈的道:“大奶奶,今天還能回門嗎?”。

    蘇岑搖頭,道:“不能回也罷,這個樣子回去,少不得一番口舌。”

     玫瑰望著蘇岑額頭上隆起的大包,咬著牙道:“這老太婆也著實心狠……”

     蘇岑噓一聲,玫瑰便住了嘴,眼中卻仍是眼淚汪汪,很為蘇岑不平。蘇岑起身,拂了下自己的衣服,嘆道:“這裡也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和夫人辭行,就此回去吧。”

     兩人起身出了屋,孟夫人卻不在,小丫頭紫荊笑道:“夫人和老爺在花廳說話呢,大奶奶再耐煩些稍等片刻。”熱情的讓座、沏茶,周到細緻,又不顯特別的諂媚。

    蘇岑也就大方的坐下喝茶,四下打量著這裡的擺設。

    玫瑰和紫荊退到門外說話。

    玫瑰道:“紫荊姐姐,夫人這裡可真氣派。”

     紫荊但笑不語,卻在暗中打量玫瑰。蘇家也是名門大派,大奶奶又是嫡出長女,不至於太寒酸。玫瑰是大奶奶身邊的一等丫頭,斷不至於淺薄如斯,因此這話裡倒有幾分誇張,未必有幾分真心。

    玫瑰又道:“夫人真是和氣,又溫柔又細心,姐姐能在夫人身邊服侍真有福氣。”

     紫荊見誇到了夫人頭上,又順帶著又羨慕嫉妒自己之意,便謙遜道:“妹妹好甜一張嘴,好會說話,夫人知道了,必會賞你兩吊錢。你只管盡心服侍,在哪都是一樣,只要盡職盡力,夫人是不會虧待你們的。”

     玫瑰低頭一笑,道:“我可不敢奢望夫人的賞賜,不過是個丫頭,自然會恪守本份,只是初來乍到,還望紫荊姐姐多提點些才是,也免得行差有錯,丟了大奶奶的臉是小,誤了夫人、老夫人的事可就糟了。”

     紫荊道:“若能照拂,我自然不吝張一回嘴,妹妹何必這麼客氣?”

     玫瑰遞上一個精巧的小荷包,道:“我見姐姐和藹可親,就好像遇到了親姐姐一般,以後有事可就要來麻煩姐姐了。”

     紫荊看了一眼那荷包,繡工活靈活現,顯見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那荷包又鼓脹脹的,怎麼也有兩吊錢之多。

    她雖在夫人身邊當差,卻因為身份低等,很少能圍在夫人身邊,更難得夫人的賞賜,月錢也不過就那麼一吊。

    這大奶奶身邊的丫頭出手倒是大方。

    紫荊慌忙推卻:“妹妹這是做什麼?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況且無功受祿,讓我心中不安,你要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玫瑰強寒到紫荊手上,笑道:“承姐姐提點事小,我得了個現成的姐姐事真,姐姐若再推拒,就是瞧不起我了。”

     紫荊一臉為難,玫瑰便姐姐長,姐姐短的叫,一派憨厚天真,叫的人心頭軟軟的。紫荊只得收下,道:“以後可別這樣了,你既叫我一聲姐姐,少不得我便真拿你當個妹妹看待。”

     揀著府裡的規矩說了幾項,直說的玫瑰一臉的感激,垂手道:“多虧姐姐提醒,妹妹從今便都記下了。”

     兩個人很快就親密起來,一時說些小女兒家的私話,倒不像剛認識的,彷彿真是親姐妹一般。

    孟老爺正和孟夫人在廳裡坐著喝茶說話。孟老爺是個白面微須的美男子,年紀在三十歲左右,一派的溫文儒雅,聽孟夫人說起早上老夫人房裡的事,半晌沒說話。

    孟夫人道:“妾身怕老夫人氣出個三長兩短,便將媳婦領出來了。她頭上的傷磕的不重,便擅自做主替她拿了傷藥,卻不曾請得大夫進府診治。”

     孟老爺道:“這倒也罷了,傳出去成什麼話?這才成親三天,家裡就雞飛狗跳……”

     孟夫人笑笑:“老爺也不必煩心,母親就是那個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

     孟老爺閉了嘴。自己的娘,自己最知道她是什麼性子,沒事都要挑事的,雞蛋裡都能挑出骨頭來,當年孟夫人做兒媳婦時還不是一樣?既然夫人說她沒事,那便是沒事。

    孟夫人替孟老爺重新敘上茶,這才道:“老爺,今日該媳婦回門……”

     一句話提醒了孟老爺,便問道:“回門的禮物都準備好了?”

     孟夫人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禮單來,纖纖素指捏住,推到孟老爺面前:“都在這呢。”

     孟老爺只瞄了一眼,道:“你辦事,我自然放心,就不必再過目了。”

     這麼大方的信任並沒換來孟夫人的貼心,孟老爺頗為訝異的看向孟夫人。孟夫人現出一抹為難的神色:“老爺還是過過目吧。”不待孟老爺追問,又低聲補充了一句:“這是母親添減之後的。”

     孟老爺便明白了,拿起禮單一目十行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不由的大皺眉頭,剛要發作,又想起那是自己的母親的手筆,而眼前曲意承歡的則是自己的妻子。

    婆媳之間從來都是天敵,他這做相公兼兒子的在中間從來都很為難,他既不能幫著無理取鬧的母親數落難妻子,同樣也不能在身份尷尬的妻子面前指責母親。

    孟夫人只顧低頭喝自己的茶,似乎全沒看到孟老爺的猶豫。什麼時候該說什麼,她一向很清楚,也正是因為這份清楚,她才能始終安然自在的坐在孟夫人的位置上。

    孟老爺咳了一聲,道:“這禮太薄了些,拿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話,多添些吧。”

     孟夫人便溫順的應了聲“是”。

    孟老爺又道:“娘一向勤儉慣了,卻不知今時不比往日,柴米一天一個價,過去的一文錢能買上許多,現如今也不過是個零頭罷了。”

     孟夫人知道他這是在替自己的娘圓話呢,也不接話,只是低眉順眼,仔細認真的聆聽。

    “我瞧著蘇氏倒還是好的,只是要你多費心教教為媳之道……”整天上竄下跳的跟長輩叫板算怎麼回事?

    孟老爺最後一錘定音:“這門親事我很滿意,君文卻是被他祖母縱容慣了的,回頭你多訓訓他。都成家了,還和個孩子似的哪成?叫他明日和媳婦回門拜見長輩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0:05

004、良苦

    蘇岑垂首聆聽孟夫人轉述孟老爺的話時,心里卻並不感激。聽上去對孟君文不甚滿意,可行動上仍是偏袒之至。

    他孟家娶媳婦,蘇家有沒有說過“尚未準備周全,故此擇吉日延禮”,或是“愛女心切,故此不忍嫁之”之類的言辭?

    若是稍微有此意,孟家定然反目。

    可孟家就做得出這樣的事,抬出來的理由更是可笑之至,竟說“回門之禮需用心慎重,尚缺一兩樣極貴重之人參”,又說“老夫人病體違和,一日不見君文便心下焦慮難安”,故此拖到後日再回門。

    孟夫人心情極是愉悅,轉述了孟老爺的意思,又溫言囑咐蘇岑︰“你身體不適,早些回去歇著,我叫人請了太醫,傍晚時分叫他替你診診脈……”

    蘇岑更是哭笑不得。她這是撞的輕,若是再重些,當即就會口吐白沫,頭暈腦脹,一步都爬不起來,等到晚上再請太醫診治,她離黃泉路也就一步之隔了。

    越是富貴簪禮之家越是虛偽虛榮,稟承著家丑不外揚的原則,所有丑陋都掩藏于黑暗之中。

    孟夫人最後又道︰“君文今日是應了太子的邀約,不得不去。等他回來,我叫他過到碧葉居……”

    去做什麼,孟夫人意在言外。可以說是去探病,也可以說是陪罪,更可以說是就此兩人成就夫妻的周公之禮。

    蘇岑只得含羞帶怯的行了禮匆匆奪路而逃,臉上的紅暈久久不散,才出門就吐出一口血絲來。

    玫瑰嚇的大驚,蘇岑卻擺手道︰“沒事,不小心咬傷了舌尖而已。”

    她見過無恥的,卻沒見過孟家這麼無恥的,從上到下,就沒有一個有著正常點思維的人。她們分明是拿她當死人呢,只會喘氣,連聲都不會吱。

    蘇岑回到碧葉居,玫瑰替她奉上茶。才喝了一口,蘇岑便掩口將茶都吐了,疼的直吸氣。玫瑰手足無措,道︰“都是奴婢心急,沒摸摸茶是燙是溫,大奶奶,沒燙著您吧?我去給您拿冰塊來……”

    蘇岑捂著嘴,示意玫瑰回來,緩了緩才嗔道︰“傻丫頭,是我自己不當心,關你什麼事?不是茶燙的緣故。以後且莫自亂了陣腳,做事之前先衡量好了再說,免得自討沒趣。”

    玫瑰這才自悔剛才隨口說了一句“拿冰塊”的話。這里不是蘇家啊。臉上紅了紅,道︰“是,奴婢就是一時心急。”

    等蘇岑沒事了,這才細聲細氣的將從紫荊那套來的話說來給她聽︰“大爺最愛玉蘭花,說是佔盡早春的風光,又細淨白瓷,如同上好的白玉絲綢……大爺平日都在東院練功,最愛喝雨前龍井……”

    蘇岑聽來聽去,都圍著孟君文一個人打轉,不外是他的喜好愛惡。

    想著今日他作壁上觀,一副置身事外的嘴臉,蘇岑就覺得他尤其可憎,明明一副人模狗樣,偏偏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白瞎了他那上好的容貌。

    想讓她討好他,那也要看他是不是值得她討好。對于這樣一個只知舞槍弄棒,又剛愎自用,高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她才不會在他身上多費半點心思。

    他不待見她,她沒道理讓他清清淨淨,總得給他添點惡心才算得上禮尚往來。

    想到這,蘇岑提起十二分興趣來,道︰“你把芍藥叫進來,我有事問她。”

    玫瑰自己說的起勁,見蘇岑卻沒什麼興致,只得住嘴,出去把芍藥叫了來。

    蘇岑問芍藥︰“府上都哪里有白玉蘭花樹?”

    芍藥顯見得是個愛花惜花之人,一提花,她如數家珍︰“因著大爺喜歡玉蘭花,故此府上種了許多,不過說也奇怪,只碧葉居和大爺的青雲閣里活了三株,一到春天,開滿花樹,遠遠的就能聞到淡雅的清香……”

    蘇岑點頭,眼神透過鏤花窗欞,看向院落的那棵白玉蘭,不由的就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芍藥看的奇怪,聯想到晨起蘇岑的那句“加菜”,又見她的眼神盯著玉蘭花樹專注痴迷,心下突生不詳預感,遲疑著道︰“大奶奶,您問這個做什麼?大爺最愛玉蘭不過,若是……”若是有人敢動,只怕他發起脾氣來,連老爺夫人都得退避三舍。

    蘇岑淡然笑笑,道︰“我在想,既然大爺喜歡白玉蘭,我用什麼法子才能讓大爺滿意呢?”

    芍藥大喜,心下寬松,出主意道︰“大奶奶,不如奴婢替您折幾枝最好看不過的花枝,送到大爺的房間里去……”

    “不好,我們能想到的,幾位姨奶奶自然也能想到,東施效顰,白白的落人口舌。”

    芍藥聽蘇岑的話有道理,長眉微蹙,一臉深思狀。她原本就生的甜美嬌憨,這時更是無形中顯出一種少女的嬌媚來。

    蘇岑看的挪不開眼,不由的就生出一種莫名的煩躁來。

    芍藥展顏一笑,道︰“有了,大奶奶,奴婢有個姨母,專門負責府里的各種薰香,不如奴婢去跟她請教請教,用白玉蘭做出薰香來,大娘娘用香袋盛了,送給大爺,豈不又文雅又別致?”

    蘇岑含笑盯住芍藥,道︰“真是個聰明伶俐,又善解人意的丫頭,你把這件事做好了,我大大的賞你。”

    芍藥微微赧然︰“奴婢能替大奶奶分憂,原就是份內之事,不敢討賞。”

    蘇岑大方的一揮手︰“誰做的好,我自然要嘉獎,就好比誰犯了錯,我也必然要罰,總不能上上下下都糊里糊涂的過日子。”

    芍藥道︰“大奶奶說的是,奴婢愚笨,原本就是該賞罰分明的。”

    芍藥興沖沖的去請教她的姨母,蘇岑也靜下心來。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左右閑著無事,她便拿起針線來。玫瑰進來替她倒茶,見她正在分著彩線,便湊上來道︰“奶奶要做什麼?奴婢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蘇岑道︰“我想做個香袋,你幫我把線分了吧。”

    玫瑰在外面把蘇岑同芍藥的對話多少聽了兩句,心下明白這是要給大爺做,一時深以為然。男人都是要女人放下身段去哄去討好的,奶奶難得想明白這個道理,她和大爺早晚會感情融洽,因此便高高興興的應了聲替蘇岑分線。

    主僕兩個一邊做活計,一邊說著閑話,忽聽門外有人聲問︰“大奶奶可在?”

    玫瑰忙放下彩線,一頭迎出去應道︰“奶奶在呢。”

    卻見是紫荊站在院門口,停步含笑往里望著。玫瑰幾步迎過去,親熱的拉起紫荊的手,道︰“姐姐好稀罕,難得過來串個門,快進來。”

    紫荊見玫瑰誠摯熱情,全部發自肺腑,一時只覺得溫暖不已,跟了玫瑰往院里走,小聲道︰“我可不是偷著來玩的,是夫人打發我來知會大奶奶,親家老爺派了表少爺來看大奶奶呢。”

    蘇岑知道這是爹娘派表哥來接自己回門的。低頭悶坐半晌,思量來思量去,還是要見見,不然回去爹娘必然不放心。

    換了衣裳,又略施了粉黛,將額上的青紫遮了,這才帶著玫瑰和紫荊去了花廳。

    才進門,就見表少爺林之春背手站著,觀賞著牆上的字畫。那背影修長高大,如竹如松,氣質溫婉如蘭,一見就知是個博學多才的書生。

    蘇岑頭一次見,卻也知道他是蘇夫人的娘家佷兒,下過科考中過舉人的,在這一方很有才名。難為他書讀的好,于人情世故上又不古板,性子灑脫通透,不論是長輩還是兄弟姐妹,和他在一起都覺得如沐春風。

    林之春雖是看著字畫,耳邊卻傾聽著屋內外細微的動靜,忽然轉過身,便看見了蘇岑,忙含笑施禮︰“表妹,大喜啊。”

    蘇岑忙還禮︰“多謝表哥。”

    林之春人如其名,這一笑有如春風化凍,又如春雨潤物,竟讓人覺得無比的安寧,仿佛他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散發著溫暖一般,讓人身不由己的想要靠近。

    林之春卻訝異的瞪大了那雙漂亮的眼楮,看定蘇岑的額頭,打量半晌,又細細打量蘇岑的臉色。

    蘇岑耐不住他這樣的關切,微微將頭別到了一邊,道︰“勞煩表哥跑一趟,先坐下喝杯茶吧。”

    林之春心思聰敏,知道此時不追根問底的時候,便落座喝茶,笑道︰“姑父、姑母望穿秋水,盼著表妹和表妹夫回去呢,這才一大清早就趕著我過來,我怕被人笑話,只好在街上多轉了兩圈,這才免了擾人清夢之嫌……”

    林之春說話幽默風趣,倒不像一般的書呆子。

    蘇岑笑出來,道︰“都是表妹憊懶慣了,才會讓表哥笑話。我從此再也不敢做鄉下人,早睡晚起,憑白被表哥諷刺。”

    林之春拱手︰“豈敢豈敢,表妹若自稱鄉下人,那叫我有何面目站在此地?我豈不是成了泥中人?”

    蘇岑自謙,他便自嘲,非要比蘇岑低上一等不可。蘇岑與他一見如故,又見他處處寬和謙讓,很有表哥的風範,不覺得從心里又與他親近了幾分。

    這幾日嫁為人婦,卻勝似幾千年,乍逢親人,一顆孤單淒惶的心才算是有了著落,雖不能與他傾訴衷腸,可是聽得他與自己言談笑若,也覺得無比安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0:29

005、底線

    林之春是個聰敏無比的人,見蘇岑這樣,知道今天的回門是不能的了,略坐了坐便要告辭。

    蘇岑心中羞憤無比。

    自己不能按時回門,已經讓娘家丟盡了臉,雖然這並不是自己的錯,但錯就是錯了。額頭上撞這麼個大包,再怎麼解釋也無法抹滅這個事實,幾乎就是恥辱的代名詞。

    娘家表哥上門,孟老爺是長輩,不接待勉強說得出理,可孟君文也不在,這種無形的羞辱都是針對她蘇岑的。

    這府里從上到下都不待見她,連帶著將她的親戚也都輕視了,她若是讓林之春就這麼被打發了,才真叫坐實了這口惡氣。今日忍了,還有明日,難不成她日復一日的忍下去?索性今天鬧也鬧了,總不成鬧到最後怕的人還是她。

    因此一定要留林之春在這用飯。

    林之春見蘇岑堅持,眸子深處有著不可抵擋的堅韌和執著,卻隱隱的透出了一絲期盼和希冀。

    林之春心一軟。

    蘇岑只有一個弱弟,年紀尚小,她既嫁入孟家,倘若在這府里受了委屈,挨了欺負,竟無人可以替她出頭。

    他這個娘家表哥既然來了,就斷然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他不替她撐腰提氣,還能替她做些什麼?

    林之春心里生出一抹柔情,臉上就是微微一笑,朝著蘇岑道︰“好啊,求之不得。”

    蘇岑聽他應了,立時綻出一抹笑,那笑如初春嬌嫩的迎春花,暖色調里盡是強勁的生命力。

    林之春忽的生出一種感慨來。這個表妹,或許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怯懦和嬌弱呢。

    蘇岑特意打發了玉蘭去回稟夫人,說要留表哥在這用午飯。

    玉蘭原是孟夫人自小派給孟君文的丫頭,成親當日便指給了蘇岑。那會蘇岑沒想別的,只當是她原本就服侍孟君文慣了的,如今服侍她也就算是服侍她倆。

    現在想想卻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她問過玉蘭,她從前不叫這個名字的,是到了孟君文身邊,夫人給改的。這府中上下誰都知道孟君文喜歡玉蘭,她又叫這個名字,怎麼就沒能入得了孟君文的眼呢?

    現在又送到她身邊,這用意也就只有孟夫人自己知曉了。

    蘇岑派玉蘭去找孟夫人回話,一來是讓她們之間通傳消息過了明路,也免得玉蘭找借口時不時的往那邊跑。

    再來,孟夫人能不能同意,蘇岑不確定,假如同意了,大家你好我好,如果不同意,這傳信的丫頭少不得要受一頓排揎。

    蘇岑揣著一點私心,不想讓自己的丫頭受了這份無妄的委屈。

    玉蘭進了盛鼎居,一個挨著一個的和院子里的丫頭打招呼︰“百合姐姐這身衣服真漂亮,風信姐姐澆花呢?這花開的可真好,都說風信姐姐人漂亮,侍弄花也是一把好手。唔,這是什麼花,聞著可真香……”

    風信瞧見是她,笑道︰“你這差事可好,三兩天就往夫人這跑一趟。雖說大奶奶新進門,可你也別拿她當好欺負的,就是偷懶也該在自己的院子里,別把夫人帶上。”

    玉蘭柳眉一挑,道︰“誰說我偷懶了,是大奶奶打發我來向夫人回稟事兒的。”

    “是啊,你哪次來不是說大奶奶的吩咐,我倒沒聽說大奶奶怎麼就有那麼多事要通過你跟夫人回稟,她也未免太托大了些……”

    越說越纏雜不清了,玉蘭便悻悻的道︰“你要有本事就自己去問大奶奶,我是真的有事來回夫人。”

    熱臉貼了冷屁股,玉蘭一摔袖子,轉身進了屋。

    百合晾好衣服,收好銅盆,含笑轉過身對風信道︰“你也是,人家好言好語的跟你打聲招呼,你回一聲也就是了,夾七夾八的說那麼多做什麼?但凡這院子里誰多一句嘴,你便兩頭不落好,何苦來得呢?”

    風信笑道︰“你別怪我嘴欠,倒是看看那小蹄子,一副輕浮淺薄的樣子,也難怪白去了一趟大爺的青雲閣……要我是大爺,也看不中……偏生總是興頭頭的樣子,裝的一臉無辜純真,其實心里想什麼,別人誰不知道。我最見不得這樣兩頭討好的賤蹄子。”

    百合微皺眉,道︰“少說兩句吧。”徑自走了。

    孟夫人在屋里喝茶,聽聞茉莉報說玉蘭來了,便讓她進來。玉蘭一進屋,就聞到了淡淡的檀香和茶香,看著盛裝華貴的孟夫人,油然而生一種崇敬之情來。

    蹲身行禮,道︰“奴婢見過夫人。”

    孟夫人擱好茶碗,返身看她一眼,道︰“今兒什麼事?”

    玉蘭被這話問的心下悻悻,忙陪笑道︰“回夫人,大奶奶讓奴婢來問問,今兒可要留表少爺在這吃午飯?”

    孟夫人不由的暗暗嘆了口氣,這麼點子小事,不至于就派個人來問,大概又是這丫頭尋個名目自己做主來的。

    先前只當玉蘭這丫頭是個伶俐的,可現在看來,未免急功近利,心思做的太明顯了。

    孟夫人放下心里的念頭道︰“自然是要留的,她今日不能回門,好不容易娘家來了人,哪里還能再打蘇家的臉。她們都說了些什麼?”

    玉蘭道︰“大奶奶問表少爺家里可都好,老爺好,夫人好……表少爺又問了大奶奶家里可都好,老夫人好、老爺、夫人、大爺都好……”

    孟夫人嘴角綻出一抹冷笑來,嘴上的話卻仍然溫文有禮︰“表少爺和你家大奶奶好一派斯文啊。”

    玉蘭心下一顫,立時回到主題上來︰“表少爺後來就說親家老爺、夫人盼著大奶奶回去呢,故此一大早就叫他過來了……”

    孟夫人身邊的管事媳婦長春啟唇道︰“你這丫頭,當夫人跟你一樣有這閑心聽你敘敘的拉家常麼?你在大奶奶身邊也這麼做事?雜七雜八連話都回不清楚?大奶奶也太好性了些……”

    玉蘭面孔漲的通紅,道︰“不是的,奴婢不敢。是大奶奶想留表少爺用午飯,叫奴婢來回一聲夫人,問問可有什麼不合適的。”

    這麼一嚇,她倒說話爽快了些。

    長春眼皮子一耷拉,將所有的不屑和鄙夷都掩藏了起來。

    孟夫人便安撫玉蘭道︰“你別怕,長春在我身邊慣了,說話從來都直接。你去跟你家大奶奶說,老爺和大爺都不在家,怠慢了表少爺,還請表少爺別計較。大奶奶思親心切,原是可以理解的,但畢竟內外有別,男女大防,還是坐坐就回去吧……”

    玉蘭連連點頭應聲,孟夫人又問︰“你可記清楚了,別丟一句落一句,回並沒有誤了事,怠慢了大奶奶的娘家人,她心里頭不憤委屈,又找我鬧來。”

    “不會,不會,奴婢都記下了。”玉蘭可不敢承擔這麼大的責任。

    孟夫人揮揮手,玉蘭便轉身下去。

    長春替孟夫人重新換了茶,垂手立在一邊,孟夫人並不急著喝,問長春︰“你說,她會不會抱怨?”

    長春道︰“大奶奶是個明白懂事理的人,奴婢瞧著是不會的。”

    孟夫人便低頭抿茶,輕嗯了一聲。

    不會和娘家人抱怨今日受的委屈,或許還可信。畢竟表少爺是個男人,又不是親兄弟,終是隔著一層呢,她這點規矩總還有,不然和一個外男哭哭啼啼的算怎麼回事?

    但是,她會心平氣和的接受這個安排麼?

    孟夫人正猶豫著,一抬頭見長春低眉順眼的,便道︰“長春,你怎麼看?”

    長春沉吟著道︰“依奴婢看,夫人不該這麼著駁了大奶奶,雖說大奶奶的底限尚沒摸清楚,但來日方長,不急在這一時……”有老夫人前面打頭陣,這祖孫倆的感情是怎麼捏也捏不到一起的了,孟夫人何必這麼急著就劃清陣營呢?

    孟夫人豁然開朗,笑道︰“你說的有道理,去,叫水仙進來,讓她去跟少夫人傳個話……”

    蘇岑和林之春才閑聊了一會,玉蘭就回來了,行了禮把孟夫人的話說了,最後道︰“夫人說了,已經叫人在外面設了宴,叫奴婢這就請表少爺過去……”

    玫瑰見蘇岑面色不愉,那雙清亮的眸子里像是要沉出水來,立時便道︰“什麼男女大防,大奶奶和表少爺是至親骨肉,如今大奶奶又成了親,連在一起坐著說說話都不成了?”

    蘇岑倒平靜下來,出聲喝斥玫瑰︰“行了,玫瑰,你退下去,別讓表少爺看著笑話,怎麼越發沒規矩了。”

    傳話有一點好,就是不用見面。但是也有不好,就是沒法直接表達各自的情緒。自己再不快,自己有多少理由,都沒法當面分辯清楚。

    等再見面時,情緒都平復了。

    林之春不想讓蘇岑為難,便道︰“表妹,我還要回去跟姑父、姑母復命,午飯就不再這吃了。”

    蘇岑抬頭看向他,道︰“表哥,你既叫我一聲表妹,便不該說這種話。”

    別人的欺凌,她都不在乎,可最怕至親的人在最關鍵的時刻撤退,那比背叛還讓人心里難堪。

    不許在這同席而食,那她和他出府去吃,總成了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0:48

006、拱火

     蘇岑打定主意,便對林之春道︰“表哥,我原本想親自下廚,給你做幾個菜來著,不過看樣子,你一個人喝酒吃菜也沒什麼意思,不如今天表妹作東,請你到街上吃一頓……”

    不等林之春拒絕,蘇岑又道︰“我從來都沒去街上逛過呢,你可得好好給我介紹介紹,也不枉此行。”

    林之春含笑道︰“好,不過還是我請你吧,怎麼說我也是你表哥。”

    蘇岑便吩咐玫瑰︰“走吧,記得帶上些散碎銀子,說不定我們買些東西回來。”

    玫瑰駭然的盯著蘇岑,欲言又止。這樣,怕是不好吧?孟夫人連大奶奶跟表少爺多坐一會都不讓,難道會準許她和表少爺出門到街上去?

    玉蘭更是瞪大了眼楮,心里想,這大奶奶真是……驚世駭俗啊,她得找個什麼借口去跟夫人報個信兒呢?大奶奶這次可壓根沒提要請夫人示下的話……

    林之春自然也瞧出了玫瑰的臉色,他卻不想拂了蘇岑的意,便對玫瑰道︰“你這丫頭,表妹跟我出門你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定然會把她好好的帶回來……別愣著了,替表妹準備準備……”

    玫瑰應聲,轉身就跑,門檻被絆的差點摔一跤。

    蘇岑倒笑出來,對玉蘭道︰“你也回去吧,和她們幾個好好守著院子,我去去就回。”

    玉蘭應著退出去,到了大門外見沒人注意她,便朝著孟夫人的盛鼎居快步走去。

    林之春來時自備的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孟家的小廝也只當蘇岑是來送客的,早就倉皇的退到遠處,把頭低下,不敢正視。

    玫瑰和冬忍帶著一應物是候在門口,見她二人並肩過來,忙上前侍奉。

    林之春看一眼冬忍手里的面幕,伸手拿過來,笑道︰“這個倒好,顏色漂亮,又輕盈……我那有一頂細竹草編只的帽子,既可以晴日里戴,也可以下雨的時候戴,改天我替你帶一頂過來。”說時親自替蘇岑戴上,替她理好飄帶。

    玫瑰和冬忍看著林之春一臉溫情,不由的臉紅心跳,訕訕的別過了眼。

    蘇岑倒沒多想,心安理得的接受著表哥的照顧,笑道︰“好啊,你可記得一定要帶給我。”

    蘇岑上了車,林之春徒步相隨,後面跟著玫瑰和冬忍兩個丫頭。

    眼看著一行人剛走,孟夫人身邊的水仙急步而來,見二門沒人,不由得揚聲道︰“人呢,都去哪了?”

    兩個小廝從遠處跑過來,給她行禮︰“水仙姐姐,我們兩個在這呢。”

    水仙氣的道︰“好好的不守門,跑哪去玩了?回頭我告訴夫人,看不打你們一頓板子。”

    “水仙姐姐冤枉,我們沒偷懶,是剛才大奶奶過來,小的們才躲了的。”

    水仙急問︰“大奶奶呢?”

    兩個小廝互相看了一眼,一齊搖頭︰“大概、可能、似乎、彷彿、好像是跟著林大爺出去了。”

    水仙一跺腳︰“你們兩個廢物……唉。”說完轉身就走。

    兩個小廝摸摸頭,不明所以,朝著水仙的背影伸伸舌頭。

    孟夫人聽了水仙的稟報,意味不明的嗯了一聲。

    水仙在這寂靜里請罪︰“都是奴婢慢了一步,沒能攔住大奶奶,請夫人責罰。”

    孟夫人呵笑一聲道︰“罷了,腿長在她的身上,你就算是攔了,又豈能攔得住?”

    水仙這才起身退出去。

    孟夫人緩緩的起身,對長春道︰“剛才你說國泰候吳家送來了貼子?”

    長春對于夫人這種處變不驚想熟悉,因此立刻就回道︰“是,二月十二花朝節,吳夫人廣發花貼,請夫人、小姐、奶奶們游園、賞花、祭花神。”

    孟夫人默然一笑︰“我就不湊熱鬧了,你把貼子給大奶奶送過去,由她代我去吧。”國泰候家還有兩個兒子尚未娶妻,不過是借著這個名頭相看小姐,她不去也罷。

    不過既然請了,自然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蘇氏才過門,也該慢慢熟悉這些禮尚往來,也好接管府中的中饋。

    長春心下納罕,問道︰“夫人的意思,是要讓大奶奶接管中饋?”

    孟夫人斜她一眼,輕淡的笑,道︰“怎麼呢?”

    “大奶奶她……終歸是年輕了些。”長春話說了一半又改了口,道︰“不過有夫人調理,就是個蠢人也會百伶百俐。”大奶奶與大爺感情不睦,她接管中饋,也未必能服眾。夫人明知這個道理,卻又為何這樣做?

    “年輕麼?”孟夫人笑笑,陷入回憶中︰“當年我嫁過來,也是這個年紀,和花一樣嬌嫩。一晃,連文兒都娶妻生子了。年輕也沒什麼,只要她識進退,有頭腦,不愁調理不出來。”

    做母親都是矛盾的,既怕他娶了媳婦忘了娘,又怕他們夫妻失和,兒子白白的孤苦淒清。這蘇氏,她是不滿意的,文兒也不滿意,在閨中時雖說沒什麼惡名,但是太過怯懦了。

    可是老爺卻說貞靜柔順的兒媳沒什麼不好。

    怎耐兒子不喜歡,她和老爺再說什麼也沒用。

    如果這蘇氏不得兒子的心,大不了就再給兒子納一房他喜歡的,早早生下孫子,抱到蘇氏那里,當做嫡孫養吧。

    長春不知孟夫人心中確切所想,但也知道夫人在心里衡量大奶奶,便立即附議道︰“夫人此話有理,是奴婢見識短淺。”

    孟夫人走了兩步,對長春道︰“我叫你準備的回門禮都好了?把禮單拿來我看看可還有疏漏……”

    長春手腳麻利,很快就把禮單拿了過來。孟夫人坐下慢慢展開,眉頭舒展,神情放松,卻只有她自己知道,視線雖落在桌面之上,卻已經不知道飄向了何處。

    臨近正午時分,京城秋實街上最大的酒館君歸樓是賓朋滿座。

    孟君文和幾位常玩在一起的世子、候爺才從郊外狩獵回來,將幾只灰兔子、狐狸扔給上來迎客的小二,道︰“烤了給我們下酒。”

    小二是和他們慣了的,笑嘻嘻的接了,君歸樓的老板曲一鳴早就迎出來,看了一眼小二手里提的幾只灰不溜秋的獵物,取笑道︰“幾位爺今天收獲不豐啊,這會動物剛從窩里鑽出來,是四處覓時的時候,按說以幾俠爺的技藝,不得論車裝啊?”

    吳裕常抬手將馬鞭敲向曲一鳴的肩,道︰“你小子一向油嘴滑舌,一看就沒揣著什麼好心眼,少廢話,沒瞧見今兒哥幾個都要看著新郎官的眼色行事嗎?他不敢下手,我們誰敢搶他的風頭?”

    孟君文悻悻的白了吳裕常一眼,率先坐下。

    曲一鳴伸手將吳裕常的馬鞭接了,看向孟君文連連陪禮︰“小人還沒向孟大爺恭喜呢,孟大爺這回小登科之後,定能步履青雲,扶搖直上,他日立下豐功偉績啊。”

    眼楮一轉,道︰“按說孟大爺情場得意,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怎麼會出手有失呢?”

    吳裕常不曾答言,旁邊的秦縱意率先哈哈一笑,道︰“情場得意?你問問他自己是不是得意?”

    梁諾眼見得孟君文臉色發青,便善意的拍了拍曲一鳴的肩,道︰“所以啊,你拍馬拍錯了,睜大你的眼楮好好瞅瞅,孟大爺心情不爽的很。”

    孟君文不耐煩的︰“你們什麼時候和娘們一樣囉哩囉嗦的了,沒事拿別人閑開什麼心?”轉頭看向曲一鳴︰“把酒菜端上來,吃完飯我還有事,沒空和他們在這閑嘮。”

    吳裕常不怕捋虎須,和曲一鳴擠眉弄眼的道︰“對對對,趕緊的上酒菜,孟大爺酒足飯飽之後還要急著向岳家負荊請罪呢,別給他添堵了。”

    話只能適可而止,幾個人都知道今天本該是孟君文陪著妻子回門的,可他一大早就把幾個人邀約出去要打獵。

    偏生心情又不好,挑剔的厲害,總之哪只獵物都有不能獵的理由。

    幾個人有心要勸,又不得要領。畢竟幾個大男人,怎麼好插嘴人家夫妻間的事。

    只得陪他胡亂玩鬧了一圈,這才回城吃飯。

    曲一鳴辯顏辯色,也略略可以猜出個大概,便道︰“酒菜都是準備好了的,不過今天人多,幾位爺多擔待。”

    別人都稍可,只有孟君文問道︰“平時也不見你這人少,從來都是一來就上菜,怎麼今天就得擔待了?”

    他尚不知自己落入了某人的圈套。

    曲一鳴眼中精光一閃,陪笑道︰“真不是曲某推托,實在是今天君歸樓里有一位不同尋常的貴客,她一時興起,要君歸樓做上所有的招牌菜供她品嘗……小店不敢不從,故此只能先緊著她。”

    秦縱意不耐了,道︰“什麼貴客,巴巴的跑到這來炫世?我記得你這店里一共一百零八道招牌菜,他都要了?”

    “秦爺好記性,可不就是一百零八道麼,所以準備起來頗費一番功夫。”

    孟君文便怒道︰“他一個人能吃得了許多?不是暴殮天物嗎?”。

    這樣一擲千金的事,在座的幾個人平時也沒少做,可是自己做了,無論怎樣都是對的,別人做出來,他們便看不下去。

    曲一鳴道︰“這個,我如何得知?客人要點,我便按要求做……”他時刻不忘稍稍添點火。

    “混仗,才吃上幾天飽飯,就開始忘本了?待我去會會這位‘貴客’。”孟君文勃然作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1:09

007、圓場

    這位貴客不是別人,正是蘇岑。

    不是她暴殮天物,才吃上幾天飽飯就忘記了餓肚子的滋味,實在是這曲一鳴藏東掩西,刪精就減,話說的不那麼原汁原味,幾經雕琢,愣是將蘇岑和林之春的話混雜在一起,混淆了他們的本意。

    蘇岑要作東,林之春自然不肯,不過他的確聽從了蘇岑的意見,去了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樓。

    這酒樓足足有四層,在這個木質結構建築為主,又少有高樓大廈的時代,這君歸樓的確可以當得起京城飲食業龍城老大、業界魁首的位置。

    太有氣魄了。

    這是蘇岑對君歸樓的第一印象。

    不只君歸樓有氣勢,還是這老板有氣魄。這手筆,沒有豁達心胸,沒有雄厚資金,沒有強硬後台,一般人是達不到的。

    林之春看著蘇岑一臉的驚喜和仰慕,便知道她出來的對了。這個時代的女子未嫁人前形同于禁足,偶爾可以出門做客,也是前呼後擁,車馬陣仗,生怕露了形容,誰若掀起簾子看看街景,那是絕對要被批駁的。

    小門小戶的碧玉都不堪做此形容,更何況蘇家。

    嫁人後稍稍可以放松管制,但像蘇岑這般只和表哥就出門的還真是少之又少。林之春一時意氣,想著帶蘇岑出來看看熱鬧,因此篤定了要讓她肆意暢快。

    他給蘇岑講京城的風土人情、奇聞趣事,便說到君歸樓的一百零八道招牌菜,據說是這老板的始祖崇尚梁山兄弟聚義,慨嘆不得善終,便廣為搜羅天下食譜,幾經傳承,創了這一百零八道菜。

    有涼、熱、燉、炒、煎、炸、烤,也有葷素等等不一而足。

    色香味俱全,又兼名字取的很有意境,因此這君歸樓是京城富家、權貴子弟們最熱衷的地方。

    林之春推薦自然毫無錯處,就彷彿他是一家之主,家里來了客人,總要拿出家里的名貴物事給客人看。

    縱使不為炫耀,也是直心願意與朋友一同欣賞。

    這菜雖不是他自己的私物,但願意與蘇岑一起享用之心是很明顯的了。

    蘇岑起了好奇之心就更沒錯了,雖然她曾經吃過美食,但一想到這個時代各種蔬菜和米面的原生態,又聽說有這樣的一代傳奇故事,因此就更起了賞鑒之心。

    錯就錯在曲一鳴將兩人的話剪切然後串在了一起就成了他形容的那般無恥現世的小人。

    吳裕常幾個年紀都不大,雖說都是世家子弟,或有功名在身,或有戰功在身,或是百年大家的家教在身,但都是玩鬧的年紀,見孟君文帶著,自然也起了湊熱鬧的心思,便轟然道︰“走,咱也去瞧瞧這貴客什麼模樣,也好給世人做個榜樣……”

    曲一鳴並不攔,只是袖著手笑吟吟的道︰“說她是貴客麼,倒不是指她的身份,而是因為她戴著面幕,從頭到尾,就連上菜的小二都沒能看清她的容貌。”

    吳裕常年紀最大,見曲事鳴有相攔之心,不禁起了懷疑,便問道︰“什麼人竟然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莫不是……女人?”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不由的都看向曲一鳴求證。

    曲一鳴贊嘆的點頭,道︰“還是世子爺一針見血,可不就是位女客麼。這君歸樓自開創以來,還不曾有女客公而堂之的與男客相攜而來。一口肉,一口酒,真女中豪杰也。”

    秦縱意帶過兵打過仗,心思最為聰敏不過,幾句話下來,不覺就對曲一鳴起了懷疑,看他一臉含笑,時不時的盯幾眼孟君文,就斷定這里面大有蹊蹺。

    如果這位女客與孟君文有首尾,這麼多兄弟一齊去,那是讓孟君文下不來台,萬一鬧出點尷尬來,只怕明日街頭巷尾便會生出非議來。

    他便朗聲一笑,道︰“曲一鳴你個娘娘腔,有話說的吞吞吐吐,早知道是女客,誰耐煩與她一般見識。”

    他這麼一開口,吳裕常也覺得不妥了。鬧是鬧,劣是劣,但公然調戲良家婦女,他們兄弟幾個還沒這嗜好,大家規矩也斷容不得他們這般違法亂紀。

    吳裕常便一揮手道︰“都坐下來吧,不過是小娘子瞎胡鬧,關卿底事,我們吃我們的,等等也就罷了。”

    這兩個人一帶頭,諸人也就息事寧人,紛紛落座,舉杯換盞,先張羅著喝茶。

    梁諾卻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見曲一鳴不急著走,便拉他過來,正站到他和孟君文中間。梁諾問曲一鳴︰“人家小夫妻來君歸樓也未必沒有,你怎麼說是頭一次見這樣的貴客?”

    曲一鳴笑道︰“不是我鶇皮子淺,沒甚見識,只因為這兩位並不是夫妻。”

    梁諾便呵呵笑道︰“果然呢,只怕是你這君歸樓從來沒當過窯子,你也從來沒當過龜公,自然沒接待過這種……呃……貴客。”

    秦縱意沉下臉,朝著梁諾喝斥一聲道︰“說的什麼混仗話?人家是來吃飯喝酒的,你怎麼竟往淫邪上面說?”

    梁諾不以為然,道︰“他們做得,我怎麼就說不得?”

    秦縱意便一挑眉,道︰“你看見他們做了?”

    梁諾最煩秦縱意這種較真的人,便朝著曲一鳴道︰“一鳴看見的。”

    曲一鳴慌忙揮手道︰“候爺,這話可混說不得,捉奸在床,說話可得講求實據,我什麼都沒說。”

    見曲一鳴要溜,梁諾拉不下面子,他是世襲奉國公的一等候爺,秦縱意不過是個鎮國將軍,憑什麼這麼咄咄逼人的質問他?還是為著不相干的女人,這麼多年的兄弟情份都哪去了?

    未曾沾酒,人先醉,梁諾站起來一把揪住了秦縱意,兜頭就是一拳,道︰“我願意說是我的事,又不曾偷得你家女人,干你甚事?”

    這話可就無理了。

    說不過人,那就該自認技不如人,梁諾卻先動上了手。又加惱羞成怒,竟然扯到了秦縱意的內院上頭,還莫名其妙的給他先戴一頂若有似無的綠帽子,任誰也受不得。

    秦縱意微微一躲,伸出手臂將梁諾胸口上一推,冷冷的道︰“你醉了。”不屑之意極其明顯。

    梁諾一擊未成,便緊跟著又來一腿,道︰“你才沒本事,不喝就醉,你家候爺是千杯不倒……”

    梁諾氣勢洶洶,逼人太甚,一拳接著一拳。秦縱意卻處處容讓,除了最基本的防衛,沒有反擊。

    梁諾卻更恨他瞧不起自己,嚷道︰“秦縱意,你最有本事不過,有種跟我真槍真刀的干一架,別總是躲。”

    秦縱意倒氣的笑出來。明明他打不過自己,還非要逞強,若是還手,他還能全手全腳的回去嗎?再者,拳頭是朝向敵人,而不是朝朋友的。

    吳裕常沉下臉喝道︰“梁諾,你住手。”走過來不由分說將梁諾架到一邊,道︰“說錯話也就說錯了,認個錯,兄弟之間誰還會笑話你不成,你干嗎又要動手挑釁?”

    吳裕常這一板臉,梁諾只得放下拳頭,悻悻的道︰“誰要他多嘴亂管閑事的?”

    吳裕常氣道︰“你怎麼不管住你的嘴?這話要是被人小娘子聽去,能跟你善罷干休?”

    女子的名譽重逾千金,豈能無端毀人清譽?

    梁諾此時思來,也覺得自己未免語言太過輕狂,行為太過輕佻,與那市井等頭當眾調戲良家婦女的浪蕩子沒什麼區別,太過份了。

    因此臉上一紅,道︰“都是自家兄弟,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

    秦縱意早就坐了回去,玩轉著手里的酒杯,垂眸看著那里面空無一物,臉上沒什麼表情。既不得理不饒人,也不善後撫慰梁諾,旁若無人,自有另一種瀟灑風流。

    孟君文突然插話道︰“是不是玩笑,一看便知,走,梁諾,你跟我去瞧瞧,回來也好說與他們聽,我替你們做個見證。”

    吳裕常看向曲一鳴。曲一鳴還是那副和樂樂的樣子,沒有一點心虛感,也沒有懊悔的意思。他再看向秦縱意,見他低垂著眸子,一副事外人的樣子,壓根就沒聽進去孟君文的話。

    吳裕常淡淡的看向孟君文道︰“何必多事,君文,你又不是那胎毛未褪的小孩子。”

    這話氣的梁諾跳腳,這分明是在暗諷他才是那胎毛未褪的黃毛小子。

    孟君文卻來了勁,道︰“我偏要去。”曲一鳴在那漁翁取利的一臉奸相,就是沖著自己來的,他哪有看不出來的道理。秦縱意和吳裕常縱然沒有過分明顯的眉目傳意,可是個中默契也是不言而喻的。

    他還非要看看這位“貴客”是何方神聖。

    吳裕常倒無聲無息了,秦縱意卻站起身,道︰“這頓飯吃的好沒意思,走了。”

    這簡直就是下孟君文的臉面,他也不由的怒視著秦縱意,卻沒像梁諾那樣沉不住氣。大家玩夠了湊到一起吃飯,並沒說誰來做東,他倒犯不著上趕著撿這沒臉。

    吳裕常不說話。

    梁諾也生了氣,道︰“不吃就不吃,我也走。”

    兩人各揣心思,竟奇異的持了相同意見,讓孟君文哭笑不得。

    曲一鳴忙打圓場︰“別別,幾位爺,酒菜馬上就到。”見好就收吧,不然真把他這君歸樓砸了他也只能啞巴吃暗虧,有苦說不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1:52

008、撲空

    曲一鳴不愧是生意人,幾句話就將剛才還臉紅勃子粗的男人說的重新落座,舉杯換盞,言歸于好。

    只是面上如春風化雨,內里卻各揣心思。

    孟君文喝了三兩杯,便借著要更衣淨手的理由離了席。在樓角處回頭瞥了一眼座中諸人,見沒人注意到他,便噌噌的矯健的上了樓。

    他留了心,想著是女客,定然是在雅間。因此目不斜視,直接奔了四樓。

    這君歸樓只有四樓是雅間,且這雅間名副其實,各個房間布置的都不一樣,有的似江南如畫,有的似流水人家,有的則是茫茫雪地,有的則是荒蕪大漠,別具地域風情。

    孟君文在四樓轉悠著,卻不好一個挨一個的去尋。太莽撞了不說,這法子也太笨了。或許等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兩人早就走了。

    他眉頭一皺,眼楮不期然的就落向迎面走來的的小二。

    小二正端著一壺燙好了的酒,低頭匆匆的往這邊走。孟君文裝做不曾看見他,也就縮了肩,低了頭,直朝著小二撞將過去。

    小二手中的托盤撒手,發出清脆的一聲,酒灑了一地,酒壺也滴溜溜的翻滾到了樓下。

    孟君文一臉的吃驚和懊悔,急的直跺腳︰“唉呀,瞧我,真是不小心,小兄弟,你沒事吧?”

    小二待要發作,一抬頭看見是孟君文,他雖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可看這人華衣精履,氣度不凡,便知道非富即貴,不是他能惹的。

    又見孟君文態度極懇切,一臉的歉疚,主動問起自己是否有礙,便慌忙道︰“是小的走路不小心撞上了大爺,還請大爺見諒。”一眼看見酒滴灑在了孟君文的衣服上,很大的一塊酒漬,心下更著慌了。

    這衣料做工精美,一看就價值不菲,自己一個月端酒送菜,擦桌子抹椅子,從月頭到月尾才能掙幾個大子,要賠可是萬萬也賠不起的。

    一時百轉焦急,恨不能給自己兩個耳刮子,忙在自己身上拭了拭手,道︰“小人幫大爺擦擦衣服吧……”

    孟君文後退一步,道︰“不必了不必了,原是我走路沒看見人,不關你事。只是這酒,可惜了,我家娘子若是知曉,一定要罵我不知珍惜,暴殄天物,不把我罵個狗血淋頭勢不罷休了的……”

    小二見他只心疼這一壺酒,一時倒有些慶幸,道︰“這不難,原是小人撞碎了的,自然小的來陪,小的這就去再取一壺來。”

    孟君文搖頭︰“賠倒不用你賠,你只要不多嘴就好。”

    小二心領神會,連連點頭︰“大爺放心,小人一定守口如瓶。大爺且回去坐著吧,小人一會就把酒送到晴雪閣。”

    孟君文暗自點頭,原來是在晴雪閣。

    一等小二轉身下樓,他便直奔晴雪閣而去。不請自入,他推門進去,屋里坐著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他。

    孟君文的視線掠過座中的男子,認得他是林家最富盛名的林之春。那一瞬,心中有什麼奇異的感覺襲上心頭,卻不等他抓住,便倏忽一下無影無蹤。

    待到視線落入另外一個人臉上時,他更是驚愕不已,脫口道︰“怎麼是你?”

    秦縱意悠閑的朝著孟君文露齒一笑,道︰“你也來了?喝酒——”毫不客氣的一指空閑著的椅子。

    林之春卻已經站起來,拱手行禮︰“孟大爺——”

    孟君文平時再任性再沖動再胡鬧再耍小脾氣,做人的道理還是懂得的,這林之春從名義上來說還是他的表哥呢,冒然闖入人家的雅間已經頗為沖撞,又主動向他打招呼,他再不懂規矩也沒有不言不語的道理。

    孟君文還禮︰“表哥在這,可是稀客,你們兩人怎麼遇上的?”

    林之春笑笑︰“偶然撞上的,秦將軍和你一樣,猛一進門,倒著實嚇了我一跳。”他並不解釋怎麼來的,從哪來,又是和誰來的,左右孟君文看到的就是他和秦縱意,有什麼疑難只管問秦縱意。

    林之春的話很含蓄婉轉,話里的意思卻是極有殺傷力。一個兩個,不請自到,什麼意思?

    孟君文呵呵一笑,一撩袍子坐下,看向秦縱意︰“怎麼你比我還快?”兩人心照不宣都知道此來所為何事,沒必要藏著瞞著。

    秦縱意一指窗戶,道︰“我翻上來的,自然比你快。”

    孟君文不由的暗暗納罕,他自忖來的已經夠快的了,還是略施小計才詐出了所謂的貴客在晴雪閣,這秦縱意又是如何知曉的?他不可能挑中了這個晴雪閣的窗子翻進來就恰好是這里,這也太巧合了。

    太過天意太過巧合,恰恰說明這里面有蹊蹺。

    秦縱意並不解釋,只淡淡的道︰“巧合。”愛信不信,總之借口和解釋就在這。

    孟君文不再揪著他不放,眼楮四下里一轉,問︰“我來遲了,這貴客可是走了?”

    秦縱意不答,一臉的無知無覺,仿佛剛才在樓下他們兄弟幾個說的都是酒話,拳腳相向也是為著莫名其妙的理由,反正他就是不明白這“貴客”的意思。

    林之春奇道︰“孟大爺好風趣,你們兩個都是我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啊。”

    孟君文掃一眼桌上的酒菜。果然曲一鳴沒說錯,這上面放著大大小小的盤盞不下十數道,都是這君歸樓最富盛名的招牌菜。他眼鋒一掃,略略數了數,一共十八道。

    與曲一鳴所說的一百零八道相去甚遠,不過看著這菜都沒怎麼動的模樣,也知道剛才不會超過兩個人在這用餐。

    那也已經很浪費了,十八道菜,就是他們這三個大男人坐這甩開腮幫子猛吃,也未必能吃得完。

    孟君文笑道︰“表哥好雅興,怎麼一個人要了這麼多菜?”他總不能漫天扯謊,說是知道他和秦縱意要來,所以預先點了這麼多道菜吧?

    林之春心不虛,氣不短,面不紅,淡然一笑,道︰“原本是想請個朋友一起用的,她有急事先走一步,所以……”他一攤手,道︰“可惜了這美酒佳肴。”

    提到酒字,孟君文便注意到桌上有酒盞,卻沒有酒壺,不由的笑道︰“無酒不成席,怎麼不見上酒?”

    林之春的眼神跟著孟君文的視線落在兩盞還剩有殘酒的杯子里,驀的一笑,道︰“哦,此話有理,我去叫小二再送上一壺來。”

    這話是專門講給孟君文聽的。

    不是沒酒,是喝完了一壺,你若要喝,我便再點一壺。

    孟君文冷笑一聲,道︰“素聞表哥新朋故舊遍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副其實,就是一個小小的伙計,也可以與表哥做朋友。那小二剛剛才從晴雪閣出去,不會是與表哥喝的正盡興被秦將軍擾了興致,故此才匆匆走的吧?”

    林之春含笑點頭道︰“雖不中,相去亦不遠矣。”

    孟君文氣的七竅生煙。擺明了是秦縱意來給林之春來打埋伏的,他一來就叫那個“貴客”扮做小二匆匆出門,料定他會進來,所以讓他撲個空。

    真是豈有此理。

    孟君文越想越覺得剛才那小二處處形跡可疑。難怪他會低著頭,只怕自己不故意撞將上去,那人也會撞上來,分明是心里有鬼。

    這會細想,沒看清那小二的相貌,這會說拿人一個個都抓來看,只怕也抓不到,他一定下了樓就走了。

    不過似乎那小二皮膚白晰,因為他低頭的瞬間,看見他露出一段雪玉般的脖頸。還有,他作勢要給自己拭淨衣服上的酒漬,分明有隱隱的脂粉香。

    一定就是那個女人。

    這女人到底是誰?要秦縱意不顧兄弟之情替她遮掩?又是誰家女眷,林之春堂而皇之的跟她出雙入對的到這來吃飯?居然還喝酒。

    如果跟自己沒關系,怎麼從曲一鳴到秦縱意,各人都一副心懷鬼胎的模樣?

    問又不說,敢情就瞞著他一個人啊。

    林之春和秦縱意見孟君文臉色不太好,都不上前觸他的鱗,兩人舉杯喝了一口,秦縱意便起身道︰“來日放長,改天我作東,請你和你的朋友——”

    話只說到一半,便收了話頭。

    林之春笑道︰“秦將軍太客氣了,走好。”

    秦縱意便看向孟君文︰“你和林公子再敘敘話?”

    孟君文悻悻的道︰“那倒不必,以後有的是時間……”

    林之春也不攔,將他二人送到門口,再次拱手作別,卻不忘叮囑孟君文︰“今日林某去拜見孟夫人,她親口許諾後日要請孟大爺護送舍表妹回門,還請孟大爺辛苦一遭。姑父、姑母著實掛念表妹呢……可憐天下父母心。”

    孟君文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若有似無的垂了下眼皮,便當前邁步出門。

    兩人回到樓下,眾人都覺得奇怪,梁諾便問︰“怎麼你二人相約著要去更衣?莫不是背著人去樓上窺探那位女客的尊容了?到底長的什麼模樣?是不是國色天香、花容朋貌,說來我們聽聽?”

    秦縱意只是輕瞥他一眼,並不理他,安然的坐了回去,孟君文卻悠然意有所指的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2:13

009、出賣

     孟君文回到府里的時候,天還大亮著,一身的酒氣,下了馬就邁步往里沖。他身邊的跟隨清明忙跟上去,道︰“大爺,您慢點。”這剛喝了酒,又騎馬出了一身漢,小心受了寒。

    孟君文懶的理他,將馬鞭隨手往後一扔,道︰“我去看祖母,你別跟著了。跑了一天,不嫌累麼?還盡是嘮叨。”

    清明慌不迭的接住馬鞭,應聲道︰“是是是,小人這就去歇歇,明天好繼續跟著大爺出去……”

    孟君文只覺得今天所有人說話都意有所指,連清明這個平時看上去極伶俐的人也這麼沒有眼色。這話是奉承他呢,還是罵他呢?歇夠了跟他是去接著瘋呢,還是準備回門了?

    孟君文真想揪著清明的脖領子讓他把話說清楚點,最終只是一跺腳,步子不停的進了內院。

    剛進二門,就見一個身著粉色裙子的丫頭在那來回踱步,看樣子像是在等人。他定楮看時,卻是從前自己院子里的叫玉蘭的。

    心知一定是蘇岑派她來請自己的,心下就是一陣冷笑。她想見他就想到這個程度?

    玉蘭一抬頭間,正看見孟君文看著自己露出一個寒涼無比的嘲笑來,嚇的手足一軟,差點摔在那。

    孟君文卻早就越過她往前去了。

    玉蘭忙提上裙子追著他的背影,嘴里喊著︰“大爺,請等一等,奴婢有話說。”

    孟君文身高步子大,只不過片刻功夫,就已經落下玉蘭好大一截了。玉蘭不敢高聲喊,孟君文就裝聽不見,低頭前行。

    玉蘭追的氣喘吁吁,臉孔漲的通紅,也顧不得風度,扯開嗓子喊︰“大爺,奴婢有事回稟,是關于大奶奶的。”

    孟君文步子一沉,步子慢下來,玉蘭趁這功夫,拔足狂奔,總算是追上了孟君文。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玉蘭的眼楮都是亮晶晶的,看著孟君文道︰“大爺,今兒個大奶奶跟著親家表少爺出門了……”

    玉蘭知道的並不多,蘇岑出門又沒帶她,等蘇岑等人回來,她故意去向玫瑰示好,想著套兩句話問問她們都去了哪,又都做了什麼。

    玫瑰是個極穩重的性子,又對蘇岑死心踏地,因此面上裝著對誰都好,玉蘭問什麼,她卻一句實底也不交待。

    玉蘭不死心,想著去回稟夫人,又想她那邊早就知曉了的,自己又打聽不出來什麼,去了也只會讓夫人厭煩,不如等大爺回來,先跟大爺賣個好。

    因此她裝著丟了個耳環,和玫瑰眼前告了個假,便抽空到了二門。

    她的運氣實在是好,才到二門沒多久,誤打誤撞,竟讓她將孟君文給等到了。

    孟君文看她一眼,問︰“出門去了哪,都做了什麼?帶了誰?幾時出門,幾時回來的?”

    玉蘭早就想過了。若是夫人問和大爺問又還不一樣。夫人是個女人家,掌管中饋慣了的,明察秋毫,但凡撒句謊,一聽夫人就知道。

    大爺是個男人家,在外面跑慣了的,哪有女人心細如發,她就是胡亂謅一通也不會露出破綻,因此便胸有成竹的道︰“表少爺是近午時來的,和大奶奶說了一會話,夫人要留表少爺在府中用飯,大奶奶卻說要陪表少爺出去街上有名的酒樓……大奶奶只帶了玫瑰和冬忍,是去的最有名的君歸樓。卯時不到就回來了……”

    孟君文上下一對,果然和他踫到的時辰差不多,便知玉蘭沒撒謊,點點頭道︰“回來之後又做了什麼?”

    “大奶奶推說累了,打發了奴婢等人下去自行休息……奴婢想著還是提前跟大爺說一聲的好,故此就找了個差事來這等著大爺。”

    “知道了。”孟君文只說了三個字,轉身就走。

    玉蘭看著他的背影,痴痴的半晌都不能挪開視線。大爺是這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女人配他。可這天底下還有誰能配得上大爺?

    只恨她出身卑微,只是個丫頭,除了遠遠的看著大爺,竟是沒辦塵讓他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瞬。天妒紅顏呵……

    玉蘭在這自怨自艾,孟君文在半路上轉了腳步,去了孟夫人的盛鼎居。祖母終究老了,他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事事都去尋得祖母的庇護。

    有些事,他不可能越過父親去,那樣只會讓母親為難。雖然母親很能夠自保,在多年的與祖母相處中不曾吃了虧,但明面上沒少受祖母的打壓。

    年少不懂事,只想著自己平安無事就好,可現在,他不能再這樣了。

    孟夫人聽丫頭報說孟君文來了,喜不自勝,甚至扶著長春的手,緊走幾步來迎孟君文。

    孟君文進來給孟夫人行禮,孟夫人笑道︰“今兒個你回來的早……”眉頭微皺,道︰“你又喝了酒了?雖說在外應酬喝酒避不可免,可你也要注意身體才是……年紀輕輕的,哪能日日以酒為伴……”

    孟君文實在不耐,便打斷孟夫人的話,道︰“娘,兒子一來您就嘮叨個沒完,不來您又怨兒子不孝。”

    孟夫人便住了嘴,嗔怨的看一眼孟君文︰“兒大不由娘,罷了,我說再多也是白說,以後自有你的媳婦管你……”

    孟君文倒沒什麼反感的意思,甚至頗有興味的問孟夫人︰“娘,今天早上的事,如何收的尾?奶奶沒氣壞身子吧?”

    孟夫人心里詫異。他最是孝順老夫人的,今兒個卻先來了自己這,到底是為了誰?心里這般想,面上卻不露,道︰“你這孩子,這話虧你問得出口,那可是你媳婦兒……”

    孟君文不以為然︰“祖母何嘗不是我的祖母?娘還只是我一個人的娘呢。”

    孟夫人莞爾,道︰“你的媳婦是個烈性子,最後觸柱,都見了血,你祖母年歲大了,自是經不起,是我帶蘇氏敷了藥,並許諾讓你今天晚上去看她,這才算了此事。文兒,你長大了,做事可要三思而後行,別讓你祖母和我白白的為你費心思。”

    孟君文似乎沒聽見,將丫頭上來的茶一飲而盡,用袖子抹了抹嘴,站起身道︰“我知道了,娘,兒子喝多了,去睡會兒,就不打擾娘了。”

    孟夫人一般心疼兒子,又不放心他不聽老爺的話,眼巴前就要吃虧,腳不沾地的親自送出來,又囑咐道︰“你好歹過去打個卯,面子上總要過得去……還有,你爹可是下了死命令的,後日必須得按規矩回門。你別再任性胡鬧,不然你爹發起脾氣來,我也攔不住……”

    孟君文不耐煩的拉長了聲音道︰“知道了——知道了——”

    孟夫人少不得又嘮叨︰“別光嘴上說知道了,要往心里去,這可不是小事,不齊家何以治國平天下?就是你忤逆了你爹,少不得挨一頓板子,受皮肉之苦不說,傳出去也讓人家笑話……”

    孟君文終于出了盛鼎居,耳根子才得了清淨,他眯著眼,吹著穿堂風,酒意不減,反倒越來越濃。

    略微思忖了會,轉身直奔碧葉居。

    碧葉居是這院子里最大的,卻也是最偏的,只因為院里種著一片梧桐樹,秋風起時,離瑟之意十分的明顯,也因此就顯出一份淒清蒼涼來。

    又因為這里曾經死過一個姨娘,每到夜深人靜,都無人敢往這走,太偏僻了,稍微有些風吹草動,便被傳成是鬧鬼。

    蘇岑進門,孟老爺和孟夫人原本是安排的醉意閣做為新房的,怎耐老夫人發話叫住進碧葉居,沒人拗得過她老人家,便選了這。

    索性蘇岑不知這里的緣故,她帶的又都是從娘家帶來的丫頭,不好四處閑走聽話打聽事,故此不知。孟夫人派過來的四個丫頭,又早就嚴令過的,誰敢多嘴,一律打死,是以也沒人敢傳。

    孟君文走了半晌,身上微汗,不由的就將身上的外袍脫了,隨手搭在肩上,遠遠的看見碧葉居門口兩個婆子守門,兩個穿著水紅、粉色衣衫的兩個丫頭,人手挎著一只籃子,說說笑笑的就進了門。

    孟君文眼看著有什麼東西輕飄飄的落下,到近前細看時,潔白的一大片柔軟。他微彎了身子,用手指拈起來,卻是玉蘭花瓣。

    他不自禁的將玉蘭花瓣搓弄在手心,眯了眼看進碧葉居里,恨不能看清什麼。最終只是一松手,那花瓣被蹂躪成一團,已經碎末,紛紛揚揚的從他指間飛落下來,已經成了水銹的顏色。

    敢太歲頭上動土,這蘇岑是活的不耐煩了。她以為他是祖母呢?年紀大子,怕她那一套哭鬧尋死的把戲?那她就打錯了算盤。

    看來傳言並不可信。

    都傳蘇家大小姐生性懦弱,膽小怕事,就是個針扎不出聲來的木頭……竟是假的,她分明就是一個無知無識,不懂規矩,沒有眼色,不知進退的潑婦。

    要說這潑婦更可恨,還不如懦弱可欺之人好拿捏呢。

    孟君文人已經進了院子,卻沒有一個人出來迎接回話,眼瞧著前面就是蘇岑住的主屋,他放緩步子四下望了望,登時就說不出話來。

    院子很大,卻被劃出了足足一半,鋪了氈子,上面晾滿了白花花的玉蘭花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2:33

010、還禮

    孟君文看的眼中火星四起,心里怒氣騰騰,恨不得一把將這始作俑者掐死。

    陰沉著臉,四下搜尋著可以泄恨的物事或人,就見門簾一挑,從里面走出一個丫頭來。細細的身子,不高不矮的個子,身上半新不舊的衣服,頭上還插戴著一只金釵,圓寶耳朵上點著一對珍珠耳墜。

    細小卻精致的五官,生就的脆弱可憐。

    一觸及孟君文凶狠的表情,登時就僵在那,眼中半含了淚,說話的聲音也打了顫︰“大,大,大爺……怎麼來了?”

    卻是孟夫人派過來的茱萸。

    茱萸平素不過是溫言沉默了些,倒不見得有多膽小怯懦,可她就是怕孟君文,尤其是看見他現在這樣一張臉,更是心發緊,腿肚子轉筋,話說不利索,連最起碼的規矩都顧不上了。

    孟君文大步過來,抬腿就是一腳,斥道︰“沒規矩沒眼色的下濺奴才,爺怎麼就不能來了?”

    這里是他的家,他是這里的主人,只有他不想要的,沒有他不能要的。

    茱萸挨了一記窩心腳,唉喲一聲飛撞在門上,又反彈回來,摔到地上,嘴角就流了血。這會才醒悟自己剛才那句話對大孟君文來說是多麼的大不敬。

    這話分明是在替大奶奶質疑大爺為什麼成親後才來啊。

    她怎麼就豬油蒙了心,不加思索就說了這樣一句話?天知道她多冤枉,她不過是驚詫大爺居然會來,一時驚懼,就說禿嚕了嘴,把心里的驚訝表達出來了。

    誰想大爺竟多心了呢。

    這記窩心腳是白挨了,就算是夫人知曉,也不會責怪大爺一句半字,相反只會怪她不會說話,沒有規矩,打一頓板子,發賣出去都是輕的。

    茱萸又疼又屈,又氣又恨,又怕又傷,一時只低了頭哭的淚不能言,連分辯都沒有。她又哪里知道,就算她不說那句話,孟君文還正愁找不到借口發作人呢,更何況她授之于柄?

    屋里的冬忍卻早就聽見了動靜。隔著窗子望一眼孟君文,知道他來者不善,發落茱萸才是開始,便立即使眼色著酣睡時去報給蘇岑,自己則一低頭進了旁邊的耳房。

    屋里有的是丫頭,都是夫人的耳目,還有不知道誰是老夫人的耳目。孟君文正是盛怒難消之際,她們幾個又是大奶奶帶過來的,自然百般不入孟君文的眼,誰沒眼色不躲反倒往前湊的?

    孟君文這一路進來,接連踹倒了三個丫頭,分別是茱萸、芍藥、石竹。他無形之中倒替蘇岑出了一口惡氣,白白的將孟夫人的三員大將給折損了。

    他一路闖將進去,在主屋門口,俏生生站著一個美艷女子,睜著一雙大而明亮的眼楮,里面汪著一泓笑意,直直的朝他一閃一閃的眨著。

    氣不順時,看什麼都礙眼,對著這雙在群歸樓里曾經刻意躲避著他的眼楮,孟君文讀出來這里面有太多的內容︰嘲笑,輕蔑等等不一而足。

    他登時大怒。左右也是打傷了人,不差她一個。明日事發,孟老爺怪罪下來,他只推認錯了人也就是了。自己的爹總不能為了一個外姓女人就真的不心疼他這個兒子。

    蘇岑似無所覺,在他變臉行動之前,輕盈的行了禮,脆聲道︰“大爺回來了?妾身早就替大爺備好了酒菜,不如今晚你我夫妻二人小酌兩杯?權當是妾身為今日之事向大爺陪禮謝罪了。”

    孟君文收回未動未發的腿,嗯一聲看向蘇岑,似笑非笑的道︰“陪禮?謝罪?這話從何而來?我倒不知今日你都做錯了什麼?”

    做錯的可太多了,要不要他逐一向她問罪?她若說不全,今日三罪歸一,定將她發還回蘇家。

    蘇岑只是笑吟吟的讓開門,道︰“大爺請里邊座,我們慢慢說話。”

    孟君文也不客氣,邁步往里,道︰“娘子賢惠,又先知先覺,竟似早料到我會來。”

    蘇岑謙遜道︰“大爺客氣,蘇岑不敢,不過是一點微薄心意,不知大爺會不會喜歡,就請看在是蘇岑親自下廚的份上,多擔待幾分。”

    她把態度降到這麼謙恭的份上,孟君文一時面上也不好作色,心里卻想,無論她做的什麼菜,又如何美味,一言不合,定然掀之而後快。

    蘇岑卻並不急著讓人上菜,親手過來服侍孟君文淨臉洗手。

    孟君文原本不耐煩讓她在身邊繞來繞去,可是蘇岑身形輕盈,動作便捷,又似生就了天眼,早就琢磨透了他的喜好一樣,服侍的非常周到妥貼。

    白給的使喚丫頭,他為什麼不用?

    因此孟君文很自得的享受了一回做夫君的權利。

    蘇岑卻暗暗冷笑︰今日我做多少,他日你還多少,姑奶奶還要討還利息的。

    直等孟君文都弄好了,蘇岑還站在他身旁,接了他丟過來的巾子,仍是滿臉笑意,一點都不知道累,道︰“大爺外出一天,想必剛剛進門,不如寬了衣裳,松快松快。”

    孟君文正有此意,便張開手臂,任蘇岑替他解了外衣,一身利落的里衫,輕巧的落了座。

    蘇岑把他的外衣交給進來的丁香,道︰“去告訴你玫瑰姐姐,把我今天晚上精心準備好的菜端上來吧。”

    丁香卻道︰“好教大爺大奶奶知曉,因為這菜必須現炒現吃才好,放冷了再回鍋就不是原來的味道了,故此玫瑰姐姐說一等大奶奶吩咐,就立刻開始炒,因此還得請大爺大奶奶再耐心等會。”

    孟君文看一眼丁香,又看向蘇岑,問︰“不是說你親自下廚麼?”

    丁香看一眼蘇岑,並不搶話。蘇岑便笑著答道︰“菜式菜色是我親自定的,材料也是我精挑細選,逐一過手清洗干淨的,因為要現炒現吃,故此就都交給了廚房。大爺不必擔心,妾身已經交待清楚,定然和妾身親手做的一樣,不會失了味道。既然還要再等一會,不妨大爺先喝杯茶。”

    說話時便笑吟吟端上了素色梅花圖案的茶碗。

    伸手不打笑臉人,看著這俏佳人一臉含笑的對著自己,輕聲慢語的說著家長里短的話,孟君文只覺得心情放松,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子舒暢。

    他渴了,酒喝的太多,口干舌燥,正好解解酒,待會再發作也不遲。

    孟君文伸手接茶碗。

    不可避免的觸踫到了蘇岑的手背。觸手一片滑膩,溫暖,孟君文如同觸電,一時熱血齊聚,都奔赴了和蘇岑手背相接觸的那幾根手指,熱辣辣的,情難自禁。

    蘇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一抹紅暈由臉上漫延,連脖頸、耳根處都如同西山雲霞,燦爛如同華錦,美不勝收。

    甚至蘇岑的手背都浸染了那一片暈紅,變的白里透紅。

    孟君文失神的空,只見蘇岑迅捷無比的收回手,那茶碗不曾接穩就已經嘩啦一下,滾燙的茶水在空中流泄出來。

    好巧不巧,正是朝著孟君文而來。

    孟君文閃身要躲。他是習武之人,反應要比一般人都快,這點小意外根本不在他的話下。可是誰知蘇岑一聲驚叫,喊道︰“大爺,小心。”

    說著話人已經沖了過來。

    蘇岑太急,又一時不察態勢,毫無章法的沖過來,堪堪將孟君文的退路擋了,似乎意猶未盡,用力過猛,竟將孟君文撞的踉蹌了兩步,直朝著那熱水湊了上去。

    孟君文暗暗罵娘,這女人就是不能縱容,看看,就是會壞事的,忙是一點都幫不上。

    被她撞一下倒也罷了,這熱水是傷不了他的,他只需一揮袖子……

    他動了半天,才發現蘇岑在他身側緊緊的抱著他的胳膊,閉著眼楮,一臉的驚恐。近距離的相偎相依,他發現蘇岑的睫毛就像一把又長又密的小刷子,一顫一顫的,像是蝴蝶的羽翼。

    女人的身子柔軟馨香,孟君文是有常識的,可是他不曾想過女人也可以有這麼大力氣。蘇岑的腕子露出來,一段白晰如月的皓腕映花了他的眼,更是勒的他在片刻之間難以抽出手來。

    就這麼一瞬間,那滾燙的茶水毫不留情的潑灑到了孟君文的腿上。饒是他躲的快,勉強掙開了一點身子,才免于那水灑到臉上。

    一陣刺痛,孟君文輕叫了一聲。

    蘇岑反倒傻了一樣,呆怔怔的松開手看著孟君文,連句囫圇話都說不上來了。

    孟君文一陣煩惱,看向有其主必有其僕的丁香喝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收拾收拾。”

    丁香呆笨的哦了一聲,卻不替孟君文收拾,而是蹲下身去收拾茶碗碎片。

    孟君文氣的一腳踢散了碎片,道︰“還不去拿冰塊來。”這一動之間,腿上的灼傷更甚,他一吸氣,便住了嘴。

    丁香便看向蘇岑。

    主僕兩個對視一眼,都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來。還是蘇岑驚惶失措的道︰“還不快去,多拿點,大爺的腿一定燙的不輕。”

    說時蹲身去察看孟君文的傷勢。他已經坐下,將褲管撩起,大腿內側一大片紅腫。

    蘇岑口中唏吁連連,心里卻道︰你害得我頭上見血,我還你一壺燙茶,就算是還禮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2:52

011、暗恨

    孟君文被燙傷的事很快傳揚的闔府盡知。

    孟老夫人正歪在榻上裝病,心想等著孫子過來時便好好的叫上一回屈,一定要把那個臭丫頭罵的狗血淋頭不可。

    誰知小丫頭在門口嘀嘀咕咕的,聽著讓人煩心。

    老夫人不禁皺緊了眉頭,問身邊的長青︰“誰在外面?”

    長松走進來回道︰“老夫人,聽說大爺在碧葉居被滾燙的茶給燙了呢……”

    “什麼,燙了?”老夫人忽一下就翻身坐了起來,兩眼都瞪直了︰“可是燙壞了?燙的重不重,請太醫了沒有?不行,我親自去看看。”

    在這兒問也是白問,等丫頭們傳話回來,什麼都晚了。

    長青、長松知道勸不住,慌的忙上來服侍老夫人穿衣打扮。老夫人心里記掛孫子,便全然忘了裝病這事,也不呻吟,也不要人扶,徑直出了院門就往碧葉居的方向走。

    還是長青勸住老夫人︰“老夫人,大奶奶的碧葉居離這里可遠著呢,您這麼過去得走到什麼時辰?還是稍等等,奴婢去安排個軟轎來。”

    老夫人急的揮手︰“那還不快去,等什麼?”

    長青自去安排,老夫人等不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不住的念叨︰“文兒不知道受不受得住,這可怎麼好,若是燙壞了留了疤,這以後……”

    剛要說“以後便娶不著媳婦了”,立時想起他是已經成親的人了。

    可這會也突然想起來問︰“他是在碧葉居燙的?”

    長松不敢不答,卻只是含糊的唔了一聲。

    老夫人立刻就翻了,破口大罵︰“我就知道,那女人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就壓根沒存什麼好心眼,這壞了心腸的小蹄子,看我不拿拐杖打她幾十下,好為我的乖孫子報仇……”

    老夫人口中囉哩囉嗦個沒完,把早間的事也翻出來一並說了,言而總之,就是這個孫媳婦百般不好,從她到孟君文,是半拉眼珠都看不上也就是了。

    這時長青安排的軟轎到了。在諸下人面前,孟老夫人立時閉了嘴。再不好,那也是家事,不能叫下人們指指點點,背後議論。

    沉默的坐上軟轎,一直巔的骨架子都要散了,才聽長青道︰“老夫人,碧葉居到了。”

    屋里真是熱鬧,孟夫人腿腳利便,又先于孟老夫人知道此事,因此一待丁香說要冰,待問情事由,不由的就又氣又疼。

    一陣風似的旋來,看見孟君文腿上的燙傷,就心肝肉叫的大哭了一場。

    孟君文被哭的實在耐不過,道︰“娘,你哭什麼,不過是皮肉傷,一點都不妨礙我走路,不信我走給你看。”

    孟夫人嚇的魂飛魄散,慌忙按住孟君文的肩膀,又是一痛心肝肉叫︰“我的兒啊,你可別逞強,雖說是皮肉之傷,若是調理不好,可要落下病根的。我可憐的兒子……”

    蘇岑原本還乍著手在孟君文旁邊裝模作樣,涕淚橫流,不忍卒睹的樣子,等孟夫人一來,就被孟夫人擠到了後邊。

    蘇岑樂得清閑,袖著手看著這一幕母慈子孝。

    孟夫人事事想要親自動手,孟君文不肯,孟夫人又招呼著丫頭們上前,可是玫瑰、丁香、冬忍都各司其職,已經忙的團團轉了,就算是答應了,也沒法按照孟夫人的要求即刻就照辦的妥貼周到。

    孟夫人便招呼自己身邊的水仙。

    一時屋子里人來人往,亂成一鍋粥。

    孟君文嘆口氣,道︰“娘,我頭疼。”

    孟夫人大驚︰“啊,好好的怎麼頭也疼了,可是燙到哪了?”伸手就來探孟君文的額頭。孟君文微微閃躲,道︰“娘你叫人都出去吧,我看著人多就頭疼。”

    正這時孟老夫人來了。

    孟夫人只得收了淚,出去相迎,蘇岑葳蕤著跟在孟夫人後頭。她知道孟夫人心計深沉,在勢態未明之前,不會當眾發作她。

    可是老夫人不一樣,那是早就宣布過她的態度的了︰不喜歡。

    如今又借著這事由,肯定要給自己當眾沒臉。

    她也不怕什麼。真論起來,只是一時失手,要說她心狠手辣,心地歹毒,她是不認的。孟君文的腿她看了,只是一片紅,並沒什麼大礙。

    這會雖是初春,畢竟乍暖還寒,孟君文的衣服並不是特別單薄。況且他一個大男人家,這點小傷算什麼。

    孟老夫人正眼都不看孟夫人,更別提看蘇岑了,推開眾人,道︰“我知道你們個個都不安好心,想要毒害了我的孫子,就是看我們娘們不順眼,要想圖個清淨,就將我們娘們一並害死,好讓你們清清淨淨的過日子。”

    這話就難聽了,孟夫人先脹紅了臉,又不好反駁,只得接話道︰“誰敢謀害娘呢,君文只是小傷,並無大礙,已經請了太醫,待會上些藥也就好了。”

    說時便使眼色,示意丫頭百合去請孟老爺。

    孟老夫人抹著淚進了房,不曾看孟君文的傷勢,先抱著他一陣大哭,哭一聲,罵一聲,將闔府的人都罵了個遍。

    孟君文無奈。

    這都是怎麼了?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怎麼受這麼點傷,祖母和母親就像天塌下來一樣,六神無主的?

    好言安撫孟老夫人︰“奶奶,我沒事,您先坐下來再說。”好說歹說,勸住了孟老夫人。蘇岑親自搬了把椅子請孟老夫人坐,她連看都不看一眼蘇岑,先看孟君文的傷勢,這一看,剛止住的眼淚又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撲嗒撲嗒的往下掉。

    老夫人一時又罵小丫頭子們手腳笨拙,不知憐惜孟君文的傷,一時又罵小廝怎麼這麼慢,太醫還沒到,豈不誤了大事?一時又嫌人手不夠使,恨恨的道︰“平時芝麻大點的事,各人爭著往前,怎麼一遇到事,就都縮著脖子往後退了?”

    打雞罵狗,屋子里只她一個人說話,卻勝似滿屋子的人。

    孟夫人也詫異,這屋子里來來去去的就幾個蘇府的丫頭,怎麼她給的那幾個丫頭連人影也不見呢?

    蘇岑這才站出來道︰“回祖母,母親,大爺進門時便些微有了些醉意,一言不合,連著踢傷了三個姐姐……”

    孟夫人剛要說話,孟老夫人便恨恨的道︰“一定是那些丫頭愚蠢粗笨,就此打發了也好。”她天性護短,但凡有事,都是別人的錯。

    孟君文動了動眼皮,隔著人群狠狠的瞪了一眼蘇岑。可他也不能說蘇岑說的就不對。這句話虛虛實實,十之七八倒道盡了事實。

    孟夫人嘆口氣道︰“娘說的是,都是媳婦束下不嚴,從今兒起一定要好好管教了。”

    孟老夫人便疑惑不解的問︰“好好的,關你什麼事?”

    孟夫人只得含慚帶羞的道︰“那些丫頭,都是媳婦指給文兒和媳婦用的。”

    按理說,她應該只恨自己的兒子不爭氣,發作也不該拿她給的丫頭發作,明著打自己的臉,就算是給她媳婦清除障礙也太急切了些。

    還有老夫人,人越老越糊涂,明知道蘇岑的話里有話,偏要追問到自己頭上,就為著給自己沒臉。

    這一家老少,都拿她當軟柿子捏起來了。

    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蘇氏的安排。誰會信就那麼湊巧不中孟君文意的就獨獨是她派來的丫頭呢?

    因此孟夫人將蘇岑是恨到了心眼里。

    蘇岑只是唇角微翹,並不當回事。就算她不惹事,這一大家子也不會拿她當一家人看待。真心是要用真心來換的,她可不是聖母,做不來以德抱怨的蠢事。

    孟君文也嗅到了兩代婆媳之間的暗涌,沒來由的惱怒,道︰“我沒什麼大礙,都散了吧,我也回去了。”

    扔掉裹著冰塊的帕子,起身要走。

    孟老夫人和孟夫人同時驚叫著撲上來,哭勸道︰“兒(孫兒)啊,你可千萬別動氣,不值得的。”

    孟老夫人越發氣急,道︰“文兒,你搬到我那里去養傷。這里人手不夠,又烏煙瘴氣的,別薰壞了你。”

    孟夫人也道︰“兒啊,你身上有傷,就別亂動了,還是……”心里嘆息,她總不能也說叫孟君文搬到她的鼎盛居里,那不是和老夫人明著忤逆了麼。便吸了口氣,咽下心中的不甘,道︰“還是聽你視祖母的安排。”

    孟老爺得信趕來,看一眼孟君文的傷,便冷了臉道︰“大男人家,這麼點小傷也值得鬧的闔府盡知嗎?真是越大越不懂事,叫你祖母和娘操心,你的孝心都哪去了?”

    說的孟君文煩躁不已,甩手道︰“誰鬧的人盡皆知了。待要我查出來是誰,定打死不饒。”

    孟老爺恨鐵不成鋼,道︰“還敢胡說,你是嫌不夠亂嗎?”。

    孟君文冷笑一聲,道︰“亂?始作俑者又不是我,都賴賬到我頭上,有意思嗎?”。

    “你——不肖子。”孟老爺舉手就打。

    孟夫人要攔又不敢攔。孟老爺一向是嚴父,對待子女怎麼都不為過,她若攔,就會落個慈母多敗兒的名聲。

    孟老夫人哆嗦著,伸出手指著孟老爺,另一只手則將拐杖戳的山響,喝令道︰“住手。你若要打,就先打死了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4:02

012、親疏

     孟老爺雖有心教訓兒子,可在母親面前,畢竟不敢明目仗膽的忤逆,只能恨恨的罷手。一撩袍子跪下,慷慨陳詞︰“母親,兒子教訓兒子,就是讓他不至于給祖宗蒙羞……”

    老夫人哭的兩淚漣漣,道︰“你大了,我也管不得你,你要教訓兒子,只管教訓,可是文兒,我絕對不許你動他一根手指頭。當年你……”

    “頑劣”一詞要出口,想著畢竟兒子大了,當著他的媳婦和兒子的面,自己實在不能不給他留著顏面,便半路硬生生的改了口,道︰“……你爹是如何教訓你的?可惜我沒生出個好兒子來……你有本事,自去再生一個,雖你怎麼教訓,就是打死了我也不心疼……”

    一時哭得嗚嗚咽咽。

    孟夫人心里委屈,自己的兒子,自己竟是說不上半句話,分明像是被誰強行霸去了一般,有苦說不出,只借著這個由頭發泄了出去,也是哭的哽咽難言。

    孟老爺長嘆一聲,心道︰君文如此任性,又有他祖母護著,只怕會越來越跋扈,他這個做父親的,怎麼能袖手不管?偏生婦人家沒見識,三攔四阻,處處掣肘,真是可恨又可氣。

    蘇岑只在一邊裝死人。

    她心里是贊成孟老爺教訓孟君文的。兒子渾蛋,老子不管,可不要讓祖宗蒙羞嗎?可是這孟老爺說話清楚,思維卻還是有問題,出發點是對的,方式太蹩腳了。明知道老夫人護短,就該私下里教訓。

    況且他尋的理由也不對。孟君文罪行累累,豈是不孝就能概全的?

    眼見得這教訓是教訓不了的了,眾人又是哭又是嘆,無法收場。

    孟君文卻早就按捺不住了,憤而道︰“都別哭了。我早說了,不過是小傷,並無大礙,你們就是不信。”

    話音落地,眾人各自反映不同。孟老夫人和孟夫人自是又心疼又傷心,眼楮早腫的跟個核桃似的了,孟老爺則恨兒子說話太沖,一點不理解父母的心,憤慨不已。

    可若要發作,只會讓現在的局勢再繼續下去而已。

    門口有個清脆的聲音道︰“回老夫人、老爺、夫人、大爺、大奶奶,太醫到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立時亂成一團。

    老夫人忙指揮著︰“快請太醫。”

    孟夫人、蘇岑則忙著避進內室,孟老爺起身整整衣衫,準備出門相迎。孟君文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情,直覺以為太小題大作了些。

    孟老夫人則堅持著按住他,像哄小孩子般的哄勸著︰“乖孫子,別怕,不會很疼的……”

    孟君文哭笑不得。他都多大了,這點疼他會怕?抬頭看著祖母,嘲弄的問︰“奶奶,如果我乖,會不會有糖吃?”

    孟老夫人應聲不迭︰“有,當然有……”看著孟君文那似笑非笑,滿含嘲諷的眼神,才意識到孫子是在取笑自己呢,又氣又急,揮手就是一巴掌︰“小兔嵬子,仔細你老子捶你。”

    太醫看過孟君文的傷勢,道︰“並無大礙,我這里有一瓶生肌膏,每天抹上稍許,幾天後便可痊愈。”

    孟夫人伸手接過去,仔細看著這白玉小瓷瓶,打開蓋子聞了聞,有一股蓮花般的淡香。知道是好東西,便叫一旁的長青收了。

    孟老夫人卻還不放心,問太醫︰“還需要再開幾副清火散熱的藥嗎?”。

    孟君文翻了個白眼,孟老爺雖然嘴里說著“不必了”,卻還是看向太醫,神情中帶了詢問。

    太醫知道這孟家從上到下都寵這位大爺的,也不相強,笑笑道︰“大爺身子骨康健……”言詞雖然簡短,意思卻足,但隨即又說道︰“我開一劑藥,若是大爺願意服就服上三天……”

    孟君文抗議︰“我不願意服。”

    孟老夫人嗔道︰“胡鬧,自古良藥苦口,一切聽大夫的。”說時又對孟老爺道︰“我看他們小年輕夫妻,自己獨慣了的,哪會照顧服侍人,這碧葉居里人手不夠,一個個呆笨粗蠢的,還是把文兒搬到我那里去。”

    不由分說,就吩咐長青、長松替孟君文收拾。

    畢竟是家事,老夫人又是長輩,當著太醫,孟老爺不好辯駁,只得聽之任之。太醫開好了方子,吹了吹紙上的墨跡,這才走過來道︰“照著方子抓藥就成。”

    和孟老爺寒暄著,又和孟老夫人請辭。

    蘇岑在內室聽的一清二楚,心里這個氣啊。

    孟君文是個大男人,不過點點小傷,就弄得如此興師動眾,又是請太醫、抓藥,又是搬到老夫人那里親自照料,怎麼她都頭上見血了,也不見誰特意替她請個大夫看看?

    如今正好趁便,竟連這點便宜都不讓她沾沾。

    孟夫人隔著門,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身邊只有玫瑰在。

    蘇岑忽然彎下腰開始嘔吐。

    玫瑰嚇的尖叫道︰“大奶奶,你怎麼了?”

    孟夫人一回頭,就見蘇岑乾嘔,卻不見有什麼穢物。眉頭一皺,心里不知想起了些什麼。正要說話,卻見蘇岑擺擺手,對玫瑰道︰“我沒事,別吵。”孟君文鬧的闔府盡知,換來的是心疼和憐惜,她若鬧起來,便是小題大作,不知進退。

    玫瑰慌忙道︰“奴婢去給您倒杯水來。”她剛松開蘇岑的手,還沒走出去兩步,就見蘇岑身子一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孟夫人也是心頭一跳,示意身邊的水仙︰“快扶大奶奶起來。”

    水仙走過去,幫著玫瑰把蘇岑扶起來,伸手去掐蘇岑的人中︰“大奶奶,快醒醒。”

    玫瑰猛的一推水仙,道︰“還不快請大夫。”

    水仙被推了個踉蹌,訕訕起身看向孟夫人。孟夫人一想,太醫就在外面,沒道理給兒子看了不給蘇氏看,便點了點頭。

    水仙這才出了門,朝著孟老夫人和孟老爺福身,道︰“老夫人,老爺,大奶奶暈倒了。”

    孟老夫人不屑的撇了撇嘴,裝作沒聽見。孟老爺忙看向太醫︰“是兒媳婦蘇氏,勞煩太醫進去看看。”

    太醫自然無有不從。

    來也來了,看一個也是看,看兩個也是看。

    跟著水仙進了內室,屋里子早就放下了幔帳,只露著蘇岑的一截皓腕,手上還搭著一塊素色繡花的帕子。

    太醫並不直視,只是找準了脈,閉眼號了片刻便起身。

    玫瑰忙跟上來問︰“太醫,大奶奶怎麼樣?她額頭早起磕破了,流了血,剛才的時候又是吐,又是暈倒的……”

    太醫點點頭,道︰“我看大奶奶的氣脈虛浮,想是另有原因。我這有外傷藥,先敷上,我再開幾劑藥,看看有沒有好轉。”

    他說的這麼模稜兩可,玫瑰立時嚇的哭出來︰“太醫,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沒有好轉,大奶奶就不好了嗎?”。

    孟老爺在外面,沒跟進來。這本來就是兒媳婦的屋子,他不便進來,更何況病的又是兒媳婦。孟夫人要避嫌,也早就躲了,只有老夫人年紀大,身份高,太醫在她面前算是子侄晚輩,倒也無妨。

    一聽這話,孟老夫人也吃了一驚。再看兒子看自己時眼神頗為不贊同,對早前的舉動也有了些愧意,便邁步進來喝止玫瑰︰“不得胡說。”卻也驚疑不定的看向太醫︰“這蘇氏是怎麼了?”

    難道真的不治了?如果不治……這傳到蘇家,和孟家豈不成仇了?雖說孟家不怕蘇家,可這傳出去也不像樣,以後誰還敢把女兒嫁進孟家?

    一時又怨這蘇氏脾氣太過潑辣了,一時又恨她身體太過單薄,怎麼這點磕踫都禁不得?

    太醫笑笑道︰“老夫人莫急,大奶奶只是因為頭部受到重創,所以才會嘔吐、暈迷,但這都是正常的,我的意思吃劑藥看看,如果能及時止住,便是皮外傷,不礙事。”

    說來說去還是沒有確定的保證,老夫人急了問︰“那如果止不住呢?”還不是要死人?

    太醫安撫道︰“各人體質不同,因此各人情況不一樣,所以要先看看,有的人過兩三天便好,有的人則要過個十天半月,都沒有大礙的。”

    孟老夫人這才吁了口氣,笑著嗔道︰“你呀,說話半吞半吐的,倒嚇了我好一跳。沒有大礙就好。”

    太醫開了藥,孟老爺命人奉了診金,將他送出府。

    孟老夫人、孟夫人便聚在一起商量,孟老夫人道︰“蘇氏自己也病著,需要人手,還是照前議定的,叫文兒跟著我去。”

    孟夫人卻躊躇︰“不然,我再派些人過來,就讓文兒和蘇氏一起將養得了。”

    孟老爺︰……

    孟君文抹好了藥膏,只覺得腿側清涼一片,自己伸了伸腿,沒有一點不適。聽著祖母和母親的討論,突出驚人之語︰“我哪也不去,都這麼晚了,再折騰一回,倒是腿疼。”

    他說了個疼字,祖母和母親立時便擁了過來,連孟老爺看向他的眼里都帶了點柔軟之意。

    一陣吁寒問暖過後,孟老夫人嘆息道︰“為著文兒的身體計,就聽他的,別再挪動了。”

    紛亂過後,孟老爺送老夫人回去,孟夫人看著丫頭抓了藥,熬好了,又親自把水仙幾個自己最得力的大丫頭留在這,安置妥當,這才回了盛鼎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4:19

013、過招

    孟君文等人走了,猛的站起身,也不披衣,也不吱聲,大步進了蘇岑的內室。

    玫瑰正扶著蘇岑喝藥,見他進來,慌忙站起身,行禮︰“大爺來了。”卻不走,直瞅著他,戒備的像是對待外敵。

    孟君文冷笑一聲,吐出兩個字︰“出去。”他的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氣息︰別惹我,小爺心情很不好。

    玫瑰瑟縮了下,仍然堅持的立在床前,道︰“大爺燙傷未愈,不宜挪動,還是讓奴婢扶您回去歇著……”

    大奶奶今天做的事,傻子也能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大爺能不知道?他這一進來定是來跟大奶奶算帳的,她怎麼能走?要是走了,就太沒主僕情誼了,那不是把大奶奶一個人留在火坑里了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敢提他的燙傷。孟君文雙眉一挑,道︰“好一個忠誠的丫頭。”

    蘇岑出聲道︰“玫瑰,不得無禮,你先退下吧,等大爺說完了話自會叫你。”

    玫瑰只得不甘不願的行禮退下,卻還是守在門邊,只等屋里一有動靜就立刻沖進去。

    蘇岑看著孟君文道︰“大爺請坐。”

    孟君文道︰“蘇氏,你做的好事,可認錯嗎?”。

    蘇岑一臉淒然,道︰“妾身知錯,今日都是妾身莽撞,才讓大爺遭此無妄之災。可當時事發突然,妾身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手一軟就……”

    誰讓他摸她的手,調戲她來著?

    孟君文氣的血氣上涌,道︰“狡辯,分明是你故意失手打落茶盞,又故意困住我不許我躲,你就是要報復我,是不是?”她倒賴的一乾二淨,要不是她,他能被燙傷嗎?想他身手一向靈活,卻受了傷,簡直是平生的奇恥大辱。

    “冤枉啊——”蘇岑從床上掙扎著起來,半跪著道︰“夫君,妾身冤枉。若是你指責妾身笨手笨腳,辦事不利,妾身認,可你若指責妾身故意陷害,妾身不認。丈夫是天,妻子是地,妾身有幾個膽子敢做這樣的事?如果大爺不信,妾身願意……”

    這就是一筆糊涂帳,反正沒有錄像做證據,又不能回放,不管孟君文怎麼說,蘇岑是打定了決心堅決不承認。

    撒潑打滾的事她都做過了,做一回和做兩回沒什麼差別,她就不信他願意背負一個逼死妻子的罪名。

    孟君文見蘇岑又來這一著,還真是頭疼。女人動輒一哭二鬧三上吊,他哪里受得住,不由得暴喝一聲道︰“夠了,動不動就以死銘志,你白白的玷污了這個詞。”

    蘇岑也不示弱,大聲抗議道︰“大爺此言差矣,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舞台在殿堂之上,保家衛國是你的事業,國泰民安是你的志向,你有著所向披靡的本領,有鋤惡逞奸的本事,肆意揮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妾身不一樣。蘇岑只是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又無詭詐之辯才,又要顧全孝義,不得與祖母、爹、娘、相公辯駁,否則就是犯了口德,僅剩‘以死名志’來保全自己的聲譽,怎麼叫玷污呢?”

    總之不順她的心意,她便作給他們看,有著使去?

    孟君文懶的和她辯,道︰“有話好好說,誰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誰還能不讓你說話了?”

    蘇岑有了話語權,卻又步步緊逼︰“夫君肯聽妾身一言,自是妾身之幸,可是夫君心里存了執念,妾身說什麼又有什麼用?就算舌燦蓮花,也敵不過夫君心里的一句‘不信’。”

    她是逼著孟君文相信她是無心之失。只要他不追究,老夫人、夫人也就只能順水推舟不了了之。

    孟君文怒道︰“我為何不信?我心里又存了什麼執念?”

    蘇岑道︰“妾身不知夫君到底心里存了什麼執念,可是成親之後,人倫大禮,夫君借故不成,甚至連個藉口都不給妾身,叫妾身作何想?三日回門之禮,夫君卻出了門,叫妾身的表哥白來一趟,回去說與爹娘,他們又作何想?如果夫君對妾身沒有什麼偏見,能否給這些事情做一個合理的注解?”

    她憑白無故的進門就成棄婦,天下還有沒有道理可講?他倒好意思問的出口。

    孟君文臉上漾起古怪的笑。

    蘇岑突生不祥預感。

    這男人不是她想像的那麼簡單,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看來她太輕敵了。

    果然,孟君文一說話就把蘇岑噎得面紅耳赤。孟君文道︰“我有公事在身,不跟你說,必然有不跟你說的道理。我倒不知你生性放蕩,如此的不知羞恥,竟敢直接問起來夫妻為何不行周公之禮之類的話來。是不是因為你不能得到滿足,所以才敢公然和異性男子出入酒樓之間,不顧男女大防,亦不顧人言可畏?”

    蘇岑真想大罵一聲“你放屁,你丫才生性放蕩,不知羞恥,你們一家子都生性放蕩,不知羞恥”。

    憋了半天,沒罵出來。好歹她是淑女,好歹她是大家閨秀,一旦說出這樣的話來,蘇家的名聲就全完了,有理的變成沒理的,正趁了孟君文的願。

    也是怪她,幹嘛在這“房事”上跟他計較?好像她有多喜歡他一樣,巴不得和他行夫妻之禮一樣。

    他說有公事,就算她當街抓著他和狐朋狗友聚眾喝酒,亦講不出道理去,否則就坐實了不賢的名聲。

    我呸。

    蘇岑咬牙,心里憤恨,半晌才道︰“你血口噴人,我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那你是哪樣?我想聽聽你的合理注解。”他反過來質問起蘇岑來。

    蘇岑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思緒,道︰“夫君公務繁忙,理應置小家于後,妾身深以為然,夫君深夜晚歸,怕叨擾了妾身的休息,故此歇在了兩位姨娘房里,妾身理當領情。妾身出言太過直白,讓夫君誤解,妾身理當自省。可是夫君總該事先知會妾身一聲,也免了諸多誤會,夫君以為呢?”

    她把所有的都稱之為誤會,而根源全推到了孟君文不吱聲上面,她也不過是落個不知者不怪的名頭罷了。

    孟君文笑了,看著眼前的蘇岑,點點頭,道︰“那麼你荼毒滿院子的玉蘭花瓣,也是不知了?”

    蘇岑眼楮一亮,道︰“這個不是,是妾身特意問過娘身邊的姐姐才知曉夫君最喜玉蘭花,故此才叫人摘了,原打算……”說了半句,又不說了。

    孟君文咬牙切齒︰“打算什麼?”不管做什麼,都毀了他的心愛之物,這筆帳一定要算。

    蘇岑猶豫了半晌才道︰“原本打算替夫君繡了香囊,把玉蘭做成香包,替夫君戴在身上,也好一年四季都能留得余香,豈不好過只開這春之一季?”

    說完便凝眸細細打量孟春之的反應,好似生怕他勃然大怒一樣,那份小心翼翼,無形之中帶著一份柔軟。

    孟君文無話可說,有心將她這份柔軟踩踏一番,又覺得太過無聊,“你”了半天,一拂袖子道︰“誰叫你多事?以後不許私自揣測我的心思。你只管記著做好你的本份就罷了,我的事,不許你管,也不必你費心。”

    說罷轉身出門。

    蘇岑卻急匆匆下了床,連鞋都來不及穿,追在他身後道︰“大爺請留步,妾身尚有一句話要說。”

    孟君文頭也不回,道︰“說。”

    蘇岑追上前,忽的從身後摟住他的腰,泣道︰“妾身愚鈍,自知無德無能,上天垂憐,才可與大爺成此良配。大爺不喜妾身,厭我、惱我、恨我皆可,可是妾身的父母何其無辜?怎麼能因妾身的不孝就讓他們蒙羞,以至於掛心牽念?還懇請大爺能於後天陪妾身回門,給爹娘磕頭,以慰心安。”

    冰涼的淚濡濕了孟君文單薄的衣衫,惱的孟君文一把甩開蘇岑道︰“大庭廣眾之下,你自重些。這件事……”

    不過是回門,反正爹也發過話了。

    “這件事,我自有考慮。”

    直到孟君文都走的老遠了,蘇岑才慢慢的往回走。玫瑰追上來,替她穿上暖鞋,這才心疼的道︰“大奶奶,你這是何苦?”

    蘇岑朝她笑笑,用袖子把臉上的眼楮抹了,道︰“沒什麼,我沒事,他這是答應了。”

    縱然不甚在意他是否喜歡還是厭惡自己,可到底心有不甘。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厭惡自己才這樣,可是卻試得出他對她這個人壓根就沒好感,連湊合都不願意湊合。

    不管她潑辣也好,靈牙利齒也好,聰敏善變也好,還是軟弱堪憐也好,在他眼里,什麼都不是。

    蘇岑想著孟君文看著那一院玉蘭花瓣時的那種氣極敗壞,油然綻出一抹淒涼的笑意。你不叫我好過,我自然也不叫你好過。

    如果他肯順順當當的回了門,肯容她在這府里棲身也就罷了,否則,他投桃,她必報李,倒要看看誰輸多勝少?

    蘇岑將腳下的玉蘭花瓣碾成碎末,這才道︰“好好的一席玉蘭宴,倒沒派上用場,算他沒福,玫瑰,將菜炒了端上來。我偏要將他的心愛之物拆穿入腹。”

    玫瑰邊應邊笑道︰“大奶奶,別說,用這玉蘭花瓣做的菜還真香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4:39

014、情理

    蘇岑一夜無眠,心中本無所想,卻總是輾轉反側。

    她把失眠的原因歸結為擇席。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近乎于本能的應對,像是打仗一般的流水。

    早晨蘇岑醒來時便頂著一雙腫脹的眼泡。對著鏡子,蘇岑特意的用眉黛將眉毛描了又描,又將脂粉在眼角鋪了厚厚的一層,以至于整張臉就像敷了一張慘白的面具。

    蘇岑又在兩頰處稍微點了些胭脂。如果不是近距離的仔細打量,看不出她本來的面目了。對著鏡子,看著這個自己都認不出來的女子,蘇岑無限的感慨。

    帶著玫瑰去頤年院給老夫人請安。

    長青迎出來道︰“大奶奶來的早,老夫人昨夜走了困,一直輾轉到四更才睡下,原說大爺、大奶奶身子不適,要免了二位的安呢,不想這一覺睡過了頭,這會還沒起,請大奶奶自便。”

    這便是孟老夫人沒有誠意,也是長青會周旋。若是真想免了蘇岑的早禮,便該早些打發人去說。這會人都到了,說這話就只顯得便宜。

    蘇岑便笑道︰“祖母是對小輩的寵愛,蘇岑卻不敢失了孝敬之心,既是祖母尚未梳妝,蘇岑也不耽擱,只給祖母請了安就去拜見母親。”

    長青並不堅辭,便道︰“大奶奶一番孝心,老夫人定然高興,待奴婢進去回一聲。”

    長青進去回話,老夫人嗯了一聲,道︰“還算她識趣,既然來了,就讓她進來吧,也免得人說我記仇,不給晚輩臉面。”

    長松在一旁笑道︰“老夫人說笑了,這是您心胸寬大,不予計較,也是大奶奶心地仁善,對長輩恭謹。一家子和和氣氣,才能顯出旺盛之態來。”

    長青出來,對蘇岑道︰“大奶奶,請。”

    蘇岑進了老夫人內室,果然老夫人尚且穿著灰色對襟里衣,靠坐在床上,有丫頭端著茶碗,另有丫頭捧著痰盂,正在漱口。

    蘇岑規規矩矩的行禮︰“孫媳給祖母請安了。”

    孟老夫人緩緩的嗯了一聲。

    蘇岑只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不夠熱情,但也不能說失禮。對於昨夜的事,她隻字不提,也不肯認錯,態度在不卑不亢之間,著實讓人發惱。

    孟老夫人年紀越大,行事說話越露當年的本性,沒事還要敲打蘇岑幾句,更何況有現成的理由?

    因此不等蘇岑站定,便道︰“我昨夜從碧葉居回來,幾乎一夜不能成眠,想來想去,實在為你們小夫妻擔憂。”

    雖然抱著要敲打的意思,有了昨天那一場鬧,老夫人話里的表面意思還是委婉了些。

    蘇岑不接話,一副側耳聆聽的認真模樣。

    老夫人對蘇岑不由的又多了幾分不滿。她難道連一句謙虛的話都不會說麼?至少應該來一句“孫媳謹聽祖母教誨”。難道這也要教?

    可是看著蘇岑垂手微低了頭,手臂豎直緊緊的貼伏的身體兩側,腰背微彎,倒是一副認真恭謹的態度,便沒說什麼,又道︰“夫妻之間,要學會寬容忍讓。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都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一句話不順,不免發起脾氣來,弄的彼此顏面無存,大傷感情。或者又面上不顯,心里卻有了芥蒂。長此以往,便成了不可跨越的溝壑,再想挽回,只怕人力難為。”

    蘇岑應是,道︰“祖母教訓的是,但凡以後有事,孫媳一定和大爺有商有量,盡可能做到平心靜氣,有理說理。”

    前提是也得孟君文做到“寬容忍讓”,能盡到為人夫的起碼責任。

    否則一切都免談。

    光讓她一個人寬容忍讓有什麼用?

    老夫人說的口渴,長青遞上茶,她抿了一口,這才問︰“文兒的傷勢如何了?”

    蘇岑答道︰“很好。行動便利,進出自如,想必是好了。”

    老夫人聞言一愣。什麼叫進出自如,想必是好了?昨夜是小夫妻頭一天親密的時刻,連傷勢如何都不確定,要用這樣模糊的字眼麼?

    蘇岑卻已經福身,道︰“聽聞祖母要免了大爺的早禮,這會去還來得及。孫媳不敢多擾祖母養精蓄銳,這就去給母親請安,告退。”

    老夫人盯著蘇岑消失的背影,這才問長青︰“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沒聽懂?”

    長青垂下眸子,略想了想,道︰“奴婢想,大概是大爺昨夜回了自己的青雲閣。”見老夫人不滿,便道︰“奴婢著人去青雲閣看看便知。”

    老夫人等長青安排了人回來,才嘆道︰“這兩個孽障,真不讓人省心。”

    長青勸著︰“少時夫妻,難免口角,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大爺和大奶奶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日子在後頭呢。”

    老夫人悻悻的道︰“我就怕這兩個冤家還沒聚頭呢,我先閉眼登了極樂了。”

    孟夫人便要比孟老夫人和藹的多,和顏悅色的問了蘇岑的身體狀況,又問起孟君文。蘇岑也不隱瞞,如實道︰“昨夜大爺自回的青雲閣,媳婦勸了,沒勸住。”

    孟夫人怔了怔,轉瞬道︰“罷了,那就是個寧種……”停了停,換了口吻︰“你身子不適,原本是不該叫你來的,但是明天你和文兒要回門,諸多事情需你照料……”

    一一囑咐了繁文縟節,又拿過禮單,問蘇岑可有要添減的,蘇岑只說安排的很是周到。

    孟夫人和她說完了正事,便打發她回去歇著,養好精神。

    蘇岑出了盛鼎居,帶著玫瑰邊走邊欣賞園子里的美景。正是仲春時節,百花爭艷,園子里到處都是開的繁盛的花樹。

    玫瑰俏皮的折了一朵海棠,替蘇岑簪上,笑笑道︰“大奶奶真漂亮。”

    想著自己清晨對鏡時看到的那個陌生面容,這“漂亮”二字極具諷刺。蘇岑伸手去摘︰“除了吧,白白的玷污了這花。”

    玫瑰按住她的手,道︰“哪能呢,人襯花嬌,只會顯得大*奶更加嬌艷,就像這園子里的花兒一樣……”

    蘇岑拗不過玫瑰,便任那海棠在鬢邊迎風散發著清香。一路走來,竟然覺得煩悶的心情好了很多。

    迎面走過來兩個女子,看上去像是主僕。前面的十七八歲的年紀,精致的五官,曼妙玲瓏的身段,是個小個子的漂亮女人。

    梳著發髻,穿著一件淡粉色繡著花的裙子,鬢邊簪著一朵牡丹。

    不像是誰家的姑娘小姐,倒像是誰家的媳婦。

    蘇岑略略掃過一眼,並沒當回事,帶著玫瑰緊走幾步,眼看著四人要擦肩而過。

    那女子卻忽然停了步子,朝著蘇岑問︰“敢問,可是大奶奶嗎?”。

    蘇岑停下步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問︰“恕我眼拙,你是?”

    那女子便走過來,笑道︰“妾身春柳,參見大奶奶。”

    春柳?蘇岑猶豫的看向玫瑰。

    玫瑰打量一眼春柳,心就咯搭一聲。她知道了,這春柳是大爺孟君文的妾室之一,人長的嬌美不說,還以擅舞為名。她個子嬌小,身體輕盈,腰肢柔軟,據說大爺一個月之內倒有多半個月都在她房里。

    她巴巴的湊上來做什麼?

    蘇岑得不到玫瑰的回應,便溫聲道︰“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她和這春柳不熟,不過是點頭而已,因此蘇岑並沒有和她敘話的心思。春柳卻不走,含笑站在一側,直瞅著蘇岑。

    蘇岑被看的莫名其妙,不禁問道︰“春柳姑娘可還有什麼事?”

    春柳不及答言,她身後的小丫頭撲嗤一聲笑出來道︰“大奶奶好風趣,我家奶奶可不是什麼姑娘,您該叫她妹妹的。”

    一句話說的玫瑰氣紅了臉,喝斥道︰“什麼妹妹?大奶奶可沒有喝過誰親手奉的茶。”

    那小丫頭卻是口齒伶俐的,道︰“那可怨不得我家奶奶,是大爺說了不必奉茶的。”又沒有圓房,能不能坐穩大奶奶的位置可還兩說著呢。

    玫瑰見她搬出來孟君文,生氣之余又替蘇岑大叫委屈。看向蘇岑,低聲道︰“大奶奶——”

    春柳就站在一邊,耐心而又溫柔的看著蘇岑。只是那眼神里是不加掩飾的得意以及炫耀太過刺眼,同時還有一種憐憫在里面。

    蘇岑朝著玫瑰笑笑,道︰“誰說的也大不過一個理字,你爭這個做什麼,沒的生一番閑氣。我沒喝過茶,就是沒喝過。”

    姨娘進門,是要給嫡妻奉茶的。即使像春柳這般成親之前就抬舉了的,是由父母做主的,主母進門之後也該遵主僕之禮。

    她沒奉過茶,蘇岑就大可以不承認她的身份。就算孟君文再寵她,于理,這春柳也不過還是個丫頭身份。

    春柳明媚的笑臉上閃過一絲陰霾,很快的,仍是一片晴好,朝著蘇岑笑道︰“莆草不會說話,大奶奶見諒。妾身早就想過來給奶奶請安的,是大爺說等他閑了親自帶妾身過來……因此上耽擱了,倒不想今日和奶奶有緣。相請不如偶遇,前面就是妾身的柳絲院,奶奶過去喝杯茶吧?”

    蘇岑攔住要說話的玫瑰,對春柳道︰“盛情難卻,按理我不該辭,可是今日實在不巧,等閑了我請春柳姑娘過來碧葉居說話。”

    還沒聽說過哪家正經嫡妻去一個姨娘院子里喝茶的,她已經被孟君文踐踏欺凌,斷沒有再登門叫一個姨娘欺負的道理。要喝茶,也是她叫姨娘到她院子里去才是正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5:00

015、閒氣

    蘇岑實在不想招這些閒氣。

    對於孟君文屋里的那些姨娘、通房丫頭之類的,她沒什麼概念,也就沒想過要如何對待。

    處置是不歸她處置的,一來有祖母、父母在,二來孟君文很寵愛這些姨娘,三來她現在還處于尷尬的形勢之中,過早的插手這些事,除了讓她落得個善妒的名聲外,還只會招來所有人的厭惡。

    畢竟,沒有誰敢公開的對夫君納妾表示過明確的反對意見。

    她可以不招夫君、公婆、祖母的待見,但這還只是小範圍的磨合問題,若是她公開反對男人納妾,可就是與全社會公開為敵了,不只男人們會鄙薄不屑,只怕連女人們都會看她像個另類。

    這春柳卻上趕著招她。

    蘇岑看一眼春柳,有心再囂張跋扈一些,想想終是作罷。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罷了,一時的得意也是人之常情。

    誰也沒有一生都得意的時候,且讓她得意去吧。

    好歹她還知道收斂,畢竟沒和自己正面起沖突。若是她敢像那莆草一樣說話,她也絕對不會留情,先大耳刮子上去招呼招呼再說。

    她是怨婦,也是潑婦。這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她實在沒必要做一個含怨忍辱的怨婦。

    春柳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彷彿錯覺一樣,她竟在蘇岑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寒意,背脊生涼,不由自主的就瑟縮了下。

    再看時,蘇岑還是那樣清清淡淡的,臉上沒有什麼笑意,但也沒什麼別的表情。

    春柳笑道︰“既如此,大奶奶只管去忙,妾身還要去看看青雲閣里的玉蘭花樹。哦,對了,好教大奶奶得知,大爺說了,待會有家下人會去碧葉居把院子里所有的玉蘭樹都砍伐掉,大奶奶早些安排,別叫那些粗蠢的下人們沖撞了大奶奶和院子里的姐姐妹妹們。”

    蘇岑開始後悔她對孟君文太仁慈了,昨夜那桌玉蘭宴就該原封不動的送到他面前,看看他是否真的是愛花之人,還是不過是沽名釣譽,葉公好龍。

    他竟為了不叫蘇岑拿到短處,竟然忍痛割愛,要把這府里的玉蘭花樹都砍掉。

    玫瑰聽的呆若木雞,此時便知曉孟君文不只怒了,還氣的不輕。

    蘇岑卻只是淡淡的道︰“我知曉了,勞煩春柳姑娘去夫人那回稟一聲。”

    這府里,孟君文是大爺,他想怎麼著,蘇岑管不到,也沒資格管,但若動了府里的一草一木,卻要由孟夫人點頭了才算。

    她是這府里的當家人。

    春柳愣了愣,臉上現出難色︰“這個,大爺不曾交待。”他一時興起,也或者是一時沖動,又或者是看了院子里的玉蘭便想起了舊恨,總之他清早下了這個決定便出府了。

    去回過夫人?夫人定是不準的。

    她豈不是兩頭為難?強行違逆夫人的意思,她光有孟君文的倚仗,在這府里也不能長久立足。

    可若是違逆了孟君文的意思,必然失了歡心。

    蘇岑知她不敢去,也不接這個碴,招呼玫瑰道︰“走吧。”

    春柳情急之下搶到蘇岑面前,道︰“大奶奶,妾身自知身份低微,斷斷不敢去夫人面前多嘴,還請大奶奶替大爺辦成此事,大爺回來必然感念大奶奶……”

    蘇岑揚眉笑問道︰“我為什麼要博他的感念?”春柳不敢去,那是她的事,就算她不去回過孟夫人,先斬後奏了,夫人知曉,看在孟君文的份上也不會對春柳如何。

    只是這麼嚇嚇她,她便失了分寸,可見人若有所求,必然患得患失。

    “這……”春柳語塞。她不曾想過,蘇岑如此直白的挑破她和孟君文之間的尷尬。夫妻已然成仇如斯,這麼一點點感念又能起什麼作用?

    莆草便輕聲道︰“奶奶,您怕什麼,好歹是大爺的吩咐,就算是夫人也不會……”

    春柳輕斥道︰“胡說什麼?越發沒有規矩了,大爺也要聽夫人,否則那豈不成了不孝?你有幾個膽子敢陷大爺于不孝?”

    莆草委屈的扁扁嘴,心想︰奶奶也太過小心了,如今寵愛于一身,她有什麼可怕的?眼前這個女人根本不足慮。

    她哪里知道春柳的心思。春柳自知能博得孟君文歡心,不過仗著自己年輕,有幾分姿色,她一個低賤的丫頭,一旦年老色衰,孟君文對她的愛又能剩下多少?

    如果身邊能有孩子傍身,不管是男是女,她在孟府養老就不足為憂了。可姨娘要想留下一兒半女,只能夫人說了算。

    況且孟君文和蘇氏又鬧的這麼僵,要想在嫡妻不曾生育的情況下讓妾室懷孕生子,除非夫人發話。

    蘇岑不以為然的笑笑,徑自帶著玫瑰揚長而去。只是這偶然的相遇,讓她失了觀賞滿園春色的興致,直接回了碧葉居。

    吩咐玫瑰等人收拾東西,準備明天的回門。

    吃過午飯,蘇岑稍稍歇了一歇,便歪在榻上做針線,玫瑰進來送了茶,輕聲回稟道︰“大奶奶,二奶奶來了。”

    蘇岑聞聲抬頭,詫異的問︰“哪個二奶奶?”

    玫瑰笑道︰“還能有哪個二奶奶,自然是大爺的兄弟媳婦兒。”

    孟君文有個庶出弟弟蘇岑是知道的,和他同年,相差不過幾個月,和孟君文生的不十分像,性格也迥異。孟君文雖說名字里帶個“文”字,卻喜好舞刀弄棒。

    這位二爺名叫孟君威,卻是個喜好讀書之人,生的文質彬彬,頗有幾分書卷氣。只可惜才氣不足,後天再努力,仍然是不上不下的懸在那里。

    孟夫人雖然心里不憤,但卻不肯在衣食住行上虧待了他們母子,因此一等成年便替他說了一門親事,是李尚書之庶三女李繡。

    孟君威自知身份比不得孟君文,況且他的婚姻大事也輪不到他自己置喙,斷然不敢和孟君文攀比,又有孟老爺點頭,便娶了李氏進門。

    這李氏相貌也算得上上乘,只是舉手投足未免帶了些小家子氣,只因為在家受嫡、庶姐妹們的搓磨太多,脾氣上便有些尖酸刻薄。

    蘇岑自進門後,給公婆、祖母奉茶,這李氏因是小輩,因此並未露面。

    她倒自己來了。

    蘇岑雖不欲與她多交好,便畢竟是妯娌,便吩咐玫瑰︰“快請二奶奶進來,待我換件衣服。”

    蘇岑換了件家常衣服,挽了頭發,又重新淨了面,這才出來見二奶奶李氏。

    李氏穿著簇新的藕色裙子,鬢邊插著一朵大紅的芍藥,襯的一張雪白的臉嬌艷芬芳,一雙神彩熠熠的眼楮滿是笑意,小巧而紅潤的唇輕輕微啟,似乎隨時都會說出討巧的話來。

    李氏亦在打量著蘇岑。

    雖是新婦,亦是闔府的笑話,卻一點也看不出她的煩悶和憂郁來。一身淺藍色的襦裙,顏色清澈透亮,像雨後的晴空,溫潤如玉,更襯得那雙秀氣的眼楮明亮有神。

    這蘇氏通身上下竟是一種別樣的清靈氣質,怎麼看也不像下人們傳言中的潑辣女子。可她就有這等本事,惹惱了老夫人,又敢虎口拔牙,敢把大爺最心愛的玉蘭花摘的七零八落。

    來時的路上聽聞大爺要怒伐玉蘭呢。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李氏搶在蘇岑開口前笑著道︰“都說大嫂是難得一見的溫婉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說著便不顧行禮,上前拉著蘇岑的手仔細打量一番,滿口都是贊譽之詞,這才把蘇岑送到座位跟前,道︰“嫂子請上座,容我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只顧著看嫂子了,只怕嫂子都還不知道我是哪個。”

    做小伏低,忍辱負重慣了,李氏最會做這種謙遜功夫,一番話將蘇岑奉承的無處不妥貼。

    蘇岑自始至終都含笑看著,並不急著開口,聽她這麼說才道︰“二嬸嬸真是客氣,我哪有你說的這麼好,不過是凡夫俗子一個,叫你這麼一羞,沒的臉上發燙呢。”

    李氏拍手笑道︰“大嫂這一叫,我便知道不用我多嘴多舌了……我是閑坐無聊,想著做雙夏鞋,可巧沒有多少新鮮樣子,便想著看大嫂這可有合適的……沒打擾到大嫂休息吧?”

    來都來了,還偏生要說這種話,就好比問到別人臉上︰“我沒欺負你吧?”叫人回答是和不是都不妥。

    蘇岑自然知道李氏此來並非只是為了什麼花樣子,便笑笑道︰“我春困犯了,略為休息了一陣,也正做著針線,二嬸嬸若是不嫌,我便叫人把花樣子找出來,看可有合適的。”

    說時果然叫玫瑰找了花樣子出來。

    李氏裝模作樣的挑了挑,滿是驚訝與贊嘆,彷彿她從來沒見過這些花樣子一般。蘇岑只由得她一個人挑大梁唱獨角戲,待她挑好了,便叫玫瑰替她裝好。

    李氏這才正襟危坐,抿了一口茶,笑道︰“其實我過來呢,一是找花樣子,二是看望大嫂,算是妯娌之間認識認識,以後還勞煩大嫂多為照應,第三件,是來給大嫂道喜的。”

    蘇岑聞言失笑,道︰“何喜之有?”如今滿府的人都是看笑話的,她哪來的喜?

    李氏卻往前湊了湊身子,若不是有桌案擋著,只怕就要湊到蘇岑身前來,明明屋里沒人,卻還是壓低了聲音道︰“我聽夫人屋里的媽媽說,夫人有意要讓大嫂掌管府中的中饋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5:24

016、互利

    李氏雖然出身也算得上世家,怎奈沾了個庶字,家里又姐妹眾多,爭風吃醋、獻勤討巧,各個都是十八般武藝,因此她爭破了頭,也不過是勉強在眾姐妹中佔有一席之地罷了。

    因不被重視,又從小被姨娘帶著,除了做針線,竟是一天私塾都沒上過,大字認不得兩個,就是自己的名字,還是偶然一次李尚書醉酒,她在一旁盡心服侍,李尚書興起,在紙上寫了個繡字,教她認識的。

    嫁的雖是高門大戶,怎奈不過是個庶子,將來分家是什麼都分不到,府中事務更輪不到她來料理,因此一聽說了這個消息,不禁羨慕嫉妒之余,便來找蘇岑示好,以期在日後的相處中能多得蘇岑照顧,不指望多佔多少便宜,起碼不能吃了虧啊。

    蘇岑對這個消息卻不甚熱心。

    一來這不是由她決定的,再來尚未成真,現在就大肆宣揚,實在讓人懷疑李氏的真心。若是聽風就是雨,她先露了喜色,只會白白的讓人看輕。

    因此只是淡淡一笑,道︰“是嗎?只怕未必是真。婆母正值壯年,我又年輕學淺,才過門,怎堪擔此重任?”

    李氏不免悻悻然,道︰“大嫂真是穩重謹慎,既是從夫人房里的媽媽那傳來的,想必十有八九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蘇岑低頭思索了一會,抬起頭看著李氏,半真半假的道︰“我雖是你的大嫂,可年紀相當,又不比你先進門,對府中諸事、諸人都不十分了解,以後還需二嬸嬸多多指點。”

    這話說的含混,聽在李氏耳朵里卻是另一層意思。蘇岑自知才過門,在府中尚未立足根基,若這時掌管府中的中饋,未必是件幸事。

    為免于被人欺生,看了笑話,她有不懂的不能的,定然少不了向人討教。

    而李氏則是最佳人選。

    一來李氏有求于蘇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二來是同輩,說話上少了許多顧忌。

    李氏立時笑逐顏開,道︰“大嫂何必客氣,以後但凡有事,盡管吩咐,我若能幫得上忙的,一定竭盡全力。”

    蘇岑自然道謝不已。

    她想過了,在這府里立足不容易,能與人交好,絕對不能交惡。

    李氏想要什麼,她很清楚,說實話,這孟府又不是她蘇岑一個人的,就算都被人竊取去了,與她何干呢?

    況且這個時代庶子庶媳地位十分卑微,就算李氏有這個賊心,只怕也沒有這個賊膽,不過是想混水摸魚,佔些小便宜罷了。

    現成的順水人情她不送,白白的得罪了人,將來吃虧的是她自己。

    是以李氏上趕著來示好,她不能把人往外面推。但是事情沒成定局,她便只得這麼含混著應了,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李氏應承的如此氣壯山河,蘇岑也不能沒有一點表示,叫玫瑰去抱了兩匹布出來,道︰“這是我娘專門請人從江南給我帶回來的兩匹絲綢,二嬸嬸不嫌,拿去做零頭下腳料用,倒比一般的用著合手。”

    李氏一看這兩匹布,早就知道是江南有名的絲繡,一聽說是送給自己的,喜不自勝,笑著接過來道︰“大嫂出手大方,倒叫我卻之不恭了。”

    雖如此說,卻抱的死死的不肯松手,也不嫌沉,竟然直到走才戀戀不舍的交給隨身的丫頭,還一路囑咐著︰“走的仔細些,小心別摔跌了,看髒了布匹。”

    送走了李氏,蘇岑回內室歇著,玫瑰進來替蘇岑換了茶,道︰“大奶奶,二奶奶的話是真的嗎?”。

    當著玫瑰,蘇岑倒不必隱瞞,道︰“應該不錯吧。”

    玫瑰立時一臉喜色︰“那可太好了,有夫人如此看重大奶奶,以後咱們在孟府,也能提起氣來做人了。”

    蘇岑只是一聲苦笑,卻打起精神道︰“禍福相倚,未必就是好事,我若拿不住管事的媽媽們,到最後還不是要將權力交還給夫人?我們才進府,一沒人脈,二沒人緣,三沒交情,拿什麼去拿捏這些府里的老人兒?”

    她要在府里立足,固然需要相公的寵愛和公婆的支持,但是也未必非他們不可。

    玫瑰一聽也是眉頭微皺,輕嘆一聲道︰“大奶奶顧慮的是,奴婢光顧著想好的一面了。這麼說,二奶奶急著把這消息透給大奶奶,未必是安的什麼好心了?”

    見蘇岑沒什麼表情,也知道自己一個下人,不好議論二奶奶,便改了口反過來安慰蘇岑︰“不過也不要緊,夫人也不會冷丁一下就把權力都交到大奶奶手里,總得有個過渡的過程,到時大奶奶再多學學也就是了。再說誰不得有個從生到熟的過程呢,夫人也不會袖手不管。”

    蘇岑慢慢的喝茶,放下茶碗,揚臉朝著玫瑰笑道︰“先在花費心思想它做什麼,等到了那一天再說。”

    玫瑰也便回以蘇岑一笑,整理著櫃子,道︰“這二奶奶家世也不錯,怎麼看著眼皮子這麼淺,竟似沒見過什麼好東西一樣……”

    蘇岑並不順著玫瑰的話頭刻薄李氏,只笑笑道︰“她很會做人,也很會說話。不管怎麼樣,誰都喜歡聽好話。”

    玫瑰輕撇了下嘴,道︰“那也太過了,只顯得假,反倒一點誠意都沒有了。”

    蘇岑只望著窗外發呆,低笑一聲,撿起針線道︰“閑談莫論他人是與非,你同她們幾個也都說著些,咱們縱然不怕事,卻也別因為口舌之爭惹來閑事。”

    玫瑰便應一聲,道︰“奴婢知道了。”

    晚間吃飯時,玫瑰來回話︰“春柳並沒敢去回夫人,卻私自叫人把玉蘭樹都伐了。自然有那好事的,將消息傳到了老夫人和夫人那里。老夫人倒沒說什麼,只說既是大爺的決定,必然有他的道理,倒是惹得夫人大怒,道都是那些小蹄子沒事攛掇的,十分生氣,將伐木的幾個小廝捆了,各打了二十大板,丟到柴房里去了……”

    蘇岑問︰“那大爺怎麼說?”

    “就是奇了,大爺倒把春柳說了一頓……春柳是哭著回的柳絲院,大爺便去了夏姨娘那里。”

    夏姨娘和春柳都是孟君文原來的丫頭,兩人性子柔軟,容貌不相上下,最是善解人意,像一對雙生的解語花,因此孟君文便將兩人一起收了房。

    他倒不為著是女人越多越好,只為了想讓兩個女人各自有個威脅,就好比現在,春柳那待不得了,自有夏蓮溫柔似水,笑靨如花的陪侍在側。

    將春柳冷幾天,她自然心里怕了,就會放下身段來求他。

    孟君文不耐煩看女人爭風吃醋,撒嬌耍潑,他沒那興致哄。

    夏蓮一邊替孟君文斟酒,一邊脆生生的陪他說話。

    孟君文只心不在焉的嗯哦的敷衍著,大部分都是夏蓮自說自話︰“今兒個聽說春柳姐姐在園子里遇上了大奶奶,原以為是樁巧宗,便炫耀般的說給大奶奶聽。大奶奶倒是一番好心,叫她先去回過夫人,誰知她又不肯,這才誤了大爺的事……”

    孟君文停下,看一眼夏蓮,似笑非笑的道︰“沒事招惹那個母夜叉做什麼?”

    夏蓮掩口一笑,道︰“母夜叉?大爺恁的會糟蹋人,誰不說大奶奶水蔥一樣的美人一個。”透過指尖上方看向孟君文,卻見他的眼楮里沒有一點溫度,便知道觸了他的逆鱗。

    他若不喜歡的,便也不許別人喜歡,甚至提都不能提。物件是這般,人呢?

    孟君文哼了一聲,道︰“你們若活的不耐煩了,只管去找她吵找她鬧,回頭吃了虧,休想叫我替你們出氣。”

    最後又恨恨的加了一句︰“大爺才沒心情管你們女人之間的這些爛帳。”

    夏蓮收了笑,道︰“奴婢自是不敢,也沒有春柳姐姐那般伶俐,見了大奶奶,只怕奴婢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才不敢主動上前自討沒趣。”

    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管大爺和蘇氏之間的事比較安全,便換了話題道︰“前幾天奴婢新譜了首曲子,大爺什麼時候替奴婢填首詞,也好叫奴婢彈給大爺聽。”

    孟君文卻推了杯盞,懶洋洋的道︰“罷了,這幾日都沒心情,等閑時再說吧,我累了。”

    夏蓮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有個由頭可以留他多待一刻,多來幾次,他卻這般輕巧的給推了,若是等到閑時,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每次大爺在春柳那,總是絲竹聲不斷,歡聲笑語的經久不息,怎麼到了她這,吃完飯就要歇了不成?

    莫不是春柳那小蹄子有什麼勾人惑人的本事,拿住了大爺的心魂?

    因此便起身往孟君文懷里一偎,嬌聲道︰“不麼,大爺,您就看一眼吧,也不枉奴婢幾日不睡——”

    身子柔軟如蛇,像是要鑽進孟君文的心里一樣。孟君文順勢將她摟住,在她縴細的腰間一掐,笑道︰“曲譜有什麼好看的?燈下觀美人,哪如看你來的好?”不由分說已經扯開了夏蓮的外衣。

    夏蓮也就順勢纏在孟君文的身上,嗔道︰“大爺成日里只會哄騙奴婢,既是奴婢好看,您就多來看看奴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5:44

017、拖延

    孟君文起的遲了。春宵貪歡,又故意要拿捏蘇岑,故此直拖到日上三更才起。

    荷田院外的小丫頭荷葉急的團團轉,因為孟夫人派來的丫頭接二連三叫大爺起床已經三四次了,可是里面沒動靜,誰敢去叫?

    大爺不是個好脾氣的,前兒還聽說在碧葉居里的踢傷了三四個丫頭,還都是孟夫人派去的,這不是殺雞警猴麼?

    可是誤了正事,還是她們這些丫頭們倒霉,就是姨娘也逃不脫。

    好不容易屋里傳來了夏蓮的聲音,接著開了門,她披著衣服站在門口朝著荷葉招手,荷葉這才敢急步上前,手里端著一應梳洗用品,悄聲道︰“奶奶,夫人派的姐姐們來傳話,說是要請大爺早些過去呢,您看……”

    夏蓮回頭看了一眼,道︰“小聲些吧,大爺累了。”

    荷葉急忙垂了眼眸,羞的滿臉通紅,眼楮不敢四下亂瞅,生怕看見不該看的,只瞅著自己的腳尖,道︰“已經來了三四次了,大爺若是再不起,夫人若是怪罪下來,奴婢……”說著嗓子就變了音。

    夏蓮氣的輕聲罵道︰“小蹄子,眼里只有夫人,竟是沒有我這個正經主子嗎?只顧著你自己,我何曾虧待過你了?你要想明哲保身,大可以跟夫人身邊的丫頭們說,就是我和大爺還都沒起呢。”

    夫人總不至于親自來揪兒子。

    夏蓮倒不是故意的要恃寵生驕,可是見不得小丫頭這般眼里無人。她在這府里已經低賤的沒有地位了,除了屋里這個尚不能倚靠多時的男人,就只剩下院里的這一群丫頭,尚可表現出一點優越和尊崇。

    小丫頭荷葉這番話,卻將她自己的恐懼表露無移,在顧慮她自身安危的同時,也把這種恐懼傳遞給了夏蓮,讓她清醒的意識到她其實什麼都不是。

    骨子里的卑微被激起,猶如清水被攪蕩之下泛起來的沉渣,夏蓮前所未有的憤怒和不甘。誰都可以瞧不起她,唯獨小丫頭荷葉不能,誰都可以踩她一腳,唯獨荷葉不行。

    這荷田院就是她的一畝三分地,關起門來,她自己就是這里的天這里的主子,荷葉要看她的眼色做人做事,生死要由她決定。

    她就該無比的忠誠,誓死捍衛自己的顏面和名譽,不能表現出一點不合時宜的情緒來。

    荷葉不懂得夏蓮的心思,暗自垂淚,勉強道︰“奶奶,奴婢不是這種人,奴婢對奶奶什麼樣,奶奶心里有數。只是今天是什麼日子,難道奶奶您也不記得了嗎?這可不是小事,萬一那位鬧起來,您的臉往哪擱?”

    這麼一說夏蓮才醒悟過來。

    雖說那位再不得寵,可好歹人家佔著大奶奶的位置和名聲呢,她一個小小的姨娘算什麼?真的鬧起來,大爺是不會護著自己的,連夫人那邊也只會順水推舟,為了維護大爺的名聲,而把所有的帳都算到自己頭上。

    夏蓮出了一身冷汗,顧不得別的,道︰“我知道了,你還不快去準備大爺要用的衣服。”

    荷葉這才轉身跑了。

    夏蓮進了內室,見孟君文已經起了,只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坐在床邊發呆,看上去反倒更有人情味了。

    孟君文平時看上去儒雅英俊,只是那雙眼楮像是洞若觀火一樣,誰的心思也瞞不過,再兼那雙長而威嚴的眉毛像兩把鋒利的劍,別人看了就覺得心里發寒。

    只有這會,渾身上下都透著慵懶,像是才睡醒的獅子,比較容易親近些。

    孟君文知道夏蓮進來,卻仍是端坐著,連眉眼都不曾挑一下。夏蓮碎步輕挪,笑道︰“大爺醒了?奴婢服侍大爺梳洗。”

    說時便湊了過來,挨著孟君文坐下,伸手將熱巾子遞過來,握住了孟君文的,要替他淨手。孟君文卻手一抬,道︰“不必了。”

    這一下用的力道不是很大,卻正打在夏蓮肩上,夏蓮唉喲一聲,立時覺得手臂酸麻,巾子便落在了自己的腿上。

    孟君文站起身,伸手扯了自己的衣服披上,很快的穿戴整齊,問︰“什麼時辰了?”

    夏蓮顧不得肩臂酸麻,上前替他系衣服的帶子、扣子,順手理了理他腰間的玉珮,小心翼翼的道︰“天色不早了呢,這會都快已時了,大爺怕是有事要被耽誤了吧。”

    孟君文不理夏蓮的試探,只是似笑非笑的斜了她一眼,無心和她逗弄,隨便的撿起巾子擦了把臉,說聲“我走了”,轉身就出了房門。

    夏蓮心有不甘,追出去在門口將孟君文攔腰抱住,道︰“大爺,你晚間可早些時候回來。”溫熱酥軟的身子緊貼著孟君文結實的脊背,憑空生出一絲旖旎來。

    孟君文胯下一熱,很享受這種痴戀,拍拍腰上夏蓮縴細的柔荑,笑道︰“爺曉得了,你可要準備好了等著爺……”

    夏蓮臉色羞紅,嬌聲道︰“妾身一定……”話未說完,後半截話便被硬生生的截斷了。荷田院的院門口站著一眾丫頭,中間圍著一個嬌俏女子,正眼神凌厲的看過來。眼中寒光盡現,還有著說不出的淒楚和委屈,隱隱的,帶著憤怒。

    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蘇岑。

    她一大早就去辭別孟老夫人和孟夫人,準備回門。因是孟老爺吩咐的,孟老夫人便面子上很肯敷衍,並沒有為難蘇岑。

    孟夫人就更是諄諄囑托,極盡耐心和慈愛。

    只是久等也不見孟君文。

    孟夫人心里過意不去,一連派了幾個丫頭來荷田院傳話,這邊卻如石沉大海,怎麼也不見回音。一時心思反轉,便知道孟君文的倔脾氣又上來了。再看蘇岑時,見她難免露出了焦急和心煩意亂,一時不急著安慰,反倒說不疾不徐的說道︰“你們小夫妻,說起話來他更願意聽些,不如你親自去叫他。為了照顧彼此的顏面,也為了增進彼此的感情……”

    蘇岑也是頗為不耐。這個婆婆看上去萬事無為,是個很好說話的和事佬,可她心里在想些什麼,也許只有老天和她自己知道。

    的確,她這個新進門的媳婦,沒得到丈夫的寵愛,婆婆自然要觀望些時日,看到底值不值得她相幫。

    況且婆媳雖說不是天敵,但也沒見哪家婆媳可以真的毫無芥蒂,親密無間的。

    孟夫人做到現在這樣,雖說不能不算是挑撥拱火,但相對來說都在正常範圍之內,還是能夠讓蘇岑接受和理解的,當下也不多說,辭別了孟夫人,帶著玫瑰等人去了青雲閣。

    蘇岑來時的路上,幾經思量,最終嘆了口氣。撒潑耍鬧,使一次就夠了,她和老夫人這等蠻不講理之人鬧鬧無傷大雅,彼此顧著尊嚴不會鬧的太出格。

    可是和孟君文這樣的人,就根本使不出去。

    況且她們是夫妻,夫妻之間一旦這種局面成了惡性循環,兩人勢必成仇成敵,想和平相處都不能夠了。

    不如退一步,忍了。如果他肯順順當當的陪她回門,她便權當做今天的事沒有發生,白白的等了兩個時辰也就算了。若是他實在不願意,那她就自己回門。

    青雲閣里自然是沒人的,院里一片狼籍,擺放著被砍伐倒的玉蘭花樹,那接地的花瓣已經枯萎,形容十分的淒慘。

    蘇岑看了一眼,生出諸多不忍來,想著自己的命運如果任人踐踏,和這玉蘭花也就差不多了。滿樹繁華,瞬間崩殞,要多可憐有多可憐。而且還這麼的淒慘,旁觀者未必肯施以同情的一眼。

    便對紫荊道︰“把這些樹另尋地方栽了吧,看還能不能活。”

    紫荊便蹲下身看一眼,道︰“根須還是濕的,或許能活也不一定,只是,栽到哪里合適呢?”

    蘇岑想也不想的說︰“碧葉居的後院不是還空著一大片?不如就栽到那吧。”

    紫荊領了人便去安排,這里玫瑰也從青雲閣守著的丫環口里得知,昨夜孟君文歇在了荷田院夏姨娘那。

    蘇岑是個愛憎分明的人,最受不了這樣的處事態度,黑不黑,白不白,暖昧個不清。既不滿意,卻又娶她回來,既娶她回來,又不好生善待。

    她真想把孟君文劈了,把他的心剖開來看看里面是怎麼生長的。他到底懂不懂身為一個男人最起碼的擔當和責任是什麼?這幾個字又怎麼寫?他知不知道應該做丈夫的對妻子應當忠貞和愛呢?

    可是這會這個時代對男人甚是寬容,對女人卻太過嚴苛,她有理都沒處講去。

    蘇岑暗咬牙,強自笑道︰“哦,大爺很忙是吧?那就不必再勞煩他了。”

    玫瑰一聽,情急之下抓握了蘇岑的手臂,小聲央求︰“大奶奶,這樣不行,您獨自回門,是要被人笑話一輩子的?”才成親就成怨婦,大奶奶以後在人前還怎麼立足?

    見蘇岑不為所動,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堅毅,玫瑰更著急了︰“就是老爺和夫人也面上無光,還有表少爺,上次不就白白的跑了一趟嗎?”。

    蘇岑被纏的沒法,只好道︰“那好,我們去荷田院請大爺。”

    “請”字說的驚心動魄,玫瑰雖然心下寬松,卻覺得字字泣血,大奶奶實在太委屈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6:02

018、彷彿

    蘇岑既然做了決定,就沒想著拖延,不管孟君文是什麼態度,她的態度很明確。

    因此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荷田院。

    小丫頭荷葉見是大奶奶親自來了,慌忙開門行禮。

    玫瑰便問︰“大爺呢?”她也有氣,看著姨娘生氣,好歹是半個主子,她說不上話,可是發作一個姨娘的丫頭,她自認還是有資格的。

    荷葉道︰“大爺正在梳洗。”她很配合,自是知道惹不起大奶奶身邊的大丫環,不如夾著尾巴,縮起脖子來做人。

    玫瑰倒有氣使不得,只好看一眼蘇岑。卻見蘇岑的眼神里是說不出來的無耐、憤恨、淒苦。

    蘇岑直瞪瞪的盯著那門纏在一起的俊男美女,心里冷嘲的想,她若再早來一步或是再晚來一步,只怕真要應了那句“捉奸在床”了。

    孟君文真是欺人太甚,把她蘇岑的臉面踩到泥里還不甘,竟然要當著闔府眾人,再肆意的擰上幾擰,生怕她不知道疼一般。

    孟君文並不怕她,臉上就帶了幾分嘲弄,倒要看看她能如何?

    夏蓮不由自主的要往後縮,可是自己的手還在孟君文的手里呢,因此只得僵持著不動。

    蘇岑一步步行來。

    玫瑰等人不敢跟上來,只遠遠的看著。

    這條路不算太長,蘇岑卻覺得是一條荊棘路,步步生疼,步步帶血,一直染到她心里都麻木了,這才算完。

    她站在台階之下,仰起頭看著石階上的這一對男女,動了動唇,卻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她恨,她委屈,她不甘心啊。

    究竟她在這一場婚姻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不經自知,便被判處了無期徒刑,尚且不曾犯下過失,便被打成棄婦的烙印,她不服。

    她不是後來的插在有情人中間的第三者,分明她和孟君文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在先,她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

    這些個女人,才是破壞她的婚姻的第三者。

    不是她瞧不起做姨娘做妾的女人,她們自小服侍,縱然有情份在里邊,可是孟君文選在成親前一天將她們收房,分明就是做給她看的。

    他踩踏倒也罷了,這些女人柔弱如菟絲花,只有男人傍身卻可以這樣頤指氣使的將她一並踩踏,憑什麼?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蘇岑不是軟骨頭,被人這樣欺負,卻連一聲都不敢吭。

    如果孟君文這樣想,那他就錯了,大錯特錯。她可以忍,可是要看是什麼事,要看對方是否領情。

    否則,她不忍。

    蘇岑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收了眼中的所有情緒,換上了一片澄明,當先禮貌的對孟君文道︰“大爺早,妾身前來恭請夫君。”

    孟君文懶洋洋的道︰“有勞。不知你這麼早來,有什麼事?”

    明知顧問,蘇岑眼中便露出了不屑,很平靜的道︰“夫君事務繁忙,家事瑣事,理當妾身提醒打點,只可惜妾身無才無德,夫君身邊又沒有一兩個得力的幫手,實在妾身之錯。從明日起,妾身會努力的為夫君尋一個身家清白、德藝雙馨的女子,替妾身盡提醒之職。”

    夏蓮果然臉上變色。

    蘇岑當著她的面說要重新替孟君文納妾,分明是沒把她放在眼里,委婉的提醒著她和孟君文,不管別人怎麼認為,她這個大奶奶沒把她當成姨娘。

    她不認,夏蓮還就真沒辦法,她再指望著孟君文也沒用。

    就連孟君文都是一怔。這蘇岑分明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他這幾天故意的挑釁也很有效的提醒著蘇岑他不缺女人,他壓根沒把他這個正妻放在眼里,沒有他,她什麼都不是。

    她居然主動要替他納妾?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孟君文怎麼會是那種任別人掌控的人,立時就眯了眼道︰“不勞你費心。”她算什麼東西,敢管他的事?

    蘇岑笑一聲道︰“這可不由夫君說了算,妾身自盡其職,夫君領不領情,妾身不計較。”她的身份地位在這,不由他承認不承認,這與她不承認他的姨娘還不是一碼事。

    孟君文心中惱怒,隨即倒也釋然。連她他都不放在心上,不當一回事,她隨便再添多少女人,又能抵什麼用?不過是多幾個人分散他的心罷了,對她並無益處,難道她還能指望誰能幫她挽回他的心?真是天真、幼稚、愚蠢。

    夏蓮卻聽的心驚肉跳,哀聲求著孟君文︰“大爺,您不會真的再為奴婢們添幾個姐妹吧?大奶奶她……”

    這會臨陣倒戈是不是有點晚了?早知如此,就該……就該背著大爺私下里去向大奶奶示個好。誰成想,做人竟是這樣兩難。

    無怪乎所有人都要往上爬,不爬怎麼樣?越是地位低微的人,顧慮的就越多,不管做什麼都是處處為難,誰不想自己活的更好一點,更輕松一點呢?

    夏蓮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評價蘇岑說的這句話,又該如何評價大奶奶這個人,只是眼神哀淒的看著孟君文,又轉向蘇岑。

    孟君文自然不會向夏蓮解釋什麼,完全就當沒聽見。蘇岑已然說了只是“自盡其職”,不必他領情,他自然也就不會多說什麼。

    只是居高臨下的盯著蘇岑,大有一副“你有把戲盡管使出來,大爺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不管你怎麼耍,諒你也逃不出大爺的控制”之態。

    蘇岑也不以為意,行了一禮,道︰“妾身有事,特來向夫君辭行。昨日祖母教誨,夫妻間應當寬容忍讓、奉獻犧牲,妾身亦深以為然。妾身想明白了,後院瑣事,與夫君的國事相比,實在不足為慮,妾身以後不會再讓夫君費心。”

    說罷,轉身朝著玫瑰道︰“我們走吧。”

    孟君文卻怔住了。她來了,不吵不鬧,做盡賢良淑德之態,又是自認失職、無德,又是要替他納妾,到最後也不提回門之事,還說再不讓他為後院瑣事費心,就這麼走了?

    她吃了什麼藥,竟然會轉了性?

    細思之下,她句句帶刺,字字含著機鋒,分明是嘲弄他堂堂大男人,心思不在國家庶務,卻在後院女人身上,著實可憫可悲。做這樣的大方之姿,也不過是暗諷她對他極盡輕蔑和不屑。又拿祖母的話說事,雖然是在自警,卻也是在嘲弄他不知這八個字的真意。

    這臭女人,敢當面侮辱他?

    “站住。”孟君文甩開夏蓮,幾步追上來一把拽住蘇岑︰“不經我允許,你就率性而為,眼里心里可還有我?別只做那些說的滿口動聽,卻心口不一,陽奉陰為的人。想在爺跟前討巧,就得言行一致。”

    蘇岑氣的恨不得抓花他的臉,卻強行忍了,面上帶笑的問︰“妾身愚鈍,請夫君明示。”

    “你……你來到底何事?”孟君文話到嘴邊,又另找了個理由。他想陪著蘇岑回門,卻又不想自己放下身段說這句話,他就是想讓蘇岑求他,他才不情不願的下台階。

    蘇岑卻早就怒火中燒,為著這件事,誓死不願意求他了。聽見他問,便笑笑道︰“是婆母打發蘇岑來請大爺的。”

    孟君文語塞。

    她偏不說是為了什麼,就這麼囫圇的說是孟夫人叫他,他若真去了,孟夫人當著蘇岑的面,好歹都會說他一兩句。

    她不怕時間晚,那他就更不怕。

    孟君文索性展顏一笑道︰“娘沒說是什麼事嗎?想必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你我夫妻難得今天有閑聚在一起,不如你就在這陪我用過早餐吧。”

    蘇岑一笑,道︰“大爺說差了,這會已經近午時,早餐早就變成了午餐。蘇岑才用過,不餓,如果夫君不嫌,蘇岑願意親自侍奉夫君。不過,婆母臨來前再三囑咐妾身,不管此行如何,總要跟婆母回稟一聲。長輩為上,孝字為先,夫君必不會有什麼意見?那妾身就不耽擱夫君用飯了。”

    臨了又極誠懇的勸了一句︰“昔日妾身聽家母說過,這早餐極為重要,最好定時定量,勝過百藥。”

    孟君文氣的嘴角歪了一歪,心道,這蘇氏還真是個滑不溜手的精怪,想要拿捏她倒難,到最後還成了她好言勸諫他。

    他最煩女人在耳邊嘮叨了,不管是祖母還是母親,已經讓他不堪其擾,如今又多了一個。

    罷了,他一個大男人不跟她一個女人計較。

    孟君文道︰“倒是我的不是了,你提醒的很對,我和你一起去見母親。”

    見他屈服,肯退讓一步,蘇岑絲毫不領他的好意,只覺得更加可悲,偏不肯與他同步,便躬身道︰“夫君先行,妾身忽覺身子不適,待妾身回碧葉居整理過再去見過母親。”

    孟君文倒怔了怔,他頗為不明白蘇岑這話里的意思。夏蓮和玫瑰卻都懂了,一時都看向蘇岑。她卻只垂著眸子,沉靜如松。

    孟君文轉瞬明了,一時倒有些尷尬,咳了一聲道︰“咳……那個……你自去便罷了。”

    蘇岑一笑,再次行禮,轉身施施然而去。

    荷田院里一片寂靜,微風拂過,滿院清香,彷彿不曾有過波瀾。卻也只是彷彿而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6:18

019、負氣

    蘇岑就是想要甩脫了孟君文,自行回家去,一等出了荷田居,便吩咐玫瑰︰“我們走,回蘇府。”

    玫瑰驚嚇不已,追上來道︰“大奶奶,您這是做什麼呀?大爺不是已經答應要和您一起回門了麼?都等了這麼久了,還差等這麼一會兒?大奶奶……”她是真心替蘇岑著急,都快哭出來了。

    蘇岑回頭,冷笑了一聲,道︰“我還就是要告訴他,在我蘇岑的生命中,並不是非他不可。冬忍,你去給表少爺送信,我們即刻就走。丁香,你去叫玉蘭回過夫人,就說我們急著趕時間,就不跟她辭行了。玫瑰——”

    一一分派好,仍然覺得自己只是色厲內荏。傷痛已成,不是強裝就能掩飾得了的。

    玫瑰應聲︰“大奶奶,奴婢在。”

    蘇岑輕輕的嘆了口氣,看著玫瑰,語氣也變的柔軟,甚至有些虛弱,道︰“玫瑰,別再反對我,這會讓我覺得無比的累,在這府里,如果我失去了你們的支撐,還能有什麼讓我有支撐下去的無畏?”在這里,她只和剩下玫瑰幾個人相依為命了。

    玫瑰一低頭,拭去眼底的淚意,很快的抬頭,臉上漾起一個歡快明媚的笑臉,脆聲道︰“是,奴婢唯大小姐馬首是瞻。”

    不管大小姐說什麼,做什麼,她都會無比堅定的支持。

    她喜歡看大小姐總是一副勇往無前,精精神神的樣子,她不願意看到大小姐眼中蓄淚,顧此及彼,忍氣吞聲,她更不願意看到大小姐露出一點頹廢的氣勢來。

    林之春再次來接蘇岑,等了許久,才聽到蘇岑的丫頭冬忍來送信,說是馬上出來,即刻就走,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是等到蘇岑,發現又是她一個人,不禁怒氣橫生。這孟君文也恁的欺人太甚了,當蘇家沒人麼?三番五次的食言,他真是枉為男人。

    走近蘇岑,林之春露出一個溫暖的笑來︰“表妹,幾天不見,越加漂亮可愛了。”

    蘇岑笑出聲,道︰“表哥說笑,竟拿我開心,幾次都勞表哥跑一趟,今日又久等了,蘇岑實在過意不去,就請表哥受蘇岑一禮,權當是陪罪了。”

    蘇岑果然福身下去,低頭的瞬間,便有淚意涌上來。在這一刻,她把林之春當成了最後的依靠。也只有在親人面前,她才不吝于宣泄她的軟弱。

    林之春佯裝沒看見,伸手將她扶了,道︰“都叫我表哥了,還這麼見外,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也不多問,對蘇岑道︰“都收拾好了?那就走吧,姑父姑母早就等急了。”

    蘇岑便帶著玫瑰等人往外走。林之春一直將蘇岑送上馬車,放下車簾,在車外道︰“表妹,你稍微等一會,我去跟孟老爺告個別。”

    蘇岑便囑咐︰“表哥,你快去快回。”

    林之春大步進了二門,對守門的小廝道︰“去請你家大爺過來,我要同他說兩句話。”

    小廝陪笑道︰“表少爺,小人實在不知道大爺現在在哪,您逼問我也沒用,不如小人去給您先去問問?”

    林之春一向微笑如春的臉此時緊繃著,像是冬日結了冰霜的青松,寒冷肅殺︰“你既沒用,我便也不用你,讓開。到時候落個擅闖內宅之罪,我也認了。”他孟君文就是個縮減烏龜,背著萬年不壞的殼子,他也給他鑿碎,讓他爬出來。

    林之春說完邁步就往里走。

    小廝在後面急忙攔著︰“表少爺,您聽小的說啊,要是夫人怪罪下來,小人的差事可就不保了。”

    孟君文正從里往外走,與林之春打了個照面,不由的奇道︰“咦,之春,你怎麼和一個下人拉拉扯扯起來了?”

    林之春一看是他,揮起拳頭直沖著他的面門而去。

    孟君文素來知道林之春是謙謙君子,正那詩經所雲︰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那是十分體貼溫和的人物,誰成想今日一見面就動起粗來。

    饒是他身段靈活,可是這一擊之下竟沒能躲的過,臉頰上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孟君文怒從心頭起,喝道︰“林之春,你竟然在我孟家行凶撒野?”

    林之春收回手,揉了揉生疼的手指骨節,如沐春風般的一笑,道︰“孟君文,你也配。男子漢大丈夫,生于塵世之間,自當頂天立地,卓爾不群,可像你這般,真是枉為男人。”言畢也不再糾纏,轉身就走。

    林之春來的快,去的也快,竟像是蓄謀已久,就為了打孟君文這一拳。孟君文氣的火冒三丈,待要把林之春的捉回來還他一頓拳腳,他卻施施然早就離開了。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連個理由都沒有,林之春如此反常,竟也學些粗俗武人,話都不說上來就打。

    孟君文一手捂住臉頰。

    小廝上前道︰“大爺,小的去請大夫……”

    孟君文氣道︰“請什麼大夫,去把清明給我叫來。”才因為一點燙傷就被孟老爺說成不知輕重,闔府盡知,難道還要不知教訓,再來一次麼?

    清明早就候著了,聽孟君文吩咐,忙上前行禮。孟君文道︰“備車、馬,跟我去蘇府。”

    這便是要回門了。

    清明領命,自去吩咐人去辦,孟君文的另一個小廝谷雨跑過來︰“大爺,大奶奶一早就去盛鼎居給夫人請安,一直就沒回去,碧葉居里根本沒人。小的剛才遇見了玉蘭姑娘,她說大奶奶帶著隨身的幾個丫頭跟表少爺回蘇府了。”

    孟君文上中閃過一抹狠戾之色。這個蘇氏……他氣得直磨牙。準是她在林之春面前說了些什麼,所以林之春才會氣勢洶洶的來問罪。

    明明是她把他甩了,用了一招金蟬脫殼,把他引到孟夫人那,少不得又是一頓嘮叨,她倒好,自己先走了。

    清明過來,對孟君文道︰“大爺,車、馬都備好了。”

    孟君文狠狠的出了一口長氣,道︰“車就不必了,我們騎馬,快點。”

    今天他是注定栽了。孟老爺三令五申,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他若今天不去蘇府回門,孟老爺絕不會饒了他。

    越想越恨,孟君文打馬打的就比往日要狠。一路上橫沖直撞,嚇的行人小販抱頭鼠竄,就怕一個不注意,葬身于他的馬下。

    清明只得緊打跨下馬,跑到孟君文身前,一邊狠力前行,一邊大喊︰“讓開,讓開,小心快馬。”

    如今也顧不得是不是仗勢欺人了,只有這樣才能免于傷及無辜。

    蘇岑的馬車行的並不快,轉過一條街,孟君文就看見蘇岑的馬車停在路邊,林之春站在車邊,手里牽著馬,似乎在和誰說著話。

    他雙腿夾緊,馬停在車邊,孟君文雙腿一偏,人已經跳了下來。幾步走過來,就見和林之春說話的人竟是秦縱意。

    而秦縱意的對面,和林之春並排站著的竟是一早撇了他的蘇岑。

    一看見他們三個,孟君文就激發了昨日的舊恨,今日的新仇。這三個人背著他勾結在一起,欺騙瞞哄,算什麼正人君子?又哪里還顧什麼朋友道義?他一向以為秦縱意是人中龍鳳,卻不想竟是這樣的委瑣小人。

    還有蘇氏,當眾和男人旁若無人的言笑,婦道、門風,都丟到腦後了吧?

    秦縱意不過是與林之春偶然遇上,故此說了兩句話,蘇岑有感于他上次出手相助,故此也跳下車和他見禮。

    孟君文走過來,道︰“咦,縱意,怎麼這般巧,竟與你在這遇上了?”

    秦縱意朝他拱拱手,微笑道︰“我也是看見了林公子,一問才知原來是接孟少夫人回門,不過寒暄兩句。正納悶你怎麼反倒是遲了,你就趕到了。”

    孟君文心理陰暗,就總覺得秦縱意的話里話外都帶了諷刺嘲弄,不禁面皮發脹,強笑了兩聲道︰“出門時不小心撞了一下,故此遲了一步。”

    秦縱意這才注意到孟君文臉頰上的瘀青,不由的關切的多打量了幾眼,道︰“撞到哪了?沒什麼大礙吧?”

    孟君文連這都當成了秦縱意的嘲諷,道︰“沒大礙,只是憑白遭此無妄之災,實在晦氣的很。出門沒挑日子,讓你見笑了。”

    說時便察覺蘇岑也望過來,眼中自有壓抑的笑意,還有一抹掩飾不住的驚訝,更覺腦怒。

    秦縱意一笑,道︰“不擾你了,告辭。”

    又回身和林之春作別,臨行前掠了一眼蘇岑,朗聲道︰“孟少夫人,今日多有耽擱,改日自當登門謝罪。”

    蘇岑忙道︰“秦將軍客氣,走好,不送。”

    兩人一對一答,都是客氣之詞,孟君文冷眼旁觀,總聽著這話里有暗語機關,不由的下死力盯著蘇岑的臉,似乎要看出她心底的不詭來。

    秦縱意離去,林之春這才看向孟君文。兩人對視,眼里都是火花四射。倒是林之春率先笑出來,道︰“我倒不知今天不是吉日,可是臨出門前姑母特意翻了黃歷的,明明是萬事皆吉……莫不是這也因人而異?”

    這便是赤裸裸的嘲笑了。好人自有好報,惡人存了不善的心思,自然老天也不會助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6:36

020、教管

     蘇岑看著孟君文一臉的晦氣,卻是心中大暢,不由的對林之春又多了幾分感激。他一個文弱書生,不畏強難,竟然肯出手替她出氣,只怕親兄妹也莫過如此了吧。

    因此只朝著林之春一笑,道︰“表哥,時辰不早了,還是走吧。”何必跟孟君文這種人講什麼道理,不理他就完了。

    他們表兄妹一唱一和,分明是將孟君文當成了外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孟君文早就看的夠了,況且他壓根不知道忍字何寫。

    從小到大,他就是天之驕子,固然不是說一不二,那也是無往而不利。只有在婚事上小小的折戟沉沙了一回,他已經不甘不願不服不憤到了極點。試想他現在面對的不過是一個書呆子加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小女子,他有什麼可怕的?

    孟君文當即發作,眼楮里全是不屑和輕蔑,夾雜著無數的指責和控訴,對蘇岑聲疾色厲︰“蘇氏,你是閨閣女子,卻不顧身份,拋頭露面,令人不齒。你與外男談笑風聲,當眾首弄姿,簡直就是有違婦德……”

    鮮亮亮一枝紅杏,還是他家的,竟然明晃晃的于大庭廣眾之下爬到牆頭上來,他要是能忍他才不是個男人呢。

    蘇岑本來要上車的,忽聽了孟君文這話便當即停了步子,轉過身一言不發沉默的看著他,眼神里沒有波動,沒有情緒,也沒有憤怒,只有超乎于平常的冷靜,除了冷靜,還是冷靜。

    且不說他無理取鬧,血口噴人,單單是他當眾在街就出言刻薄,已經令人不齒,有違男子漢大丈夫的風範了。

    孟君文和她對視,自覺自己的形象無比的高大,所說出來的話也極具威力,是如此的義正詞嚴,就是來討伐她的。

    這蘇氏卻沒有一點悔改的意思,甚至毫無羞愧可言,真是不可救藥到極點。

    可是一個身負罪名、不知檢點的女人,怎麼可以有如此清亮的眼神?那眼神里是無畏、無懼,就像一泓清泉,照得人影分明,人心分明,竟讓孟君文隱隱的有種錯覺。

    他轉瞬就眯起眼楮,向蘇岑施加著更大的壓力。

    蘇岑並無示弱之意,只是眼神流轉,竟露出一抹肆意的嘲諷來。這嘲諷像是一根細細的尖利的金屬線,撬開孟君文自以為固若金湯的防守,一直刺穿到他的內心,硬生生的將他扎了個透。

    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雙臂抱攏,做了一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動作。

    蘇岑卻一字不說,緩緩轉身,旁若無人的將手臂伸給玫瑰,踏著長凳,輕巧的一撩裙角,微彎了身子,坐進了車里。

    她的視線如清冷的利刃,掠過孟君文的臉,竟讓他有一種如刀割般的感覺。

    他再要攻擊,蘇岑早就收回了視線,玫瑰替她放下車簾,隔開了兩個人之間的劍拔弩張,將蘇岑封閉于一個較為安全的空間,而他,卻被扔在人聲嘈嘈的紅塵世界,人潮涌涌,卻無端的淒涼。

    孟君文十分郁悶,一路上臉色都不太好,林之春自是不會貼他的冷臉,和他不遠不近一前一後護送著蘇岑的馬車。

    蘇府遙遙在望。

    這邊蘇府早就望穿秋水了,一見表少爺的馬車到了,便知道是大小姐回門了,自然急忙報到里邊。蘇老爺蘇長越攜著幼子蘇毓迎了出來。

    孟君文雖然對蘇岑不滿,對蘇長越卻不敢不敬,不只是他是他的岳父,更回為蘇長越在京中為人嚴肅、端正,頗有直名,是個連皇上有錯都敢直言的人,剛正不阿,嫉惡如仇,很讓人不寒而栗。

    蘇長越與孟老爺差不多的年紀,長相倒也普通,卻自有一種凜然的氣質。

    孟君文上前行禮,蘇長越抬手將他扶了起來,招呼著林之春︰“進去說話。”

    另有小轎將蘇岑一直抬進內院,自有蘇夫人帶著幾位嬸娘、伯母和幾位堂小姐並蘇茉一起相迎招待。

    蘇岑感慨萬千。

    一睜開眼,觸目所及便是蘇府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設,不及三月便匆匆出嫁,如今再回來,竟有隔世的恍然之感。

    這里雖不是生她養她的家,可也是她最後的支撐和依靠了。想著自己在孟府,被當成一個外人般的欺負,回到家,一時間真是覺得委屈之至。

    蘇夫人攜起蘇岑的手,輕聲問道︰“岑兒,這一向可好?”

    當著諸位嬸娘和堂妹,蘇岑只得垂了頭輕聲回道︰“都好,勞娘親掛念。”

    蘇夫人便感慨的一笑,道︰“女兒是娘的心頭肉,昨日好似還在娘的懷里撒嬌,轉眼間已經嫁作人婦。就是你過的再好,娘也擔心……”

    一時間便有了淚,用帕子拭了,笑道︰“古往今來,父母都是這樣,總是杞人憂天,做這種無妄之嘆。”

    眾人便勸︰“大姑奶奶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娘倆個就該有說有笑的,怎麼反倒哭起來了,待會還是要離開,又該後悔只顧著哭,連貼心話都不曾說了。”

    蘇岑將禮物一一奉給眾人,幾位嬸娘並幾位堂妹便一一謝了。吃了一回茶,就有蘇夫人身邊的丫頭來稟︰“老爺叫大姑奶奶過去,和大姑爺一並給祖宗行禮磕頭呢。”

    蘇岑便辭了眾人,帶著玫瑰去了前邊。

    待蘇岑和孟君文給先祖行了禮,磕了頭,蘇長越這才坐下,不怒自威,眼安掠過孟君文,再落到自家女兒身上,一時未曾出言。

    他一向是個嚴父,對女兒不假辭色的時候居多,可畢竟是自己的女兒,猛的嫁成了孟家婦,那份不舍,不比蘇夫人的少。只是他是個男人,一向奉行感情不外露,因此倒也不好溢于言表。

    蘇岑在孟家的處境,他略有耳聞,一時為女兒抱不平,卻也知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他這個做岳父的,怎麼好插手管女兒女婿的家務事?

    一時眼神變的慈祥柔軟,看著蘇岑,就覺得女兒真是長大了。咳了一聲,這才開口︰“君文,岑兒年幼,言行若有不得體的,你多體諒。”他對這個女婿還是很滿意的,畢竟年輕,人哪有不做錯事的時候,稍為提點兩句也就罷了。

    來日方長。

    孟君文便還禮︰“是,岳父的話,君文記下了。”

    蘇長越又看向蘇岑,道︰“岑兒,你既嫁人了,便不似在家中,說話做事都要三思而後行,多體諒為人父母的一番心思,別任性妄為,要時刻記著百善孝為先……”

    這是在苛責她不該與孟老夫人頂撞了。蘇岑低頭,倔強的不肯應聲。她若應了,便是承認自己錯了,難道自己的父親也要自己忍辱負重,白白的任他孟家欺負不成?

    蘇長越豈能看不透蘇岑的小心思,便提高了聲音道︰“岑兒,人生很長,不該只爭一時意氣,你年輕氣盛,自然覺得一夕短長的重要,卻不知輸贏勝負並不是目前所表現出來的那麼簡單。凡事都好兩面,或許現在是好的,但將來也許就是壞的,也或者現在你覺得是壞的,說不定轉瞬間就變成了好的,這就是所謂的福禍相倚的道理。”

    蘇岑知道這是蘇長越在教她做人的道理,人生百忍成鋼,並不只是一句虛話,這里自然有它的道理,因此服氣的應了一聲︰“是。”

    蘇長越撫了撫下巴,點點頭,道︰“岑兒,為父疏于教導,致使你剛烈有余,柔韌不足,因此你自己一定要記著,平日里閑暇無事,多讀讀聖賢書,借以修身養性。”

    其實蘇長越未必知道蘇岑是什麼性子,不過他疏于教導倒是真的。女兒家麼,長期養在閨閣之中,不過平日里晨昏定省,如浮萍掠影,印象極輕極淺。

    就是年節,一家人團聚,也不過是小輩們聽著父母說話,少有發表自己意見的時候。蘇岑的婚期急迫,也並沒有給她以管家的機會,因此蘇岑在蘇長越的腦海里的印象竟只是她與孟老夫人那場大鬧。

    他不管不成,說出去是他教女無方,畢竟忤逆長輩,世人不會認為都是長輩的錯。他若深管,一來是鞭長莫及,二來又有棄女不顧之嫌,生怕寒了蘇岑的心,反倒讓她百無禁忌,更是膽大妄為起來,全然不顧蘇家的臉面。

    蘇岑對蘇長越的印象也是極模糊的,今日聽他幾句話,卻覺得心下甚慰。起碼這蘇長越不是個糊涂人,雖然與女兒們疏離淡漠,那也是因為父女有別。畢竟這個時代,女子是替別人家養的,不似兒子,需要帶在身邊親自教管。

    蘇長越話里話外是在教訓蘇岑,實則是在講做人的道理。忍要忍,也不是白忍,審時度勢,眼光往遠處看,都是對蘇岑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畢竟他的身份在那,不可能因為夫妻一點小矛盾就把孟君文罵個狗血淋頭,那樣有失身份,說不定還只會讓她們夫妻之間的關系更加惡劣。

    蘇岑看著蘇長越,一時竟對他生起了孺慕敬仰之情。他這個做父親的,對女兒的境況不是一無所知,也不會棄她于不顧。有這兩點,蘇岑覺得足夠了,她還沒柔弱到事事都指望著別人替她解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6:53

021、相罵

     蘇長越訓過話,自帶著孟君文在外邊設宴款待,蘇岑則帶著玫瑰進了內院。用過午飯,諸位親友相繼告辭,蘇岑才得以和蘇夫人說些體己話。

    沒了外人,蘇夫人說話也就直接了︰“岑兒,這一向你受委屈了?”

    蘇岑笑著道︰“娘,女兒沒有受委屈。”

    蘇夫人道︰“你甭瞞我,有什麼話只管和娘說。你且說那太夫人、夫人和姑爺待你可好?”

    蘇岑不答反問︰“娘你嫁進蘇家之時,可曾受過氣麼?”

    蘇夫人輕嘆一聲,拍拍蘇岑的手道︰“岑兒啊,做女人不容易呢,上侍公婆,下育兒女,中間還要受男人給的諸多氣苦,一言難盡。我從前當你嫻靜溫順,過了門總能博得長輩們的一點憐愛……唉。”

    不是自家兒女,再嫻靜溫順,也不會當成優點。

    蘇夫人便勸著蘇岑︰“你且忍耐一時,人心都是肉長的,相處久了,總會有感情,到時便不似現在這般艱難。”

    蘇岑自是不與蘇夫人計較,一一應下,並不抱怨。

    蘇夫人又問起孟君文身邊之事,蘇岑只得簡單的提了提兩位姨娘,道︰“女兒過府時日尚淺,也不過見了一面,到底什麼性子猶不清楚,總之她們不來找碴,我是絕對不會上趕著招那些沒用的閑氣。”

    蘇夫人自是知道這兩個姨娘的來歷,可是又說不得,管不得,好大的為難。竟見蘇岑如此通透,倒大加贊譽了一回︰“難為你想的開,娘就放了心了。只怕你年輕氣盛,仗著自己的身份地位,便不管不顧的鬧起來……到時吃虧的還是你自己。面子上再好看,沒有姑爺的仗恃,你終究輸了人家一籌……”

    蘇岑雖然不甘,卻不得不承認蘇夫人的話有道理。面子重要,但里子更重要,沒有夫妻感情,她空落一個大奶奶的名聲有什麼用?

    因此便笑道︰“娘,我知道,爹也說過了,且忍一時,將來再看輸贏,我不會胡鬧的。”

    蘇夫人忍不住摸了摸蘇岑的頭發,又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道︰“你這一出嫁,性子倒變了不少,也敢說話了,也愛笑了,不像從前那般悶。說不定這也是好事,你爹看人一向極準,他選定的人,應該不會錯。少時受些折磨,將來定會有福享,算來還是你佔著便宜多些。”

    難得父親明事理,母親也是個靈慧之人,蘇岑省了許多廢話,對前途也有了一點期盼,不像來時那般失落愁苦。

    她固然不是全盤指望著孟君文浪子回頭,和她相濡以沫,但起碼她希望兩個人能相敬如賓。如果連這都做不到,她也不失望,頂多自己在孟府立足腳根也就罷了。

    娘倆個說些閑話,蘇夫人便道︰“難得回娘家一趟,這里又沒有長輩管制,你且回房里好生歇歇,等睡醒了再走也不遲。”

    一時蘇茉又過來與蘇岑說話。

    蘇茉溫婉輕柔,舉止得體,言談優雅,是典型的大家閨秀。

    雖然蘇岑與她沒什麼感情,但勝在也沒什麼嫌隙,蘇茉又極盡地主之誼,倒把蘇岑敷衍的妥貼周到,極是舒服。

    姐妹倆分開,蘇岑回了自己閨中所住的院子,稍微小憩了片刻,就有蘇夫人派來的丫頭過來,說是姑爺請她,要回去了。

    蘇岑不舍,卻深知自己已為人婦,再沒有了自由,只得依依和蘇夫人辭行。孟君文早在外面候著,一臉的謙恭有禮,溫文爾雅,是最佳的女婿人選。

    夫妻兩個站在一處,真個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緣,蘇夫人眼中含淚,卻是滿臉含笑,一直目送著夫妻出門,這才轉身回了內室。

    身邊的朱媽媽體貼的倒上茶,道︰“夫人累了這些時,趁這會歇歇吧。”

    蘇夫人悵然道︰“我看著岑兒是一肚子的苦楚,卻是說不得。難為她如此懂事,並不在我跟前抱怨,可我卻更心疼她。”

    朱媽媽道︰“小姐懂事,夫人盡可以放心,依著大小姐現在的性子,不會不得翁姑的厭憎的,就是姑爺,也不過是年輕,玩興正濃,等過幾年收了心也就好了……”

    蘇夫人點點頭,過了一會道︰“岑兒跟我說陪嫁之中盡是些年輕的小丫頭,不足以做她的助益,想著叫我給她尋兩個年紀大些,能撐得住門面的管事媽媽,你倒是說說,誰去合適?”

    孟君文在宴席上多喝了兩杯酒。

    他原本心情不好,是不願意喝的,可是蘇長越當著眾人的面,對他頗為倚重,言談間就露出來了這個意思,又叫蘇毓當眾向他行了大禮,極謙遜的請他多加提點,他便不好拿大。

    況且蘇毓年紀雖小,卻聰敏靈透,讀書極有天分,要比孟君威強的不只一點半點,孟君文自然樂和做這個順水人情,又佔著姐夫的名義,自然當仁不讓。

    等到出了蘇府,被風一吹,和著風里的丁香濃郁的花香,就覺得渾身躁熱,頭昏眼花起來。

    來時是騎馬,回去卻怎麼也爬不上去了,清明只好跟蘇岑請示︰“大奶奶,大爺喝的有些多,不如和您一起擠擠?好在路途不遠,片刻間也就到了……”

    蘇岑看一眼空曠的馬車,道︰“扶你家大爺上車吧。”

    孟君文是名正言順的主子,他自然想坐車就坐車,想騎馬就騎馬,何況清明又這麼謙恭的跟她請示?

    縱然相看兩厭,可看在他醉了的份上,不與他一個醉鬼計較便是了。

    蘇岑打發了玫瑰下車,幫著清明將孟君文扶上了馬車,又要了一壺熱茶,這才命馬車前行回府。

    馬車不大,卻足夠容納兩個人。蘇岑只裝視若不見,微閉了眼靠在車壁上休息。孟君文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說什麼。

    蘇岑只裝聽不見。

    他們兩個有夙世的冤孽,所以才相看兩憎。不,是他單方面的憎惡她,還是莫名其妙,沒有理由的憎惡。他既憎惡她,她就沒必要喜歡他,那麼他到底怎麼樣,與她沒有關系。

    孟君文的身子隨著馬車一搖一晃,漸漸酒意上來,開始想吐。蘇岑早就準備好了,見他身子一歪,張嘴打了個酒嗝,便知他要吐,慌忙喝命︰“停車。”

    說時已經將痰盂送到了孟君文身前。

    孟君文斜著眼,朝著蘇岑沒什麼力道的瞪一眼,喃喃道︰“又是你,我偏不聽你的……拿開……”

    一擺手,幾乎要將蘇岑手里的痰盂打翻。

    蘇岑氣笑,道︰“狗咬呂洞賓,我才懶得理你。”將痰盂放回原位,索性再往旁邊挪了挪,與孟君文拉開了好大一段距離。

    孟君文倒笑起來,道︰“是我咬狗,你越是嫌惡,我越是要吐到車上……”話不曾說完就開始嘔吐。

    蘇岑氣極,捏著鼻子,實不堪忍受車里的惡臭,可是又實在氣恨孟君文的惡劣,眼珠一轉,好聲好氣的道︰“車里悶熱,我幫你把外衣寬了吧。”

    孟君文雲里霧里,一時辯不清這溫柔女聲是誰,還只當是春柳或是夏蓮,溫順無比的任蘇岑替他寬了外袍。

    蘇岑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摸著這外袍的料子。倒真是上乘的衣料,精致的做工,這件衣服拿去賣少說也得十兩銀子。

    一邊念著罪過,一邊將這袍子展開,將孟君文所吐的污穢之物擦淨了又卷成團,塞到孟君文的腳底下。自作自受,此為是也,她若同他一樣惡劣,就該把這衣服原封不動的再給他穿上。

    孟君文吐了,胸中舒服了許多,便覺得口渴,長臂一伸,頤指氣使的道︰“春柳,茶。”

    聽她叫著別的女人的名字,蘇岑更是來氣,扭了頭不肯理他。

    孟君文跺腳,恨恨的道︰“賤胚子,登鼻子上臉,敢跟爺使臉子?看爺回去著,不好好收拾你才怪。”

    蘇岑一腳踢到孟君文的小腿肚上,道︰“誰收拾誰?睜大你的狗眼,誰是賤胚子?”

    孟君文吃痛,身子往上一躍,又撞到了車壁,雖不甚疼,卻也呲牙咧嘴,還口道︰“誰接話誰就是賤胚子。”

    蘇岑恨極,道︰“酒後無德,你才是賤胚子。”

    兩人一來一往,像兩只斗勝的公雞,又像兩個小孩子,各執一端,誰也不肯服輸,雖然罵的文雅,也算得上斯文盡失了。

    蘇岑罵的累了,自行倒茶潤潤嗓子。孟君文看了,也不甘示弱伸手來搶。蘇岑毫無同情之心,將杯子飛快的拿了握在自己手里,道︰“你恃強凌弱,算不得男人。”

    孟君文氣餒,眼巴巴的看著熱茶卻喝不到,便反唇相譏︰“你潑辣刁蠻,算不得女人。”

    蘇岑道︰“你以武力欺人,算不得君子。”

    孟君文悻悻的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罵來罵去,孟君文沒佔著便宜,蘇岑也吃了虧,兩人互瞪一眼,各自扭過頭去,再不理睬。孟君文不勝酒力,靠著車壁,只說稍事歇息,不想才一會就酣聲漸起。

    蘇岑看他一眼,恨恨的罵了一聲︰“豬。”

    孟君文抿了抿下唇,竟然還嘴道︰“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7:10

022、轉舵

     馬車到了孟府,蘇岑自下車回碧葉居,清明看一眼醉酒未醒的孟君文,頗是為難。大爺待會必然要鬧酒,身旁沒人服侍哪成?

    可是大奶奶揚長而去,分明沒有要管的意思。

    清明不敢胡亂揣測孟君文的心思,便扶著他的胳膊低聲問道︰“大爺,大奶奶自回院子了,您要去哪兒?”

    孟君文已經略微清醒了好多,看著那抹俏麗的背影越走越遠,心里越發不是滋味,一揚手道︰“還能去哪兒?青雲閣。”

    清明猶豫著道︰“大奶奶待會必然要去給夫人請安,不如您先去夫人的盛鼎居坐坐?”

    孟君文一瞪清明,道︰“你小子要死是不是?少廢話,趕緊滾。”他才不要見那個女人,看著就來氣,好不容易能和她有交集的都做完了,以後最後連面都不見,提更不許提。

    清明縮了縮脖子,只好道︰“容小的送大爺回去,立刻就滾。”

    孟君文甩開他的手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行動走路都要人扶,我今天也沒喝多,只是喝的太急,早起又餓著肚子,所以才這麼難受。咦……”

    不對啊,他這會才發現自己只著中衣,外袍哪去了?

    腦子朦朦朧朧的,心想自己去蘇府之前可是沒喝酒的,總不會失禮到這個份上,連衣服都不穿就去吧?可是那衣服,脫到哪了?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清明見孟君文上下左右,又是抬胳膊又是抬腿,嘴里還念念有詞,心想,還說自己沒醉,這樣子,任誰都看得出來是喝多了。

    因此只好性的哄勸著︰“是啊,大爺這會兒一定特別難受,小的送大爺回去,叫人煎一碗醒酒湯來,再熬些粳米粥……”

    清明不無悲哀的發現,他現在越來越娘娘腔了。這分明是近身丫頭們該做的事好不好?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是要跟著大爺闖蕩外邊天地的,哪能連這些瑣碎小事都管,還這麼事無具細的嘮嘮叨叨,親力親為的。

    一時又想到都是大奶奶撒手不管,這倒霉差事才落到他頭上,可是一想大奶奶才過門就受到大爺這樣的禮遇,換成神佛也有脾氣,又怎麼怪大奶奶呢?

    清明看著孟君文嘆了口氣,主子們的事,他操什麼心?服侍好大爺才是他的本份。

    將孟君文送回青雲閣,自有丫頭上前來服侍他更衣、洗漱,也有丫頭去端醒酒湯和解酒的白米粥。

    孟君文換了衣服,歪在床上倒頭就睡,一直睡到近傍晚時分才醒。

    床邊坐著一個人,見他醒了,臉上便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大爺,你醒了?”眼楮紅腫,臉上猶自帶著淚痕,卻是春柳。

    孟君文心下大大的不喜,他才做了個夢,春柳侍寵而驕,竟當著他的面耍臉子,他又乾又渴,她卻扣著茶就是不給他喝。一腔邪火無處發呢,她倒自己送上門了。

    孟君文臉一沉,問︰“你怎麼在這?”

    春柳見孟君文神色不對,便小心翼翼的回道︰“奴婢聽說大爺醉了,想著身旁沒有知心人照料,故此前來……”

    “那你哭什麼?我又沒死……”女人就是不能給她臉,不然她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他想要女人在身旁是讓他放松開心的,不是娶回祖宗來供著的。

    春柳嚇的一激靈,綻出柔媚的笑,解釋道︰“奴婢沒有,只是看著大爺醉夢里轉轉難受,心疼罷了。”

    孟君文冷笑一聲,道︰“你還真是有心……”說的比唱的都好聽,平時怎麼就不知道她是這樣陽奉陰違的人呢?替他難受,怕是替她自己安危擔心吧。

    孟君文不耐煩的道︰“我現下沒事了,你回去吧。”

    春柳一咬牙,可憐兮兮的瞥向孟君文,小臉半仰,斜斜的是個45度角,正露著她那尖俏的下巴︰“大爺,不如由奴婢服侍您沐浴,也好清爽清爽,晚上奴婢親自給您做幾個小菜……”

    孟君文已經從床榻上翻身下地,趿上鞋道︰“不必了,我身旁自有人服侍。”想著除了春柳,便是夏蓮,不知怎麼竟覺得煩躁起來。一個一個,幾乎如出一轍,整日里所有的心思都在他身上打轉,除了會裝嬌弱可憐,便是假笑著諂媚,看著就心生膩煩。

    也就除了臉不一樣,剩下的還有哪不一樣?

    春柳踫壁,還要再說話,孟君文卻一轉身進了內室。

    她怏怏的坐了半晌,知道孟君文氣還沒消,還在為她辦事不利而惱她,又有夏蓮在他耳邊吹著枕頭風,自是要對她疏遠幾天了。

    當下愁腸百結,只好無奈起身離開。

    莆草見她不悅,便勸道︰“奶奶別擔心,大爺想必是今天在蘇府受了點言語,故此不開心,您明日再來也就是了。大爺看您這般乖巧柔順,兩相比較,自然心還是向著您的。”

    春柳微嗔的瞪一眼莆草,道︰“你這丫頭,一向口無遮攔的,我平日里不說你,是希望你自己能略有長進,誰想越加的變本加利。以後且莫再說大奶奶的是非,再怎麼著,她也是大爺名媒正娶的夫人,我不過是個丫頭出身,一輩子也未必能熬出頭的……”

    想著自己前景堪憂,春柳又紅了眼眶。

    莆草道︰“奶奶您這是又怎麼了?憑她是什麼身份,可是不得大爺的心,她就什麼都不是……”

    春柳卻只是搖搖頭。莆草年紀小,又才進府沒多久,只當她得寵就眼高于頂,等將來吃了虧,只怕才知道生活不是那麼簡單的。

    春柳停下步子,對莆草道︰“你回去柳絲院,叫荇葉把我櫃子里的白底紅花的包袱拿過來。”

    莆草問︰“奶奶這是要去哪?奴婢記著那里是您新做的幾件衣服……”

    春柳卻無意解釋,揮手道︰“你快去吧,回頭叫荇草拿過來,你好生看著院子,我就在這路邊等。”竟是不叫莆草跟了。

    莆草嗓子一哽,下意識的想著,這到底是怎麼了?姨娘心里有氣,也不該遷怒于她?可是想著姨娘畢竟是姨娘,便一低頭,應聲是轉身去了。

    春柳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了,曬著暖暖的陽光,聞著空氣里的花香,一時倒也覺得愜意。遠處走來了兩個人,她手打涼蓬,眯了眼看,來的是夏蓮。

    看她來的方向竟不是荷葉院,不由的心下大奇。她自是知道這夏蓮也是個精刮的人,怎麼大爺醉酒她反倒沒主動上前獻殷勤呢?

    莫不是知道了些什麼,卻只瞞著自己一個?

    夏蓮微低了頭走路,似乎滿腹心事的樣子,並沒有注意到春柳。聽見春柳跟她打招呼,才抬起頭露出一抹笑來︰“原來是春柳姐姐,好雅興,怎麼猶自一個人在這看風景?”

    春柳被搶了話,便只是笑笑,道︰“我走的累了,趁便在此歇歇,夏蓮妹妹這是從哪來?”

    夏蓮眼中閃過一抹驚惶之色,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方向,轉瞬間又平靜下去,笑道︰“我跟姐姐一樣,沒事在園子里逛逛。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妹妹也該回去了。”

    說完便行禮辭別。

    正這時莆草提了包袱過來,春柳便也無心和夏蓮糾纏,自去迎著莆草過去。夏蓮走了幾步,人影躲在灌木後面,看著春柳主僕兩個悄聲說話,有心要聽,卻是聽不清,又見她二人四下看了一眼,這才往前去了。

    夏蓮秀眉一挑。

    她身邊的丫頭荷睫便道︰“柳姨娘看上去鬼鬼崇崇的,這是要去哪?”

    夏蓮啐她一口道︰“你看出什麼來了?”

    荷睫嘿嘿一笑,說道︰“奴婢瞧著柳姨娘面色不好,想必剛才在哪受了氣,只是不知這會又是拿包又是攜裹的,又不知填誰的眼去了。”

    夏蓮想了想,面上露出一絲冷笑來,道︰“還能去哪?她後知後覺,這會一定是去見那位了。”說時朝著碧葉居的方向努了努嘴。

    荷睫沉默下來,問夏蓮︰“姨娘,您說那位,真的有這麼大威力嗎?您這樣畢恭畢敬,又是瞞著大爺,會不會太過了?”

    夏蓮一扭身,用帕子撢撢身上的浮土,道︰“你懂得什麼?今天早晨她說的那話你也不是沒聽見,雖說有唬人之嫌,可就她那性子,連老夫人、夫人和大爺都怵,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大爺倒不覺得有什麼,左右都是他得便宜,可我們便不同了,若是再來新人……”

    她的地位就更岌岌可危了。

    大奶奶身份在那呢,大爺和她再生齷齪,也不會輕易休妻。況且就算是休妻,這大奶奶的位置也輪不到她一個低賤的丫頭。

    蘇氏在這位置一天,自己就得盡早低頭示好,縱然是在她的威脅之下不得不做出的屈服和讓步,也好過面子上撕破臉皮,畢竟,大爺不是會替哪個女人做主的男人。

    誰都不是傻子,不然春柳也不會想著去碧葉居了。她一定是在大爺那受了氣,萬般無奈,只得退而求其次,順著風頭轉了舵。

    想想女人也真是可憐,男人哪里是能靠得住的,想要在這府中謀出一條生路,還得指望自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7:27

023、調理

    蘇岑換過衣服,就獨自前往盛鼎居去給孟夫人請安。

    孟夫人才午休醒了,正在議事廳聽府里的管事媽媽們回話。長春親自迎出來,笑道︰“大奶奶回來了?夫人正在廳里說事兒呢,您跟著奴婢在這邊稍等一會。”

    蘇岑行禮︰“有勞媽媽。”

    長春親自奉上茶,垂手站在一邊,恭敬之極。蘇岑暗里思忖︰從前她來,不過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頭迎她,如今卻換成了孟夫人最倚重的媽媽長春……

    雖然只是細微差別,個中含意卻豐富。

    蘇岑見自己此來所受待遇大不相同,不禁也想到了李氏的那些話。莫非夫人真有意將這府里的中饋交與她不成?

    蘇岑喝茶,與長春閑話,問了老夫人、孟夫人的一天飲食起居,極盡為人媳的孝道。長春一一應了,並不多話。

    這時孟夫人身邊的大丫頭茉莉過來傳話︰“夫人說了,都是府里有臉面的媽媽、媳婦們,叫大奶奶過去見見,以後辦事說話也好方便,但凡夫人不便時,大奶奶也可以替夫人緩急相濟。”

    這種倚重相托之意便很明顯了,蘇岑眼中掠過一抹驚訝,卻還是落落大方的起身,道︰“有勞媽媽、姐姐帶路。”

    蘇岑只聽不說,沉靜的旁觀著孟夫人如何行事。

    孟夫人雖然說話輕聲細語,卻柔中帶剛,處事極為利落。

    蘇岑不由的暗自點頭。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這話不錯。孟夫人的確可以稱之為她學習的楷模,從不與別人交惡,又工于心計,不肯輕易吃虧,真是難得。

    她與老夫人素來不睦,卻也並不見得就多受幾分委屈和氣苦。她又與孟老爺感情甚篤,無形之中加重了自己在府中的地位。

    孟夫人處理了日常事宜,這才轉過頭來和蘇岑說話。問了問小夫妻回家的情形,便道︰“你也累了,先回去歇著吧,等哪天閑了我再找你說話。”

    蘇岑便行禮告退。

    孟夫人問長春︰“你看如何?”

    長春道︰“大奶奶為人穩重,處變不驚,的確可當重任。”難得的是寵辱不驚,很有當家人的風範。

    孟夫人卻並不為聽長春對蘇岑的贊譽,因此只是沉吟不語。

    長春道︰“夫人,聽說大爺醉了。”

    孟夫人抬頭,看向長春,問︰“現在他在哪呢?身邊是誰在服侍?”

    長春道︰“奴婢也是聽二門小廝傳來的消息,清明把大爺送回了青雲閣,稍事洗漱,喝了醒酒湯就睡下了。”

    孟夫人不由的就挑了挑眉。這麼說來,蘇氏竟是把君文扔下的了。她也個性太強了些,竟不知柔順二字的含義。夫君是天,做對是對,做錯亦是對,豈能如她這般明目張膽的挑釁夫君的尊嚴?

    如此看來,她並非君文良配。

    長春悄無聲息的咽了口唾沫,想著把到了喉嚨處的話咽下去,可是眼皮子一撩門外站著的幾個丫頭,又覺得為著新進門的大奶奶隱瞞實在不智。

    夫人的耳目眾多,總會有人將消息一字不差的送過來,到那時夫人責她不夠忠心,可就得不償失了。

    長春便刻意的笑了下,道︰“大爺和大奶奶是年少夫妻,正是鬥氣鬥嘴的時候,聽說今兒在車上,兩人就吵起來了……”

    孟夫人含笑道︰“哦?是為的什麼事?怎麼吵的?”竟是興味盎然的樣子。

    長春解釋道︰“聽說是大爺鬧酒,不知怎麼在車里就吐了。大奶奶幫忙,他又鬧性子百般不肯,後來竟然連外衣都吐的都是髒污……真難為大奶奶如何忍得了……”

    蘇岑回到碧葉居,捶著自己的腿和玫瑰抱怨︰“每天就這麼來回幾趟的到處請安,我什麼都不用做了。”就算自我安慰說是權當鍛煉了,可是這一來一往,實在是又費時間又費精力,完全是無意義的白做功。

    碧葉居實在太偏了,不要說蘇岑,就是玫瑰等人做活慣了的仍然覺得疲憊。玫瑰便建議道︰“大奶奶,奴婢今天特意問過紫荊姐姐,好像說那消息是從長春媽媽那傳出來的,瞧今兒的意思,應該是錯不了的了。不如到時候奶奶和夫人建議一下,就說為了方便,咱們換個地方?”

    蘇岑喝著茶,很堅定的道︰“會的,我們不可能永遠窩在這個地方。”前路崎嶇,可是前途光明。就算是棄婦,她也不甘心做個怨婦。

    蘇岑歪著書,玫瑰來回︰“奶奶,荷田院的夏姨娘來了。”

    玫瑰對夏蓮相當的不以為然和不屑。世人都是慣于登高踩低的,這兩個姨娘都不是什麼好拿捏的主,如今看著奶奶脾氣不是好欺負的,便想著來示好,早幹什麼去了?

    要不是今天奶奶放句狠話,說是要替大爺再納新寵,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依著玫瑰的性子,不說把她打出門去,也晾她幾回,好叫她知道分不清時勢是要付出代價的。

    蘇岑一歪頭,哦了一聲,坐起身道︰“請她進來。”

    玫瑰不贊同的拉長了聲音︰“大奶奶——”

    “怎麼了?”蘇岑隨手挽起了長發,問玫瑰。

    玫瑰道︰“您也太好性了,這不是慣著她們往您頭上爬嗎?”。

    蘇岑失笑出聲,道︰“原來我在你眼里就是這麼個形象啊。好啊,那你說,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玫瑰道︰“大奶奶就該把規矩立起來,讓她們知道違逆大奶奶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要立規矩,正愁找不到機會,是她們自己送上門來的,您還不利用嗎?”。

    蘇岑微微有些失望,也許不怨玫瑰,畢竟她們之間隔著幾千年的距離呢,價值觀、人生觀有著根本的不同。

    也許玫瑰只是一時氣憤孟君文不識明珠,但心里還是把他當成了姑爺的,而且不管他這個人怎麼樣,永遠都不會對他產生什麼反叛的心理。

    畢竟女人是弱勢群體,尤其是在這個時代,離了男人,女人寸步難行,名節高于一切,家族榮譽大于生命,忍耐是常態,柔順是使命。

    所以,在玫瑰看來,捍衛這個大奶奶的位置,勢在必行,那不只是關于名聲的事,而是關乎生死的大事。

    蘇岑並不跟她講大道理,只是道︰“玫瑰,你覺得夫人這個人怎麼樣?”

    玫瑰不解,卻還是認真的想了想,說道︰“很厲害的一個人,奴婢覺得,雖然夫人看上去溫柔恭順,可是看她在老爺和老夫人面前都能游刃有余……”

    “那麼如果這事落到夫人頭上,她會如何呢?”

    玫瑰福至心靈,道︰“奴婢想,夫人定會面上和順,以禮相待……”至于心里嘛,自然不會表露到臉上,但是也不會叫她們如此舒心。

    蘇岑點點頭,道︰“那就交給你了。”她身邊缺人,要是能把玫瑰調理出來,那可真是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玫瑰應一聲“好”,興沖沖的去了。

    夏蓮果然扶了丫頭站在門外候著,再沒有早晨的那種驕矜,一臉的恭敬。

    玫瑰上前,夏蓮忙陪笑道︰“玫瑰姐姐,奴來給大奶奶請安,不知大奶奶可有時間?”眼楮不敢亂瞟,只是懇切的看著玫瑰。

    玫瑰一笑道︰“姨娘客氣了,這不早不晚的,請的是哪門子安?哦,對了,倒是我叫錯了,自從我隨大奶奶進門,不曾喝過姨娘親手奉的茶,因此不識得究竟誰是姨娘,若是這番亂叫,倒是對夏蓮姑娘的侮辱了,您大人大量,別跟我計較才是。”

    一通話說的夏蓮滿臉通紅,忙道︰“是奴婢的錯,應該早些來給大奶奶請安的……”含糊的把話混過去,便知道玫瑰是不好惹的,便遞過去一個荷包,塞到玫瑰手里,道︰“奴婢知道大奶奶才回來,定是累了要先歇歇,奴婢不敢打擾,還勞煩姐姐在大奶奶面前替奴婢美言幾句……”

    玫瑰一捏這荷包,心想這夏蓮真是下了血本了,沉甸甸的,足足有十幾吊錢。不拿白不拿,玫瑰便順手滑進袖子里,臉上笑意更盛,道︰“唉呀,夏蓮姑娘,你這是做什麼,我無功不受祿,玫瑰可不敢當……”

    心里卻暗笑,被人賄賂的滋味還真是不一般的好,終于也有她說這種便宜話的時候了。

    玫瑰嘴上說著不用,卻一言不發的接了,道︰“夏蓮姑娘真是客氣,以後有什麼吩咐,只管跟我說。”

    夏蓮雖然心疼,但見玫瑰收了,倒放下一顆心來。來日方長,將來若能得玫瑰的助益,她總不會吃虧,便道︰“奴婢不會說話,多有得罪,還望玫瑰姐姐別往心里去。奴婢不敢有吩咐,只指望將來能在大奶奶面前盡一份孝心……”

    “這你就放心好了,大奶奶是多好性兒的人,你也看到了,大奶奶對奴婢們都最寬厚仁慈不地的了……只要不是那等短見淺薄的小人主動上前招她,大奶奶是不會跟誰過不去的……”

    夏蓮便訕訕的道︰“大奶奶的確仁慈……奴婢也最是本分不過的人……”終是覺得尷尬,再說下去就有自取其辱之意了,因此只得辭別︰“奴婢不敢打擾大奶奶,這就去了,改日再來給大奶奶請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7:43

024、殺士

    玫瑰打發走夏蓮,回來和蘇岑抱怨︰“大奶奶,這些人真是煩,眼楮就盯在你的臉上,赤裸裸的和你交換條件,不答應,便是結怨,可是答應,明知道她們要搶的就是你的東西,怎麼能忍的下這口惡氣?”

    說時把荷包掏出來,道︰“看看,這夏蓮也真是下了血本了……”

    蘇岑看一眼,道︰“她繡工還不錯。”

    “這算什麼,據說她最擅譜曲彈琴,而那個春柳,據說最擅曲舞,不然大爺怎麼就單單選了她二人……”

    蘇岑失笑,道︰“他倒還風雅的很呢。”這時候男人講的是六藝,他通這些倒也是常事,要是不會,那才叫說不通呢。

    玫瑰便撇撇嘴,道︰“那是他不曾見過大奶奶的舞和琴……那才叫繞梁三日,三月不知肉味。”

    蘇岑駭跳,問玫瑰︰“你說的是我?我倒不知我還有你說的這般技藝絕倫。”

    玫瑰果然中著,大驚失色的看向蘇岑︰“大奶奶,你沒發燒吧?怎麼說起胡話來了?自從你三個月前病了一場再醒來,奴婢就發現你好像變了許多……”

    連番舉出許多例子來佐證。

    蘇岑笑而不答。她是和從前的蘇岑有許多不一樣的地方,這是個性使然,不是她裝裝樣子就能裝出來的,但是她有著極強悍的心理素質,才不會被玫瑰兩句話就嚇的六神無主。

    玫瑰忍不住抱怨︰“大奶奶就會嚇人,謙虛也沒有謙虛成這樣的……”看大奶奶那樣子,分明是拿話逗弄自己呢,她有一身本事,她自己哪里就不清楚的了?

    蘇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把你家小姐吹捧的地上絕無,天上僅有的人了,我自然不信。”

    玫瑰嘆一聲道︰“總之大奶奶在奴婢心里是千般好,萬般好,總有一天,會有人知道的。對了,大奶奶,您真的想給大爺再物色一個嗎?”。

    玫瑰想來想去,覺得讓夏蓮恐慌的原因只有這一個。

    固然再來一個女子可以奪了孟君文的寵,可以讓他把心思從春柳和夏蓮身上挪開些,但豈不是又重新樹了一個新的勁敵?

    與其這般費事,不如使盡渾身解數,由大奶奶親自上陣的好,把大爺的心奪過來,不就萬事大吉了?她怎麼覺得大奶奶不像是賭氣,倒像是真的要與大爺生分了呢?這樣漸行漸遠,最後吃虧的還是大奶奶自己啊。

    蘇岑鄭重其事的道︰“當然是真的。”

    “可是,大爺都說了不必您費心,您干嗎還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況且雖說男人都是三妻四妾,那也是有定數的,要您無子一年之上方可再行納妾之事,現在就……老爺和夫人都未必會支持您?”玫瑰不敢直言,只得委婉相勸。

    蘇岑道︰“要是都按規矩辦,不就沒有這麼多的爛事了麼。春柳和夏蓮都是從小就在府里的老人了,跟著大爺那麼多年,感情非常一般人可比,不是那麼輕易能動搖的。反正咱們又不待見她們,早打發了早省事。”

    玫瑰一想也是,從外邊尋一個小門小戶的清白女子,初入孟府,又沒有靠山,想單獨憑借大爺一人之力就與大奶奶為敵,純粹是痴心妄想,要比扳倒春柳和夏蓮容易的多。

    玫瑰便笑道︰“還是大奶奶思慮周全,奴婢明白了,那這……”她一指荷包。

    蘇岑頭都不抬道︰“既是說送給你的,你只管收下便是。”

    有她這句話,玫瑰便放了心,道︰“奴婢沒什麼用錢的地兒,待奴婢替大奶奶收著,不用白不用,反正都是大爺的錢。”

    “都是大爺的錢”這幾個字真是刺心,蘇岑眼皮子猛跳,放下書道︰“玫瑰,我們手中還有多少銀兩?”

    玫瑰不明所以,便答道︰“大奶奶在府上的月例是二十兩,成親那一日夫人便著茉莉姐姐送過來了,現在還沒動用過,吃穿用度自是公中的,大奶奶問這個做什麼?”

    蘇岑道︰“我問的是咱們自己的,又不問月例,你倒答七答八的……”

    玫瑰便笑了,道︰“唉,是大奶奶沒說清楚嘛。大奶奶的陪嫁單子都在這了,現銀倒是不多,都是些首飾衣服之類的,手里的現銀也就是三百兩……”

    三百兩,的確不算多。金銀首飾真是沒什麼用,除了戴在身上、頭上,裝飾她的身份外,又換不得銀錢。

    她總不能真的用孟君文的錢來養活她和這幾個丫頭。

    不是不甘心用,而是就怕他根本不給。光靠月例,她能支撐多久?

    蘇岑沉吟不語,玫瑰便道︰“大奶奶可是在為銀錢發愁?您在街上有兩家鋪子呢。”

    一句話提點了蘇岑,她道︰“都是兩家什麼鋪子……管事的現在是誰?生意最近怎麼樣?哪天把管事的叫來我問問……”

    玫瑰道︰“奶奶倒是忘了麼?這兩家鋪子一個是綢緞莊,一個是珠寶行,都在京城最熱鬧的位置,生意極佳。兩個老板都是夫人親自點給奶奶的,一個是大奶奶的表哥,哦,不是林少爺,是奶奶姑母家的表哥叫朱意明的,還有一個是堂少爺蘇悅……奶奶剛過門,等稍微安定下來,奴婢去給兩位少爺傳信叫他們來就是……”

    蘇岑聽是聽說過,卻沒見過。這朱意明是姑母家的次子,今年不過二十五六,據說為人極精明,善于鑽營,是姑母求了蘇夫人,才在蘇岑的綢緞莊里做了管事的。

    這個蘇悅麼,則是遠房親戚家的孩子了。也在二十左右歲,家境貧寒,但為人忠直,是蘇老爺看他一大家子需要人照顧,便把他弄到珠寶行里做了個小伙計。

    他倒也爭氣,不上四五年,倒成了珠寶行里的一把手。

    雖說都是自家人,但蘇岑還是不太放心,畢竟她是女子,出門不易,更別說親自打理生意了,但這些事又不比別的,是她安身立命之本,不上心可不行。

    因此便吩咐玫瑰過幾天就去請他們過來。

    安撫一下是主要的,看看帳本是當務之急,還有這一年的營余他們什麼時候上繳也得有個說法。

    不把錢財掌握在自己手里,蘇岑毫無安全感,就像命脈在別人手里一樣,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就只成了空架子,只能任人擺布。

    正這時冬忍進來道︰“春柳來了,說是要見大奶奶。”

    蘇岑和玫瑰對視一眼,都是一笑。玫瑰道︰“這個交給奴婢吧,還是由奴婢打發了。”

    蘇岑卻攔住她,說道︰“這個卻不然,若是都似先前那般,那豈不是她倆都白來了,你我也白費了一番心機?有競爭,才有活力麼。”

    說時便叫冬忍請春柳進來。

    玫瑰沒聽明白,不由的問蘇岑︰“什麼競爭,什麼活力?大奶奶的話奴婢怎麼沒聽懂呢?”

    蘇岑便笑著解釋︰“好比這桌上有個極美味極精致的點心,春柳和夏蓮都想要,你若一視同仁,把她們都轟走了,會如何呢?”

    玫瑰沉思道︰“自然會對大奶奶心生怨恨,說不定私下里就聚到一起要想個什麼歹毒的主意謀了這塊點心去。”

    “著啊,所以就要分開對待。你對夏蓮凶了,就要對春柳和顏悅色一些,夏蓮必然會懷疑春柳,她倆就結盟不到一起了。”

    這便是二桃殺三士的道理了。

    玫瑰雖然不懂這個典故,但一點即透,立時道︰“嗯,果然是這個道理。最好就是讓她倆狗咬狗,先自行在窩里掐起來,我們坐同觀狗斗,是最好不過的了。”

    蘇岑忍住笑,道︰“嗯,這話不錯。”

    她不只要看春柳和夏蓮窩里斗,還要看孟君文和她們一起斗。

    蘇岑果然和顏悅色,親切非常的見了春柳。

    春柳陪罪不已,只說自己昨日有眼無珠,不識大奶奶金尊玉貴,實在該死,其實她對蘇岑是久聞其名,仰慕許久的了,又奉上她做的衣服,道︰“奴婢手拙,做了幾套上好料子的里衣和襪子,還望大奶奶別嫌。”

    蘇岑看她雙眼紅腫,再加上這幾天聽玫瑰說道她與孟君文正鬧著別扭,想也知道是在孟君文那里受了氣,自然笑吟吟的將衣服收下,誇贊了一回她手巧,道了聲“有勞”,說道︰“大爺那里,我一時顧不過來,就勞煩春柳姑娘多費心照顧。”

    春柳心里氣苦,卻是說不出來,只得勉強應承。

    她是見識過蘇岑綿里藏針的本事,這回是誠心來請罪的,又特地帶了乖順聽話又靈巧的荇葉,見蘇岑如沐春風,收下了她的心意,這才覺得心里輕松了稍許。

    又慣會察顏觀色,做小伏低,一見蘇岑茶碗里沒了茶,便自動自發的上前替她續水。說話間也慣會使些小意,輕聲細語的說些笑話來聽,竟是將蘇岑服侍的極是妥貼。

    又說了會話,春柳這才告辭走了。

    蘇岑暗道︰不怪孟君文寵這春柳,她雖乖張輕狂了些,可她慣會服侍人,這樣的柔情似水,愛憐蜜意,有幾個男人不喜歡呢?

    再者她又生的年輕,身段苗條,再添些別樣的本事,孟君文不被她哄的團團轉才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8:01

025、憋屈

    蘇岑一大早去給老夫人請安,孟夫人也在。老夫人才起,端茶倒水遞熱巾子,指使的屋里所有人都團團轉。

    孟夫人做慣了多年的媳婦,低眉順眼,手腳利落的接東接西,毫無怨言,一臉誠懇。

    蘇岑是孫媳婦,雖然隔了一層,老夫人指使不著她,但她也不能眼看著婆婆忙的腳不沾地,自己卻袖手旁觀的道理,便自動自發的站到了夫人下首,接過丫頭遞過來的茶碗,轉交給孟夫人。

    孟夫人朝著蘇岑笑笑,親手遞給老夫人。

    老夫人看一眼這婆媳倆,挑刺道︰“我老了……人一老,事就多,沒來由的就討人嫌,你們婆媳有事,只管去忙你們的,我這也不少人服侍。”

    這便是倚老賣老了。若是真的知道自己討人嫌,便不會一大早就將媳婦、孫媳婦使的團團轉。

    孟夫人笑著接話道︰“雖然服侍娘的人不少,但媳婦在這也是一點孝心,老爺事忙,君文又還年輕,也只有我們在這陪娘說說話,莫說府中有娘把持,平靜無事,就算是有也不能越過娘去不是……”

    老夫人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挑釁般的看著蘇岑。媳婦再精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的在她面前像只貓?形勢就是如此,不管你個性有多強,也得低頭。

    蘇岑只覺得好笑。老夫人年紀越大,越發像個孩子,竟和孟君文這叛逆期的毛頭小子有一拼。不就是想讓她說軟和話麼?

    蘇岑便笑著上前,替老夫人捶著腿,道︰“祖母這話說的,真叫人心里淒涼。”

    老夫人往上挑著哦了一聲,詫異的道︰“怎麼你就淒涼上了?”

    蘇岑嘆一聲,道︰“雖然孫媳看著跟花一樣的年紀,可祖母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人誰都有老的時候,若真的和祖母說的這般,豈不叫人又悲哀又淒涼麼?”

    蘇岑提到自己,只說也有老去的時候,這會再繁盛,終是落寞的結局,而提到老夫人,雖則現在是晚景,卻也有過錦繡繁華的時候。

    老夫人不就是見不得別人好麼?她不就是要別人踩著自己來奉承她麼?蘇岑明白這個道理,卻不肯自我作賤,順了老夫人的心思,故此繞來繞去,誰也別說誰。

    老夫人是她的明天,而她則是老夫人的昨天。這下子,老夫人可是連一句糟蹋蘇岑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否則那就是自掘墳墓,連自己都捎帶上了麼?

    老夫人怔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不名所以的笑來,道︰“好伶俐的心思,好快的嘴碴子。”看向孟夫人,道︰“你是個有福的。”

    怎麼她就成了有福的了?是她精明太過,如今棋逢對手,所以老夫人幸災樂禍了?孟夫人受夠了老夫人的陰陽怪氣,心道,蘇氏嘴碴子厲害,也未必是孝敬我一個人的。

    因此笑道︰“老夫人才是最有福的,連帶著我也沾了福氣,所以才有今天。”

    老夫人喜怒形于色,聽了孟夫人這噎人的話,便露了不悅在臉上,道︰“行了行了,我也乏了,你們自去吃你們的早飯去……反正你們和我也吃不到一塊。”

    竟是毫不留情面的將婆媳二人攆了。

    無理取鬧倒也罷了,她偏生拿把話說的難聽之至,非要把罪過都安到他人頭上她才甘心。孟夫人心里惱怒,卻面上含笑,行了禮,帶著蘇岑退出了頤年院。

    就連蘇岑都替孟夫人憋氣。

    她自己還好說,畢竟差了一輩呢,晨昏定省,不過是面子情,她和這老夫人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不像孟夫人,中間夾著一個孟老爺呢,計較不行,不計較還不成,兩人就是拔河的兩個強勁選手,紅心則是孟老爺。

    又是多年的婆媳,年輕時聽聽這話也就算了,可是現在孟夫人都有了兒媳,老夫人卻照舊當著小輩不給留面子,這叫孟夫人不發火都難。

    出了頤年院,孟夫人放慢了步伐,朝著蘇岑道︰“你祖母年紀大了……”她也以這樣的話做為開場白,蘇岑便全神戒備的盯著她看。

    孟夫人嘆一聲,道︰“年輕時便是有名的利口,如今更是百無禁忌……你別往心里去,忍忍也就是了。”

    竟是勸慰蘇岑的。

    蘇岑笑笑道︰“媳婦沒事,剛才我也說過了,誰都有老的那一天……倒真是難為娘了,幾十年如一日……”

    孟夫人原本是要轉嫁憤恨情緒的,倒被蘇岑將這話題引回到了自己身上,就如同火焰反撲,灼的她渾身劇痛,勉強笑笑,不自禁的竟紅了眼圈。

    這“難為”二字,有誰同她說過呢?

    孟老爺不曾,他雖知自己為難,可是他那樣一個男人,從來不會把這種話放到嘴邊,只怕委屈了他的親娘。

    偶爾肯替自己出面,已經是難得之至了。

    孟君文也不曾。

    兒子年輕氣盛,反叛乖張,她不管,便是慈母多敗兒,不像個樣子。她若管,老夫人就單單與她唱對台戲,指桑罵槐,想方設法的替他遮掩,找各種借口開脫。

    是以這麼多年,兒子就拿老夫人當了免死金牌,倒弄得他們母子生分了許多,但凡她一開口,兒子就嫌嘮叨。

    她怎麼會體諒自己的難處和委屈,說一聲“難為”?

    蘇岑倒心下不忍,可一想孟夫人是誰?她是孟君文那無恥混仗王八蛋的親娘,自然處處都認為是她兒子千般好,這個兒媳萬般不好,行事差錯,難免敲打。

    再加上從老夫人那受了氣,定然要遷怒于自己。

    而且婆媳自古就是天敵,現在有老夫人這麼欺壓著,孟夫人或許會和自己結成同盟,但根本矛盾一直都在,她和孟夫人再好能好到哪去?

    與其將來受氣時後悔現在對她太好,不如現在什麼都不做。

    蘇岑想到這,心頭的郁悶一掃而光,上前扶住孟夫人的胳膊,關切的道︰“娘走的慢些,這條路上竟是鵝卵石,小心別崴了腳。”

    孟夫人也不多說什麼,只拍拍蘇岑的手臂。

    她不是沒有怨恨的,可是說不得,無處可說。因為對著老夫人怨恨,竟連蘇岑一並怨恨上了。

    沒辦法,這是人之常情,倒不是蘇岑做的有多不好,誰讓她親眼目睹了孟夫人當眾受到奚落的尷尬呢?

    縱然孟夫人知道蘇岑不會到處亂說,可心底仍是對這個親眼得見自己受到為難的唯一的一個小輩而憤恨。她甚至想,如果不是蘇岑,老夫人或許還不會如此的刻薄和惡毒。

    回到盛鼎居,孟夫人強忍心疼,打迭出笑臉來叫蘇岑坐。

    蘇岑豈會如此沒眼色?謙恭的站于一旁,幫著長春、茉莉服侍孟夫人,又幫著傳遞早飯,親自站在孟夫人一側為她布菜、盛飯,盡自己為人媳的本份。

    孟夫人心安理得的享受著蘇岑的服侍。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她如今也有這一天,當然要無所不用其極的利用這點特權。她在老夫人跟前,多年以來一直都是如此,如今有了媳婦,難道不該使喚使喚嗎?

    和老夫人相比,她對兒媳婦不知道仁慈了多少。

    蘇岑站的腿腳發麻發酸。

    從碧葉居到頤年院已經是不短的路程了,在那就勞動了一大早上,到了盛鼎居又立了這麼久,她也累了。

    心想,不怪老夫人說話那麼怨毒,年輕時所受婆婆之氣不知凡幾,日積月累,心理自然也就陰暗了,縱然報復不到自己的婆婆身上,也要報復到兒媳婦身上。

    這封建大家庭就是一個陰暗的地方,誰要是心理不陰暗那才叫見鬼呢。長此以往,她早晚也得心理陰暗了。

    才成親就莫名其妙的成為棄婦,又遇上這樣極品的太婆婆和婆婆,她得拿出多少意志力來扛啊?

    心里再不平衡,面上還要裝的溫婉和煦,一副不知道什麼是累的樣子。好不容易等孟夫人放下碗,伸手要茶,蘇岑這才趁著遞茶碗的功夫悄悄松了松雙腿。

    孟夫人漱了口,這才大發慈悲的對蘇岑道︰“坐下說話。”

    長春端來了小杌子,蘇岑勉強將自己的體重從雙腿挪到小杌子上面,算是暫時解放一會兒。

    孟夫人等重新換上茶,這才笑咪咪的道︰“眼看著就是二月十二了,花朝節是你們年輕人的節日,想不想出去玩?”

    想又如何?蘇岑可不覺得孟夫人真有菩薩心腸,會放她出去,便欠了欠身道︰“媳婦什麼都不懂,還望娘多指教。”

    孟夫人暗里揉了揉心口。這生氣之後再吃早飯,可真是難受,不然以後也提前請安之前吃了早飯?

    想盡快歇歇,便不再跟蘇岑打啞謎,道︰“國泰候吳夫人發了貼子,請我去府上賞花,我是覺得你們年輕人去了更好,可以多認識多結交些夫人小姐,以後常相往來,也是你打入她們圈子中的必經之途。”

    蘇岑便道︰“媳婦沒經過大世面,還是娘帶著我去的好。”

    孟夫人堅辭︰“不用了,我瞧你舉止大方,進退有度,不會出差錯的,我很放心。”

    見孟夫人不肯帶她,蘇岑知道再說也無益,便道︰“那媳婦只好勉為其難了……希望不會給娘丟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8:25

026、藏鋒

     蘇岑是自謙之詞,說起來並不為過,畢竟她是新人初廬,沒見過大場面是事實,猛的代表了孟夫人、孟家去候府做客,她心虛也是可以理解的。

    用這種自謙之詞表達了她多少有幾分害怕,幾分不願,還有幾分推脫︰是孟夫人非要她自己去的,萬一真的砸了,也不關她的事。

    蘇岑小臉平靜,眼社里卻掠過一絲冷嘲。

    孟夫人只是笑呵呵的端起茶碗,吹了吹上面飄浮著的葉子,道︰“有玩的有吃的,你盡管恣意的鬧,這可是再好沒有的事了,我是想著你才成親,還沒脫了孩子性呢……你出門倒也要記得,做事一定要謹慎再謹慎,若有不懂不清楚的,一定要多問,平時多看多聽,習慣了也就有經驗了。”

    和老夫人的話如出一輒。

    讓她去做客,就是為了讓她玩讓她開心的,試問世間像她這樣開明的婆婆有幾個?若是真的丟了孟家的臉,那一定是蘇岑該死。不是她貪玩,沒有準性,就是她不懂規矩,不知進退,亂看亂說亂摻和。

    蘇岑咬著牙直吸氣。

    她說不去不行,去了出一丁點事還不行,這哪里是給她機會讓她玩啊,分明是連學習的過程都不給,就把她推到峰口浪尖上了。

    這孟家媳婦可真難做。她說話軟和,孟夫人自有鋼牙利口等著她。她若說的大言不慚,不知天高地厚的,孟夫人自然另有一套說辭。

    難不成她這一輩子就只能效仿孟夫人,在婆婆面前受氣,自己在心里憋屈著了?

    好歹孟夫人還有孟老爺做後盾呢,她可沒那福氣。憑什麼要受孟家一家老小祖孫三代的氣?

    蘇岑想到這便站起身,抬起頭,睜大一雙黑白分明,清亮有神的眸子,朝向孟夫人認真的道︰“媳婦謹遵娘的教誨,一定多聽多看少說。媳婦雖說在娘家也是千嬌萬慣,從沒見過大世面,不過也深知為人子、為人媳的本份,再不是那只顧著自己,貪玩成性的孩子了。娘體貼媳婦,可是媳婦卻不敢恣意妄為,定當小心謹慎,不負娘所托。不過人的天分天成,媳婦著實能力有限,還望娘不吝指教。”

    孟夫人話里話外瞧不起蘇岑,憑白無故的先說她還是孩子性,蘇岑偏生就不領這個名聲。她哪只眼楮看到自己貪玩了?都是她那不成氣的兒子,都多大的人了還整天做些幼稚的事好不好?

    既許她重托,她自然盡力而為,但若非要讓她完成的盡善盡美,對不起,她蘇岑不是聖人,生而知之,初次做事就能做的完美無缺。要是不相信她,就別讓她去,她還不稀罕這樣的機會。

    孟夫人只得道︰“不怕,不怕,又不是什麼正式的場合,你只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足夠了……”

    蘇岑這才道︰“有娘這句話,蘇岑便安心了。”

    孟夫人心口疼的厲害,便揮手叫蘇岑下去︰“你好生準備著吧。”

    蘇岑不急著告辭,道︰“既是要出門做客,少不得要有些講究,不如娘說給媳婦聽……”

    孟夫人道︰“你去跟長春問吧,她在我身邊多年,出門做客大都是她一手操辦,該做什麼衣服,該置辦什麼首飾,你只管從我這里挑。若是沒有合適的,就去庫里挑幾匹好的布料來,加緊趕制也是來得及的。”

    蘇岑等的就是孟夫人這句話。

    她出的是公差,定然穿衣打扮都有一定之規,沒道理要她自己掏腰包花費的道理。當下高高興興的給孟夫人行了禮,自隨著長春去了一邊的耳房。

    長春算是見識到了這位大奶奶的厲害,心里存了敬畏之心,便不敢敷衍,果然捧出孟夫人的首飾盒子,耐心細致的請蘇岑挑。

    蘇岑也不客氣,一臉恭敬虔誠,請長春幫忙,挑了一枝珠釵、一副耳墜。看著首飾盒子里有一塊圓形的藍寶石,不禁心下大喜,裝做好奇的樣子問長春︰“媽媽,這個是什麼?是用來做什麼的?”

    長春看一眼,拿出來放在手心呈給蘇岑看,道︰“這是波斯進供的剛玉,質地堅硬,色澤鮮亮,又晶蒙剔透,看著倒是不錯……可聽大爺說其實就是石頭的一種。如今大景朝也不過就夫人這里有一顆藍色的,太後娘娘那里有一顆紅色的,只不過中看不中用,故此就丟在這里了……”

    蘇岑喜愛之情溢于言表,拈在指間借著陽光照了一照,道︰“這麼大的一塊剛玉,若是磨好了形狀做一條項鏈倒是好看,又新穎又別致。”

    長春便笑道︰“大奶奶若是喜歡,就拿去吧。”

    她既能替孟夫人做主,想必孟夫人是真的不識這藍寶石的價值。

    蘇岑喜出望外,卻還是猶豫著道︰“這,恐怕不好,如今大景朝也就只有娘和太後娘娘才有,想必極其罕見。”

    長春笑道︰“奴婢是說波斯進供像這麼大的剛玉只有這麼兩顆,其實各位貴夫人、小姐們手里未必沒有,不過大家都只當個稀罕物看看,不如美玉、翡翠、金銀等更得人心罷了。”

    蘇岑還在推辭︰“不然去和娘說一聲罷。”

    長春便道︰“大奶奶果然禮數周全,奴婢這就去跟夫人回稟一聲。”

    果然不一會長春就回來了,滿面是笑,道︰“夫人說了,大奶奶只管拿去。奴婢就說夫人對大奶奶不比尋常,莫說只是這麼一塊石頭,就是再值錢的東西,夫人也會痛痛快快的,不眨一下眼……”

    蘇岑便一迭聲的道謝,將這塊藍寶石用帕子裹了,交給玫瑰︰“替我好生收著,我有大用處。”

    又和長春商量了穿什麼衣服,果然沒有合適的,長春又叫人從庫房里拿了幾匹上好的面料,任由蘇岑挑了,選定了日子,叫府里的繡娘去給蘇岑量體裁衣。

    蘇岑都商議定了,這才辭了長春,帶著玫瑰回了碧葉居。一進屋,就叫著玫瑰︰“快把藍寶石拿過來我看。”

    玫瑰忙把帕子裹著的藍寶石小心翼翼的拿出來遞過去,道︰“大奶奶,剛才長春媽媽不是說這叫什麼剛玉嗎?您怎麼叫什麼藍寶石?莫非您認得?”

    蘇岑拿在手里擺了半天,這才答道︰“剛玉是它的學名,它的俗稱就是藍寶石,怎麼樣,漂亮嗎?”。說時放在自己的脖頸下面,擺給玫瑰看。

    玫瑰點點頭,道︰“不過就這麼光禿禿的一塊大石頭,也不好看。”

    蘇岑笑道︰“自然不能只掛這麼一顆寶石在這,要用細銀穿成鏈子,掛在這里才好看。”

    玫瑰便道︰“它既叫剛玉,定然是堅硬無比,可用什麼穿成孔,把銀鏈子穿過去呢?”

    蘇岑收回手,摸了摸齊著脖頸的領子,不由的嘆了口氣。就算做成項鏈也沒法戴出來,就算戴在衣服外面也不好看,她是不可能穿那種雞心領,露出修長脖頸的衣服的。

    況且玫瑰說的這個也的確是個問題。

    一般的刀石鑽子,是割不動藍寶石的。

    但她又實在喜歡。藍寶石是九月的幸運石,而她就是九月出生的,對藍寶石早就心生嚮往,難得有此機緣,浪費了實在可惜。

    做成項鏈放在衣里帶著,這不是讓明珠蒙塵嗎?

    蘇岑摸著自己的領子,忽然有了主意,道︰“我有辦法了,把這顆寶石就嵌在這,好不好?”

    玫瑰拍手道︰“敢情好,乍一看還以為是顆扣子呢。只是怎麼弄上去?”

    蘇岑道︰“這倒也不難,拿細絲金線纏個絡子,回頭嵌緊不就成了?”

    玫瑰說了聲好,道︰“奴婢去找金線,這就幫奶奶打條絡子。”說完飛快的轉身跑了。

    主僕兩個分線,蘇岑特意的將一根金線分成了四股,這樣打出來的絡子又緊又密,乍一看倒像是嵌了一層金邊在外面,只露出了那一抹心形的藍寶石。

    玫瑰嘆道︰“奶奶真是心靈手巧,這樣一來竟比做什麼都好看了。”

    藍寶石物盡其用,得到了解決,蘇岑又想到一件事,對玫瑰道︰“你盡快給堂少爺送個信,叫他有時間過來一趟,我有事要問他。”

    玫瑰伶俐異常,問蘇岑︰“奶奶是不是要問這個剛玉的事啊?”

    蘇岑笑著一點她,道︰“鬼靈精的丫頭,凡事都瞞不過你。”

    玫瑰便去找人傳話,打算請堂少爺有空的時候盡快來一趟。

    誰知她找的這個小廝轉身就去了青雲閣,將話一五一十的都匯報給了孟君文。

    孟君文一聽,就是一聲冷笑︰她倒不安份,這才幾天就閑不住了,竟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傳遞消息,定是有什麼不軌的心思。

    當下就命令小廝︰“不許去給什麼堂少爺送信。若是大奶奶問起你了……”

    小廝忠誠的道︰“小人定不會說是大爺囑意。”

    孟君文瞥他一眼,一揮手︰“算了,你這幾天且去外邊幫著清明跑跑腿,等過幾天消停了你再回來。”

    小廝得了他的囑咐,自然就將此事隱瞞下來,利落的應了一聲“是”,興高彩烈的下去自找清明不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8:44

027、作梗

    卻說玫瑰一直等不到有人回來送信,不由的心里發急。她再三囑咐,送完了信兒就派個丫頭過來說一聲兒,怎麼就沒音訊了呢?

    出了碧葉居,玫瑰便去找昨天的那個小廝。可是找了一圈,竟是怎麼也找不到,問了旁人,都遮遮掩掩的,費了半天勁才套出話來,原來那小廝是被大爺孟君文派出去辦事了。

    玫瑰一邊氣這小廝不守信用,一邊恨孟君文多事,怎麼巧不巧就找上了他,只好再托人去給蘇悅送信。

    誰知又等了一天,送信的人還是沒有回音,竟似石沉了大海。

    玫瑰這下等不及了,一連延誤了兩天,若是蘇岑問起,她該拿什麼話回?明顯是她辦事不利,就算大奶奶是好性不錯呢,也沒她這麼不中用的。

    當下便又去了二門。

    自然她托的那個小廝又不見了,這會是去給孟老爺辦差事去了。

    玫瑰這會讀出點意味來了,跟著守門的小子說了半天話,總算明白了為什麼消息送不出去,竟是被孟君文給攔了。

    玫瑰氣呼呼的說不出話來。

    守門的小廝不過八九歲,人生的倒也俊俏,一雙機靈的大眼楮碌碌的轉著,小聲道︰“玫瑰姐姐,我是看你一連跑了兩趟都白跑了,這才不忍心告訴你實情的,你可千萬別把我賣了啊。”

    玫瑰倒忍不住笑起來道︰“你一個孩子家,知道的倒還挺多,一人做事一人當,好端端的,我幹嘛白白的把你折進去。你嘴嚴實一點,只當今天不知道這事就行了。”

    給了小廝幾個銅子,道︰“拿去買零嘴吃吧。”

    玫瑰回來跟蘇岑說了這事,猶自氣憤難平︰“大爺也真是的,連這麼點小事都為難奶奶。”

    蘇岑乍聽之下也很生氣。她又不是孟家的犯人,再沒地位,也不能被欺負成這個樣子吧?與外面沒有消息往來,這不是把她往瘋路上逼嗎?

    不就是欺她初進孟府,府里沒有她自己得用的人?

    她托一個人,他便撤換一個人,有勁沒勁?她不過是往外送個消息,他都這樣阻攔,是不是如果蘇悅上門來,他便有本事把蘇悅攆出去?

    還真有這種可能。

    林之春來,孟君文不敢攔,那是因為林之春素有盛名,而且又師出有名。可是蘇悅就不一定了,說是遠房堂少爺,說到底也不過是仗著姓蘇,是打秋風的。

    說好聽的是珠寶行的二老板,可其實就是個管事,是給蘇岑打工的,地位身份都在那呢,高也高不到哪去。

    蘇岑肯說一個“請”字,那已經是對他的無限肯定和抬舉。可是孟君文若是堅持不讓他進門,他就是連孟家門檻都邁不進來。

    蘇岑半天才把胸中這口濁氣咽下去,道︰“算了,我再想辦法。”

    玫瑰道︰“奶奶出門不方便,堂少爺要來也多有不便,不如等著明天奴婢親自跑一趟,跟堂少爺把奶奶吩咐的事交待清楚不就得了?”

    蘇岑卻搖頭︰“不成,第一次出手就被打壓成這樣,毫無還擊之力,只怕以後處處都要被動,事事都要掣肘了。”

    “那怎麼辦?奶奶總不好去找大爺興師問罪,畢竟沒理沒據的……還是別撕破臉的好。”玫瑰又是擔憂,又是關切。

    蘇岑笑著瞪玫瑰︰“你當我就是那沒腦子的人麼?吵鬧一次也就罷了,不到萬不得已,誰總使這陳腔濫調。”再者使的次數多了,他們也就麻木了,效果大打折扣,使出來也白費。

    玫瑰便不好意思的笑笑,並不承認她的確就是這樣想的。

    蘇岑吸了口氣,道︰“這事不急,早晚會有解決的那天,等我從候府做客回來再說。”她倒不是怕了他,只因為這兩天事情多,她忙的很,沒空理他罷了。

    她這邊偃旗息鼓,孟君文那邊自然也就得到了消息,他是歡欣鼓舞。暗地里對蘇岑叫囂︰怎麼樣,想跟爺斗,你還嫩了點。

    不上兩天,特意叫清明把二門這些個八九歲的小廝都縷順了一遍,揀那些精明伶俐的,私下買通,全變成了他的耳目。

    他就不信,這蘇岑還能變成一只鴿子從這府里飛出去不成?

    不是他非要跟蘇岑置氣,而是這蘇岑著實可惡。也不知道她使的什麼邪法,春柳和夏蓮兩人竟先後去了她的碧葉居,回來後兩人就對上了。

    先是夏蓮在晚間伏著孟君文的千嬌萬寵,撒嬌撒痴的背後數落蘇岑︰“大奶奶行事不公,說出去也是大爺面上無光,您就這麼看著也不管管麼?”

    那會兒孟君文才從夏蓮的身上滑下來,大手還搭在夏蓮酥軟的豐盈上,輕一下重一下的捏著,聽這話便從鼻子里發了個音,問︰“怎麼不公了?”

    夏蓮便伏上孟君文的胸膛,將自己的豐盈往他的大手里又遞了一遞,這才道︰“她對奴婢和對春柳,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待遇,憑什麼?”

    三言兩語,如竹筒倒豆子般把她如何去給蘇岑請安,蘇岑只叫玫瑰把她打發了的事說了一遍︰“大奶奶說身子勞累,奴婢也不敢有怨言,就是玫瑰說幾句不中聽的話,奴婢也不和她計較。這倒罷了,怎麼奴婢前腳走,春柳後腳來了,她就起身笑臉相迎了?”

    孟君文懶的斷這糊涂帳,便道︰“這又能說明什麼?人跟人要看緣份的,你沒事往她那去做什麼?”

    夏蓮便扭著身子不依不饒的道︰“怎麼不能說明什麼?這說明她瞧不上奴婢。奴婢又沒惹她,不過是因為大爺在奴婢這多歇了幾宿。她分明就是妒嫉。”

    孟君文的手在夏蓮柔軟的腰肢上掐了下,道︰“她妒嫉她的,關你什麼事?”

    夏蓮扭的更厲害了,道︰“可是她誠心拉攏春柳,叫那小蹄子看奴婢的眼神都有點不對勁了,萬一她們倆合起來欺負奴婢可怎麼好?大爺,你可要公平一致,不能不管奴婢啊。”

    孟君文被夏蓮撩撥的欲望又起,便將夏蓮拖過來按到身下,敷衍道︰“管,管,你叫爺怎麼個管法?”

    夏蓮嘴里嗯嗯哼哼的,在呻吟的縫隙中道︰“爺……別把奴婢……拋到腦後……就……呃……”

    夏蓮終是不敢提出專寵的要求,更不敢叫孟君文賭咒發誓的說再不納妾。

    孟君文不是那種滿嘴甜言蜜語的人,就算是再激情的時候也往往不會說什麼情話,更何況男人說也就說了,根本不當一回事,她又能如何?

    夏蓮心疼給玫瑰的那一荷包錢,盡心竭力的把孟君文服侍的體軟筋酥,酣暢淋灕之後才提出了手里沒有余錢。

    孟君文對女人一向不吝嗇,給了她五十兩銀子。

    不過他卻對蘇岑的這一舉動上了心。

    第二天遇清早孟君文出門時就在路邊遇見了春柳。一身單薄的娥黃裙子,裹著她玲瓏曼妙的身材,襯的她窈窕裊娜,分外誘人。

    孟君文原本是要興師問罪的,問她一個背著自己去討好那女人的錯處。誰知春柳哭的梨花帶雨,氣喘哽咽,恨不能當場就暈過去。

    攀著孟君文的手臂,流淚流的可憐,字字句句都是討伐夏蓮的︰“奴婢不知哪里惹到了夏蓮姐姐,她這兩天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指桑罵槐,說我是禍水,又說我是妖精。奴婢這幾天都沒見大爺的面,明明是她霸道,她卻血口里噴人,就差把髒水都直接倒在奴婢頭上了。大爺你可要替奴婢做主……”

    孟君文對夏蓮正是厭膩了的時候,看著春柳,不由的就又想念起她那柔軟而又堅韌的小蠻腰起來,恨不能當下就將她正法。

    可是她只是怨念夏蓮,不怨恨孟君文,卻哭的淒慘可憐,也著實叫孟君文頭疼,只好哄她︰“算了,你別跟她一般見識,爺心里知道你是什麼樣就成了。”

    又許諾當晚歇在柳絲院,這才算哄的春柳破涕為笑。

    果然孟君文返家就進了柳絲院,直把夏蓮氣個半死,她早就聽說了春柳一早就在路邊首作態,就是為了要勾引孟君文,可偏生孟君文就願意上這個圈套,自然又把春柳罵了個狗血噴頭。

    可她毫無辦法。

    春柳使出渾身解數,配合著孟君文做出多種高難度動作,媚眼如絲,情潮如洪,兩人直折騰到近四更方才草草收拾了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春柳衣衫半掩,露著雪白的胴體,趁孟君文半睡半醒間,主動騎到了孟君文的腰間。

    嘴唇微闔,縴腰半擰,馬踏平原,急風驟雨,徑自先喂了孟君文一頓豐盛的早餐。

    孟君文饒是仗著自己年輕,還是覺得頭暈眼花。連日縱欲,又睡眠不足,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思來想去,春柳和夏蓮之爭,都與蘇岑脫不了干系。

    看這勢頭,夏蓮定然也會再想方設法將他拉到荷田院去。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豈有此理,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成了兩個女人爭相搶奪的胯下玩物了。

    孟君文沖冠一怒,正趕上蘇岑傳信兒的事撞到他手里,自然而然的就截了蘇岑的消息拿她作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9:01

028、局面

    二月十二,蘇岑去國泰候府做客。

    自然是盛妝打扮,備了禮物,又帶了玫瑰、冬忍兩個大丫頭,早早的去了吳府。

    吳夫人親自迎出來,身後跟著一眾女子,各個亦是盛妝嬌扮,五彩艷麗,像是天宮下凡的一眾花神,好不熱鬧。

    蘇岑一個都不認得,不免心中惶惶不安。

    吳夫人卻笑著迎上來,道︰“這便是孟家大奶奶吧?我記得姓蘇,閨名一個岑字的,是不是?我這東道主沒來遲吧。”

    蘇岑聽她說話,便知是這府里的主人吳夫人,慌忙行禮︰“蘇岑給吳夫人問安。”

    吳夫人卻輕巧巧的就把蘇岑扶起來,嘖嘖嘆道︰“好可憐見的一個美人兒,倒顯得我像個破落戶,把你嚇的話都不敢說,來來去去只一個問安了。你別瞧著我面上厲害,實則是色厲內荏。”

    眾人掩嘴而笑。因都是她的媳婦、女兒等晚輩,沒人敢接話應景。

    蘇岑一望而知,這是個爽快的婦人。她不喜歡這些虛禮,自己再矯情下去,她也就真的不敢上前搭訕了,忙笑道︰“吳夫人真會說笑,您是長輩,這行禮問安是必然要受的,倒不是您嚇著了蘇岑,實在是蘇岑沒見過大陳仗,少不得勞夫人多指點一二。”

    吳夫人笑著朝向眾人道︰“瞧瞧,好會說話的一張巧嘴,我就常說孟夫人是個有福氣的,這不剛娶了媳婦,她就躲閑偷懶起來,看哪天我不打上門去……岑兒啊,你別怕你那婆婆,但凡誰敢欺負你,你只管來告訴我。我最是天不怕地不怕,愛打抱不平,保準給你出氣。”

    蘇岑忙笑著解釋︰“多承夫人的好意,等到哪天我受了氣,定然要上門勞夫人大駕。”

    這時過來一個俏麗的少婦,扶了吳夫人笑道︰“娘,您縱然是行俠仗義,也該先分青紅皂白,這當頭就是一場風雨,看嚇著蘇家妹妹,別讓人以為您是特意來欺負她的。”

    吳夫人一笑,道︰“罷了,我且收斂著些,也免得把客人都嚇跑了。岑兒,過來見見各位夫人小姐們,看看她們的端莊文雅。”

    那俏麗少婦便先過來,道︰“我陪著孟大奶奶,娘去招呼別人吧。”

    吳夫人便道︰“也好,你們年紀相當,她是初來,你別怠慢了她。”又朝向蘇岑︰“你只管隨意。”

    蘇岑自是請吳夫人自便,跟著這個俏麗少婦往里走。一路走一路說話,也就大概都認得了。這位少婦是候爺長子吳書銘的夫人肖氏,著藍衣的是候爺次子吳書睿的夫人凌氏。還有三位未出閣的小姐,分別是吳思穎,吳思玉,吳思珍。

    眾人相見,說了兩句寒暄的話,蘇岑就跟著肖氏進了花園,里面有個花廳︰聞弦軒。這里早就坐滿了少女和少婦,相熟的知近的都坐在一起,鶯聲燕語,一片歡笑之聲。

    肖氏不及陪著蘇岑坐下,就有小丫頭急惶惶的找來回道︰“大奶奶,世子爺說是有什麼東西落下了,叫您趕緊回去幫著找了送出去。”

    肖氏當即喝斥道︰“好沒眼色,沒瞧著我陪著孟大奶奶麼?不拘叫誰去找了來也就是了,何必巴巴的非得來煩我。”

    說著便笑著朝蘇岑道︰“不必管她,我陪你去那邊看看。”

    小丫頭咬緊了唇,滿臉焦急和為難。想走不敢,想說話又不能,一時只局促的站在當地。

    蘇岑見肖氏有事,忙道︰“我自己走走就好,大奶奶有事只管去忙,我又不是孩子,一準是丟不了的。”

    肖氏倒是忍俊不禁,解釋道︰“今兒世子爺他們也借著這個名頭,聚在一起,說是要去郊外的牡丹園賞景去,一大早就走了。準是走的匆忙,又落了什麼東西,這才叫人回來取……這樣,你自己先轉轉,我即刻就回來。”

    蘇岑自是笑著應了,目送肖氏離開,自己則慢慢的找了個空閑的位子坐下,取了小丫頭奉上的香茗,一邊慢慢的啜飲,一邊聽這些貴婦小姐們說話。

    一位年輕的少婦慢慢踱了過來,就近挨著蘇岑站著,道︰“孟大奶奶好嫻靜的人,怎麼不和她們一起說笑?”

    蘇岑忙抬頭一笑,道︰“我倒不是嫻靜,不過是藏拙而已。”人隨即就站了起來。

    吳思穎回頭一笑,道︰“梁夫人,別光顧著說話,過來坐。”

    蘇岑便知她是梁諾的夫人朱氏了,忙起身行禮道︰“蘇岑無狀,還請梁夫人莫怪。”

    梁夫人含笑坐下,已經將蘇岑打量了無數遍,道︰“我早聞孟大奶奶的美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個“早聞”二字說的甚是含蓄,只是不知道是從哪聽說的。

    蘇岑自是知道梁諾、吳裕常等人都是孟君文的狐朋狗友,孟君文未必不和他們背後抱怨,順便編排自己,他們也難保不回家和自己的夫人說。

    傳來傳去,她自然聲名雀起。不過卻不是什麼好名聲,也因此肖氏的熱情,朱氏的盛譽,說出來都帶了些諷刺和嘲弄的意味。

    蘇岑也不在意。

    日久天長,世人終會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孟君文再有權勢,再能顛倒墨白,她再足不出戶,無能為自己辯駁,但也不至于永遠都讓孟君文隻手遮天。

    她連謙遜都省了,只是朝著朱氏道︰“名不副實罷了,倒讓梁夫人看笑話。”

    梁夫人便只是笑笑,道︰“我家侯爺常常說起孟家大爺的,年少有為,必是將來國之棟梁,有你相助益,自是步步登高。”

    她這樣直白,蘇岑還是裝不懂,只笑笑道︰“一個好漢三個幫,我家大爺就是多虧有這些朋友相助……”

    朱氏笑笑,抿了口茶再肆無忌憚的打量著蘇岑,笑道︰“孟大奶奶真是年輕,像花朵一樣嬌嫩的年齡,真是穿戴什麼都好看。”說時探近身前,道︰“這藍汪汪的是什麼?莫不是我眼花了?”

    蘇岑一笑,道︰“梁夫人說笑了,這是剛玉,俗名叫做藍寶石的。這東西雖說不如金銀價高,翡翠雅致、美玉上乘,但最具藥用,可以安神、去燥,有助于睡眠。而且據說能給人帶來好運氣……它被稱之為命運之石。”

    朱氏起初頗為不以為然,聽到後來倒有了一分了然。這蘇氏是不得丈夫歡心,想借一塊石頭改變運氣吧?

    想不到她看上去倒也伶俐,卻原來信這些鬼神之說,真是荒謬。

    蘇岑並不去探詢朱氏臉上的表情所代表的含意,只是仍然笑著往下說︰“其實剛玉很多種顏色,這是藍寶石,還有紅寶石,不僅顏色晶瑩璀璨,熱烈火紅,長期佩戴可以治療積食、胃脹。紅寶石代表著愛和熱情,故此有愛情之石的美稱,在波斯等許多國家都受到了貴夫人和貴族小姐們的喜愛,幾乎是貴族身份的象征……”

    蘇岑說的活靈活現,廣泛的普及了一下寶石的知識,又假借波斯的名義,將寶石推崇到了一個極高的地位,說的許多夫人、小姐都湊過來,聽的入了迷。

    朱氏也半信半疑起來,不由的問︰“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旁邊的一位年輕女子便插話道︰“梁夫人你大概是不太清楚這顆藍寶石的由來,這是當年波斯進供來的寶物,一共只有兩顆,其中一顆就是孟大奶奶說的紅寶石,現下在太后娘娘那里,這顆藍寶石則是賜給了孟夫人的。孟大奶奶自然是聽孟夫人介紹的,當年孟大人可是曾經出使過波斯的……”

    這一句話似乎驗證了蘇岑所言不虛,眾人立時交口相問︰“大景朝的寶石的確不多,都哪里有賣的?”

    “命運之石當真可以改變命運嗎?那麼愛情之石是不是讓人收獲美滿婚姻?”

    蘇岑一一解答︰“市面上的寶石的確不多,不過我想並不是因為它來源不易之故,而是不曾受到重視,如果各位夫人、小姐們有心,定然能買的到。命運之石和愛情之石只是一個美好的寓意,不過能給人帶來好運氣應該是真的吧……”

    眾人一時又誇蘇岑的妝扮別出心裁,便有心借了她的藍寶石一看。蘇岑也不介意,自取下來由眾人傳觀。

    得了閑,才同剛才那女子點頭微笑,以示謝意。

    那女子也回以一笑,並不刻意來親熱,吳思穎走過來,道︰“我替你們兩個介紹一下吧,這個是孟家大奶奶,這位是曲小姐曲九鳳。你或許不甚了解,不過京城最有名的君歸樓就是她家的。”

    蘇岑不由的道︰“哦,我聽說過君歸樓的,據說極是氣派,那一百零八道菜也極有特色。”

    曲九鳳笑笑︰“那是家兄開的,也算是祖業,如果孟大奶奶不嫌,哪天只管過來,我請客。”

    吳思穎道︰“說好了,別落了我,我也去瞧瞧熱鬧。”

    三個人倒同時笑起來,蘇岑道︰“別奶奶、小姐們的叫了,你們叫我蘇岑吧。”

    她兩個也深以為然,自此只叫對方的名字。

    倒是曲九鳳問︰“你們兩個說的熱鬧,可別是唬我,明個又找了出入不便的理由來搪塞。”

    吳思穎道︰“這不會,那就定下了,十六吧,我是一準去的,你呢,蘇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9:27

029、拾遺

    肖氏出了園子,卻並沒往後邊去,而是問回話的丫頭︰“真是大爺叫你來的?”

    那小丫頭還不曾說話,卻見吳夫人踱了出來,道︰“是我叫她喚你過來,有話要囑咐你。”一揮手,那小丫頭便退下了。

    肖氏忙行禮︰“不知道娘有什麼吩咐?”

    吳夫人擺手讓她起來,問道︰“蘇氏安排好了?”

    肖氏道︰“尚未,媳婦才把蘇氏領過去……”一時不知道吳夫人是什麼意思,便只凝神屏息,聽吳夫人吩咐。

    吳夫人倒也沒什麼特殊的表情,只是淡淡的道︰“孟夫人是故意要讓蘇氏出醜,我們憑什麼給她大開方便之門?好壞都是他們家里的事,與我們無關。我怕你不知輕重,所以把你叫來囑咐你且莫無端與人結怨。況且常兒與孟家大爺又是素來交好的,不可輕易就怠慢了她。”

    肖氏倒吁了口氣,笑道︰“娘英明,媳婦也是想著要捉空勸娘兩句呢,倒是娘想的明白。”

    吳夫人倒笑起來,嗔道︰“你呀——”這大媳婦什麼都好,就是稍微怕事了些,但凡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她是絕不會說出口的。

    吳夫人看著肖氏臉上真摯的笑,不自覺的也彎了彎唇角,道︰“你多留點神,看看誰家小姐都什麼樣。我若拉著她們說話,自然她們就放不開了,不像你,年紀相當,說得到一塊兒。”

    肖氏自是應承道︰“娘放心吧,媳婦記著呢。”吳夫人是要給二爺、三爺物色人選呢。

    吳夫人眼神掠過遠處,道︰“今天人多,勞累你不得玩了,我這不用你伺候,自去吧。”

    肖氏這才行了禮,轉身退下,卻不急著回去,一邊慢慢的往回走,故意多繞了幾段路,這才對身邊的大丫頭素汀道︰“房里沒什麼事吧?”

    素汀下意識的看了一下四周,這才謹慎的道︰“就是大爺臨走時留下一句話。”

    肖氏不由的追問︰“什麼話?”

    “大爺說有一樣東西要讓奴婢給您,請您務必轉交給孟大奶奶。”

    肖氏眉毛一揚。什麼東西,他要給蘇氏?私相授受,又怎麼不避諱她,還讓她轉交呢?想著吳裕常也不是那般下作的人,不禁有些疑惑究竟是什麼東西。

    素汀伸出手,手心里是做工精致,繡著將離花的香囊。肖氏接過來看了看,道︰“這不是我的東西。”

    素汀笑道︰“自然不是奶奶的東西……這壓根就不是府里的東西。”

    肖氏伸手要解開看看里面是什麼。

    素汀慌的急忙按住肖氏的手,道︰“奶奶動不得。”

    肖氏不解,似嘲非嘲的笑道︰“既是經了我的手,我自然要知道傳遞的是什麼,不然若出了什麼事端,豈不是要賴到我頭上?”

    素汀搖頭,懇切的道︰“奶奶別賭氣,是大爺再三囑咐,這里面的香料是不能聞的。”

    肖氏住了手,轉著眼楮想了想,笑道︰“既是見不得人的東西,不看也罷,不過我可不管轉交。”

    說完啪一下就將香囊擲到了地上。

    素汀忙彎身將香囊拾起來,順勢在自己的衣裙上擦了擦,勸道︰“大奶奶,這香囊是……”俯過去湊到肖氏耳邊說了幾句。

    肖氏笑起來道︰“我說呢,大爺怎麼倒一反常態,做起這偷香竊玉的事來,原來是……罷了,這也算成其美事,我就替他轉一回,不過,可不能白轉交一回。”

    素汀笑道︰“等大爺回來,大奶奶盡可以直接跟大爺討這個人情。”

    “哼。”肖氏不以為然︰“我覺得這未必能成……算了。”用手指輕輕按了自己的左腮,沉吟了一會道︰“你叫素煙過來……”

    肖氏很快到了園子里,招呼著大家去賞花,邊走邊介紹這是牡丹,那是海棠,那邊是玫瑰、月季、丁香、藤蘿……

    高低間雜,錯落有致,紅紅白白,粉粉黃黃,春色無邊。

    眾人也就三三兩兩的跟在後邊,一邊賞玩一邊談笑。

    蘇岑自然而然的跟著曲九鳳走在了一處,吳家三姐妹在另一處。這會尚是早春,吳家園子里卻已經是一片春色。黃色的迎春,白色、紫色的玉蘭,像海棠都才只打了花苞,玫瑰、芍藥等卻盛開了,一盆盆各種顏色擺了滿園。

    蘇岑聽得眾人不住的交口稱贊,便同曲九鳳道︰“你家的園子也這麼大,這麼精致,擺滿了花嗎?”。

    曲九鳳道︰“倒是有個小花園,哪里比得上候府世家,也不種這些花王花相之類的,只種了幾棵茶花。”

    蘇岑驚訝道︰“茶花啊?我可聽說茶花最不易養,都是些什麼品種?我可否過去瞧瞧?”

    曲九鳳和她熟了些,抿唇一笑,看了看周圍才道︰“偏你會做出大驚小怪之態來,我家不過尋常布衣,只是一點喜好,隨便種了幾棵,哪有什麼名貴品種?誰不知道京城中最有名的是吳家牡丹、梁家海棠、孟家梅花的麼?你現放著身邊幾千幾萬株最有名的花,卻反過來要看我家幾株不知名的茶花。”

    蘇岑先時被曲九鳳說的一愣一愣的,到後來方知道她是打趣她,不禁惱起來,掐著曲九鳳的腮道︰“你個小丫頭,嘴里說著自己是尋常布衣,卻還敢這麼話里藏鋒,欺我無知好欺負是不是?既是普通老百姓,便任我欺凌打壓,不許還手。”

    曲九鳳忙討饒︰“奶奶饒命,小的知道錯了,不該信口雌黃,觸怒了奶奶……”

    邊說邊笑,兩人都直不起腰來。

    蘇岑松開手,嘆道︰“豪門大戶有什麼好?倒不如尋常百姓家過的舒適自在。”

    曲九鳳轉了轉眼楮,道︰“你也別羨慕我家,我也別妒嫉你家,這山望著那山高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有真正處在那個位置才知道那個位置的苦與樂,悲與喜。等我回去就叫哥哥備了貼子請孟家大爺過來做客,我再順勢請你一起過來好了。”

    兩人說完話,才發現與前邊人群落了好大一段距離了,蘇岑便道︰“快走吧,別叫人說咱倆特立獨行,與眾不同。”

    曲九鳳卻眼尖,望見地上有個極精致的香囊,不由的輕道︰“咦,這是誰落的物件?”彎腰伸手將香囊拾起來,翻轉看了兩看,道︰“不知道是哪家小姐、夫人的,這香囊料子上乖,做工精致,是上品呢。”

    蘇岑卻不以為意,道︰“找人給肖大奶奶送去,誰丟了必然會回來找……走了。”

    曲九鳳卻不急著走,道︰“管它呢,我且先帶著,等遇到肖大奶奶再給她也不遲。”說著竟然真的系在了自己腰間。她腰里原本就有一個極精致的荷包,再配上一個香囊,倒顯得累贅了。抬眼打量蘇岑,笑起來。

    蘇岑不明所以,自己也順著她的視線往自己身上看,問她︰“你瞧什麼呢?”

    曲九鳳道︰“你這腰間也太空了,什麼都不帶?不如這香囊就先給你戴吧。”不由分說,已經替蘇岑系了起來。

    蘇岑道︰“豈有此理,我若想戴,自是有十個八個的,哪有撿了不知誰的物件就隨便戴起來的道理,快拿開。”

    曲九鳳手忙腳亂的按住蘇岑的手道︰“唉呀,成死結了,這一時半會可解不開了。要我說,你又何必拘泥,不過這麼一時半會,你何必非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蘇岑見曲九鳳少年心情,頑皮愛鬧,又熱情活潑,反倒不好太過推辭,看了一眼果然成了死結的香囊,嗔道︰“你呀,真是胡鬧。”

    若是被物主看了,成什麼樣子?不說她小家子氣,眼皮子淺,看了可愛的東西就據為己有,反會說她是偷。

    她縱有千張嘴,也是解說不清的。

    曲九鳳卻不以為然︰“你就是想的太多了,這會又沒人看見,暫時的嘛。”

    蘇岑只是笑笑︰“各人自有各人的處世原則,我做不來這樣的事,就是沒人瞧著,自己戴著也覺得如坐針氈,這種壓抑下的快樂反成了一種壓抑的恥辱,白白的辜負了你的美意。”

    說著就朝後面招呼不遠處的玫瑰︰“你替我把這香囊剪下來吧。”

    玫瑰上前,蹲下身要替蘇岑解開這香囊的死結,忽然奇道︰“咦,奶奶,這不是您那日親手做的香囊嗎?”。

    蘇岑倒是怔了一下,道︰“你可看仔細了?”

    玫瑰又凝神看了許久,道︰“沒看錯,當日是奴婢親手繡的這將離花,里面裝的是奶奶親手做的玉蘭香料,您都不記得了?”當日原本是要送給孟君文的。可經過那一鬧,到了也沒送出去。

    蘇岑想著心事,不妨曲九鳳拍手笑道︰“我說怎麼這麼巧,原來是你自家丟的,你反倒要還給別人,看還到誰家去。”一拉玫瑰起身,道︰“不必解了,你家主子就是心思太多。”

    蘇岑被曲九鳳扯著往前走,心里卻是疑慮萬分,她分明不記得佩戴什麼東西在腰間,這玫瑰親手做的香囊怎麼會這麼巧就落到她的腳邊了呢?

    如果她真的什麼都沒戴,那就這香囊就算是她院子里的東西,又怎麼會憑空跑到這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09:56

030、中招

    蘇岑不及多想,已經被曲九鳳帶到了人群中間,吳思穎笑著走過來道︰“你們兩個在人群後面說什麼悄悄話呢?也不叫我,可別叫我說出什麼好話來。”

    曲九鳳道︰“還說我們說悄悄話,你還不是一見著親姐妹就將我二人給忘了?”

    吳思穎臉一紅,道︰“她們兩個還小,我又要幫著大嫂照顧招呼……怠慢或者是有的,可哪有忘了你們兩個的道理?”

    蘇岑笑道︰“你聽她的,那就只好把她供上了。”

    曲九鳳聞言瞪了蘇岑一眼,道︰“都是你,不然我們怎麼會落在後邊,我說……”

    蘇岑不等她把話說完,先徑自微皺了眉頭。這件事不明不白,她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吳思穎和她倆說話,已經有許多人都看向這了。

    吳思穎心細如發,一見之下不由的看向蘇岑,再看向曲九鳳,道︰“你們兩個來的晚,我給你們留了好東西呢。”

    曲九鳳的話只得含在嘴里,轉了話題問︰“什麼好東西,快拿來我瞧。”

    吳思穎朝著遠處的肖氏歉然的笑了笑,扭過頭來對曲九鳳道︰“別急,我一會兒拿給你瞧,這會我得先去替嫂子張羅了,你們自己玩,相中了什麼東西,只管叫丫頭跟我說一聲,我替你們包好送到府上去。”

    曲九鳳道︰“好了好了,你自去忙你的,我們不用你招呼。”

    吳思穎走了,蘇岑和曲九鳳也便不在單獨悄悄說話,和周圍的人應承著,隨眾人逛園子賞花。

    走的累了,自有丫頭們引領著進了後堂,奉上熱茶。

    蘇岑卻借口還要看看這里的海棠,沒跟眾人一起去,叫玫瑰在一旁悄悄說話︰“你去悄悄的把吳大小姐找來,我跟她說兩句話。”

    玫瑰便點點頭,撇下蘇嶺徑自去了。

    吳思穎來的很快,笑問蘇岑︰“這是怎麼了?莫不是真的相中了我家園子里什麼寶貝?你且說來聽聽,若我真能為你做主,我一定竭盡全力。”

    蘇岑笑笑,道︰“就是有一件怪事,除了你卻不知道說與誰聽,畢竟你佔著地主之誼,總得給我做主不是是。”

    吳思穎雖是笑談,卻也聽出來蘇岑是真的有事,便道︰“這里說話不便,那邊有個亭閣,我們去那邊說話。”一邊陪著蘇岑走一邊吩咐丫頭︰“嫂子若是有事,你們便去亭閣那尋我。”

    吳思穎和蘇岑在亭閣處坐了,丫頭端上兩杯熱茶並一碟點心,玫瑰等一眾丫頭都退到外邊遠遠的守著,蘇岑這才將腰間的香囊解了遞給吳思穎,道︰“你說奇怪不奇怪,我竟在你家園子里拾到我自家的香囊。”

    吳思穎就是一怔,拿過香囊來看了半晌,道︰“這的確不是我家的。娘、大嫂,我還有幾位妹妹的針線我最熟識,就是繡房里的幾位繡娘我也都看過,她們卻是不大懂這將離花的來由,你看這里分明繡著一個離字。你這話果然奇怪,既是你自家的,怎麼又是你自己拾到的呢?”

    蘇岑只是在一邊看著吳思穎,道︰“就是透著奇怪,所以我才來找你。”

    吳思穎笑道︰“你也真太高看我了,這家里上有母親,下有大嫂,我不過是個幫襯的,如果你有疑慮,我把這香囊交到嫂子那吧。”

    蘇岑卻按壓下了香囊︰“我也不過是同你說說,只因為實在太奇怪了,我也怕自己認錯,不如你且去問問有誰在院子里丟了香囊,只說丫頭拾著了交到了你手里……”

    她不能把這個香囊拿出來,若是鬧大了,還是與她脫不了干系。

    吳思穎略一思忖,道︰“這倒不妨,只是,若真的無人認領……”

    蘇岑卻又掏出來一個香囊,道︰“你只拿這個去說話,若是無人認領,少不得只當是一件無頭案。”

    吳思穎雖不大清楚為何蘇岑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可也知道她是在撇清她的嫌穎,便爽快的道︰“好了,沒問題,就包在我身上了。”

    若是先前的香囊真的有問題,是有心人故意扔在蘇岑腳邊的,那麼一旦看她拾到了香囊,肯定會自動自發的出來承認。就算是沒人認領,也自有蘇岑的丫頭會出面。

    吳思穎先回的後堂,蘇岑又坐了一坐,這才帶著玫瑰和冬忍進去,正見吳思穎拿著香囊笑道︰“……若是沒人領,這好東西可就偏了我了。”

    眾人都低頭看自己的腰間,紛紛道︰“誰知道是哪個這麼粗心,竟將這貼身的物件也丟在園子里,她既丟了,你既揀了,那也是緣份,你就是偏了也沒人說什麼。”

    竟然真的無人認領。

    蘇岑低了頭喝茶,手指卻在自己的腰間摸索了片刻,終是放開。

    曲九鳳隔著人群望過來,卻見蘇岑只低著頭,竟沒注意到。收回視線間,見肖氏也望過來,兩人視線交集,不由的微微一笑再散開,這一瞥便消彌于無形。

    用過午飯,眾人稍事休息,又喝了一回茶,便俱告辭離開。

    肖氏帶著人相送不提,吳思穎也親自將曲九鳳送出門,回身時和肖氏打了個照面。吳思穎道︰“嫂子辛苦了。”

    肖氏笑道︰“說什麼辛苦,我平日跟著母親慣了的,倒是你,若是累了就早生去歇息。”

    吳思穎也真是覺得累了,道︰“嫂子體貼,我也就不客氣了,今天這一天,我累的腰酸腿疼,光客氣話就說了兩大車,我這兩腮現在都酸了。”

    肖氏笑她︰“這就嫌累了?等明日你嫁去夫家,上要服侍公婆,下要照管幼子,一大家子的庶務都落在你一個人肩上,那時你才知道什麼叫累呢。”

    吳思穎一跺腳,道︰“嫂子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去告訴娘,就說嫂子欺負我。”

    肖氏忙陪禮︰“別別,嫂子知道錯了,小姑大人大量,可千萬別因為這點小事就去擾了娘,也別壞了我們姑嫂的情誼,若是候爺回來知道了,我可如何自處呢?”

    吳思穎只是不依,故意板著一張臉就是不肯輕易松口,肖氏便笑道︰“好吧,為了顯示我的誠心,我把我新近得的藍寶石送給你成不成?”

    吳思穎忘了生氣,驚訝的道︰“嫂子也有藍寶石?”

    肖氏道︰“孟大奶奶說的那麼熱鬧,好多人都問,我都推說沒有,這是你,我才肯拿給你看,這是候爺先前得的,一直扔在我的妝奩盒子里。先前都說是塊沒用的石頭,如今倒成了香餑餑了,還說是什麼命運之石、愛情之石……”

    吳思穎不管,拉著肖氏道︰“嫂子若是真的肯給了我,我自然就原諒嫂子。”

    肖氏倒也爽快,道︰“我既是許諾給你了,自然不會反悔,走吧,你跟我去瞧。”

    姑嫂兩個就奔了肖氏的院子。

    肖氏的藍寶石成色不錯,只是沒有蘇岑的那個大,吳思穎拿在手里,觀賞了半天,一直不說話。

    肖氏也不急,坐在一旁喝茶看著她笑。

    吳思穎被笑的不好意思,道︰“嫂子這麼大方,倒顯得妹妹這麼蠻不講理了。”

    肖氏這才放下茶杯道︰“也不為別的,我還有事求你呢。你今兒說在園子里拾到一個香囊,我瞧瞧可是我那丫頭素煙丟的?她總是丟三落四,今天特意跟我告了假,滿園子要找什麼東西,我怕她擾了諸位夫人、小姐們的興,不許她去,跟我這鬧了半天呢。”

    吳思穎一笑,道︰“大嫂也太過小心了,你只需說一聲,我即刻就將這香囊送還。”她伸手一摸,忽然道︰“唉呀,我忘了帶了,剛才跟蘇岑說話,她借過去看了看……”

    說到這她忽然站起來,向肖氏陪罪︰“嫂子,我得趕快回去了,臨來時蘇岑說頭暈,我便讓她在我房里躺躺,這會也該起來了,我得去瞧瞧。”

    肖氏又是驚訝又是感嘆,道︰“你快去吧,別誤了正事,這藍寶石你拿著吧。”放到盒子里,隨手交到了吳思穎的手里。

    出了院門,吳思穎把手里的藍寶石盒子遞給隨身丫頭,一言不發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丫頭見她面色不愉,忙跟上來道︰“大姑娘,您這是怎麼了?可是累了?奴婢去通知叫人給您準備熱水……”

    吳思穎打斷她道︰“沒事,等會大哥回來,你就說我有事找他。”

    丫頭應了,再要說話,吳思穎卻頭都不回。

    進了自己的屋子,看屋子的大丫頭走出來,向她行禮回稟︰“孟大奶奶醒了,頭暈卻更加嚴重,您看?”

    吳思穎進了內室,果然見蘇岑連臉色都變的潮紅起來,伸手去探她的額頭,又不是特別的燙,不由的焦急的問道︰“蘇岑,你覺得怎麼樣?”

    蘇岑覺得渾身躁熱,心緒煩亂,可是時辰不早,也該回府了,便勉力相撐,道︰“我沒事,就是渴的厲害。”

    玫瑰遞上熱茶,蘇岑顧及身份,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喝,卻還是很快就見了底。不喝還好,越喝越覺得像是火上澆油,身上燃起騰騰大火,竟是怎麼都熄不掉的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10:21

031、險境

    蘇岑堅持著要回府。

    吳思穎再三挽留,只得放棄,道︰“我去叫人安排車、馬。”

    蘇岑攔著︰“不必了,孟家馬車一直都在,我自己回去便成。”冬忍去安排,玫瑰在一旁扶著蘇岑,同吳思穎告別。

    不一會冬忍進來回話,馬車停在二門。

    吳思穎便送她直接上了車,這才揮手告別,目送馬車駛上主街,返身回府。丫頭給吳思穎奉上茶,道︰“剛才大奶奶著素煙來問姑娘是不是揀著了她的香囊……”

    吳思穎放下茶碗,笑道︰“倒勞她跑一趟,我還說親自給她送去呢,叫她進來。”

    素煙進來給吳思穎行禮︰“奴婢見過大小姐。”

    吳思穎笑道︰“快起來吧,不必拘禮。”開門見山的道︰“我聽大嫂說是你丟了香囊,你可看仔細了,是這一個嗎?”。

    素煙飛快的抬頭瞥了一眼吳思穎手里的香囊,又很快的低下頭,臉上滿是失望,搖頭道︰“回大小姐,不是這個。”

    “哦?”吳思穎將手收回,問素煙︰“不知道你丟的是什麼樣子的,我可以幫你問問。”

    素煙道︰“香囊普普通通,也不是多精致,只是上面繡著芍藥花……”

    吳思穎就是心一動。

    看來蘇岑的香囊,這素煙是真的見過並且經了手的,只是她不懂這將離的緣故,所以只認做是芍藥。

    這就怪了,明明不是她的東西,她為什麼要冒認?

    不過是個香囊而已,又不是什麼特別的物件,何以肖氏不惜要替一個丫頭出面向自己討要呢?莫不是這香囊另有玄妙?又與她有著不可脫解的關系呢?

    要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把香囊留下。

    不過想想也是,畢竟是蘇岑的東西,她不願意這香囊外泄是有道理的。

    吳思穎回神,道︰“我知道了,不過到目前為止也就只撿到了這一個,如果不是你的,我便再問問。”

    素煙千恩萬謝的回去稟了肖氏,肖氏不由的大皺眉頭,似嗔似怪的瞪了她一眼,道︰“蠢材,不過這麼丁點小事你就辦不妥貼,下去自去領罰。”

    素煙不敢吭聲討饒,忍淚低頭下去。

    肖氏坐在那兒沉思良久,好生為難。

    這香囊顯然還留在吳思穎的手里,也不知道那究竟有什麼問題,會不會傷害到她。如果是,吳裕常回來一定不會善罷干休。

    肖氏嘆了口氣,看看天色,問素汀︰“大爺說過什麼時候回來沒有?”

    “不知,大爺臨走前沒交待,不過想必也快了。”素汀安慰著肖氏。

    肖氏便不再作聲,過了半晌才道︰“你說,如何才能將那香囊從大姑娘那取回來呢?”

    素汀左右看了一眼,悄聲道︰“大奶奶也不必著急,依奴婢看,那香囊多半就在孟大奶奶身上。”

    肖氏就是一怔,問︰“你怎麼知道?”

    素汀笑道︰“奴婢只是察顏觀色,依常理想的罷了。在園子里,奴婢看見孟大奶奶和曲家姑娘在一起,兩人拉拉扯扯,就是為了一只香囊。那孟大奶奶卻單獨吩咐了她身邊的丫頭,奴婢親眼看見那丫頭解下了她自己的一只香囊。等到大姑娘和她們聚在一起時,孟大奶奶交出來的便是她隨身丫頭的那個。”

    肖氏朝著素汀道︰“你既知道,為何不早與我說?”害得她自暴嫌疑,這不是把現成的把柄交到了蘇氏手里了麼?

    素汀低頭解釋︰“奴婢一時也猜不準,不敢亂說,只是聽素煙回來說大姑娘手里的那個並不是她經手的,想來這其中有緣故。”

    肖氏一咬牙,道︰“素煙也是個蠢的……罷了,就算她猜到我頭上又能如何?”

    那香囊左右是交到了蘇氏身上……冤有頭,債有主,她怨也不該怨自己,她這還不明白究竟是誰把這香囊交給了吳裕常的呢。

    肖氏又盯了一眼素汀,臉上的笑意越發溫柔,聲音也是繃不住的柔軟,就像人踩在了棉花上︰“白天時人多事多,我倒沒來得及問你,這香囊到底是何出處?”

    素汀頭越發低,低的都垂到了前胸,再也看不見她的臉,聲音也壓的極低,嘀嘀咕咕的,像是在囈語︰“奴婢真的不清楚……”

    肖氏便眯了眼,一直不出聲,等到素汀禁不住似的顫抖起來,她才道︰“不知道就不知道罷,等大爺回來我問問他也就是了,沒什麼事了,退下吧。”

    蘇岑面色通紅,渾身躁熱,所有的血液似乎都被激蕩起來,大有翻天覆地這勢。可是這一陣陣的狂熱又找不到出路,只在身體里奔騰不息。

    某一個部位似乎變的敏感起來,蘇岑情不自禁的夾緊了雙腿。馬車震動,雙腿摩擦,竟然生起了一股奇異的快感,這讓她又羞又氣,只能更緊的夾住,似乎這樣便能控制住那種瘋狂的力量一樣。

    到這會她已經明白了自己是怎麼回事了。

    她雖然未經人事,卻不是那等無知少女,從前關于兩性方面的生理知道了解過很多,這會稍加串連也就把事情都聯系在了一起。

    車外的玫瑰忽然咦了一聲,道︰“咦,這不是回府的路,喂——”話只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接著是兩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蘇岑掀簾喊著︰“玫瑰、冬忍,你們進來一下。”

    卻見玫瑰和冬忍不見蹤跡,只有兩個陌生的男子伏劍持刀站在車邊,見她掀簾,其中一個便沖過來,手起臂落,直劈在她的後脖梗。

    蘇岑來不及反映,只覺得眼前一花,頸後一疼,身子立時軟頓下去。她緊緊閉著眼,聽著外面男子低聲吩咐︰“快些。”

    車簾落下來,擋住了外面的光。

    她的手腳被綁在一起,隨意的丟擲在車里。待遇實在是不好,這行凶的男子出手迅捷,絲毫浪費的事和精力不肯費,對她沒有一點對女子的憐惜之意,摔的她骨節生疼。

    也正因為這疼,身上的那種莫名的躁動反倒輕了些。

    馬車不住的往前,蘇岑自知呼救無力,也只得閉眼昏睡。那種邪勁隨著馬的疾馳越來越厲害,蘇岑大有昏昏之意。

    不知道行了多久,馬車停下,車簾再次被掀開,這會兒卻換成了女聲︰“醒的還是昏著的?公子爺可吩咐過了……”

    一個男子冰冷的道︰“囉嗦。”

    兩個女子便沒了聲音,拖著蘇岑下了馬車,裝上一頂軟轎,一行人又往不知名的地方快步走去。

    蘇岑被扔在一座華麗的屋子里,可也不過是一瞬,她隨即被蒙上了眼楮,耳邊是女子的輕笑︰“孟大奶奶,別裝暈了,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好,到了這,你想逃是逃不出去的,若是將公子爺服侍好了,說不定還能把你囫圇送回去,不然……”

    威脅之意十分明顯,很難相信這話是從那嬌柔的聲音里傳出來的。

    蘇岑只得道︰“不知你家公子爺是何許人?”

    “這你就不必知道了。”兩個女子七手八腳,很快將蘇岑的衣服扯盡,服侍她穿上薄如紗翼的衣服。

    其中一個女子的手在蘇岑的腰上停留了片刻。

    蘇岑雖不知道身上穿的是什麼,但那種清涼、滑膩、柔順卻感觸得到。又因為眼楮被蒙住,身上所有的感官都比平常更敏感些。

    盡管明知道她們是女子,可她們不經意的觸踫卻讓蘇岑覺得愜意的很,尤其是指間那抹微涼,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要貼近,也好替她這由內而外的躁熱能箭微緩解些。

    那嬌柔的聲音便再次想起︰“孟大奶奶別急,待會公子就來替您解這催情藥了。”

    這話說的蘇岑又氣又羞又恨,蜷縮成一團,恨不能就此死了也好過受這種冷嘲熱諷,以及過一會不知名的羞辱。

    房門吱一聲被推開,蘇岑能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兩名女子的問禮聲,便知道這來的是個男人,還是她們口中的公子爺。

    他想要做什麼,已經十分清楚。蘇岑百思不得其解。她一沒和人結怨,二沒和人結仇,是誰要用這樣下三濫的方法害她?

    口口聲聲叫她孟大奶奶,竟然還是熟人。罩住了她的眼楮,是她認識的人。

    公然的在街上動了手腳,光天化日之下將她劫到了這,定然有權有勢,有恃無恐。想必就算有人追究,這賊首也是不懼的了。

    蘇岑實在想不出來這人是誰,因為她不能確定三個月之前,這具身體的本尊是不是得罪了誰。

    蘇岑不可控制的發抖。

    早知要受這種羞辱,不如在街豁開臉面大喊救命呢。就算是魚死網破,就此死了,也比現在強。

    且不如她能否有命出去,就算出去了,還能活嗎?失身毀譽,不說孟家休她,就這事本身已經是奇恥大辱,唯有以死血恥,才能保得蘇家臉面。

    她可以假裝說不在乎,不過是被狗咬了一口,什麼都大不過命去,可是,她終究只是個弱女子,一旦真的發生這種情況,女子是絕對的弱勢,她被綁著手腳,連徒勞的反抗都是奢想。

    一時間,蘇岑內心如同油沸,百味雜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10:38

032、劫難

    蘇岑在緊張和恐懼中緊繃著神經,死死咬著嘴唇,血腥味傳的到處都是,她卻沒有一點感覺。

    身子在顫抖,因為緊繃的時間太長,渾身無一處不是酸疼。

    蘇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屈服不甘,反抗無益,似乎活了兩世都沒有過這樣無助而又無力的境地。

    床側有了動靜,那人似乎一直在審視著她的種種表現。感覺不到他的態度,不知道他到底想什麼時候出手,因為畏懼,這等待就像走在鋼絲繩上,驚險的要命。

    那人的呼吸很輕,蘇岑只能從自己間歇的抽搐中隱隱的感覺得到。她這麼恐懼這麼絕望,那人卻悠然的很。

    優劣之勢太懸殊,不由得蘇岑不恨。

    因為恨意太強,反倒沖淡了恐懼,索性嘴沒被堵上,蘇岑脫口道︰“你,是誰?”

    那人並不說話,只是慢慢的俯下身,離著蘇岑越來越近。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麝香味,將蘇岑的面部包攏,那淡香味就直沖入蘇岑的口鼻之中。

    蘇岑竭力的扭轉下頭,避開他的氣息,道︰“說話,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把我擄到這來?”

    一只大手毫不客氣的揪住了蘇岑的頭髮。痛是第一感覺,可是下一個感覺竟是快樂。這種強有力的直擊,讓蘇岑身體里的血液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似乎都集中了那三千煩惱絲上,不住的奔流騰涌,竟將蘇岑逼到了一個巔峰之上。

    她輕吁一口氣,下意識的躲閃掙扎。

    可是那大手有著無上的力量,她的反抗只是徒勞的加重了她的痛感,隨之而來的是更強烈的快感。

    蘇岑頹然的一動不動,她現在覺得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怎麼宰割都要憑眼前這個男人做主。更可恨可恥的,是她所中的催情藥將她所有的感覺都放大到了極致,並且千方百計的要將每一種感覺都引到那種感覺上面去。

    快樂是個誘人的魔鬼,一方面想要獲得更多的快樂,一方面則是刺激著她獲得更多的快樂。

    那男人並不說話,另一只手騰出來去撕扯蘇岑身上的衣服。

    蘇岑絕望的翻滾,竭力要避開那只行凶的手,徒勞的想讓自己獲得解脫。那手卻靈活之至,如影隨形,任她怎麼反轉騰挪,都沒法逃脫他的觸踫,他的進一步得逞。

    蘇岑絕望的大叫︰“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開我?”

    那男人開口了,輕蔑中帶著不屑︰“放開你?可以啊,等爺盡了興,還要看你肯不肯配合……”他的聲音粗而沙啞,乍一聽倒像是得了傷寒感冒,可是蘇岑卻知道這是假聲,不是真的。

    蘇岑聽著他這無恥的話,憤恨到極點,不由的嘶聲罵道︰“孟君文,你這無恥混帳王八蛋,我恨死你了。”

    如果不是他娶她又輕慢于她,孟夫人也不會火上澆油,不是她在府里沒有一點地位,也不會獨自出門坐客,無形之中著了別人的道。

    也就不會落到現在這樣的境地了。

    她並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只是無助絕望之下隨口罵出的一句話。

    反正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麼樣?

    那男人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手上狠狠用力,扯飛了衣衫,勒的蘇岑肩臂、肋骨生疼。空氣中的涼意帶走了她身上滾燙的躁熱,他的大手撫上她的肌膚,竟然又刺激了她血液里的瘋狂。

    她扭動著身體,緊咬著唇,不肯再吭一聲。只怕一出聲,絕望反倒變成了求乞。臉上的淚肆意橫流,流進嘴里,苦澀冰涼,鹹腥拗口,混同著血腥的鐵銹味,讓蘇岑幾欲作嘔。

    那男人把玩著蘇岑的豐盈,稍稍離開蘇岑的身體,同時也放開了她的頭髮。蘇岑頹然的往後伸展,只覺得渾身肌肉都酸掉了。

    才放松一瞬,那人又俯上來,赤裸的肌膚相觸,竟是無比的愜意。

    蘇岑都要瘋了。

    被陌生的男人強暴,她羞愧欲死,可是身體里催情藥卻牽引著她想要投入到這男子的懷抱中去。

    蘇岑死死的咬住唇,只怕自己一哭出聲,所有的防線都崩潰了,便再也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那男人失去了耐性,大手落下,撥開蘇岑的雙腿。

    蘇岑修長的雙腿緊繃著,像是拉緊了的弦,錚錚的發出嗡嗡聲,可是繃的越緊,越沒有持久的力氣,抵擋不住他的韌性和他的暴虐。

    他抵在她的柔軟之上,眼看著就要貫穿而進。

    蘇岑猛的往上一竄,竟被她逃脫了去。

    下一刻就被男人箍住腰身,用力的拖回來,他的堅硬撞到了蘇岑的大腿內側,蘇岑被撞的心魂欲碎。

    腳腕上的繩子勒的蘇岑紅腫淤青,有血痕滲了出來,又因為她的掙扎,那繩子更緊的勒入到皮肉中去,疼入骨髓,蘇岑痛苦的失聲尖叫。

    這尖叫卻似乎取悅了這男子,他低低的哼了一聲,似笑非笑,竟然一伸手將蘇岑腳腕上的繩子解了,將蘇岑的兩腿分扯開,綁到了床腳。

    門戶大開,蘇岑羞恥難言。

    那男人躋身于蘇岑的兩腿之間,手像一條滑溜無比的蛇,順著她的腿蜿蜒直上。

    蘇岑用力的撞擊著自己的頭,若不能死,就是暈過去也好,她不要眼睜睜的感覺著被糟蹋的全過程。

    門外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輕斥聲︰“住手。”

    這聲音驚的兩個人都呆怔住,下一刻蘇岑能感覺到身上的男人滑下床,是穿衣服的鼷挲聲。

    神經松懈,蘇岑竟然暈了過去。

    門外站著的是吳裕常,面沉似水,一等這人出來,甩手就是一個耳光︰“你混蛋。孟君文,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孟君文一躲沒躲開,伸手捂臉,紅潮漸起,眼中就帶了憤怒,道︰“這是我自己的家事,不需要你來多事。”

    吳裕常恨的直咬牙,再揚手,卻被孟君文伸手架住了︰“我看你比我年長,又是候府世子,我當你是大哥,對你一向敬重,可別以為你就真的可以對我的生活指手劃腳,任意妄為。”

    吳裕常冷笑︰“有你這樣的兄弟,我覺得恥辱,不需要你當我是大哥,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出來說話。”

    孟君文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吳裕常出了院子,到了外邊。

    吳裕常年長溫厚,從來沒和他說過這樣的重話。孟君文雖然梗著脖子,心里不服,對吳裕常十分不滿,可他發了脾氣,孟君文也有些發怵。

    到了外邊,吳裕常似乎冷靜了不少,道︰“你說的沒錯,這是你的家事,可能文是怎麼回事?”

    能文是吳裕常身邊的貼身長隨,他身邊的事,不管大小,都由他打理,一向對吳裕常忠心不二。

    孟君文臉色一僵,低頭不說話。

    吳裕常一甩手,道︰“我容不得這背主之人,也不敢高攀你這樣的兄弟,從此之後,你我一刀兩斷。”

    孟君文抬頭︰“裕常,別——我,我不過是想……休妻,我受夠了這樣的婚姻,受夠了這樣的女人,不過是想給她一個教訓。”

    吳裕常盯著孟君文良久,臉色反復了幾次,才道︰“要休妻,有很多種方式,可你卻用這種最下三濫的方法欺凌一個弱女子……你是痛快了,可你有沒有想過,她並不知道你是誰,從這出去,她還怎麼活?”

    “我——”孟君文無法解釋。他就是恨蘇岑,恨的要死,只有這麼折磨了她,他心里才痛快,至于她的死活,他才不管。可他一個大男人,用這種方法,說出去也的確有點見不得人。

    孟君文道︰“我也是一時沖動,沒想那麼多。”

    吳裕常見孟君文說了軟話,也就不再計較那麼多了,道︰“我們兄弟幾個酒也喝夠了,曲也聽膩了,這就散了回去,你自己的事,自己想辦法遮掩吧。還有能文,我已經把他綁了,抽了三十鞭子,現下綁在院外的大樹上。”

    孟君文心神一凜,再要說什麼,只張了張嘴,恭身道︰“多謝世子爺不計較之恩。”

    吳裕常嘆了口氣,一拂袖子轉身走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11:01

033、破臉

    蘇岑是被顛簸醒的。睜開眼楮,一片漆黑,隱隱的有一線光,那是外面照進來的星月之光。她看了看,這是在車里。

    勉強支撐著坐起身,蘇岑覺得有點冷。身上是穿著衣服的,卻是她臨來時出門做客的那一身。蘇岑苦笑了笑,揪了揪自己的衣領,手指觸摸到那顆微涼的藍寶石,眼淚毫無預警的流下來。手背上濕膩一片,她反手就在衣服上拭淨了。

    不適的感覺已經消失,只是手腕、腳腕處還是火辣辣的疼。

    蘇岑用手捂住臉,身子顫抖個不住。一切過去,這惡夢卻難平復,那種恐懼和疼痛成了喂養在她心頭的毒蛇,時不時吐著血紅的舌信子,向她示威。

    她終于明白了自己是如何的軟弱和脆弱,如此的不堪一擊。她的命運隨時都會被一雙邪惡的手翻來覆去,染成黑色,而她竟只能束手待斃。

    馬車回到孟府,玫瑰和冬忍上前扶她下車,黑影里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蘇岑不及看清他的臉,先聞見了他身上淡淡的麝香味。

    玫瑰扶住蘇岑,低聲道︰“是大爺送咱們回來的。”

    心口被重重的一擊,許多蒙昧不明的事突然通透,蘇岑冷笑失聲,幾乎不能控制,只能歪在玫瑰的身上,渾身上下都因為這笑而顫抖個不住。

    孟君文皺眉上前︰“你累了,回去歇著吧。”這女人要發瘋麼?無緣無故的笑什麼?

    蘇岑仍是笑,笑的不能自抑。

    她的命運任由他反復,說黑就是黑,說白就是白,偏生她毫無還手之力。真的麼?未必。他有他的手段,她便也有她的對應,總之從此撕破臉,她連名義夫妻都不屑于和他演了。

    蘇岑止住笑,單薄縴細的身子仍是在顫抖,朝著孟君文惡狠狠的,一字一句的道︰“孟君文,你這混帳無恥王八蛋,真讓我噁心。”

    “你說什麼?蘇岑,別以為我不能把你怎麼樣?”孟君文憋了一肚子的火都被蘇岑這一罵激了起來。

    蘇岑笑道︰“你想怎麼樣?還用你剛才的那種下三濫的手段?你饑不擇食到這種程度,變態到要扮演強暴犯才算過癮麼?還是說你魅力盡失,只好強上不愛你的女人?”

    玫瑰死命的扯住蘇岑,急的要哭出來︰“大奶奶,別亂說話,您喝醉了,奴婢扶您回去歇息。”

    孟君文大步過來,伸手就扯蘇岑︰“你這賤女人,再敢胡言亂語,我休了你。”

    舊恨新仇,讓蘇岑理智盡失,甩開玫瑰,也甩開了孟君文的手臂,她迅捷的一轉身,猛的伸腳,直踢向孟君文。

    孟君文喝了酒,又因為月色不明,再加上蘇岑在他身下無助柔弱,讓他失了心防,這一腳正踢中大腿內側,險險的就踢中了命根子。

    他後退兩步,勉強站住身子,恨命的道︰“潑婦潑婦。”

    玫瑰嚇的魂飛魄散,不顧蘇岑的抗拒,和冬忍一左一右架住她,慌亂的對孟君文哀求︰“大爺別跟大奶奶計較,她是喝醉了酒,所以任性胡說,奴婢這就把大奶奶扶回去。”

    轉頭又哀求蘇岑︰“大奶奶,奴婢求您了,這里是什麼地兒?您怎麼能當眾鬧騰?快跟奴婢回去吧。”

    蘇岑稍稍泄恨,知道體力不及孟君文,再糾纏下去,吃虧的終是自己,將這仇恨咽下去,道︰“潑婦也是你孟家的潑婦,是你孟君文逼的。”

    玫瑰和冬忍不敢再讓她說下去,架著她迅速離開是非之地。

    這梁子是結下了,這仇怨是不可解的了。蘇岑回到碧葉居,伸手一摸,那香囊早就不在了。想也知道是孟君文換下的,想要銷贓毀證。

    都是那香囊惹的禍,里面加了催情香,讓她不知不覺間著了道。

    蘇岑越想越恨,真想揪出罪魁禍首來打殺一頓才能解恨。可是這會證據不在,就算是嚴刑逼供,又有誰會招認?

    除了玉蘭那幾個吃里爬外的丫頭外,不會有別人干這種事。

    蘇岑一夜不得好眠,惡夢連連,冷汗涔涔,等到天亮之際,人便昏昏沉沉的了。玫瑰來叫她起床,見她臉色潮紅,連嘴唇都青紫了,伸手一探才發覺她竟燒了起來。

    玫瑰叫了冬忍進來服侍蘇岑喝水,用熱帕子替她降溫,她則親自去回孟夫人。

    孟夫人聽說了昨晚的事。

    兒子竟然親自接了媳婦回來,還以為他夫妻二人言歸于好了呢,誰想在門口就吵起來。小廝們遠遠的躲著,只聽得只言片語,卻也不得其解。

    她原本想著問問蘇岑究竟為何晚歸呢,卻不想她竟病了。叫人去請大夫,孟夫人又回稟了老夫人,自己則帶著丫頭過碧葉居來看望蘇岑。

    蘇岑燒的厲害,喃喃不斷的囈語,細聽又聽不分明。

    大夫診過脈,又看了看蘇岑的眼楮,轉身開了方子,對孟夫人道︰“大奶奶並無大礙,只是受了風寒,又有點驚嚇,我已經開了安神的方子,靜養兩日就可以痊愈。”

    孟夫人道謝,命人拿了診金將大夫送出府,這才回了自己的盛鼎居。少不得要拷問孟君文到底怎麼回事。

    孟君文懶懶的道︰“不過是出門時遇到了,我又脫不開身,索性帶她去了別院,等我們喝完酒就一起回府……”

    就這麼簡單?孟夫人不信,再問,孟君文便不耐煩起來︰“您到底想聽什麼,說出來我好原樣重復一遍。”

    孟夫人氣個半死,道︰“我願意管你們的事,不是大夫說她受了驚嚇,我何至于討人嫌非要問個究竟?”

    孟君文道︰“別院里山高水長,從林密布,她被什麼不潔的沖撞了也未可知,我哪里知道的那麼清楚,您若想知道就去問她好了。”

    只說有事,甩手出了盛鼎居。

    孟夫人恨道︰“燒的都糊涂了,我問誰去?一個一個,怎麼都不叫人省心呢。”

    罵歸罵,恨歸恨,卻也無法。

    蘇岑這一病卻病了有半月之久。燒退了,人卻總是懨懨的,也沒胃口,半步不出碧葉居。

    天氣一天天暖起來,又是新的一個月。這天是初一,玫瑰進來回話︰“大奶奶,剛才奴婢去夫人那領了這個月的月例,都在這呢。”

    一一細說分明,呈給蘇岑看。

    除了月例,還有暮春初夏的衣服,不只她的,還有孟君文和春柳、夏蓮的。

    蘇岑死盯著孟君文的衣服,半晌都不吭聲。

    玫瑰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便收起衣服,道︰“奶奶若沒什麼意見,奴婢這就去分派下去……”

    蘇岑卻一伸手,道︰“且慢,你去把玉蘭叫過來。”

    玫瑰不解蘇岑的用意,只得放下手里的東西,轉身叫了玉蘭進來。

    玉蘭行禮,蘇岑道︰“這是大爺的新衣,你去送去青雲閣吧,順道去趟柳絲院,就說我請春柳姑娘過來說說話。”

    玉蘭上次賣主有功,僥幸躲過孟君文的窩心腳,心里便更加蠢蠢欲動起來。難得大爺對她另眼相看,如今又師出有名,借著送衣服的當,正好去大爺面前露露臉。

    因此玉蘭高高興興的應了,轉身要走。蘇岑又道︰“你怎麼拿?難道要雙手捧著過去?”

    玉蘭赧然一笑︰“還請大奶奶示下。”

    蘇岑想了想,道︰“我記得有個白底紫花的包袱,玫瑰,你去拿了給玉蘭包上。”

    玉蘭從碧葉居出來,雙手拎著包袱直奔青雲閣。一路上遇見丫頭,互相打著招呼,不無驕傲的道︰“我是代大奶奶給大爺送初夏的衣服呢。”

    不到一刻的功夫,都知道大爺孟君文的衣服做好了。

    今日孟君文正巧在,清明接了玉蘭的包袱,雙手呈給孟君文︰“大爺,您的夏服到了。”

    孟君文瞥一眼,漫不經心的道︰“收起來吧。”

    有小丫頭上前接過包袱,轉身到了衣櫃面前,準備分門別類的放好,誰知一打開包袱,當即就尖叫起來。

    孟君文被嚇了一跳,幾步走過來道︰“鬼哭狼嚎什麼?難道這里有鬼?”

    一看之下,他也怔住了。

    包袱里哪有什麼夏裝,只有一片五顏六色的齏粉,還帶了微微刺鼻的硫黃味。

    孟君文大怒,對著外面喊︰“送衣服的人呢,給我帶進來。”玉蘭不明所以,慌忙進來行禮,對上孟君文如銅鈴般的眼神,嚇的兩腿發軟,道︰“大爺饒命,奴婢是奉大奶奶之命來送衣服的,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孟君文眼神厭惡的掠過包袱里的齏粉,縱然不懼,還是覺得心寒。他能想像得出蘇岑那種凶惡的樣子,她是恨他入骨,恨不能他也和這夏裝一樣化為齏粉啊。

    可查來查去,都與蘇岑沒有干系。來時是完好無損的,出碧葉居時也是完好無損的,有許多人可以做證。唯一最有嫌疑的是玉蘭。

    玉蘭哭天搶地,只是求饒告罪,說她一無所知。

    孟君文只得罷手。再追究下去,頂多治蘇岑一個御下不嚴,可這玉蘭又是孟夫人賞給蘇岑的,他若動了,不是打自己娘的臉嗎?

    他憤恨不已,卻只能不了了之。夫妻間已經勢同水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11:21

034、激化

     孟君文自念著男子漢大丈夫,不跟女人一般見識,可心中這口惡氣著實是難忍。更讓他不能忍的是春柳和夏蓮跑來跟他哭訴,這個月的月銀竟然無緣無故的被扣了。

    始作俑者自然是蘇岑。

    孟君文被這二人嚶嚶哭泣攪的頭昏腦漲,只得連嚇唬再連安慰︰“不過就那麼點銀子,扣也就扣了,從我這里出也就罷了。”

    他的月銀蘇岑倒是沒扣,但是連面都懶的和他見,只叫玫瑰打發個小丫頭送到了青雲閣。

    現在不是孟君文躲著蘇岑,而是蘇岑躲著他了。

    晨昏定省,能錯過就錯過。她在老夫人和孟夫人的院外都安插了眼線,但凡聽報孟君文不在她才來。

    偶然一次遇上了,蘇岑照舊給孟君文行禮,可是眼底的不屑和厭惡以及輕視,不像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看一只禽獸不如的畜牲。連語氣也不再有從前偽裝的客氣,冰冷生硬,言簡意賅,連一個字都不想多和他說。

    在蘇岑眼里,孟君文就是不折不扣的強暴犯。

    孟君文氣惱不已,偏生又找不出她的錯著來,想發作都難。誰知她竟然撞到槍口上了,敢苛扣姨娘的月例?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老虎不發威,她當他是病貓啊?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她不知道馬王爺有三只眼。

    就算不用那種方式,他想對付她也是手到擒來。

    孟君文叫人拿了銀子打發了春柳和夏蓮,自去找孟夫人算算這筆帳。

    孟夫人笑臉相迎,難得兒子來一趟,準備了時下新鮮的果子,又沏了明前的親茶葉,這才道︰“怎麼你臉色不太好?”

    孟君文道︰“娘,聽說你把這個月的月例都給了那女人?”

    孟夫人嗔怪的白他一眼︰“有話好了好說,什麼那女人,那是你媳婦。我不交給她,難不成還讓你一個大男人來操這份閑心不成?”

    蘇岑縱有千般不好,可她是名正言順的孟家大奶奶。

    孟君文羞惱道︰“可她克扣了我的銀子,娘你就放心讓她管麼?”

    孟夫人一怔,問︰“真有此事?這我可倒要問問,她克扣了多少?克扣了誰的?”

    孟君文被問的期期艾艾,一橫心實話實說︰“是春柳和夏蓮那兩個丫頭的月銀,從前不是按照姨娘的定制,每個月五兩的麼?怎麼這個月只剩了一兩?”

    這哪里是姨娘的定制,分明只是一等的丫頭。這蘇岑就是打他的臉啊,簡直可恨可惱。

    孟夫人不免氣恨的望了兒子一眼,道︰“你叫娘怎麼說?娘從前說過你多次,你都不聽。這兩個丫頭,你急著非要把她們抬舉成姨娘,這倒也罷了,不過是府里的丫頭,儀式省了也就省了,可是你既娶了媳婦,就該讓她們倆去敬茶。你任性偏不予理睬,蘇氏自然有理由不承認這兩個姨娘。她不承認,這兩個可不就是丫頭?說到哪,你也不佔個理字……”

    孟君文被堵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半晌才氣鼓鼓的道︰“那還能怎麼樣?我是天,她就得事事服從我的意思,難道我說的話她就該不聽不從嗎?”。

    孟夫人耐心的解釋︰“你說的固然沒錯,可是後院瑣事,再沒有大男人事無具細插手的道理,你要是非得抬舉她們兩個成姨娘,蘇氏自然不敢違逆,可是名不正言不順……傳出去只是笑話,還有,你注定要把她們兩個的賣身契交給蘇氏……”

    照樣是授人于柄。

    孟君文見母親都不向著自己說話,知道自己行事有虧,被蘇岑抓住了把柄,是沒法從她這討還回去的了。

    好在銀子不多,他不必花費公中定例,自己也養得起。別說兩個,就是二十個,他養起來也是不在話下。

    強忍下這口氣,心里暗恨。這個臭女人,專會從這些瑣碎方面拿他的錯著。她以為他就會服軟屈服不成?真是痴心妄想。

    不管什麼身份,總之有他寵著春柳和夏蓮,就把她蘇岑晾在碧葉居守活寡,她又能耐他如何?只能啞巴吃暗虧,再張狂也張狂不到哪去。

    說到底還是她吃虧。

    蘇岑這會破天荒的在老夫人處。

    老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打定主意不想給蘇岑好臉的,可是蘇岑全不在意,行了禮便立在下首,絮絮的跟老夫人說起孟君文的事來。

    孟君文是老夫人的心頭肉,別人是踫不得動不得的,可如今硬生生的被孫子媳婦霸佔了,她竟比孟夫人這個當娘的還要不平衡。

    她對蘇岑一百個看不順眼,可聽她提到孟君文,還是不禁豎起了耳朵。

    蘇岑半是抱怨半是委屈︰“大爺年少貪歡,按理說若不誤正事,倒也情有可原,可是孫媳婦覺得,春柳和夏蓮兩人畢竟是丫頭出身,未免過于卑微了些,眼皮子又淺,更談不上遠見卓識,不能勸諫大爺,反倒會扯了大爺的後腿……”

    這話,老夫人愛聽。在她眼里,什麼姨娘、通房,那都只是個玩意,喜歡了寵幸一時也就罷了,不喜歡時就攆出去了事。

    這兩個丫頭她也見過,妖妖嬈嬈的,一副狐媚子樣,甚是不討喜。果然如同這蘇氏說的,眼高于頂,又淺薄短見,稍一得寵,就以為麻雀變鳳凰,那小家子氣著實礙眼。

    可架不住孫子在她膝前百般哀求,只說喜歡,她沒法才由著他鬧去。

    若是這兩個狐媚子只顧著以色邀寵,淘壞了孫子的身子,又壞了孫子的大事,那是絕對不能留的。

    老夫人便斜一眼蘇岑,毫不客氣的指責道︰“還不是你不爭氣?白白的讓那起子狐媚子鳩佔鵲巢。但凡你爭氣些,也不至于落得個現在獨守空房的境地。”

    蘇岑氣的要死。她家孫子渾蛋,怎麼能怪到她頭上?她受這無妄之災,還不知道去哪說理去呢。

    只得委屈的含了淚道︰“孫媳愚鈍,在家只知做針線,從來不知道該如何討男人歡心,大爺不喜,孫媳也只得認命。”

    老夫人哼一聲︰“認命?說的倒容易。你且說說現下該如何?”

    她只關心自己的孫子,至于蘇岑的認命與否,跟她毫不相干。

    蘇岑拭了假戲真做的淚,一時徬徨茫然。她想著自己親爹的那句訓導︰不爭一時之輸贏,且看以後……

    以後,以後還很長很長,她現在已經不管輸贏,不要輸贏,因為不論什麼結果,她都不過如此,逃不脫這種困頓的局面。

    究竟怎樣才算是贏呢?

    如果她的爹爹知道了他看好的佳婿竟然想要用毀她名譽的手段迫她自請下堂,他會如何做?

    蘇岑不敢去想這個假設,因為她不確定哪個男人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拋棄了國之大業,一家之族。

    盡管他看上去是個很護著女兒的慈父。

    那又如何呢?在這個扭曲的世界里,權勢大過一切,利益大過一切。

    蘇岑不敢輕易相信誰,更不敢高估了人性。

    如果她得不到支持,那就只能眾叛親離,這才是她最大的錯著,是她最悲慘的輸。

    老夫人得不到蘇岑的回應,不由的輕蔑的撇了撇嘴,道︰“你呀,年輕,任性,沖動,做事不經頭腦,小打小鬧的折騰還可以,真的遇到事,就撥不開麻了……要不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呢……”

    蘇岑溫婉的一笑,道︰“所以孫媳來請祖母的示下。祖母走過的橋比孫媳走過的路都多,您經歷的事也不知凡幾,但凡從中指點一二,就足夠孫媳過一輩子的了。”

    好話誰都愛聽,況且蘇岑又拍的正是地方,老夫人只覺得渾身通泰,不由的臉上就多了分笑絲,嘴上卻還是硬梆梆的︰“我才不多嘴,更不管你們的事,沒的叫人說我老了老了還討人嫌。”

    典型的得便宜賣乖。

    蘇岑便悠然婉轉的長嘆。這嘆息就像一波三折的弦,欲斷還連,欲連卻眼瞅著要繃斷,直撓得老夫人心癢難耐,良久不見蘇岑繼續往下說,只得引她的話︰“辦法呢,不是沒有,把那兩個狐媚子打發了就是。”

    蘇岑大驚︰“那可怎麼使得?別說是兩個人了,就是大爺最愛的白玉蘭,因為得不到,大爺不惜著人砍了毀了去,若是鬧出事來,豈不是不可收拾?”

    老夫人心下一凜。自己的孫子她最知道,這樣的事他是做得出來的。

    蘇岑趁勢道︰“依孫媳看,不如給大爺正正經經納一房姨娘,尋個清白的普通人家的閨女,既無仗勢,又無依靠,在這府里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等大爺情意稍稍轉移,那會再處置春柳和夏蓮,大爺也就不會再說什麼了。”

    老夫人嗤笑一聲︰“我倒不知,你還是如此賢良大度之人。”

    嘲弄之意十分明顯。

    蘇岑笑道︰“孫媳是什麼人,祖母早晚會知曉。我是最良善不過的人,不過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我是個人?”只要不惹她,什麼都好說。

    老夫人哼了兩聲,道︰“就按你說的辦。”

    蘇岑應承下來,卻又面露為難之色︰“這人倒是好找,可若是尋個好的,少不得要多花費些銀子。”

    “這不必你操心,銀子不從公中出,免得搗騰口舌,我自拿我的體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11:43

035、明路

    蘇岑著手安排見蘇悅和朱意明的事。

    往外著人傳信,是行不通的了,她和孟君文結怨,又明著克扣了春柳、夏蓮二人的月銀,堅決否認她二人的身份,是和孟君文正式撕破了臉的。

    原本孟君文就處處為難,現在更得處處下絆子。

    她也不求著他,不能讓他二人進府,她自己出府。

    和曲九鳳相約的日子是錯過了,因著她生病,吳思穎和曲九鳳雖沒親自過來,卻送了禮,她如今好了,也該還禮了,因此叫玫瑰去送了貼子,相約去君歸樓一敘。

    老夫人雖然還是沒什麼好臉色,冷言冷語的,但現在總算和蘇岑達成了某種默契。因此聽說蘇岑要出門,並不為難。

    孟夫人要攔,才說了一句︰“上回出府就鬧了那麼大動靜,身子還沒養好,又急著出去做什麼?又不是什麼必須要做的事……”

    老夫人立刻臉色一變,道︰“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想法,她身子才好,出去散散心也罷,想當年我何曾這麼管你來?”

    孟夫人心內氣恨,卻不好和老夫人直言頂撞,只是瞥了一眼蘇岑,十分不悅,陪笑對老夫人道︰“媳婦也是擔心蘇氏的身子……”

    蘇岑自然樂得看老夫人替自己撐腰,但也深知老夫人並不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她,不過是暫時利用她而已。

    因此蘇岑並不想和孟夫人生出齷齪,便陪著孟夫人出了老夫人的院子,一路走一路解釋分明︰“我的陪嫁有兩個鋪子,自從我接手後一直都沒打理過,又病了這些時,再不過問過問就太失禮了,我想著請兩位兄長過府多有不便,他們見不慣世面,我怕他們拘謹,所以就約了他們在外邊相見……”

    這倒是正事,孟夫人嗯了一聲,氣才稍平,又悻悻的道︰“有事大可直接和我說,像這樣,倒顯得我為難你了一樣……”

    蘇岑抿了下唇,道︰“媳婦知道了。”

    孟夫人揚起下頜︰“我知道你和君文夫妻不睦,可你不能因此就自暴自棄,總要寬容忍讓才成,日久天成,總能有份感情。畢竟他是你的相公……自來女子都是如此,你也不能破例……夫妻不睦,終成笑話,丟臉的不只是你,還有蘇家、孟家……”

    孟夫人言之諄諄,看蘇岑雖然垂頭聆聽,卻毫無誠意,自知說也無益,難免心中煩惱。

    兒孫自有兒孫福,算她白費了一番心思。

    看著她在跟前也礙眼,又不能學著老夫人,越是不順眼越要攬在眼前搓磨。孟夫人索性放蘇岑走︰“既有事,就快些去,也好早些回來,別像上次那樣……你們年輕倒是禁得起,可老夫人和我是老了,再禁不起折騰,只盼著這個家平平安安的,別再出什麼事。”

    蘇岑自知傷口是自己的,別人有意無意總會撒些鹽,借此看自己的反應,從中揣測出事情的一二分內幕來。

    病中折磨、自殘的也夠了,再提起當日之事,也只剩下了滔天的恨,面上卻是無動于衷,終于練就了刀槍不入的功夫,溫婉應聲是,辭別了孟夫人,自帶人回院子準備出府。

    君歸樓里,曲一鳴親自接待了蘇岑。

    不由得他不好奇,實在是短短數日,發生在蘇岑身上的事實在太多,本著生意人的八卦之特性,他便忍不住要多看幾眼。

    蘇岑並不多禮,挑了二樓靠窗臨風的位置,點了菜,旁若無人的坐下等。

    她並不認得曲一鳴,就算是認得,他是孟君文的狐朋狗友,蘇岑對他也沒什麼好的感官,更沒什麼搭訕的興致。

    不過他這雙眼楮真是討厭,雖然並不猥瑣,可是眼神雪亮,像是要從她這探聽到什麼驚天秘密一般。

    蘇岑便揚眉盯住了曲一鳴。

    曲一鳴終得美人回顧,志得意滿,上前自我介紹︰“鄙人姓曲,名一鳴,得見孟大奶奶風姿,三生有幸,這桌席面,就當是見面禮,由我請了。”

    蘇岑才知道他就是這君樓的老板,曲九鳳的大哥。有著曲九鳳的情份在里面,她便欠身福了一福︰“曲老板,這多不好意思,你這酒菜名至實歸,當得起天下第一,每日里賓客如雲,不知有多少人如我這般慕名初來,若曲老板都這麼慷慨大方,這君歸樓將何以為繼?”

    曲一鳴呵呵大笑︰“孟大奶奶謬贊,曲某愧不敢當,雖是一介布衣商人,卻並不是營營謀利之徒,況且在下不才與孟大爺有過幾面之緣,還是請得起的。”

    提到孟君文,蘇岑很嘲諷的笑了笑,也不再堅辭,道︰“那就謝謝曲老板了。若是曲老板看得起蘇岑,就叫一聲‘蘇姑娘’,若是看不起,就直呼一聲‘蘇岑’便罷了。”

    總之她不願意冠著孟姓。

    曲一鳴臉色一僵,隨即緩頰道︰“呵,這個,孟大爺年輕氣盛,難免有不週到之處,還請蘇姑娘多海涵,夫妻沒有隔夜的仇……”

    他是站在哪個角度來勸的?如果站在孟君文那面,對不起,她蘇岑不領情。

    蘇岑莞爾,朝著曲一鳴點點頭,道︰“今日蘇岑約了令妹曲姑娘,不知可否行個方便請她出來一敘?”

    這便是變相的逐客了。

    曲一鳴摸摸鼻子,道︰“舍妹早就準備好了,我這就叫她出來待客。”

    曲九鳳提著酒站在樓口,見曲一鳴過來,便迎上來嘲弄的道︰“哥,你什麼時候學會了跟女客這麼殷勤?”

    曲一鳴斥道︰“胡說八道,我哪里殷勤,要不是因為他是孟家大爺的夫人,我堂堂君歸樓的老板至于這麼降尊紆貴的來服侍她嗎?”。

    曲九鳳撲嗤一笑,道︰“可惜啊,人家不領情,白白踫了一鼻子灰。”

    曲一鳴瞪了一瞪,化成一縷無奈的笑︰“沒辦法,咱們是布衣老百姓,銀子再多,也敵不過權勢。但凡來這君歸樓的,非富即貴,咱誰也若不起,像這樣不過是言語上冷淡的還好些……”

    曲九鳳便一撇嘴︰“所以你賣妹求榮,把我送到高門大戶里行走,就為了替你拉攏生意?”

    曲一鳴揮手︰“得得得,伶牙利齒,滿嘴胡說,還不去陪你的貴客。”

    曲九鳳拎著酒壺過來,與蘇岑見禮,坐下說話︰“聽說你病了許久,一直沒得空看你,我瞧瞧,可是痊愈了?”

    打量了蘇岑半晌,道︰“果然是瘦多了,臉色也蒼白了不少……”壓低聲音道︰“究竟那日怎麼回事?”

    蘇岑避開她咄咄逼人的目光,輕笑道︰“都是那香囊惹的禍,我出了吳府就暈倒了。”

    “哦,我還只當那香囊是個普通物件,這麼看來竟像是有人故意陷害你了。”曲九鳳轉著眼楮想了想,又問︰“你沒事吧?怎麼後來又病了?”

    “沒事,現在不是已經全好了?”

    蘇岑這才驚詫的發現曲九鳳著的是一襲男裝,將烏黑的頭發打散束在頭上,還戴了一頂小帽,不禁笑道︰“你怎生這般打扮?”

    曲九鳳洋洋一笑道︰“若我如你這般脂粉釵環的在這君歸樓里晃蕩,不出兩天就惹出事來,大哥說這樣最好,免得被那些無是生非的人當成了賣唱歌女,惹出禍事來。”說時笑眯眯的看著蘇岑︰“你不說是頭一個來君歸樓的女客也差不多了,看看,多招搖,不如下次你也換了男裝?”

    蘇岑點頭︰“嗯,我正有此意。”

    曲九鳳拍手道︰“換了男裝更方便,下次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

    蘇岑看上去涉世不深,又不常出府,對這京城中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聽曲九鳳這樣說,不由的激起了興致,問︰“什麼地方這麼好玩,要換了男裝才可以去?”

    曲九鳳掩嘴一笑,道︰“你自己猜咯,當然是只能男人去的地方。”

    蘇岑微微一笑,反倒失了興致︰“沒興趣,去那里能做什麼?是看著男人欺負女人呢,還是自己也跟著欺負女人?”

    曲九鳳眨巴眨巴眼,道︰“你也太古板了,咱們去也不過是喝喝酒,聽聽曲子罷了,談何欺負?你要是實在不願意,那我們去茶樓?金店?還是脂粉店?不然我帶你去京城最有名的交易坊,那里匯聚了天下所有最上乘的物品,包你看的眼花繚亂……”

    曲九鳳說的天花亂墜,蘇岑只是笑而不答。曲九鳳不禁泄氣,道︰“你難得出來一趟,到底想去哪?我好領你去,也免得辜負了這大好時光。”

    蘇岑笑道︰“今天不行,改天吧,我約了一位堂兄一位表兄,想必過會他們也該到了。”

    曲九鳳臉上閃過一絲失望,蘇岑便安慰她︰“我又不是以後就不能出府了,機會多的是,等下次你帶我去你說的那個好玩的地方。”

    曲九鳳不禁訝然︰“你怎麼又轉過勁來了?”

    蘇岑笑笑,眨眨眼俏皮的道︰“我想明白了,憑什麼男人們可以花天酒地,紙醉金迷,我們女人便不可以呢?”

    她一直在思量著要如何去物色一個可心的人,替孟君文納妾。若他是個正常點的人倒也罷了,可他不是,少不得要多費一番心思,給他尋一個極品來。

    正愁無處尋覓呢,曲九鳳倒是替她指了一條明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3:12:11

036、另眼

    蘇悅先到,問過了伙計,直接到了二樓靠窗的位置。

    見只有一個女客,便知道她就是堂妹,現在的孟大奶奶蘇岑了。

    脂粉不施,卻自有一種清雅淡然的氣質,就像一株盛開的海棠,無處不流泄著年輕少女的柔媚。

    蘇悅一時看愣了神,站在原地時間略久了些,就被來往不息的伙計和客人們沖撞了下,立時回神,不由的彎唇苦笑。這是他的堂妹呢。

    蘇岑這會聽伙計報說蘇悅到了,便起身含笑望過來。蘇悅慌忙上前行禮︰“大小姐,我來遲了——”

    蘇岑慌忙行了一禮,道︰“堂哥何必如此客氣,論年紀你比我長,還當叫你一聲哥哥,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生份。”

    蘇悅最是誠實君子,聽蘇岑這話,便憨厚一笑,道︰“在下一向多承叔父提攜,感激不盡,雖說比大小姐年長,這聲堂哥卻是當不起的。”

    他也不過是蘇家的下人而已,只因為蘇老爺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人,他自己又爭氣,所以才沒有屈身為奴才。

    蘇家不計較,他自己卻不能沒有眼色。

    蘇岑也不計較,請他坐了,道︰“我早就想請堂兄和表兄一起來坐坐,只是一直沒時間,府上說話不便,只好勞動堂兄到這君歸樓,表兄想必也快到了。”

    蘇悅點頭道︰“我知道,大小姐自從出嫁,夫人把這兩個最賺錢的鋪子給了大小姐,是該好好整理整理,做到心中有數才好。這次來就拿了店里的帳本,是這幾年的收支情況……”

    蘇岑看著蘇悅拿出一撂帳本遞過來,卻並不立刻接過來就看,而是放在桌上,道︰“我拿回去仔細閱了再著人還給堂兄……其實我倒不是信不過堂兄,只是想大致了解一下鋪子里的情況……”

    蘇悅笑起來︰“大小姐不必多心,我本來就是伙計,自當該為鋪子的盈收負責,大小姐是這鋪子的老板,理當關心能獲得多少利潤,這些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蘇岑莞爾。這蘇悅雖然看起來忠厚誠懇,倒也不是那種拘泥古板的人。他若誠惶誠恐,說起話來就沒意思了。

    他不多想最好,兩人以後交流起來會更順暢些。

    蘇岑叫玫瑰把帳簿收了,又叫人送了一壺茶,和蘇悅一邊說話一邊等表少爺朱意明。

    蘇悅道︰“咱們的珠寶店里,一直經營的就是金銀首飾,只是近來好多人打聽紅寶石、藍寶石……我孤陋寡聞,一時也弄不清來龍去脈,不知大小姐可聽說了?”

    蘇岑笑道︰“叫它們寶石,你或許不清楚,但若說這寶石就是剛玉呢?”

    蘇悅恍然點點頭,道︰“我這倒知道,剛玉在波斯等國甚為熱衷,在我大景朝卻並不值什麼錢,遠遠不及金銀美玉和翡翠。”

    蘇岑並不解釋,只道︰“既然有人問,自然有人想買……管它值不值錢,只是不知道堂兄可有貨源嗎?”。

    蘇悅見蘇岑很感興趣,想來下一步就要做這筆生意,便認真想了想道︰“我去年曾經去過西邊的陲鎮,認識過一個波斯的商人,他手里倒是有許多這些剛玉,曾經問我可有興趣,他說可以從石礦拿出最好最上剩的剛玉來,不過都是沒經過加工的……後來我們分開,他四處浪蕩,前些日子倒在京城踫見了,我問他現在做些什麼營生,他說開始交換兩地的絲綢、茶葉來換取外境的香料。如果大小姐有興趣,我再和他問問,順便替咱們帶些寶石來,就算他不做了,也必然還有許多人脈……”

    蘇岑點點頭,又道︰“堂兄可知道有會在首飾上嵌金或嵌銀的手藝工嗎?”。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伙計道︰“唉,朱爺,您這邊請,孟大奶奶在這邊呢。”

    蘇岑聞聲回頭,就見樓梯口上來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上好的綾羅,嶄新的牛皮靴子,人未曾到,先聞見了濃郁的香氣。

    蘇岑就是一皺眉,等他近了,更可看見他臉白如敷粉,眉眼間盡是滴溜溜的窺探之意,油光粉面,怎麼看怎麼像是混跡于青樓的男人。

    蘇悅已經起身,恭敬的和他打聲招呼︰“表少爺,您來了?這就是大小姐。”

    蘇岑並不想以貌取人,可這朱意明實在不討喜,但現下綢緞莊在他手里,她有求于他,便也起身行了半禮。

    朱意明搖著折扇走過來,傲慢的昵了一眼蘇岑,臉上絲毫沒有恭敬之色,只是拱了拱手,道︰“表妹,你怎麼選在這麼個地方,人又多又吵,連說話都聽不清,怎麼也選個雅間,叫上幾個歌伎唱幾首曲子,咱們邊喝酒邊談。”

    蘇岑不以為意的道︰“倒是蘇岑怠慢了表兄,只是這里雖亂,卻是說話合適的地方。我雖然已經出嫁,不比得閨中少女,便也要顧及男女大防,雖說是至親骨肉,但早已男女有別。若是表兄還是不能盡興,等談完了事,由蘇岑做東,且請表兄好好的聽人唱上幾首小曲也就是了。”

    朱意明這才翻眼看了看蘇岑,悻悻的道︰“那只好勉強湊乎一會吧。”漫不經心的斜一眼蘇悅,一筆帶過︰“蘇悅,你珠寶店里生意冷清的很麼?有這麼閑的時間跑這坐著喝茶?”

    卻壓根沒有等他回話的意思,轉臉就看向了別處。

    蘇悅倒不以為意,反是歉然的看向蘇岑,道︰“朱兄這人,一向真來直去慣了,大小姐莫往心里去。”

    蘇岑搖搖頭。她是主,蘇悅本是客,倒要他反過來周全她,可見他倒真是個至誠君子。這個朱意明蘇岑打眼就不喜歡。不光是長相,還有做人的態度。

    他為人就如此傲慢,說話不知分寸,看人沒有眼色,在生意上也未必就能做到盡職盡責。

    只是這會怕是換不得他。

    人已到齊,蘇岑便叫玫瑰去催伙計上菜。

    不一會酒菜到齊,蘇岑率先舉杯,朝著朱意明和蘇悅道︰“今日是和兩位兄長見個面,以後多相往來。鋪子里的事多又雜,辛苦二位兄長,蘇岑敬二位一杯。”

    蘇悅還要謙遜,朱意明卻搶了話,道︰“既是要敬,那就一個一個的敬,方能顯出表妹的誠意來。再者,要喝也不能喝單只,怎麼也得好事成雙吧。”

    蘇悅便攔︰“朱兄若是想喝,自在蘇某相陪,大小姐是一介女流,原本就不擅飲酒,喝這麼多,她怎麼受得住?”

    朱意明一拱,幾乎要將蘇悅手里的杯子撞翻,眼楮瞪了一瞪,道︰“倒是你和表妹近還是我和表妹近?喝不喝,表妹都沒說話,哪里由著你在這亂吠?”

    蘇悅鬧了個紅臉,訕訕的退縮開。

    蘇岑接話,卻是看向蘇悅的︰“堂兄,你別再大小姐大小姐的叫了,聽的怪生分的,我都叫了你堂兄了,以後店里的生意少不得多勞你費心,我有不明白的地方還請你多指教呢,就別再見外了,這杯酒,我敬你。我的確不擅飲酒,因此也只能喝這一杯了……先干為敬。”

    一掩袖,蘇岑飲淨了杯中酒。

    蘇悅笑笑,道︰“既是妹妹這麼說,我蘇悅就越矩一回,不敢當指教二字,以後盡心盡力照管店就是。”說完也一飲而盡。

    朱意明臉色就是一變,幾乎就要掀桌子,拍案而起。這蘇悅算什麼東西?不過是蘇家的一條狗,蘇岑有眼不識泰山,放著他這個正經表兄不認,倒認別家阿貓阿狗當親戚,還說的這麼客氣,她真是個蠢人。

    蘇岑卻很快的就又舉起了酒杯,這會是朝著朱意明的︰“不知姑母最近身體如何?我很久都沒見過姑母了。”

    朱意明只得耐著性子道︰“我娘身體很好,也常念叨著表妹你呢,什麼時候到朱家做客,我叫娘多給表妹做些順口的菜。”

    “這是自然,姑母的手藝,蘇岑一直是十分推崇的。”

    不過幾句家常,就沖淡了剛才的劍拔弩張,朱意明很受用,自覺他和蘇岑的關系終究比蘇悅近了一層。

    同時也想到,蘇岑先敬蘇悅,其實是對他的不信任,正因為不是一家人,所以才更要禮節周全。而和他,畢竟有著親戚血脈在其中,就算是稍有怠慢,她總會在別處補足了他。

    朱意明一旦想通,反倒對蘇岑另眼相看起來。

    都說這個大表妹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是他也不過是小時候看過幾眼,低垂著頭,也不愛說話,見人就惶惶然的,像個受了驚的小兔子。不想長大之後竟出落的如此標致,連說話也利索了許多。就更惶論做人處事了,也老練了許多。

    女大十八變,竟然真這麼神奇?

    蘇岑敬過一輪,就再不肯喝酒了,只以茶代酒,推說素不擅飲,況且這會喝酒,回家難免要被婆婆責備。蘇悅在一旁相幫,朱意明也就只得自己喝。

    蘇岑說明此番來意,又有蘇悅先交的帳本,朱意明也少不得做秀,掏出幾本帳簿來,往桌一推道︰“這是去年的帳目,都在這了,盈支我都交給了舅父舅母……”竟是推的干淨。

    蘇岑只是笑笑,語氣柔的,半開玩笑的道︰“今年的利潤可就要交給我了,表哥,你可別記混了。若是比去年的少,我可不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35:49

037、念頭

    蘇岑和朱意明、蘇悅二人談完了鋪子里的事,便推說天色不早,要回府了。朱意明和蘇悅自是不攔,一同起身和她辭別。

    蘇岑又停下步子道︰“我雖是一介女流,卻也說話算數,表哥和堂兄只管去喝酒聽曲,帳記到我頭上就是。”

    朱意明訕笑道︰“表妹真是說笑,我哪有那個閑心去聽曲,不說鋪子里離了人不行,若是被爹娘聽說,少不得就是一頓打罵……剛才是表哥不對,表妹還是別拿這事笑話表哥了吧。”

    蘇岑笑笑,道︰“那好,等改天蘇岑親自去請二位兄長。”

    蘇悅和朱意明還要送,蘇岑道︰“不必再送了,你們也未必能盡興,就此別了,你們也別糟蹋了這里的好酒好菜。”

    蘇悅道︰“還是由我將你送到樓下,這里人多又雜,終是不便,你下次……”殷殷叮囑,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朱意明看不慣他這樣的曲意小情,便道︰“也好,你去送,我在這獨酌等你。”

    蘇岑也就不再推辭,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

    不曾想不遠處隔著幾桌,坐著幾個人,其中一個正瞪了眼,憤恨的看著蘇悅在前,維護著蘇岑往樓梯口走。

    兩人越走越近,眼看著擦身而過,他二人便要走遠去了樓下了。

    孟君文騰一下就站起了身。

    吳裕常伸手一拉他,道︰“你做什麼?”

    梁諾卻不懷好意的笑起來︰“我說世子爺,你攔他做什麼?人家自去護送自家老婆,關你什麼事?”

    吳裕常不松手,也不接梁諾的話,只瞪著孟君文。

    孟君文不知道吳裕常怎麼總替蘇岑說話,卻也知道這會和他硬頂起來沒什麼意思,便放松了面部神經,道︰“我不做什麼啊,梁諾說的是,我送她回府。你放心,再不和,我也不會把家丑宣揚的世人皆知,我還要臉呢。我總不能讓旁姓男子跟她總在一處吧……”

    吳裕常雖不甚信他,但也不能不承認他說的有理,便松了手,語重心長的道︰“君文,你已經成家,就不再是孩子了,別做那種任性的事。”

    見孟君文不以為然的樣子,終究覺得自己再說也是無力,他不是孟君文的長輩,只不過仗著自己稍為年長幾歲而已。

    想到這,吳裕常便在心里嘆一聲,道︰“有話好好說,如你所說,家丑不可外揚,這是君歸樓,不知有多少雙眼楮盯著,但凡有點出格的舉動,你明日便休想在京城走動露面了。”

    孟君文道︰“我知道了。各位失陪,我先走一步。”匆匆起身,撇下梁諾和吳裕常,幾步追上了蘇岑。他也不出聲,就只無聲無息的跟在她後面。

    玫瑰和冬忍看見是他,剛要行禮說話,就被他眼一瞪,手一擺,給攆到了後面。玫瑰和冬忍面面相覷,想著要提醒一聲蘇岑,卻又不得便,只在身後干咳了數聲。

    怎奈被孟君文在中間夾著,隔了老遠,她再咳蘇岑也聽不見。

    樓梯是木質,每踩上就咚咚作響。若是上樓還好些,蘇岑自己扶著扶手,也不覺得害怕,可是下樓,就覺得險峻不已。

    往昔這會都是玫瑰伸手扶她一把,因此她便想也不想的往後伸出手。

    孟君文正邊下樓邊運氣,想著要怎麼才能揪著蘇岑的小辮子,好好的收拾她一頓呢。

    身為女子,不知檢點,拋頭露面,還和外姓男子靠的這麼近,她到底有沒有廉恥兩個字?

    瞧瞧,那蘇悅是什麼身份,什麼來頭,不過隨便說兩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她就面帶微笑,頻頻點頭……

    沒聽過人說話是怎麼著?

    就這麼見不得別人關心她?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別看這蘇悅生的忠厚老實,心里不定揣著什麼心思呢。無商不奸啊。

    她竟一點防範之心都沒有。

    忽然她停下來,向後伸出來一只素白的柔荑。

    孟君文心神一震,怔了剎那,才意識到她把他當成了丫頭。他憑什麼要攙扶她?就該借這力道把她推下去,讓她丟盡了臉,吃盡了苦頭,也好泄他這心頭之恨。

    他堂堂大男人,倒受制于一個女人,沒的在府里受氣,想要溫香軟玉,得到些安慰,春柳和夏蓮卻被她壓的連個丫頭都不如了,不但沒了往日的言笑溫語,竟只會哭哭啼啼,真是可惡。

    孟君文心思翻轉,遲疑不決,不過瞬間,他竟然鬼使神差的伸出大手將蘇岑的手握住了。

    蘇岑的手細而輕,軟而膩,隱隱的有香氣傳來,清淡泌人,不似春柳和夏蓮所用的脂粉香,竟似蘭非蘭,似蓮非蓮,一時分辯不出來究竟是什麼香。

    蘇岑步子小,又走的小心翼翼,雖然伸手讓他握著,卻並不敢把所有的力道都交到他手中。孟君文不禁又是驚奇又是莫測,他看過小心的人,還沒看這像蘇岑這麼過于小心的人,她竟然連她身邊最相信的丫頭也不能全身心的相信麼?

    也因此他放棄了推蘇岑一把的念頭。

    玫瑰和冬忍在他身後,縱然他能用身體擋住她二人的視線,可若是幅度太大,蘇岑從樓梯上滾落下去,他便是當仁不讓的凶手。

    死了事情就鬧的太大,就是傷了,傳出去也夠丟人。這麼愚蠢而又顯而易見的錯誤,還是不犯的好。

    再者,這蘇岑的重心全在她自己身上,他若只是松手想要借此讓她摔個小小的跟頭,受點小小的教訓,也是不容易實現的。怪只怪她這女人太精刮,竟沒有他下手的機會。

    就這樣他扶著蘇岑一步一步,走下了樓梯。

    雙腳著地,蘇岑一顆忐忑的心也就落了地,將手抽出來,頭都沒回,一字都沒有說,徑自跟上了蘇悅的腳步。

    孟君文有剎那的悵然。

    這種被人利用過後就拋棄的滋味,還真是不舒服,尤其是被蘇岑這女人過河拆橋就更不好受。他不是那種吃飽了撐的沒事做找虐的人,也不是犯賤的男人,誰不搭理他他就越要搭理誰,可是這種悵然不受他的控制,就這麼怦一下撞到他的心頭。

    他的心和別人一樣是軟的是肉做的,這怦一下猝不及防,撞的他心頭酸澀,微妙的一縮,竟是掩飾不來的,也不是他不承認就能忽視的了的。

    他緊追幾步,正見蘇岑和蘇悅辭別。怎麼看怎麼覺得蘇悅眼神不善,蘇岑大有依依不舍之態,便上前一扳蘇岑的肩,將她身子一拽一扯,人就踉蹌了幾步到了他的身後。

    他並不看蘇悅,只對隨後遠遠跟來的清明道︰“備車。”

    清明應聲是,小跑幾步就到了不遠處的馬車旁,一招手,趕車的小廝便把車趕了來。玫瑰和冬忍也早上前扶住了差點摔倒的蘇岑,慌忙替她放下面幕,只等著車一到就趕緊上車。

    蘇悅見是孟君文,不免多打量幾眼,這才鄭重行禮︰“大爺在上,受蘇悅一拜。”

    孟君文手還緊拽著蘇岑,漫不經心,居高臨下的打量一眼蘇悅,道︰“蘇悅?你是……”

    蘇悅忙自我介紹︰“小人在大小姐的珠寶鋪子里擔著掌櫃一職……”

    “不認識。”孟君文的表情十分欠捧,說出來的話更是刻薄討厭。

    蘇悅身居人下日久,慣常受人輕視,冷眼,也聽夠了許多高官世家子弟的輕蔑之語,雖然覺得這樣的話刺耳,但他一向卑微慣了,早就不會反駁。

    倒是蘇岑,胳膊一掙,秀眉就立了起來︰“你自是不認識,他只是我家的窮親戚,高攀不上孟家……”

    她們蘇家也不屑于和孟家有什麼牽扯。

    孟君文臉色一沉,手下用力,將蘇岑的胳膊握的死緊,道︰“你說的沒錯,不管是誰家的窮親戚,我不認得就是不認得,沒必要撒謊,假裝客客氣氣的虛與委蛇。高攀不高攀的,那便不是我的事了,我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他就是看不慣蘇岑和蘇悅這副虛偽作嘔的嘴臉。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至于叫的這麼熱絡嗎?再勾搭下去,就該給他戴綠帽子了。他再不喜歡這個女人,也不能容忍這女人做出這種傷風敗德的事。

    為了防患于未然,為了他自己的名聲,為了孟家的名聲,他也不能讓再讓這女人輕易出門。最好是鎖起來,關在碧葉居,也別再出來增加這種風險。

    蘇岑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辯顏辯色,從他那陰森和輕蔑的眼神里也知道他現下揣測的不是什麼好事,當即也就沒什麼好臉色,道︰“你愛堵不堵,那是你的事,現在別堵著別人家的門口……”

    孟君文呵一聲,道︰“這話怕是該我對你說的吧,你的心再野,也該時刻記著自己的身份,別做出有悖常理的事來。”

    蘇岑怒目而視,只覺得跟他說話真是輕賤自己。索性一扭頭,對玫瑰道︰“我們走。”

    玫瑰和冬忍便上前來扶她,孟君文見她怕了,也就松開了她的手臂,像是監押犯人一樣,趾高氣揚的騎馬跟在車邊,揚長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36:07

038、煩躁

     蘇悅待在原地躊躕了良久,低頭只看著自己腳尖,耳邊一遍遍回響孟君文的那幾句話,還有蘇岑柔軟的語音,生動的笑容,溫暖的稱呼。

    她一口一個堂兄,是從心底沒把他當成蘇家的下人和奴才看。

    和蘇老爺還不同。蘇老爺總是帶著居高臨下的威嚴,不怒自威,對于同僚,都帶著謹慎的審視,對于晚輩,除了訓誡,還是教導,很少有這樣親切和尊重。

    這就是女性特有的溫柔吧,她總是替你想的特別周到妥貼,談話間的語氣、表情,都讓你感覺到特別舒心,不會因為哪句話說的不合時宜而心里會產生別的想法。

    而且,她還會當著朱意明的面,周全了他的尊嚴。

    窮人的自尊和臉面不值錢,不知道有多少人,稍微只比他高出一頭,甚至和他不相上下,都會踩踏他多次。

    被權貴們輕蔑、不屑更是常事。他早就學會了打落牙齒和血吞,面上卻依然是毫無瑕疵的笑。

    正因為不值錢,正因為被輕賤的厲害,所以他才更珍視這難得一見的尊重。

    這位孟大爺為人孤傲,不只不把他看在眼里,只怕連蘇老爺都不曾放在心上,否則他何以會對蘇岑那樣的殘忍和猖狂。

    他哪里是對待自己的妻子?竟像是連個丫頭都不如。呼來喝去,頤指氣使,說話間一點臉面都不給,言辭之間多是污蔑和血口。

    他替蘇岑不值。

    可是替蘇岑不值又怎麼樣?他根本幫不上蘇岑什麼,也不過是望著她們的背影,在這里暗自思量罷了。他不但沒有站出來為蘇岑說話的勇氣,甚至也沒有站出來的資格,更沒有站在蘇岑背後支持她的能力。

    人不能好高騖遠,他現在只有做好自己的本份,當下便是替蘇岑找到那個波斯商人,還有找一些能夠做嵌金手藝的匠人。

    蘇悅喟然長嘆一聲,再沒有回君歸樓的興致了,也無意再和朱意明打招呼,只叫住個伙計,替他給朱意明傳了個口訊,便徑自離開了。

    孟府大門口,清明一早就把門口的閑雜人等清了個干淨。他自己也早就站到一邊,垂首低頭,眼都不敢抬。

    蘇岑下車,孟君文下馬,二人幾乎是同時並肩踏進大門。

    不約而同的用同一種表情,同一種不屑,同一種方式來表達自己對另一方的厭惡和痛恨,卻又幾乎是同一致的步子,半步不差。

    兩人走了幾步,又同時停住,高傲而輕視的看著對方,都有話要說。

    玫瑰和冬忍干著急,只怕兩個人又在門口就吵起來。雖然清明已經將門口的人都清走了,可是夫人和老夫人的耳目無處不在,少不得又是大奶奶受掛落。

    再者,這要吵也關起門來吵,何必把夫妻不睦宣揚的盡人皆知?

    她們卻都想錯了,蘇岑並不想吵,她後退一步,頭微微一揚道︰“你先。”對于這種不知道尊重為何物的物種來說,何必跟他計較?教化這種事,她才懶的費力不討好。

    孟君文是本著她要吵,他便罵,她要動手,他則動腿的想法,全神戒備的要來迎戰的,卻不想蘇岑以退為進,以守為攻。

    到嘴的話又咽回去,本著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則,道︰“你先。”

    蘇岑再揚頭︰“還是你先。”

    孟君文也不示弱,推回去︰“還是你先。”

    蘇岑看他就來氣。這會兒裝什麼儒雅紳士,他就是那混帳烏龜王八蛋,死了扒層皮,過十八層地獄下油鍋過火山重新投胎,也是那一身臭皮骨,再也改不了的。

    那還和他謙讓什麼。

    蘇岑頭一揚,率先往前就走。

    孟君文氣個倒仰。他就發現,只要跟蘇岑對上,他似乎佔不到一點便宜,似乎沒有一次是不吃虧的。

    他就是賤,好端端的跟她謙讓個什麼勁?就該把她丟到大街上……不行,在大街上她只會丟他孟君文的人……就得丟到這孟家大門口,讓她看著自己的背影難以啟及只得痛哭流涕懊悔莫及……

    意淫半天,還是他望著蘇岑的背影難以啟及。

    他一甩袖子,抬腳往前走。他步子大,與蘇岑漸漸的就拉近了距離。玫瑰湊近蘇岑低聲說了句什麼,就聽蘇岑鼻子里出了一聲冷氣,道︰“走路麼,就走自己的路,別跟在別人身後,踩著別人的腳印,沒什麼創意,也不會有什麼大出息的。”

    孟君文不得不停下腳,低頭看看了自己腳下這條路。他有走她走過的路嗎?往內院走,只有這一條路好不好?難不成為了以示他二人就該分道揚鑣,所以他還得立馬現修一條路?

    豈有此理,什麼叫踩著別人的腳印沒創意,那是什麼東西?怎麼就沒出息了?這條路上來來往往,走過的人也不知道有幾千幾百了,她難道就不是在走著別人走過的路?

    孟君文大有暴跳如雷之勢,全然不想顧及什麼風度,什麼男人的氣勢,只想把蘇岑揪回來痛打她一頓。他的容讓,只成了她變本加厲的資本了。

    女人真是慣不得的東西。

    清明從後面跟上來,假意笑嘻嘻的提醒︰“大爺,您不是跟世子爺和候爺約好了要喝完酒去君悅樓的麼?既然大奶奶回府了,您要不要過去打個卯?”

    孟君文的火焰嗤一聲就消了,揮揮手,道︰“跑這一路,出了一身汗,膩的慌,等我換了衣服再過去。這錦國小王爺真是個怪人,喜歡在這種地方談事……皇上竟然也如此縱容……”

    清明豎著兩只耳朵,一字不落的聽進去,卻裝做一聲也沒聽到。大爺一向是那等跳脫的性子,除了怕老爺,就沒見他服過誰。

    倒不是服自己老爹,只是因為家法大過天,他但凡不服管教,便挨一頓扎扎實實的板子。雖然有老夫人護著,但護一次兩次,不能次次都護,這麼多年,孟君文早就學乖了。

    也因此孟君文口無遮攔,想到什麼便說什麼,背地里更是對皇上都頗有微詞。

    清明見慣不怪,只當沒聽見。

    谷雨早就一溜小跑回了青雲閣,等孟君文才踏進院門,丫頭們早就備好了熱水。

    君悅樓是京城最有個性和特點的青樓,這里的姑娘們是最出挑的,身段窈窕,樣貌出色,歌喉動聽,更兼性格不一,濃烈者有之,清高者有之,出塵者有之,擅長投男人所好者亦有之。

    因此這里每日都集聚了三教九流。只要有錢,都可以成為座上賓。

    至于在這里做什麼,就沒人管了。

    這會吳裕常、梁諾和孟君文正陪著一個年輕男子喝酒,四名嬌俏美艷的女子各自拿著樂器,自彈自唱。

    這年輕男子就是來自錦國的小王爺歐陽軒。他捏著酒杯,眼神專注的停在最左邊那著綠衫子的歌女身上,凝神屏氣,聽的很入神。

    吳裕常氣定神閑,陪坐在一邊,很是自得。梁諾也還好,一一打量過這四個歌女,對歐陽軒看中的女子不以為然的瞥了一眼,又挪到了最右邊的女子身上。

    這幾個女子都很沉靜,並不似別的青樓里的女子媚態橫生,不時的撩撥人。但卻並不顯得木訥,那美也不盡是內斂,而是流泄在五官、身段以及舉手抬足之間。

    孟君文則顯的心不在焉,甚至還略有些煩躁。他也注意到了歐陽軒只盯著那綠衫女子瞧個不住,不由的撇了撇唇角。真是沒見過什麼大世面,這樣的女子也值得他這麼傾心?

    孟君文自顧喝酒,他現在對女人只有厭憎。這女人就像一個玩意,如貓一樣,平時溫順起來,怎麼擺弄怎麼可愛,可是一旦伸出了尖利的爪子,防一天兩天總有防不到的一時,難免被它抓個滿臉花。

    疼自然是疼,但更多的是惱恨。被麼一個不起眼的玩意抓破了臉,恨固然恨,更多的是恨不得當成燙手山芋甩出去。

    可是又偏生甩不掉。

    女人慣會撒嬌撒痴的纏人粘人煩人。

    不過,那個蘇岑,似乎只會張牙舞爪的咬人撓人,她要是撒嬌撒痴,會向誰撒呢?

    四個歌女唱罷一曲,便放下樂器上來替四個人斟酒。那綠衫女子早就察覺出來歐陽軒的眼神凝注在她身上,便不由自主的挨在他旁邊盡心服侍。

    不過是逢場作戲,孟君文也就順水推舟的喝了兩杯。

    吳裕常看歐陽軒沒有盡興的樣子,便笑道︰“不知小王爺可是累了,要去後面歇歇?”

    歐陽軒已經把那綠衫女子抱在自己臂彎里,明著暗著,揉揉捏捏,打的一團火熱,正是入港的時候,聽吳裕常這般問,便道︰“不必,我帶她回驛棧。”

    吳裕常三人都是一怔,還是吳裕常最先反應過來,笑道︰“既然能蒙小王爺青眼,是這女子的福氣,就請王爺隨意。”不過是個青樓女子,歐陽軒何以用情之深,才一面而已,就是急著效鳳凰于飛,也不必非得把她帶出這君悅樓。

    不過他不會駁了歐陽軒的心意,左右不過是花些銀兩,等他厭了膩了,這女子少不得還得回到君悅樓來。

    能用一個青樓女子讓這歐陽軒開開心心,倒也不至于辜負了皇上的差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36:23

039、出事

    蘇岑回到碧葉居,備水沐浴,才覺得清爽了許多。

    這天熱的早,才三月中,竟有了初夏的感覺,不過出去一趟,竟汗濕了後背。

    她披散著頭發晾著,就著廊下的搖椅看著滿院子的春色,就見芍藥急匆匆的進了院子,蹲身行禮道︰“大奶奶,老夫人叫您過去呢。”

    蘇岑下意識的問︰“老夫人叫我?什麼事?”

    芍藥看一眼四周,這才湊上前壓低聲音道︰“奴婢聽說是大爺出事了……”

    芍藥四人因著孟君文的窩心腳,算是徹底老實了,又因為玉蘭好端端的給孟君文送衣裳變成了毀壞的凶手,更是俯首貼耳,再不復從前的漫不經心,兩面三刀,各懷心思。

    玉蘭是壓根不敢湊前,只做些粗活,芍藥等人也都夾緊了尾巴,生恐被蘇岑挑出刺來。因此蘇岑一問,玉蘭是知無不言。

    蘇岑毫不避諱的冷笑了下︰“哼,他出事了?出什麼事了?老夫人叫我過去又有什麼用?她該請婆母過去才是正理。”

    孟君文又不是她兒子,叫她過去就能教訓上孟君文不成?還是說因為舍不得訓孟君文,就把她這個妻子叫過去罵一頓?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芍藥低頭訥訥的道︰“奴婢也不太清楚,恍惚聽說大爺是跟錦國的小王爺搶什麼青樓女子……”

    她不敢再說下去,岔開了話題道︰“夫人也早就過去了,這會老夫人又叫人來傳大奶奶……”

    蘇岑悻悻的甩了一句︰“他不出事才叫怪。”還是起身去換衣服,帶了玫瑰自去老夫人的頤年院。

    院子里靜悄悄的,媳婦丫頭們大氣都不敢出,都遠遠的站在廊下。見蘇岑來了,屋里的長青忙迎出來,打起簾子,請蘇岑進去。

    蘇岑站在門口,猶豫了下,抬頭探詢的看一眼長青。

    她隱約可聽見孟夫人的低泣聲。不知道是孟君文惹的禍事夠大,急火攻心氣的,還是老夫人又劈頭蓋臉毫不給情面罵的。

    長青面無表情,只是用眼角稍往下瞬了瞬。

    那就進吧。左不過也是挨罵,反正罵罵就習慣了。孟家的事,或者說孟君文的事,到底不光彩的事,不過帶著兩個耳朵,聽聽罷了。

    她一進門,孟夫人就立時收了淚,老夫人則是氣哼哼的扭了臉,瞪了蘇岑一眼。

    蘇岑只裝看不見。

    依次行禮,溫馴的站在孟夫人下首。

    老夫人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就朝向蘇岑道︰“都是你,你說說,這君文一天天,在家里鬧騰還不夠,還跑到外邊鬧去……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女人,怎麼你們一個兩個連個男人的心都拴不住?”

    蘇岑二話不說,直直的跪下去道︰“都是孫媳的錯……”

    孟夫人倒怔住,一時忘了抹淚,驚疑的看向蘇岑。她才進門,連孟君文到底出了什麼事都不知道,這麼輕易的就低頭認錯?

    她不是一向剛烈的很,從不承擔不屬于她的錯麼?怎麼今兒個倒轉了性了?還是說君文出事,與她脫不開關系?

    老夫人猶不解氣,罵了個夠,才轉身孟夫人︰“我也算是看透了,你替文兒選的幾個女人都不中用,還是盡快再替他納一房正經妾室,也好拴住他的心。”

    孟夫人心里苦笑。老夫人這話分明就是糊涂,倚老賣老慣了,說話向來不三思,怎麼連這等話也說的出口?

    心疼孫子是真,可是數落孫媳婦卻一點情面不留,說出去也是損了君文的名聲。什麼叫一個一個女人,連男人的心都拴不住?事情究竟如何還沒出個定論呢,她先把功過都推到後院的女人身上了。

    她倒不必非得替蘇岑分辨,可是老夫人話里話外,竟是都推到了她頭上。媳婦,是她挑的——在老夫人眼里,不是她選的也是她攛掇著老爺選的——有嘴說不清,不如自己認了。兩個姨娘自然也是她挑的,各個都不中用,反過來就是她的一身不是。

    孟夫人朝上道︰“娘,君文的事還沒弄個水落石出,您就別著急了,等老爺回來再說。至于什麼納妾不納妾的,還是往後拖拖再說。這蘇岑與君文也不過才成親不足兩月,小夫妻慢慢培養感情,日子還長著呢……”

    老夫人只是微妙的看了一眼蘇岑,半闔上眼,嘆道︰“我老了,有今天沒明天……也不知活著的時候能不能抱上嫡長孫……罷了,我也不跟你們置氣,叫你家老爺回來見我。”

    委婉的下了逐客令,讓孟夫人心里著實不是滋味,便陪笑起身道︰“娘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想說自己選好了人送來叫老夫人過目,又覺得這簡直是自己找氣受。明顯老夫人對她的眼光很有微詞。

    因此孟夫人便瞥了一眼蘇岑,道︰“蘇岑,你費心,盡快物色出合適的人選,來給老夫人過目。”

    蘇岑和老夫人終于把納妾的事,從暗渡變成了明修。領了太婆婆和婆婆的命,蘇岑便決意要放開手腳去做。

    老夫人說累了要歇息,孟夫人和蘇岑卻也不敢走,服侍著她睡下,兩人只在外間耳房里說話,守著。

    老夫人一睡就是一個時辰,這會孟夫人的丫頭來稟,說是老爺回來了,請夫人過去,孟夫人這才同蘇岑去見孟老爺。

    蘇岑這才明白了孟君文惹事的前由始末。

    孟君文負責送錦國小王爺歐陽軒和君悅樓的那名女子回驛棧,一路無事,不知怎麼到了驛棧,小王爺倒樂呵呵的請孟君文進去喝酒,還叫了那女子吹拉彈唱,在一旁助興。

    喝了幾杯,孟君文推說不勝酒力要走,歐陽軒便親自相送,那青樓女子不知怎麼竟滿臉淚痕的伏在孟君文腿邊,求他帶她走。

    孟君文不明所以,歐陽軒就大怒,只道景國誠心誠意,以禮相待,為求兩國交好,誰想竟是心口不一,用一個青樓女子打他的臉……

    這下孟君文百口莫辯。

    他原本與這女子不認識,不知道一直都好好的,柔順之極,怎麼到最後攀住他的兩腿,做這種可憐狀。

    可這會再沒人相信。

    往大了說是破壞兩國交好,這罪名太大,莫說是他,就是孟老爺也擔不起,只得忍氣含羞擔下為了青樓女子與人爭風吃醋之花名。

    歐陽軒盛怒,不依不饒,定要孟君文說說他到底是何居心。若是喜歡這青樓女子,就該早說,也免得傷了顏面。既然他都領回來了,怎麼反倒又要拐走這女子。

    孟老爺和禮部的幾個老尚書百般調停,才算勉強安撫了歐陽軒。

    那青樓女子他是不要的了,只是悻悻的道︰“我歐陽軒還從沒到過要搶別人女人的地步。”

    孟老爺只好叫孟君文將那女子送回君悅樓,又連夜送了幾個身世清白、姿容美艷、多才多藝的女子給歐陽軒,才算勉強壓下此事。

    孟老爺當著蘇岑的面替孟君文辯說,只道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誤會,大部分是要做給蘇老爺看的,畢竟這孟君文若是貪戀青樓女子的名聲傳出去,不只蘇老爺心下不悅,就連孟君文的前程都毀了。

    只有家里人無比堅定的相信這是誤會,才好平息旁人的流言。

    蘇岑聽完孟老爺的訓話,自回了碧葉居。她倒並不怎麼往心里去,更無吃醋拈酸之說,只覺得暢快。

    活該他倒霉,還不是因為他太過猖狂,太過目中無人?果然今日就栽在工于心計的歐陽軒手上。

    誰知她才要就寢,就聽得外面一陣喧嘩,腳步紛亂,還夾雜著玫瑰眾人的聲音。蘇岑皺眉,撩開帳子趿鞋上地,揚聲問︰“誰在外邊?因何喧嘩?”

    卻見玫瑰被人反手推個踉蹌,直撞進門里邊。後面緊跟著進來了孟君文。

    蘇岑揚手制止了玫瑰,卻朝著孟君文上下打量一番,隨即冷笑一聲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慣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孟大爺啊。”

    孟君文氣沖斗牛,往前緊逼兩步就到了蘇岑面前︰“你再說一遍?”

    蘇岑才不懼他,嘖嘖嘆道︰“你在外面貪戀青樓女子,置國家大事于不顧,難道不是在女人身上慣會下功夫?你三番五次對女人動手,不過仗著自己有幾把子力氣,有一身功夫,難道還要值得推崇,叫我拍手叫好,交口稱贊麼?”

    孟君文破口大罵︰“是誰爛了舌根子敢在背後編排爺?我什麼時候貪戀青樓女子,誤了國事的?我何曾跟女人動過手,還不是因為她們慣沒眼色,沒上沒下?我不過是教訓教訓而已……”

    蘇岑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盯著孟君文看,鼓勵的示意他繼續辯解,意思是︰你說,接著往下說,倒看看我是否相信你?就算是我相信了,天下人又會不會相信你?

    孟君文火起,啪一拍桌子道︰“你這女人,誰允許你替我納妾了?”

    才進門,這府里就沸沸揚揚的傳了個熱鬧,說的有鼻子有眼,傳他即將納妾,還是由大奶奶親自挑選。

    春柳和夏蓮更是眼巴巴哭的悲慘,只纏著他問是不是真的。他酒勁一上頭,才來拿蘇岑是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36:43

040、犬吠

    蘇岑朝著孟君文搖頭嘆息,不無憐憫的道︰“孟君文,你今年多大了?”

    孟君文知道她不是好話,便沒好氣的道︰“有話直說,你到底什麼意思?”

    蘇岑不答,只是堅持著問︰“你今年多大?”

    孟君文只覺得自己有病,跟她在這廢什麼話,直接揪著頭發打一頓了事。他目光咄咄的瞪視著蘇岑,恨不能用眼光就把她燒化了。可是那女人眼神里沒有一點懼意,清亮的像個鬼一樣,甚至不加掩飾的帶了嘲笑出來,就那麼無畏無懼的盯著他看。

    他只得道︰“十八,怎麼?”

    蘇岑一掩唇,那笑眼楮里笑意四溢,怎麼也掩飾不住。而且她也壓根沒有要掩飾的意思,故作驚訝的道︰“哦?原來已經弱冠?我還以為你八歲,拉著奶娘的手扭著身子要糖吃的年紀,若有違逆,便撒潑打滾的鬧給人看。”

    孟君文臉色一變,喝斥道︰“蘇岑,你別太過分,你以為我不敢打你麼?”她敢諷刺他沒斷奶?她有什麼資格說這種風涼話?

    蘇岑一抱肩,瑟縮著,道︰“我好怕。”

    可她哪里有一點害怕的意思?

    孟君文怒目而視著蘇岑。

    蘇岑卻沒有跟他對峙的興致,懶洋洋的道︰“拜托你,如果不是八歲沒斷奶的小孩子,說話做事之前請先過過腦子,別動不動就跑到我這來興師問罪。我在這究竟有多大的能量,你比我清楚,你對我不屑的我很早就知道,你也清楚因為你對我的不屑,所以才致使如今孟府上上下下,都可以對我明著暗著表達他們對我的不屑。我能影響到你什麼?除了你擺布左右我的命運,我能絆住你什麼?”

    這一番話如同連擊炮,把個孟君文說的噎住,半晌才道︰“無風不起浪,如果不是你做了什麼,又怎麼會叫人捕風捉影的抓住把柄?”

    蘇岑冷笑一聲,自顧喝茶,直等的孟君文耐心告罄,火氣噌噌上涌,蘇岑才道︰“如果什麼事都像你說的那麼黑白分明,忠奸盡顯,也就沒那麼多屈冤枉死的能臣良將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蘇岑斜了孟君文一眼,忍不住用最刻薄的話來諷刺他︰“你自詡是大男人,也不過是受了女人的蒙蔽,頭腦一熱就失了本性……還要辯解說今日的禍事與你無關,你多麼無辜多麼清白,我是不是也可以說一句無風不起浪?”

    站著說話不要腰疼,她也會說這起風涼話,他是愛聽還是不愛聽?

    孟君文臉色脹紅,待要分辯,又覺得好沒意思,二話不說,拂袖而走。

    蘇岑只冷笑著叫玫瑰關門落鎖,自行歇息,權當剛才不慎放了一只瘋狗進來。吠了吠了,滾也滾了,何必跟他計較。

    過不幾天,蘇悅那邊有信傳來,說是找會嵌金手藝匠人的事情很順利,與那波斯商人也接洽上了,但是他卻說什麼不再肯做寶石生意,只說這邊沒市場,盡賠不賺。

    蘇悅許以重金,又承諾自出本錢,不必他做中間人擔風險,又肯給他重利的好處,他才勉強答應幫著看看。

    蘇岑暗忖,看來這波斯商人雖然答應的勉強,可是想來這不必費本的買賣他定然不會拒絕,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因此並不催促蘇悅,只叫他慢慢來,切勿急中生亂。

    蘇岑有更重要的事要辦,那就是孟君文納妾之事。

    君悅樓就成了蘇悅的首選目標之一。

    蘇岑著人遞了貼子要請曲九鳳出來一聚。曲九鳳立刻就著人來回信,約在了君歸樓。這次蘇岑果然換了男裝,將玫瑰打扮成小廝的模樣,一同出了門。

    玫瑰不放心,道︰“奶奶,咱們這樣,合適嗎?萬一再被大爺瞧見……”雖說換了男裝,仍然可以看得出來她是誰,若真的被孟君文瞧見了,還是能一眼就瞧出來她,早晚又是一場禍事和紛爭。

    蘇岑忍不住嗔怪的瞪玫瑰︰“好吧,就算有你說的那麼巧的事,但是那又怎麼樣?我正大光明的出門,又不是做什麼偷雞摸狗的事,被他撞見又怎麼樣?”

    再者,她不會那麼人品差,每次出府都被孟君文撞見吧?

    那人也有病,每每見到她,就一臉的義憤,像是捉奸在床了一般。他不愛,可還要把人鎖在籠子里,連外面的世界看上一眼有點好奇心都不行。

    這個自大自負的男人。

    玫瑰苦笑,道︰“可是,終究是不好,大爺本來對奶奶就有心結,萬一長此以往,豈不是積怨日深?”

    蘇岑揚揚眉,道︰“好了,左右也出來了……再者我的確有不得不辦的事,你攔也沒用。為了不給我惹更大的禍事,我囑咐你的,你都記下了?”

    玫瑰便垂眸道︰“是,大爺,小的都記下了。”

    再一口一個“奶奶”,才真的是給蘇岑作禍呢。玫瑰雖然心下不安,卻也知道蘇岑現在處處艱難,也只有棋行險著,才或許能在府中博得一分安身立命的地位。她再不懂事,這點性命攸關的事她也曉得,斷斷不會在稱呼上出了錯。

    蘇岑展顏一笑,朝著玫瑰道︰“乖孩子,真不枉我帶你出來。別擔心,我又不是那等任性胡鬧之人,辦完了自然就會回府。”

    玫瑰又是氣又是惱的瞪了蘇岑一眼,還是點點頭,心里卻不以為然。若這話是半年以前大小姐說的,她是篤信無疑。可是大小姐自從病中醒來之後,似乎性子上變了許多。

    若是細究,似乎許多,又似乎沒變。她還是那樣溫柔,說話也細聲細語,很少對誰發脾氣,瞪眼楮。

    可是她對孟家人,著實潑辣,是玫瑰生平所未見。但一想到這些都是孟家逼的,又覺得大小姐實在是可憐。

    初嫁女子,得不到翁姑庇佑,得不到夫君疼愛,她能不這樣潑辣才怪。試問哪有讓自己的妻了子為自替相公納妾的?這不是逼人發瘋麼?也只有孟家人能做得出來。

    蘇岑這會便不管玫瑰怎麼想了。她只要知道玫瑰對她絕對的忠心,是個最安全可靠的人也就行了。

    一等馬車出了府,蘇岑便和玫瑰下了車,吩咐趕車的人回去,不必來接,兩人便不顧車夫的驚訝,揚長而去。

    對君歸樓是熟悉的,三轉五轉,蘇岑便到了君歸樓前。

    曲九鳳早就等在門口了,見迎面來了一位玉樹臨風的少年公子,身後還跟著一個扭忸捏捏的小廝,便起了興致,認真一打量,果然是蘇岑主僕,便迎上來笑道︰“你來了,害我等這麼久。”

    蘇岑裝模作樣的與她見禮,道︰“勞曲公子久等,是蘇某的不是……”

    曲九鳳咯咯的笑,道︰“行了行了,你叫我曲公子,那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蘇公子?”

    蘇岑一臉正色,道︰“什麼身份,做什麼事,自然你我也不例外,否則又何必大費周折,不顧旁人笑話,做這不倫不類的打扮?”

    曲九鳳便也認認真真的回禮︰“是,蘇公子教訓的是,曲某受教了。”說是說此如,眉眼之間俱是跳脫的性子,大有下一刻就又咯咯的脆聲笑出來。

    蘇岑搖搖頭。這曲九鳳太不敬業了,難免要惹出事端來,可是這會也只好勉為其難,下次可要自己去了。

    兩人進到里面,進了雅間,只要了一壺茶,兩人坐著說話。

    曲九鳳道︰“瞧你這裝扮,是有主意了?要去哪,我無有不從?”

    蘇岑只是笑笑,道︰“不急,只等夜色闌珊,我們再去也不遲。”

    曲九鳳咦了一聲,道︰“難不成你是要做賊?還要等夜黑風高才好行事?”

    兩人笑鬧了一回,蘇岑才開門見山的道︰“我想去君悅樓瞧瞧。”

    曲九鳳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並不奇怪,只是問蘇岑︰“你要去瞧,我倒不驚訝,只是你去那,可是有什麼事?”

    蘇岑笑笑,道︰“好奇,不成麼?”縱然她心里苦,可也不是和誰都能傾訴的。

    曲九鳳一撇嘴︰“成,成,只要你蘇公子點名要去的地方,我曲某舍命陪君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37:01

041、精刮

    蘇岑當下聽了這話,就覺得心突的一跳,潛意識里覺得這話不吉利,挑眉看一眼曲九鳳,笑道︰“哪里就用得著你舍命了?又不是去殺人放火。再者你的命值錢的很,我哪敢輕的就討了來,只怕到時曲老板要來跟我拼命了。”

    曲九鳳呵呵一笑,道︰“是嫌我說話不吉利了,得,我不說,我不說。不過你說要去君歸樓,可是說到了點子上,你若不嫌,就叫大哥帶咱們一起去。”

    蘇岑不由的奇道︰“何故?”

    她雖是外來的,可是也深諳這會的人情世故。女子不與外姓男接觸來往,就如同金科玉律,是許多人公認的處事法則,嚴格遵循,不敢有絲毫差池,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曲一鳴雖說與孟君文稱兄道弟,堪配得起狐朋狗友之說,但也沒到凡事都由他和她交往的份上。

    這曲九鳳何出此言呢?

    曲九鳳歪頭笑道︰“你便有所不知了,我問你,這君歸樓和君悅樓有什麼區別?”

    自然區別大了,一個是酒樓,一個是青樓。

    蘇岑便笑道︰“一字之別。”

    曲九鳳更是笑的歡暢,道︰“對啊,一字之別,但你應該也能琢磨出來什麼了吧。”

    蘇岑不由的訝然,隨即想想又釋然,道︰“原來都是曲家的生意……”果然傍著大官好做事,曲一鳴跟吳裕常、孟君文等人常混,借力使力,生意做的廣博,難怪……

    蘇岑想明白了這點,道︰“那也不好勞動曲老板,你是少東家,難不成去趟自家的買賣也要曲老板帶著?”

    曲九鳳不悅的瞪了一眼蘇岑,道︰“誰要他帶著?說的我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走,咱們現在就走。”

    這模樣,分明就是個沒長大,驕縱任性的女孩子。

    蘇岑忍笑,道︰“我知道你有個好哥哥,事無具細的替你打算,生怕你有個閃失,因此不肯放手,也不必這麼炫耀顯擺給我看吧。”

    曲九鳳哼一聲,垂了眸子看著自己的手指,道︰“我固然是有個好哥哥,但你家中有弱弟即將成年,未必不是你的助益,況且你又有如意郎君,我的炫耀顯擺又有什麼意義?”

    一句話說的蘇岑哭笑不得,伸手指著曲九鳳的額頭道︰“你恁的精刮,一點嘴上的虧都不肯吃,這樣的女子,將來誰敢娶?”

    曲九鳳嗤笑一聲,道︰“沒人娶更好,免得受公婆小姑的氣。”

    談論了半天,曲九鳳才把話繞到正題上︰“倒不為著別的,只是有大哥陪著,我放心些。像我這等小戶人家的女兒,出門慣了的,什麼沒經遇過,倒是你,未出嫁時是大家小姐,平時門都不邁,嫁了人家做奶奶,也是少有出門的時候,更別說進這等風月場所了……但凡有個閃失,我就是有九條命也是陪不起的,有大哥跟著還是安全些,雖說不能鎮得京城四方,但好歹來往權貴也都略給他幾分薄面。”

    話說到如此份上,蘇岑也就不再矯情。

    曲九鳳自去安排車馬,著人去請曲一鳴,兩下里相見,蘇岑多少有些尷尬。她是想著曲一鳴終究和孟君文熟識,陪著朋友的妻子去喝花酒,總是有些難堪。

    就算這會不知道孟家那點事,辯顏辯色,也多少有些認知。一想到被人窺破那點私事,蘇岑沒來由的覺得羞辱和懊惱。

    縱然夫妻不睦不是她一個人的錯,可是傳的世人皆知,沒臉的還是她。

    曲一鳴倒沒有一點大驚小怪之意,見了蘇岑,不必曲九鳳介紹,自然而然的叫她蘇公子。

    字里行間,也無只言片語提到孟君文,彷彿他認識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蘇公子,而不是孟家的大奶奶。

    蘇岑略微放下心,恢復本來面目,盡量做的落落大方,又不過于親近,只維持在非禮勿視,非禮勿動的距離之間。

    到了君悅樓,幾個人進了雅室,叫來幾個清倌唱曲,三個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曲九鳳問蘇岑︰“前些時你不是戴個藍寶石著?如今可成了洛陽紙貴,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四下淘渙這紅寶石,藍寶石呢……”

    蘇岑笑笑,道︰“當日還要多謝你,沒有你捧場,許多人都不信我的話。”

    她只覺得曲九鳳是個端莊的世家小姐,行事有板有眼,誰想處的熟了,發現曲九鳳就是一個普通的天真可愛的女孩子,自有她的任性美麗,平淡和幸福的生活。

    曲九鳳並不居功,只是笑笑,道︰“喏,你瞧見沒有,如今世人皆以戴寶石為榮,不管位高位卑,也不管真假,都沾沾自喜呢。”

    果然那唱曲的女子頸下就帶了一顆紅寶石項墜。

    蘇岑看向曲一鳴,問道︰“不知曲老板這里最好的頭牌是哪個?”

    曲一鳴道︰“能支撐著這君悅樓的,可不只一個,一共五個,分別叫梅雪,蘭泌,菊逸,竹幽,松翠。這五人容貌不相上下,性子各異,技藝也各不相同,各有所長……除了她們,還有四個稍次一點,卻也足以抵擋一面的,分別是春媚,夏灼,秋爽,冬冰……再往下也還有……”

    聽曲一鳴如數家珍,蘇岑不由的暗暗咋舌。這曲一鳴當真是很有頭腦,把個青樓分的層次嚴明,竟像管理著一個等級分明的公司般,各有各的希望,可以憑借功績升職。每登高一步,自然境遇便有所提升,人生也便有了努力和奮斗的目標。

    曲一鳴見蘇岑聽的認真,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卻漸漸多了一絲思考的疑惑和茫然,便停住話題,道︰“不知蘇公子可是有事要在下幫忙麼?”

    蘇岑回神一笑,示意玫瑰︰“把藍寶石呈上來。”

    玫瑰便將那顆藍寶石放到桌上。

    曲一鳴和曲九鳳不解的看向蘇岑。蘇岑道︰“我的確有事相求。這顆藍寶石是當年波斯進供之物,如今也算得上價值連城。我想請曲老板幫忙,替我在這君悅樓里物色一個色藝雙絕,又身世清白的女子……誰能在爭競中獲勝,我便以這藍寶石為禮相贈。”

    曲九鳳不解︰“這是當年太后娘娘賞給孟夫人的,雖說給了你,但你拿出來大張旗鼓的,將來孟夫人知曉,豈有不罪之理?你何苦許這麼大的彩頭?”

    曲一鳴卻略略明白了蘇岑的意思。他是商人,腦筋轉的極快,很快的大腦中已經勾勒出來了爭競的雛形和他日盛極京城的狀況,可以想見白花花的銀子如流水般涌進君悅樓,當下便是一喜。

    可是面上卻不露,順著曲九鳳的話看向蘇岑,要看她如何對答。

    虧本的買賣沒人做,就是賺錢的生意,他也想付出的成本少之又少。他與孟君文雖然結交,卻並不是過命的交情,但凡蘇岑在這有什麼閃失,孟家追究下來,他都承擔不起。

    蘇岑笑笑,道︰“重利之下,方能見人本性。”

    只字不提她到底是何用意。

    曲九鳳便看向曲一鳴︰“哥,你說呢?”

    曲一鳴面露難色︰“蘇公子,我為你所用,大動干戈,可落不到什麼好處,至于最後誰能成為魁首,這人又能不能得你滿意,曲某可不敢打包票。”

    蘇岑朝著他道︰“君悅樓自是不會吃虧。不過要曲老板先行墊付些銀子。等到君悅樓名噪一時,京城權貴趨之若鶩,曲老板還怕沒有銀子可賺麼?至于這最後的魁首,若是我滿意,身價自然由曲老板任意開。”

    她的話里已經透露出來這魁首是要定了的。

    曲一鳴低頭沉思,半晌道︰“明人不說暗話,若這件事果然策劃周密,也許會有蘇公子所說之盛況,不過……這事蘇公子說了不算,我要四處打點,錢倒好說,你又要求身世清白,我現下的幾位姑娘只怕都不能用,還得得閑招籠人,但與九城提督處需得備案,這個……曲某一介布衣,怕是難以游刃有余,還請蘇公子或是親自出面,或是請人代為轉寰,通融得當了才好做事。”

    曲一鳴說的句句在理,可蘇岑聽來就是覺得不受用。他那眼楮里盡是精光,與候爺、世子們可以把酒言歡,小小的九門提督他就處理不了了?這分明是給自己出難題。

    她若親自出面,動靜未免鬧的太大,被孟家知道,蘇家知道,她少不得又得受罰。她請人出面……還能請誰?難不成要請孟君文……

    那是絕對不行的。

    蘇岑不肯讓他看出自己的為難,道︰“好。”

    曲一鳴不免驚奇。他故意出難題,這蘇岑竟答應的如此痛快。究竟是她不經世事,太天真了,還是她初生牛犢不怕虎,竟有這大無畏的精神?

    不管怎麼樣,她找人出面總要比他出面強的多。但凡有所仗恃,他的生意便多一分保障。要知道因為前幾日出了孟君文的事,他現在還心有余悸。

    孟老爺一怒之下險險的要把這君悅樓抄了,還將那女子鎖了下了大樓,嚴刑拷問,就是要問她到底有何居心,受了誰的指使,才會挑撥陷害孟君文。

    若不是孟君文在其中求情,只怕連自己都要受牽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37:19

042、惹是

    蘇岑雖是答應的痛快,但心中是著實沒底的。有了心事,再硬撐下去也有了瑕疵。

    曲一鳴能看得出她有一腔心緒,便也不多坐,只說等君悅樓里的姑娘都采買齊了再著人給蘇岑送信,商理一下接下來該怎麼做。

    他起身告辭,這雅間里就只剩下了蘇岑和曲九鳳。

    曲九鳳揮手攆走了唱曲的姑娘,對蘇岑道︰“這里悶坐著有什麼意思,不如我們去二樓吧,這個時辰該有歌舞了。”

    蘇岑沒什麼興致,架不住曲九鳳生拉硬拽︰“我只當你想透了,人生就該及時行樂,故此才要來這種地方,誰知你還是看不開,辦完了事就想走,好沒意思。我既然來了,不看歌舞誓不罷休,不成,你得陪我看完歌舞再回去。”

    蘇岑沒法,只得和曲九鳳一同去了二樓。

    她想的很簡單,這里是曲家的買賣,曲一鳴雖然走了,卻不會不叫人照顧曲九鳳,想來如果不是故意惹是生非,應該只是看看歌舞這麼簡單。

    那就看吧。

    人若與人交往,便不能只依著自己性子來,也不能只考慮自己的利益。不管怎麼樣,這回也算是曲家兄妹幫了大忙。

    別人未必肯信她,畢竟她一分錢不出,只不過押個藍寶石罷了。縱然價值連城,到最後還是要收回她的囊中。

    而且君悅樓勢必要大變動,大作為,前期投入的可是真金白銀,全是曲家掏的,都只為了她一個人,她當心存感激。

    二樓果然熱鬧。

    來這里的人可就雜了。不比在包間里要酒菜聽曲的,只需幾文錢便可進門,要一壺粗茶,一碟小點心,白看幾個時辰的歌舞,一共也花不了多少錢。

    因此這里倒是達官貴族少,反是平常客人多,都不過是花小錢過過眼癮。

    曲九鳳拉著蘇岑在前排坐下。

    想必這里的座次也是按地勢優劣收錢的,顯見的前幾排人又少了些。

    曲九鳳招手叫龜公,要了一壺上好的龍井,又要了一碟小點心,對蘇岑道︰“你嘗嘗,比不得精珍細膾,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蘇岑只拈了一小塊嘗了嘗。味道還好,清淡中有甜,但也的確比不得孟家廚房做的點心。

    茶也就罷了,她不喜歡閑來無事坐著喝茶,在這里不比在家,出入都不方便,因此只抬了眼,聚精會神的盯著台上幾個跳舞的女子。

    曲九鳳說的熱鬧,真的來看歌舞,又只張羅著招呼蘇岑︰“這糕點味道怎麼樣?這茶呢?你倒看的入神,且別只顧看,倒是吃些東西……”

    見蘇岑笑笑只是不理,也覺無味,又開始東張西望,左顧右盼起來。

    蘇岑先時只是好奇,看來看去便覺得這歌舞沒有什麼意思。不過是仗著舞女們的艷色,衣衫薄秀吸引人的眼球罷了。

    歌聲倒也柔媚,舞姿卻略顯粗糙,除了誘惑,毫無美感可言。

    蘇岑微笑搖頭,打算和曲九鳳告辭先行離開。卻見曲九鳳正和別人梗著脖子對罵︰“大爺出了錢,想怎麼看就怎麼看,你管得著嗎?”。

    蘇岑一回頭,見原來是曲九鳳來回晃著身子,擋住了後面的看客,那看客三十多歲的年紀,衣著還算干淨雅致,手里還拿著一柄綢扇,只是面目青白,帶了些猥瑣之相,因著爭吵,面紅耳赤,那青白混在一起這臉就成了灰色。

    曲九鳳不知為什麼這麼張狂,這男人也不示弱,反罵起來,不顧風度,直逼近曲九鳳道︰“你一個臭娘們,穿一件男人衣服就真當自己是男人麼?學男人喝花酒,聽唱曲,你長男人那物是了沒?”

    越說越不堪,引的旁邊看熱鬧的人哄堂大笑。原本還當曲九鳳是爺的人這會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個女人。從旁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說出來的話就越發難聽。

    曲九鳳終究是個女子,又尚未出閣,開始還強撐著罵幾句,到最後只剩下喘氣的份了。

    蘇岑便一拉曲九鳳,也不看那男人,更不管旁邊看熱鬧的,只對她道︰“罷了,這歌舞也不過如此,我帶你出去透透氣,這里人多又雜,空氣污濁的厲害。”

    不由分說,拽著曲九鳳就往外走。

    那男人不依不饒的道︰“臭娘們,你有種就再跟爺斗?你說誰把這里弄的烏煙障氣?爺是花了銀子的,不像你們這種小相公……”

    曲九鳳氣的滿面通紅,捋胳膊挽袖子,對蘇岑道︰“你聽聽他滿嘴胡泌的是什麼糞?我若能忍下去,就白活了這十幾年,不行,我今天非得教訓他一頓不可。”

    蘇岑也不回話,只拽著曲九鳳往外走。

    曲九鳳恨恨的抱怨︰“你別管我,我今天咽不下這口惡氣。”

    玫瑰在一旁幫著蘇岑往外拖曲九鳳,勸道︰“曲少爺,您就聽我家公子一回吧,他說的話斷斷不會有錯。”

    曲九鳳不依不饒︰“你看,蘇岑,都不如一個丫頭,她還知道在外人面前叫我一聲公子,維護著我的顏面……做爺就得有爺的模樣,我絕對不能吃這個虧。”

    蘇岑只是看一眼玫瑰,再看向曲九鳳,淡淡的道︰“你回去跟他打上一架,便能把這面子找回來,便是出了一口惡氣對不對?”

    “那當然,我好歹也是常在街面上混的,總不能以後都夾著尾巴做人,你放手,你膽子小不敢惹事,我也不要你管,可是你別只管著我……”

    蘇岑果然放開了曲九鳳,清冷的眼神里就帶了一點不耐,直直的逼視著曲九鳳,道︰“好。”

    曲九鳳倒怔了,拂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綻開一抹笑,道︰“這才是好兄弟嘛,你等看,看我怎麼把這蠢禍打的滿地找牙,滿臉開花。”

    蘇岑果然沒攔,什麼話都不說轉身往外就走。

    玫瑰急了,一邊要拉蘇岑,一邊要拉曲九鳳,亂成一團。她兩邊都顧不得,拉著這個,跑了那個,放了那個,這個也沒拉住。玫瑰幾乎要哭出來了,只得看著蘇岑道︰“公子,好歹您和曲少爺是一起出來的,要回也得一並回去。”

    蘇岑冷笑道︰“曲少爺多本事的一個人,她能吃得了虧嗎?不用你多事,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曲九鳳一咬牙,一跺腳,轉身更是大步騰騰往里而去。

    玫瑰急的直叫︰“曲少爺,您到是回來啊,好漢不吃眼前虧,您就是想出氣,何不找曲大爺來……”

    曲九鳳哪里聽的進去,大步之下,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玫瑰看著蘇岑,為難的道︰“公子,您看這可怎麼好?”

    蘇岑皺眉,盯著已然看不見了背影,曲九鳳消失的地方,忽然對自己判斷人的認知產生了懷疑。雖說與曲九鳳交淺言深,可是也不至于連著見了三次面,每次都這麼大相逕庭。在吳府,她是溫婉可人的小家碧玉,就算是上次,也不過是顯出一點女孩子該有的任性可愛,怎麼這會就成了如此驕縱張揚的惡霸少女了?

    本來不是什麼大事,誰擋了誰,就算另一個態度不好,先認一句錯,各退一步也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就算對方不依不饒,說話刻薄難聽,她也實在沒必要非得撐著男人的面子跟人斗狠逞凶。

    再者,早被人揭破了原是女兒家的事實,就更不該非得和他爭個輸贏高下了。

    天底下看不慣的人和事多了,都路見不平,拔刀相見,怒目而視,掃平一切麼?合則聚,不合則散,不到違法犯經的份上,沒必要事事,人人都針鋒相對吧。

    和人斗口角,只能是自己掉份,又明顯力氣多有不敵,這會鬧起來,曲九鳳注定只有吃虧的份。

    想到這,蘇岑對玫瑰道︰“你去找個人問問,曲大爺可曾走了?如果走了,叫這里的管事們過來幫幫勸勸曲姑娘。”

    不是蘇岑貪生怕死不幫曲九鳳,實在是她一人之力未免過于綿薄,和曲九鳳一樣不管不顧的和人尋釁斗毆,分明是自己找死,于事無補。

    孟家才有孟君文因為這君悅樓里的女子吃了大虧,她可不想再搭上自己。不管她有什麼理由,不管她貌似有孟老夫人撐腰,在這君悅樓里生事,便是不安份,替孟家惹事,即使她真倒了大霉,都是她一個人的過錯,生死都不能洗清蘇家的冤白。

    玫瑰應聲是,卻不走,看著蘇岑問︰“那您,在這等奴婢?”

    蘇岑搖搖頭︰“我去門口等你。”

    玫瑰想想也是。這君悅樓里並不安全。盡管蘇岑著了男裝,除了釵環首飾,可也不這是掩耳盜鈴而已,但凡有心人就能察覺出來她是女子。

    再在這里待下去,只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她在孟府里本來地位就岌岌可危,再徒然生起事端,只怕就更難了。

    因此玫瑰便再三強調︰“公子,您一定要等奴婢回來,不見不散。”

    不過片刻功夫,哪里就出事了,蘇岑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快回,也要注意安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38:31

043、驚嚇

    玫瑰便轉身去找人,拉著一個龜公問了半天,他也不知情,只好找到這里的老鴇,才知道曲一鳴早就走了,玫瑰便將曲九鳳和人口角的事說出來。

    那老鴇倒還知道利害,立時叫了一眾人去二樓幫曲九鳳。

    玫瑰見事情圓滿,也松了一口氣,轉回身往門口去找蘇岑。

    門口人來人往,還有兩個濃脂艷抹的女子,綻出最敷衍也是最嬌媚的笑迎來送往。可是哪里有蘇岑的人?

    玫瑰走出街道好長時間,四下叫著“公子——公子——你在哪呢”?也聽不見蘇岑的回答。

    這邊不見人,又折回身往對面走。

    還是沒人。

    玫瑰又回到君悅樓門口來等。左等右等,不見蘇岑,倒把門口兩個女子等了過來,一邊一個架住她的胳膊,調笑道︰“喲,這是哪家小哥,可是來找姐姐我的?”

    一邊說還不老實,用高聳的胸脯蹭著玫瑰的肩。

    玫瑰又氣又羞,掙脫了將兩人用力的甩出去,道︰“閃開,再不然我可不客氣了。”

    兩個女子咭咭的笑,並不以為意,又涌上來,各架住玫瑰的胳膊,道︰“小哥的脾氣還挺大的,不如進去陪姐姐吃杯酒,保管你什麼火氣都消了。”

    玫瑰氣的罵道︰“滾開,誰跟你們這些不要臉的女人喝酒。”

    她又打又罵,那兩個女子都不當回事,惹急了,索性拖著她就往里走。玫瑰沒多少力氣,架不住她兩個的拖曳,只急得汗都出來了。這可糟了,小姐下落不明,她又被這兩個女人纏上。

    玫瑰十二萬分的後悔,不該把蘇岑撇下自己去找人幫曲家小姐。如果小姐出了事,她也不要活了。

    可是死也要等到找著了小姐才能死。

    玫瑰便大聲喊叫︰“你們快放開,我要去找我家公子。”

    其中一個女子便道︰“你要找人,倒是早說啊。你家公子我瞧著去了三樓了,我帶你去找就地。”

    玫瑰病急亂投醫,一聽這話便問︰“你當直看到了我家公子?是不是白淨臉,身著一襲白色綢衣的。”

    另外一個女子便掩嘴笑,道︰“不打不相識,可不剛才那公子就和你形容的一模一樣,他特意交待過若是遇見你,便要我二人把你領上樓去……”

    玫瑰眼見得她二人笑的不懷好意,猛的就警醒過來,趁著她二人松懈,猛的脫開手,喝道︰“我家公子和這里的曲老板是相識,你們莫要動手動腳,再行無禮,我叫你們兩個死無葬身之地。”

    “唉喲喲,奴家好怕,小哥何必這麼大火氣呢,你跟奴家走,又不會吃虧……”

    正鬧的不可開交,見曲九鳳氣哼哼的走出來,玫瑰忙道︰“曲少爺,你快來救我。”

    曲九鳳走過來一瞧是她,問︰“你怎麼在這,你家公子呢?”

    玫瑰眼里含了淚,道︰“剛才公子叫我去找人幫曲少爺,誰知等我回頭找她時,就不見了,曲少爺,現在可怎麼辦才好?若是我家公子不能平安回府,只怕,只怕我要被打死了。”

    曲九鳳皺眉,道︰“她會去哪兒呢?莫不是先回府了?”

    “不可能,公子一向說話算話,她既說不見不散,就絕不會先行離開。”

    曲九鳳打量著玫瑰,笑道︰“你也別心急了,也許蘇岑等的不耐煩,自去別處逛了,你跟我先回去等消息。”

    拉著玫瑰便要走。

    玫瑰止住了淚道︰“不,我要在這等公子。”萬一她真的有事暫時離開一會,等會還是要回來找人的,她若走了,蘇岑豈不要撲了個空?

    曲九鳳便嘆一聲道︰“你也真夠愚蠢的,在這等能等出什麼來?先叫人去府里送個信,看看你家公子是否先回府了,若萬一她先回去了,你在這不就白等了麼?若是府里沒人,我再派人去街上尋找也就是了。”

    玫瑰依然不肯走,道︰“我家公子是為了幫曲少爺的忙……曲少爺若是有事,只管先走,我一個人在這等公子就成。”

    玫瑰對曲九鳳忽然就厭惡起來。若不是她在這無是生非,小姐也不會幫她,自己也就不會和小姐分開了。現下曲九鳳沒事了,她卻說這等便宜話。

    將小姐失蹤的消息傳回孟府,那府里還不沸反盈天亂成一鍋粥?派人尋找未必,肯定先行替小姐扣上不安分的帽子,說不定連休棄之說都做的出來。

    還有就是,小姐是斷斷不會自己先行回去的。

    如果府里沒有,再派人去街上找,黃花菜都涼了。上次是被大爺孟君文帶走,小姐都受了驚嚇,一連病了半月才好,若是這次落入不知名的歹人之手,那可要怎麼好才是?

    玫瑰的心如同油煎,亂成了一團麻,只覺得曲九鳳不懷好意,恨不得一巴掌蓋在她的臉上,只恨自家小姐交友不慎,遇人不淑,怎麼就踫上了曲九鳳這樣的奸商之女。

    曲九鳳眼波流轉,見玫瑰這樣情態,已經猜得她的心意大半,當下不禁一聲苦笑,道︰“得,我原本是一番好意,到你這便成了處心積慮,心思歹毒之人。蘇岑是你家主子,自然你們情份深,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她與我雖無深交,這幾面下來也是惺惺相惜,怎麼見得我就是那種小人心思,對她不聞不問,冷漠無情呢?罷罷罷,我今天勢必要把她找出來,毫發無傷的還給你,也免得你認定我就是那十惡不赦之人。”

    當下也不再管玫瑰,自出門而去。

    玫瑰被說的啞口無言,面紅耳赤,雖然覺得自己未免小人心思度了君子之腹,可是蘇岑不見是個不爭的事實。她雖著男裝,卻仍不過是個嬌弱女子,真的出了事,她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又急又愧,又恨又悔,玫瑰站在君悅樓的門口抹起了眼淚。

    忽聽的遠處有人叫她︰“玫瑰——”

    玫瑰不可置信,疑似自己出現了幻覺。這聲音分明是蘇岑的,可是她明明不在,這聲音是從哪傳出來的?

    玫瑰抹了抹眼淚,回過身,只見街對面站著兩個男子。再細打量,其中一個是蘇岑,另一個濃眉大眼,高大挺拔,竟是秦縱意。

    玫瑰顧不得別的,應了一聲,拔腿就往街對面跑,顧不得行禮,哽咽出聲,道︰“公子,你到哪去了?都快急死奴婢了。”

    蘇岑扶住她,道︰“偶遇秦將軍,說了幾句話,你出來時我便沒看見。怕你著急,故此來這等你,就見你在這如失群孤雁,哭的好不可憐,這才出聲喚你。”

    玫瑰又氣又笑,道︰“公子就會取笑奴婢。”忙過來給秦縱意行禮。

    秦縱意微微一笑,道︰“是我的不是,該留個人與你傳話的,免的你著急。”

    玫瑰哪當得起,忙道︰“奴婢不敢。”

    秦縱意便同蘇岑告別︰“你所托之事,我定然鼎力相助。”

    蘇岑點頭,道︰“大恩不言謝。”

    秦縱意一笑,吩咐旁邊的長隨︰“長樂,送蘇公子回府。”

    長樂應聲,自去雇了輛馬車,親自送蘇岑主僕二人回去。

    玫瑰同蘇岑敘起別話,問︰“怎麼這麼巧,遇上了秦將軍?”

    蘇岑笑笑,道︰“我在路邊等你,又覺得傻站著特可笑,便離了君悅樓往旁邊轉轉,秦將軍騎馬巡街,就這樣遇上了。他一眼看到是我,就下了馬同我說了兩句話。”

    相請不如巧遇,蘇岑索性拉下臉來請秦縱意幫忙與九門提督打招呼,允了君悅樓的奪魁之事。

    玫瑰心有余悸,道︰“奴婢都快急死了,真怕像上次一樣,不明不白的就被人擄……”眼見得蘇岑面色不悅,慌忙閉了嘴。

    蘇岑苦笑,道︰“青天白日的,怎麼會有那種事?”

    玫瑰不服,卻不敢言聲。上次也是青天白日,還不是……

    蘇岑垂了眼不再說話。上次是孟君文有心設計陷害,這次卻不同,如果不是誰有心,不會出事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38:51

044、勸誡

      君悅樓里,曲一鳴緊鑼密鼓,蘇岑便在府里閒下來。每日里除了給老夫人、孟夫人請安,便是在自己房里做針線,做的累了,就歪在榻上看看書。

    老夫人仍然是從前作派,時不時的冷言冷語敲打兩句,大有催促之意。蘇岑只說已經找好了人家,再相看兩回就可。

    老夫人仍是不放心,切切叮嚀︰“別只顧著相貌好看,一定要家世清白,為人知書達禮,也別弄個禍害精回來,攪的家宅不寧……”

    蘇岑滿口應承,心里卻想︰納個樣樣都好的妾,你們從上到下都滿意了,還有我什麼事?沒幾天就得把我休掉了。

    曲一鳴借曲九鳳之手給蘇岑傳信,只說明日便是君悅樓奪魁的正日子,她可有興趣過去一觀。

    蘇岑笑笑,將書信丟到一旁,對玫瑰道︰“回了吧,只說我多有不便。”

    玫瑰便按照她的意思要把信送出去。

    蘇岑不愛看熱鬧,更多的還是對孟家多有戒心。許他家不仁,做事可以胡攪蠻纏,她要做的就是盡量不叫人拿住把柄。

    君悅樓這麼大的盛事,京城的權貴以及富家子弟們沒有不知情的,都要去看個熱鬧。只怕孟君文也不例外。

    她不想和他照面。

    可是,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奪得花魁之首,蘇岑也是好奇的。況且既是她想要那女子了,不親眼得見,終是不放心。

    當下略一躊躇,便又道︰“算了,就說我明日必去。”

    玫瑰見她又要出府,立時就不高興的嘟起了嘴︰“大奶奶,您又何必凡事都親力親為……等到塵埃落定,您再去看也不遲,何必非得在這峰口浪尖上去湊那熱鬧。”

    她是嚇怕了,生怕萬一再出點事。雖說不會次次都那麼巧,但也不會次次都那麼好運。

    蘇岑一笑,道︰“我明天是要去的,不過不會跟著曲家小姐,你總該滿意了?”

    玫瑰問︰“不跟著曲家小姐,您要跟著誰去?”

    蘇岑卻不急著答,只寫了一封信,交給玫瑰︰“你把這封信交到表哥林之春的手上,務必親自交到才能回來說話,懂了嗎?”。

    玫瑰哦了一聲,道︰“奴婢曉得的。”

    表少爺不是外人,但大爺疑心甚重,若是再從中把信截了,只怕又會和大奶奶鬧出是非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玫瑰親自去送信,下午時分過來,回道︰“表少爺當著奴婢的面親自拆的信,看罷只笑了笑,叫奴婢跟您回話,只說明日必親自來接奶奶。”

    蘇岑點頭,又低下頭去看書。

    玫瑰不由的好奇,問蘇岑︰“奶奶明日是要回蘇府麼?”

    蘇岑好笑,知道自己不把事情和她說開,她是放不下的,便道︰“不是,叫表哥陪我到鋪子里看看。”

    有表少爺陪著,又不是去君悅樓,玫瑰便松了口氣。

    第二日,蘇岑去給老夫人請過安,便去了孟夫人的院子,向孟夫人請示︰“今日媳婦要出府一趟,聞聽最近京城都在熱衷于寶石,恰巧媳婦也有個這樣的鋪子……”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孟夫人抿了口茶,道︰“打理嫁妝也是應該的……只是不可貪圖小利,畢竟我孟家不是那種以經商營利為主的人家。”

    蘇岑自然溫順的應“是”。

    說的好聽,盛名不抵金銀,她若沒有銀錢傍身,就更別指著以後的生活衣食無憂了。

    孟夫人也無奈。知道蘇岑並不是真的讓人挑不出理來,可是這樣一個媳婦……不得相公的歡心,不日日跑到面前來抱怨也就算省了自己的心。

    若是換成那兩個小家子氣的賤蹄子,不知道要怎麼煩人呢。

    罷了,隨她鬧去吧,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還算是痛快的答應了她的要求,只囑咐︰“早去早回。”也算盡到了身為婆婆應盡的責任。

    蘇岑才出門,冬忍便過來回話︰“表少爺到了,只叫人遞進話來說他在門外候著,就不進來坐了。”

    蘇岑心下輕松,道︰“好,我們即刻就走。”

    他不講這些虛禮,她便也不矯情,回房收拾已畢,帶了玫瑰冬忍就出了門。

    和林之春寒暄兩句,蘇岑上車,林之春上馬,一行人出了府直奔蘇岑的鋪子。蘇悅早就得了信,從後門迎進蘇岑和林之春,著人奉上茶,知道他二人有話要說,便自行退下。

    林之春喝著茶,這才問蘇岑︰“信上寫的簡單,我也沒來得及細問,你這是要做什麼?”

    蘇岑也不隱瞞,道︰“我想尋得一精明女子,與孟君文為妾。”

    這是她的家事,林之春不能插手。可是蘇岑又著實是個好女子,幾次見面,她溫文有禮,只是再倔強,卻因為是弱女子,就注定負氣吃苦,著實讓人不忍。

    林之春喜歡這個表妹,也真心實意的替她的處境擔憂,聽她說完便沉思了一會,道︰“孟家怎麼會同意從這里出去的姑娘為妾?”

    定然是要身家清白的。就算這脫穎而出的花魁姿色再艷麗,可是畢竟是奴藉,入了娼門,便終身為妓,就算沒接過客,那也是畢生之污點。孟家高門大戶,豈能接受?

    若是蘇岑百般相瞞,等到孟家知道實情,一樣會鬧個沸反盈天,只怕到時會怪罪到蘇岑頭上。她又是何苦呢?

    蘇岑笑笑,對林之春道︰“表哥大可放心,這件事不足為慮。”

    她又不指望這位良妾相夫教子,宜事宜家,管她最後會鬧成什麼樣呢。

    林之春見蘇岑不肯聽勸,憂慮從生,看定了蘇岑,道︰“表妹,如果你相信我,就聽我一句,這件事還是要從長計議,再慎重些的好。”

    蘇岑道︰“表哥既是如此說,我便聽罷,只是今天這熱鬧,我總要看一看。”出也出來了,總不能無功而返。

    林之春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蘇岑。她應承的倒好,可是哪里有一點從善如流的模樣?分明是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不撞南牆是不肯回頭的了。

    當下林之春並不苦勸,只是道︰“看熱鬧未嘗不可,只是這會兒還早,不必著急,且在這兒喝喝茶也不錯。”

    蘇岑便也不再相強。

    兩人說起別話。問起家中的父母、弱妹幼弟,林之春一一回答。雖說時日不短,但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靜平淡。蘇老爺蘇夫人還是如常,就是蘇茉蘇毓姐弟也不過是做做針線,讀讀書。

    林之春對蘇毓頗為贊賞︰“他讀書很有長進,也頗有天份,又肯吃苦,我瞧著最近做的文章倒是有模有樣的了。”

    聽到他誇獎蘇毓,蘇岑很高興,不禁大感興致,道︰“小弟最近倒是成人了,只是畢竟年幼,家中自有家父督管,在外面還要多勞表哥費心,別交友不慎,毀了前程。”

    林之春忍俊不禁,甚是感嘆。終究是骨肉情深,她雖不在家中,卻很關心家中一應事務,又想起了什麼,笑道︰“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又肯上進,為人也正直。我是表哥,自然當仁不讓,況且外邊也不只我一人之力,孟家大爺對他也多有照拂……”

    提到孟君文,蘇岑不可遏制的臉上現出了厭惡和反感。

    林之春心下一嘆,面上卻不露出來,只是道︰“表妹,人若太強,總是會有折斷的那一刻,因此做人多些柔軟,或許反倒能克剛。只有韌性足,才能持久。”

    她若一味逞強,只想做出點什麼事來達到自己一時快意,早晚是要吃虧的。

    蘇岑不是那不懂事的蠻愚之人,見林之春一二再的勸慰,不由的她不沉思。微微低了頭,垂了眸,把玩著手里的茶碗,半晌才輕聲道︰“身不由己……”

    不是她不安分,可是在那樣的環境里,她就算是想不做為都難。只有一勞永逸,絕了後患,才能心安理得的不做為。

    林之春一笑,道︰“不管是身不由己也罷,心甘情願也罷,說到底只是一種選擇。再說的殘忍點,其實也是你自己願意做出的選擇而已。的確,時勢環境總有逼人的時候,可是不能輕易的就屈服了,拿這句話當了借口。”

    蘇岑咬著唇,執拗的回答︰“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做什麼選擇,而是做了選擇能夠無怨無悔……”

    林之春感慨的道︰“做了選擇而真的無怨無悔,有時候也不過是一種硬撐。錯了就是錯了,隨時改正就任何時候都不遲。可時不我待,有時候做了錯誤的選擇便是終生遺憾,想要亡羊補牢,只怕都為時已晚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39:11

045、神秘

    蘇岑聽了林之春的勸誡,只是不語,半晌不以為意的笑笑道︰“表哥說的是,蘇岑今日受教,定當銘記肺腑……”

    林之春無奈的道︰“我比你年長不了幾歲,人生體驗尚且不足,實在不足為你的師長,說這些話,大有站著說話不腰疼之嫌。你也不必當真……”

    蘇岑倒笑起來,道︰“表哥不必謙遜,你對我的一片好意,蘇岑還是懂得的。”

    林之春也就不再提這個話題,兩人坐了會,看看天色差不多,就辭了蘇悅,直奔君悅樓。

    蘇岑換了男裝,又和林之春在一起,並不扎眼。

    兩人只站在後排不顯眼的位置觀看,若不是熟人刻意仔細的尋找,根本不知道這就是女扮男裝的蘇岑。

    其實所謂的爭魁也不過是技藝的比較,蘇岑出的主意,特請了幾位京城有名的風流才子做為評委,對各位參選的女子進行點評打分。

    這些所謂的成績只佔到十之七八,剩下的就交給現場的看客。誰出場時得到的掌聲多、尖叫多、銀子多,自然就能再加些分。

    只是有一點,所有參加的女子俱是以白紗蒙面。

    蘇岑的想法是,女子的相貌固然重要,但是若能不看相貌便一眼被世人看中的女子,就是上上俱佳的了。

    孟君文也是男人,自然不能例外,即便知道是蘇岑替他挑的,可是出于寡人好色的本性,也會不計前嫌的接納。

    其次,面蒙白紗,憑添幾分神秘和魅惑,更能激起現場看客們的興致,自然為了要看一眼廬山真面目,不惜的擲下大把的銀錢。

    三來,這女子是要被收進孟府的,總不好這會就先露了形容,將來憑白被人恥笑。

    林之春雖是風流才子,對這些女子卻興致缺缺,看了一會,便低聲問蘇岑︰“這種形式倒了別致,只怕不出明天,這君悅樓就成了京城最負盛名之地。這是你的主意?”

    蘇岑輕輕點頭︰“也不能全算在我一個人頭上,曲老板是經商奇才,我不過是大致有兩點想法,他就已經能意會神領……”

    林之春嗯聲,道︰“他的確很有經商的天份……”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林之春身後有人拍他的肩︰“林公子,你怎麼站在這?這里離的遠,聽不見也看不清,走走走,跟我到前邊去。”

    林之春轉身,卻見來的是梁諾。忙抱拳拱手,兩下見禮。

    梁諾則又看向蘇岑,問林之春︰“這位公子是……恕在下眼拙,一時沒能認出來。”

    蘇岑只朝他淡淡的點點頭,道︰“無名小輩,不足掛齒,候爺認不出來也是常事。不敢打擾二位的雅興,恕在下先走一步。”

    梁諾既已現身,孟君文還會遠麼?

    蘇岑實在不想和他踫面,只想這會就離開是非之地。

    梁諾卻伸手一攔,道︰“小兄弟,四海之內皆友鄰,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既然相遇就是緣份,不如一起喝幾杯?”

    蘇岑淡淡一笑,道︰“候爺每天不知道要和多少人相遇、探望,莫非都是不可多得的緣份?”

    梁諾被問的一哽,隨即笑道︰“小兄弟好伶俐的口齒。與路人擦肩,自然也是緣份,卻是極輕極淺的緣分,不如你我,不僅能相見,還能相談……可見緣分不淺。天定良緣,豈能辜負?”

    林之春一笑,將蘇岑拉到身後,朝著梁諾道︰“候爺也好雅興,竟然百忙之中抽身來這看熱鬧?”

    梁諾只盯著蘇岑,並不理林之春,忽然道︰“我瞧著這小兄弟好生面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少爺?”

    蘇岑懶的理他,對林之春道︰“我們走吧。”

    林之春便護著她往外走,對梁諾道歉︰“候爺請恕罪,林某還有事,恕不奉陪。”

    梁諾也不強留,只盯著他二人的背影微笑。人群中有人擠過來,卻是吳裕常和孟君文,詫異的問他︰“你這是在發什麼怔?”

    孟君文更是直接搗他一拳道︰“看上了哪位女子?心神蕩漾到哪此地步,到現在神魂都還沒復位?”

    梁諾只嘿嘿一笑,道︰“不是女子,卻是個公子哥。”

    吳裕常微皺眉,道︰“什麼時候你換了口味?”

    孟君文更是厭惡的道︰“得了,你那些骯髒事私下里偷著做去,別拿出來說,沒的讓人膩味。你怎麼來的這麼晚?”

    梁諾收回眼光,笑道︰“還不是內院婦人事多,一時抽不開身。”

    孟君文毫不客氣的哈哈大笑︰“久聞嫂子是河東獅,這一發威,你這堂堂候爺也是消受不起的哈。”

    梁諾也不惱,道︰“你我是五十步笑百步,虧你還能腆著臉笑的這麼大聲。”

    孟君文嗤笑道︰“誰跟你是五十步笑百步,你去問我的小廝清明,什麼時候我們家里那位敢跟我大聲說話?她在我面前就是一只貓……”

    梁諾道︰“是一只貓,看起來溫順可愛,冷不丁伸爪子撓你一回也夠你受的。”

    兩人互相抨擊,說的不亦樂乎。

    吳裕常只冷眼旁觀,並不多嘴,不時的盯上幾眼門口,似乎有心事。孟君文住了嘴,也看向門口,道︰“縱意怎麼還沒到?我去瞧瞧。”

    沒人應聲,他便抬步出了門。

    遠遠的正瞧見秦縱意和人說話,孟君文定楮一瞧,卻是剛才恍惚瞧見的林之春。

    林之春來這不稀奇,文人雅士,出入青樓,風花雪月之余談些詩詞歌賦只是一段佳話,倒不是什麼羞恥之事。

    可稀奇的是他身旁那人。明明是男裝打扮,可就是沒來由的熟悉,似乎在哪見過。這會秦縱意正是對面朝著他和他說些什麼。

    都不是陌生人,孟君文索性不出聲叫他,竟大步朝著秦縱意幾個人走了過去。

    秦縱意卻已經和那人說完了話,兩相拱手告辭,迎著他走了過來。

    孟君文想要看清那男子的面目,已經錯過了機會,只得和秦縱意打招呼︰“秦兄,剛才和誰說話?”

    秦縱意微微一笑,道︰“林公子和他的表弟。”

    “表弟?”孟君文問︰“哪個表弟?”蘇毓?他年紀尚幼,岳父岳母是絕對不會讓他出入這種地方的。

    可分明隱約有點像。

    秦縱意道︰“呃,這我倒沒問,他只說是表弟……”拉起孟君文的手臂,道︰“歐陽軒也來了,你們可瞧見了?”

    提到歐陽軒,那就是提到了孟君文的仇人,他兩眼一睜,道︰“看見了,這小子邪門,放著熱鬧不看,專門挑了個樓上清淨的包間,只叫了幾個女子給他唱曲呢。”

    秦縱意嗯了一聲,又問︰“梁諾和裕常都在里面?”

    孟君文點頭︰“你怎麼打算?”

    秦縱意道︰“他既不動,咱們也只好以靜制靜。你們在這里盯著,我去街上巡城。”

    孟君文咒罵一聲道︰“他最好一直都老老實實的,別讓我抓著把柄,否則小爺弄死他。”

    秦縱意道︰“何必說這種氣話,就是因為你不能忍,所以才著了他的道,若是再這樣心浮氣躁,難免還會上他的當。”

    孟君文哼了一聲道︰“我豈會再吃第二次虧。”

    秦縱意也不多言,道︰“凡事都謹慎些好,你進去吧,我走了。”

    孟君文進去,和吳裕常、梁諾把剛才的話交待清楚,道︰“這里太亂,我們也上去,在他隔壁坐坐。”

    梁諾道︰“就是,在這光看熱鬧有什麼意思,既然來了,就不能空過,咱也叫幾個……”

    吳裕常卻搖頭,制止了梁諾的話頭道︰“這里亂也就罷了,倒不惹人注意,若是上去了,倒顯的刻意了,是要打草驚蛇的。”

    梁諾不無遺憾的嘆口氣,忽然伸手一指舞台上的女子,道︰“我敢打賭,她定然是這次的花魁了。”

    吳裕常和孟君文也就順著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

    孟君文道︰“你只見了這一面,何以見得花魁便是她?也許是個無鹽丑女呢?”

    梁諾呵呵一笑,道︰“君文啊,你這話,說的,真是……嘖嘖……顯見得是經過的女人太少,沒有經驗。不若你叫吳大哥說說?”

    孟君文惱羞成怒,正要說話,被吳裕常一攔,搶先道︰“我也看不出來,你就別賣關子了,倒是說說這里有什麼關竅是你通我們不懂的?”

    梁諾一本正經的道︰“看女人自然要看樣貌,但曲一鳴挑選的女子,能差到哪去?這是一。其二,漂亮的女人的確能吸引人,可是時日久了,就好比一件衣服,一道美食,總有厭煩膩味的時候,可是你們看那女子的眼楮……深而不露,可見她有無數的層面,等你們逐一探尋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39:28

046、魁首

      說者無心,吳裕常只當是笑談。孟君文盯著那女子看了數眼,別的倒沒看出來,果然覺得那女子的眼楮黑白分明,清如秋泓,像一塊墨玉,又像夜之星辰,璀璨無比。

    他很有一種熟悉之感,可也只是念頭一閃,就露出了一抹苦笑。眼前這女子身段窈窕,想來容貌也是不差,雖遇令人動心,卻也不過是個青樓女子罷了。

    耳邊聽的梁諾敘敘的說著哪家姑娘好,哪家姑娘最出眾,就連吳家三姐妹也成了他評議的話題,便看向吳裕常。

    吳裕常雖然在聽,卻是滿臉的心不在焉,以至于議論的是他自家妹妹,他竟一無所知。

    歐陽軒正品著酒,眯著眼聽曲,很是享受。

    一曲既罷,那女子上來斟酒。歐陽軒袍袖一拂,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那女子便當下福身行禮,轉身退下。

    門外進來一個高大的男子給歐陽軒行禮,回稟道︰“王爺,都準備好了。”

    歐陽軒放下酒杯,嗯了一聲看向那男子,只說了一個字︰“好。”

    “只是,公主問,什麼時候可以回國?”

    歐陽軒聞言冷哼一聲,道︰“尊她一聲公主,已經是莫大的抬舉。怎麼,錦繡金窟,她不樂得享受,竟想回到那貧賤的豬狗之窩去嗎?”。

    沒人當得起他這一聲詰問,只怕那位公主在,也會被他周身的寒氣嚇的瑟瑟發抖。

    半晌,等歐陽軒的怒氣過去,這男子才又道︰“小人剛才看過了,孟君文等人就在樓下。”

    “哼。”歐陽軒只哼了一聲,以示不屑。用這樣俗濫的手段,也真是枉為對手,實在是太幼稚了。

    “小人聽說,吳裕常是個正人君子,為人處事最為溫和、大度,梁諾為人略微不羈,倒也暫時沒什麼把柄,秦縱意孤身一人,居家簡樸,人口簡單,也是滴水不漏,只有這位孟君文,夫妻不睦不是秘密……”

    中原人最愛做最擅長做的就是偽裝成謙謙君子。那個吳世子倒罷了,年長、沉穩、內斂。秦縱意更是見慣殺場的修羅,從他身上下手也難。孟君文?就是那個有幾分輕佻的孟家大爺?歐陽軒初時還漫不經心,聽到後來不由得就睜開了眼,問︰“斥朗,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斥朗便道︰“聽說孟少夫人要為孟君文納妾……就在剛才,小人見孟少夫人扮了男裝,和她的表哥名叫林之春的,才從這君悅樓里出去……”夫妻不睦,卻又相繼到了這君悅樓?有趣。彼此打的是什麼主意?

    歐陽軒大感興趣的哦了一聲,問︰“現下她去了哪?”

    “已經回了孟府。”

    歐陽軒轉了轉眼楮,道︰“好,好,一切相機行事。”

    歐陽軒大搖大擺的下樓,毫不避諱,甚至還特意找到人群中的吳裕常、梁諾和孟君文,閑話寒暄︰“真巧,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孟君文當即就變了臉。連爭女人都是在同一個地方,這種相逢分明就是他故意設的圈套。偏他說這種便宜話,真叫人惱怒。

    可是最可恨的就是他像個滑不溜秋的狐狸,怎麼也抓不著他的把柄,想要還擊都沒機會。總不能拉下臉來打一架。

    失了身份不說,這可是影響兩國交好的爭端,皇上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孟君文並沒有蠢到不可救藥,心中過了一過,臉上憤怒不假,卻也有了計較,頗為不遜的道︰“是啊,巧的不得了。”

    吳裕常怕孟君文再做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來,搶過來跟歐陽軒寒暄。

    孟君文便扭了臉,看向舞台上的女子。結果出來了,魁首果然是剛才梁諾指認的女子。在場的看客一陣喧囂,那女子盈盈上來一一拜謝。

    孟君文便咦了一聲,朝向梁諾道︰“想不到你還有兩把刷子,識人挺準。”

    梁諾不無得意︰“那當然,要不這樣,咱們去見識見識?”

    孟君文興致缺缺。女人在他的心里,就是一個惹禍精,他實在不想再招惹,不過有梁諾挑頭,他看看熱鬧倒還可以,便點頭道︰“怎麼個見識法?”

    梁諾賣弄道︰“曲一鳴弄這麼大動靜為的什麼?”

    “婊子愛鈔,他自然要的是錢。”孟君文覺得梁諾這是明知顧問,很不屑很鄙夷的答了他一句。

    梁諾一拍手︰“著啊,你扔到他面前一大把銀票,這花魁自然就是你的了。”

    孟君文後退一步︰“得,憑什麼我一擲千金,這花魁就是我的?要擲你擲,抱得美人歸的也是你,我絕對不妒嫉。”

    梁諾哈哈大笑,指著孟君文道︰“你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啊,瞧你那點出息……”

    孟君文只是悻悻的別轉了頭,對梁諾的嘲弄絲毫不在意。

    歐陽軒一心多用,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扭頭看了一眼台上,正望見那花魁手中捧著一條金鏈的藍寶石墜。

    那女子白紗蒙面,只露著一雙眼楮,忽然就抬頭朝人群里望了一眼。頓時人群就靜下來,屏氣息聲,似乎等著那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那女子卻緩緩的挪動視線,黑白分明的眼眸如蜻蜓點水,一一掠過,沒有絲毫停駐的意思。饒是如此,那被眼鋒掠到的人還是覺得如同觸電,又驚又喜,簡直說不出話來。

    視線落到歐陽軒的臉上。歐陽軒漫不經心,甚至輕佻的朝那女子笑了笑。

    沒人能看得清那女子的表情,只覺得她的眼楮似乎眨了一眨,視線又落到了孟君文的身上。

    孟君文就覺得這女子的眼神太勾人了,只這麼輕描淡寫的一眼,竟似有溫度在他的眼皮之上燙了下。他本能的眨了眨眼,那女子還在盯著他看。

    孟君文不甘示弱,便凝神朝那女子肆無忌憚的望過去。

    那女子也不怯,也不懼,竟然展顏朝他笑了笑。這一笑,白色面紗微動,就像春風吹皺了一池春水,那雙眼泛起微瀾,如春江般瀲灩生姿,看的在場的人一陣歡呼。

    梁諾哈哈一笑,朝向歐陽軒不無戲謔的道︰“歐陽小王爺,我看你對這女子似乎也很感興趣,不如結伴,一起去瞧瞧?”

    歐陽軒垂了眼,淡淡的道︰“不了,她不合我的胃口,諸位,不擾你們的雅興,改日再敘。”

    歐陽軒颯然離開,衣袂翩然,很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風度。

    吳裕常沉思不語,梁諾猶自拿孟君文打趣︰“看來上次你們兩個交惡不是沒有收獲,他已經知道收斂,不再跟你搶女人了……”

    孟君文冷冷的看一眼梁諾道︰“開玩笑太過了吧你。”

    這件事讓孟君文覺得很恥辱,他覺得自己輸的很悲摧,並不是輸在不夠智謀上,而是輸在太過輕信和被動上。他竟然一點警覺都沒有,就稀里糊涂的被一個女人纏上而沒來得及抽絲剝繭,所以才會落入任人敲打的被動局面里。

    梁諾將這件事當成好笑的笑話一而再的提起,讓孟君文覺得羞惱不已。

    偏生梁諾不識趣,拍拍孟君文的肩道︰“這有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栽在女人身上不算栽。”

    吳裕常這會轉過頭來跟孟君文說話︰“聽說伯母有一塊藍寶石?”

    孟君文道︰“女人用的東西,我一概不關心,也沒那興致。”

    吳裕常笑笑,不以為然,卻也不追問,又道︰“聽說京城的金瓖玉珠寶鋪子很有名,咱們去看看。”

    梁諾逗趣道︰“原來裕常在這里等著呢,莫非你看上了那小娘,要梳弄她不成?這麼著急開始想要用什麼首飾來打動美人心了?”

    吳裕常瞪一眼梁諾,道︰“夠了啊,再說下去小心我揍你。”

    孟君文雖沒興致,但也勉強著吳裕常去了金瓖玉珠寶行。他只在一邊閑倚著看熱鬧,聽吳裕常問的甚是仔細,都是關於藍寶石的。

    他心里琢磨,那塊藍寶石他見過,的確在孟夫人那里,不過上次看見,是在蘇岑的頸下。後來得知是她跟孟夫人討的……

    吳裕常斷然不會無端的對女人首飾感興趣,究竟這里有什麼是他不願意讓自己知道的緣故呢?

    吳裕常走過來招呼孟君文︰“走吧,這里沒有。”

    梁諾和孟君文隨同他出門,梁諾便問︰“裕常,你打聽藍寶石做什麼?”

    吳裕常微笑,並不直接回答,只道︰“歐陽軒不日即將回國,你們這幾天多辛苦些,務必把他安然送回去才成。”

    梁諾和孟君文應了,彼此分開不提。

    孟君文心里打算好了,一回府便去問蘇岑究竟那藍寶石在哪,一定要讓她交出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41:25

047、教子

    孟君文打算的挺好,但往往現實就是事與願違。才進府,谷雨便跑過來焦急的道︰“大爺,您可回來了,老爺叫您去書房呢。”

    孟君文瞧他一眼,道︰“見就見吧,瞧你這灰頭土臉的樣子……”

    谷雨直揪頭發︰“大爺啊,老爺可是發了脾氣,堪稱雷霆之怒,小的沒能幸免,挨了二十板子……您可得小心著些,別依著往日的性子,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管不顧的。”

    孟君文看時,果然見谷雨走路的時候腿是僵的,不由的一皺眉,問︰“這又是為了哪般?你要緊不要緊?趕緊回去搽藥,杵在這做什麼?”

    谷雨苦著臉,道︰“小的不妨事,是老爺聽說您今天去了君悅樓……”

    吃一回虧還不夠,他竟然還戀著青樓里的女子,就該打折他的腿,讓他長長教訓,看還敢不敢再往外跑。

    孟老爺氣哼哼的在書房背著手踱步,不時看一眼在旁邊抹淚的孟夫人,忍無可忍,怒問道︰“這畜牲跑哪去了?現在還不回來?”

    孟夫人哽咽著道︰“老爺息怒,也許這之中或有誤會,還是等文兒回來問清楚了再說……”

    孟老爺一時口不擇言,恨聲道︰“慈母多敗兒,都是你寵的,不然他哪會有今天……那歐陽小王爺是什麼人?君文不自量力,還想跟人家斗,他生了那腦子沒有?皇上若是追查下來,連我都得跟著受牽連……”

    他這不是在等麼?可那小畜牲耽擱在外邊就是不肯回來,怎麼不容得他生氣發火?

    孟夫人被孟老爺一頓痛批,不敢替他辯解,只是自愧自省︰“都是妾身的錯,還請老爺以身體為重,千萬別氣壞了身子。文兒有錯,不成材,自當好生教導。妾身不懂得朝堂國家大事,難免眼光短淺,可是妾身也不想拖累老爺,貽誤了君文,還不都是……總之都是妾身的錯。”

    孟老爺長嘆一聲,朝著孟夫人道︰“算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著吧。”

    孟夫人哪里肯走,若是老爺動起怒來,拿家法教訓兒子,她不在,可誰敢勸呢?便搖搖頭,說道︰“老爺,您要教訓兒子,妾身不敢置喙,只是,妾身這一生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這一個兒子……”

    她先時有過一兒一女,是龍鳳胎,可是六個月時因為老夫人要吃蓮子羹。那時候是夏天,她親自帶著丫頭去掰蓮蓬。

    天氣太熱,來回幾趟已經是力所不殆。

    是她身邊的長春親自熬好了蓮子羹,由她送過去的,誰知老夫人卻百般挑剔,總之不合口味。孟夫人只得親自下廚房去熬。

    不想天氣炎熱,她受了暑氣,當時就暈倒了。等到請來了太夫,已經無力回天,第二天小產下兩個已經成形的胎兒。穩婆連連嘆惜,只說太可惜了,哪怕再拖一個月,這孩子也是能活的。

    孟夫人幾欲哭死,可是那畢竟是孟老爺的親娘,他也不過是悶頭呆坐片刻,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只說“還年輕,以後會再有的”,便出去了。

    老夫人則悻悻的放話︰“我只說了一句不似我吃的口味,又沒叫她親自動手。都多大的人了,要做娘,卻不知道小心,害了我的孫子孫女……”

    孟夫人啞巴吃黃連,恨的要死,可也只好咽進肚子里。悲痛太過,又被老夫人斥責︰“孩子沒也就沒了,那是和咱孟家沒緣,你整天拉著個臉,是給我臉色瞧嗎?我又不欠你什麼……”

    孟夫人只得打起精神,勉強歡笑。

    悲痛過後,孟夫人也只以為終究會再有孩子的,誰料想這一隔就是三年,不曾有半分動靜。

    百般請醫問藥,只說身體並無大礙。沒大礙,就是沒有孩子,孟夫人焦慮之極。

    老夫人最初的歉疚過去,又開始冷言冷語,指桑罵槐,說她是不下蛋的母雞卻佔著巢不動,不僅公然替孟老爺納了姨娘,還暗地里停了姨娘的避子藥。

    孫姨娘很快就有了身孕。

    老夫人呵護倍至,就差把孫姨娘供起來。言必稱孟家有後,張口便說她有了孫子,與當年對孟夫人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是那孫姨娘沒福,冬天里摔了一跤,小產了。

    老夫人又每天捶床痛哭怒罵,只說有那起惡毒陰狠小人害死了她的孫子。

    孟夫人冤枉,又無處可辯解。好在孟老爺並不戀女色,對于孫姨娘也不過是應景,一個月倒有大半個月都在孟夫人房里。

    孫姨娘孩子沒了,也並不怪到孟夫人頭上。

    好不容易懷了孟君文,也不知道生了幾回閑氣。老夫人不報任何希望,只是漠然的對外放話︰還不知道能不能平安生得下來呢……

    還沒出生就詛咒,把個孟夫人氣的半死。孟老爺不想讓老夫人和孟夫人再起正面沖突,便以她上次小產沒能調理好為由,強迫老夫人免了孟夫人的晨昏定省。

    才消停下來,又傳出孫姨娘診出來了喜脈。

    孟夫人面上恭喜孟老爺,只說是雙喜臨門,心里卻悲苦到了極點。她恨孫姨娘才小產數月就再次懷孕,更恨老天對自己不公,再恨遇上這樣不通情理的婆婆……

    恨到極點,咬著被角哭到天明,又怕影響到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敢傷心太過。

    因此一舉得男,孟夫人寶貝到了極點,當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百般珍愛。

    開始時老夫人還不曾有所偏愛,漸漸的孟君文兄弟天資明顯差異,便對孟君文偏愛起來,強行抱到自己的院子里,只說親自撫養教導,硬生生的把孟夫人母子分開。

    孟夫人哭求了幾次,孟老爺都無可耐何,只道︰“娘年紀大了,偏疼孫子是常理,況且對君文多疼些,不是好事嗎?”。

    說是這麼說,可哪個母親願意自己的兒子被人撫養呢?越發口口聲聲叫著祖母、奶奶,見了她這個親娘卻淡漠不已,孟夫人的心都要碎了。

    她原本盼著能再生個一兒半女,也勉強能彌補得了失子之痛,誰想這麼多年下來,竟然再無動靜。

    她恨,自然也不會讓孫姨娘再孕。孟老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孟老夫人則因為有孟君文在身邊,對此事背後說道幾句,當面倒沒指責過孟夫人。

    孟夫人只盼著兒子大了懂事了,能體諒她做母親的一番心……

    如今孟老爺一說起來就是慈母多敗兒,她又何曾真正教導過兒子?母子連心,孟老爺要維護他自己的親娘,可她的痛她的苦,又有誰能懂呢?

    她這一輩子,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了。

    這句話里,所包含的是莫大的痛楚和莫大的悲傷。

    孟老爺聽罷,一時五味雜陳,盯住孟夫人看了半晌,嘆道︰“我和你一樣,能指望的就這一個兒子。”

    顯然孟君威是上不得台面,將來不會有什麼大出息,花錢捐個官,但求這一生平平安安也就罷了。不比孟君文,能文能武,才華出眾,是皇上欽點的雙科狀元。

    孟夫人心下稍慰。不管怎麼說,這麼多年所受的辛苦,老爺雖嘴上不說,心里卻是清楚的,足以安慰。

    誰知孟老爺猛的提高聲音道︰“可正因為只能指望他,所以才更不能縱容,更不能疏于管教。不教不成才,不打不長教訓,你就別多話了。”

    孟夫人哆嗦著唇,顫抖著身子,一動不動的看著孟老爺,許許多多的話幾乎都要涌出來,質問他,詰問他……

    可是都被理智壓服了回去,心再怎麼疼,也要把這不忍不憤不服不甘咽下去。

    孟夫人用帕子拭了淚,勉強一笑道︰“老爺說的是,妾身知錯,容妾身去看看,君文怎麼還不回來……”

    孟老爺涼涼的發狠︰“你只管去,誰要是敢報信給娘,可別怪我心狠。”

    一句話就堵住了孟夫人最後的退路。她最不願意求的就是老夫人,可是每每都是為了孟君文妥協。如今又是如此。

    她緊咬住嘴唇,能聞得見鐵銹的腥味,仍然笑著道︰“妾身自是明白‘子不教,不成才’的道理,老爺也是為了君文好,我再不懂事,也不會……因為一點私愛,就壞了他的前程……”

    一等說完,就忙不迭的出了孟老爺的書房,一直到了無人處,才放開跟上來長春的手,用帕子捂住嘴,痛哭失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41:42

048、教子(二)

    長春安慰孟夫人︰“夫人,您還是迎著大爺些吧……”

    孟夫人拭了淚,半晌才沉靜下來,道︰“走。”

    恨起來,真想撒手不管了。兒子都那麼大了,她也老了,庇護不了他什麼,何必跟著操這份心?

    就算是為他把心操碎了,他也還是不懂事,總是氣著自己。

    從那麼小,對他投入那麼多的愛和感情,就是盼著有朝一日他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以勇敢的負責的挑起這個家的擔子。她不指望他能光宗耀祖,只盼著他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健健康康,指望著他娶一門賢妻,生幾個可愛的孫子,能夠夫妻和睦,對自己孝順。

    可是這個過程那麼漫長,她熬著,挺著,撐著,就為了有朝一日他長大了翅膀硬了,反倒越發有脾氣有骨氣的和她頂嘴,事事不順遂她心麼?

    如果能夠讓他得點教訓,那就,那就……憑老爺打罵罷了。

    雖然他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打在他的身上,疼在她的心上,可是,她實在無能為力。就算是為了他以後著想,也不能任憑他再這樣任性下去。

    孟夫人咬著牙關,克制著心里滔天的憤怒,忽然轉身對長春道︰“把蘇氏給我叫過來。我倒要問問,是誰把大爺的事透給老爺的。”

    長春應聲是,不敢多話。少有見孟夫人動容發怒的時候,幾乎每次都是因為大爺。知道夫人心里苦,長春只有心疼的份。

    才走了幾步,卻見孟君文大步而來。

    長春忙給他行禮︰“大爺可回來了,老爺都等急了。”又朝著孟夫人的方向示意,眨眼,希望孟君文能過去勸慰一下。

    孟君文道︰“我知道了。什麼大不了的事,爹干嗎這麼急。”

    孟夫人聽見是他來了,幾步走過來,一把抓住孟君文的手臂,未曾開口,先落下淚來,道︰“冤家……你這個不讓娘省心的冤家。”

    孟夫人哭的委屈,哭的難言,整個身子都軟弱無力,顫抖著怎麼也停不下來。孟君文伸手將孟夫人扶了,道︰“娘,有事好好說,您哭什麼啊。”

    長春也勸︰“夫人,老爺可還等著呢,有什麼事待會再說。”

    孟夫人這才勉強忍住淚,恨恨的捶著孟君文︰“你沒事不許出府,免得給我惹是生非。”

    孟君文煩躁不已。他到底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都這麼大了,好歹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怎麼爹娘還像管小孩子似的,動不動就把他拘在府里不許出去?

    娘則動不動就拉著他訓斥。他都多大的人,分不清是非和善惡的麼?怎麼一個一個都這麼囉嗦的教誨?

    孟君文不由的一甩手,松開孟夫人道︰“行了,娘我知道了,你要沒什麼事,我去找爹回話了。”朝著長春道︰“扶娘回去吧。”也不再跟孟夫人說話,大踏步而去。

    孟夫人在他身後叫著︰“你站住,娘話還沒說完呢——”

    他步下生風,急切而去,一點留戀的意思都沒有,更沒有一點溫順柔順的意思,更別說回頭了。

    孟夫人悲從中來,又將老夫人多恨了幾分。不是老妖婆中途搶走她的兒子,他怎麼會跟自己這個娘不親?

    老天真是瞎了眼,她又沒做過大惡,怎麼就這般命苦?這一輩子也就只有這個兒子能指望了,他偏生不讓她指望。

    到這會,孟夫人也越發的迫切想給孟君文納個正式的姨娘。不管是誰生的孩子,她一定要抱到自己屋里養。

    說她是報復也罷,說她是絕望也好,總之她現在越發明白,這府里是誰都靠不住。孟老爺第一個靠不住。

    他是個大孝子,一句不提自己娘親的不是,就算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孟老爺也不會怪到老夫人頭上,頂多一句不痛不癢的安慰。

    況且老夫人雖然成天念叨著多病多災,可她面色紅潤,身子骨硬朗,起碼能再活個十年,說句難聽話,誰先走在頭里都不一定。

    兒子也靠不住。這麼多年來,他頑劣成性,又有老夫人百般寵愛,壓根就受不得一點委屈。孟夫人夾在老爺和兒子中間,是兩頭得罪,又從誰那都討不到一點好。

    孟老爺嫌她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只知一味的寵愛孩子,卻不為孩子的將來考慮。孟君文卻嫌她煩,話多。

    孟夫人長嘆一聲。孩子要自己養才會親。她仗著現在還年輕,把孫子抱養到身邊來,天長日久,說不定倒比兒子還更能指望些。

    長春問孟夫人︰“夫人,您去哪?”

    孟夫人嘆氣道︰“你去將蘇氏叫到盛鼎居,我去老爺的書房看看。”再怎麼說,她也狠不下心真的對這個兒子不管不問。

    長春便轉身去叫蘇岑,孟夫人則扶著丫頭的手,緊走幾步,踩著孟君文的影子進了孟老爺的書房。

    未曾進門,就聽見孟老爺的低吼︰“不孝子,還敢頂嘴。”接著是啪啪的聲音。

    孟夫人心一緊,甩開丫頭的手,邁著小碎步就緊跑了幾步,一把推開門,就見孟老爺手里拿著藤條,不留情面的照著孟君文的後背抽打著。孟君文也不躲,執拗的站著不動,道︰“你是老子,說什麼都是對的,做什麼也無可指摘,要想讓兒子當啞巴就直說,我絕對不還嘴就是了。”

    孟老爺氣的直哆嗦。藤條啪啪的打到孟君文的背上,力道反彈回來,震的他手心發騷麻發疼。

    可是看著孟君文梗梗著脖子,一副天下他最大,他最有理,他最不遜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恨不得真想一頓揍將他打死了事。

    可是看著他背上洇出來的血跡,又覺得心臟縮的生疼。那是他的兒子,他哪有不疼哪有不愛的道理?

    越是愛,越是氣,越是恨。孟老爺下手沒有一點情面,到最後索性也不管是頭是尾,啪啪啪風雨不透打下去。

    孟夫人喘著氣,扳著門框的手緊緊的縮在一起,驚叫一聲撲過來,護住孟君文,哭著求著孟老爺︰“老爺,兒子再不懂事,你只管教訓,可是也該顧惜自己的身體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身子搖搖欲墜,站不穩的模樣。

    孟老爺鐵青著臉,紅著眼楮,怒斥道︰“你個婦道人家,懂得什麼?速速躲開,不然我連你一塊打。”

    “打吧,老爺若是打了才能解氣,便只管打。妾身沒用,一輩子沒能生出一個好兒子來,不僅天天惹是生非,還要忤逆不孝,留他有何用?不如一起死了干淨,也免得我一個人孤苦零丁的活在世上,不被人待見,整天聽冷言冷語……”

    嘈嘈雜雜,竟將從前舊事都搗騰出來,雖沒明著指責老夫人,卻也暗帶機鋒。總之是孟家對不起她一個人,活著也了無生趣。

    孟老爺不屑跟女人一般見識,況且又是自己這二十幾年來的結髮夫妻,平時少有齷齪,連臉都沒紅過,更別說爭吵了,真讓他動手,他打不下去。

    孟君文先是一聲不吭,到最後不耐煩的道︰“娘,這是男人外面的事,你就別跟著添亂了。”

    孟夫人被氣的噎了一下,竟然打起嗝來,一聲接著一聲,怎麼也停不了。孟老爺扔了藤條,喝斥孟君文︰“去給我院子里跪著去。”

    孟君文賭氣,出去果然跪在院子中間,孟老爺則揚聲道︰“來人,扶夫人回房,去請太醫。”

    茉莉慌忙進門扶著孟夫人,順手替她倒了杯茶,道︰“夫人莫急,先喝杯茶緩緩。”

    孟夫人只覺得胸口噎的難受,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可這嗝還是止不住。茉莉替她前撫胸,後順背,她這口氣是順不過來。

    孟老爺也是心煩,只得過來道︰“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也著急上火的,這又是何必?”

    孟夫人兩眼含淚,望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事關兒子的生死,怎麼不算大事,又怎麼不叫她著急上火?如果他們父子肯好好說話,她又何必跟著摻和?

    還不是這兩父子都是寧的?氣上來,誰也不能平心靜氣的好好說話,只能越鬧越僵,難不成還真讓他打死自己的親兒子?

    他倒是有兩個兒子,這個死了,那個就名正言順的扶了嫡,她卻只有一個兒子,若是沒了兒子傍身,她在這府里不就是等死了麼?

    孟老爺只得道︰“罷了,且先讓他跪著吧,我扶你回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42:06

049、補湯

     蘇岑得了孟夫人的召喚,雖然不情願,也不敢怠慢,稍作收拾,便趕了過來。沒等多長時間,就見孟老爺和孟夫人相攜而來。

    孟老爺面色不愉,孟夫人則是眼睛紅腫,雖然還維持著老爺夫人的風度,那種力不從心的憔悴卻顯露無移。

    生兒不孝,父母肯定要操碎了心。

    蘇岑對他們滿是同情,同時又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生兒不教,讓孟君文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絕對是他們這當爹娘的錯。如今自食其果,也怨不得天地,更怨不得別人。

    蘇岑上前行禮。

    孟老爺隻嗯了一聲,孟夫人則道:“君文還在老爺的書房外,他受了點傷,你去瞧著,等大夫來了開些藥,即刻叫人去熬……”

    孟老爺不甚讚同的瞅一眼孟夫人。

    孟夫人便楚楚可憐的哀懇的望著他。畢竟是親生兒子,犯了再大的錯,做父母的也該替他周全不是?當著媳婦的面,怎麼好讓他下不來台,毫無顏面?

    孟老爺便什麼話都沒說,這便是默認了。他徑自先回房,孟夫人便對蘇岑囑咐:“好生照顧,我待會叫人把湯送過去,一定要叫他喝完,別因此壞了身子。”

    蘇岑道:“娘有吩咐,媳婦不敢違,只是媳婦隻怕此去,大爺反倒羞惱成怒……媳婦受些委屈不怕,只怕辜負了娘的信任和囑托。”

    孟夫人心中大怒,臉上就帶了些顏色出來,問蘇岑:“你可是不願意去?”

    “不是。”蘇岑解釋:“娘也知道,大爺脾氣執拗,原本就與媳婦不睦,又是這個時候,難免覺得尷尬難堪,只怕……”

    都是好面子的人,若是趾高氣揚的時候,見也就見了,不過大家應景,敷衍敷衍便罷。這個時候,孟君文正是自尊極其高漲的時候,被她看見了他的狼狽,他豈會善罷幹休?

    蘇岑不想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孟夫人好聲安慰:“先前不睦,定是有所誤解,借此機會,你們夫妻重修舊好,豈不是叫娘省心?去吧……”

    蘇岑心中暗暗冷笑。她自己的兒子她會不清楚?厭惡一個人就是厭惡,而且厭惡到了極致,有理由沒理由都會找事端呢,更何況這會?

    能重修舊好才怪。從前就沒好過,夫妻間的積怨也不是一天兩天,想修也修不來,只怕更加添些新惡。

    蘇岑不肯走,道:“媳婦願意跑這一趟,只是為著大爺的身子想,怕此去惹得大爺動怒,不肯看大夫,沒的白白傷了身子。不如媳婦去叫大爺身邊的丫頭,不拘是春柳或是夏蓮,跑一趟,也不枉埋沒了娘的心意……”

    孟夫人見蘇岑如此不受教,不由的氣道:“你這糊塗孩子,怎麼竟說這種渾話,哪有把自家相公往外推的道理……你,唉——”

    蘇岑神情堅毅,一點不為所動。

    孟夫人在心過了一過,道:“罷了,隨得你吧。”她倒是為了這蘇氏好,她卻不領情。不領就罷了,不拘是誰,反正都是……

    孟夫人揮手叫蘇岑退下,自己則轉身進了屋。

    且說蘇岑出了盛鼎居,自叫冬忍:“去著人送信,只說大爺傷了,誰願意去服侍誰去。”

    冬忍應聲轉身自去,玫瑰不憤,道:“奶奶,奴婢聽著夫人的話沒錯,怎麼您就不肯借這個機會和大爺……”

    蘇岑瞪她一眼,道:“這件事我自有主意。”

    一句話就把玫瑰給噎了回話。看來大奶奶和大爺是結怨已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解鈴還需係鈴人,也不知道大爺和大奶奶什麼時候才能和好。

    春柳正懶怠動,聽說孟君文傷了,又是擔心又是害怕,叫小丫頭悄悄去打聽了,才知道是挨了老爺的打。

    春柳想了半天,還是覺得這會不去的好。萬一被夫人和老爺知道了,豈不是要拿她作伐?

    只推說頭疼,身上不爽利,叫小丫頭關了院門落了鎖,早早睡下。

    夏蓮聽這話卻是很高興。大爺不常來,難得有這樣表現的機會,自是要去。因此特意找了一件新衣,重新梳了頭髮,又特意挑了一枝孟君文送的鍍金蝴蝶簪。

    打扮多時,這才去了老爺的書房。

    孟君文尚在跪著,太醫過來把了脈,又看了看後背的傷,只說不妨事,開了一劑清火散熱的藥便告辭離開。

    自有人把這的事報給老爺和夫人。

    院子又恢複了平靜,這會,夏蓮來了。她在路上遇到了夫人身邊的丫頭風信,手捧著托盤,說是夫人特意囑咐廚房熬給大爺的。

    夏蓮自然而然的接了托盤,緩步到了孟君文身邊,用一種心疼而又惶恐的語調道:“大爺,您這是,怎麼了?”

    孟君文冷著臉瞥她一眼,道:“你來做什麼?”

    夏蓮咬唇,眼中便湧起了水霧,伸出纖纖手指,走到孟君文的背後伸手輕撫,道:“疼麼?”話語中已經有了哽咽之聲。

    孟君文不理她。

    夏蓮不敢拿喬,道:“奴婢奉了夫人的吩咐,來給大爺送碗湯。”

    “我不喝。”孟君文冷冰冰的拒絕。

    夏蓮卻也跪下來,就在孟君文的對面,用勺子輕攪著碗的湯,勸慰道:“大爺,您就喝兩口,也不枉夫人的一番拳拳之心。您若這麼置氣,傷的可不只是您自己的身子,還有夫人的心。夫人也是為了您好……”

    孟君文少爺脾氣上來,就是不喝,朝著夏蓮怒罵:“爺做事,什麼時候要你一個丫頭來說話?滾下去。”

    這一聲丫頭可比什麼都傷人。

    她這個沒過明路的姨娘,在大奶奶不被承認,就連夫人都沒法,能在這府存活,也不過是仗了大奶奶蘇岑不跟她們計較,雖然在月例上略有虧待,好歹吃穿住行倒還和從前一般。

    就是銀子也少不了,有大爺賞呢。誰想今天大爺也說出這話來。果然在他眼裡,她就是個丫頭,以後是沒臉在這府上立足的了。

    夏蓮哽咽著低泣道:“奴婢是沒資格對爺的事指手劃腳,不過是一片忠心,怕爺傷了自己的身子。還請大爺別跟奴婢計較,怕這湯喝了是正經。若不然,奴婢就是死也難名其誌。”

    孟君文更是煩躁,道:“要死只管去死,當我怕了你們不成?你若不和好人學好,還這樣不懂事,我即刻就叫你們送走。”

    夏蓮嚇的不敢再說什麼死活,只是哭著哀求他把湯喝了。

    孟君文實在受不了這女人的哭,便接過碗來喝了幾口,往托盤上一丟,道:“好了,剩下的賞你了。”

    夏蓮綻出笑,恭敬的將剩下的湯喝淨,還要不住的謝恩。

    孟君文直直的跪著,見夏蓮還不走,便道:“天要黑了,你回去吧。”

    夏蓮揉揉酸疼的膝蓋,嬌羞的一笑道:“奴婢不走,奴婢在這陪大爺。”

    孟君文正要說“誰要你陪”這話,卻盯在夏蓮的臉上,一時挪不開眼。她的臉色嫣紅,眼睛水潤,櫻桃小嘴有如塗朱般嬌豔,胸前飽滿豐盈,微微顫動,竟像在招手叫他過去一般。

    這會他就覺得身上燥熱不已,小腹下蠢蠢欲動,聞著夏蓮身上的香氣,氣血大亂。

    不想還好,越想越覺得氣息紊亂。

    夏蓮也越發挨的他近,櫻唇輕吐,道:“大爺,奴婢瞧您似乎很熱,不如奴婢替您把衣服脫了吧。”

    說時果然膝行上前,伸出手指來解他的衣服。

    孟君文一把握住夏蓮的手,聲音因為躁熱而帶了沙啞:“別動。”

    夏蓮雖然應承,那手卻不安分的爬上了孟君文的胸膛。

    孟君文強自克製,連汗都下來了,仍是鎮定的問:“誰叫你來的?”

    “是大奶奶派冬忍來送的信兒……”

    夏蓮人已經伏上來,嬌聲喘息著:“大爺,奴婢,好熱,身上,難受的緊。”說著就自己解開了衣服,三兩下便只剩了一個肚兜。

    夏天原本就熱,穿的衣服不多,她偎在孟君文的肩上,那豐盈便若有似無的摩擦著孟君文的胳膊。

    孟君文最後的意志力轟然倒塌,他一把扯開了夏蓮肚兜的肩帶,笑道:“哪難受?讓爺瞧瞧,一會就不難受了。”

    夏蓮嚶嚀一聲,身子就軟倒了。

    他嘴中勿自喃喃:“賤女人,賤女人。”

    夏蓮意識散亂,只剩下了似痛苦又似歡娛的哼唧之聲,哪管他口中叫的是什麼。

    孟君文腦中一片空白,唯一閃現過的是蘇岑那冷冷的看熱鬧的面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42:25

050、福禍

    孟君文說不出的懊惱,他離開夏蓮那灼熱的肌膚,才驚覺又著了自己娘親的道兒。問題出在那碗補湯里。

    這會後知後覺已經晚了。厭惡的看著赤身露體的夏蓮,孟君文怒喝一聲︰“人都死哪去了?”

    谷雨一瘸一拐的走出來,低頭不敢亂看,道︰“大爺有什麼吩咐?”

    孟君文氣不打一處來,當先就是一腳。可是腳才抬起,眼前又浮現了蘇岑那張可惡的臉來,涼涼的帶著嘲弄和不屑的聲音︰你除了會遷怒,還會做什麼?你除了會打女人,還會做什麼?

    孟君文怒斥一聲︰“你——”

    眼前的人是剛剛代他受過的谷雨,不是那個可惡的女人。孟君文放下腿,道︰“這會才出來,剛才你死哪去了?”

    谷雨不敢辯駁,小聲道︰“小人,一直,就在,不遠處。”

    剛才大爺和夏蓮姨娘叫的那麼大聲,給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往前湊啊。萬一打斷了大爺的好事,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沒辦法,只能裝死人。這倒好,裝死還裝出事來了。

    孟君文氣的直咬牙。

    他想自己在母親心里,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就是那種見了女人就沒了命一樣的下三濫的男人?這還不夠,她居然給自己的兒子下藥。

    這下好,他的英名坐實,連他身邊的下人都當他是禽獸了。光天化日,就在這院子里和夏蓮……公然……

    越想越恨,越想越氣。

    孟君文朝著谷雨道︰“敢情你就一直躲在旁邊看著你家大爺我出丑是不是?嗯?”

    “小人不敢,小人冤枉。”谷雨做出一副可憐相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做錯了。

    孟君文點頭,冷笑,道︰“你還冤枉了?是不是哪天你大爺我遭人陷害,你還當成是好事呢?”

    “啊?”谷雨怔了,他雖年紀尚小,卻不是傻子,聽出大爺這話里有話,心里轉了幾道彎,臉色就白了。

    孟君文道︰“不忠的奴才,我要你何用?把這女人給我送回去,你自己也收拾收拾滾吧。”

    谷雨撲通一聲跪下,道︰“大爺,小人知道錯了,請大爺看在小人從小服侍大爺的份上,就饒了小人這一遭吧。”

    孟君文不看他。

    夏蓮緩過勁來,慌亂的拿起衣服把自己身子掩了,哆哆嗦嗦的跪在一旁。她知道孟君文是生氣了,而且不只是生谷雨的氣,似乎好像另有別人。

    她也覺得羞愧難容。原本也不是那生性淫蕩的人,怎麼就在這就……

    聽著孟君文的口氣,對她充滿了厭惡和鄙棄。只怕這一朝之後,她便要被孟君文丟在腦後,再也不理不睬了吧。

    想到未來可能的淒慘場景,夏蓮也撲過來拽住孟君文的袍子下擺,哭道︰“大爺,奴婢也知道錯了,請大爺饒了奴婢吧……”

    孟君文真想給她一腳。

    這兩個人,撇去忠心不提,倒是有一個共通的特點,那就是蠢。他是不會再用的了。想到這,他似笑非笑的將視線從谷雨和夏蓮低垂的頭上掠過,道︰“這個嘛,倒是可以考慮……不過要看你二人是否忠心了。”

    夏蓮憑著女性特有的細膩和敏感,覺察出了孟君文語氣中的不對勁,一時不敢回話。谷雨慌忙道︰“小人一定忠心,一定忠心,但憑大爺吩咐。”

    孟君文懶的再看夏蓮,只朝著谷雨道︰“你從小就跟在我身邊,如今年紀不小,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倒是我疏忽……”

    谷雨慌不迭的道︰“小人不敢,就連清明都不曾,小人更不急,大爺,小人還想多在您身邊服侍幾年……”

    孟君文笑出來,道︰“混帳人說混帳話,不知道的還當你是我身邊的兔爺呢。給你娶妻這麼點小事你就推三阻四,還說什麼忠心。”

    谷雨再不敢吭聲,低下頭去。

    孟君文道︰“也是,娶妻是終身大事,就這麼著隨便指給你一個,實在是強人所難,這樣吧,就給你一個妾吧。”

    谷雨瞪大了眼。他一個奴才,哪里還敢奢求三妻四妾?再者不曾娶妻先納妾,將來誰還嫁他?況且他也養活不起啊。

    可是他不敢回嘴,也不敢表示自己的意願,只覺得心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之前的那種悶。

    孟君文自說自思量,道︰“你把這夏蓮領回去吧,去總管那支五十兩銀子,就算是我給你的置家費,也不枉你在我身邊一場。”

    撲通、撲通,接連兩聲,先是谷雨跪坐在地上,繼而是夏蓮昏了過去。

    谷雨驚惶不已的看著孟君文,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夢魘,而不是真的。夏蓮姑娘,哪里是他有福消受得了的。就在剛才,她還跟著自己的主子,下一刻就成了他的妾?

    怎麼想怎麼覺得就是一場夢。是惡夢還是美夢?簡直荒謬,沒有本質區別。

    他攤開雙手,也接不住這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餅。他根本回不過神來,到底該喜還是該惶惑。

    孟君文一拂袖子,道︰“就這樣吧。”

    谷雨只得磕頭,對著孟君文的背影道︰“謝大爺。”

    清明從陰影里踱出來,朝著谷雨搖頭嘆息︰“好了,別跪著了,還不趕緊把夏蓮姑娘背下去。這可是老爺的書房。”只能說這谷雨實在是太沒有眼色了,不能揣測大爺的心意,又偏偏暗示剛才他一直在,大爺的邪火不朝他發又朝誰發?

    雖然可憐,但也沒辦法。

    谷雨的神情與其說是在笑,不說是在哭,眼巴巴的看著清明︰“清明,我該怎麼辦?”

    “我不是告訴你了,照大爺的吩咐做就是了。”

    “可,可是,我,我——”谷雨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心亂如麻,神智不清,簡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你,替我求求大爺,讓他收回成命吧,我,我不敢——”

    清明板起臉道︰“胡說,大爺的話你也敢不聽?當面答應轉臉就讓我替你求情,你是不是非得被趕出府才肯罷休。別再折騰了,下去吧。”

    孟夫人是第二天早晨才得知的這個消息,當時氣的臉色通紅,跟長春道︰“這個冤家,要怎麼樣才能不再惹我生氣?非得氣死我是不是?來人,叫朱總管過來見我,還有那個什麼谷雨,即刻把夏蓮給我送過來。”

    長春勸道︰“夫人,不過是一個夏蓮,您又何必非得和大爺對著干呢?”

    孟夫人指著她搖頭︰“你也這麼糊涂,萬一夏蓮懷了孩子,這到底是誰的可就說不清了。孟家血脈豈容這麼混淆?”

    長春一僵,道︰“可是,這過了一夜了……”名節已失,就算她真的有了孩子,也不可能再重新做回孟家的姨娘。

    孟夫人一呆,隨即道︰“雖說過了一夜,想必那小子也不敢亂來……”她想要抱孫子,想的要發狂了,不然也不會出此下策。

    長春道︰“世事無常,誰也說不好,就算是谷雨不敢信口開合,但是,人心難測,誰又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似話?不如,夫人先去問問老爺的意思?”

    “不成。”孟夫人斷然拒絕。若是問過老爺,他一定只有一個回答,那就是打死了事。如若夏蓮真的死了,她的孫子夢可也就破滅了。

    “這樣,你悄悄的去把人弄過來,先送出府,等過一兩個月,如果真的沒事,再悄悄處置了便罷。”總之不能賞給什麼小廝,說出去丟盡了顏面。

    這件事在府里沒造成什麼波瀾。

    所有人都默契的緘口不言。除非不想活了,否則誰敢私下討論主子們的事。再者那夏蓮不過是個姨娘,或者說是個得寵的丫頭罷了。大奶奶不承認,她就永遠只能是個丫頭。

    碧葉居里,玉蘭等人殺雞警猴,更是夾緊了尾巴,大氣不敢出。玫瑰、冬忍等人則幸災樂禍。

    蘇岑沒事人一樣,不聞不問。玫瑰等人但凡提到孟字,她便厲色以對。

    玫瑰不敢當著她的面表示興奮,只私下里和冬忍互相討論︰“活該,叫她獻殷勤,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妖精,能夠得大爺長久的寵愛呢。呸,不過是一雙破鞋,大爺厭了隨手就賞給了下人,看她這回還美吧,還得意吧……還是奶奶厲害,彈指間,一分力氣都不出,就解決了夏蓮,接下來就是春柳了……”

    蘇岑看玫瑰滿面笑意,不禁打擊她道︰“福禍相倚,誰能說這于夏蓮來說就是禍事?你別總一副小人得志,洋洋得意的樣子,沒的叫人笑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43:08

051、罰酒

    蘇岑這邊進展的很順利。那波斯商人最終答應和蘇悅合作,價雖然高,但是依照京城的繁華來說,多貴也能賣得出去。

    老手藝人也找好了,蘇悅單獨置了一所小院,算是作坊,寶石未到這前先好生奉養著幾個藝人。

    蘇岑畫了一撂圖紙,都是首飾的花樣。玫瑰看了幾眼,便有不釋手,指著圖樣道︰“奶奶,這個就是寶石吧?怎麼弄上去?”

    蘇岑伸了伸酸疼的胳膊,又揉了揉腕子,道︰“那些手工匠人自會有辦法,等做好了,由得你先挑你喜歡的墜子或是戒指來戴。”

    玫瑰睜大眼,道︰“真的?”

    蘇岑好笑︰“真的,真的,不過不能白戴,你得戴著這些首飾去最繁華的地方多出入幾次,只當是給咱家生意做宣傳了。”

    玫瑰點頭,大包大攬︰“這沒問題,都包在奴婢身上。”

    沒有女人不愛首飾,這和地位、身份沒關系。看著玫瑰那熱切的眼神和滿懷憧憬的笑容,蘇岑也受到了感染,綻出一抹笑,道︰“你呀,真是個孩子。”

    玫瑰不服氣,道︰“奴婢可比奶奶還要大一歲呢。”

    說到這個,蘇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問︰“玫瑰,你今年都十七了,有沒有許過人家?”

    玫瑰臉一紅,道︰“奴婢從小就在府里,後來又到了奶奶身邊,奴婢有沒有……奶奶應該最清楚。”

    那就是沒有了。蘇岑問她︰“你可有中意的人了?說出來我替你做主。”

    玫瑰羞澀難抑,道︰“奶奶竟拿奴婢取笑,奴婢是早就打定主意要陪在奶奶身邊服侍奶奶一輩子的。”

    蘇岑促狹的笑,了然的道︰“哦,我明白了,原來你中意的是孟君文。”

    玫瑰剛才還紅潤的小臉立時變的霎白,聽著這三個字倒像是見了鬼,慌忙搖頭︰“大奶奶,奴婢萬萬不敢有此痴心妄想,否則天打雷劈,叫奴婢不得好死……”

    蘇岑啐她一口,道︰“呸呸呸,童言無忌,你胡說什麼生啊死啊的,我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你便拿這話來噎我。”

    玫瑰驚魂甫定,拍拍胸口道︰“奶奶以後千萬莫要開這樣的玩笑,奴婢膽子小,經不起。”

    蘇岑便撂開這個話題,道︰“不說玩笑,說正經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可能總在我身邊一輩子,若是你有了中意的人,或是你老子娘替你尋了親事,我自會為你做主。”

    玫瑰便怏怏的道︰“再說吧,奴婢還小著呢,再者,如今奴婢不在蘇府,奴婢的爹娘也是鞭長莫及。怕只怕哪天大爺做主,把奴婢隨易的賞給了誰。”

    “不會,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蘇岑突的接話,看定玫瑰道︰“你和冬忍幾個,都是我從蘇家帶過來的,在我身邊又一直忠心耿耿。人不虧我,我亦不會虧人,我是不會薄待你們幾個的。”

    蘇岑帶著玫瑰出府,把這些首飾的樣子交給了蘇悅。蘇悅看了很是興奮,道︰“這些首飾精巧別致,一旦做出來,肯定會一搶而光的。”

    蘇岑只是笑笑,又問了問寶石的情況。蘇悅道︰“快了,最長不過半月,那批寶石就可到京城。”

    “那就好,這里有勞堂哥操勞辛苦。”蘇岑便起身告辭︰“我還有別的事,改天再來。”

    蘇悅一直將蘇岑送走,這才轉身要回去,卻見一個高大的男子朝他一揖,道︰“敢問可是蘇老板?”

    蘇悅一怔,道︰“在下蘇悅,不才正是這家店的管事,這老板二字可不敢當,不知閣下是誰,有何貴干……”

    那男子上前,道︰“在下只想和蘇老板打聽個人,剛才從這里出去的這位公子是誰?”

    蘇悅警戒的道︰“你到底是誰,想做什麼?”

    那男子呵呵一笑,道︰“蘇老板別顧慮。這樣吧,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由在下作東,請蘇老板移步到前面的茶樓一敘。”

    蘇悅慣作了生意場上的往來,並不是拿喬矯情的人,可是眼前這男子生的高大,雙眼精亮有神,衣著華麗,非是一般的公子哥,偏生又不肯吐露他的身份,打聽的還是蘇岑,當下就有幾分不喜,道︰“公子盛情,蘇某三生有幸,只是店里無人打理,實在抽不開身……抱歉的很。”

    轉身就往里走,再不想搭理這個人。

    那人往前一步,就探在了蘇悅的肩頭,手下用力,將蘇悅扯了個趔趄︰“蘇公子,有話好好說,怎麼說走就走。敢推拒我的邀請,你可要想清了後果。”

    蘇悅雖然生的文弱,倒也不是四體不勤的文弱書生,可這男子力大無窮,這一扯一拽,他竟怎麼也立不住腳,險些摔的狼狽。

    當下心里惱羞,面上卻不露,知道這是來找碴的。便道︰“你我浮生有緣,蒙公子相請,蘇悅很是感激,只是去與不去,卻是蘇某的自由,斷斷沒有請不到便用強的道理。”

    這男子便朗聲一笑,道︰“你也未免太過小心,不過就是幾句話,幾步路。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強人所難。你不說,我也知道那所謂的公子其實是個雌兒,她便是孟家大爺孟君文的妻子,姓蘇,閨名一個岑字,是也不是?”

    蘇悅被他說中,心下驚疑不定,卻偏不肯就範,冷聲道︰“是與不是,蘇悅無意作答,公子既然心中有數,又何必來問我?”

    “我來問你,自是瞧著你還算識時務,略給你幾分面子,不想你不領情。她口口聲聲叫你堂哥,卻原來你對她毫無真意,就連她將要遭逢大難都無動于衷,真是可嘆,可憐。”

    “什麼遭逢大難,你別信口胡言亂語。”蘇悅雖然知道不該相信他說的話,可是他說的這麼篤定又這麼自信,不由得他不驚惶。況且誰願意聽他在這詛咒蘇岑呢?

    那男子只是冷冷的笑,道︰“你既不信,說也無益,算啦,我也是好心,既然被人當作了驢肝肺,實在是沒意思的緊。”他說完竟然轉身走了。

    蘇悅立在當地,緊緊的攥著拳頭,半晌才緩緩松開,一直盯著那人上了一輛華麗無比的馬車,駛出視線,才緩步進了店。

    他叫小伙計過來,寫了封信交給他,囑咐著︰“送到孟府,一定要親手交給孟家大奶奶。若是見不到她,就交給她身邊的侍女,名叫玫瑰的,千萬仔細,知道了?”

    小伙計應了,轉身跑了出去。

    蘇悅還是不放心,又招手叫另一個小伙計︰“你去街上問問,可有人識得剛才那人?他到底是誰,什麼身份,從哪來的……”

    這後一個小伙計很快就跑了回來,抹了把臉上的汗道︰“剛才小人去街上打聽了,都說不認得。”

    蘇悅一顆提著的心才緩過勁來,因為這一句話又提了起來。如果是京城里的達官貴族,不會沒人知道,那麼,他就不是本國的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蘇悅騰一下站起來︰“莫非是他?”

    小伙計不明所以,問蘇悅︰“您想起來了他是誰?”

    蘇悅沒聽見,猛然道︰“我出去一會,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小伙計只得悶聲應了,見蘇悅走遠了,才喃喃道︰“蘇管事莫不是天太熱得了失心瘋?這好端端的,怎麼跟丟了魂一樣。”

    蘇悅一直跑到歐陽軒下榻的驛棧,在門口站了一會,就看見了剛才的那輛華麗馬車。他站在那躊躇了一下,走上前道︰“請問,歐陽小王爺可在?”

    一個侍衛模樣的人走過來,問︰“你是誰?”

    蘇悅行禮︰“在下姓蘇名悅。”

    車里傳來一聲嗤笑,正是剛才和蘇悅說話的男人,道︰“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哦,叫上趕著不是買賣。”

    蘇悅臉一紅,揚聲道︰“小民蘇悅,剛才怠慢了王爺,還請王爺大人大量……”

    “行了,最煩你們這種虛與委蛇。你既討厭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回來找我?”

    “我,我來……”蘇悅覺得臉上難堪的厲害︰“一是向王爺請罪,二來是想請王爺略飲幾杯。”

    先時人求他,他有眼無珠,如今換成了他求人,簡直就是低聲下氣。

    可是沒辦法,就算是叫他磕頭他都認。

    車里的歐陽軒沉寂了下去。

    蘇悅知道他在打量自己,便彎著腰一動不動,盡量讓自己顯的無比的真誠和恭敬。歐陽軒很快的道︰“罷了,說出去倒說我小家子氣,和你一般見識,我最不喜歡敬酒不吃吃罰酒,自然也不會首當其沖做這樣可厭的人,你說去哪?”

    蘇悅臉上火辣辣的,報了酒樓的名字。歐陽軒驅車先行,他則在後面跟著,心里邊想,這歐陽軒果然難纏,連孟君文都在他那吃了虧,今天不過給自己幾句難聽話,已經算是好的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43:24

052、凌人

    歐陽軒天生的貴氣,即使站在篷門蔽戶之前,也不減他的萬千氣度。好像隨時一抬手,就會有殺伐決斷的命令,隨時可以叫他看不過眼的人血濺三尺。

    蘇悅骨子里的自卑被這種逼人的貴氣和威嚴一觸而發,血液都增加了幾度,直沖向腦門,沖的他太陽穴突突向外鼓起,彷彿一個控制不住,就要匍匐在地,顫顫發抖做哀求狀了。

    歐陽軒只是雲淡風輕的望過來一眼而已。

    蘇悅強行壓制著內心里的恐懼,勉力叫自己自如些,走近桌子前,僵硬的肌肉因為觸到了又硬又堅實的椅面才有所放松。

    歐陽軒的視線一直不曾挪開。

    蘇悅覺得自己後背濡濕一片,就連額頭上都隱隱的有汗漬蜿蜒而下。如果不是有著最後一點清明,他真想用袖子擦擦。

    抬起頭,迎著歐陽軒的視線望過去,禮貌的笑笑。

    歐陽軒略微一挑眉,不悅之色從他的每個毛孔里散發出來,蘇悅剛才的燥熱頓時一掃而空,寒氣從腳底升起,直到後腦勺,後背也如刮過了一陣冷風,尚未來得及收縮的毛孔就受到了最大的沖擊,像是細密的刺扎到了後背,明晃晃的生疼。

    蘇悅整個人都僵硬的哆嗦了一下。如果不是腳一直緊緊的攀著地面,如果不是手緊緊的抓著桌檐,他想這會已經起身逃遁了。

    歐陽軒卻輕蔑的垂了眼,手指在桌上輕叩兩下,道︰“蘇老板,要兩壺酒?”

    “哦,啊。”蘇悅忽然反映過來,立時羞愧不已,忙道︰“好,就要兩壺酒,再添四個菜……”

    他誇下大話說要做東,到了酒樓卻只顧得緊張,連最起碼的禮儀都忘的一干二淨。這份見不得世面的小器更讓蘇悅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酒菜上齊,歐陽軒卻只喝酒,一筷子都不曾動。

    蘇悅便也陪著喝酒。

    幾杯酒下去,身上現了幾分暖意,戒備的神經無端的松馳下來,蘇悅才有了幾分說話的底氣︰“小王爺,蘇悅誠心求您指教……”

    歐陽軒只隨易幾個字就把他的話駁了回去︰“指教什麼?”

    他的眼楮清澈而無邪,怎麼看怎麼不像是故意刁難人的。蘇悅咽了幾回唾液,喉結動了幾動,終于難堪的道︰“剛才王爺提到孟家大奶奶……”

    歐陽軒依然眉目澄澈的看著蘇悅,眼神認真而專注,沒來由的盯的蘇悅心慌意亂,不自在的別開了眼楮,只死死盯住桌案上那花瓷盤子里的牡丹花。

    歐陽軒輕淺一笑,意味深長的拉寬了音調,道︰“哦——是她啊——”吊的人心十足的懸了又懸,他又硬生生半截戛斷,就是不肯往下說。

    蘇悅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問︰“是好,怎麼?”

    歐陽軒鎖死了蘇悅的眼楮,道︰“聽說她在給孟君文納妾。”

    蘇悅的眼睫瑟縮的顫了一下,當著他這樣的眼神,沒人敢撒謊,蘇悅也不能,便實話實說︰“確有此事,她也托過我替她留心。”

    蘇岑只是隨口那麼一說,也只當是虛晃一招,蘇悅自己都沒成家,她自是知道他沒精力替她籌劃這件事。

    歐陽軒道︰“這還不是禍端嗎?”。

    蘇悅反倒松了口氣,道︰“這是她的私事,我不過一個外人,不好置喙。”

    歐陽軒哈哈一笑,道︰“你不只虛偽,還很懦弱,膽子小的緊。這事不是秘密,京城隨便拉個人來問,都知道孟君文夫妻不睦。你的表妹被逼著替夫納妾,也算得上悲慘可憐,這還不算,一旦這妾大欺主,她在孟府的位置……”岌岌可危。

    蘇悅垂眸不語。

    他沒想過這個問題。或者說就算是想過,也最終無解,他和她之間,永遠都隔著太多模糊卻又堅實的東西,也就使得他從來沒想過跨越。

    她的事,是離他很遙遠的事,有些虛無,有些神秘。

    于他而言,從小到大,經歷過的波折太多,早就沒了那份探詢之心。蘇岑于他來說只是衣食父母,他做好份內之事就足夠了。

    她盛他榮,她衰他弱,勢必再遭人欺凌。

    可是,這歐陽是何許人也,他又怎麼會真心實意的替蘇岑著想?他拋了這引子出來,又是為了什麼?

    蘇悅思忖了很久才道︰“不知小王爺有何見教?”他們兩個相差太懸殊,不論身份地位,就單論才智機謀,就遠遠不是一個層面,與其蹩腳的打探,不如虛心求教來的更實在些。

    歐陽軒只是喝酒,而後才拋出一句話︰“人家的私事,和我有什麼關系。”正好用他的話堵他的嘴,輕松不費力。

    蘇悅語塞。不過原本就是這個道理,他並不覺得懊喪。這歐陽軒就是個人精,他拋出每一句話都自有他的算計和考量,打定的就是撈回幾倍的利益的,見了兔子還要衡量是不是值得呢。

    他微不足道,這歐陽軒釣了半天,也許已經決定放棄了呢。

    蘇悅便拱手道︰“是蘇某唐突,還請王爺見諒,今日有幸,能請王爺一宴,來,蘇某斗膽敬王爺一杯。”

    歐陽軒自有他的傲慢,雖然氣勢凌人,倒也不是特別討厭,只是他的眸子過于晶亮,像是能穿透人心一般。隔空望著蘇悅,舉了舉手里的杯子,道︰“我倒也不是故意為難你,能說的我自然會說。”也就是他不說自有他不說的道理?

    蘇悅笑笑,將此話題撇開了不提。

    歐陽軒卻問起別的事來,句句都不離蘇悅。問他的家人,問起他鋪子里的生意。說起這些家長里短,他倒憑空多了幾分人氣。

    蘇悅與歐陽軒萍水相逢,說話只說三分,心里留了七分。

    歐陽軒卻一副認真而專注的神情,似乎對蘇悅很感興趣的樣子。話題一轉,歐陽軒道︰“我前些日子瞧見了窩闊兒,你和他做什麼生意?”

    這窩闊兒就是蘇悅和蘇岑提起的波斯商人,聽歐陽軒直接點出了他的名字,盡管知道這歐陽軒無所不能,還是對他知道的這樣具細吃了一驚。對上他毫不避諱的眼神,蘇悅不由自主的道︰“倒也不是什麼大生意,不過是從前認識……”

    歐陽軒嘲弄的笑了笑,道︰“我對生意經不感興趣,可是我知道這窩闊兒是奸細,專門從這大景朝探查情報,時常傳送回去的……”

    蘇悅覺得自己今天倒霉透了,處處都陷入被動不說,簡直就是被歐陽追著攆的無處容身。他說話不急不徐,不高不低,偏偏一口就咬中痛處,直到撒了嘴還覺得那痛直入骨髓,渾身打顫,尤其是那余波蕩漾,更是不寒而栗。

    他每句話都打著機鋒,蘇悅自顧不暇,只記得躲閃,毫無反攻之力。偏生歐陽軒有恃無恐,並不遮掩,時不時的就用這種直接的直白將他瞬間擊斃。

    蘇悅勉強笑道︰“他自做他的奸細,我這里又沒有作奸犯科。”

    歐陽軒笑︰“孟君文都不在我的話下,更何況你那孱弱的表妹?更是不堪一擊。”他要是以為有蘇岑的照應,他便可以安枕無憂,那簡直就是笑話。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蘇悅忍不住反駁道︰“在下與小王爺無冤無仇……”沒事干嗎來要挑釁他?說到底他也不過是拿人錢財,替別人做事罷了。

    他和孟君文不對付,大可以直接找上門和他單挑,在這里威脅他一個布衣百姓有什麼意思?仗勢欺人,就不怕有以強欺弱之嫌?更何況這鋪子是婦人所有,他這樣未免太過。

    歐陽軒好整以暇,道︰“仇是結出來的。”他就是不怕別人說什麼。明目張膽的與小小蘇悅結仇,那還是抬舉他了呢。

    蘇悅忍氣,道︰“小王爺想怎麼樣?”

    歐陽軒勾勾手指,看蘇悅不情不願的湊近了才道︰“簡單,你把蘇表妹約出來與我見見。”

    蘇悅只覺得腦子里燒成了一團火焰,轟一聲火上澆油,那火苗就竄起了老高,他臉紅脖子粗的看著歐陽軒,勉強忍住了心中的怒氣,道︰“不知小王爺有何要事,在下也好代為通傳。”

    “君悅樓,日子她定。”歐陽軒只說了這一句,就再也不在這和蘇悅周旋,傲氣十足的指袖而去。

    蘇悅手里擎著杯子,恨不能一下狠狠的砸到歐陽軒的後腦,打他個滿臉開花。可半晌也只不過是慢慢的將酒杯輕輕的放到桌上。

    覺得自己太過窩囊,用手猛的一推,那酒杯便當啷一聲倒在桌上,酒灑了一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45:07

053、弒血

     歐陽軒離開酒樓,上了華麗的馬車,掀著簾子對車旁的侍從道︰“去一趟君悅樓……”又壓低聲音囑咐道︰“給陸和送個信,計劃更改。”

    那侍從已經意會,應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歐陽軒放下簾子,坐回車里,隨手取了車上小幾上的茶碗。清香撲鼻,溫度合宜。歐陽軒泯一口,愜意的放松了眉眼和面部所有肌肉,靠坐在靠背之上,只有那雙眼楮,集聚了所有的光芒,照的這車廂里明亮無比。

    君悅樓自成風景,貯立在繁華街頭,透著旖旎嫵媚風光,歐陽軒的馬車就這樣刺目而突兀的闖了進來。

    有個侍從輕巧的跟過來,行禮︰“王爺,奴才有事回稟。”

    歐陽軒縴長的手指輕挑起車簾,露出一張不怒自威的臉來︰“何事?”

    “回王爺,孟家……蘇公子剛進去不久。”

    歐陽軒一挑眉,另一只手摩挲著下巴,自言自語︰“她到底打的是什麼牌?”莫非他竟想錯了不成?

    料想一個閨閣女子,見識又淺,能有多少本事?倒一時難料她打的什麼算盤,這讓歐陽軒覺得很是匪夷所思。

    他凝駐在那里沉思,侍從不敢吭聲。良久,歐陽軒問︰“現在呢?人在哪里?”

    侍從頭低下去,道︰“約了君悅樓的老板曲一鳴,現下進了二樓的雅間,因為奴才被發現了……所以……”所以被人打了出來。

    歐陽軒不怒反笑,點了點頭,道︰“不錯,很好。”

    侍從大氣不敢出,芒刺在背,這話比打他兩個耳還難受。

    歐陽軒下車,大步往里走,頭也不回的朝著後面的侍從道︰“都給我從哪來滾回哪去。”

    侍從們一聲不敢吭,紛紛退下,各自歸位,將馬車趕到了別處,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歐陽軒才進了君悅樓,就有君悅樓的姑娘們上前相迎。庸脂俗粉,一股濃香。歐陽軒啪一展扇子,遮了鼻嘴,眼楮里只余凌厲之色,話說的語調倒還輕柔︰“我要拜會曲老板,勞煩代個話。”

    說的客氣,身上的冷凜之氣卻映的三丈之內都是寒的。

    姑娘們善于察顏觀色,知道他是不能惹的,自然也沒人仗著膽子去招惹,自動自發的退了一步,收了浮于脂濃粉艷上的假笑,將恐懼換成恭敬,殷勤的請他進去坐。

    歐陽軒沒等多長時間,曲一鳴就笑眯眯的進了雅間。畢恭畢敬的給歐陽軒行禮︰“歐陽王爺?您叫我?”

    他的神態和言辭無懈可擊,在歐陽軒看來,這就是一條老狐狸,更是一條滑不溜秋的魚,想抓住他的鱗,有點難。

    歐陽軒把腿一搭,一點一點的翹著,道︰“找你有點事……”歐陽軒這模樣著實欠揍,不過誰會生氣,曲一鳴也不會生氣,臉上仍是笑意不減。他身子微微前傾,認真的哦了一聲。

    歐陽軒心中凜了凜。和曲一鳴過招,只怕一時不能完勝。除了利益能讓他動心,別的暫時都不能打動他。

    要說利益,他又不是景朝的王爺,曲一鳴敬他三分那就是極致,做的過分點,完全可以不理他。

    歐陽軒放下腿,道︰“剛才從這進去一位女公子,是來找你的吧?”

    曲一鳴也不撒謊,笑眯眯的道︰“王爺這稱呼別致,的確是來了位女公子,是舍妹的閨中密友。王爺也感興趣?”

    歐陽軒露出假笑︰“要說不感興趣,那是假的……”就是真感興趣,曲一鳴會幫忙?笑話。

    果然曲一鳴一臉為難之色︰“王爺見諒,這位女公子非是旁人,曲某不能做那種違背人倫之事,亦不能賣友求榮。”

    歐陽軒大笑,道︰“曲老板真是個風趣的人,不過你言重了,我在你眼中就是這種不擇手段的人麼?佳人雖好,卻求之有道,我還不至逼人做奸犯科。”

    曲一鳴滿含深意的問︰“這,曲某就不懂了,王爺有話直說,曲某愚鈍,繞的彎子多了,難免彼此理解起來會有歧義,倒是爽利些的好。”

    歐陽軒道︰“剛才我的侍從對這位女公子多有冒犯,因緣際會,相請不如相遇,我想當面跟她道個歉。”

    曲一鳴哦了一聲,道︰“王爺誠意,待曲某去問過蘇公子再做論處,王爺在此靜心稍候。”

    歐陽軒了然的道︰“應該的,勞煩曲老板走這一遭。”

    曲一鳴便吩咐人︰“去把瑯琊姑娘帶過來,給王爺唱上幾首曲子。”

    歐陽軒忽然就掉過頭來看向曲一鳴。

    曲一鳴似渾然不覺,誇誇其談的向他介紹︰“這瑯琊姑娘便是這次奪得魁首的姑娘,樣貌國色天香,堪稱天下絕,又有極佳的歌喉,如同雛鶯出谷,一切世谷樂器都顯得多余。在下自知王爺聞弦歌而知雅意,特叫這瑯琊姑娘來助興。”

    歐陽軒饒有興味的接話︰“是麼?還是曲老板懂本王的喜好,哈哈哈,賞。”當下就掏出一疊銀票過來,看也不看直擲到曲一鳴身前的小幾上。

    曲一鳴並不看數目,徑自拾起來揣好,道︰“只此一樣,這瑯琊姑娘是本店至寶,我還沒想這麼容易就讓她待客,因此王爺拔得頭籌,卻只能聽只能觀只能看……”

    曲一鳴闔門出去,歐陽軒則垂眸緊盯著手里的杯子。臉上的笑意尚未收斂干淨,僵在臉上有些干澀。

    他伸手在自己的臉頰上撫了下,唇角就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如果說他連連失手,只能說這蘇岑的運氣太好,老天肯幫她。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原也怨不得別的,他並不沮喪。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他也並不覺得失意。等到雲霧散盡,也許是一片柳暗花明的世界呢。

    門重新被推開,門口站定一個俏生生的女子。

    歐陽軒抬頭,一如他最初見到她那樣驚艷。周身的空氣都為之流邊,停止了涌動,氣溫急劇攀升,讓人的心跳加快,血液沸騰。

    那女子卻只是掠過他的眼,便垂下頭去行禮︰“瑯琊見過王爺,不知王爺要聽什麼曲子?”

    歐陽軒干澀的笑了笑,放下酒杯,招手叫她︰“先替本王倒杯酒。”聽曲子倒不急,他有的是時間。

    瑯琊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停頓,款步向前。身後的侍女識趣的退下,悄無聲息的帶好門。

    瑯琊抬素手,執酒杯,一直遞到歐陽軒的唇邊。他並不接,呷了一大口酒,眼楮只落在瑯琊那讓人挪不開視線的臉上,忽然暴起伸臂將她的腰攬住,強迫她彎下身子,歪倒在他的懷里。

    瑯琊受到驚嚇,臉上卻沒有多震驚,只是閉緊了眼,不堪承受歐陽軒臉上恣意逼人的氣勢。

    腰間的大手,用了歐陽軒的五分力氣,瑯琊不堪此等凌虐,卻也不過是微微凝了眉。美人就是美人,這樣輕嗔薄怨也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血脈卉張,憐惜之余更從生摧殘之心,要見得離荷帶雨才肯甘心。

    歐陽軒緩緩湊近瑯琊,他身上特有的麝香味和酒氣直沖向瑯琊。

    瑯琊的眉睫眨了又眨,豁然睜開眼道︰“王——王爺,你,到底要做什麼?”

    歐陽軒的眼中是冰冷之極的笑意,帶了些弒血的味道。他並不回答瑯琊的問話,只是緩緩的,一點一點的靠近,直到瑯琊眼中的恐懼慌亂和絕望越來越被無止境的放大,因為兩人之間的距離過近,而不得不被迫閉上眼。

    他將微涼的唇包裹住瑯琊紅潤的唇,將他口中的馥郁濃烈的酒一口一口哺到她的口中。

    瑯琊像是溫順的羔羊,毫不反抗的一點點咽下去。酒意漸漸涌上來,那嬌艷的花便開到了極致,是盛極中的玫瑰,紅的似要滴血。

    一大口酒哺淨,歐陽軒離開瑯琊的臉,卻依然用力的箍著她的腰,任憑她以極艱難的姿勢站立著。

    兩行清淚不受控制的流出來,瑯琊那張臉就像帶雨的梨花,白中帶著晶瑩,晶瑩中又帶著透明,似乎吹彈得破。

    歐陽軒的聲音響起,就像一根根尖利的竹簽,一下下敲進瑯琊的十指,疼痛刺骨︰“你是願意繼續留在這人盡可夫,還是願意只服侍一個男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45:37

054、自投

    瑯琊酒勁上涌,喉嚨刺痛,強烈的刺激讓她不勝其擾,狂切的咳嗽,打亂了她所有的思緒。

    歐陽軒手上狠力絲毫未曾放松。他看見過她更狼狽時候的情景,現在這點小小的形容不整,於他來說太不值一提了。

    瑯琊咳嗽的眼淚都飛濺了出來。心口的疼痛逐漸積累的像一大塊陰霾,只差撲嗒一聲落下,就是置她於死命的最後一擊。

    她可憐兮兮的望著歐陽軒,明知道哀求、可憐都不能激起他的一點憐惜之情,還是忍不住要做最後的掙扎反抗︰“王——王兄,我求求你,別這樣,我知道你恨我的母親,可畢竟我和你的身上,流著一半相同的血液……”

    歐陽軒不為所動,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這回換成了嘲笑。他的手忽的一松,瑯琊猝不及防,腳下不穩,人就摔在了地上,她順勢跪著牽住歐陽軒的衣襟,不死心的要他給她最後一點活著的希望︰“我,我寧可死……也絕不……”

    歐陽軒厭惡的用踢著瑯琊的下巴︰“你也有伶牙利齒的時候?你以為我在乎你的死活嗎?別拿那個下等賤女人來說話,你身體里的血是她給你的,你的和她的一樣低賤骯髒,別污了我的耳朵,否則我改了主意,叫你現在就生不如死。”

    他的鞋是上等的絲綢為面,潔淨的縴塵不染,上面還繡著象征錦朝為尊的紫紅牡丹。

    瑯琊便頹然的跪坐下去,沉寂的盯著地面,眼淚硬生生的咽回去,道︰“那,我情願……”兩條路,兩個選擇,兩種不同的人生,看似大方大度,她可以自主選擇。可是不論哪一條都密布荊棘,踩上去,除了血就是痛。

    瑯琊只恨自己不死不瘋不傻,清醒的活著知道什麼叫痛,什麼是生,什麼是死。

    她緊咬著嘴唇,倔強的眸子里閃著對生的渴求︰“……服侍……”話語艱難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她嘴里迸出來,洇滿了她的絕望,連帶著沒了羞恥和人倫,她硬撐著讓自己變的麻木,把話說清,說完︰“服侍,一個……”

    她垂下頭去,簪子耐不住她那滑順的秀發,叮一聲落地,碎成兩截,就似她現在的身心俱滅。長發遮蓋住了她的臉,也蓋住了她眼眸中的怨毒。

    歐陽軒收回腳,道︰“別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再下濺也得裝出點聖潔的樣子,這樣的婊子才更招人,否則我改了心意,你就接著在這君悅樓里當你的頭牌。想必你也看過你母親在紅帳里接客的情景了,如果你巴不得步她的後塵……”

    “不要。”瑯琊忍無可忍的出聲制止,心口一陣翻涌,惡心的直想吐。極力克制,可是腦海中都是男人的和女子的呻吟,還有無數男人或黑或黃或是古銅顏色的肌膚,將女子嫩白的肌膚夾在中間,在紅帳中不住的滾動……

    這些場景,就像是一只邪惡的手,把她從這錦繡從中拉回去,讓她變成恐懼、無助、軟弱而又茫然的小女孩兒,想哭不能,想叫不敢,偏生嚇的呆怔,眼楮也不知道闔上,只看著那女人在男人的身下又是痛苦又是歡娛。

    她的痛苦取悅了歐陽軒,他住口並不是因為可憐,而是覺得每提一次那女人都是晦氣。歐陽軒連威脅都懶的威脅了,他不說,瑯琊也不敢妄動。

    他閑閑的問瑯琊︰“剛才誰見了你?”

    瑯琊怔了一下才道︰“是,君老板。”

    “他?”歐陽軒問︰“說什麼?”

    “他勸我——從良。”瑯琊猶豫,還是說了實話。她並沒那麼快答應,只說考慮。誰知接著就是歐陽軒問她可願意只服侍一個男人。

    她這樣萬般窘迫的做出選擇,兩相對照,他會不會以為她有了別的心思?若是被他現在就歸入到不忠之列,那可就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歐陽軒沒發怒,而是驚訝︰“怎麼會是曲一鳴?”難道不該是那個蘇岑麼?

    瑯琊見他似是不信,忙分辨︰“我不敢撒謊,王爺若是不信,只管去和曲老板對證,若是有一字失誤,瑯琊願意天打五雷轟。”

    歐陽軒不屑的道︰“嗤——這種死法也未免太便宜你了,下次再賭咒發誓,就賭你永世生男為奴,生女為娼吧。”

    瑯琊萬般羞辱,卻只是咬著唇重復道︰“瑯琊沒有一字撒謊,若有,就永世——生男為奴,生女為娼。”

    就沖這毒咒,她這輩子也不想生孩子。為人父母,總得有做為人父母的資格,如若生出來不能給他們以最精心的照料,不能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生出來做什麼呢?難道一代一代的,只為了讓痛苦延綿麼?

    歐陽軒卻了無興致,淡淡的道︰“叫你從良,你就從吧,不過也要深思熟慮,不是誰都可以從的。”

    瑯琊只答一個字︰“是。”

    歐陽軒卻再無說話的意思,瑯琊便跪著退到一邊,問︰“王爺想聽什麼曲子?”

    歐陽軒沉吟著,沒接話碴,半晌,眉宇間仍是凝著,撩一眼跪在地上楚楚可憐的瑯琊,道︰“什麼曲子?你隨意挑一支唱來聽罷。”

    瑯琊的曲子才唱了一半,曲一鳴便敲門進來。歐陽軒半眯著眼正做聆聽狀,見他進來便睜開了眼。

    瑯琊識時務的閉上嘴,要走,歐陽軒卻看了她一眼,她便只好退到門邊。

    歐陽軒看向曲一鳴的身後。

    只有他一個人。

    曲一鳴也回頭看了看,回過頭來朝著歐陽軒陪笑︰“實在是不巧的很,舍妹這位朋友來去匆匆,已經走了。”

    歐陽軒哦了一聲,不以為意的笑道︰“那也罷了。曲老板,我聽瑯琊說你要勸她從良?”

    曲一鳴並不驚訝,笑著道︰“奇貨可居,價高者得之,還請王爺勿怪。”

    “可有了人選?還是說你要再辦一場奪美大會?”

    “王爺說笑了,曲某禁不起這等折騰。實不相瞞,這次奪魁之賽,曲某是受人所托,為的就是要選一個絕佳的女子出來。瑯琊這丫頭有這份幸運,若她肯,是要嫁給候爺將相的,定然是一輩子衣食無憂……”

    曲一鳴話語說的直白平淡,歐陽軒便遺憾的嘆道︰“你欺負我不是景國人呢。”

    “哪敢哪敢,若是王爺有意,曲某願意將另外幾位女子奉上,都是人中鳳章,不比這瑯琊姑娘差……”

    歐陽軒一揮手︰“罷了,不知道是誰家兒郎,這等有福氣?”

    說了半天,曲一鳴談的熱鬧,卻一字沒提是受誰所托,祭大旗做虎皮,若是一般人,早被這候爺將相給嚇的灰溜溜一逃了之。

    想要糊弄他,那可不成。

    不只歐陽軒想知道是誰,就連瑯琊都驚訝的看向了曲一鳴。

    曲一鳴笑道︰“對瑯琊姑娘鐘情者不知凡幾,究竟,現在言之尚早。”

    歐陽軒一撫掌,道︰“著啊,你也說價高者得之,不若本王先,你說要多少銀子肯放人?”

    曲一鳴面露難色︰“倒不是為著身價,只是這瑯琊姑娘先收了人家的聘禮,不容曲某毀約啊。還是那句話,請王爺另行笑納。”

    歐陽軒眉目一轉,忽然笑道︰“曲老板好不實誠,若都似你這般乖滑,我等豈不白白被你等宰割?我卻知道這人是誰了。”

    瑯琊一頭霧水,只是不明白歐陽軒打的什麼啞謎。

    歐陽軒不追問,曲一鳴也沒有解惑釋疑的意思,兩人哈哈一笑,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歐陽軒便起身告辭。

    門口自有侍從稟報︰“不曾見蘇公子出門……”

    歐陽軒臉色不變,道︰“不必再跟著了,我們回去。”有人願意自投羅網,倒不知省了他多少事。這就是天意吧。各得所需,倒也互不妨礙,說不定日後還是同一條利益線上的盟友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46:00

055、寬慰

    蘇岑聽說有人一路跟著自己的車,就覺得心浮氣躁。好端端的,又沒招惹到誰,怎麼出門就被人盯上了?

    因此一進君悅樓,和曲一鳴就沒客氣,開門見山的道︰“我相中了瑯琊姑娘,你要多少銀子?”

    曲一鳴又想要錢,又想拿正大光明,正在措詞呢,蘇岑便直接道︰“外面有人一直跟著我,我不知道是誰,不過想來此次出門多有不便,因此不說客套話,我這有一萬兩銀子……如果價錢你覺得還合適,就讓我見見瑯琊。”

    一萬兩,買瑯琊這樣的女子上百千都夠了。見蘇岑這樣大方,曲一鳴便果然不再虛與委蛇,卻還是特地叮嚀︰“這瑯琊姑娘倒果然是處處都好,只是有一樣,她的身世有些來歷不明……”

    任何人都有父有母有家,她卻一概說不上來。這倒也罷了,有的是這樣的孤苦女子,自小或被花子拐了,或者是家境貧寒被父母從小就送人了,幾經轉賣,說不上自己的身世也是有的,可這瑯琊又偏偏不同。

    明明是一副孤苦之身,卻又天生的優雅舉止,更兼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極具撩撥之媚態,在曲一鳴看來,倒似乎是天生的要被送入到娼門之中來的。

    他只怕落到蘇岑手里,好是好,卻怕蘇岑難以掌控。

    蘇岑想的倒也簡單︰“左不過是圈在家里,多叫幾個人盯著也就是了。這件事若成了,你知我知,再不得說與別人知曉。”

    曲一鳴為難︰“這瑯琊雖然當日蒙面,可是不知有多少人都看到了她的那雙眼楮,君文也在其列。我自然知曉其中厲害,不會亂說,可萬一傳出去,只怕對孟家對君文都名聲大損。蘇岑,你可要想清楚才是。”

    孟家不喜,自然會把怒火遷到蘇岑這個罪魁禍首之上。曲一鳴倒的確對她有了幾分同情之心。

    蘇岑倒不為別的,只是怕這事傳出去落個與商賈勾結之名。若是世人知道這次爭花魁是出自她的策劃,她便不用在這世上為人了。

    至於孟君文的名聲,孟家的名聲,她才不在意。孟家有翻雲覆雨之功,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

    因此當下只是一笑,道︰“倒也罷了了,孟君文也不是沒做過比這更難堪的事,多添一筆,只是多描繪一些他的多情,倒也不算什麼。”

    她都不在意,曲一鳴便也不多說,徑直叫人領了她去見瑯琊。

    他才叫人打發了跟蹤蘇岑而來的人,歐陽軒便到了。歐陽軒指名要見蘇岑,曲一鳴這才得機會退出來。

    蘇岑已經和瑯琊談完了。

    其實很簡單,不論是誰,都不願意在這里生活,蘇岑不必開出多麼誘人的條件,將瑯琊從這里帶走本身就是一個極具誘惑的條件。

    瑯琊反常的平靜,她只說要考慮。

    蘇岑很快就告辭。不是瑯琊,也可以是別人,只不過她覺得瑯琊本身就有一種非常媚惑人的氣質,那是簡單和復雜交纏,是純潔和放蕩摻雜在一起的一種氣質,同時還有,她壓抑著的許許多多難以言清道明的東西。

    對于歐陽軒,蘇岑對他沒什麼感覺。只不過是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憑什麼她要見他?當下想也不想的回絕,自行從後門回府。

    沒多久,蘇悅著人來送信,竟然也是歐陽軒要見自己。

    蘇岑凝眉,覺得這件事透著古怪。她素與歐陽軒沒什麼可經糾纏的地方,他為什麼要見自己?若說他與孟君文之間有齷齪,那也該是男人的事,他怎麼會想到要和自己一介女子打交道?

    蘇岑本能的想著拒絕。不過想著蘇悅夾在中間為難,便又改了主意,叫蕙兒把信親自送過去︰她答應見歐陽軒。

    見歐陽軒之前,曲一鳴給蘇岑送了信,瑯琊已經同意委身於孟君文做妾。

    夜長夢多,蘇岑打算近期就將瑯琊接進府。一等把銀票給曲一鳴送去,他那邊也悄悄的把瑯琊帶出了君悅樓,安頓在自己的住處。

    蘇岑一大早去見孟老夫人。

    天氣越來越熱,孟夫人才起床就覺得煩躁。身邊的丫頭雖是用力的打著扇子,可是那風熱乎乎的,直沖到臉上,反倒有一種呼吸不上來的窒息之感。

    老夫人懶洋洋的揮手叫蘇岑免禮,這才問︰“給君文納妾之事辦的如何了?這都多長時間了,你也沒少出府,怎麼一直都沒什麼進展?是不是等老婆子氣死了,你們才覺得舒服……”

    蘇岑既不焦躁,也不覺得難堪羞臊,只等老夫人把老生常談的話都說完了,才含笑上前道︰“孫媳自然是知道祖母焦心,這一向也一直在找,可巧昨個兒有了消息。君歸樓的老板曲老板,想必您也是知道的吧?他幫孫媳尋了一個,這女子才十六歲,相貌就不用說了,簡直是天上難尋,地上難覓,又兼琴棋書畫歌舞女紅無所不通,無所不精,分明就是替大爺量身訂坐的佳人紅顏,孫媳是想著就此把她接進府,因此特來請祖母示下。”

    老夫人聽蘇岑這麼肯真心實意的誇一個女子,心中也對這女子存了幾分好奇,又不肯全然相信,叫蘇岑得意了去,便哼了一聲道︰“既如此,還在這磨蹭什麼?快去快去,回頭叫我瞧瞧,是不是真有你說的那麼好。”

    蘇岑笑著道︰“祖母盡管放心,這女子一定能入得了祖母的眼,只是一樣,雖說曲老板與大爺是有些交情的,但是親兄弟還明算帳呢……”

    老夫人一聽就明白了,便問︰“他要多少?”

    素言伸出食指,道︰“一萬兩。”

    “什麼?”老夫人不由的吃了一驚︰“胡鬧,我就說這些下等人是交往不得的,商人哪個不是唯利是圖?就是天上仙女,也沒有這個價錢,胡鬧,左右人是沒接進來呢,你別管她,我倒看看他漫天要價能要多久……”

    蘇岑勸道︰“祖母且請息怒,這女子名叫瑯琊,雖然身世孤苦,但畢竟這麼多年沒少受苦,這些銀子一是為了償價,二來也是體貼她的憫親之情。多是多了些……但從此以後她便與家里沒了半分干系,從長遠想來倒也是值得的……”

    沒根沒底,又沒個親人,她在這府里只能仰仗著孟君文,一來生不出二心,二來也好拿捏。

    老夫人在心中思量了思量,覺得蘇岑說的有道理,便又問︰“她的父母親人呢?”

    “曲老板說了,此一遭便叫人送走,再也不許回來。”素言撒了個謊。曲一鳴只說這瑯琊無父唯母,又是錦國人,因此只隨便找個由頭說是送走了再不回來。

    老夫人雖然心疼銀子,但想到孫子的未來,便也忍痛道︰“倒也罷了。”叫長青取出一個漆木小盒,遞到蘇岑面前︰“都在這里了。”

    蘇岑接過,也不查看,只道︰“多謝祖母。”

    老夫人一時繞不過彎來,總覺得這蘇岑的反映實在是太奇怪。雖說要裝出個賢良淑德的樣子來,可這也裝的太過了。她就沒有一點的不情願不甘心?

    蘇岑自然是有不情願和不甘心。好歹她也裝出一副大度樣子來了,做為祖母長輩,她不該說幾句寬慰的話麼?可是一句都沒有。幸虧她對孟君文早就不抱什麼期望,不然就專為著老夫人的表現,也要傷心半天了。

    得了老夫人的首肯,蘇岑又去見孟夫人。

    孟夫人倒比老夫人做人些,二話不說就拿了一萬兩銀票︰“你也辛苦了,都是為了君文,這些銀票你拿去,若有多餘,便自己打些首飾做些衣服……”

    這倒成了意外之喜。

    孟夫人又拿出做婆婆的款來,勸慰蘇岑︰“雖說是個貴妾,但始終是個妾,你若喜歡,倒也罷了,若是不喜歡,只少與她見面便罷了。有我和老爺呢,斷不會叫君文做了寵妾滅妻之事來,你只管放心。在我和老爺這,終究是你的份量重,都只盼著你早日生下嫡長孫……”

    蘇岑只諾諾的答應。

    沒有時想要求得安慰,真的孟夫人肯安慰了,蘇岑又覺得真傷心。她在這府里,雖說早已慢慢的習慣和麻木,可是一想到這莫名其妙的下場,就沒法不恨,沒法不怨。

    孟夫人說的出這樣明事理的話,卻再做不出更明事理的事來,也沒法生出個明事理的兒子,叫自己白白的受了這份冤苦。

    她也想過要相夫教子,宜室宜家,可是這一家人硬生生把她逼成了個不安于室的怨婦。

    算了,終究都會過去的,只待時機一到,她未必不能翻盤,到那時,才是她美好生活的開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46:44

056、認親

    蘇岑得了孟老夫人和孟夫人的首肯,很容易的出了府,去接瑯琊。

    到了曲府,自有人進去報給曲一鳴兄妹。

    蘇岑在門口等候,順便打量著曲府。這是好頭一次來,這曲家是商賈之家,卻沒有暴發戶的勢利。門口清清淨淨的,兩旁都種滿了各色樣式的花,竟然是夜來香。

    府門裝潢的也不奢華,卻精致風雅,倒像普通的讀書人家。

    這曲一鳴倒也是個奇怪的人,要說貪財,那是一等一的貪,要說心計之深,堪比無底之洞,扔進個石子,多半晌也不能探出回音,可若說他就是那種見利忘義,不擇手段的小人,又未免失之偏頗,他是很有頭腦的商人,這是不爭的事實。至于人品,相交太淺,蘇岑覺得自己沒資格評論。

    曲一鳴親自將蘇岑迎進去,一路客氣道︰“蘇公子能來,真是蓬蓽生輝,家里粗鄙簡陋,蘇公子多擔待。”

    蘇岑只是點點頭,並不與他多客氣。

    進了花廳,曲九鳳也便迎出來。因是在家里,穿著女裝,雖是家常衣服,卻也是上乘的衣料,做工精致,堪比候府的小姐。

    曲九鳳熟稔的把握著蘇岑的手臂,悄聲說笑︰“倒是君文哥哥好福氣……”說時便擠眉弄眼︰“能遇上這樣的尤物,不要說男人,就是我被她看上一眼,這渾身骨頭就酥了。”

    蘇岑知道她說的是瑯琊,面上應付,心里卻是苦笑。每個女子都對這樣的尤物充滿了好奇,也充滿了艷羨和妒嫉。畢竟在這個年代,吸引男人眼球,博得男人歡心的,大致都是因為美麗的容貌。

    瑯琊自是天人,可對於她來說卻未必是福。先是被賣入娼門,現在雖說得以跳出火坑,也不過是與人為妾,哪里有普通百姓人家的小兒女,青梅竹馬,兩心相悅來的更歡快更幸福?

    正在替瑯琊傷感之際,又聽得曲九鳳道︰“遇上你這樣賢良淑德的正妻,也是君文哥哥的福氣……”

    蘇岑忍不住打斷曲九鳳道︰“這樣的福氣,只盼著將來有誰能在你這也遇上。”

    她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倒果然是成了孟君文的福氣了,只怕他有這個命承受的起這種福氣才好。

    曲九鳳被蘇岑這樣冷然的打趣,臉上的笑僵了一僵,挺起了胸脯道︰“哼,在你這是福氣,在這我可就是晦氣了,誰敢招惹我,我自叫我哥哥打上他家門,看他還敢不敢欺負我。”

    蘇岑感嘆的笑︰“是,你自有你哥哥替你作威作福,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個疼你愛你的好哥哥一樣……”

    事情落在別人身上,誰都會說便宜的風涼話,這曲九鳳也自是知道妻子替相公納妾是不得已的下下之舉。

    曲一鳴只等兩人都談夠了鬧夠了,這才對曲九鳳道︰“別只顧著貪玩,去拿些點心來。”

    曲九鳳知道他和蘇岑有話要說,便撅了撅嘴,做了個鬼臉,還是聽話的去了後邊。

    曲一鳴笑道︰“舍妹不懂事,蘇姑娘還請多擔待,若她做的不對,只管同我這個哥哥說,我自會教訓她。”

    蘇岑道︰“有你這個好哥哥護短,我哪敢說她的不是。”見曲一鳴臉上露出了窘然的,蘇岑才莞爾一笑道︰“九鳳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很懂事,我很喜歡她。”

    曲一鳴道︰“舍妹不懂事,能得蘇姑娘多加照顧,曲某自是感激不盡,蘇姑娘,請受曲某一禮。”

    說說他便起身要行禮,蘇岑一時不知所措,忙起身避讓到一旁︰“曲老板好生客氣……”

    “不,蘇姑娘出身貴門大戶,也許只不過當個玩笑,我等布衣百姓,平素不過是供人玩樂取鬧的。”

    蘇岑一時只覺得曲一鳴說話過於言重了。他能與孟君文把臂相交,肆意飲樂,若是總揣著這種自卑的念頭,這種交往豈不都是虛假的了?

    曲一鳴看出了她的心思,苦笑道︰“蘇姑娘可是覺得曲某是虛偽之人了?誠然,我與孟家大爺、梁候爺,吳家世子爺相交,是有惺惺相惜的成份,但我也從沒掩飾過要借靠大樹好乘涼的意圖。大家彼此都是明白人,所以幾位爺不屑與我計較罷了。”

    蘇岑道︰“幾位爺肯與曲老板相交,雖然是有著互相利用的成份,但也要彼此有被利用的價值。”

    曲一鳴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蘇姑娘說的在理,這樣想來,曲某不以為恥,倒以為榮了。”

    試想能被候爺、世子爺們相中,也自然有他的可取之處。

    曲一鳴道︰“只不知道蘇姑娘對舍妹是否真心?”

    他要將自己一局了。蘇岑淡笑道︰“自然是真心,朋友之交,淡若秋水,取的就是雋永流長。”

    曲一鳴假裝聽不出蘇岑的嘲弄,道︰“那,曲某有個不情之請,還請蘇姑娘對舍妹多加照拂。”

    蘇岑點頭︰“不敢當,我自當盡力。”

    曲一鳴步步緊逼︰“那麼,請蘇姑娘認舍妹為義妹,如何?”

    蘇岑心思瞬間轉換,不知道曲一鳴究竟有什麼打算,只得道︰“我當然願意認這個妹妹,只不過,這話在老爺夫人面前卻不好說得,不若由君文出面認這個義妹,或許還更有益處些。”

    她自己在府中什麼樣,沒有誰比她自己更清楚,認這個義妹,她也未必能照拂多少。盡管她不願意承認,可還是承認曲家兄妹攀上孟家這棵大樹才好乘涼。

    或許也只是潛意識里覺得這次認親太突兀了,雖然說不出哪里詭異,但人都有防御本能,因此下意識的蘇岑便把這燙手山芋推給了孟君文。

    況且就算她真的心無芥蒂,可是若是孟夫人問起來如何與曲九鳳這般感情深厚,難免要牽扯出君悅樓和曲一鳴來。

    她現在最不想的便是被這些事糾纏著。

    曲一鳴如此,也便是想著兩人的利益綁在一處,彼此多話都沒好處,既安了她蘇岑的心,也得了他的利,大家互相便宜罷了。

    曲一鳴順勢拾階而下道︰“蘇姑娘思慮的甚是,但就算是要由君文出面,也得蘇姑娘首肯才是……”

    這話尤其的刺耳。明明是夫妻二人,他叫孟君文倒也親熱,叫蘇岑卻是一口一個蘇姑娘。

    不過蘇岑絲毫不在意,曲一鳴也就裝著沒聽出什麼異樣來。

    說過了閑話,蘇岑便道︰“我來接瑯琊。”

    曲一鳴站起身︰“我帶你過去。”

    瑯琊只穿著樣式極樸素的素白衣衫,長發微垂,頭上亦無過多裝飾,看上去就像下凡的仙子,別有出塵之氣。

    她朝著蘇岑望過來,眼神淡淡的,似乎並沒有自覺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將來要面對的主母。

    在場唯一對瑯琊視而不見的便是曲一鳴。

    蘇岑驚艷過後,看了曲一鳴的反應,倒對他更多了幾分說不出來的感覺。是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曲一鳴就是一個總戴著面具的男人,不論和他離的多近,總是覺得像是隔霧觀花,所有看到的並不真實。

    他是男人,是男人便不可能對瑯琊完全無視,可他的眼里,看不到一點波動。按說他若不好色,只愛財的話,那瑯琊在他眼里也該是有著高價的商品,他怎麼會連一點欣喜都看不到呢?

    曲一鳴並多不耽擱,對瑯琊道︰“你既已經做出了選擇,便要遵守自己的承諾,這位孟夫人,日後便是你的主母。雖說你從這里出去便與我再無關系,但好歹也算是相識一場,我便送你四個字︰安分守己。”

    瑯琊復雜的看了他一眼,道︰“妾身自當謹記,此生得以侍奉夫人,是妾身之幸。”終於在這一刻,蘇岑看到了屬於年輕女子特有的溫順和柔軟。

    蘇岑神色如常,並不多親熱,但也不過分的冷漠,只是親和中帶了疏離,道︰“以後便是一家人,不必說這些見外的客套話,這位曲老板也是好意。”

    瑯琊輕盈的伏身跪下,道︰“妾身見過夫人。”

    蘇岑扶她起來,那柔荑在手,觸感滑膩,真是讓人體軟筋酥。幸虧她只是個女人,也還尚有一絲定力,否則不知道會做出何等情狀來。饒是如此,蘇岑還是不由的怔了一怔。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原來果真如此。

    她轉向曲一鳴道︰“曲老板,借貴地,我想跟瑯琊姑娘單獨說兩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47:17

057、談談

    屋子里只剩下了蘇岑和瑯琊。兩人默然相對,誰也不開口,卻都各揣了心思。

    瑯琊想的是,這位看著大度、溫婉的女子,終於要露出她工於心計,想要在這一刻樹威立矩了吧。

    她所謂的替夫納妾,也不過是個幌子,沒有誰會真心的願意替自己的丈夫娶一個又一個美麗而新鮮的女子。她們所有這些不過是一種手段,為的就是報復、仇恨,或者只是以退為進,最終目是還是想讓丈夫回到她們自己身邊。

    天底下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樣,看著自己的美貌,也不過是拿她當成了一枚棋子。憑什麼自己就天生要被人利用呢?為什麼她就逃不脫這種宿命呢?

    歐陽軒她不能惹,也惹不起,可眼前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難道自己也抗不過她嗎?

    瑯琊嘴角露出一抹帶著嘲弄意味的笑,率先開口︰“孟夫人有話只管說,瑯琊洗耳恭聽。”

    蘇岑不理她的嘲弄,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我接你進府,你應該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作用?”

    “玩物罷了。”瑯琊並不避諱,也不傷感,更不自作多情︰“是你們夫妻間鬥智鬥勇的玩物,等哪一天我破壞了你們夫妻誰的利益,便注定死無葬身之地。”

    蘇岑倒也沒否認,道︰“你說的未嘗不在理,不過,你的身份決定了你的命運,能不能改變,都在你自己的手里。不過我想說的,卻不是這些。”

    “有什麼不同嗎?”。瑯琊激動起來︰“你也不過是想借著我達到你自己的私利罷了。”

    “那麼你呢?你想要什麼?”

    “我——”瑯琊萬萬想不到蘇岑會問她這個問題,有千百種念頭一齊涌上來,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蘇岑並不急著催問。是人都有想要的,沒人能例外。不過有的人追求的更高遠,有的人卻急著要解燃眉之急。瑯琊都被迫落入火坑了,應該更有著不能說的理由。

    她淡淡的將視線移到窗外。

    院子里空無一人,古樸精致的小院,讓人看著就賞心悅目。也只是看著而已,無處不是精致的籠子,瑯琊離的開君悅樓,卻離不開火坑。

    這火坑,不是她蘇岑替她設的,而是這個世道,這世道上有著不能填滿欲望的男人們,還有瑯琊自身所受到的種種逼迫。

    瑯琊並沒有深思多長時間,很快的平靜下來,柔順之於又多了一份怨尤,輕眉淡目,看向蘇岑,那視線柔柔的就如同帶了數把小鉤子,直鉤人心,讓人情不自禁的生出三分憐惜來,恨不能把她抱在懷里,輕憐蜜愛,無論她說什麼都替她解決,只要她能綻開長眉,舒心一笑。

    而她最吸引人的倒不是這種楚楚可憐的情態,而是她無處不透著說不盡的風情卻不自知,每一個舉動之間都是出於最自然的心意,沒有一點矯揉作態的虛偽。

    偏生越是這樣,越令人神魂顛倒。

    蘇岑由不得嘆氣。女人生成瑯琊這樣,也算是集造物之精華了,這份媚惑風情,是每個女人都夢想著得到的上天之青睞。

    但是凡事都有兩面。像她這般生的平常的人,未必就沒有得到一心人,彼此相愛的福氣,像瑯琊這樣的絕世紅顏,往往都淪為世俗男子爭奪的犧牲品,未必有她這樣平淡、平和卻順遂的好命。

    可見世事雖然無常,人卻不能貪心,想著世間萬物都為自己所有,世人都將自己眾星捧月,那也未免太不現實了。

    瑯琊看向蘇岑,道︰“孟夫人雖有此仁心,只怕未必有這份本事,不是瑯琊輕視孟夫人,實在是瑯琊所要的,孟夫人未必給的起。”

    蘇岑也不惱,道︰“我給不起的東西,你便肯放棄嗎?”。

    “自然不會。”瑯琊心如刀絞,當下恨不得就生食那人的肉,喝了那人的血。每每想到過去所受的種種,就恨不得從沒出生過。可是眼前閃過母親那美艷卻逆來順受的容顏,又覺得她必須得好好活著。

    如今母親也就只有自己這麼一點希望了。母親自然希望自己快樂、平淡的生活,可她的最終目標,也不過是叫母親的境遇稍微好那麼一點點。

    蘇岑平靜的道︰“人活著,自然要為自己的人生目標而努力,如若輕易就改了就放棄了,也就不算什麼目標了。難道你能說,這人生目標便是私利麼?的確,我和你是各取所需,不過我也付出了一些東西,起碼現在,我給你提供了一個還算優渥的生存環境,給你一個還算是人中之傑的男人……就算你是公主,嫁入孟家這樣的人家,也算不得辱沒了。”

    瑯琊手指輕顫,緊緊的攥住自己的衣襟,扭著絞著,良久才緩緩松開,溫順的道︰“孟夫人所言甚是,我既得了你給我的,自然要提供夫人想要的,不知夫人希望瑯琊怎麼做?”

    蘇岑並沒急著開口,只是上下打量著瑯琊,緩緩的道︰“我只希望,你能人盡其才。”

    瑯琊毫無怒意,只是苦澀的笑了笑,道︰“瑯琊明白,終究,侍奉一個男人,要比侍奉無數個男人好的多,是不是?我該感激孟夫人肯出手將我從君悅樓里帶出來……夜夜新娘的滋味,實在是至生之辱。”

    蘇岑沉默了一瞬,道︰“並沒有你說的這樣悲觀,如果你有這個福份,也許他日,這孟夫人的位子便是你的。”

    瑯琊不可遏制的露出驚訝來。

    蘇岑卻不給她細想這話中含意的時間,秀眉一挑,道︰“服侍好孟大爺是你的本份,至於別的,你不必費心,不過,我要看看你究竟有沒有服侍好他的本事。”

    瑯琊傲然一笑,道︰“誠如孟夫人所言,服侍男人便是瑯琊的飯碗,這點自信,瑯琊還是有的。”

    蘇岑搖搖頭︰“以色侍人,終不能長久,誰都有紅顏白髮的那一天,你總不希望自己落得個始亂終棄的下場?”

    瑯琊怔了,一時分不清蘇岑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她看不起自己,那是溢於言表的,畢竟她的身份就在那,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女子罷了。可她又無處不確實在為自己打算,這……

    說實話,瑯琊對自己的未來從沒有想過,實在是不能想,沒資格想。

    她想過,如果老天垂憐,等到她嬌顏逝去之前,能夠脫得惡魔掌控也就罷了,到時好便帶著母親去鄉下,那里沒人認識,她們母女寧可安於貧賤,了此殘生。

    可誰想橫空插進來一個孟夫人,並且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軌跡,並且這種改變,還是歐陽軒默認的。

    是不是,如果有一天歐陽軒對她沒有了興致,她便真的可以恢復自由身?又或者,這孟家大爺是這世間難得的英雄,她與他有那麼一日可以兩廂相悅,就在孟府,成為她最終的皈依之地呢?

    誰不希望終生有靠?誰不希望有個最溫暖的港灣?誰不願意有個相親相愛的人共度一生?

    她早就被扼殺了所有的關於美好的希望,可是忽然有一天,這樣一個年輕、靈聰的女子對她說她可以有這樣的期盼,瑯琊驚喜過度,竟然不知道這是楚還是幻了。

    她躊躇良久,才道︰“我也只不過是,遇上什麼是什麼,那麼未知的將來,誰能預料的到?”

    蘇岑莞爾一笑,道︰“所以,你得聽我的話。”她的眼神明亮而有光彩,竟然有特別的魅力,讓瑯琊覺得,她是一個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人,願意放下渾身的傷和戒備,跟著她,相信她能把自己領到一個安祥喜樂的世界中去。

    蘇岑見瑯琊順從的點頭,嘆息一聲道︰“我並不會為難你,也不會叫你作奸犯科,以後在府里,我們之間也不會有太多交集,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盡你所能,哪怕渾身解數,叫孟君文愛上你……”

    愛?多麼有誘惑的一個字眼。瑯琊怔怔的點頭,對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生出了幾分好奇。孟少夫人是他的夫人,可是想來夫妻感情不睦,但她仍然評價他說是人中之傑,想來他果然是個世間少有的好男人。

    愛與被愛,她這一世,還有這樣的福分麼?

    蘇岑追問了一句︰“我僅此一個要求,你能做到麼?”

    瑯琊回神,嬌羞盈面,垂頭低聲道︰“能。瑯琊多謝夫人的大恩大德,他日定當厚報……”

    蘇岑擺手,微微一笑道︰“那是你自己的福氣,也是你自己的命,和我有什麼關系?”

    “只是瑯琊有一事不明,還請夫人莫怪,您與孟家大爺,又何必走到這一步?”

    蘇岑並不以為忤,黯淡了笑容,臉上是如水般的清淨︰“人各有志。”

    她要的,和孟君文所要的,不在同一條路上,道不同不相為謀,那麼只好一拍兩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47:33

058、進府

    蘇岑的車馬直接駛入府中,進了二門,屏退小廝,自有玫瑰等人上前扶她下車。冬忍則帶著玉蘭來扶瑯琊。

    瑯琊仍是一襲素白的輕紗裙,長發微挽,頭上插著一枝琉璃嵌金簪。美目顧盼,明艷生輝,只看得在場的冬忍和玉蘭骨軟身酥,當即就醉在了那里。

    蘇岑咳嗽一聲,笑道︰“你們兩個別做出這種小家子氣,以後這美人就在府中住下,由得你們隨便看,這會卻不成,得跟我一同去給老夫人磕頭呢。”

    冬忍臉一紅,忙伸手扶了瑯琊。

    玉蘭卻是心神俱碎。這便是大奶奶給大爺親自挑選的貴妾?就這樣貌,就這身段,把這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比下去了。旁人哪還有一絲一毫的機會?只怕大爺以後心里眼里就只有這位新姨奶奶了。

    沒人在意她的悵惘,一行人進了老夫人的頤年院。

    早就有人報給了老夫人,她等的多時,真的等來了為孫子納的貴妾,也不由的心焦是否有蘇岑說的那樣好。

    特地盛妝打扮了一番,老夫人摸摸自己的鬢角,對長青道︰“你瞧著我今天可還得體?”

    長青笑道︰“老夫人自然是得體的。”

    老夫人便頹然嘆一聲道︰“罷了,我是老了,再打扮,也不會像年輕時花一樣的了。”

    長青忍笑道︰“老夫人,您眼瞅著是要抱重孫子的人了,打扮得宜,不打扮是自重,樣樣都好的。”

    這會兒長松進來,滿臉笑意︰“老夫人,可不得了,大奶奶領著一個天人也似的仙女兒來給您請安了。說話就進了院子……”

    老夫人立時興致高昂︰“你瞧見?快同我說說,長的怎麼樣,怎麼就跟天仙似的了?”

    長松嘖嘖連聲,道︰“奴婢也就是遠遠的瞧了一眼,讓人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唉,這樣貌,這通身氣派,奴婢是見所未見……奴婢語無倫次,也說不明白,還是您自個瞧吧。”

    長青不在意的道︰“你也夠蠍蠍哲哲的,活到這麼一大把年紀,個把美艷的女子又不是沒見過,怎麼就輕狂成這個樣兒了?”

    長松只是笑,道︰“你也別光說嘴,待會見了,自然叫你說不出話來。”

    主僕三人翹首以待,門外蘇岑道︰“祖母,孫媳回來了。”

    “快進,快進,這大熱天,你也辛苦,快好生歇著。”老夫人一連聲催促,就見眼前一亮,蘇岑笑盈盈的領上前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

    長青就是輕輕的啊了一聲,眼珠不錯的粘在瑯琊身上,怎麼也挪不開了。長松在旁邊得意的笑昵著她,看她的笑話,長青也顧不得還嘴,只是心里暗暗納罕︰“天,怎麼有如此可人的人呢?瞧瞧那臉,瞧瞧那眼,瞧瞧那身段,瞧瞧那肌膚,就說是從天上來的仙女一點都不為過。大爺好福氣了……”

    孟老夫人也是驚的呆住,蘇岑的請安,她都沒聽進去。蘇岑也不以為意,自顧站起身,拉著瑯琊近前,道︰“祖母,這就是媳婦給您接進來的孫媳婦,她叫瑯琊。”

    瑯琊便福身請安︰“瑯琊見過老祖宗。”

    蘇岑把瑯琊的手遞上去,對仍然呆怔著的老夫人道︰“祖母,人家這聲老祖宗可是叫過了,這孫子媳婦是板上釘釘,一準妥了的,您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柔滑縴長的手落在老夫人手上,老夫人猛一下清醒過來,笑道︰“認,認,豈有不認的理兒。好,好,都好,都好。”

    蘇岑道︰“祖母,孫媳沒有誇大其辭吧?”

    老夫人嘆一聲,道︰“現在看來,只覺得你形容的還不夠,這樣可人疼的孩子,虧得你是從哪找著的。”

    老夫人拉著瑯琊的手,一時舍不得松開,柔聲問長問短︰“父母何在?今年多大了?幾時進的京?一直都在哪落腳啊?”

    瑯琊便一一回答︰“妾身才進京不到半月,一直都在曲老板家……”

    這是先和蘇岑對好的說詞,把父母一事撇的遠遠的。

    老夫人道︰“你也是個命苦的孩子,不怕,既進了府,這里就是你的家……待會見過你的爹娘……”

    蘇岑完成了任務,也就不再在老夫人面前賣乖,她既認下了這孫子媳婦,對瑯琊如何好,如何貼心,蘇岑是絕不會妒嫉的。

    倒不是她多聖母,而是因為,孟老夫人的本性她看的十分清楚,不是對她有利的,她絕對不會白白的對你好。

    孟老夫人和瑯琊說話說的夠了,聽著她甜甜的一口一個老祖宗,叫的這老婦人心都要酥了,只抓著瑯琊的手,恨不得疼到心坎里去,竟比親孫子還要疼。

    不過老夫人也不是那種沒有心計的人,只因為知道這姑娘勢必要被孫子疼寵,很有可能是生下長孫的人,豈有對她不好的道理?

    當下喜歡夠了,這才對晾在一旁許久的蘇岑道︰“你去跟你母親說一聲,準備準備,今天晚上大家都見見,或是今天,或是挑個吉日,把瑯琊和君文的事辦了吧。”

    蘇岑應聲是,道︰“孫媳帶瑯琊去見見娘?”

    老夫人知道媳婦是最恨這些姨娘、丫頭的,怕她給瑯琊沒有好臉色,當即拒絕道︰“不必了,晚些時總是要見的,就讓瑯琊先陪我在這說說話。”

    蘇岑已經習慣了老夫人刻薄的臉色,當下也不反駁,柔順的應聲是,自起身去見孟夫人。

    瑯琊的手還在老夫人手里,卻恭敬的起身,朝著蘇岑行禮︰“奶奶慢行。”

    蘇岑注目,朝她微笑︰“你好好的……”從現在開始,她和瑯琊,便做不成朋友,也做不成姐妹了。

    瑯琊垂頭應聲,心下對蘇岑是說不出來的感情。

    老夫人等蘇岑走遠了,拉著瑯琊坐下道︰“你別怕,以後在這府里,只管在我身前吃喝取笑,若是誰敢給你臉色,或是讓你受了委屈,你只管到我這來說,我定然給你做主。”

    瑯琊只是笑笑。她聽得出來,也看得到,老夫人對蘇岑也不過爾爾。這於她來說是個好兆頭,因為她與老夫人很有眼緣。只是想到以後……

    誰又能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晚間時,孟老爺和孟君文前後腳進了府。各自的侍從上前,傳老夫人話,叫晚飯擺到了頤年院。

    父子倆不敢怠慢,孟老爺便望著孟君文︰“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點回去稍事梳洗,馬上去看望你祖母?”

    孟君文只得垂頭應聲是,目送孟老爺走的遠了,才怏怏的往自己的青雲閣走。

    清明落後幾步,這時追上來,悄聲道︰“大爺,聽說今天晚上,老夫人有事要宣布……”

    孟君文懶洋洋的道︰“什麼事?與我可有相干?”

    清明垂著眸子,心道︰何只相干,簡直大大的相干。嘴上卻平靜的道︰“嗯,就是大爺的事,聽說,老夫人替大爺挑了一個出身、相貌俱佳的女子……”

    孟君文當即就停下了腳步,看定清明,問︰“這話是真的?”

    “是,府上都傳遍了,說這位瑯琊姑娘貌比天仙,溫婉柔順,很得老夫人歡心……”

    孟君文隨即就是苦笑,揮揮手,什麼都沒說。納妾,應該不只是祖母自己的意思,只怕這里也有母親的意思,她們都迫不及待的要抱嫡長孫呢。

    這是人之常情,可是孟君文總有被利用之嫌,彷彿他生出來,創不創功業不重要,成家就為了生孩子……

    清明忍的異常辛苦,卻還是不敢不把話說完︰“大爺,聽說這女子,是大奶奶親自尋來的……”

    孟君文沒來由的一腔怒火,喝斥清明道︰“有話就說完,別吞吞吐吐跟個娘們似的。”

    清明十分委屈,他覺得冤枉啊。要不是看著門口的小廝瞅著大爺擠眉弄眼,竊竊私語,他也不會上前探問。可畢竟是內院里的事,傳到小廝這能有多少?他能問出現在這些已經是十分的不容易了。

    當下清明只得道︰“小的也只聽說了這些,其它的,還得見了面,大爺親自問一聲大奶奶就什麼都清楚了。”

    “我問她?”孟君文惱火之極,話只說了半句就再沒了下文。那蘇岑就沒揣著好心思,她替他找的女人,不是無鹽就是河東獅。

    怪道她這麼殷勤,口口聲聲裝出來賢良大度要替他納妾,還想叫府中上下都領她的情?祖母和母親倒也罷了,他又不是傻子,被她哄騙了才怪。

    孟君文氣沖沖的回到青雲閣,又是一頓脾氣。不是嫌丫頭們手慢,就是嫌丫頭們手笨,沒一個能貼心服侍的。

    好不容易才收拾好,頤年院的小丫頭已經跑了兩趟︰老夫人等的急了,叫奴婢來催催大爺……晚飯已經擺好多時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54:29

059、賭氣

     孟君文姍姍來遲,很是讓孟老爺不滿。瞪眼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高出一頭的兒子,臉上露出的倔強神情,由不得就是一嘆。

    這孩子是從小被母親嬌慣壞了。縱然他有心可是無力,如今都這麼大了,再管未免嫌遲了些。

    他稍微看孟君文的眼色嚴厲些,母親和妻子就都會擔心十足的看著他。想著母親和妻子的不易,孟老爺便心口發緊。

    好在這兒子雖然頑劣任性,可是文武雙全,又頗得皇上聖意,倒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只是這通身氣派,總是帶了些內院婦人的小氣和刻薄。

    但這是和母親相處慣了的緣由,只盼著兒子將來在世道上行走的久了,能褪去這些小毛病。

    孟夫人不等孟老爺開口,忙道︰“文兒,來,挨著你祖母坐。”

    孟君文先在座中溜了一眼,見眾人都朝他仰望,倒也不覺得有多殊榮,實在是他被眾星捧月慣了的。

    偏生只看見一個人的發際,那烏黑油亮的頭發,就像一塊閃閃發光的墨玉,頭上戴著的首飾簡單卻精致,並不繁冗,也不奢華,但足以畫龍點楮。

    可入得孟君文的眼,就是處處都不順眼。這個死女人,看他一眼會死嗎?怎麼就她像是聾子瞎子,連看都不看,連禮都不給他行?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蘇岑卻已經站起身,眼都不抬,只朝著他的方向虛微的福了一福,連聲問候的話都沒有。

    氣歸氣,又不能真的無緣無故的當眾發作蘇岑,孟君文只恨恨的瞪她一眼,就彷彿她害怕了故此不敢抬頭,自己這才氣色平順,挨著老夫人坐下。

    老夫人慈愛的笑著問他︰“今日都做了什麼?可累了?餓不餓……”極盡殷勤,好像還在哄著三歲的小娃娃。

    蘇岑微皺了下鼻子,做了個極其不屑的表情。因她低著頭,眾人的焦點又都落在孟君文身上,倒也沒人注意她。

    孟夫人趁這功夫,便道︰“蘇岑啊,時候差不多了……”

    孟老夫人卻冷冷的掃了一眼孟夫人道︰“有什麼話,也等文兒坐定了再說。”

    孟夫人氣悶,只得陪笑︰“娘何必太慣著他,他好歹也是二十多歲的大男人了……再者這人到了現在,媳婦都沒見著呢,也是一時心急……”

    孟老夫人哼一聲︰“你急什麼,先讓文兒有個心理準備。”這便是把功都攬到自己身上了。孟夫人只得收回話頭,面色平靜的坐下去,又是一副溫婉柔順的模樣。

    老夫人便對孟君文道︰“文兒啊,祖母知道你最近不太順心,故此想著找件喜事替你沖沖。”

    孟君文已經知道了瑯琊的存在,在這眾人間沒有看見,便知道是老夫人要給他個驚喜,當下也就知道老夫人要說什麼,便道︰“祖母,孫子一切都好,沒什麼不順心的。”

    若承認不順心,豈不是小瞧了他,讓世人都以為他被一個女人弄的心煩意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栽在一個小女子手中。

    老夫人寵溺的含笑︰“好,好,文兒正是如日青雲,哪里有什麼不順心的?我是瞧著你媳婦也怪累的,給她找了個伴兒,以後她只幫著你母親料理府里的家事,你的飲食起居,就交由別人來管吧。”

    孟君文賭氣道︰“我不要,孫子身邊不缺人手。”那女人尋來的,再好他也不要。

    老夫人寵溺的笑道︰“傻孩子,丫頭們一個兩個,多也不叫多,可是你身邊貼心的人,十個八個,祖母也還嫌少呢。你且別顧著頂嘴,先看過這丫頭再說要與不要,如何?”

    這還是拿他當孩子呢。孟君文沒來由的就有些煩躁。斜著橫一眼蘇岑。可是他的挑釁並沒有得到回應,那女人垂眸低首,竟不知在想些什麼。

    耳邊傳來輕笑聲,一時間眾人都紛紛看向孟君文,帶了些鼓動,還帶了些取笑。

    孟君文暗暗吸一口氣。他已經長大成人了,說話做事,不能總處處透著小家子氣,祖母和母親自然不會說,可這會還有父親呢,更重要的,他不能憑白讓外人看了笑話。

    那女人這會已經不知道做了幾回不屑的表情了,她當別人都看不見呢,做的那麼肆意,連遮掩都不屑,真是可氣又可恨,彷彿在她眼里,他不過是頑劣小兒。

    豈有此理。

    因此孟君文坐正身子,道︰“那孫子就聽祖母的吩咐。”

    這句話說的大家哄然一笑,老夫人道︰“這才是孝順的孩子。”

    孟夫人也抿著嘴笑,心里想的是,這孩子嘴硬,其實不知道有多歡喜吧。她倒是樂得看見兒子身邊多幾個女人,全然忘了,如果這事發生在孟老爺身上,對於她來說是多麼不容的事。

    孟老爺臉上帶了絲絲的笑意出來,心內感嘆,兒子雖說人高馬大,可畢竟還是年輕。血氣方剛之時,無形中就帶出了小孩子的意氣。

    孟老夫人便吩咐長青︰“去把那孩子帶出來吧,看別嚇著她。”

    眾人翹首以待,不一會兒就見長青和一名白衣女子走了出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瑯琊身上,她微笑以對,全然沒有一點緊張和畏懼,盈盈上前先給老夫人行禮。

    孟君文和所有的男人一樣,很滿意這樣的視覺享受,可更讓他驚訝的不是瑯琊的美貌,而是那雙眼楮,怎麼這麼熟悉?

    老夫人滿意的看著兒子、媳婦、孫子驚怔的表情,對孟夫人道︰“如何,我老婆子的眼光還不錯吧?”

    孟夫人許久才得已回神,側頭間正踫上孟老爺驚艷的眼神,一時又羨又妒又酸,滿不是滋味。這女人若是太美了,是會讓同性妒嫉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4:56:02

060、裝樣

    聽老夫人的話里帶了些驕矜出來,孟夫人不由的心下暗笑。又不是她挑出來的,倒是肯當仁不讓,大言不慚的居功。

    那蘇岑也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平時那種狠勁哪去了?這會裝的溫順典雅,又有什麼用?她以為這般以退為進,就能博得老夫人的歡心和君文的寵愛嗎?

    真是天真。

    老夫人那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你往里面填多少都是枉然,她的心里自有論事的法則,只要不順她意,便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孟夫人心里怎麼想不說,面上帶出笑道︰“自然娘挑的沒錯。”

    老夫人被孟夫人這句心悅誠服的話說的更添了幾分得意,不由的看向孫子。見孟君文只顧盯著瑯琊發怔,只當他是一見傾心,自然心里就高興的不少。

    她就知道,這樣美艷的女子,孫子豈有不中意的?也就更顯得剛才他那句“我不要”是賭氣之語了。

    看著這一對金玉般的璧人,老夫人和孟夫人一樣,對未來重孫子的期望就如同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且說孟老爺被夫人那一瞥看的心中諸多不自在,這會兒便插話道︰“娘的意思是?”

    老夫人笑吟吟的說道︰“我瞧著瑯琊與君文正是天生一對,你們以為如何?”

    孟老爺看老夫人心意已決,便只好順水推舟,道︰“娘說怎麼就怎麼。只是……”看向孟君文︰“男人當以事業為重,不可沉溺女色。”這話本身就是附和同意了老夫人的提議。

    娶妻娶德,納妾納色,可眼前這女子也太漂亮的過分了,這種尤物,本身就是禍水,放在兒子身邊,他還著實不放心。

    孟老爺又打量了幾眼,覺得這瑯琊的眼神還算單純,心中才算稍安,大不了叫夫人多加管教也就是了。

    孟君文著實盯著瑯琊看了許多眼,越發確定這女子他見過的。老夫人、孟夫人、孟老爺略帶審視、打量和善意嘲弄的眼神,他都收到了,便收回視線,倒也沒什麼不自在。

    可是冷不丁遇見蘇岑那副“我就知道你見色忘義”的眼神,心里就相當不舒服。他不過是覺得這女子眼熟,才不是因為她的皮相就深陷不能自拔。

    他有那麼下流嗎?

    可是眾人都是這種心照不宣的神色,他又沒法當堂就大叫著解釋,只得郁悶的憋回心里。聽孟老爺說話,孟君文自然而然的站起來,和蘇岑並肩聆聽垂訓。

    心里不情不願,也只得面色恭順的說“是”。

    老夫人見孫子眼角微挑,知道孫子聽了孟老爺的話心里不高興,便接過話頭,道︰“好,既是要我就做主,那我就決定了,即日就叫瑯琊與文兒圓房。也不必大辦,只在府里請幾桌酒也就是了。”

    溫柔的看向瑯琊︰“雖說是委屈了些,但畢竟面子這種東西,華而不實,你說呢?”

    這算是給蘇岑的唯一的一點顏面。人是她找來的,若是像娶妻那樣大肆張羅,怎麼都有點打她的臉之嫌。況且瑯琊又沒有父母兄弟,孤女一個,只需多給她些好處也就罷了。

    瑯琊何嘗不懂,心里雖然苦澀,可是想著比在君悅樓里不知好多少倍,當下也就垂眸一笑,暈生雙頰,輕聲道︰“自然是老祖宗說怎麼好就怎麼做。”

    老夫人呵呵一笑,轉過頭又問孟君文︰“你覺得瑯琊好不好?”

    孟君文在心里撇嘴︰不好。

    若她果然是從君悅樓里出來的粉頭,再好又有什麼好?若果然是,那麼這蘇岑就是為了讓他將來蒙羞於世人,戴著無數頂綠帽子招搖過市任人笑話了?

    混帳。簡直是混帳透頂。

    不過老夫人不欲大辦,倒是說到了孟君文的心里。

    他懶洋洋的道︰“祖母給孫子挑的,自然是千好萬好,只不過我看著這位姑娘,怎麼似曾相識?”

    眾人都是大笑,老夫人更是指著孟君文道︰“你這孩子,你何曾見過?是夢里吧?”

    瑯琊過來一一行禮,趁這功夫,孟君文不理會眾人的嘲笑,只壓低聲音對蘇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陰謀詭計。”

    蘇岑面上含笑,眼楮瞅著孟老爺和孟夫人的方向,同樣壓低聲音道︰“有種你就別收。”他真知道她的真實想法才怪,分明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狗嘴吐不出象牙,他說的話和他的心思一樣骯髒。

    “你——”孟君文默默的在心里吐血。這女人,牙尖嘴利,一點虧都不吃啊。她過了老夫人的明路,叫他怎麼拒絕?

    “你裝也沒用,善妒又狹,披上華麗外衣也不脫你的寒酸相。”

    蘇岑笑的越發明媚,伸手攀上孟君文的手臂,找著他的手臂內側,毫不客氣的擰下去︰“嫌裝你別看,又不是裝給你看的……”

    孟君文冷不防,被她擰了個結實,猛的乍起胳膊上的肌肉,還是疼的直吸氣。臉色一變,剛要發作,就見孟夫人看過來問︰“文兒,怎麼了?”

    這小夫妻什麼時候好到當眾就拉拉扯扯了?是她花了眼,還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孟君文立刻調整面部肌肉,甚至還露出一點笑容,卻鬼使神差的沒有當即甩脫了蘇岑的手,若無其事的道︰“沒什麼,女人真是麻煩。”

    他答的似是而非,落在孟夫人眼里,便是蘇岑站立不穩,一時情急,扶住了孟君文,便又掉過頭去聽老夫人和瑯琊說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5:16:09

061、好人

    孟君文氣的直磨牙,一待孟夫人轉移了注意力,立刻怒視蘇岑道︰“你個小人……君子動口不動手!”

    蘇岑低低的嘲笑︰“他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他,你又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毫不掩飾的表達她對他的不屑︰“裝,接著裝,你堪比影帝。”

    “什,什麼影帝?”孟君文一頭霧水,看著蘇岑那直白的嘲弄,卻也知道不是好話,把臉一板道︰“實話招來,這女子是你從哪弄來的?你休想瞞我,我的確在君……唔——”

    他的確在君悅樓見過這瑯琊,盡管只是驚鴻一瞥,而且還是輕紗罩面,但那雙眼楮,到死他都記得。

    蘇岑的心一沉,想也不想的用手捂住他的嘴,腳下還不甘心的踩他一腳,道︰“你想死啊,說的再大聲些,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

    孟君文怒火中燒,被一個女人三番兩次的折辱,她真當他不發威便是病貓了?

    一手拿下堵住嘴的罪魁禍首,腳下也輕巧的挪開,三兩下就把蘇岑束縛的一動不能動,低喝道︰“你再敢胡來試試?我現在就叫你死。”

    蘇岑才不怕他,卻也知道武力不敵,跟他逞能那便是找死,當下老老實實的被他反臂困住,臉上卻換了楚楚可憐的表情,聲音不低不高,卻似針一樣插進眾人的注意力中︰“大爺,妾身不知哪里又惹的您動怒,還請您當面指出來,蘇岑也好改過自新……你弄的我手腕子好疼……”

    所有人都把視線掉過來,落到孟君文用力箍在蘇岑的手腕之上,一時弄不清他們兩個之間又發生了什麼。

    老夫人心無怕想,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孫媳婦太會敗興。大好的時候又沒有眼色的去招惹自家孫子,受什麼苦楚都是活該。

    因此只看了一眼就面沉似水。

    孟夫人卻暗暗嗔怪兒子。不喜歡就罷了,眼不見心淨,身邊又有了更溫柔更解語的瑯琊,何必跟蘇氏爭一時短長?

    這不是惹火上身麼?這麼鬧出來夠難看的。

    孟老爺卻勃然大怒,瞪著孟君文喝道︰“你堂堂七尺男兒,卻跟婦孺動手,說出去叫人笑話,你學了一身武功就是為了欺負弱小嗎?還不給我松開。”

    早在蘇岑張口說第一個字時,孟君文就已經意識到了不妙。只是他再也沒想到這女人變臉變的這麼快,說裝可憐就裝可憐,還不介意讓所有人都看見她的狼狽。

    真是不要臉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誰能看見他手臂內側上的青淤了?都只看見他現在扭著她的手腕,卻不想其實他也沒對她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好不好?

    孟君文只得憤然鬆開蘇岑,把她往前一推。蘇岑腳下踉蹌,人就是一晃,竟然撲跌在地。

    玫瑰立時搶上前扶蘇岑,聲音里帶著驚嚇︰“大奶奶,你摔到哪了?”

    才一踫蘇岑的手臂,蘇岑就是一聲壓抑著的低叫︰“嘶——痛——”

    眾目睽睽之下,玫瑰撩起蘇岑的腕子,那上面一圈紫色的淤青,讓人看了就驚心怵目。若不是都是孟君文的家人,只怕早就有人跳出來指責他欺負婦孺了。

    孟君文也是一驚,張嘴道︰“不是我——”他也不過是用了下力而已,怎麼就傷的這麼厲害?這女人是紙片做的還是泥捏的?一踫就出傷?

    落在孟老爺眼里,這孟君文巧言狡辯,又多了一條死性不改之罪,沉了臉喝道︰“跪下。”

    老夫人見兒子動怒,忙道︰“大喜的日子,又正是飯點,都說飲宴之時不教子,有什麼話等吃了飯再說。”

    孟老爺不看老夫人,只盯著孟君文。

    孟君文當下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下。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今天是注定栽了。這女人就壓根沒存什麼好心眼,非要讓他在這新來的女人面前栽面兒。還有什麼可說的?

    孟君文道︰“爹您別生氣,兒子一時手重,尚不自覺,弄傷了蘇氏。兒子知道錯了……”

    孟夫人輕吁一口氣。她最怕的就是兒子和老子賭氣對著幹,到最後兒子受皮肉之苦,老子也氣的傷了身子,那是兩敗俱傷。

    難得兒子先服了軟,她再一旁求情也就有了機會。

    當下孟夫人便道︰“可憐見的,蘇氏,你上來我瞧瞧你的傷。”

    蘇岑也早就跪在孟君文一旁,誠懇的看向孟老爺和孟夫人︰“爹,娘,都是岑兒的不是,怪不得大爺。他怪我不曾和他提前打過招呼,就接了瑯琊妹妹進府,岑兒知錯……”

    說時就怦怦磕了兩個頭。

    這一來孟老爺和孟夫人都轉向了蘇岑。早知道他夫妻不睦,這蘇氏無論做什麼,落在兒子的眼中就是處處不順。明明是一番好心好意,他卻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盡管心下喜歡瑯琊,卻還要拿喬作勢的發作蘇氏,真是可恨。

    孟老爺道︰“蘇氏,你起來。”

    蘇岑不起,只哀懇道︰“蘇岑自知有錯,還請爹娘不要妄怪無辜,就讓大爺一並起來用飯吧。”

    孟老爺嘆息一聲,指指孟君文︰“孽障,還不扶你媳婦起來,再敢多話,家法侍候。”

    孟君文得了台階便下,忍辱含怨,伸手輕輕的扶起蘇岑。這下他不敢用力,真怕蘇岑一會又弄出點傷來給大家看!來控訴他的惡行。

    他怎麼就淪落到打女人的惡劣男人的地步了?

    他祖母的——

    孟君文在心里暗罵,這女人真是工於心計,就這麼輕輕巧巧幾句話就又把他給陷了進去,她倒得了個賢良大度的名聲不說,還扮足了弱者,盡得爹娘的同情。同時又扮好人,替他求情,讓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總之就不是個好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5:16:39

062、官司

    這頓飯,孟君文吃的著實鬱悶。本來就心情不好,對著一桌子都瞅瞅他又瞅瞅瑯琊的視線,他就更沒胃口了。

    最可恨的就是坐在孟夫人下首的蘇岑。

    她一直在席上布菜來著,孟老爺實在看不過,揮手叫她自去吃飯︰“都是一家子,何必這麼生分拘禮?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也不急著立在一時,你只管去吃飯。這滿桌子不老不小的,何必你來服侍?”

    一句話就解了蘇岑的枷鎖,她便自動自發又識趣的坐在了孟夫人下首,端著飯碗,就近挾菜,吃的極其香甜。

    老夫人做主,叫瑯琊坐在了孟君文旁邊。孟老爺雖然不悅,可想著畢竟還沒圓房,身份未定,也就暫且隨了老夫人。

    瑯琊心亂如麻,也是沒心思吃飯的時際。就老夫人高興開心,不停的張羅著孟老爺、孟君文吃菜,不時的用筷子指指點點︰“這個是你愛吃的,多吃點……文兒,祖母看你最近瘦了,多吃些肉,好補補身體……”

    最後又招呼著瑯琊︰“你雖是客,可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別太拘著自己,想吃什麼只管自己夾,再不然叫君文替你挾。”

    瑯琊便低了頭,羞澀的笑笑,抬起眼楮,從長長的睫毛下望一眼孟君文。

    實在說,她的笑,她的眼神都十分的勾人,可是孟君文正沒好氣,也就成了不解風情的榆木疙瘩。

    他看著蘇岑那津津有味的模樣就生氣,恨不能伸出筷子打掉她手里的碗。

    他甚至惡趣味的想,如果他真的奪走了她最愛的玩意,她會不會哭?

    可是什麼才是她最愛的玩意?玫瑰那幾個丫頭倒是她最中意的人,若是動了,便如同削掉了她的手足,不能自在是一回事,椎心之痛就夠她萎靡一陣子的。

    不過和幾個丫頭計較,實在是掉價。

    真是,這女人到底喜歡什麼,厭惡什麼?他竟然一無所知。細想進府這些時日,倒是她摸清了他的不少愛惡和底限。

    孟君文正研究著,冷不防蘇岑忽然抬眼瞅了他一眼。

    這一眼,雖不像先前那樣明目張膽的表達著她的不屑,卻也極其不遜,很顯然她對他不住的打量審視很著惱。

    蘇岑的眼神潛台詞就是︰你有病啊,好好的飯不吃,你總瞅我做什麼?

    身邊有如花似玉的俏佳人,不住的暗送秋波,他倒好,一無所知,就在那咬著筷子拈量著她,是人不是人啊?

    那模樣,就像是屠夫,拈量著手里的肉,想看看到底有幾斤幾兩,又是肥是瘦,該怎麼燉了吃才可口……

    孟君文絲毫沒有被捉住把柄的那種羞恥,反倒大喇喇的反瞪回去,意思是︰爺瞅你兩眼,是拿你當盤菜下飯了,別給臉不要臉……

    蘇岑的視線嚴厲了兩分,不好當眾打這眉目官司,匆匆的鳴金收兵,放下手里的碗,起身朝著在座的人一福︰“祖母慢用,爹娘慢用。”

    徑自離座,道︰“我去給大家沏壺好茶來。”

    借著理由脫身而出。

    茶自然不用她親自動手,早有人準備好了,她只在一旁做做樣子,專心的等老夫人等都用罷飯,她再露露臉也就可以借故告辭了。

    孟君文不屑的撇了撇嘴角,三下五除二扒完了碗里的飯,也放下碗筷道︰“我也吃完了,你們慢慢吃。”

    孟老夫人和孟夫人幾乎異口同聲︰“怎麼就吃完了?吃的這麼少……”

    孟君文就知道她二人肯定又要嘮叨,忙站起身道︰“我渴了,去找杯茶喝。”起身就要溜。不知怎麼,袖子就拂落了一只湯碗,里面的鮮魚湯潑灑出來,好巧不巧的污了瑯琊一身。

    瑯琊驚叫一聲,想躲卻來不及了,魚湯將她的半邊身子都淋透了,滴滴嗒嗒的還在往下淌,狠狽之極。

    孟君文怔了下,看著瑯琊梨花帶雨,竟似要哭出來一般,心頭一軟,出聲道︰“抱歉。”

    瑯琊臉紅透了,忙道︰“不礙事,都是我不好,礙了大爺……”一副楚楚可憐之態。

    孟君文看著她那張臉上才現出憂傷,又很快被明媚的笑容所取代,可是那長長的睫毛之上還帶著一滴淚珠,像極了雨後初荷上的雨珠,顫顫巍巍,欲落不落,說不出來的嬌俏動人。

    他便伸出大手,湊向瑯琊的眼楮。瑯琊一時被驚住,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甚至都忘了躲忘了閉眼。

    孟君文已經飛快的縮回手,粗糙的指腹撫過瑯琊的柔軟,食指尖是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

    他朝著瑯琊笑了笑,轉身走開,指間,兩指相磨,那滴淚珠便洇在了他的手心。

    老夫人唉呀一聲,道︰“君文這孩子,怎麼這麼莽撞,可惜了丫頭這身衣服。”

    孟夫人也早就站起來,叫著丫頭們趕緊上前幫著瑯琊收拾。見收拾不出來了,便笑道︰“既是污了,也就算了,我那還有匹上好的新料子,就給了瑯琊這丫頭吧。”

    老夫人忍了忍氣,還是道︰“現做衣服肯定是來不及了,還是帶這丫頭去換身衣服再來吃飯吧。”

    按理說應該是蘇岑帶瑯琊下去的,畢竟她倆年紀相近。孟夫人雖然有的是新衣服,也慷慨大方,但畢竟年紀不相當,身份不相襯,她的衣服,瑯琊換上肯定是不倫不類。

    可是蘇岑不在,這會也沒見她聞聲出來殷勤,也就只得孟夫人接了話頭︰“是,媳婦這就帶瑯琊去換身新的衣服來……”

    老夫人不表態,便是默許了。孟老爺雖然覺得親娘做的有些過分,可畢竟不傷大雅,倒也不好和老夫人針鋒相對的計較。

    孟夫人含冤抱屈的看一眼孟老爺,見他不吭聲,只得忍氣吞聲。

    她身邊的大丫頭茉莉上前笑道︰“夫人,還是奴婢領瑯琊姑娘去吧,奴婢瞧著瑯琊姑娘倒是喜歡白色,正巧前日奴婢新做了一身,料子、針線和瑯琊姑娘身上穿的這件差不多……奴婢托大,身量和瑯琊姑娘也相差無幾,就請瑯琊姑娘略微委屈委屈……”

    瑯琊看一眼茉莉,沒說不好,只朝著她點了點頭。

    老夫人卻忽然一摔碗,道︰“誰家的規矩,叫你一個奴才也敢妄自揣測主子的意思,替主子做主了?瑯琊現在是客,明日便是你們正正經經的姨奶奶,是你們的主子,豈是你們這等沒眼色的奴才隨意侮辱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5:16:57

063、打罵

      茉莉臉漲的通紅,撲通一聲跪下,淚就涌出來,道︰“老夫人恕罪,奴婢並沒有輕視怠慢瑯琊姨娘的意思……都是奴婢不會說話,奴婢該死,請老夫人息怒……”

    說時茉莉就怦怦的在地上磕起頭來。

    孟夫人看的心頭火起,知道這是老夫人借著由頭又發作自己呢。當著孫子媳婦,她不給自己留一點臉面,自打蘇氏進府,她就讓自己丟盡了臉面。

    這當著孫子的一個未來姨娘,她還不給自己留臉,這叫她以後還怎麼在府中活啊?人人都說她活的自在,活的榮光,可實際上不過是老夫人養的一條狗,高興時賞兩根骨頭,稍微不順眼非打即罵……

    還不如一條狗呢,老夫人身邊養著許多貓貓狗狗,個個干淨整潔,吃穿用度比這府上的主子們不差。

    老夫人對這些畜牲也都和顏悅色,從沒見她打罵過一聲。

    她呢?好歹娘家也是一品大員,哪點辱沒了孟家?她嫁進孟家,又是生兒育女,又是侍奉相公、婆婆,怎麼就不如她養的一條狗?動不動就給沒臉,不分場合也不分事由,想發作就發作?

    如今連當著奴才們的面也不給留顏面了,天底下有沒有這樣故意長著歪心眼子的人?

    孟夫人看著茉莉的額頭上洇了血,騰一下站起來,指著茉莉喝罵道︰“沒臉的東西,誰讓你在這多嘴多舌了?你以為是奉承了老夫人和新姨娘麼?啐,下作的東西,還不滾下去,再待在這也是惹老夫人生氣……”

    茉莉便應著“是”,站起身,勾著頭,畏縮的退了下去。

    老夫人可不高興了,這不就是典型的指桑罵槐嗎?朝著孟夫人一聲冷笑︰“你倒是腰桿子硬了呵——也是,明天我閉眼死了,這府里就是你的天下了,男人們一個是你的丈夫,一個是你的兒子,全府里誰不把你當成老太君一樣的供奉著?我不過打罵你的一個丫頭,你就這般護短,可是在指責我冤枉了她不成?”

    孟夫人臉上殊無笑意,起身離座,不慌不張的跪下,聲音也不卑不亢︰“娘如果這樣說,媳婦也不自辯,清者自清,自有天地可以明鑒媳婦的一片心。”

    她敢對天發誓,這老不死的敢嗎?

    誰盼著她死了?她倒是有臉說出這樣的話,把髒的污的都潑到自己頭上,她怎麼就不想想,這麼多年,她是怎麼做人怎麼做事的?知道老了要死了,還不給下輩人留一點念想,這不是自己找罵嗎?

    老夫人氣的直哆嗦︰“你,你——”

    她說不辯,也不還嘴,可這潛台詞里字字句句都指向自己。這個媳婦,一輩子工於心計,平日里只當是個悶葫蘆呢,可也有這樣發威的時候。

    老夫人聲色俱厲的道︰“怎麼,你以為我教訓錯了?是不是你覺得兒子娶了兒媳婦,你有了憑仗,就可以和我老婆子分庭抗禮了?”

    別說她只是罵一個丫頭,就是當眾罵她這個媳婦,她也得跪著聽。

    孟夫人一聲冷笑︰“媳婦不敢,婆婆什麼時候有錯?錯都在媳婦身上……媳婦不該生養這麼一個不懂事不聽話不教訓不知理的兒子,更不該有眼無珠的嫁進孟家,沒的堵了婆婆的心礙了婆婆的眼……天底下好女人多了,有的是那種幾錐子扎不出來血的廢物玩竟,任憑婆婆打罵,絕不還口還手……媳婦大錯特錯,原以為嫁進孟家二十余載,上孝婆婆,服侍老爺,下育兒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卻不想因為本身就是個錯誤,所以在婆婆的眼里連個沒臉的奴才都抵不上……”

    多年的怨氣,一觸即發,孟夫人也豁出去了。左右也是在兒子媳婦面前丟盡了臉面,索性也學學那蘇岑,撕破了臉,未必就是誰佔了便宜誰吃了虧。

    這麼多年了,她一向含羞忍辱,也不見得誰就向著了她,偏了她,替她討個公道。

    大不了就是被休回家,也強似在這沒有尊嚴的活著,她也受夠了。

    孟老夫人氣的直翻白眼,手指著孟夫人,有心背過氣去,給她定個忤逆不孝的罪名,也好讓兒子休了她,可一時又氣恨她說出來的話這樣蠻不講理,有心要給她辯駁回去,可是竟然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因此氣的捶胸頓足的大哭︰“好啊,我才說你有了兒子媳婦有了仗恃,果然就欺負到我孤苦老婆子頭上……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啊……這輩子沒生養一個好兒子,也沒娶上一個好兒媳婦,老天啊,你把我活活弄死了算了……”

    孟老爺開始只是給孟夫人眼色,示意她別再說下去,可是孟夫人氣性上來,不管不顧,把個局面弄的一發不可收拾。

    老夫人身邊的長松早在孟夫人站起身時就把瑯琊帶了出去。家丑不可外揚,這位大爺的新姨娘還不知道是什麼性子,哪能剛進府就看到這樣的場面?

    孟老爺這會走到孟老夫人身邊,也一撩袍服跪下,道︰“娘,有話您慢慢說,可當心著身子……”

    老夫人正沒處發作呢,當頭就朝孟老爺啐了一口,道︰“你也不用假惺惺的裝好人,誰不知道你背地里和你的媳婦一條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沒的討人嫌,還杵在這里做什麼?給我滾?你要是我兒子,就把這潑婦休了,我寧可傾家蕩產,也再替你討個好的來,也讓某些人眼紅死,這天下就是有的是溫順賢良的好女子……你若是不聽,也別在我跟前礙眼,只管帶著你的媳婦你的兒子滾出去自立門戶吧。”

    孟老爺唯唯喏喏,不只不還嘴,也不接腔,任憑老夫人打罵,就是不肯起來。

    孟夫人看的冷笑,心想,老虔婆還有什麼本事?不就是叫他兒子把自己休了嗎?休就休吧?她不怕。

    索性也放聲大哭,道︰“我做人失敗到這個份上,真是天理不容,再無顏面苟活於人世……婆婆不容,就算老爺不肯休,我也不想活了……”

    孟老爺圓瞪虎目,喝一聲︰“住嘴,你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娘是尊長,她說什麼都是對的,你只管跪下來聆訓……”

    不由分說,扯過孟夫人來和他跪在一起。

    老夫人心里這個氣,暗罵兒子沒出息,這樣一個妻子,也值得他這麼護短嗎?好像是偏著自己,罵著他媳婦,可還不是壓根就沒有休掉她的意思?

    可是想想也是,這個媳婦這麼多年,沒有能捉到的把柄,不在七出之列,哪有那麼容易就休掉的?

    況且真要是把她攆出去了,君文不免就和自己生分了,豈不得不償失。

    當下老夫人就撒潑撒狠,把個兒子和兒媳婦罵的狗血淋頭,不時摔個盤盞,叮叮當當,這屋里好不熱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5:17:13

064、蠻橫

    孟君文說是喝茶,不過是個藉口,知道一會祖母、父親和母親要訓話,不耐煩聽,索性就躲了出來。

    出了廳,四下隨意看了看,就見蘇岑靠窗坐著,意態悠閑的喝茶,那樣子,說不出來的飄逸。

    他就是覺得奇怪,這蘇岑的容姿也就是中上,在他看來,刻薄點不過是勉強看得過去,和瑯琊比,蘇岑就只配給瑯琊提鞋了,做個丫頭都嫌不夠伶俐。

    可這蘇岑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自信和靈動,這讓她憑空的比常人多出一份穩如泰山的感覺,盡管她笑她鬧她撒潑她耍渾,但是那明亮的眸子底下,似乎有著另一雙眼,冷冷的,清淡的,不屑的,旁觀著這府里,在她眼前發生著上演著的一切一切。

    怨婦、潑婦,孟君文不敢說見多了,可是遍觀他所認識的女子,只有這蘇岑,和別人不太一樣。

    真要讓他說出來蘇岑哪不一樣,還是那句話,這蘇岑太穩了,穩的不像這個年紀的少女——好吧,他承認她現在還是少女。但是身份使然,她早就不該有那份少女的天真無邪和無憂無慮,但這蘇岑也比同齡的女子少了些可愛,多了一份成熟。

    而且,她身上的那種氣質,除出去不多事、不愛哭、不憤怨之外,更多的具備男子的氣質。比如說,她的心很冷,很狠,但不可否認,她做事很會找準機會,一擊必中,而且拿捏的分寸很準。

    真不能想像,如果她是個男人,會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可這會的蘇岑,倒像是隱居在世外的高人,悠閑自得,縴縴素手捧著茶杯,臉上是說不出來的寧靜,看的人就像是在看一幅美麗的山水畫,一時入了境,竟忘記了彼此的距離。

    孟君文連想都沒想,幾乎是下意識的朝著耳房走過來,無視朝他行禮的丫頭,只站在蘇岑面前。

    蘇岑注意到了有人在自己身邊,轉了頭,撩起眼眸看了一眼。見是他,那份悠閑飄逸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又是那種十分讓人厭惡的冷靜自持。

    恨的孟君文很想扯下她的臉皮來,看看是不是戴了一層厚重的面具。抓不到一個女人的心思,讓他覺得挫敗和恥辱,偏生男性的自尊心又讓他覺得這本就是一個不屑於他的女人,為什麼想要抓握她的心思呢?

    這份糾結和矛盾,讓孟君文很是憤怒。

    蘇岑站起身,沉默的看著孟君文。

    她懶得和他虛與委蛇,而且她也知道,不超過三秒,他一定會率先開口,倒省了她的事,免得和他說那些沒有營養,又自貶身份的客套話。

    果然,孟君文隨手拿起杯茶,道︰“沏茶沏到偷懶來了,還不送進去。”

    蘇岑懶的辯,起身端了托盤要走。卻見院里茉莉一臉的血污,狼狽的踉蹌而出。接著就是長松和瑯琊,臉色極不自然的也走了出來。

    孟君文就是一怔,心里暗道︰好端端的,這又是怎麼了?心下覺得煩亂,看蘇岑沒有了想要進去的意思,便惱怒的道︰“愣什麼,還不快走。”

    蘇岑不理他,將托盤放回原處,叫玫瑰︰“這屋里怪悶的,你也出去轉轉。”

    玫瑰明白她的意思,福身退出去。不敢靠近正房,自去找相熟的打聽是怎麼回事。

    孟君文不由的瞪眼︰“蘇岑,我說的話你沒聽到嗎?”。

    蘇岑穩穩當當的坐下,道︰“聽到了,不過我不覺得現在屋里的人需要這杯熱茶,應該叫人做一大鍋綠豆湯來才更合宜些。”火氣都那麼大,天又熱,都該敗敗心火才是。

    孟君文沒功夫理會她的冷嘲熱諷,道︰“你倒是個聰明人,可不管何等的聰明,孝道為先,理當進去陪著爹娘一起跪著。”

    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一定是祖母和母親又起爭端了。祖母得理不饒人,母親又慣常粉飾太平,大不了一罵一跪,事情也就過去了。

    從前他仗著自己還小,懶得管內院的事,現在不同,好歹是有妻子的人了,他總不能讓自己的母親單獨受這份苦楚。

    蘇岑覺得很好笑。難得他不吝惜誇自己一句聰明,可是也別太拿他當回事,他的一句空洞又帶著嘲弄的誇獎,在她這一文不值。

    爹娘是他的爹娘,跟她有什麼關系?他都沒拿她當結髮妻子來看,她又為什麼聖母小白花一樣替他盡這份孝心?

    恕難從命。

    當下蘇岑便毫不掩飾的笑了笑,道︰“盡孝心麼,於情於理都是應當的,不如大爺先去,妾身送綠豆湯進去。”

    “囉嗦,誰耐煩等你那鍋綠豆湯。”孟君文不容蘇岑推辭,上前拎著蘇岑就往正房走。

    他力大無比,拎著蘇岑就像拎只小雞。蘇岑毫無還手之力,這讓她又想到了曾經屈辱的一幕。這個渾蛋,仗著他力氣大,就這樣侮辱人麼?

    蘇岑也不吭聲,只是弓起一條腿,毫不客氣的直搗孟君文的襠部。

    孟君文一躲,手臂一松,蘇岑便得勢逃出了他的控制範圍。蘇岑滿臉通紅,怒視著孟君文道︰“你這個粗鄙武夫,能不能聽明白人說的話?能不能心平氣和的只講道理不動手?”

    孟君文氣怒交加︰“你個女人,怎麼這麼歹毒,下手最狠,還敢倒打一耙,我怎麼你了?”

    蘇岑一指自己的衣服︰“我是人,不是小雞小貓,要走我自己會走,你出手就拎,像什麼話?”

    孟君文視線落到蘇岑的肩上,眼中火焰騰的就燒了起來,那里露著一片雪白的肌膚,就像一塊上好的羊脂美玉,直接刺激著他的感官。

    蘇岑猶不解氣,也不自知,卻習慣性的整了整衣服,道︰“說你你不愛聽,願意盡孝心自己去盡,真是有其祖母就必有其孫。”

    遺傳因素很重要,但跟誰像誰,跟誰學誰,孟君文這點蠻不講理,還真是完全稟承了孟老夫人。

    孟君文鎮定了下,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蘇岑剛要說話,見玫瑰從遠處跑了來,也就不再理孟君文,只等著玫瑰近前,才問︰“出什麼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5:17:32

065、惻隱

    玫瑰便湊上去,小聲的把打聽到的一五一十的講給蘇岑聽。

    孟君文尷尬的別開臉。他的耳力很好,能聽的一清二楚,果然和他想像的差不多,只是他沒想到一向隱忍的母親今日竟然也發作了出來。

    一時對母親充滿了惻隱之心。他打小就跟祖母在一起,可是祖母畢竟不是母親,時常看見玩伴和二弟偎在母親懷里,軟軟糯糯的叫“娘”的時候,他就覺得酸澀不已。那時候不明白為什麼他跟著祖母,可是每次見到娘來看自己,祖母總要敲山震虎,就覺得娘真是太不容易了。

    母親是有很多缺點,但她是愛他的,這份愛不容的玷污和否認。

    年紀漸長,雖然沒少利用祖母和母親的不和來達到他的目的,但大部分也是為了做給祖母看。他已經能體會到祖母和母親之間關系的微妙,和母親疏遠些,祖母便少找些母親的麻煩。

    就是這樣,還是不行,祖母和母親積怨已深,常常為了芝麻點的小事,祖母一時興起,就拿母親作伐。

    每每想到這個,孟君文就覺得又煩躁又心疼。

    同樣都是疼愛他的長者,讓他指責誰偏向誰,感情上真是接受不了,可是兩個最疼愛他的人偏生又彼此相互傷害,讓他夾在中間,該何去何從?

    祖母年紀大了,說句難聽話,還能再活幾年?母親忍忍也就過去了,可是想到母親忍了這麼多年,也沒能得到祖母一點半點的體諒,又替母親心疼。

    玫瑰學的微妙微肖,就連孟夫人那段話都說的隻字不差,孟君文覺得尤其的刺耳。

    話雖然粗俗,可是卻能想見母親心中的悲苦。她不敢有二心,不敢對孟老夫人違逆,可是得到的卻是連一隻貓一隻狗都比不上的待遇,也不怪她痛心。

    可是難道要指責祖母說她錯了麼?

    只怕連父親都不敢這麼說,也不能這麼說,孟家幾十年,都是老夫人兢兢業業,嘔心瀝血,有功勞,也有苦勞在其中,一個“錯”字,豈不是要寒透了老人家的心?

    孟君文畢竟是個男人,快刀斬亂麻,很快就將這種糾結的情緒破空除淨,他想的是現在該如何破解這種難堪的尷尬。

    抬眼看向蘇岑,微皺了眉頭道︰“走吧。”她在這裝的知己知彼,其實還不是借故推托,就想著拖延時間,好置身事外?

    蘇岑摒退了玫瑰,對孟君文道︰“大爺請——”他要去,那是他的事,她不會攔,也沒想過要攔。

    孟君文不悅的道︰“你什麼意思?”

    沒意思。

    蘇岑一臉的鄭重其事︰“你確定要進去?”

    “當然。”她竟然敢質疑他?

    蘇岑只是輕松的笑笑︰“那就進咯。”

    孟君文惱怒的道︰“你也該一塊進去,她們是你的長輩,你該勸勸,盡份孝心。”

    蘇岑只是瞅著孟君文淡淡的笑。那笑里意味鮮明︰我又不是你什麼人,就更不是她們什麼人。

    孟君文面皮一向很厚,可是讀懂了這淡笑的意味,也覺得老臉微紅,索性耍起無賴道︰“你現在是孟家的媳婦,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你若是不進去,便是不孝。”

    不孝,好大的帽子,她怕麼?

    她倒有心來一句︰事實與否,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可這話不能說,說了只會自取其辱,倒像是她邀請他和她做成事實夫妻一樣。

    待要說一句︰有種你就休了我。

    可這話也不能說。蘇老爺那諄諄教導里,固然是有對蘇家顏面的維護,可更多的是對蘇岑命運的關切,蘇岑不想就這樣輕率的授人把柄,一旦她以這種名義被休,這一輩子,她就別想做人了。

    蘇岑的笑里冷意更濃,輕啟朱唇,毫不客氣的道︰“她們的確是長輩,所以就更應該保護好她們的隱私和自尊。我們進去能做什麼?”

    這話里總似乎帶著嘲弄,長輩兩個字被她咬的那麼重,似乎在譏諷她們為老不尊。孟君文壓下怒火,道︰“勸。”

    蘇岑道︰“勸?只怕我越勸,越是會火上澆油。”說不定還會引火上身,無端端的被老夫人劈頭蓋臉的罵一通︰“大爺最得老夫人的心意,也是夫人的心肝,若是你勸,或許還能有幾分轉寰。”

    孟君文磨牙︰她擇的真干淨啊。雖然她分析的入情入理,可是聽在他的耳中,分明就是作壁上觀看孟家鬧笑話的看客。簡直是可惱啊可恨。

    孟君文就快失了耐性,恨聲道︰“你想怎麼樣?”

    蘇岑只是悄然的往後退,道︰“大爺請先行,我去煮幾碗綠豆湯。”還能怎麼樣,她是早打定了主意不摻和他們家的事的,沒道理上前去討罵,溜還來不及呢。

    孟君文哪里肯讓她走,快如閃電,一把就攥住了她的手腕,道︰“你不必勸,只需跪著捱著就好,否則大爺我沒了耐心,就以不孝之名,向皇上請旨休了你……”

    得,秀才遇到兵,是有理也講不清。

    蘇岑也不惱,仍然淡淡的笑著道︰“既然你強求,我也只好從命,麻煩你放開手,我自己會走。”

    孟君文只猶豫了一剎那,就從善如流的放開了蘇岑的手。她若想逃,盡管試試,倒是看看他學的這一身武藝是不是白學的,對付一個手無寸鐵,又無縛雞之力的婦人,都玷污了他的武學。

    蘇岑只揉了揉手腕,並沒有一點要逃走的意思,更沒有一點畏縮。孟君文看的清楚,就在一瞬間,蘇岑便收了那抹帶著嘲諷意味的淡笑,眼神里有一抹玩味的東西,泄露了她那幾乎無懈可擊的表情。

    這女人真是擅變,而且變的讓人難以琢磨。當下卻不是探究她的時候,孟君文大步往正房走去。

    回頭又看一眼蘇岑,見她磨磨蹭蹭,做足了端莊優雅,不由的就來氣,威脅道︰“你若是敢耍別的花活,小心些……”

    至於怎麼小心,卻沒說。

    蘇岑連睫毛都不眨一下,仍是不緊不慢的踏上了台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3 15:17:50

066、澆油

     老夫人正罵的興起,卻見孟君文不請自到,大步走到身前,二話不說就跪在了孟老爺的下首,挨著孟夫人,朝上道︰“祖母請息怒,千錯萬錯,都是孫子的錯,爹娘年紀都大了,您老若是不解氣,只管打罵孫子,還請祖母開恩,叫爹和娘都起來吧。”

    蘇岑也就一聲不吭的跪下去,也不說話,只垂著看著地面。

    孟夫人原本低著頭,倔強的抿嘴聽罵,心里是百般不服不憤不甘不願,面上也都表現了出來,只是礙於孟老爺緊緊抓著她的手,威脅她不得亂說,故此只跪在當地裝死人,可是心里氣的都要炸了。

    忽見兒子挨著自己跪下,強忍了多時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唰唰的往下流,又不肯抬頭叫兒子瞧了去,也不用帕子拭,任憑眼淚一滴滴掉到地上。

    孟君文心如刀絞。

    從來沒見過母親這麼委屈。

    他一向知道母親對任何事都胸在成竹,跟祖母相處,也從未硬踫硬。所謂家和萬事興,他雖然沒有孟老爺那樣對這句話有太急切的認知,可也知道祖母和母親不和,父親夾在中間最難做人,就連他都是,生怕偏向了誰,會讓另一方不滿、傷心、失望。

    母親就為了家和,為了讓父親安心,也讓他好做,從來都是忍著,撐著。

    如今是實在忍不下去,撐不下去了吧?

    也是有了兒子媳婦的人,眼瞧著就要做祖母抱孫子的人了,可還是動不動就被婆婆耳提面命,且不管是當著家人還是下人都是如此,也難怪她不舒服。

    孟老夫人卻是怒不可遏,短暫的驚怒之後,指著孟君文道︰“你可真是個好孩子,真有孝心啊——”

    孟君文接話︰“孫子不敢說孝心,可是祖母年紀也大了,氣大傷身,有什麼事還是慢慢說的好。”

    孟老爺也道︰“是啊,娘,你都是要抱曾孫的人了,卻這麼大氣性,沒的叫小輩們笑話。”

    老夫人怒道︰“笑話就讓她們笑話吧,我還有臉做人嗎?啊——你們一個個,只會氣我,把我早早氣死了,你們一家子好過順心日子是吧?我算是看透了,一個個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這便是把孟君文也捎帶著罵上了。

    蘇岑低頭,暗暗嘆氣︰這一家子都夠渾的,以這位老夫人為首。再看著自己兒媳婦不順眼,也該私下里,卻不該當著孟老爺和孟君文這樣罵。

    不說孟老爺和孟夫人是幾十年的夫妻,就算沒有一點感情,那也是他的結髮妻子,夫妻一體,榮辱與共,罵妻子就形同於罵他。

    況且孟夫人一向做的很是到位,孟老爺挑不出理來,在外人看來夫妻感情也還融洽,這樣罵就更沒道理了。

    再孝順的兒子,也不可能任憑自己的妻子飽受這種無妄之災而無動於衷。

    老夫人這不是親自把兒子推到兒子媳婦那邊了麼?

    還有孟君文,是她自小撫養在身邊的,但再怎麼樣,孟夫人也是他的親娘。雖說不是親自撫養,沒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母子天性,豈是人力就可以抹殺的?

    老夫人該不該奪了人家的兒子,蘇岑做為一個外人,實在沒有置喙的余地,可是看老夫人自掘墳墓,劈頭蓋臉的把孟君文罵成養不熟的白眼狼,心下也覺得憤憤。

    可想而知,孟君文會如何想了。

    一個是他的養他的祖母,一個是生他的娘親,原本就是手心手背,哪個也擇不清的,這下倒好,他定然是毫無疑問的選擇了站在孟夫人身邊。

    誰不同情弱者呢?蘇岑深有體會,拉旁架的人,但凡看見誰哭,誰更淒慘,就自然而然的會同情她。她若有錯尚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若是沒錯,自然就佔了十成十的理。

    孟君文一向任性慣了,又沒有孟老爺那份成熟和沉穩,當下只覺得怎麼罵他都好,反正他是孫子,打罵都不需要理由,可是被祖母這樣點著鼻子辱罵他的爹娘,就讓他受不住了。年輕的熱血在血管里奔騰矢突,終於被“白眼狼”三個字激怒,想也不想的打斷了孟老夫人的話頭,伸手扶起孟夫人,道︰“娘,天太熱,您這跪的一頭一臉一身都是汗,叫蘇岑領著你先去梳洗梳洗,喝一碗綠豆湯清清心火,別一會再熱出病來。”

    這一下義舉倒讓蘇岑怔了下,抬眼看向孟君文,他卻頤指氣使的看過來道︰“還愣著,平時那點靈活勁都哪去了?”

    蘇岑氣的狠瞪他一眼。好話都不會好話,這渾人。

    卻也不好和他計較,伸手就攙住了孟夫人。

    孟夫人跪頭膝蓋又疼又酸又木,身上早就是大汗淋灕,頭昏眼花,不過是靠著一股氣硬撐著。如今見兒子懂事體貼,兒媳婦又溫婉可人,這口氣一松,當下再也撐不住,身子一軟,就倒在了蘇岑的身上。

    孟老爺看一眼,倒沒在意,只當是孟夫人借故裝裝樣子。

    孟老夫人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隨手端起手邊的蓋碗就朝著孟君文擲了過去。水雖不燙,潑在身上卻也是溫熱的,尤其是這種毫不顧自尊的侮辱,更是讓人不耐。

    孟君文索性不躲,硬生生捱了這一下,一聲都不吭。

    蘇岑看孟夫人臉色蒼白,知道這不是裝的,當下揚聲叫玫瑰︰“快,取濕巾子,白開水……再把藿香丸拿來——夫人中暑了。”

    玫瑰、冬忍也就不顧得行禮,在屋里屋外穿梭,很快按照蘇岑的吩咐都準備好了。

    蘇岑叫玫瑰幫她把孟夫人平放在地上,抱著她的上半身,替她解開衣領,先用濕巾子把汗輕輕拭去,又喂她含了一丸藿香丸。

    孟老爺父子也就齊齊的圍過來,見孟夫人臉色蒼白,頭上全是虛汗,這才知道中暑不假。一時又心疼又氣憤又無奈,兩雙眼楮緊盯著孟夫人,深感自己無力。

    蘇岑心知這場無頭的罵是沒有盡頭,除非等老夫人罵爽了,罵夠了,她不想在這聽,因此對孟君文道︰“把娘先背回去吧,雖說是暑天,可這地上也是涼了,冷熱交加,再中了時疫,就更不好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4:10

067、離心

    孟君文就朝著老夫人深深行了一禮,道︰“祖母,您對孫子的養育大恩,孫子十分感激,也定會對您孝敬有加,可是孫子如今不再是小孩子了,分得清是非,明辯得道理。您心中不舒服,對孫子或打或罵,孫子都不會有怨言。可是爹和娘年紀大了……還是那句話,他們禁不起,一切罪責,孫子願意受罰。現下孫子要先把娘送回去,安頓好了,自會回來再接著聽祖母教訓。”

    轉過身扶起地上的孟夫人。

    蘇岑幫著他把孟夫人背上去,跟在他身後出了老夫人的院子。

    剛出院門,就見丁香和孟夫人身邊的媽媽長春跑了過來,一左一右的幫著扶住孟夫人。蘇岑得空抽了手,對丁香道︰“去叫人抬頂軟轎來吧。”

    丁香應一聲轉身跑了。

    蘇岑對孟君文道︰“你先歇歇,這麼背著也不是事,一來娘難受,只怕咯著胸口,一會要吐,再者這麼遠的路,你背著也怪累的。”

    孟君文見孟夫人果然是清醒著睜開眼楮的,卻是一臉的痛苦狀,又朝他點點頭,似乎真要吐,忙把孟夫人放了下來。

    眾人都圍在一旁,蘇岑便攆人︰“玫瑰冬忍你們兩個先回去吧,這里用不了許多人,水仙先帶幾個人回去收拾一下屋子,叫人去拿了拜貼請大夫,再叫廚房快熬一鍋綠豆湯,好給娘解解暑……”

    孟夫人張口欲吐,孟君文一時乍著手不知道該怎麼辦。一看就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何曾會服侍人?

    蘇岑走過來替孟夫人拍著後背,一邊又吩咐人︰“取清水。”

    孟夫人吐了幾口酸水,又用清水漱了嘴,再換了溫茶喝了兩口,臉上才恢復了點血色,看向孟君文,不禁又熱淚盈眶,卻是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蘇岑索性站到一旁,等這母子用眼神交流夠了,再自行處置。

    孟君文上前扶住孟夫人的手安,臉上帶了不耐煩之色,道︰“娘你也真是,何必跟祖母一般見識,吃虧的總是你,如今吃一塹總該長一智了?”

    連安慰都不會,說話間都帶了指責,可是眼神中卻是關切的焦急之色。

    孟夫人嘆口氣,拭了拭淚,道︰“文兒,不是娘要和你祖母計較……都忍了這麼多年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還能再忍幾個二十年?可是今天,她……”

    當著這麼多人,終是沒能說全,索性撫著胸口,再撫著額頭,勉強笑道︰“娘沒事,你別擔心,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吧,我這兒有這麼多人呢……”

    終究是親娘,到這時候還要替他考慮。孟君文握緊孟夫人的手,道︰“行了,娘你不必攆我,我若是有事,你不攆我也會走,這會沒事,就讓兒子送你回去吧,現在可舒服了些?”

    孟夫人感嘆,心道︰要是早知道有這麼一場鬧能博得兒子和丈夫的同情和憐惜,早就該鬧這麼一場了。

    看著兒子那關心的眼神,只覺得通體舒泰,忙點點頭道︰“娘好多了,好多了。”手緊握著兒子的手,貪婪的享受著這難得的母子相處。

    很快就有抬軟轎的,送綠豆湯的,孟夫人休息了這麼一陣,已經好了許多,蒼白的臉色慢慢恢復,總算有了點精神。

    孟君文和蘇岑步行,一直將孟夫人送回盛鼎居。

    他倆陪著孟夫人說話,寬慰著孟夫人,老夫人那卻再次鬧了起來,只不過這回鬧的不是老夫人,而是孟老爺。

    一等孟君文背著孟夫人出去,孟老爺就勃然作色,饒是強自克制,那種不怒自威的神色一出來,連老夫人也覺得害怕。

    孟老爺勉強客氣的指責著老夫人︰“娘,家和萬事興,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您和兒子說。何必像現在這樣,自己掉份的做口舌之爭?傳出去沒的被人笑話,還傷了彼此的感情,難道這就是你幾十年辛辛苦苦要支撐起這個家所樂見的結果嗎?”。

    老夫人怒道︰“你也就只會指責我,難道都是我一個人的錯麼?”

    孟老爺長嘆一聲,道︰“兒子不敢說娘有錯,千錯萬錯,自然都是兒子的錯。”

    這話一出,如金石擲地,噎的老夫人立時就說不上話來。孟老太爺去後,孟老爺一直很孝順,雖說夫死從子,可他卻幾乎事事都要老夫人做主,才慣的老夫人如此飛揚跋扈,當老太君當的太過熟慣,已經不會看兒子和兒媳婦眼色了。

    但是兒子才是一家之主,他只不過從來不在這府里真正的發號施令罷了。老夫人再能氣再本事,沒有孟老爺,她這個老太君也不過是徒有虛名而已。

    因此見孟老爺一動怒,立時心虛,思前想後,也知道自己說話太過分,逼得一向溫順的兒子媳婦也開始造反。

    想到孫子那似乎要吃人的眼楮,老夫人一陣寒心,也忍不住落下淚來,道︰“我的命好苦啊——”

    孟老夫人這一哭,孟老爺也就沒法再說下去,卻也知道自己的親娘的本事,最會強詞奪理,胡攪蠻纏,他不能也不願和母親計較,只得道︰“兒子的話只能說到這,至于以後怎麼做,還得娘自己考慮。不說別人,就是君文,如今也大了,懂得道理,明辨是非,誰對誰錯,他心里自有一本帳,不需要誰的挑唆和挑撥。您別老把他當成孩子……慈母多敗兒,老祖宗的話是有道理的……”

    孟老夫人猛的抬頭道︰“你也怪我怨我恨我?我就知道,都是那女人挑唆的不是?我好心好意的替她撫養兒子,反過來倒被她反咬一口,挑唆的父子都與我離心離德……好,好……我真後悔,剛才罵的輕了……”

    孟老爺倒被氣笑了,道︰“娘你真是老了,從前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是,您是這家里的老太君,老祖宗,所有人都是您的晚輩,該對您盡一份孝心,可是做人做事,也不能過失了公允……您常常把自己老了老了掛在嘴邊,可又何曾有過一時是真心的?要想所有人都不是表面敷衍背後無心,您就好好想想該怎麼做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4:26

068、難測

    孟老爺回到盛鼎居,孟夫人臉色緩和了許多,又重新梳洗過,眼中也有了神彩,倒恢復了往日溫婉賢淑的模樣。

    孟君文和蘇岑在一旁行禮,孟老爺揮手叫他倆起來,徑自坐到了孟夫人的床邊。老夫妻相視一眼,孟夫人率先垂了頭。心中不是沒有懊悔和歉疚,可是當著兒子、媳婦的面,這句“我錯了”怎麼也說不出口。

    孟老爺也不以為意,只是很平靜的問︰“你怎麼樣了?”

    “老爺,妾身……”才一張口,委屈的淚就流了下來。孟老爺心下一軟,抬手就替孟夫人拭了,口氣生硬的道︰“好了,當著孩子們的面呢。”

    孟君文便哈哈一笑,不正經的道︰“兒子什麼都沒看見。”

    蘇岑也覺得坐立難安,就想找個什麼借口躲出去了事。偏孟君文一眼看出她的意圖,狠狠的瞪她道︰“你敢走?”

    蘇岑回瞪他一眼,沒吭聲。不走就不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也就罷了。

    看著她那一臉的大義凜然,孟君文倒覺得好笑。爹娘一向守恭謹,人後不知道,不過人前從來都是斯文古板,一本正經的模樣,能聽爹對娘說幾句軟和話都是難事,瞧她那樣子,倒像是怕看見什麼難為情的場面一樣。

    這女人,滿腦子都是些什麼東西?難不成爹娘還會一時情難自控不成?

    孟夫人聽這父子一詼一諧,倒是破涕為笑,收了淚,道︰“老爺,妾身已經沒事了,剛才媳婦端了一碗綠豆湯,這會心口舒服了許多,老爺也嘗一碗,清清火汽。今日都是妾身的錯,妾身這就去向老夫人陪個不是……”

    說著就要掙身下床。

    孟老爺嗯哼了一聲,道︰“罷了,娘也不太舒服,等你身子養好了我陪你去。”

    水仙這會端上綠豆湯,孟老爺接了,先看了一眼孟君文,再看看蘇岑,倒是在心里點了點頭。臉色稍頤,得出了一個結論︰佳兒佳婦。

    孟老爺夫妻倆坐定,叫孟君文和蘇岑也坐下,孟老爺擺出了一副威嚴的家長作派,沉著一張臉,嚴厲的盯住了孟君文。

    孟君文毫不在意。他知道孟老爺要說到瑯琊了。

    納不納妾,他倒真無所謂,爹做出這樣的作派,不過是給自己身邊的女人——蘇岑看的。就是想表明他並不鼓勵家中有這樣的事。

    色厲內荏,爹也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

    和祖母鬧上這一場,雖然爹不滿意,卻也更不好駁了祖母的面子,只能順水推舟。

    孟老爺咳嗽了一聲,道︰“君文,你年紀尚輕,行事一向乖張任性,如今可知道錯了?”

    “是,兒子知錯,有違父親教誨……”孟君文答的誠懇非常。早死早超生,他不耐煩在這聽訓。說實話,對於這個一向嚴厲的父親,孟君文沒什麼好感。也許是因為在祖母身邊的時間多,他很少能見到父親,更別說和父親一起嬉戲玩鬧了。

    及至長大成人,偶爾見上一面,也不過是他板著臉考問自己的功課。好在自己一向對學習雖不上心,卻也游刃有余,但也頂多博他一句︰“還不錯,要繼續努力。”

    連個笑容都吝嗇。

    教誨麼?也僅限於此吧。

    孟老爺見孟君文這麼聽話,一想到是因為他樂不得的要納那個美艷女子為妾,不由的就煩惱從生。那樣的女子,分明就是禍水,只會讓君文耽溺於聲色享受,變的毫無斗志……

    不由的臉色更加陰沉,道︰“我等詩書簪禮之家,納妾之風不宜助長,你又才成親,這些事原本是急不得的……念在你祖母抱曾孫心切,你就勉為其難的應承下來,也算是一份孝心,只是,不可因之荒廢學業……”

    孟老爺眼鋒猛的一挑蘇岑,心道,這個媳婦也當真是奇怪,不得相公歡心,她不思進取倒也罷了,竟然主動替夫納妾,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卻見蘇岑微垂著頭,臉色平等安祥,刻薄的說是毫無表情,心機深沉,寬容些說就是淡漠。小小年紀,怎麼會有這樣讓人猜不透的心思?

    孟君文便從座位上起身,撩袍跪下,道︰“請爹娘放心,兒子不再是貪玩無知的少年心性,做事心里自有分寸。”

    蘇岑也就跟著跪下,卻是一聲不吭。孟老爺的眼神她看明白了,卻也不以為意。她不會認錯,更不想裝這個樣子。

    她想做什麼,憑什麼想要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和贊譽?在這個家里,處境原本就艱難,她只能盡可能的利益最大化,卻也從不曾奢想討好每一個人。

    討好?呵,她並不是想討好誰。她得到老夫人和孟夫人的首肯,也並不是怕她們,況且即使像現在這樣面子情一團和善,也不代表老夫人和孟夫人就從心底接納了她。她於她們來說,不過是顆棋子,一顆閑置著的棋子罷了。有用尚可看一眼,沒用,只等著任她們揉遍搓圓吧。

    孟老爺只當蘇岑還是有怨氣的,倒覺得這樣還可以理解,否則做出那樣冷血無情的事來,著實讓人覺得這樣的女人不可理喻。

    在他的意念里,男人就是女人的天,一個女人連天威都不懼,簡直不可救藥到極點。不管君文如何,蘇岑都得逆來順受,對他全心全意。如果他知道蘇岑一心求去,只怕先是駭後是驚,連憤怒都來不及。

    孟老爺臉色稍霽,道︰“不必大張旗鼓,擇日……”側過頭看一眼孟夫人。

    孟夫人笑道︰“老爺放心,這事就交給妾身來辦。”

    孟老爺點點頭,道︰“好了,就這樣吧,鬧了這半天,你們都回去歇了吧。”

    孟君文和蘇岑起身應是,行了禮退出去,孟老爺看著他們的背影,不免嘆息一聲,囑咐孟夫人︰“這個媳婦,我瞧著,不是那麼溫順的,你平日多和她說說,別存了怨念……”

    孟夫人點頭,道︰“蘇氏,倒還明大理,識大體。”

    孟老爺冷笑一聲︰“你知道什麼?試問有哪個妻子心甘情願的要替自己的丈夫納妾?可你看看那蘇氏的臉上,可有一點不甘和憤怨?”

    孟夫人一時怔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4:42

069、不甘

    物反其常,必為妖。孟夫人細細思來,也覺得這個媳婦確實有問題。

    孟老爺怕她鑽了牛角尖,道︰“我也不過叫你留個心,該怎麼樣還得怎麼樣,畢竟家以和為貴。”

    孟夫人笑笑︰“老爺,妾身知道,孰輕孰重,妾身還是分的清的。”見孟老爺瞅著自己,不禁赧然一笑,深深的朝著孟老爺福了一福,道︰“說句誅心的話,早知今日,我也不復當初了,雖然受了些委屈,吃了些苦頭,可是看著兒子和老爺對妾身這樣關注關切關心,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說到後來,尾音里帶了些顫抖。這會沒人,孟老爺也就放下身段,握住了孟夫人的手,輕聲道︰“我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素來以大局為重,為了我,為了兒子,為了這個家,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我心里都記得的……別說這種要死要活的話,你我都上了年紀,不是那種任性小兒女了……別讓孩子們看了笑話。”

    孟夫人也就凝涕看住孟老爺,滿眼里都是柔情。

    孟老爺輕聲道︰“歇了吧。”

    孟夫人雙目含笑,倒飛起一抹紅霞。

    蘇岑從出了盛鼎居就落了臉,正眼也不看孟君文,帶了人徑自朝著碧葉居的方向走。

    孟君文看她一眼,待要說話,比如,感謝她照顧母親之類,可她小臉冷若冰霜,分明就是沖著他來的,立刻這份客氣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女人,人前人後兩張皮啊,這才離了人前,就立刻換了一張臉,他欠她的?

    雖不至怒火中燒,但也再沒了和眼前女人搭訕的興致,索性扭了臉,與蘇岑分道揚彪。

    第二天,孟夫人命人拿了黃歷,挑挑選選,定在了後日,也就是初九,此為吉日,宜嫁娶,命人收拾了孟君文旁邊的青蛾院,叫人把瑯琊安置過去,略微布置了布置,叫他二人圓房。

    瑯琊一夜未眠。

    她忽然有點懷疑她最初的那些幻想是否真的能實現了。這孟家也未必是良園福地,光是這些後院女人們,各個心思深沉,工於心計,手段高明,性子潑辣,可有的鬧了。

    她一腳踏進來,已經自然而然的被迫站在了老夫人這一方。

    可是以老夫人的為人,未必得到滿府人的尊敬,也未必能得滿府人的歡心,她這一站,只怕未必是福。

    孟君文倒的確不錯,樣樣都好,只明一樣,他對自己,未必有她想像中的那麼有興致。可這也更讓瑯琊心中升起了一股不服不憤和不甘心。

    挫敗讓她深感自卑。盡管憑借著出人的外貌,她征服過許多男人,可這些男人,都不是能改變她命運的男人,那些影響到她命運的男人,她一個也沒能降服。

    歐陽軒是一個,孟君文要再做一個嗎?

    不成。

    瑯琊緊緊咬住嘴唇,看著鏡子里那輕顰薄怒的美人,無一處不讓人心神俱醉。她有著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還有著大把的時間……以後,她便生活在這里了,呼吸也只在這一囿之內,所面對的,也不過就這幾個人。

    她有將近一輩子的時間。

    瑯琊忍不住落下兩滴淚。她不是貪心的人,能得到與從前天壤之別的環境,她真的無話可說。這些女人們,再壞也壞不過外面那些人的邪惡,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算計而已。這里的男人們,也不會嗜色成性到令人發指的程度,起碼都是謙謙君子。她的生活,不知道要比從前好上幾千幾萬倍。

    悲慘的人生,有著這樣的峰回路轉,瑯琊一時感慨萬分。相較於從前的惡夢,她對以後在孟府的日子倒不是那麼忐忑難安了。

    左右不過是一個活字。實在活不下去,就是死,也沒什麼可怕的。

    她知道老夫人和孟夫人在為她和孟君文安排圓房的事。

    依然沒什麼感覺。那種事,她看過的太多,經歷的也太多,老天就像是要做弄她一樣,居然給她這樣一個平淡而乏味的第一夜,真是可笑諷刺到了極點。

    她早就沒了懷春少女的那種綺夢。男人於她來說都是一樣,尤其在這種事情上面,更是沒什麼分別。

    否則,孟君文怎麼會同意納妾?

    裝出來的清高而已。沒有哪個男人能抵抗得住美色的誘惑。

    瑯琊毫不掩飾的綻出一抹嘲笑,不知道嘲笑的是她自己,還是她的命運。

    只要孟君文有破綻,不是鐵板一塊她便能攻破。

    不管是為了兌現和蘇岑的承諾,還是為了她自己,她都會全心全意的對待這個男人,把她的身體毫無保留的交給這個男人,為的就是讓這個男人給她提供無以倫比的安全保障。

    水仙進門時,正見瑯琊撫琴弄曲。

    仍是忍不住的心神搖蕩,水仙連頭都不敢抬︰“姑娘,婢子奉夫人之命,請姑娘到青蛾院安置。”

    瑯琊神色淡然,道︰“知道了。”

    她沒有親密的隨身侍女,只有老夫人派了兩個小丫頭跟著,她自己雖然略通人情世故,可是身邊又沒多少銀錢,自然也就沒法打賞。

    水仙倒也不以為意,又殷殷的將孟夫人的囑咐一一交待,這才幫著兩個小丫頭一起將瑯琊送進了青蛾院。

    瑯琊漠然的看一眼大紅的喜氣,便坐下來徑自撫琴,旁若無人,與世隔絕。

    看的水仙暗自納罕,又欽佩不已,回去向孟夫人復命。

    孟夫人倒是很滿意。

    老夫人裝病未起,不見兒子、媳婦、孫子、孫媳婦來請安,賭氣硬撐了一會,也只得罷了,聽說孟夫人安排了瑯琊去青蛾院,興致頗高,叫長青帶人打賞了好些物件,又溫言安撫瑯琊,吃罷午飯索性叫她過來說了會話。一老一少,倒是相談甚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5:01

070、威脅

    蘇岑去了君悅樓,與約好了與歐陽軒見面,雖是女子,她亦不能食言。

    歐陽軒溫文儒雅,很像一頭披著人皮的狼。見蘇岑果然赴約,又笑面虎一樣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蘇岑只以常禮相見。他自是他的王爺,她卻不是他的臣子。

    歐陽軒也不廢話,等蘇岑坐定,這才道︰“本王約你,是對你很感興趣。”

    蘇岑端坐,微笑道︰“蘇某實感榮幸。”臉上卻著沒有一點感到榮幸的意思。

    歐陽軒不以為意,哈哈一笑,道︰“好,蘇姑娘有點意思,聽說你替你丈夫納了新寵?”

    他這般問,絕對不是空穴來風,蘇岑沒有遮掩的意思,卻也沒有供認不諱的必要,一挑眉道︰“怎麼?王爺也對市井人家的八卦感興趣?不然等他們圓房的時候,我給王爺開道方便之門,請您親自去聽聽?”

    歐陽軒的笑容在臉上越發的張揚肆意,這回倒是真的被逗笑了︰“你把我歐陽軒當成了什麼人?”

    蘇岑一本正經︰“絕對不是普通人?”

    歐陽軒收了折扇,道︰“明人不說暗話,這位瑯琊是我的人。孟君文接二連三搶了我的女人,是個男人都咽不下這口氣吧?”

    蘇岑卻只是清淡的垂了眸子,道︰“瑯琊是哪的人,我不清楚,也沒必要清楚,她既被賣,我便有買的資格,搶不搶的,涉及的不只是孟家的清譽,還有王爺的聲譽,所以還請王爺慎言。”

    歐陽軒瞳孔一縮。這女人四兩撥千斤,倒拍他一身不是,再說下去,就要涉及兩國外交矛盾了,自然不是他和她能承擔得起的。

    不管瑯琊身份如何,只要無人察考,那就是普通的女子。即使有人翻出她的祖宗八代了,那也是落難公主,命當此劫,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歐陽軒想著要嚇蘇岑一嚇,沒能成,反倒讓她威脅了一把。盡管她這威脅沒什麼力道,不痛不癢,不過被女人反擊這麼一下下,歐陽軒還是覺得不是那麼舒服。

    他哼了一聲,道︰“不管你如何巧辯,這是事實。”

    蘇岑見他耍上了無賴,便徑直道︰“王爺是血性男子,自當難忍此辱,大可以去找孟君文單刀單槍,或是決斗,或是和解,都未為不可,跟我一個後院婦人談判,未免有失體統。”

    她也賴上了。瑯琊是她買的不錯,但是送給孟君文了,要搶也是孟君文搶的,和她沒有關系,冤有頭,債有主,歐陽軒只管去找孟君文,她絕對不攔著。

    歐陽軒在心里哼了下,臉上卻是無懈可擊的笑容,道︰“找他多麻煩,動不動就涉及到兩國外交上,我自有解決的辦法。都說人辱我妻,我辱人妻,這樣的報復方式豈不更直接更快捷?”

    他這話半真半假,倒讓人不好接招。蘇岑若是翻臉,他便可以說是玩笑。蘇岑若是不當真……這狼一樣的男人,誰知道會不會真的露出牙齒咬她一口?那撕下來的可是真皮血肉。

    蘇岑情不自禁的露出一縷厭惡之情,道︰“天下是你們男人的,爭與不爭,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何必把無辜的女人牽扯進去?國興與國破,安在一個女人的頭上,你們在一旁依然故我的尋歡作樂,會覺得心安理得就沒有一點歉疚嗎?你若真當瑯琊是你的妻子,就不會放任她落到這樣的境地,遲遲不伸援手,只等她跳入火坑。你既已經這樣冷血冷性,何必玷污了妻子這個名稱?”

    歐陽軒倒是怔了下,不由的替自己辯解︰“我也不過是隨口說說……”

    蘇岑越發勃然作色︰“你若愛她,就當娶她好好待她,若是不愛,就離她遠些任她自生自滅,別戴著偽善的面具做出一副多情狀,自詡天下唯你多情痴情專情,可內里卻是最自私最殘忍最冷血的心。”

    歐陽軒等蘇岑說完了,才小心翼翼的問︰“我沒惹到你吧?”娶不娶是他的事,怎麼待別人也是他的事,她怎麼這麼義憤填膺,倒像是他欠了她一樣。

    不是,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欠了她,各個都是負心薄幸,始亂終棄之徒。

    蘇岑閉嘴,半晌才道︰“你當然不過是隨口說說,千金一諾,對於你們來說,分明就是……你到底找我要做什麼?”

    歐陽軒道︰“瑯琊有兩名貼身侍女,我想送進府里。”

    “你的耳目?”蘇岑不客氣的道︰“有本事你自己安插進去,恕難從命。”

    歐陽軒道︰“你要這麼認為,我也沒辦法,我也不是安插不進去,只是這個順水人情,還是由你來做最自然也最不會引人注意。”這便是威脅了,她若不從,他便把瑯琊的底細翻出來。

    真是好笑。蘇岑挑眉看著他道︰“你這人還真是……慣用無賴的手段,只是未必每次都能得其所想。你盡管鬧出來好了,我有本事,便將自己開脫的一乾二淨,沒本事,我會安心受死,可我最恨男人動不動就拿威脅說事。歐陽軒,我瞧著你是個男人,如果你不是,那麼,以後再同你多說一句話,我便不姓蘇。”

    是誰用威脅的了?這會連辱罵都出來了。

    歐陽軒又氣又笑,陰森森的道︰“蘇岑,你別太得意,我可從來沒對容讓女人這條定律,你若再敢血口噴人,我讓你見識見識生不易死亦難的處境,看你到底還能不能嘴硬說的這麼輕松。”

    蘇岑嘆口氣,道︰“隨便你。”起身便走。

    歐陽軒等她都快要到門口了,才悠悠的道︰“蘇毓……”

    蘇岑停住腳,回過頭來看他。

    他得意的一笑,道︰“不只他,還有蘇茉,都將是我的囊中之物。”他伸出大手,做了個握拳的動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5:36

第二卷

     家有嫌妻,其心不定


071、燙手

    兩個侍女年紀都不大,長的樣貌清秀,別有一種清靈剔透的氣質。蘇岑簡單問了問,知道兩個侍女是從小就跟在瑯琊身邊的,一個叫永夕,一個叫輕嬛。

    不由的暗暗納罕。這歐陽軒若想安插眼線,應該不只是服侍瑯琊,還有監視的作用,要派就該派他的嫡系,怎麼會全須全尾的把瑯琊自己用慣了的侍女送進去?

    偷眼打量在一旁喝茶旁觀的歐陽軒,他灑然的朝她一笑,毫不避諱,做足了大方之態。蘇岑也就大大方方的還了他一個點頭,道︰“你還有沒有別的吩咐?”

    歐陽軒揮近折扇︰“就是要,也早吩咐過了,小心之心。”

    蘇岑暗自鄙夷了一聲,道︰“既是沒有別的吩咐,這兩個丫頭我帶走了。”

    歐陽軒拱手︰“不送。”

    帶了兩個丫頭出來,蘇岑上車便苦了臉。

    人前她裝模裝樣,像個運籌幃幄,決勝千里的將軍,實際上,她也不過是個沒什麼經驗,只靠著自以為是的強大心理素質來迎接和承受挑戰罷子。

    就算她仗著重活一世,怎耐環境不同,從小所受的教育不同,直接導致了她的腦子有點跟不上這個時代的步伐。

    人算不如天算,她再算,也不是她一個人的事,總要旁人都肯聽她擺布,社會聽她指使才成。可她是誰?不過是這社會中的一小小份子而已,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要受世道種種的規矩束縛,別說改變了,就連影響都是微乎其微的。

    說句難聽點的話,她也不過是在範圍之內,勉強苟延殘喘罷了。

    她不能軟弱,或者說不能讓人看出她的軟弱,玫瑰等人都看著她的臉色呢,尤其是玫瑰,幾乎是寸步不離,蘇岑的每一絲神情的變化,玫瑰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一旦蘇岑露出了愁緒,玫瑰就會惶惶,反過來直接影響蘇岑的情緒,還是負面的。

    難得有這樣一個密閉的小空間,蘇岑捂著臉,讓自己一直緊繃的壓力過大的神經有著短暫的放松和歇息。

    這兩個侍女分明就是燙手山芋,她接著燙手,可是真的丟到瑯琊身邊,不知道會惹出什麼樣的事來……

    不能由她帶進府里,還要瞞著孟家上下這兩個侍女的身份和由來……

    馬車忽然停了。

    玫瑰走到車邊,輕聲道︰“大奶奶,吳家大奶奶請您過去說話。”

    蘇岑怔了下,挑起了門簾,看一眼街道邊上果然站著一個盛妝女子,帶著面幕,只露著一雙美麗的眼楮,見她望過來,便朝著她點點頭。

    果然是吳家大奶奶。

    蘇岑忙回了一笑,在玫瑰的攙扶下跳下車,吩咐著︰“你們在前面等我,玫瑰跟我來。”

    吳大奶奶迎過來,笑道︰“果然是妹妹,這身打扮倒是俏皮的緊,冷丁一看,我還以為是哪家的公子哥呢。”

    蘇岑對吳大奶奶是有怨言的,出了那檔子事,她思來想去,總覺得吳大奶奶的嫌疑最大。可是沒有真憑實據,又不能跑上門去興師問罪,只好啞巴吃黃連,卻存了疏遠之心。

    如今吳大奶奶特地的要跟她說話,蘇岑一時還真拉不下臉來掉頭就走。人前這點面子情,彼此還都是有的。

    因此忙回禮︰“倒是蘇岑失禮的很,本該給您先見禮的。”

    吳大奶奶極熱絡的拉著蘇岑的手笑道︰“行了,客氣什麼,我也是無意中瞧著是孟家的車馬,猜著是你,所以才冒昧的叫人問了一問,倒也巧了……”

    不遠處就是茶肆,早有人跟茶肆里的掌櫃打過招呼,吳大奶奶拉著蘇岑直接進了雅間。清香的茶冒著熱汽,精致的小點心讓人食指大動,蘇岑坐下來,卻沒法完全毫無戒備的放松。

    吳大奶奶笑著問︰“你這身打扮,這是去了哪?”

    蘇岑一向都是拿自己的那間鋪子當招牌的,也就笑著回道︰“咳,讓大奶奶見笑了,我在街上有間珠寶店,時不時總會有些事,我想著換身打扮出來進去的還方便些。”

    吳大奶奶滿是羨慕之態︰“還在孟大爺寵你,哪像我,要出個門,三請四問,不知道多難。”

    這便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了。誰都覺得別人比自己活的自在,只不過是看著光鮮的外表罷了。

    蘇岑也不相爭,也不辯解,只是微笑著當個笑話聽。

    禮尚往來,蘇岑也就客氣的問吳大奶奶出來有什麼事,怎麼世子爺吳裕常沒跟著。吳大奶奶嘆口氣︰“他呀,每天忙的腳不沾地,哪有時間陪我上街?這不眼看著就是端午,婆婆說我辛苦,叫我出來逛逛,看有沒有喜歡的料子、首飾,自己挑些。我心想著也是出來一趟,就替婆婆、小姑們都挑了些,一逛就逛到這個時候……”

    女人在一起,聊的也不過是胭脂水粉,衣料首飾之類的話題,少不得吳大奶奶把自己的成果拿出來,兩人互相品鑒了一番。

    吳大奶奶也是女人,對東家長西家短自然也很好奇,孟家前腳接了瑯琊進府,她那就得了信兒,倒說不上幸災樂禍,可是唇亡齒寒,總覺得同是女人,頗有點同病相憐之態。恰巧遇上蘇岑,也就拉她說說話,探探口風。

    蘇岑一筆帶過︰“不瞞大奶奶,我在坊間早就成了笑話,既不得婆家歡心,何必再討人嫌?倒不如早早讓出這個位子,也好給後來人讓道……”

    吳大奶奶倒想不到蘇岑這樣坦率直白,一時愣怔,勉強一笑安慰道︰“年輕小夫妻,哪有不吵架不紅臉不鬧矛盾的?你也太悲觀了些。”

    蘇岑道︰“悲觀也罷,樂觀也罷,日子總要過下去。”

    吳大奶奶嘆口氣,道︰“我也不怕你笑話,世子爺雖說並無好色之舉,亦看不出好色之心,可是女人的好年齡也不過那麼幾年,身邊的年輕女子卻是一茬接著一茬……大勢所趨,想攔都攔不住,雖說娶妻娶德,可是色衰,愛自然也就淡了,甘不甘心,都得讓出那個位子……到得最後,不要說博得什麼歡心,能落他幾分領情,幾句談話就算是不錯的了……”

    蘇岑並無特別的惆悵。這個時代的男子有特權,有資格,自然天下所有美色都是為他們準備的,不由的他們要或不要。

    妻子並無相愛相守之意,不過是生兒育女,掌管家事,孝敬公婆之用,等到紅顏老去,對于丈夫來說,可不也就只剩下一個肯偶爾談幾句時事,聊幾句家常?

    至于什麼愛什麼情,他都留給了那些鮮妍如花的年輕女子。

    許是她對孟君文壓根就沒抱過期望,所以也談不上失望。

    吳大奶奶感慨的道︰“算了,女人這一輩子,大抵也不過如此,說也無益,倒招的你我傷心。這一向都沒見你,知道你府上事多。說到我,我還要跟妹妹請罪。”

    說著吳大奶奶就立起身,當真福了下去。

    蘇岑心一跳,忙起身避了開去,還了一禮,道︰“大奶奶這是何意?你可要折殺蘇岑了,有話請說。”

    吳大奶奶半推半就的起身,兩人重新坐下,她看定了蘇岑道︰“說起來怪難為情的,你上次在府里撿到的那只香囊……我是真不知道里面藏了什麼,都是家下奴婢們不懂事,聽了奴才們冒傳世子爺的吩咐,就叫丫頭們故意丟給了你……”

    蘇岑臉色漲的通紅,半晌才道︰“這也怨不得你……都過去了。”

    吳大奶奶將手搭在蘇岑的手上,道︰“後來世子爺回來說,是孟大爺和你頑鬧的……卻也重重罰了那假傳世子爺吩咐的奴才。好在你並無大礙,不然我真要愧疚而死了。好妹子,聽我一句勸,別跟孟大爺對著了,他終究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天……”

    舊事重提,不亞于揭開傷疤,鮮血淋淋,觸目驚心,一時倒感覺不出來疼了。蘇岑勉強壓下心中的痛和惡心,強笑道︰“是,你說的對,我也早就這樣想……”

    心里卻想︰這終究二字,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女人。

    兩人相談甚歡,吳大奶奶許久才笑道︰“喲,這一見著你就忘了時辰,可了不得,我該回去了。”

    因就笑著告辭︰“沒事你便多來我這坐坐,我還有事要求你呢。”

    這話就透著奇怪了,聊了這半天,她有事為什麼不說?吳大奶奶這一番又是請罪又是熱絡,說話可是張馳有度,很有吳夫人的爽朗之風,並不是那種藏掖的小氣之人啊。

    若說不急,又怎麼用個求字?

    可畢竟兩人還是交淺言深,蘇岑也就沒追問,只是滿口應承,親自送吳大奶奶出門,上了馬車,這才回了自己的車上。

    玫瑰問︰“大奶奶,這會都到用午飯的時辰了,要回去嗎?”。

    蘇岑在車里沉吟了一會,道︰“不,去鋪子里轉一圈。”

    她和蘇悅正謀劃著要把驚艷的首飾推向市場,不知道蘇悅那邊準備的如何了。既是出府,就過去看看,以後,只怕還是少出來為好。

    玫瑰應聲是,知道蘇岑不願意回孟府,只怕這也是個借口,當下也就吩咐車夫往鋪子方向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5:54

072、主意

    蘇悅總是心神不寧,帳目算錯了好幾次,連著撥拉算盤,屋子里就嘩啦響成一片。

    伙計們都詫異的看著他,卻被他渙散無神的眼楮瞪了回去。他本就是個性子好的,伙計們少見他發脾氣,這會卻心浮氣躁,帶了點怪戾來。

    此間他最大,沒人敢招惹,都垂下頭各做各事。

    蘇悅索性推開了帳目和算盤,急亂的整理了下,便起身要出去轉轉。門口的小伙計跑進來,抹了把頭上的汗道︰“蘇掌櫃,門外有位蘇公子要見您。”

    蘇悅一怔,腳步不停往外就走,連數落伙計的心思都沒有了。說了好幾次了,這位蘇公子就是這里的老板,怎麼一個一個就是分不清呢?

    蘇悅出門,滿以為是女扮男裝的蘇岑,不想卻跳出來一個年輕的貨真價實的公子︰“蘇大哥,沒想到是我吧?”

    竟然是蘇毓。

    蘇悅忙伸頭往他後面看,卻只有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兒跟著,不由的問︰“怎麼就你自己?是偷著跑出來的吧?”

    蘇毓年方十二,卻生的俊秀大氣,漸漸脫離了趨於女性的陰柔美,聲音也處在了變聲期,粗嘎的顯露了他的身份。又是一臉的靈秀,機敏多變,已經有了出乎他年紀的成熟了。

    因他是幼子,上面兩個姐姐,難免蘇老爺蘇夫人對他就多了一分格外的寵愛。越寵愛越嚴厲,幾乎不曾讓他單獨出門,就怕他被奸人所誘,聲色犬馬,玩物喪志。

    所以蘇悅才有此一問。

    蘇毓不悅的一挑眉,卻仍是笑嘻嘻的道︰“蘇大哥,你只說看到我高興不高興吧?”

    蘇悅也就不再追問,拉著他往里走,答的頗為漫不經心︰“高興,有話進來說。”語氣行動中還是把他當成了孩子。

    蘇毓掙脫了蘇悅的手,道︰“不了,我就是到這站站就走,我聽說大姐常常到這來,今天可來過了?”

    蘇悅也就只得放手。蘇毓雖然年紀小,可因為家世在那,蘇悅無形之中對他就有些恭敬。聽他提起蘇岑,便打趣他道︰“我說你怎麼會來瞧我了,原來是要看你大姐的……”見蘇毓難得的露出一點小孩子才有的難堪,便笑著道︰“你若想看,只管上門大大方方的去看,我這她偶爾才來一回,也沒個準日子,你什麼時候才能趕巧遇上?”

    蘇毓聽說蘇岑沒在,清秀的小臉上微微有些失望,卻並不答蘇悅的疑問,只沉吟了一瞬,便道︰“那就算了,你忙吧,蘇大哥,我還要去書肆上轉轉。”

    蘇悅不放心︰“你等會,我陪你去。”畢竟蘇毓還是個孩子,又只帶著一個單薄孱弱的童兒,在街上出了閃失可不好。

    蘇毓人小鬼大,誰把他當孩子,誰就是他的仇人,反感的不行,當下便推辭道︰“不用,不用,蘇大哥恁的客氣,就那麼幾步距離,我轉轉就回去了。好歹這麼個大活人呢,還勞得蘇大哥這麼不放心,你可是把我當孩子了?”

    鼓起兩腮,亮晶晶的眼神里帶了點不服氣,大有“你若敢把我當孩子,我便敢同你反目”之意。

    蘇悅哭笑不得,道︰“哪敢把你當孩子,我也比你虛長不了幾歲……”

    蘇毓便放下心來,揮揮手道︰“改天閑了你請我喝茶……”帶著童兒,飛也惟的拔步跑了。

    等到再也看不見蘇悅的影子了,蘇毓這才停下步子,臉上現出了怏怏之色。童兒便勸︰“公子,小的聽著蘇掌櫃的話倒是不錯,您若是想大小姐了,只管去孟家去瞧就是了,何必在這守株待兔……還不一定能等著。這大熱的天,小的心疼你滿頭滿身的汗……”

    蘇毓一抬手就給了童兒輕輕一下子,打的他頭上的帽子都歪了︰“死三風,你倒是會說話,什麼心疼我,我看你就是偷懶不肯吃苦……我才不去孟家,哼……”

    還說自己不是孩子,瞧瞧這表情,這語氣,跟個剛斷奶的娃有什麼分別?

    三風不敢還嘴,在心里腹誹,臉上還要一副分憂解難的表情︰“老爺再三說要您和大姑爺多多親近,您不就有借口了麼?”

    蘇毓卻越發沉下臉來。

    少年心性,來的快,發作的也快,抬眼瞪了一眼三風,道︰“少管。”大步往前,甩開了三風。

    三風伸伸舌頭,不知道又哪句話惹著了這位小爺。前些日子還挺好的,和孟家大爺相約見了一面,怎麼今天就翻臉了?

    蘇毓走了幾步,越發沒了興致,忽然停住步子道︰“三風,難得出來一趟,咱們找個好玩的沒去過的地方逛逛?”

    三風縮了縮脖子︰“得了,少爺,您可別拿三風的小命開玩笑,這要是被老爺知道,輕則小人一百大板是少不了的,但凡不死,也得被逐出府去,您可就再也看不見小的了。”

    蘇老爺為人嚴厲,對家人更是苛刻,若是知道他敢私下帶著這位小爺出來尋歡作樂那還了得?

    蘇毓正要還嘴,卻聽旁邊一個男子朗聲笑道︰“你想去哪?我陪你轉轉。”

    這話一出,蘇毓和三風都嚇了一跳,慌忙看時,卻見歐陽軒搖著折扇,姿容俊秀、玉樹臨風的站在那。

    蘇毓對陌生人不會有惡感,但也不會有親近之感,對著這主動招惹上的人,他就更存了幾分戒備的心思,當下行了一禮,道︰“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叫我歐陽軒好了,小公子呢?”

    “哦,我姓蘇,叫蘇毓。”

    什麼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此為是也。歐陽軒三言兩語,就和蘇毓談天說地起來。

    蘇毓千般好,不過是溫室里的弱苗。

    歐陽軒萬般不好,但有一點,他善解人意。知道蘇毓這個年紀,被父母家人看管的狠了,總想伺機出去玩玩,又最恨誰都拿他當個沒長大的孩子,處處流露出輕視和不放心來。

    因此他反其道行之,和蘇毓侃侃而談,都是蘇毓這個年紀好奇、喜歡又是他比較擅長的。

    一來一往,竟讓蘇毓生出相見恨晚之感來。不住的擊節叫好,臉上笑容恣意生輝,只恨時間太短,不知不覺竟立了這半天,口干舌躁,汗流浹背,不舒服的緊。

    歐陽軒一笑,道︰“勞公子不嫌,聽我在這囉嗦,改日……”

    蘇毓就有些急︰“為什麼改日,今天就可以,我作東,你挑個地,咱們接著聊。”

    歐陽軒面露為難之色︰“這,你出來已久,家人必不放心,不若哪天我們再約。”

    “沒關系,這會正午時分,正好我肚子也餓了……”蘇毓生怕歐陽軒推說有事就此一走了之。人都要吃飯的,歐陽軒總沒有借口拒絕。

    三風焦急的不住的扯蘇毓的衣角︰“一個陌生人,怎麼說跟他走就走?”

    怎耐蘇毓不理他,三風也插不上話,只盼著歐陽軒說有事,推了便好。

    歐陽軒眯眼一笑,道︰“也好,我請你。”

    三人剛走,蘇岑的車就到了。玫瑰坐在車轅上,對車里的蘇岑道︰“公子,是不是奴婢眼花了,怎麼瞧著遠處的人影像是少爺呢?”

    蘇毓在蘇家行六,因還小,家里人都只叫他少爺。

    蘇岑一怔問︰“都有誰?”

    玫瑰再揉揉眼,道︰“看不清,那人一身白衣,手里似乎還搖著扇子……呀,倒像是那個王爺歐陽軒。”

    蘇岑心撲通一聲就沉了下去,大熱的天,手腳竟有些涼,喝斥道︰“別愣著,趕緊跟上去。若果然是蘇毓,把他叫回來。”

    車夫應一聲,揚鞭要走,蘇岑卻又叫住了︰“停。”

    玫瑰愣住,不知道蘇岑怎麼又改主意了。

    蘇岑跳下車,朝著遠處看了看,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若果然是蘇毓,倒不急著把他叫回來。

    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青春叛逆期,大人說什麼,雖說是為他好,他也不是不明白,卻就是不願意聽,總想反著來。

    他願意跟著歐陽軒走,定然是覺得歐陽軒這人有可交之處,若蘇岑非說他是壞人,只會讓蘇毓反感。只怕好心變壞事。

    對於蘇毓,蘇岑沒什麼了解,只不過聽蘇夫人說起過,這孩子雖然靈透,也算乖巧懂事,卻也沒少做壞事。

    比如他和三叔家的堂兄蘇信,趁著蘇老爺睡著了,偷偷把床頭的藥酒偷著喝了。蘇信還知道拜了再喝,他卻喝了不拜。

    蘇老爺醒了問蘇信為什麼要拜,蘇信答︰“酒以成禮,不敢不拜。”問蘇毓,他卻答︰“偷本非禮,所以不拜。”

    淘氣可見一斑,偏偏又裝的跟個大人似的,顯見得是個心里有數的人。

    蘇岑重新上了車,吩咐直奔蘇悅那。

    聽蘇悅說了蘇毓來過,倒證實了剛才的所見,蘇岑心下煩躁,不免替蘇毓擔心。但想著凡事都不可操之過急,少不得改天把蘇毓叫進府跟他好好談談。

    又同蘇悅說起鋪子里的事,商議著挑個吉日,把新做出來的首飾推出去。

    最後對蘇悅道︰“堂哥,蘇岑有件事請你幫忙,這兩個侍女,勞煩你改天送到孟府,只說是我娘叫你送給我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7:56

073、圓房

      孟家沒人為難蘇岑,對她指給瑯琊兩個丫環也覺得在情理之中。畢竟她是主母,不想姨娘太過得寵是人之常情。安插兩個丫頭,太過平常,若是她不安排,才透著奇怪呢。

    孟夫人笑著和孟老爺提起這件事︰“這蘇氏,說起話來還扭扭捏捏的,生怕我有了別的想法……我看她實在為難,便說這件事我做主了,說給瑯琊時只說是我給的丫頭……我看老爺是多想了,她也沒什麼嘛,想必還是因為年紀小,不知道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君文又拗著性子來……只盼著再長幾歲,都懂了事,也就不用我這麼費心了。”

    孟老爺不耐煩管內院中事,只道︰“她安分就好,只要不傷大雅,她願意做什麼就隨了她吧。”

    到底是兒子虧欠人家。

    哪有娶了人家姑娘都快半年了還不曾圓房的。雖然外面人不知道,可這府里上上下下都拿這當了把柄,雖不至公然嘲弄蘇氏,但也都當成了笑話在看。

    每每看見蘇大人,他都覺得臉發燒。教子無方,他實在面上無光。

    蘇氏不搬弄口舌已經算是好的了,否則孟蘇兩家結親不成反結仇,他這半輩子的辛苦和心血就將毀于一旦。

    想到這,孟老爺又記起一事,特地的囑咐孟夫人︰“你也派幾個得力的人過去,教教瑯琊這府里的規矩,千萬不可鬧出什麼寵妾滅妻的丑事來。”

    孟夫人心中自有盤算,面上點頭,道︰“我自是曉得,不勞老爺過問,早就指派了紫荊和風信過去。”

    這兩個丫頭在盛鼎居雖不是一等一的丫頭,卻也是有頭有臉,由孟夫人親自調教出來的。孟老爺雖不好女色,出來進去,抬頭低頭也是見過的,便點點頭︰“夫人安排,自然是妥當的。”因此放下心來。

    孟夫人難得的開了句玩笑︰“我只怕老爺舍不得……”

    孟老爺一板臉︰“休得胡說。你我老夫老妻,開玩笑也得適度……”

    孟夫人便忍住笑,道︰“是,妾身知道錯了,老爺勿怪。”

    蘇岑自己覺得不安,這兩個丫頭就像兩顆定時炸彈,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跳出來了。

    可是有歐陽軒明里暗里的威脅,她也只好咬牙昧著心思把永夕和輕嬛給送過去。

    好在孟夫人親自做主,老夫人又一直裝病,這兩個丫頭就沒人仔細查問。不過蘇岑還是留了個心眼,在這二人進府之前,叫蘇悅替她二人寫下了死契,人雖送過去了,這死契卻抓在她的手里。

    但蘇岑自此心里就埋下了諸多的愁緒,又怕蘇毓交友不慎,誤入歧途,又擔心蘇茉,究竟能不能找著好人家。若是她早早嫁了,或許歐陽軒的威脅就成了一句空話。又想著提前跟孟君文委婉的打個招呼,或許索性就透給他這瑯琊跟歐陽軒是有關系的。

    可是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合適。跟孟君文好商好量,簡直是天方夜談,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否則她說什麼,孟君文只會梗梗著脖子,非得反著來不可。

    也只有等著機緣巧合了,再一個一個的解。

    孟君文和瑯琊順順當當的圓了房。

    原本這屬於人家的私事,蘇岑實在不願意知曉。可是總有好事的人把這些事添油加醋的講給她聽,那便是二奶奶李氏。

    當成笑話一般講給蘇岑聽︰“大嫂你是見多識廣的,常在街面上行走,可有聽說過女子第一夜的事?”

    蘇岑饒是看過肥豬滿地跑的人,可畢竟活了兩輩子都是處子一個,聽著李氏這樣直接的問話,仍是在心里把老臉紅了一紅,漫不經心的道︰“能有什麼,不外是哭哭啼啼的了。”

    李氏抿嘴一笑,道︰“就是啊,女子第一夜要落紅,那種疼可是鑽心噬骨的疼。可咱們家這位姨娘,倒是非比尋常,聽青蛾院的丫頭們說……”故意壓低了聲音,湊到蘇岑的耳邊,連說帶笑的講下去。

    蘇岑只覺得耳根都是燙的,當時的場景未必多香艷,可是被李氏這麼微妙微肖的形容出來,真是讓人如親臨現場,無地自容。

    好在她的心理素質也不是豆腐堆的,眼楮連眨都不眨,面色淡然,就似乎聽她拉著東家長西家短一樣,不起一絲波瀾。

    李氏終於說完了,往後面挪了挪,拿帕子捂住嘴,道︰“大嫂,這位姨娘可是個尤物,您可要多提醒大哥些……”

    蘇岑在心里冷笑︰我呸,這不是當著和尚說頭禿麼。她好歹是黃花大姑娘一個,管人家的房事干嗎?再者,孟君文死於牡丹花下才好呢,她正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沒事討什麼嫌去勸他節制欲望,自找不痛快麼。

    可心里不是不酸澀的。

    到底這孟君文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卻寵著這個,哄著那個,就是對她不理不睬。究竟她哪里惹著他了?

    這對蘇岑來說,是對她女性魅力的嚴重打擊,就算她阿Q式的自我安慰,可是自己人見人不愛,也是嚴重的心理挫敗。

    哪個穿越來的女主不是一枝花,不管男主男配都愛的要死要活,痴情不悔的,她倒好,整個一女配麼。

    乾乾脆脆下堂倒也好了,卻又丟不起蘇家的臉,只能這麼忍著。

    一時又覺得這瑯琊竟是天生的尤物,先是賣進娼門,雖沒能真的跳進火坑,但終究是有床藝在身的。

    一時又討厭這個李氏,這分明就是故意來說給自己聽,好挑撥關系,破壞她自以為是的鎮定。

    看不得她這般小人得志,蘇岑取茶杯時手就抖了一下,水灑了一桌子,李氏未能幸免,大紅的裙子沾了一大片茶漬。

    把個李氏心疼的要死,又不好說什麼,反過來安慰蘇岑︰“大嫂想是累了,不如我改天再來陪大嫂說話。”

    其實是急著去洗裙子,這可是孟夫人新賞下來的上等煙羅紗,穿在身上又涼快又不粘身,難得一見的料子。若是就此毀了,她可花再大的價錢也淘渙不來的。

    蘇岑面子上道歉,又拿出一匹布來非要賠給李氏,李氏推辭不得也只得收了,匆匆告辭離去。

    蘇岑給孟夫人請安時,就遇見了瑯琊。

    不由得注目打量,果然多了一分少婦的風情,眼角眉稍,俱是掩飾不住的春色,看的蘇岑的心酸溜溜的。

    瑯琊神仙一般的風姿,再謙恭有禮,也仍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超脫,也因此就顯得與誰都是淡淡的,疏離的。

    蘇岑安然的受了她一禮,也無別話,轉身給孟夫人行禮。

    孟夫人笑道︰“知道你這幾天忙,住的又遠,索性就沒急著叫你過來,我正有事要同你商量呢。”

    蘇岑便欠身問︰“娘有事只管吩咐。”

    孟夫人笑著道︰“關於瑯琊的。君文年紀也不小了,和他年歲相當的同伴,孩子都滿地跑了,我是想著,不如就索性棄了避子湯,也好早些叫瑯琊給孟家傳遞香火。”

    要不說婆婆就是婆婆,永遠不是親娘。她只為著孟家香火考慮,卻不替蘇岑著想。若是瑯琊或是春柳誰有了身孕,蘇岑在這府中就更沒有地位可言了。

    退一萬步,她將來和孟君文做成了夫妻,再生出嫡子來,可上邊有著庶出的哥哥,也不免添了多少麻煩出來。

    孟夫人這樣迫不及待的把子嗣的事提出來,倒也不一定是這瑯琊多得她的眼緣,不過是她太想抱孫子罷了。

    瑯琊垂眸不語,蘇岑也就淡然的道︰“娘說的十分在理,那就停了吧,對了,夏荷如今怎麼樣了?”

    孟夫人不禁一陣惱火,道︰“沒什麼出息,過了這麼長時間,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做主,把她攆出去了。”夏荷是她的一大敗筆,蘇岑這會提出來,就是諷刺她抱孫心切,欲速則不達。

    蘇岑一臉的同情︰“我聽說大爺把那丫頭賞給了清明的,就這麼攆出去,是不是有些不妥?”

    瑯琊聽著,心就跳了一跳。夏荷的事她聽說了,好歹也是姨娘的身份,如今從蘇岑的嘴里說出來如此輕描淡寫,竟然只是一個丫頭的身份,不得孟夫人歡心,竟是說打發就打發了?

    孟夫人不滿的瞪一眼蘇岑︰“你這孩子,心倒是善的緊。”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要給瑯琊下馬威?來不來先嚇唬她一跳。

    蘇岑就惶恐的垂頭道︰“娘說的是,媳婦知錯了。”

    孟夫人也就岔開話題︰“眼瞅著就是六月末七月初,如今家里熱鬧,你倒是想著把個乞巧節好好布置布置。”

    蘇岑唯喏應是,孟夫人吩咐完了,又道︰“對了,瑯琊昨夜已經和君文圓了房……”蘇岑沒來由的犯惡心,這人們一個又一個,還有沒有完了?

    孟夫人見她臉色不好看,心底又得意起來。你再本事又怎麼樣,我是婆婆,想拿捏你太容易了些。把話續下去道︰“瑯琊也該給你敬杯茶才是,以後同侍一夫,姐妹和睦,相親相愛,情同手足。”

    孟夫人有了春柳、夏荷的前車之鑒,在這個身份認定上不敢有絲毫怠慢。蘇岑順水推船,也就笑著應了坐下,接了瑯琊跪著奉上來的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8:17

074、無猜

    禮成,身份既定,孟夫人算是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說話也說的累了,就打算叫瑯琊和蘇岑回去歇著。

    蘇岑卻道︰“娘,媳婦還有一事……”

    孟夫人正是心情愉悅之時,也就不難為她,道︰“府里的事,重要的你問問我也就罷了,若是別的小事,你盡可以做主。”

    蘇岑笑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是媳婦的弟弟蘇毓,年少心性,幾日不見,便想過來玩玩……”

    “好啊,只管接過來,若是親家老爺、夫人同意,就是住上些時日都可……”

    蘇岑不管孟夫人是面子情還是客套虛禮,得了首肯,就已經很滿意了︰“爹娘只怕他會在這添亂,過來看看也就罷了,明日媳婦要陪他,就不過來請安了,等用過午飯,我就叫人把他送回去。”

    蘇岑從盛鼎居出來,就見瑯琊頂著熱烈的陽光在路邊等著,見她來了,便抬眼望過來,似乎有話要說。

    蘇岑上前,笑著問︰“妹妹怎麼在這站著?仔細別曬過了,受了暑氣……”

    瑯琊深施一禮,道︰“奶奶萬安,妾身……大恩不言謝。”

    這就是領她的情了。

    蘇岑不以為然的道︰“妹妹太客氣了,還是那句話,人各有命,你的命是好是壞,那是你自己走出來,究竟與我沒什麼關系。這會我不接受你的謝,他日也不接受你的抱怨。”

    瑯琊默然,臉上並沒有失意和惆悵,只有淡漠的疏離,道︰“妾不敢打擾奶奶,告退。”

    瑯琊至此無比的肯定,蘇岑對她著實沒什麼好感。她想借此和蘇岑交好的可能至此完全被打碎。

    她仍是孤立無援的,想要站穩腳跟,只有靠自己。想要活的更好,不至於被這府里的上上下下欺負,也只能靠她自己。

    這原也怪不得蘇岑。她不是聖人,有了李氏那活色生香的描述,再看見瑯琊,從前沒有的罪惡感,忽然在這一刻盡數顯現。

    盡管她知道瑯琊沒錯,可她就是沒法直視和面對。笑眯眯的叫著妹妹,心里邊卻知道,為了在這直直的站著,不叫人看笑話,她只能這麼笑,這麼叫。可她心里,卻沒有一點要和瑯琊親近的心思。從前她存了和孟君文誓不兩立的心思,現在,依然存著和他的女人們誓不兩立的心思。

    蘇岑回到碧葉居,就吩咐玫瑰去蘇府送信,接了蘇毓過府。

    蘇毓興高采烈的來了,見到蘇岑,顧不得行禮就先跑上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確定蘇岑無恙才坐下,煩惱的道︰“整天悶在家里,煩都煩死了,我說來看看你,娘和二姐都不讓,說你事情多,心思多,煩惱多,我來了只會給你添亂……怎見得我就是那不懂事的孩子……”大有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蘇岑與蘇毓見面不多,初時也只是懷著一副身為長姐的責任,想要提醒他交友要慎重,見他這樣可愛,倒是真心的笑出來,道︰“那是娘和茉兒唬你的,你若喜歡,只管來找我。”

    蘇毓卻似別扭透了的小孩子,明明盼著出門的,聽蘇岑這麼說,又嘟起了嘴,道︰“我才不要來,大姐,不若你今日跟我回府得了。”

    換成別人,定然要說一句“傻瓜,真是孩子似的說胡話”,蘇毓雖然不高興,卻也就此揭過去了。

    可是蘇岑卻從這句話里讀出了許多隱晦不明的東西,她揮手叫人都出去站著了,才對蘇毓道︰“蘇毓,為什麼不來?姐姐一直都是你的姐姐,只是卻再不能如從前一般在一起吃飯、玩耍、生活的了。”

    蘇毓臉上的稚氣盡收,看一眼蘇岑,又轉開了頭,道︰“沒,在這里不如家里自在,我們姐弟說話也不方便。”

    這倒是實話,蘇岑便笑道︰“人都是要長大的,總是要比小時候多了許多規矩和顧忌。不過,還是長大了好,對不對?”

    蘇毓的眼楮亮了亮,點點頭,道︰“我已經長大了,姐,如果你有什麼話沒處說,可以和我講,如果你有什麼難處,也一樣可以對我說,我幫你解決。”

    明明就是個小孩子,卻總要裝出一副大人的成熟和責任的模樣,可是對上他那清澈又真誠的眼神,蘇岑覺得很感動。

    她嘆口氣,道︰“好蘇毓,聽你說這話,便知道你果然是長大了。男孩子長成了男人,就要負起責任,說話做事,也要更成熟,所謂的三思而後行就是這樣。你以後還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可能並不只是朋友或是仇敵那麼簡單,所以不可盲目貿然行之,要多動動腦子,多想想為什麼……”

    蘇毓眼色一沉,道︰“當然,我一定會做個負責任的男人,才不會像孟——”才說了個孟字,又突的住口,負氣般的扭了頭。

    蘇岑倒怔住了,半晌才道︰“蘇毓,你對他,可是因為我才存了成見的麼?”

    蘇毓見自己說破,索性也不瞞不藏了,轉過頭來道︰“姐,他對你不好,我都知道的,別當我是小孩子,我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和認知。他欺負你,也就是欺負我,何必再假惺惺的在我面前裝的一本正經。我不喜歡和他在一起,許多不懂的不會的,我寧可去問林表哥,也不願意同他多說一句話。他是我姐夫又怎麼樣,早晚有一天,我要他給你一個交待。”

    蘇岑笑起來,道︰“你要他怎麼交待?”

    “哼,總之,不能像現在這樣……”蘇毓說的十分堅定,眼神也十分堅毅,大有將來若是做不到便絕不罷休的模樣。

    蘇岑只好道︰“那好,姐姐便等著你長大。”

    蘇毓喝了茶,吃了幾塊糕點,一時又浮起了一層心事,道︰“姐,你是不是,很不開心?”

    蘇岑搖搖頭︰“還好吧,不管在哪,只要靜心自在。”

    蘇毓不說話,半晌道︰“我聽二姐說,你給姐夫新納了一個姨娘……”

    蘇岑道︰“嗯。”她並不指責蘇茉多事,也不責怪蘇毓人小鬼大,多管閑事。

    蘇毓便抬起頭勇敢的道︰“姐,我覺得這件事,是你錯了。”

    蘇岑便認真的道︰“我怎麼錯了?”

    “他不讓你開心,你便理當還回去,也叫他不開心,為什麼還要委屈了自己換他的開心?”

    蘇岑倒是眉眼彎彎,忍俊不禁,伸手拍拍蘇毓的肩,道︰“誰說我不是這麼想的?你不是我,怎麼又知道我到底怎麼想的?”

    蘇毓不禁納罕的道︰“那,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蘇岑反問︰“我問你,如果世人都看好一件東西,卻不屬於你,你待如何?”

    蘇毓想了想道︰“那要看我是不是喜歡了。我若喜歡,就一定要爭取到。若不喜歡,那它愛如何就如何。”

    蘇岑點點頭,道︰“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我不喜歡,它愛如何就如何。”

    蘇毓的神情中就帶了點震驚出來。以物比人,終是不夠貼切。物之於人,不喜歡也就罷了,可是這個,既已成夫妻,縱然他想替姐姐出氣,可也只是想讓孟君文對姐姐好些……並沒想過要姐姐離開他。

    如今聽姐姐話中的意思,竟是來去自在,毫無留戀之意。

    蘇岑沉吟了一下,又對蘇毓道︰“我想,這其中,有些誤會,我和他……只能說是無緣的夫妻罷了。他如何對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何對你,你如何對他。我希望你能做一個公正公平的人,外圓內方,德學雙修,凡事都不要太過從自己的利益出發,要更開闊一點……”

    說完蘇岑又自嘲的失笑,道︰“你長大了,我的話你未必肯聽,算了,說點別的高興的事。你最近可有開心的事?”

    蘇岑雖然帶了些教誨教導的意思在里面,可蘇毓卻難得的肯聽。他知道蘇岑懂得他的好意,懂得他的心思,並沒有一味的輕視不屑,將他當成乳臭未乾的小孩子。

    她自己處境再不好,也不肯影響了他未來的前程。孟君文再對她不好,她也不願意他和孟君文交惡。

    別人怎麼待他,他就怎麼待別人,因此蘇毓鄭重點頭,道︰“姐,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你放心……我還是老樣子,每天讀書,臨貼,有時候和爹一起待客,給爹打打下手,寫寫公文,難得有出門的時候……”

    說的都是些日常瑣事。

    蘇岑含笑耐心的聽著,並不覺得他說的乏味、無趣。蘇毓因著這沉靜耐心的微笑所蠱惑,忍不住道︰“姐,我認識了一個特別有趣的人,他就像你一樣,無所不知,無所不通,又不曾把我當小孩子……”

    蘇岑好笑。蘇毓把自己和那個人並列在一起,可見是給足了自己面子,只怕再無第二人可比他心目中那完美無缺的新友了。

    卻並不急著追問,隱隱的覺得,蘇毓所說的那人就是歐陽軒無疑。她無比的焦慮,只怕自己才駁斥蘇毓,就會讓好不容易姐弟建立起來的一點信任瓦崩土解。可是不提醒,她真的不敢想像一旦蘇毓對歐陽軒言聽計從會是什麼後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8:33

075、難測

    蘇毓期盼的看著蘇岑︰“姐,你說他這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蘇岑認真的點了點頭,道︰“嗯,聽你這麼說,他這人的確有可取之處,學識淵博,又生性灑脫,連我都羨慕他活的這麼自在了。”

    蘇毓見蘇岑都承認他的眼光,更加手舞足蹈起來︰“對呀,我和姐的想法一樣,大有相見恨晚之意。雖說年紀相差幾歲,可古代不也有忘年交麼。待再過幾年,我便也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

    “嗯,那你可要努力,長思進取,也不好將來比不過人家被人輕視。”

    蘇毓點頭︰“姐你放心吧,我雖然抱怨爹管的太嚴厲,不過我自己還是很喜歡讀書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等過了年,我便和爹說要出去游歷一番。”

    蘇岑又是欣慰,又是感嘆,一肚子的話只能咽回去,好好勉勵了他兩句。

    時辰差不多了,蘇岑道︰“你既過來,也算是代表了蘇家,不能讓人挑禮說你不懂事,我帶你去給老夫人和夫人請安。”

    蘇毓無有不從。

    他對孟君文有意見,那也只是因為他不能善待姐姐,孟老夫人和孟夫人畢竟是長輩,這個禮數不能不遵守,當下便隨了蘇岑去長青院。

    老夫人很喜歡蘇毓。這孩子長的俊,又會說話,賞了許多好玩的物件,道︰“在這里,是你姐姐家,也就是你的家,喜歡什麼,愛玩什麼,別客氣,也別生分了……”

    蘇毓便笑著一一應了。

    老夫人累了,蘇岑又帶蘇毓去見孟夫人。蘇毓在路上偷偷和蘇岑道︰“孟老夫人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沒有二姐說的那麼不堪啊,怎麼姐姐你過門第三天就和她鬧了一場?”

    蘇岑似笑非笑的看著蘇毓,道︰“你倒是說說為什麼?”

    蘇毓撓撓頭。

    蘇岑便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懂不懂?”

    蘇毓不懂,卻只是懵懂的點點頭。他和二姐都只是聽說,還不是大姐說的,肯定有出入。蘇府的人,自然在感情上偏向大姐,可孟府的人自然要偏向孟老夫人。

    只聽蘇岑又道︰“知人知面,不可妄斷,懂不懂?”

    蘇毓這回很肯定的點頭,道︰“這我懂,人們面上一套,可心里那套,卻不是誰都能讀的懂的。”

    蘇岑嗯了一聲又教他︰“事不關己,關心則亂,懂不懂?”

    蘇毓了然的附和︰“這就是你所說的盡量要公正的道理了。”

    蘇岑笑著說了一句“孺子可教”,又道︰“家務事最難斷清,不過是不痴不聾不做阿家翁,我現在和老夫人、孟夫人在慢慢學著相處,互不侵犯,可是若真的傷損到我,我也不能逆來順受、忍氣吞聲……”

    蘇毓終究只是個孩子,哪里懂得婆媳相處的艱難,又哪里懂得女兒嫁到婆家所受的種種委屈?更不知道一個不受寵的妻子所以受的種種屈辱。

    他也只是聽蘇茉說起過,還是那種極輕視的口氣,只言片語,難以連綴成完整的事實,不免只是存了一口胸中悶氣,發誓要替姐姐出氣,自己又沒什麼本事。

    可見了蘇岑,所見所看所聽所思,竟要比他這十三年所長的見識都要多。原本簡單的心緒,忽然就陷入了深厚巨大的茫然之中,恍惚了解蘇岑的處境比想像的還要艱難,卻是看不清摸不到說不出來的。

    賭氣時想出來的種種辦法,真要實施出來,不知道有多艱難。比如,像姐姐想的那樣和離。不說孟家不同意,就是自己的爹娘都不會同意,可以想見這是一條多麼艱難多麼荊棘的路。

    再比如,他長大了,勒令孟君文休妾攆通房,只對姐姐一個人好。更不現實了,且不如他要比孟君文多付出一百倍的努力才能勉強達到他的那個位置,就算是他比孟君文高了,憑借強權強勢讓他屈服,他還能把孟君文綁架到姐姐的床上不成?

    那對姐姐是一種刻骨的侮辱,更是對他蘇家的侮辱。

    蘇毓一時又是自慚,又是自卑,又是替蘇岑心傷,倒是種種愁緒摻雜在一起,臉上就現出了不高興來。

    蘇岑朝他一笑,安撫道︰“別這麼經不起事,事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生活總在變化,怎見得我就一直這樣?想開一點,笑笑。”

    蘇毓終於忍不住一笑,卻又閉上嘴,道︰“你真是……像逗小孩子一樣逗人家。”不過還是很緊的握了一下蘇岑的手。

    姐姐不容易呢,他不會讓她擔心。

    蘇岑感慨一聲,道︰“蘇毓,我知道你是為了姐姐好,可是你記得,做人做事要有自己的堅持,別輕易的就出賣了自己的信念,不管是為了誰,到時候毀的可不只是你自己。”

    蘇毓被說的一怔,愣愣的望過去,就見蘇岑的眼神里竟然帶了點嚴厲。他有點心虛的挪了視線,道︰“誰,誰沒有自己的信念了……”

    蘇岑便溫婉一笑,道︰“那才好,我就知道你不會叫我失望。”轉而就直白的毫不避諱的道︰“歐陽軒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狼,不要做與虎謀皮的事,說句刻薄話,我不需要你為我出氣,更不需要用違悖道義的手段……你應該相信我可以過上更幸福的生活。”

    前面到了盛鼎居,蘇毓沒法反駁,再掩飾也掩飾不掉那眼楮里的沮喪和憤懣。

    孟夫人留心注意到了他不高興,便笑著對他道︰“喲,怎麼還撅著嘴,是不是你姐姐又說你了?我罵她,你好歹是客,又還是個孩子,她怎麼就知道拘著你呢?你只管在這府里玩,別怕你姐姐,有我替你出氣……”

    蘇毓沒法,心中只有更氣,臉上卻只有笑出來,道︰“伯母說笑了,我雖然年紀小,也知道姐姐管教我是為了我好……”

    又說了幾句話,問過了蘇老爺和蘇夫人的近況,就見孟君文一掀簾子進來,笑道︰“蘇毓來了?我這幾天正搜羅了一本難得的孤本,就等你來呢。”

    蘇毓神色復雜的看一眼蘇岑,果然從她的眼神里讀不到一點波動,心下反倒越發的傷感。姐姐樣貌好,性子好,女紅好……樣樣都好,怎麼就配給了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的孟君文呢?

    好好的人,卻被迫毀了一世,偏生又沒處說理去。

    可孟君文大大方方的來拉他,他也就笑著跟了上去。孟夫人再三叮嚀︰“君文,他還是個孩子,仔細著些……”

    孟君文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行了,我知道,我這麼大的時候早就滿世界跑了,哪天不摔幾個跟頭,不滾一身泥的……”

    蘇毓和孟君文在他的書房流連了兩三個時辰,就是午飯都是三催四請不到,索性就叫廚房直接端到了那里。

    孟夫人笑著對蘇岑道︰“這兩兄弟倒是談的來,我就不見過像蘇毓這麼乖巧的孩子。”

    蘇岑只是笑笑,道︰“他在家也是無聊,難得出來,自然就興致高了些……”避口不提孟君文哄人有方,待客有道。

    就當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吧。

    午後,蘇毓來跟蘇岑請辭。孟君文陪著蘇岑一直把他送到二門,姐弟兩相別,蘇岑看他上了蘇家來接的馬車,這才轉身往回走。

    孟君文看一眼蘇岑,又看一眼她身邊的丫頭。

    玫瑰識趣,拉著冬忍幾個退到後邊,把路讓給了孟君文和蘇岑。蘇岑似無所覺,不緊不慢的低頭走路。

    孟君文大步追上來,道︰“蘇毓很有讀書的天分,我看他過兩年就可以下考場了,岳父是什麼意思?”

    他這是要討好小舅子和老泰山麼?

    蘇岑不解的看向他,從他臉上又瞧不出什麼來,只得道︰“我不懂,依照爹的性子,想必是希望蘇毓按部就班的來吧。怎麼?”

    孟君文道︰“太學院明年要招收三十名年輕的學子,由朝中幾位公舉出來的大儒集中訓學,以備重用,蘇毓年紀倒也合適,再晚些只怕就不成了。”

    太學院是皇上六年前親自下旨建起來的,從那里出來的第一批學子,如今已經是朝中的精英良將,最低也是從三品,委派到各省各地。

    那是皇上嫡系,又是人中拔萃,比科考要省力的多,不知道多少人家子弟削尖了腦袋要進去,只恨苦求無門,就算是有銀子都不知道砸給誰。

    這麼好的機會,竟然落到了蘇毓頭上?

    蘇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好機會自然要抓住,只是以蘇老爺的性子,只怕未必肯接這份意外從天而降的大便宜。況且,又是孟君文給爭取到的,他到底又在圖謀著什麼?

    蘇岑強壓下心中的猜疑,盡量平緩的問︰“這次招收學子,由誰負責?”

    “梁諾。”

    “層層選拔,定然很嚴格?”

    “那是當然,可是你竟然不相信蘇毓的本事麼?”

    蘇岑忍了半天,才把那句“不相信你”給咽了回去,問道︰“蘇毓怎麼說?”

    孟君文奇怪的看了一眼蘇岑,道︰“就說蘇毓奇怪,明明很想得到這個絕佳的機會,卻又那麼堅定的不近人情的拒絕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8:49

076、家事

      蘇岑也就略略的沉吟了一瞬,繼而對孟君文道︰“蘇毓已經長大了,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都有了他自己的主張,我尊重他的選擇。”

    孟君文奇怪的看她,在心里總結了四個字︰不識好歹。

    蘇老爺為人古板,生出來的孩子也一樣古板,他不過是提供一個消息罷了,又未必真的讓他們去作弊,能不能考中,要看蘇毓自己的本事。

    這姐弟倒好,一個一個都拒絕了。

    沒什麼大出息,愛怎麼樣怎麼樣,和他有什麼關系?

    孟君文就有些悻悻然,道︰“成,你們有你們自己的堅持,我一個外人,何必多嘴?”

    蘇岑那種嘲弄和不屑又回來了,她甚至懶的接著說下面的話。

    他的確說對了一句話︰他就是一個外人。

    她們姐弟很想領這個情,可是他的姿勢未免太高,太強勢了,讓人沒法接受,像是上位者對最低賤者的施舍和憐憫。

    蘇岑卻又自嘲的笑了。像她現在這種心思和想法,的確有點最底層的敏感和自卑了,何必多想呢?他願意施舍憐憫,那是他的事,她願意不願意接受,怎麼接受,卻是她自己的事。

    孟君文負氣要走,卻見蘇岑臉上似乎綻出了一種奇怪的光芒,看得出她有話要說,一時竟怔住腳步,願意因她臉上的這份光彩,聽聽她想說什麼。

    蘇岑先福了一福,道︰“蘇毓年輕不懂事,我在這里先替他謝謝你的提攜之情。你和他有兄弟之誼,提拔他也在情理之中。”

    好歹還佔著姐夫和小舅子的名分不是?若是這會就和他徹底劃清了關系,將來他果然不幫著蘇毓了,或者再壞心一點,處處給蘇毓下絆子,那可就不好了。

    這會兒子先把他安撫下去,總不能讓他和蘇毓來不來的先因為這點小分歧就存了芥蒂,從而成了仇敵。

    孟君文心里舒服了些。這女人也不是不懂規矩不懂道理不會說軟和話的人麼?

    蘇岑又道︰“這件事不是小事,蘇毓一個人做不了主,我也只能是建議和勸諫,成與不成,還得聽爹的意思。”

    蘇岑不想把她和孟君文的矛盾激化,一點可能都不要。若只是她自己,怎麼都無所謂,可她不想影響了蘇毓的前程。

    再說蘇家的事,本來到最後也得蘇老爺一錘定音,她和蘇毓說了都不算。

    孟君文想想也是這個理,便道︰“那就盡快,你勸勸蘇毓,我回頭和岳父提一聲。”

    蘇老爺有他的考慮,身為朝中重臣,時刻都有人盯著,他不想成為千夫所指的對象。做每一件事,他都要不愧天地,連一點嫌疑都不願意有。

    蘇毓選中太學院是好事,但是這里面盤根錯節,很可能成為別人污蔑的把柄。由梁諾必然牽扯出孟君文來,他到底在其中有沒有使力,誰都說不清。

    與其如此,他寧可叫蘇毓走和別人一樣的路。

    從萬千學子中,憑借自己的真本事殺出重圍,那是蘇毓之幸。或者蘇毓不幸,沒能僥僥出眾,那是他的命。

    蘇毓就更不想承孟君文的情了。

    若是他對姐姐好倒還罷了,姐夫麼,幫也就幫了。可是現下他對姐姐那樣冷漠,再虛偽的對他示好,蘇毓接受不了。

    況且,他不想讓自己虧欠孟君文什麼。

    因此只懶洋洋的對蘇岑道︰“姐,這外面的事,你就別操心了,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爹麼?”

    大有輕視之意,氣的蘇岑揚手就給了蘇毓一巴掌︰“別臭美了,才說你胖你就喘,你再本事,也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你經歷過什麼風雨?少拿爹當擋箭牌,他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古板又過於的謹小慎微……”

    固然老謀深算,可是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東西,他這輩子怕是突破不了的了。有捷徑為什麼不走,若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先看看聽聽旁人說什麼怎麼看,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蘇毓就怪叫著喊疼,齜牙道︰“好啊,你敢說爹古板又過於謹小慎微,看我不回去跟爹告狀……”

    鬧了半天,蘇毓才道︰“姐,所以我說你不懂得朝堂之事。這太學院看起來光鮮,可那還不是因為是皇上的嫡系。可是當今皇上再身體康健,如日中天,那也是……咳咳……你懂得。”

    人總有老去的時候,皇上再自稱是天子天子,也會有身故的那一天。他一倒,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太學院里的人也就一並跟著倒了。

    他自己有本事,何必要仰仗著所謂的皇家嫡系出人頭地?

    蘇岑也就明白了蘇毓的意思,摸摸他的腦袋哄他道︰“嗯,不錯,果然長大了,腦子里有東西,知道做事要先思考了。”

    蘇毓拔著胸脯,大言不慚的道︰“那是當然,你以為我是草包一個腹中空麼?”

    孟君文對這件事不了了之。

    他在蘇老爺那得到了明確的拒絕,想來蘇岑這邊也是一樣的回復。終究是蘇家的事,他無意插手。

    倒是孟老爺跟他說︰“你也找些機會,提拔著你自己的親兄弟些。”

    孟君威再無能再昏庸,可好歹安分守己,這麼大的人了,也不能總是這麼無所事事的……將來分出去單過,他總得有本事養活自己的妻兒老小。

    孟君文漫不經心的應承︰“我知道了,一有合適的機會,我自然會想著他。”

    不是他不想幫,實在是孟君威就是個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真要甩出去了,又不能擔當大任,不是白白的丟他的臉麼。

    孟夫人輾轉聽說了這件事,一聲冷笑,也特地的在晚飯後把孟君文叫進來,語重心長的道︰“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話果然是沒錯的。”

    孟君文也就知道她要說什麼,坐下了,難得的很有耐心的哄著孟夫人︰“娘說的自然沒錯。”

    孟夫人咬牙切齒的道︰“可那可看是什麼兄弟。蘇家的小公子蘇毓,怎麼說也頂著你小舅子的名份,幫幫也在情在理,將來知道感恩,也會還你一個人情,就是蘇氏在這中間,也定然會對你,對我和你爹都更感激。可是某些人,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賴蛤蟆想吃天鵝肉,那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幾分本事……能不能受得住這天大的福份……”

    她是一提起孟君威就生氣,那是一根扎在她心里的刺,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這一生和孟老夫人,孟老爺慘戰的結果。

    自己的兒子有出息,這是她這一生唯一值得慶幸和驕傲的事,她寧可便宜了外人,也絕不要便宜那對母子。

    孟君文點頭︰“娘放心吧,兒子心中有譜,怎麼也不能壞了自家名聲,壞了孟家名聲。”

    這便是婉轉的安慰孟夫人,他不會輕易的給孟君威謀一個好位置。

    孟夫人這才放下心來,欣慰的瞧著孟君文,道︰“我現在,心事已了,不如事事遂意,卻也每天都很喜歡,若你再能替我早日生個大孫子就更好了。”

    自從與孟老夫人那一鬧,孟夫人盡得孟老爺、孟君文的支持,不說一擊將老夫人打的毫無還手余地,人卻也就此揚眉吐氣起來。

    兒子不管是誰養的,終究是她的兒子,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向著她說話的。她這一輩子,還有什麼可求的?

    因此多年的委曲求全盡去,說話間也就露出了一點點的張揚和跋扈。好在她知道節制,可是一提到孟君威,她就再也克制不住那份輕蔑和憤恨。

    孟君文願意敷衍孟夫人,卻不代表他就真的願意孟夫人插手他的生活,當下也就勉強殘留著一點笑道︰“抱孫子還不簡單?早晚都會有的。您想要幾個?十七八個夠不夠?”

    孟夫人倒笑出來,啐他一聲道︰“甭跟我這耍花槍,我知道你心里膩味著我呢,嫌我話多事多……”

    “您瞧瞧,怎麼一句話無端端的您就想出這麼多層意思來,何曾兒子說過什麼?這不是順著您的意思問您打算抱幾個孫子麼?”

    孟夫人盡量輕柔的道︰“該抓緊了,文兒,你就只當為娘著想,不過就是生個孫子……”

    她就是不明白,好好的怎麼兒子就和蘇氏不對眼呢?若是他肯和她好生的過日子,哪怕先生出孩子來再鬧呢,她也由得他了。

    孟君文不耐煩的道︰“我記住了,娘若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不過是一句話,倒引出來這麼多事。孟君文掩飾不住的心煩。

    出了盛鼎居,清明小聲道︰“大爺,前面就是青蛾院了……”

    孟君文不耐煩的瞪他一眼,道︰“多話。”

    他不耐煩哄女人。從前春柳、夏蓮倒還好哄,都是紅塵中人,沾染了一身的世俗氣,到底要的都是他隨手就給的東西。可這新來的什麼瑯琊,人和名字一樣詭異,周身上下,就沒有一點塵俗氣質。

    孟君文自認沒什麼本事,有這份福氣可以消受得了這天上下凡的仙子。他還想讓女人們眾星捧月,挖空心思的取悅呢,哪耐煩去取悅別人?

    索性就都撇了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9:06

077、圓滑

    瑯琊一點都不急。

    孟君文只在那夜歇在青娥院,似乎很快就把她丟到了腦後。

    她知道有人在背後里私下議論,說因為她是大奶奶蘇岑替大爺物色的,因此沾了晦氣,大爺惡烏及屋,連帶著一並將她也討厭了。

    她毫不在意,每日里悠游自得。

    並不是她對孟君文多自信,多勢在必得,而只是她有點貪戀現在的這種安逸。似乎從一出生,她就沒有真正的好好的欣賞過藍天、碧水、鮮花、綠草。難得有這樣的時間,瑯琊頭一次能靜下心來,用一種好奇的眼神觀賞著院子里的一切。

    琴聲淙淙,瑯琊微微的閉上眼。夏風拂面,溫熱中帶著暖慰,讓她想起難得一見的母親的手指。

    母親永遠不會蒼老,就像一個神話,即使受盡蹂躪,她也總能在難得的偷閑時光里,抱著自己,用溫熱的手指一遍遍的撫著她的臉頰。

    她不只一次的說︰“瑯琊,你是美麗的,你會得到你美麗的生活。”

    瑯琊是不信的。母親又何嘗不是美麗的?可她並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美麗的生活。她的美麗,在日復一日的奔波流轉中,漸漸的枯萎。

    總有一天會老去,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紅顏會滋生白發,青春終會化成白骨,這是誰也逃不脫的宿命。

    可是母親每次說這話時,是那樣的堅定,那樣的確信。她的臉上總會浮現出一縷溫暖如朝陽的光芒,聖潔如仙子,美麗無極。

    瑯琊便每每閉上眼,假象著自己生活一個安定的環境里,過著安逸的生活,有著幸福的家,於是她堅定不移的點頭,相信母親的祝福,安慰著母親,也是安慰著自己。

    如果人生中連這麼一點點相信都沒有了,那樣的生活,該是多麼的陰暗和淒冷,就像長年曬不到陽光的房子,總有發霉的味道。

    瑯琊享受著這種悠閑,聽著指下悠揚的琴聲,把自己的身體伸展開,無限制的,伸展到空氣里,與那淡淡的花香融為一體。

    永夕替瑯琊打著扇子,輕嬛捧著飾物,兩人俱是面無表情。

    紫荊偷偷瞄了一眼,覺得這主僕三人很默契,也很……詭異。說不上來的感覺,瞧這情勢,倒不像是才進府的主僕,更像是在一起生活了多年的……才會有這種不需要言說的默契。

    就像玫瑰等人之于大奶奶蘇岑。

    紫荊能感覺到她是踏不進去的,若是強行踏入,便會破壞這份美麗和諧的氣氛,因此只遠遠的略站了站,就退到不怎麼顯眼的位置,垂了眸子,只作傾聽之態。

    瑯琊在院子里耽擱的時間不短,眾人也就都識時務的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永夕見四下無人,這才眉眼不動的輕聲道︰“姨娘別在外面坐的太久……凡事過猶不及。”

    瑯琊緩緩的睜開眸子,視線掠過永夕,淡淡的笑了下,道︰“我很享受現在這美好的時光,卻也知道適可而止,永夕,你多慮了。”

    現在就來提醒她,未免太心急了些。

    永夕只垂著眸子,手里的扇子仍是不緊不慢,輕聲道︰“姨娘自有主意,輪不到奴婢多思多慮,奴婢不過是盡本份罷了。姨娘願意聽則聽,若是姨娘嫌奴婢礙眼,奴婢自會消失。”

    瑯琊無動於衷的沒有表露出一點波動的神色。

    心里卻嘲弄的想︰本份?她可真的知道她的本份是什麼?

    瑯琊睡過了午覺,就有老夫人打發小丫頭來請︰“姨娘可在呢?老太太叫請您過去說話。”

    老夫人一直稱病,這幾日聽說孟君文進了青娥院,才算病體漸愈。聽說孟君文近日事務繁忙,竟將瑯琊都撇下了,才叫人來請瑯琊過去說話。

    瑯琊翩然而至,老夫人臉上浮起真心的笑容,眯眼打量著越發飄逸的瑯琊,笑道︰“幾日不見,你又出挑了不少。”

    瑯琊請過安,坐在老夫人身邊,垂眸低首的道︰“老祖宗心里只惦記著妾,讓妾著實愧疚。以後妾就在老祖宗身邊服侍您的起居吧。”

    老夫人眉開眼笑的拍著瑯琊的手臂︰“好孩子,不枉我多疼你一些,也只有你最知心知意了。”

    瑯琊果然天天早出晚歸,都在頤年院,端茶倒水,捧盞侍巾,將老夫人照顧的無比妥貼。一時孝順之名傳揚開來,滿府人都不由的為之側目。

    她依然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對孟夫人照樣恭恭敬敬,對蘇岑也是有禮備至,完全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但瑯琊知道,這種與人為善,互不得罪,並不能得到什麼效果。她現在看似深得眾人的歡心,其實,也不過是表面假象而已。

    老夫人與孟夫人已經和解,可這和解,卻是以孟老爺和孟夫人在老夫人面前長跪換來的。孟老爺俯首認罪,孟夫人不發一言,神態雖然誠懇,卻透著不肯屈服的倔強。

    她是徹底的冷了心,寒了心。

    老夫人被脅迫著下這個台階,心中縱然不憤,可是大勢已去,她也沒辦法。冷眼盯著心中得意的孟夫人,心想︰早晚要在你身邊鑿個楔子。

    婆媳面上和氣,心里卻都存著怨氣。

    瑯琊已經被認同為老夫人的人。

    她是老夫人派蘇岑尋來的,又最得她的歡心,將來自然會仗著自己的身份在孟君文面前說什麼指劃什麼,孟君文不敢不聽。

    孟夫人對瑯琊好,不過是想借她的肚子生出個孫子來。這會是面子情,將來卻未必。

    不過瑯琊只是一心一意的做著自己的本份,就好像她的身份,並不是孟君文這不尷不尬的姨娘,只是孟府從外面買回來照管老夫人的貼身丫頭。

    一晃就是兩個多月。

    孟夫人起初對瑯琊關心備至,毫不掩飾對她肚子的熱衷。可是一連兩個月都沒有一點動靜,孟夫人坐不住了,假借自己不適的名義請了大夫進府診脈。

    恰好瑯琊也在,孟夫人便道︰“天氣正熱的時候,你仔細別過了暑氣,恰好大夫在,也叫他給你診診脈。”

    瑯琊垂首應了聲是。她自是明白孟夫人的用意,羞澀在這會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與其自己先自慚行穢了待不下去,不如大大方方的站在那,任別人評說。

    大夫認真而仔細的替瑯琊診脈,一時過後對孟夫人道︰“這位小娘子身體康健,脈搏有力……只是思慮過多,易傷脾胃,還是多想開些,免得郁結於心,傷了身體。”

    孟夫人的臉上當即就現出失望來。仗著自己涵養好,才沒有遷怒發作,叫人送走了大夫,又好言安慰了瑯琊兩句,這才叫人散了。

    老夫人聽說了就皺起了眉子︰“她也太心急了些。該做的不做,不該做的瞎摻和,真弄不懂,這麼多年她是怎麼活的,年紀都長到狗身上了?”

    孟君文也才進青娥院一次,哪里就那麼巧便讓瑯琊受了孕。孟夫人就該多教導自己的兒子,光指著一群女人,能自己生出兒子來不成?

    瑯琊始終是一副與世無爭之太,只安慰老夫人︰“夫人也是抱孫心切,情有可原,妾身倒不覺得唐突,老祖宗就別跟著著急上火的了。妾身叫人沖了酸梅湯,用涼水湃過的,清涼爽口,老祖宗且去去暑氣。”

    老夫人最愛她這等溫婉賢良的模樣,反過來勸她︰“你別著急,就沖著你這小模樣,君文也不會不愛。他是我一手帶大的,心里想什麼我最清楚,定然是這兩個月他公事太忙……你年紀還小著呢,不愁沒有子嗣傍身……”

    瑯琊羞的紅了臉頰,嬌嗔道︰“老祖宗這話,真的叫妾身無地自容。”

    老夫人笑道︰“好了,知道你面皮薄,我不說了。”

    轉過臉來,老夫人把蘇岑叫了來︰“你婆婆蠻魯愚鈍,做事說話都不過腦子,你平時閑著也是閑著,多在她身邊提點著些,免得丟了孟家的臉面,說出去你這做媳婦的臉上也無光。這倒還罷了,別妨礙了我孫子的前程……”

    蘇岑不解,只得垂首聆訓,聽來聽去才明白前因後果,倒是笑道︰“祖母最是明白不過的人,媳婦雖在婆母面前盡孝,可是人微言輕,能說上幾句話?倒不如祖母來教導,沒人敢不聽。”

    她才不閑的蛋疼管這骯髒事。有本事老夫人自己去教訓,拿自己當什麼替罪羊?欺軟怕硬,老夫人一輩子就是這不討喜的性子,這麼罵下去,不是把她自己也罵了麼。蠻魯愚鈍,這四個字的評價還真是貼切,難為她老人家怎麼想出來的。

    老夫人氣的說不出話來。

    這蘇氏當真是不會說話,樣樣都比不上瑯琊。樣貌差了幾等,性子也不夠純良,更別提說話了。她就和她那婆婆一樣,又臭又硬,又酸又倔,一句軟和話得體話知心話都不會說。

    偏生又滑不溜手,想拿她做點子事,倒被她推脫的一干二淨。

    老夫人揮手︰“罷了罷了,我不管你們這些羅爛事,吃飽了我一個人不餓,還求著什麼孝子賢孫在我跟前盡孝不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9:25

078、誘引

    老夫人就是這麼個性子,護短又偏執。若是她喜歡的,再不好她也能找出無數優點來。可若是她不喜歡的,就算是長成一枝花,那也是她眼里的狗尾巴花。

    不必瑯琊刻意的貶低和抹黑,老夫人已經算是把孟夫人和蘇岑厭惡到了骨子里。拉著瑯琊的手,唏吁感嘆,竟然落下淚來︰“好孩子,瞧著你這楚楚可憐的,這會有我照顧,旁人還不敢拿你怎麼樣,好歹也是半個主子。一旦等我將來有個三長兩短,你待如何?”

    竟拿瑯琊當成她親孫女那麼疼了。

    瑯琊不必做態,想著從前可憐的身世,想著今後未來的茫然,便紅了眼圈,又不肯落下淚來,那晶瑩的淚珠就在眼楮里含著,像是含了一顆剔透的珍珠。長長的睫毛歷歷可數,透著別樣的風情。

    老夫人暗自一聲長嘆,又拍著瑯琊的手道︰“好孩子,你也別難過,我在一日,自護得你一日周全,就算我早晚要閉眼一走了之,也自會把你安排妥當。”

    瑯琊的淚這會兒才落下來,滴的如此沉重,倒叫老夫人心里微微一顫。可她不問,也不說。

    就是平日里也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物件。

    老夫人成日賞下來的綢緞布匹、脂粉首飾,她淡淡的謝了,並不多歡喜,也都是拿回去,或是隨手賞了人,或是隨手送了人,並不特別在意。

    老夫人問起,她便回道︰“老祖宗賞下來的,都帶著老祖宗的福氣,瑯琊自知福薄,也有著分享這份福氣之心……”

    老夫人愛極了瑯琊這性子。盡管面上淡淡的,其實倒是一副熱心腸。私下里也未免感嘆︰這樣清冷的性子,男人未必愛。畢竟,誰也沒有那份精力和時間整天膩在後院哄女人。這瑯琊未免冰的太明顯,要想渥熱,孟君文恐怕未必肯花那時間。

    他現在年紀尚輕,喜歡美色是正常的,但是自己的孫子,老夫人心里無比清楚,他是那種對什麼事一旦有了自己的認定,便輕易不會改的人。

    而且他也不過是少年貪玩的性子,一旦將來身擔重任,未必還有心思在這些女人身上。就看他對瑯琊第一面的表現就可看出,美貌固然重要,可是如果和他沒關系,那也僅僅只是一種美貌而已。

    老夫人不免就要勸瑯琊︰“我知道你這孩子天生的就這性子,可是君文不是旁人,那是你終身要托付的良人,你總要事事都替他想周全……他好了,你才好。”

    瑯琊只清冷的笑笑。那笑也是秋日里荇葉草上的露珠,總帶了清涼的意味。

    老夫人便知她勸不動的。

    瑯琊一邊給老夫人捶著腿,一邊低頭道︰“老祖宗的好意,妾身懂得的,妾身也不是那種知恩不圖報的人,自打妾身進府,老祖宗就對妾身多加照拂,這份情,妾身一日不敢忘……妾身能蒙老祖宗青眼,已是此生之幸,再無遺憾,唯願侍奉老祖宗頤想天年……”

    這話含含糊糊,倒把老夫人繞暈了。這孩子話里話外是什麼意思?莫不是,她竟然看不中自己的孫子?哪有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家家,唯願服侍她這個老太婆的?

    老夫人承認她喜歡膝下熱鬧,所有人都陪著她說話玩笑,可真的把孫子的女人長年霸佔在自己身邊,她還沒那麼糊涂。

    但是有什麼理由,讓這麼年輕的女子寧願陪在她一個老太婆身邊呢?除了不喜歡,老夫人找不出別的理由來。

    孟君文過來請安時,老夫人不免就多打量了幾眼。不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孫子,她才偏愛,可這孩子就是著人喜愛。

    你看那高高大大的個子,那清秀俊逸的五官,那雙明亮如同帶火的眼楮……似乎有燃燒一切的激情。

    長胳膊長腿,肌肉結實,肩膀寬厚,就像一只伺機突擊的豹子,周身上下都透著年輕人所特有的朝氣和力量,無形之中又有著男人的安定和可靠。

    站到人群中,誰能不多看一眼?

    他就像奪目的日月,旁人便都成了沒什麼光芒的星辰,相較之下已經失去了光彩,不敢與他爭輝了。

    試問哪個女孩子不喜歡這樣的男人呢?

    孟君文被看的莫名其妙,行了禮順勢就坐下來,拿起桌上精致瓷杯里的湯茶就喝,問︰“祖母,您這是在看什麼——噗——”

    話沒說完就把嘴里的茶湯噴了一地,人從椅子上躍起來,連連捂著嘴喊︰“水,水——”

    老夫人忍俊不禁,道︰“你這孩子,急什麼,你倒是先嘗嘗是什麼再喝。快拿清水來。”

    孟君文又是咳嗽又是皺眉,喝了一大杯清水才止住那種酸涼,這會才道︰“這什麼東西,這麼酸……”

    身側伸過來一只縴縴素手,圓潤光潔的指端隱沒在白淨的棉帕子里,就像隱沒的一段玉,無端的誘惑人心。

    孟君文一時看的失神,竟怔在那,忘了接帕子。一側頭,瑯琊那驚艷的臉就以一種極猛的勢頭直撞進他的視線。

    瑯琊原本是在後面做針線的,她不想刻意的在這里遇見孟君文。因著他被嗆了,丫頭們又是端水又是清理,又張羅著給他換衣服,一時忙不過來。

    瑯琊不好裝聾作啞,這才體貼的遞上帕子。

    他那雙眼,像是一團沸騰的開水,汩汩的冒著沸騰的熱汽,似乎要把瑯琊吸進去,和他一起沸騰起來才罷休。

    瑯琊的眼楮便泛起了漣漪,閃爍著的光芒里,奪走了孟君文所有的呼吸。她輕輕的用帕子擦拭著孟君文前胸的水漬,輕聲道︰“都是妾身的不是,不該將這酸梅湯放在大爺身前的。”

    那柔弱無骨的小手,就像帶了魔力,一下又一下,拭上孟君文的心,刺癢難耐。

    孟君文不耐煩誰接近和觸踫,可這會卻貪戀的追隨著那如荑的素手,希望它多耽擱一會,又怕它忽然就撤了回去。

    老夫人含笑看著這一對漸漸情動的小兒女,滿意的點頭,示意旁邊礙事的丫頭們都退下去,心道︰這酸梅湯倒是大功臣呢。

    孟君文伸手,將瑯琊的小手握住了。

    瑯琊那清冷的臉上,忽然就被羞澀暈滿了紅霞,輕撩眼皮斜飛著看一眼孟君文,卻被他眼神中的深不可測而迷失了心智,一時意亂情迷,不自禁的想要避開他那灼人的視線。

    孟君文緊緊攥著瑯琊的手,也不說話,就那樣站著。

    老夫人笑起來︰“你這孩子,仔細捏疼了瑯琊,她的肌膚堪稱吹彈得破,你若喜歡也得存個憐香惜玉之心。”

    孟君文便撥開了瑯琊的手,回復常態道︰“祖母,孫子去換衣服……”

    老夫人怎肯這樣放他走,道︰“急什麼,這里也不是沒你的衣服,叫瑯琊服侍你換了來,在祖母這里用晚飯,有你最愛吃的辣子雞……”

    孟君文不由的一笑︰“還是祖母好,知道我這幾天就饞這個呢。”

    這府里唯獨他喜歡吃辣,因此常常不能盡興,老夫人投其所好,常常讓小廚房做了辣子雞給他打牙祭。

    沖著他的最愛,孟君文也就不提再走的事了。瑯琊便親自去取了家常衣服,跟著孟君文進了淨室。

    淨室里面水汽茵蘊,孟君文赤著身子,靠在浴桶壁上,安心的享受著瑯琊的服侍。她寬了外衣,只在小衣外面系了白色曳地的抹胸裙子。

    白玉一般的胳膊露出來,輕輕掬起水,替孟君文擦拭著上身。水珠濺到那白玉般的手臂上,就似雨後梨花,清新怡人。

    孟君文一抬眼,就可以看到那紗裙里若隱若現的風光。襯著瑯琊絕世的容顏,這具玲瓏的女體就像一道大菜,極具色香味的誘引。

    孟君文微微閉了閉眼,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連呼吸都粗重起來。他豁然睜開眼,眼眸里的光刺的瑯琊一怔,凝在那,任憑孟君文帶起來的水灑了她一頭一臉。

    紗裙被扯開,沾了水不再輕盈,卻依然如水藻般浮在水面。紅色的小衣被撕碎,如同落花般墜到地面,一朵菡萏白蓮就在水面上緩緩綻放。

    無風起浪,水面翻涌,兩具身體如兩條魚一般交纏在一起,緊緊的互哺著彼此的呼吸,又似絕望的溺水的人,狠命的嵌進彼此的身體里,再不肯松開。

    水聲嘩嘩的濺了滿地,淡淡的喘息和呻吟就在水聲泠泠中散發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水面上風息浪平,瑯琊的長發披散的垂下來,柔弱無骨的貼著孟君文的胸膛,無力的跌坐在浴桶邊緣。

    孟君文凝視著柔媚入骨的她,大手從她豐滿的柔軟上緩緩撫上了她的鎖骨,離她修長白晰的頸子只有一指之隔。

    他眯了眼,一動不動。心臟有力的跳動著,沒有因為迷亂而多跳或緩跳。

    他忽然就放棄了殺念。

    隱隱的,蘇岑嘲弄不屑的臉就在他的頭頂,帶著淡漠疏離的清冷,旁觀著這屋子里的一切,直刺他的心。

    他已經知道,沒有瑯琊,還有旁人。那女人不介意一個又一個,把這世間最稀世的尤物都推到他的懷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6:59:46

079、艷驚

    蘇岑的日子很好過,她自己的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寶石首飾如期上市,竟掀起了搶購的熱潮。

    蘇岑的定價很高,不是一般富庶人家輕易就舍得買的。可還是令許多人趨之若鶩,因此一聽說蘇氏珠寶店里的首飾只有那麼幾十件,已經賣完了之後,人們便又懊悔又遺憾。只恨自己出手太晚,又拉著蘇悅追問什麼時候能再出新品。

    蘇悅驚嘆不已,同蘇岑道︰“我們現下手里有許多原料,又有這麼許多精工巧匠,為什麼不一下子都推出來,也好在京城打出名氣來?”

    蘇岑道︰“名氣現在已經有了,還是穩中求進吧。一口飯吃不飽的,我們慢慢來,況且我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獨佔京城獨大,也給別家留點生機。”

    不用她特意給別人留,別的珠寶店也就隨即推出了仿造品。寶石不是真的寶石,或者成色不如蘇岑店里的好,樣式也是模仿的,不如蘇氏珠寶店里做出來的精致,價錢更差著許多,卻也照舊一搶而空。

    一時洛陽紙貴,不論是富貴人家的命婦,還是普通百姓家的小女,都以身上有一件寶石首飾為榮。

    蘇岑也不急,每個月都推出一款新花樣的首飾,最多也就十幾件,就是同一系列的首飾也都各有千秋,分外的引人注目。

    一時京城里都把眼光凝聚到蘇氏珠寶店里,這竟成了引領首飾風潮的發源地。

    蘇氏綢緞地也不甘寂寞,盡管與蘇氏珠寶店不屬於競爭對手,可是同在蘇岑旗下,那邊熱鬧風光,成為京城的焦點,這邊雖不說門可羅雀,門庭冷落,但畢竟低了一籌。

    朱意明就再也坐不住了,幾次三番的要請蘇悅過去看看,給店里提些意見。

    那邊的蘇悅有什麼本事?這麼多年珠寶店也就是勉強盈利,不虧本也不過是仰仗著資本雄厚罷了。如今不是蘇岑推波助瀾,蘇悅能一下子這麼風生水起?

    朱意明起了爭競之心,對蘇悅就更多了幾分不滿,一心想較個高下。

    蘇岑卻只說不急,她有她自己的打算。這衣服、綢緞可不比別的,她要推陳出新,別出花樣,一擊必勝才成。

    吳大奶奶說要求蘇岑,果然就找上門來。

    孟夫人熱情招待,說了會話,便道︰“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有話說,只管去忙你們的。”

    吳大奶奶也就不客氣,拉著蘇岑卻了一旁的花廳說話。等到玫瑰重新上了茶,吳大奶奶才拉著蘇岑道︰“我一直說來看你,最近事忙,倒耽擱了。我有個妹妹,即將遠嫁,我想送她一套首飾頭面,思來想去,記得你曾經戴過一塊藍寶石,樣子別致,又精巧可愛。所以還想讓你幫著出謀劃策,替我打一套出來……價錢上我是不介意的,只要樣式新穎。”

    原來是為了這個,蘇岑笑道︰“大奶奶也特以的客氣了,承蒙您看的起,提什麼錢,倒傷了大爺和世子爺的情份。這樣,我送您兩套。過幾日我便將樣式送過去請您過目。”

    吳大奶奶並不在乎銀錢,說這話時也並未客套,雖說有吳裕常和孟君文的情分在里面呢,但畢竟情分是情分,生意是生意。

    盡管她知道定然所費不貲,但相差數月,價錢不知差了十幾倍,也只怪自己被俗務耽誤了。

    如今聽說蘇岑願意贈兩套,一時又驚又喜。轉瞬卻又想也不想的拒絕︰“這可不行……”便宜好佔,這手卻著實伸不出去,別說世子爺吳裕常不依,就是她自己,也覺得太丟份了。又不是小門小戶,日子過的捉襟見肘,入不敷出的人家,公婆對她大方,就是世子爺也一慣大手大腳,私房錢就花不完的了。

    蘇岑便安撫道︰“大奶奶不必推辭,我送也不是白送的,誰不知道大奶奶在京城貴婦中聲名甚好,這首飾大奶奶戴在身上,權當是替蘇氏珠寶店打名聲了,我到哪去找這麼又合適又便宜的人選呢?”

    吳大奶奶倒笑了,想了想道︰“倒也還是我佔便宜。”

    聽這話的意思,卻是同意了。問蘇岑什麼時候能做好,蘇岑道︰“如果你要的急,我便叫工匠們趕一趕。”

    吳大奶奶擺手,道︰“別,千萬別耽誤了你的正經生意,我只是琢磨著,下個月初九是我婆婆的生日,若是在那日戴上,少不得賓客們都要注目問上一問……”

    蘇岑算了算,今天是十二,將將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了。

    吳大奶奶一聽,很高興,道︰“既是這麼說,我便多謝你了。你是不知道,我這個妹妹,與我自小一起長大,相差也不過兩三歲,雖說不是一母同胞,卻是最說得來的。她此次出嫁,家里備的嫁妝自是價值連城,叔父嬸母就怕虧待了她,我念著自小一起的情份,便想送些最貼心的首飾,也算留個念想……你倒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蘇岑感慨道︰“姐妹情深,不拘送多貴重的東西,都感念的是這份手足情。”

    “誰說不是,我在這些上面知識也有限,平日不過是信手拿了,丫頭們也左不過是什麼貴重就揀什麼往我頭上戴……”一時二人又就首飾、梳妝、發飾和衣服聊了半天。

    吳大奶奶臨走前特意囑咐︰“你做好了只管打發人去我府里送信,到了下個月初九,我一定把請帖送過來,你可一定要到。”

    日子過的飛快。

    蘇岑不問府內事務,倒一心一意都在首飾的設計上。

    從給吳大奶奶做的這兩套首飾上,蘇岑有了新的靈感。這一套包括戒指、手鏈、耳環,項墜、步搖和簪子,其中一套分別用玫瑰花瓣做裝飾,或在花蕊或在花辯上嵌一顆藍寶石。另一套則是蓮花為主體,嵌的卻是紅寶石。

    初六就做好了,一並打發人仔細的送到吳府。

    吳大奶奶親自驗看過後,喜不自勝,又愛若珍寶,雖然沒提給銀兩的事,卻是重重賞了蘇悅派去的兩個伙計。

    初九,孟夫人一早帶著蘇岑給老夫人請了安,也不理會老夫人的言語,自帶了蘇岑出門去吳府做客。

    上了車,孟夫人才輕蔑的一聲冷笑︰“老夫人直是糊涂了,瑯琊再得她的歡心,終究上不得台面……阿岑,以後府里的大事小情,也不必叫老夫人知曉,她若問,只說是我說的,叫她老人家好好頤想天年。”

    這一聲阿岑叫的蘇岑直冒寒氣,孟夫人如此的親密,真讓她不適應。面上不顯,口中應承,並不提此事。

    孟夫人又道︰“我不跟你說虛話謊話,如果不是不得已,我是不會同意君文納妾的。我最恨妻妾不和,所以絕對不會叫君文寵著瑯琊滅了你的士氣,你也爭氣些,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別被那小蹄子比下去。”

    瑯琊不知道用什麼法子,竟然在被孟君文沉寂了兩個月後,再次得寵。如今孟君文不說是夜夜宿在青蛾院,他的衣食起居卻都是由瑯琊負責照料的。

    蘇岑不知,那是因為她不願意打聽,孟夫人卻明白的很,若不是孟老夫人在中間牽線搭橋,孟君文怎麼會突然又想起瑯琊來了?

    兒子與兒子的女人好,孟夫人原本只有高興的份,畢竟早一日生出孫子來,她的心願早一日達成,可是聽丫頭說那瑯琊在服侍孟君文更衣時便成就了好事,心下便十分不願。

    做娘的從來都是這樣,既樂見生孫子,又不樂見媳婦們像個妖精一樣勾引自己的兒子。更何況這瑯琊不算是她的兒媳婦,又是孟老夫人的心腹愛將,孟夫人難免存了芥蒂。

    蘇岑哼哈的應著,心里卻不以為意。

    她無意和瑯琊爭什麼。

    瑯琊過的怎麼樣,那是她自己的本事。能夠輕輕松松的博得老夫人的歡心,又能不驕不餒,一朝翻雲覆雨,重新挽回孟君文的心,可見瑯琊的手段不一般。

    但那是她的本事,與蘇岑無關。

    蘇岑只關注著吳大奶奶今日能否艷驚四座。

    自然是艷驚四座。吳大奶奶才一露面,就被眾們夫人小姐團團圍住,不住的贊嘆,又紛紛指著首飾和身上的衣服問長問短。

    樣式新穎不說,價值不菲,一看就是蘇氏珠寶店的。

    更讓人驚訝的是吳大奶奶身上的衣服。這衣服不比尋常的羅裙,暗紅色的衣服上繡著大簇大簇的黑色芍藥花,鮮艷中透著穩重,亮麗中壓著底蘊,讓人眼楮一亮。

    更兼這衣服小立領,斜斜的如意扣,腰身那麼一瘦,就把吳大奶奶的身段恰到好處的顯露了出來。

    這衣服不像平時穿的那樣寬大,處處貼著身子,卻又挺挺脫脫的自成風景,甚至在衣服下擺的兩邊各有三寸長的開氣,隱隱約約的露著吳大奶奶雪白的玉腿,卻又含而不露,格外的添了一段誘人的風情。

    吳大奶奶驕傲異常,謙遜中又帶著優雅,一指腰間某處道︰“喏,這個是什麼字?”

    有細心人一瞧,道︰“是個蘇字。”

    吳大奶奶便道︰“這就對了,我這身上的衣服,所戴的首飾,都是出自蘇氏制衣店和蘇氏珠寶店。”

    只一句話,就讓眾多人都把“蘇氏”兩個字牢牢的記在了心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00:07

080、孤立

    孟君文再遲鈍也終於意識到了一點點的變化。

    或者說,他沒有變化,變化的是他身邊的人。比如說梁諾這種紈褲子弟之輩。他是最擅長吃喝玩樂的,雖說是男人,可是衣食飾物,要比尋常人家的女子還精致。

    變化固然每次都是從他開始。

    比如說衣服的樣式、顏色,往往是他穿著在街上轉一圈,毫不誇張的說,第二天幾乎所有的士子及貴家子弟就都換上了相仿的衣衫。

    他若是在腰間系上一個玉珮,第二天滿大街都是叮當作響華而不實的玉珮。他若是換了香囊,第二天所有人都炫耀著從姐姐妹妹或是相好的那里拿到的香囊。

    這次也一樣,不過有一點不一樣的,就是吳裕常居然也幾乎同時和梁諾換成了相同的款式、相同的衣料,相等做工的衣服。

    最可恨的就是秦縱意,這個一向粗枝大葉的人,居然也換上了相同的衣服。就好像約好了一樣,每次四人行,他們三個各有千秋,可是細心人仍然能看出一點相同來,那就是在腰間某處,隱隱約約的透著一個張揚又狂肆的草書︰“蘇”。

    只顯得孟君文是個另類,是個與這小團體不相融的外人。

    孟君文倒不是多愛這些身外之物的浮華,但是,可是,可但是,但可是,跟這四個從小一起長大,沒少做過惡作劇,也沒少除霸安良,更沒少飲酒作樂,甚至上過同一家妓院狎弄過同一個女人的兄弟比,唯獨他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一個,叫他怎麼能心安理得的當成沒看見?

    他不傻,隱約聽梁諾打趣那日吳夫人壽宴上吳大奶奶的衣著。他們都沒親眼得見,據說是艷驚四座,令人瞪目結舌,卻又忍不住的贊嘆嫉妒,爭先恐後要跟著效仿。

    吳裕常也不以為忤,大大方方的承認︰“那衣服,嗯,著實別致,很有……特色。”逼急了,便一反常態的用笑容做掩飾,被梁諾大大的嘲弄他又重溫了一回新郎的滋味。

    而那身衣服和那一套別開生面的首飾,都是出自蘇氏之手。這蘇氏,便是他府里如今與他幾乎日日不相見的蘇岑。

    孟君文與蘇岑形同陌路,又沒有哪個親近的女性能夠得見當日的盛況,自然無從得知驚艷到什麼程度。

    孟夫人雖然親眼見了,但畢竟是長輩,懷著對年輕一輩媳婦們的妒嫉,憑著做婆婆的本能,對此事深不以為然,況且也沒有哪個當娘的跟兒子討論女人衣著的道理。

    這倒都罷了,關鍵是蘇氏的制衣店怎麼就把手伸到男人的穿著上?而且毫不晦澀的要把“蘇”字印的滿大街都是,人人都看得到,這不是響當當的一記耳光打在他孟君文的臉上嗎?

    孟君文回來時就有些郁悶,看著瑯琊八風不動,四平八穩的替他除了衣服掛在一邊,不禁就覺得氣苦。

    這滋味又偏生說不得。人家蘇岑做的是正經生意,盡管沒有哪家綢緞鋪子公然的把自家老板的姓氏放到上面去,但這也不算是開先例。很多金銀鋪子,都有某一家的老牌號在上面的。

    況且衣服上只印得一個“蘇”字,並不單純只指蘇岑,還可以指的是蘇家,他就真挑不出理來。

    可這份虧他是吃大了。擺明了是自家老婆給別的男人做衣服……

    越想越嘔。

    想著蘇岑一針一線的情景,孟君文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是昏了頭失了理智了,蘇岑再怎麼著也是蘇氏制衣店的老板,不可能每件衣服都是她親自縫制。

    可是孟君文一旦認定了這個念頭︰自家妻子給別的男人做衣服,那麼所有的想法都圍著這個命題轉,怎麼也離不了題。

    惡性循環,只覺得這是平生的奇恥大辱,怎麼也要討回來。可是討回來也不解氣也不解恨……

    都是那個女人招出來的,沒事在府里閑著能死嗎?怎麼就這麼不安分呢?做人要知足,她就這麼貪心,有這樣安逸的日子她不過,非要這樣不安分。

    一時想不出什麼好主意,要解決是眼前的燃眉之急。他要是再這麼出去,就不用在兄弟們面前做人了。

    家丑還不外揚呢,他可不想成為公認的笑話。

    孟君文問瑯琊︰“我的衣服都在哪呢?”

    瑯琊忙道︰“妾身都收拾過了,一共十六套衣服,都是四月份做的,其中兩套是上個月新做的,都收在櫥子里……”

    孟君文擺手。不用再聽了,上個月做的,那會蘇氏制衣店的衣服還沒推出來呢。他不耐煩的打斷瑯琊︰“新做兩套。”

    瑯琊道︰“是,妾身記下,明日便與同奶奶和夫人說。”

    孟君文脫口而出︰“我做兩身衣服罷了,怎麼還要跟她們請示?”被那兩個女人知道,他那點小心思豈不要曝之於眾?直接拿刀砍了他得了,這比在兄弟們面前還要丟人啊。

    瑯琊便垂首道︰“妾身明白。”想想也是,孟君文好歹也是自拿俸祿的人,這點銀錢他拿得起,這點小事,倒也的確不值得向孟夫人稟報。

    可是這些日子來,瑯琊已經漸漸摸清了孟君文的稟性。他是個典型的不管雜事不管閑事的大男子,凡事能不管,他絕不多嘴的,今天有些反常呢……

    兩個人的相處還是有距離的。

    在床上,再默契再親密,一旦下了床,孟君文就難免端起那份生人勿近的架勢,讓一向自詡冰雪聰明的瑯琊輕易也不敢往前湊。

    況且,她也不想。上趕著往前,除非是她愛他多過他愛她。可那樣,她早就輸了,必將死無葬身之地,因此,無論什麼情況下,那都不是她願意到達的境地。

    瑯琊卻還是敏感的嗅到了今天孟君文的不一樣。

    衣服?這麼瑣碎的小事,他又穿慣了的,又不是那種慣於講究的男人……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奧妙?

    瑯琊不能出門,平時也不過是陪陪老夫人,別的人又和她不親近,親近的人又和她一樣不能隨易出入,她哪里想得到這其中的關竅。待要問,又覺得,孟君文如果能說,未必肯說。看他那樣子,是不肯的了。

    瑯琊思量已定,朝著永夕使了個眼色,用口型說了兩個字︰衣服。

    永夕便出了門。

    瑯琊服侍孟君文梳洗畢,傳了晚飯。席間幾乎沒有聲音,偶爾筷子輕踫碗沿,孟君文便皺起眉頭。

    紫荊等人嚇的大氣都不敢出。她們可是知道大爺發起脾氣來是最能發作丫頭們的,當初可是在碧葉居連著踢躺了四個,肋骨都踢折了,一直將養了兩三個月才勉強爬起來。

    有了這前車之鑒,誰還敢捋這虎須。

    孟君文一推碗起身,道︰“我有事。”轉身就走了。

    瑯琊只略嫌冷淡的福了一福,並未多殷勤的送他出門。

    一等他走遠了,才坐下來伸手夠茶碗。輕嬛將茶碗遞上去,道︰“姨娘喝茶。”

    瑯琊看她一眼,問︰“永夕呢?”

    門口響起腳步聲︰“回姨娘,奴婢回來了。”

    瑯琊不禁也好奇到底孟君文所為何事,便問永夕︰“你都去了哪里?可聽說了什麼?”

    輕嬛了退出去,正巧見到紫荊從廊下走過,眉眼不動的閃過一抹狠色,臉上卻堆起一層淡漠的笑,朝著紫荊走過去︰“紫荊姑娘——”

    紫荊停下來陪笑道︰“輕嬛姑娘,什麼事?”

    輕嬛道︰“你是陪在孟夫人身邊的老人了,肯定知道孟夫人什麼性子,也懂得大爺的性子……”說著就索性拉著紫荊的手在不遠處的石階上坐了。

    輕嬛和永夕都不是隨和的性子,說話也一向很冷很直接,像現在這樣,親密的舉止也做的生硬,手里牽著紫荊的手,卻握的紫荊生疼。

    紫荊唉喲一聲,叫道︰“輕嬛姑娘,你手勁好大……”

    輕嬛倒是一怔,放開手,就見紫荊握著自己的手腕,眼圈就紅了。

    風信在遠處叫︰“紫荊,我叫你取的水呢?”腳步聲近,就朝著二人走過來,一眼看見紫荊垂著頭,便只向輕嬛點點頭,扶起紫荊的肩問︰“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倒是哭什麼?”

    輕嬛有一種被人陷害的感覺,直起身道︰“我可沒欺負了她。”

    風信忙道︰“輕嬛姑娘,這話可就說的傷人了。我又沒說什麼,你這樣自我辯白,倒有點欲蓋彌彰的意味呢。”

    輕嬛冷哼一聲,並不解釋,轉身就走。

    紫荊忙道︰“風信姐姐,你別冤枉了好人,我沒事,就是沙子迷了眼楮。”

    風信啐她一聲道︰“行了,別人都不領你的情,你又何必替他人遮掩。是什麼就是什麼,不是也就罷了,你我都是苦命的奴才,是生是死那是主子們的意願,不必多說,說也無益。”

    輕嬛氣咻咻的回去,正見永夕垂頭沮喪的出來,兩人對視一眼,俱都搖搖頭。輕嬛道︰“不然……”

    永夕斷然道︰“不。”

    輕嬛︰“那——”

    永夕道︰“聽小姐的吩咐。”

    輕嬛便黯然的點了點頭。

    屋里,沉默而靜寂,無聲無息。輕嬛和永夕便肅然而立,臉上又恢復了那種淡漠的冷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00:26

081、屈服

    瑯琊沉默的把玩著手里的茶杯,這一刻,她是無比的憤怒和屈辱。

    永夕什麼好消息都沒能帶來。

    放眼整個府里,除了她能和老夫人走的較為近一些,這青娥院里的所有人,竟然如同被這府中的人隔離和孤立了一般,連個消息都打聽不出來。

    旁人都瞧著她得老夫人和孟君文祖孫兩個人的歡心,在這府里的日子不知道過的有多悠游自在,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其中的滋味,有誰能說的清?

    她還是太幼稚了些,只想著自己立穩了腳步,誰人敢不高看她和她的丫頭們一眼?她們竟然敢……

    孟君文不是個容易討好的,她每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又會回到原地。她不願意,也不甘心。

    可光靠她自己,在這府里無依無靠,竟相當於一個瞎子、聾子。

    難道就只能靠著他麼?

    那根本不是一個人,是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雖然沒想著能夠脫離他的掌控,可是她不想事無具細的都依賴著他。

    附骨之蛆,能存活多久?就算是活著,又能有幾分尊嚴?那短暫的幸福就如同從老天那偷來的一樣,每天都得戰戰兢兢,在天堂的頂端時也要恐懼著隨時會跌進地獄。

    現在卻毫無辦法。

    瑯琊無聲的苦笑,握緊手里的杯子,很想扔出去。蘇岑真夠精刮的,她一早就把不喜不憎之情表達的那麼清楚,是絕計不會再跟自己有所往來的。

    一是避嫌,另一方面,她未必不知道自己的來歷。

    何況一早就有不成文的承諾在前。

    到底還是自己虧欠了她。

    未必真的她就欠了蘇岑,可蘇岑就是憑借她先天的優勢,以一種令瑯琊厭憎又恐懼的居高臨下,將瑯琊的虧欠明明白白的標了出來。

    人總是想著先解燃眉之急。

    瑯琊一夜未眠,才醒來就叫永夕進房,清冷的道︰“我要知道原因,盡快。”

    這便是默認了永夕和歐陽軒的往來。

    瑯琊甚至想,憑什麼歐陽軒就能明察秋毫的探出孟君文的秘密呢?孟君文骨子里是那種自尊很強的男人,他心里有什麼事情有什麼秘密,是連最親近的家人都未必肯說的,歐陽軒再本事,又怎麼能揣測出深藏在孟君文最心底的秘密?

    她不厚道的想,最好歐陽軒一無所獲,讓他的挫敗公然的呈現在她的面前,她才會解氣解恨,他也就不會再那麼變態的趾高氣揚,一副掌握了別人的生死命運的造物主的模樣。

    她失望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永夕便進來回話,只有幾個字︰“蘇氏制衣店。”

    瑯琊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也許慶幸自己過關了,能夠進一步博得孟君文的信任,也許是失望,甚至還帶了濃重的自卑。

    她竟然無論如何也抵不上那個人。盡管他們的血脈里留著一半相同的血液,可他是那樣的無所不能,讓她只能仰望,只能跪伏在地而永生永世都無法企及。

    還妄想逃離他的掌控呢……簡直是痴人說夢。

    濃重的自卑後面便是濃重的絕望。

    永夕並沒有接到瑯琊下一步的指令,或者說是吩咐。她心下狐疑,卻也不敢提出異議,瑯琊與平日沒什麼兩樣,仍是一早就去了老夫人那里盡孝。

    天晚了才回來,孟君文卻沒來。

    不僅這天晚上沒來,一連幾個晚上都沒來。

    這天晚上是十五,對著如水的夜色,瑯琊笑的極其悲涼。

    她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不只來自於相較於歐陽軒的高大完美和無所不能,還來自於她在這世上是如此的無足輕重以及她對於孟君文來說什麼都不是。

    再美的皮相又如何?

    瑯琊不得不屈服,親自回過孟夫人︰“大爺想著要再制兩套夏衣……”

    孟夫人倒也大方,道︰“左右是自家的生意,沒必要便宜了別人,就交給大奶奶吧。”

    瑯琊垂首,只看著自己的腳尖。心里不是不恨的,蘇岑輕輕巧巧就賺了利益又賺了好名聲。

    不怪孟夫人偏心,她再遲鈍,也通過孟老爺身邊的跟隨人身上聽說了京城的流行風向。雖然齒間泛酸,但是風潮就是風潮,孟老爺又是當朝如日中天的名臣,不好太落人後,說出去又是自家的媳婦有本事。

    正想著什麼時候索性就叫了蘇岑來把這事吩咐下去呢,正巧瑯琊把台階主動送上來。

    蘇岑倒是怔了怔,上前笑道︰“娘,是媳婦的不是,我前幾日吩咐下去了,府中人一應每人兩套夏裝,想必是制衣坊的人耽擱了,媳婦今日就叫人去問問……”

    制衣坊人手不夠,朱意明冷清時嫌太過冷清,生意一熱鬧,他又有點措手不及,京城里幾乎所有的顯貴們都踏破了制衣坊的門檻,口口聲聲的要做夏裝,並且一做就是幾十套。

    蘇悅越發明白了蘇岑的意思。大餡餅的確令人眼饞,也的確極具誘惑力,但是也要你有能力接才行,否則就只能等著被砸的頭昏腦脹,無措撲地吧。

    他倒沒有看熱鬧的意思,甚至還張羅著網羅了許多繡娘。

    蘇岑也是忙的抽不開身,她雖不用親自動針線,但是衣服的剪裁她只能交給玫瑰等幾個最知心的人。就算是旁人效仿,也只能仿個大概。

    倒不是他有意的要擠兌誰。

    梁諾和吳裕常等人不是侯爺就是世子,相比之下比孟家還要大上兩級,況且蘇岑是做生意的,自然不能得罪主顧,只能先緊著他們來。

    孟家就只能稍稍落後一些。

    孟君文的衣服卻一直沒到。

    不只孟君文,連瑯琊都坐不住了。她想,蘇岑這究竟是意欲為何啊?不是都承諾替滿府的人做夏裝的麼?怎麼別人的都送到了,唯獨她和大爺的,遲遲不來?

    輕嬛性子稍為柔軟些,近日特意在府中走動,倒是打聽了許多逸事,其中就有蘇岑著人給孟君文送衣服一節。

    聽的瑯琊心頭亂跳,暗忖這蘇岑也夠狠的。這次,不會又出什麼差錯了吧。

    孟君文回來了,瑯琊上前見禮,偷眼看時見他神清氣爽,似乎心情不錯。心下納罕,卻也不好多問,視線在他的衣著一溜,也沒見出有什麼不同。

    輕嬛出去找孟君文身邊的清明閑話︰“大爺今天都去哪了?嗯,看起來心情不錯。”

    清明口風一向甚緊,與瑯琊身邊的永夕和輕嬛又不熟,不過是點點頭的交情,猛的被拉住談起了家常,又是涉及到大爺的,清明便帶了些戒備的懶散出來,道︰“和平時一樣,去了官署,然後就回了家。”

    就算孟君文想做什麼,他也不會親自去,盡管親自去會讓他覺得很出氣。

    清明想著今天孟君文做的那件大事,不由的就暗暗咬後槽牙,也不知道大奶奶知曉了,這兩人又會鬧出什麼樣的風浪來。

    輕嬛不屑,可是面對這種常規的敷衍,她一時倒也無法,又拉不下臉來,只得問些別的︰“大爺平日看著挺忙的,想必一定很辛苦……”

    清明道︰“還好。大爺這麼多年了,習慣了。”

    倒是風信走過來,將手里的一個小包遞過去塞到清明的手里︰“喏,謝你的藥。”

    清明慌忙起身行了個大禮︰“多謝風信姐姐。”他叫輕嬛姑娘,叫風信和紫荊“姐姐”,明顯的分出了遠近來。

    風信一笑,閃身避開了道︰“謝也別謝我,我不過是個帶話的,領情也不是我領,勞力也沒有我的份。”轉眼就走了。

    輕嬛尷尬不已,卻又不好走開,只得詫異的問道︰“這倒是把我弄糊涂了……風信姑娘給你拿的什麼?”

    說大了,就私相授受之嫌。輕嬛就不信清明就百無禁忌,一點都不怕。

    清明道︰“紫荊姑娘手腕受了點傷,托我在藥房買了一瓶消腫化淤的藥膏,她便送我一雙鞋,只當是謝禮。”

    輕嬛倒有些訕訕的,永夕雖是無心之失,卻難免有欺人之嫌,一時倒不好枉做小人,只得又說了丙句話,自回了院子。

    沒打聽到她想要的,瑯琊面上便帶出了不悅,等孟君文離開了,便頭一次陰沉下臉來喝令道︰“跪下。”

    永夕和輕嬛面面相覷,終是沒還嘴,撲通一聲跪下了。

    瑯琊道︰“你們跟在我身邊也這麼多年了,我沒虧待過你們兩個,不是因為你們兩個身份特殊,到底多年相處,有了一點情份,可你們若以為自己不是普通的奴婢,我便不能拿你們怎麼著,陽奉陰為,那就大錯特錯了,你們現下好歹是我名下的丫頭,我自有處置你們的辦法。”

    永夕和輕嬛以頭觸地,道︰“奴婢不敢不盡心盡力,實在是,奴婢們初來乍到,處處受限,還請姨娘多給些時日。”

    瑯琊清冷的道︰“不要以為,你們足夠無能,我便只能依靠你們的主子,就算他再無所不能,也不可能第一時間將你們救下。”

    永夕垂著頭,後背硬挺著,輕嬛一拉她的衣襟,兩個便齊聲道︰“奴婢不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00:42

082、對峙

    蘇岑沒能安生吃上晚飯,才剛端起碗,就聽玫瑰急匆匆的跑進來回稟︰“奶奶,表少爺朱公子求見。”

    他一向是不輕易上門的,又是這麼晚了,若是沒有急事,他也不會來。

    盡管是要見蘇岑,也只能由孟君文出面待客。實在是朱意明的身份太低,不然即使是晚輩,孟老爺也不是不可以出面。天又這樣晚了,打擾孟老爺實在不合適。

    蘇岑只得吩咐玫瑰︰“著人去請你家大爺,容表少爺稍等,我們隨後就到。”

    孟君文倒是痛痛快快的就來了,一臉的慵懶狀,不雅的打了個呵欠︰“什麼事?我都睡下了。”

    倒還沒直接說壞了他的好事。

    蘇岑道︰“我表哥來了,想必是有急事,勞煩你出去待客。”

    孟君文眉眼俱展,竟是一抹笑意,像是小孩子惡作劇成功,又不被人抓到那樣的得意。難得的沒有冷嘲熱諷,只是道︰“左一個表少爺,右一個表少爺,你家親戚還真是多。”

    蘇岑暗罵他多事,卻也只得跟著他往外走。

    孟君文將朱意明帶進了花廳,丫頭們奉上茶,兩下見禮,這才問︰“朱公子有何事見教?”

    朱意明一向就是那張欠扁的臉,平日雖然欺下,難得的倒也不媚上,看一眼孟君文,道︰“你該叫我一聲表哥。沒什麼見教,我沒讀過書,你拽這些文縐縐的詞,形如對牛彈琴,我都聽不懂的,表妹呢?我找她有事。”

    孟君文原本給他個下馬威,三言兩語不合將他攆出去了事。他自是知道朱意明為什麼來,難不成還真幫著朱意明出頭替他出氣,把自己揪出來?

    誰想朱意明驕奢淫縱,說話從來不知道拐彎也不知道講什麼禮法的。

    孟君文略略紅了臉,沉下臉來道︰“有事不妨和我說,她與你雖有表兄妹之誼,但不方便直接待客。”

    朱意明點頭︰“也是,你是她男人,理當找你,今天鋪子被幾個人給一哄而上,又打又砸又搶,你倒說說怎麼辦才好?”

    說時遞上帳本︰“這是今天的損失……一筆一筆都記著呢,非得把那使壞爛心腸的人揪出來不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竟敢當眾行凶?這可是京城。”

    他說話難聽之極,若是平時,孟君文也頂多皺皺眉頭,可今天他罵的可是他自己。狠狠的吸了一口氣,接過帳本看了看。朱意明的字像是蜘蛛爬,要多潦草有多潦草,不過總算是看清了,竟損失了五百多兩。

    孟君文倒吸了口涼氣。

    不是,這女人開個小小的綢緞鋪子罷了,能有多少盈余?就算是開個做衣服的店罷了,哪里就有這麼銀子可賺了?

    他不過是叫人小小的教訓教訓而已,就能損失了這麼多銀子?五百兩?他直接拿刀砍人搶劫算了。

    要不是孟君文知道朱意明不可能這麼快就查出來是他孟君文幹的,他真會以為這朱意明是受了蘇岑的指使故意來訛他的。

    孟君文伸手一指︰“怎麼損失這麼多?你確定?”

    懷疑的態度太明顯了,朱意明勃然大怒︰“怎麼,你不信我?你以為我造了假帳?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朱意明雖說不是什麼英雄好漢,也不是什麼一跺腳京城就震三震的人物,可好歹我也是蘇岑的表哥,嫡親的表哥,我替她看管著鋪子,那是天經地義的,我還能抹黑她的鋪子不成……”

    孟君文一揮手,就半空中斬斷了朱意明憤憤然又慷慨激昂的自辯,道︰“你多慮了,我是說損失慘重,著可令人痛心。”

    “你要這樣說就對了,雖說是表妹的陪嫁,可好歹也是你的名聲。”

    孟君文又問些例行問話,比如什麼時候,去了幾個人,什麼衣著,什麼打扮,都說了什麼……又問朱意明有沒有報官之類。

    朱意明一一答了,孟君文道︰“行了,我知道了。”竟然端起茶碗準備送客。

    朱意明雖是蠻橫莽撞慣了,也瞧得出孟君文意態闌珊,並不熱心,便道︰“也好,我就不打擾你了,勞煩你給表妹帶個話,衣服損壞了許多,倒也還好,可以再買,只是許諾給陸老候爺家的衣服是不能按時交貨的了。資財受損尚是小事,這壞了名聲,可是多少銀錢也補不齊的,她要怎麼做,盡快拿個主意,我走了。”

    倒也沒費話,也沒糾纏,爽爽快快的走了。

    蘇岑在後面聽的一清二楚,不由的大皺眉頭,心想︰就算蘇氏制衣店風頭正盛,難免招人妒恨,朱意明做人太高過高不知收斂,結怨甚多,但也不至于有人有恃無恐到這種地步?

    竟上門打砸?這也太蠻橫了些。

    簡直是無視王法。

    氣恨了半天,也沒辦法。報官,說的輕巧,等他們查出來不定猴年馬月呢,還要喂他們吃飽饜足。雖然有孟、蘇兩家做靠山,但素來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平日里以各種名目的好處費,他們也沒少收。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損失了錢財是小事,重要的是陸老候爺家的這筆生意,眼瞅著是不成了,還要搭上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名聲。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重承諾,講信用,不管理由是什麼,你不能交貨就是不能交貨。誰會體諒你被人打砸搶損失慘重呢?

    蘇岑在那靜靜的思索,玫瑰進來,道︰“奶奶,大爺請您出去。”

    孟君文想拂袖而走,直報他和蘇岑之間的仇的,可想了想還是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他的氣也出了,她也損失慘重,這會落井下石,有痛打落水狗之嫌,傳出去讓人笑話。所謂夫妻一體,怎麼也得裝裝樣子說幾句話以示寬慰之情。

    等蘇岑出來,孟君文一臉的沉痛,將帳頁交過去,推到蘇岑的面前道︰“我覺得很遺憾。”

    蘇岑看一眼,將帳頁收起來,道︰“我知道了。”

    孟君文義憤添膺︰“你別著惱,誰敢動你,便是動到我頭上,簡直是豈有此理,吃了熊心豹子膽,無法無天了。我一定把他揪出來,叫他五倍十倍的賠償你。”

    蘇岑還是怏怏的,道︰“算了,就當破財免災了。”

    孟君文打量她的神情,見果然沒有追究的意思,心下竊喜,卻還是一副沉重肅穆的道︰“你想的未嘗沒有道理,我若興師動眾,爹又該罵我仗勢欺人了,對我對你都不好。你既是做生意,自然想和別人一樣,端端正正的做生意,若是落個仗勢欺人的名聲,這生意也就算做到頭了。那,現在怎麼辦?”

    孟君文不是真的關心,而只是想看蘇岑如何收拾殘局。更確切的說,要看她是不是猜到他頭上,接下來的舉動會不會揪著他不放而已。

    至於蘇岑打算如何挽回損失,他才沒興趣。

    看到蘇岑這樣無精打采,顯見得是傷到筋骨了,孟君文覺得無比的暢快。叫她弄什麼蘇氏制衣店,叫她無視他這個正正經經的男人不理不睬,叫她擠兌孤立他,叫她張狂得意……

    覺得自己的眉毛都要飛舞起來了,孟君文立刻正了正神色,把心中的喜悅壓下去,做出一副真摯的關切來。

    蘇岑只把玩著她自己手上的一枚戒指。

    小巧的玫瑰花,心里嵌著一顆小小的藍寶石。她摘下來,又推上去,燈下,那藍幽幽的光襯的她的手指如蔥般白嫩。

    孟君文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就被這個煩亂的小動作吸引,盯著她手上那枚戒指,不由的心想︰明日要不要把她的珠寶店也砸一回?

    誰不知道京城里的人將蘇氏珠寶店踏破了門檻?再普通不過的飾物,她敢要天價。偏生以梁諾這樣的官家子弟為首,一擲千金,連眉頭都不眨,愣是把個原本不值什麼錢的石頭炒成了稀世之寶。

    就他沒有。

    冷不丁聽蘇岑叫他,孟君文一抬頭,問︰“什麼?”

    蘇岑又問了一遍︰“秦將軍可還在京城?”

    “在,你問他做什麼?”孟君文心里老大不爽。當著自己的丈夫問別的男人的行蹤,蘇岑你可不可以再無恥些,把這綠帽子晃的幅度再大些?

    蘇岑道︰“沒,我常見他巡城,想托他幫我照管一下,免得再有人肆意去店里行凶。”

    孟君文不耐煩的道︰“行了,他掌管京中安危,巡城不過是偶爾轉一下,事情那麼多,你叫他單獨為你守店?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蘇岑從善如流,道︰“的確如此,不過,你猜這行凶的人會是誰呢?”眼神清亮,隱隱的有咄人之勢,盯住孟君文,不急不躁的問了一句。

    孟君文竟覺得那雙眸子里光華萬丈,燦燦生輝,那里面的堅毅、無畏、執著,似乎卷起了一股旋渦,幾乎要把他卷進去淹沒,便別了頭道︰“我怎麼知道。”

    蘇岑倒是呵笑一聲,道︰“我知道。”

    孟君文忽的把頭掉轉過來問︰“你知道,是誰?”

    蘇岑盯住他,一字一句的道︰“的確,我是小女子,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卻不代表我願意任人欺凌。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人若惹我,我必還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01:01

083、置氣

    孟君文騰就火了,道︰“你怎麼還擊,你想還擊誰?”

    蘇岑看他就像看個幼稚而弱智的小孩子,道︰“你聽不懂啊?傳說中的孟大爺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還是說名不副實,你之為人與我所見相同無二致?”

    孟君文直拍桌子︰“我怎麼名不副實了?你所見我的為人到底什麼樣?你今天都給我說清楚,我倒要看看你當著我的面還要怎麼污蔑我。”

    怎麼就成了她污蔑他了?蘇岑也火了,道︰“怎麼就是我污蔑你了?事實俱在,連吳世子都親眼看的清楚,難道你還非要當場把你抓住你才肯承認是你設計陷害我要把我強暴麼?”

    廳里忽然就靜了下來。

    蘇岑的耳朵里,聽不見任何的雜音,只有孟君文的喘息和他心臟瀕臨發作的怦怦之聲。她只是沉靜的坐在那,和孟君文無聲的對視。那一瞬她甚至有一絲錯覺,在孟君文的眼神里看到了躲閃和愧疚。

    錯覺就是錯覺,孟君文壓根就不是個知道什麼叫歉疚的人。他獰笑了下,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女人,我想怎麼就怎麼,不管是吳裕常還是誰,就算是天王老子看見了我也不怕。你以為那叫強暴?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我對她施以強暴。”

    蘇岑很想給他一個耳光,打掉他臉上的無恥和張狂。可是和這種人根本沒道理可講,你對他用強,他便百倍十倍的還過來,蘇岑還沒想當著他的面做潑婦和他撕扯起來。

    撕扯起來也是自己吃虧。力不如人,絕對不能正面沖突。勢不如人,只好學他背後陰人,又不能叫他當面捉住證據。

    蘇岑狠狠的壓下胸中的煩躁,道︰“誰巴不得你就去強暴誰。”

    跟她沒關系,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只是別做到她身上來。她厭惡死了他這種自以為是的施舍,不以為恥,深以為榮。

    更恨死了他這種輕浮輕薄的面目。

    做男人了不起麼?下次再來男客,還打發人去叫他,他不來,她便親自見。她就不信沒了他就做不成糟子糕了。

    蘇岑也不理他,只起身作勢福了一福,轉身徑自走了。

    氣的孟君文一揮手,把桌上的茶盞揮了一地。水滴濺到他的袍服上,才恨恨的想起,該問的該說的該罵的該狠責的話,他還都沒來得及說呢。

    這個死女人,她就有本事把他氣的火冒三丈,七竅生煙。

    怎麼一下子又提到那回的事了。

    是,他確實做的過分了一點兒,可他已經知道……咳,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她有必要非得抓著這個把柄不放嗎?本來嘛,他們是名義上的夫妻,就算是做成了,也不過是實至名歸。她至於看著他的眼神像是看個苦大仇深的罪犯麼?

    孟君文覺得懊喪不已。明明他贏了,可是怎麼越發覺得氣悶?

    滿臉子都是那女人鬼一樣的眼楮,什麼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人若惹我,我必惹人。他似乎好像也沒惹到她吧?

    憑什麼她正大光明的就嫁進來了?嫁進來倒罷了,還敢頂撞祖母,撒潑鬧事。就算他對她威脅那麼一下,讓她有值得動怒的理由,可她不也毀了他的衣服?

    這次又是為什麼單單針對他,讓他在兄弟朋友面前丟盡了臉?

    明明是她先惹的他,他才應該還擊……

    應該不應該也沒什麼意義了。孟君文氣咻咻的回了自己的青雲閣。這里一向沒多少人,自打谷雨走了,瑯琊進了青娥院,他不怎麼在這歇,這里的丫頭們也都打發了。

    如今別處燈火輝煌,就他這里冷冷清清,黑乎乎一片。

    可他懶的再叫人點燈,也懶的去青娥院。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一種特別詭異的感覺,好像在瑯琊那里,是他被嫖……

    呸呸。

    孟君文暗自啐著,心道︰都是那個女人氣的,怎麼連這詞都蹦出來了。

    但不可否認,他去瑯琊那里,不過是息事寧人,一方面是安了老夫人的心,免得她總在他耳旁嘮叨,也免了孟夫人日日提要抱孫子。

    另一方面,也是想氣著這蘇岑。他就是看不中她,他就是不喜歡她,他就是不打算好好待她……她又能如何?

    蘇岑並沒有像孟君文想像的那樣,從此劍拔弩張,一副勢不兩立的情形,她甚至還親自當著孟夫人的面,把她親手替他做的兩套衣服呈了上來。

    孟夫人笑道︰“你倒是手巧的很,我瞧著這針線密實,做工不比針線坊上的繡娘差。”

    豈只是不差,不知道要精致多少倍。

    孟君文大喜之余,又覺得納罕。這女人會有這麼大度這麼寬懷這麼好心?可是她能親手替他做衣服,還是大大的滿足了他做為男人,做為一個丈夫應有的虛榮心。

    一方面又怕蘇岑像上次那樣毀了衣服,一方面又懷疑她背後藏了什麼大陰謀。可是孟夫人在手里翻看了好幾遍,他目光咄咄,一眨不眨,都沒發現什麼異常。

    孟君文臉上淡淡的,道︰“娘你不必誇她,身為妻子,這是本份。”

    放到別人家,的確是本份,莫要說衣服,就是內衣、鞋襪都是妻子打理。可是他們家……孟夫人不滿的看一眼孟君文︰“行了,知道你忙,就別在這瞎耽擱功夫了,快快去吧。”

    親手將衣服包好,道︰“茉莉呢?待會把這衣服給大爺送到……”並沒有挑明,茉莉便明白,當著大奶奶的面,總不好太過突出姨娘。

    孟君文卻劈手奪了來,道︰“不也勞煩,我自己帶著吧。”觸到那柔軟的包袱,想像著柔軟的料子穿在身上的那種舒適,再加上可以在梁諾眾人面前耀舞揚威,真是通體舒暢啊。

    眼神一直是虛浮的,可是經過蘇岑身旁時,仍是不免看向她。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雙眼下影子很深。這女人竟然不愛脂粉,不過卻也自有它清爽的好處。起碼大夏天,不用滿面是汗時不敢拭。

    有些女人一抹就是橫一道豎一道,黑白紅相混,簡直慘不忍睹。

    孟君文一面惡趣味的想著,一面細看蘇岑的面容。這麼近,近到可以看到她細白臉上的粉嫩。晶瑩透滑,像一聲泛著光澤的暖玉,讓人情不自禁的要摸上去感覺一下這潤滑之感。

    尤其顯得眼下的陰影明顯。昨夜定是一夜未睡。是在替她的鋪子發愁了吧?

    也許……要不……孟君文心思電轉,卻很快的想道︰鋪子不成就關了,他孟家也不是養不起她一個閑人,還能少了她的不成……

    蘇岑一眼都沒瞧他,也自然不知他所思所想,更不會領他的情。手指自然而悠閑的搭在桌上,彎過茶碗,以一種極優雅的弧度,以一種極具誘惑力的美感,吸引了孟君文的視線,他忽然停下步子,鬼使神差的道︰“蘇岑,你陪我去趟街上。”

    啊?蘇岑正在發呆,猛的抬頭,一時竟沒回過神。

    連孟夫人都怔了,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文兒,你上街做什麼?”

    孟君文很是惱羞成怒,很是受傷。他上趟街怎麼了?男人就不能上街?男人除了喝酒,公幹,上街就不能做些別的了?

    不外孟夫人詫異,實在是……他上街做什麼都不奇怪,可他邀著蘇岑上街,那可就太奇怪了。

    蘇岑點點頭︰“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隨時……”

    “那就現在吧。”孟君文是個執行者,此言一出,大手一把就抓住了蘇岑的腕子︰“走了。”手下用力,幾乎就將蘇岑提起來。

    蘇岑掙扎了一下,沒能掙脫,又不敢當面撕扯,只得對孟夫人道︰“娘,媳婦失禮了……”來不及行禮,已經被孟君文拖了出去。

    在孟夫人及盛鼎居一並丫頭們詫異的注目禮下,孟君文和蘇岑就以這種奇怪的方式出了院子。

    蘇岑恨死了孟君文。這個傲慢又自在的男人,壓根不懂得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他只為著他自己考慮。換成他自己被人提著這麼走,他能舒服他能高興嗎?

    偏生他又一點不自覺,又不聽別人的話,照舊我行我素。

    為了不讓自己更狼狽,也為了不成為這府里再一次的笑話,蘇岑只得竭力做出從容的模樣,臉上溫婉的笑著,盡量利用自己的雙腿著地,跟著他的步伐。

    等到出了院子,正要開口說話,孟君文卻松了力道,將蘇岑扔到地上。蘇岑不防,差一點就摔了。孟君文勿自抱怨︰“重死了。”

    蘇岑氣的吐血。誰重?他在說她胖嗎?她已經夠苗條的了好不好?還有,她重不重,關他的事了?誰讓他提著她走路了?她又不是貨物,她是個大活人……

    孟君文就是故意的,看著蘇岑那張臉紅紅白白,氣的要死的模樣他就高興。這女人太會裝了,也心機太深了,從來都是她把他氣的暴跳如雷,他要是不還回來,就太便宜她了。

    也只有她生氣的時候,那張小臉才不會有戒備的冷漠,厚重的虛偽。

    不等蘇岑說話,孟君文搶先道︰“喏,我腰上的玉珮壞了,你幫我修修,要是修不好,就算一個……”說完丟下蘇岑,揚長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18:48

084、幫忙

    蘇岑不得不接下他丟到他懷里的玉珮。

    他的力道太大了,想不接都不行,饒是如此還震的頭口一麻。

    跟誰久了就像誰,這話果然沒錯。蘇岑隨即就做了一個像透了孟君文小孩子習性的動作。她隨手就把玉珮丟到了地上。

    反正他說是壞的,就是她砸碎了,他也不能有意見。

    大不了破財再給他買一個。

    那玉珮叮的一聲落到地上,似乎很委屈突遭這樣不公平的待遇,果然從中間裂了一條縫。

    玫瑰慌忙從身後趕來,揀起玉珮,還在自己的身上抹了抹拭了拭,拿到眼前看了看,遺憾的道︰“可惜了。”

    上等的美玉,卻有了裂紋,再也值不了錢了。

    轉身送到蘇岑面前,小聲道︰“奶奶,您仔細著些,這里到處都有人來人往的……”提醒蘇岑,這還沒離開孟夫人的地界呢。

    看蘇岑臉色好些了,才故意揚聲道︰“這玉珮果然好滑,怪不得奶奶溜了手呢。”

    蘇岑不接,不耐煩的推開玫瑰的手道︰“誰有那閑心,你去鋪子里叫堂兄隨便挑一個拿回來就是了。”

    玫瑰沒法,只好自己先揣起來,道︰“那也就罷了,這玉珮,容奴婢先替奶奶拿著,回頭放起來。”

    蘇岑一挑眉︰“你放是放,可放仔細了,若是被我瞧見,看我不把它砸個粉碎。”

    那玉珮在玫瑰的袖子里跳了一跳,著實被這威脅嚇壞了。

    玫瑰硬著頭皮道︰“奶奶好大的脾氣,倒是和大爺越來越像了,果然這夫妻……”話沒說完,就被蘇岑結結實實的瞪了一眼,嚇的立刻縮了脖子不敢亂說。

    蘇岑在心里嘆了口氣。他幼稚,她也跟著幼稚嗎?前生後世加起來,她比他大了快二十歲了。不過就算再多活幾年,她也沒有結婚、夫妻相處的經驗。

    破天荒頭一遭,她實在是有點無力。就算不是一見鐘情,夫妻美滿,也不該是這樣的相看兩厭。

    蘇岑呼出一口氣,做振臂狀︰去他的孟君文,不過就是一個臭屁的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子。她的生命很長,她的生活很美好,不會因為半路偶遇的一個小渣男就會受到影響的。

    再等等,姐就休了他自己玩去。

    眼下要考慮的是陸候爺家的這筆生意該怎麼善後。

    蘇岑吩咐玫瑰︰“你去堂兄那,叫冬忍跟著我出府,去看看那批衣服怎麼樣了。”

    玫瑰應了,自去準備,蘇岑也換了衣服出府。

    朱意明翹腳在椅子上坐著,喲五喝六的指揮著伙計們收拾。蘇岑到時,正看見門口寫著“今日停業一天”幾個大字。

    想著就恨。孟君文那廝,以為他裝腔作勢,就可以當成她不知道是誰幹的麼?要是有人妒嫉生恨,早就下手了,也不會這麼明目張膽的做。

    也只有他可以掩耳盜鈴還做的這麼歡樂罷了。

    真想把這小子倒掉起來,狠狠的抽他一頓鞭子。他爹舍不得打,她就該好好教訓教訓這欠管教的倒霉孩子。

    也不過就是想想罷了。

    她又不是修仙得道之人,吹口氣便可心隨意動……

    蘇岑就嘆了口氣。

    冬忍上前勸道︰“奶奶也別傷懷,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人都說破財免災,未必是壞事……”囉囉嗦嗦,挖空肚腸說了些勸慰的話。

    蘇岑照舊又嘆了一口氣。她倒不是多在乎,只是覺得氣難平。憑什麼孟君文這廝可以為所欲為?逍遙法外?枉顧律法?

    算了,算了,跟一個孩子較勁有什麼意思?早晚從他身上討回來就是。

    一進門,見朱意明把個鋪子弄的沸反盈天,蘇岑就來了氣,喝問︰“表兄,你這是做什麼?”

    朱意明抬頭,見是蘇岑,忙從椅子上跳下來,道︰“還能做什麼,當然收拾。左右也是停業,什麼都做不了,我就叫伙計擦擦桌子,打掃一下衛生,修修門窗什麼的……”

    蘇岑冷笑一聲,道︰“我看這房子也舊了,屋子也黑了,應該重新翻蓋或是重新糊一遍是最好。”

    朱意明不傻,知道蘇岑這是生氣了,便解釋道︰“你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不過現在我們才剛剛開始起步,別著急麼,慢慢來。”

    他還能勸人,倒把蘇岑給氣笑了。看了看,也沒有坐著的地方,不禁就皺了眉頭。朱意明立時搬過自己坐的那把椅子,又叫人換了個竹墊過來,等重新鋪好了才叫蘇岑坐。

    蘇岑坐下,道︰“你打算怎麼辦?”

    朱意明為難的一攤手︰“我哪有什麼辦法?昨天特意去府上知會你,誰知道是妹夫,說七說八,倒像是我有意做的,要在中間貪污錢財一樣。我跟你說表妹,你表哥我雖然不大著調,可這點小錢,我朱意明還不曾放在眼里……”

    還說別人說七說八呢,他這話頭一開,就沒個完了,沒有一句是關於現下難關如何解決的。

    蘇岑托腮,盯著某一處發呆。愛怎麼著怎麼著,她先歇歇,等朱意明嘮叨完了再說……

    秦縱意特地到九門提督那里過問了一下蘇氏制衣店被人惡意行凶的事。

    他沒法裝著不知道,畢竟那是孟君文的家事,他雖然不說,自己知道了便不能裝做不知道。九門提督李大人忙道︰“倒是聽路人們說了,指指點點,說是三五個人,不問青紅皂白,進去就打,折損了好些東西,嚇跑了後院做活的繡娘。好在沒有傷亡……蘇氏制衣店的老板也沒有報官備案,下官這不是……呵呵……”

    秦縱意道︰“備案吧,我去瞧瞧。”

    李大人不敢吭氣,乖乖的叫人備案,親自隨同秦縱意到了蘇氏制衣店門前。

    見這一通亂七八糟的景象,李大人先吸了口氣,喝令兩個手下︰“去盤問朱老板昨天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衙役們一聲應是,驚動了屋里的朱意明,忙迎出來,一見是熟慣了的李大人,旁邊還著著年輕威武的秦縱意,知道都是惹不得的,慌忙見禮。隨手就遞過去一張銀票塞到李大人手里︰“李大人,您可有日子沒來了,喝茶喝茶。”

    李大人如同接了燙手山芋,忙不迭的甩出去,給朱意明一個眼色,道︰“開什麼玩笑,本官公務在身,是來辦案的,聽說昨天有人聚眾在這鬧事?”

    朱意明將手里的銀票一滑,揣起來,肅穆而沉痛的道︰“李大人,您可要給小民做主啊……”

    秦縱意只裝沒看見,信步踱進了鋪子里。

    朱意明一急,忙攔道︰“這位大人,您且這邊請……”

    蘇岑已經迎出來,朝著朱意明道︰“秦將軍這我來,你去招呼李大人吧。”朝著秦縱意大大方方的一拱手︰“秦將軍,別來無恙。”

    秦縱意抬眼,見是男裝的蘇岑,倒也並不驚訝,還了一禮,道︰“蘇——公子,我來看看可有能幫得上忙的……”

    蘇岑道謝,道︰“最大的忙莫過於抓住凶手,替我討個公道。”

    “那是自然,這是我份內之職。”蘇岑這句話很平常,就是秦縱意這句回答也屬慣常的外交辭令。

    可是秦縱意就是覺得蘇岑淡淡的含笑中帶了一縷嘲諷,這嘲諷就像一柄鑿子,在結實的冰面中鑿了一道縫,隱隱的聽見了泠泠水聲,那絲絲縷縷的涼意就泌了上來。

    他下意識的,不經過大腦就來了一句︰“君文還小,有時候難免任性。”

    這話不像是兄弟說出來的,也不像是說給兄弟的妻子的,倒像是兩個長輩在議論不成器的子弟。

    好在蘇岑毫不意外。男人間的感情就是這樣,因著莫名其妙的東西便固若金湯,若是聯結了,就一輩子都不分開。

    秦縱意能替孟君文說好話很正常。

    只是這句話,還是很顯然的暴露了始作俑者非孟君文莫屬。這個可憐的倒霉摧的孩子,自以為人不知鬼不覺,卻不知誰都能想到他頭上去。

    一時又覺得特別可笑,臉上的笑意就越發的放縱,笑的秦縱意都有些訕訕的了。

    公事變成了人家的家事,秦縱意就覺得自己這個外人的身份格外尷尬起來。可是話說出去了,他又是個最重承諾的男人,不能一聽而罷,因此就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只管說。”

    秦縱意面目深邃,說話的聲音又極清朗,就像金屬交相踫撞發出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因著不能抓孟君文替蘇岑討公道,在幫忙這件事上就格外的誠懇。

    誠懇的蘇岑覺得他太過鄭重其事,太過嚴肅了。

    便垂了眸子道︰“錢財損失是小事,只是陸候爺家的生意,只怕是要失信於人了。”趕工期也交不出來,更何況現下鋪子里一團亂糟糟,繡娘們還要及時召回……

    秦縱意攬過來道︰“陸候爺那,交給我吧。”

    蘇岑訝異的抬頭。他一個大男人,難道要去跟候爺說這件瑣事?

    秦縱意便解釋︰“我娘和候爺夫人是姑表姐妹,這些後院內事,她總能說得上話。”

    蘇岑想不到事情解決的如此順利,忙道︰“改日蘇岑登門拜見並謝過伯母。”

    秦縱意只是一笑,道︰“舉手之勞。我瞧著你這鋪子地勢不好,也年久失修,文華街正有一家鋪子要頂讓出去,你不如再多添點錢搬過那里,順帶著把紡坊的繡娘一並接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24:37

085、謝禮

    天上忽然掉下這麼個大餡餅,蘇岑喜出望外,不接不甘心,接了,又……拿什麼還他這個大人情?

    秦縱意似是看出來蘇岑的猶豫,道︰“你可別多想,這鋪子的老板是曲老板的同鄉,家中有急事,所以急著轉讓,是曲一鳴隨口提了一句,我便記住了……也不過是提個建議,采納與否在乎你。我這幾日巡城去過一次,老板走的急,價格極低,與你倒是有緣人……”

    見他這麼磊落大方,蘇岑若是再推三阻四就太拘泥了。當下蘇岑也就一笑,道︰“多謝秦將軍。”

    蘇岑咬咬牙,把朱意明叫過來,問︰“鋪子里一共有多少銀子?”

    朱意明道︰“我把帳本給你,你自己算。”

    蘇岑氣道︰“我又不查帳,你把所有的銀子以及銀票都給我。”

    啥?朱意明傻了眼,苦著臉道︰“唉喲我的表妹,我的親表妹,你這是要卷款私逃嗎?可千萬別,不過是個小小的打擊,你有孟家蘇家做靠山呢,想東山再起還不是很容易的事?你,你就是要逃,也得給我留下點銀子吧,我也得吃飯穿衣……實在不行,我去求舅父……”

    蘇岑懶的理他,只吩咐丁香︰“你去,把現銀和銀票都收過來。”

    還是不夠,蘇岑吩咐冬忍︰“你去跟堂兄說說,從他那能挪出多少就先挪出多少來。”

    從始至終,秦縱意只是在一旁查看店鋪的損失情況,對蘇岑所做的決定不置可否,完全像個只給了建議,並不影響蘇岑決定的旁觀者。

    蘇岑輕吁一口氣。

    她在秦縱意面前總覺得有很大的壓力。

    他和別人都不一樣,可又說不出來哪不一樣。像孟君文和梁諾、吳裕常之輩,都是貴家子弟,從小養尊處優,雖然並不影響正確的三觀,但終究是吃喝玩樂,無所不用其極的。

    秦縱意出身並不低,一樣的幾世簪纓之家,貴族氣質,他也並不多出格,照舊和孟君文等人廝混。

    就算他上過戰場,從死人堆里滾出來,也只會更增添他的男性魅力,讓他更有擔當,更有安全感才是。

    可他給蘇岑的感覺就是有點與眾不同。他這樣絮絮的和她說起這些家長瑣事,總讓她覺得有點暴殮天物的感覺。

    秦縱意就在這會兒轉過身來,與蘇岑打量審視的目光撞在一起。蘇岑微微有些窘,有被人抓到的局促之感,想要垂下眸子轉移視線,又覺得更有偷看之嫌,不做賊也成做賊的了。

    秦縱意卻只是朗然一笑,大步走過來問︰“有什麼問題?”

    “沒。”蘇岑慌忙搖頭。

    秦縱意對她這種生分也不以為意,道︰“那就走吧,我送你過去。”

    蘇岑倒也沒拒絕,囑咐朱意明︰“你索性就把這鋪子好生收拾一下,或是賣了或是租賃出去,要盡快。去把那些繡娘都召回來,等我的消息。”

    鋪子談的出奇的順利。蘇岑可不以為自己的價錢有多吸引人,自己的運氣有多好,自己的言談多有說服力。那是因為有秦縱意在的緣故。

    他不需要多說什麼,往旁邊一坐,自有一股正氣凜然的威勢。

    那位老板倒的確家中有急事,只等著一脫手便拿了錢回家,因此三兩下商議了交接事宜,便寫好了文書。

    秦縱意吩咐人去官府蓋了大印,人手一份,就算是辦好了。

    蘇岑十分感激,對秦縱意道︰“秦將軍,如果方便,不如今天由我作東,請將軍一飲如何?”

    三番五次秦縱意多有幫忙,不管他是沖著孟家,還是沖著孟君文,他幫的都是自己。蘇岑不是不感恩的人,也不是那種拘泥的人。就算誰都能看得出來她是女子,那也不妨事。她行的正,走的端,沒什麼可心虛的。

    若是秦縱意覺得她是女子,往來多有不便,處處都覺得束縛,那就算了,蘇岑不強求。

    她只交可交之人。

    若因為她的身份就遭人看輕,她並不覺得憤怒,也不覺得委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利和自由。

    秦縱意看看天色,爽快的應下來,道︰“那就去君悅樓吧,那里都是熟人,人客往來也還安全些。”

    蘇岑很為秦縱意的細心和細致嘆服。

    他是戰場上廝殺的將軍,定然要心細如發,見微知著,運籌帷幄……倒也不奇怪,只是他肯對女子也這般體貼,那就很難得了,更難得的是他的態度沒有一點敷衍和做偽的成份。

    蘇岑對秦縱意的好感又提升了幾分。她沒接觸過梁諾和吳裕常,曲一鳴雖說也算是孟君文的朋友,只是這朋友亦分三六九等,也有遠近,曲一鳴明顯屬於圈外的那種,又因為是生意人,精刮擅算,又有竭力撇清的意思,在與蘇岑交往中總帶了點那麼的……局促。

    還帶了點“如果你不是孟君文的女人,我不會理你,因為你是孟君文的女人,所以我不能多看你一眼”的那種感覺。

    想來吳裕常和梁諾這樣的正人君子大抵也就是這個態度。

    秦縱意也有點這個成份,但不太明顯。

    秦縱意首當其沖,有意無意的替蘇岑擋住了上下穿行的客人和伙計,要了包間,兩人落座。

    丁香一直不離蘇岑的左右,順帶著服侍兩人倒酒。等到他二人說話沒她事時,便自動自發的站到門邊不起眼的角落里去,摒氣凝神,無聲無息。

    蘇岑是不喝酒的,可今天特殊,還是舉起酒杯敬秦縱意︰“很多事,都有勞將軍援手,若說謝就太生分了,我敬秦將軍一杯。”

    秦縱意寬和的一笑,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朝著蘇岑道︰“你隨意。”蘇岑看慣了男人酒桌上愛勸女人喝酒為耍,被秦縱意這麼一“隨意”,倒有點不適應,略略沾了沾就放下杯子,自嘲的笑道︰“說來真是慚愧,說好了我敬你,倒成了我的不敬了……不過我也的確喝不了酒。”

    秦縱意一本正經的道︰“酒麼,還是少喝些為好。”

    蘇岑便問起秦縱意這一向都在做什麼。

    秦縱意道︰“才從西邊回來,眼看著下個月又要去北邊。我這一向在京城里也住不了多長時間……”

    蘇岑感慨︰“那可就真難為秦夫人了……”

    秦縱意詫異的看了一眼蘇岑,道︰“我娘習慣了,我爹長年在邊關,就是老了也待不慣京城,說是這里水土不養人,死說活說非得搬去邊關住著……還說身後事就在邊關辦了,不許送回京城。”

    他說的平淡,蘇岑卻能想像得出一個又倔又可愛的老頭形象,忍不住一笑道︰“老將軍倒是個可愛的人。不過,我說的是尊夫人……”他娘不是該稱一聲……呃,的確是叫秦夫人,叫老夫人就太老了點。若秦縱意的夫人,應該稱一聲少夫人的。

    蘇岑有點尷尬。她對這個年代的“夫人”、“奶奶”什麼的稱呼,實在是太不敏感了些。沒等她自我解嘲完呢,秦縱意接下來的話讓她更加尷尬起來︰“我尚未娶妻。”

    如同骨哽在喉,蘇岑怎麼也答不出來了。這個問題實在問的太不合時宜了,盡管她在身份上是秦縱意的朋友之妻,可是蘇岑兩世為人都沒做過人家妻子,因此心理上還當自己是雲英未嫁,實在沒有替人做媒的癖好,也就說不出替他做媒的話,只好訕訕的道︰“那個,我不知道,真是失禮……”

    秦縱意怎麼也要比孟君文大吧?孟君文成親似乎都算晚的了……不過成不成親,那是人家的私事,她和他交淺言深,還沒到貿貿然就打聽人家私事的地步。

    蘇岑也就岔開話題,道︰“唉呀,這酒都涼了,丁香,再去叫伙計換一壺溫過的來。”

    丁香應一聲,拿了桌上的酒壺轉身出去。

    秦縱意直視著蘇岑微紅的臉,微笑道︰“這也沒什麼,我行武出身,為人粗魯,好人家的小姐姑娘們都瞧不上我,再者我又長年在外,也因此就磋砣了。蘇姑娘若是如此見外,倒叫秦某坐立不安了。”

    蘇岑鎮定下心神,呵呵笑道︰“秦將軍真是過謙了,聽了這話,不知道京城有多少姑娘要碎了芳心。不過嫁娶是終身大事,早也罷晚也罷,總要遇對人,遇上有緣人。”

    秦縱意也就拋開了這個尷尬的話題。

    吃罷飯,玫瑰和冬忍也從蘇氏珠寶店趕了過來,將兩個盒子交到了蘇岑手中。

    蘇岑轉身遞到秦縱意面前,道︰“煩勞也煩勞了,我也不客氣,這里是兩個小物件,一個是送與秦伯母秦夫人的,另一個是送給將軍您的,還請笑納。”

    秦縱意一笑,伸手接過來,道︰“恭敬不如從命。”他隨手打開,其中一個里面裝的是一串項墜,金鏈子下面墜著一塊圓形的晶瑩的藍寶石。

    這是送給秦夫人的了。

    另一個盒子里面則是一枚簡單的金嵌藍寶石的帶鉤。古樸大方,又別致新雅。秦縱意合上蓋子,再次拱手︰“多謝蘇公子的美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25:16

086、好學

    回府的路上,玫瑰將帶給孟君文的玉珮拿出來,道︰“奶奶過過目,瞧著這可合適?”

    蘇岑瞥了一眼,道︰“合適。”

    是一塊上等的玉珮,色澤、質地,都比他扔過來的那一塊好許多。蘇岑不免腹誹,玫瑰未免對孟君文太好了些。

    投桃報李,他對她又不好,幹嗎要對他那麼好?

    玫瑰小心翼翼的放好,這才對蘇岑道︰“奶奶今日收獲頗豐?”

    話中有話,蘇岑忍不住看她一眼,道︰“還好,多虧秦將軍幫忙,一點小小的禮物,聊表謝意……”

    玫瑰忍笑道︰“不成敬意……奶奶,秦將軍都走了,您何必跟奴婢文縐縐的客氣。奴婢知道是該謝謝的,只是……送些什麼不好,為什麼要送秦將軍帶鉤?”

    男子的飾物就那麼幾樣,不怪她為難。

    蘇岑道︰“帶鉤不好麼?我原本想送他一枚戒指的,留著他將來娶妻做聘禮。後來想想實在是不妥,才換了帶鉤的。玉珮什麼的,也太習以為常了,俗氣。”

    如今她店里的哪一件東西拿出來都可以稱得上價值連城,給哪位姑娘做聘禮都不算慢怠。只是想到現代的禮儀,她送一個男子戒指,未免讓自己都有暇思,因此才換了的。

    蘇岑的眼楮里就流露出來了一點委屈的氣憤來。她為身份所累,做人也未免太拘束了。

    玫瑰便柔聲道︰“是,沒什麼不妥,只是奴婢擔心大爺若是知道了,會不會多想。”

    “他願意怎麼想,是他的事。”蘇岑沒什麼好耐性,一提孟君文她就煩。一個胸無大志,無所事事,整天小氣巴拉的男人,他說什麼,她都要當聖旨麼?

    玫瑰便道︰“奴婢懂了,若是大爺問起,就說是蘇少爺幫著奴婢挑選的也就是了。”

    知道玫瑰是為她好,蘇岑不想跟她辯,卻還是忍不住道︰“你不必防我跟防賊似的,我還沒有到不知廉恥的地步,就算再怎麼著,也要先離了孟家門,和孟君文脫離了關系再說。”

    玫瑰嚇的慌忙捂住蘇岑的嘴︰“大奶奶,您可千萬別亂說,什麼跟什麼,就離了門,脫離了關系?您給奴婢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防您,不過是怕再生事端罷了。府里人多心多,誰知道誰不會故意往壞里弄?都怪奴婢多嘴,奶奶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蘇岑回到碧葉居,怏怏的洗漱沐浴,晚間也沒怎麼吃飯,早早就歇下了。

    她不是賭氣之語,孟君文非她良配,她不會跟他耗一輩子。誰也沒規定她這輩子就生是孟家人,死是孟家鬼了。

    莫說她倆還不是真正的夫妻,就算是真的成了夫妻,她也不是那等愚昧的貞節烈女,就認定了他這顆歪脖子樹,一輩子不嫁了。

    憑什麼?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拿從一而終當成個笑話,她就必須得忍受著這不幸福的婚姻一直到老麼?

    她才不要。不過是時機不對,她總是要追求自己的生活和愛情的。

    說實話,秦縱意提到他並未娶妻時,蘇岑的確動過心。他家世好,相貌好,又有功名在身,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良人備選。

    只是他們彼此身份不對稱。

    他雖未娶,她卻不是未嫁,又是他兄弟朋友的妻。在這個時代,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感情是毫不對等的。蘇岑還沒有自戀到認為誰會為了自己就做出驚世駭俗之舉的事情來。

    因此蘇岑也不過就是想想罷了。這個想,也不過是本著每一個普通少女的本心,認為他看上去還算是個可靠的良配而已,並沒有真的牽扯到她自己頭上。

    因此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天太熱,蘇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聽著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心想必定是玫瑰。蘇岑翻了個身,問︰“玫瑰,替我倒杯冷水,好熱——”

    腳步微頓了下,沒人作聲。

    蘇岑一怔,忽然就揚聲問︰“是誰?玫瑰呢,冬忍?來人?”緊接著便一迭聲的叫人。不是她風聲鶴唳,實在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她怕極了受制於人的滋味。

    碧葉居這里雖然偏僻,卻一向少有外人來,就算是有人進來,她這一叫,玫瑰等人也就進來了。

    蘇岑猛的一掀床帳,赤腳下地,就朝著左側的桌案上靠了過去。那上面有個一尺多高的花瓶呢。

    站在床邊的男人冷不防她猛的躥出來,倒是嚇了一跳,問︰“你想嚇死人麼?”

    竟是孟君文。

    蘇岑見不是外賊,倒略微松了口氣,可看向他朝著自己毫不掩飾,大喇喇赤裸裸的眼神,又不禁惱羞成怒,道︰“你進來怎麼不說一聲?”

    外面的人都怎麼了?就這麼把他放進來?想成心嚇死誰?

    玫瑰從門邊站定,道︰“大奶奶,有什麼吩咐?”

    蘇岑瞪她一眼,待要斥責她兩句,又不免叫孟君文看了笑話,又兼她低著頭,看不見自己不高興的眼神,再怎麼瞪也是白費,便只得道︰“沒,我口渴,你幫我倒點白開水。”

    一回頭見孟君文還那樣站著,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瞧,不禁也低下頭去。沒什麼異常的,不過是穿了一件吊帶蠶絲睡衣。

    她不覺得,可對於孟君文來說不訝異看見一個極具誘惑的美女。她的脖頸、鎖骨,半個胸部都在外露著,這還不算,雪白的手臂以及修長縴細的腿就那樣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勁頭直撞進他的視線里。

    那衣服像是有靈魂一樣,附進了她的身體,柔弱無骨的依賴在她的身上,襯著她豐盈的胸,柔軟的腰肢……讓人情不自禁的產生綺念。

    孟君文無意識的,咽了口唾液。喉結上下一動,眼楮的顏色就比平常深了幾分。

    蘇岑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好像她太把這碧葉居當成了自己的地盤,她以為玫瑰等人已經看慣了她這清涼的衣著,不會大驚小怪了,卻沒想到孟君文會在這時候來。

    蘇岑一邊說話︰“你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無事不登三寶殿,他這種人,絕對不會是沒事來視察視察她是否安分守己,來探查她是否還活著。

    一邊就伸手拿起外袍披上。

    不披還好,一披更引人暇想了。那白色的蠶絲衣只遮住了她的頸、胸、鎖骨,可是遮不住她那窈窕的曲線,甚至因為腰間松散的帶子,更加有了誘惑力,搖搖蕩蕩的,似乎在招呼著孟君文上前一把將它扯開。

    蘇岑不由的皺起了眉,呼一下從孟君文眼前掠過,徑直去了外間。

    衣襟掠起的淡淡香風從孟君文的鼻間飄過,他猛的回神。不由的懊惱的道︰今天也沒喝酒,怎麼就有點神智不清了。這女人到底給自己下了什麼藥?就她這女人也值得自己失態?

    對,讓自己失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上的衣服。

    孟君文腆著臉恢復了正常的神色,跟出來坐到蘇岑對面,不恥下問︰“這衣服叫什麼?”

    蘇岑沒好氣的道︰“睡衣。”

    孟君文在心中暗忖︰女人的和男人的樣式定然不一樣。想也不想的問︰“我的呢?”

    蘇岑覺得自己被誰點了啞穴,空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他還真當這是自己家,一點都不見外,連點客氣都沒有。他以為他是誰啊?憑什麼她有的就該有他一份?他說話之前動過腦子沒有?他今年幾歲了,怎麼想什麼就說什麼?是該誇他純真毫無心機呢,還是該貶他腦子進水被門擠了?

    一時又想斥責,又想怒罵,又想嘲諷他兩句,又想笑話他兩句,到最後也沒說出來。萬馬千軍一齊奔涌,倒把蘇岑的本意給擠走了。

    她吭哧了半天才道︰“還沒做好。”

    孟君文笑的見牙不見眼。

    蘇岑鄙夷的心道︰至於麼?不就一件衣裳,又不是長生不老的丹藥,也不是人參果……

    孟君文又問︰“你店里有了嗎?”。

    蘇岑在心里翻翻白眼,好在還記得應該保持淑女風範,道︰“沒有。”

    孟君文竟然樂的一拍桌子︰“太好了。”

    蘇岑倒嚇了一跳,看向他問︰“你,你怎麼了?”別得了失心瘋。無緣無故,他咧著大嘴,露著一嘴白亮亮的牙笑什麼笑啊?

    她哪里懂得孟君文的心思。孟君文敢說,這“睡衣”,絕對他是第一個看見的,壓根就沒弄到蘇氏制衣店里的,更別說男人的“睡衣”了,也就是說他如果穿上了,絕對是天底下頭一份。

    得到了蘇岑的肯定,就更確信他如果炫耀出來,保管梁諾等人羨慕妒嫉不已。

    他忽然殷勤起來︰“什麼時候能弄好?讓我瞧瞧是什麼樣子的?”

    蘇岑在心里問候他祖宗十八代︰現在是什麼時辰了?他不休息她還要休息呢。可是看著他那一臉的懇求以及發自肺腑,像是一朵盛開的花樣的笑容,到底沒說出來。

    好吧,天太熱,左右睡也睡不著……

    蘇岑吩咐玫瑰︰“把昨兒那匹蠶絲綢拿來,還有我剪裁衣服的用具……”

    當著孟君文的面,尺寸也不量,唰唰幾下,劃線下剪,很快就剪好了。

    孟君文在一邊反復的看,反復的問︰“就這麼兩片布?是不是太短了點?我穿著會合身嗎?我看裁縫都要量衣的,你怎麼不給我量?你確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26:06

087、冤家

    蘇岑一撫額頭,定楮看向孟君文,仔細的打量,問︰“你確定你是孟君文?男,今年十八或是十九?”

    孟君文神情一凜,把手一指蘇岑︰“喂,我說你這女人,別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你又想說什麼?”

    蘇岑把剪子往桌上輕輕一放,抬眼瞪向他︰“我有名有姓,不叫喂,請你這只自大的豬放尊重些,我不叫這女人。我想說的話你很明白,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麼嘰嘰歪歪,磨磨嘰嘰,囉囉嗦嗦的男人……”

    “你——你敢說我不像個男人?蘇岑,你要是皮緊了找死說一聲,我替你松松筋骨……”他說著說著就兩手交叉,把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蘇岑道︰“夠了,孟君文,你能不能成熟點。你要是再這麼搗亂下去,我不管了。”

    孟君文拳頭伸到蘇岑面前很近很近的距離,停住不動,凝眸注視著她臉上細微的神情。蘇岑眼都不眨,只是仍然嘲弄的看著他。

    她不確定他會不會真的打下來,應該……不會……

    孟君文呵然一笑,收了拳頭道︰“好男不跟女斗,真煩心。好了,你自己做吧,我歇會。”轉身進了內室,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徑直躺到蘇岑的床上,連鞋都不脫。

    蘇岑追進來︰“孟君文,你要睡回你自己的房里睡。”他的鞋上全是土,啊——她的床單都皺了。

    真想把他揪起來,一頓屁股給他拎出去。

    不對,這倒像教兒子了。

    他又不是她兒子。

    蘇岑氣的撫額哀嘆。這都是什麼情況,他不是討厭她嗎?不會為了一件衣服就回心轉意?這也太荒謬太令人難以相信了。

    孟君文支起頭半欠了身子看了蘇岑一眼,只看得熱血沸騰,血脈卉張。他那黑白分明的眼楮,顏色越發的深,那里面的光卻越發的灼人,看的蘇岑毛骨悚然。

    孟君文懶洋洋的道︰“我不介意你主動爬上來跟我一起睡。”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一說話,臉上的表情極其生動,使得他那張原本就帥氣俊逸的五官像是鍍了一層光。

    只是這話實在是欠揍,蘇岑隨手就把雞毛撢子抄起來砸到他身上,啐道︰“你白日做夢。”

    混蛋,他這個沒有腦子的下半身動物。她瞎了眼得了失心瘋才主動爬……呸,那本來就是她的床。他才是主動爬上去的,算不算不要臉啊?

    蘇岑猛的轉身退出去。

    孟君文則沉了臉,猛的翻身坐起來。這女人的床鋪的也太軟了吧。他三兩下蹬掉了鞋,把薄被也都扔到地下去,嘴里還大聲說︰“太熱了,這是什麼被子,怎麼這麼大的脂粉味,脫了衣服睡真舒服啊……”

    蘇岑氣的直咬牙,卻也不敢貿貿然的再沖進去,只得裝做沒聽見。聽著屋里撲通撲通的,恨的要死。

    孟君文翻箱倒櫃了半天,也只看到一本書,還是市井最流行的描寫才子佳人的話本。他無聊的翻了翻,隨手就丟回了床頭的小格子里。

    蘇岑縫完最後一針,叫玫瑰︰“去把你家大爺請出來,就說衣服做好了,讓他試試合不合身。”她不敢進,她怕孟君文果然一絲不掛赤身躺著。

    玫瑰雖是沒出嫁的女子,不過這會人們都不介意由侍女服侍近身的大小事,想必玫瑰不介意,孟君文就更不介意了。

    玫瑰便應了,往里走。蘇岑側耳聽著,並沒聽見玫瑰的大呼小叫,想來孟君文只是嚇唬自己,並沒有真的做什麼出格的事。

    孟君文原本是裝睡的,就想等蘇岑進來時嚇她一嚇。誰知近前的卻是蘇岑的侍女玫瑰。這丫頭一向沉穩,不是沒見過世面的。

    進來後便輕手輕腳的收拾好了地上的被子,把零碎的小東西都收拾好了,這才恭敬的行了一禮,道︰“大爺,大奶奶請你試衣服。”

    孟君文好生沒趣,睜開眼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道︰“唉——呀——做好了?真夠磨蹭的。”

    玫瑰道︰“讓大爺久等了,實在不怪大奶奶,因著沒有準備,又天色昏暗,做針線是極傷眼楮的……”

    孟君文不由的就側目看了一眼玫瑰,道︰“你還真是你家奶奶的得力丫頭。”好個伶俐的丫頭,真會說話,什麼時候都不忘替她家的大奶奶說話。三言兩語,既無聲的駁斥了他的造次,又替她家奶奶道了辛苦。

    玫瑰垂手侍立道︰“奴婢不敢,大爺謬贊。”

    孟君文沒意思,便整了整衣服踱了出來。

    蘇岑自己的衣服用料是白色的,孟君文這件卻是暗褐色印著黑色花紋的。見孟君文出來,將衣服一抖,道︰“換上吧。”

    孟君文便有樣學樣,把上衣一脫,啪就甩在一旁的椅子上。

    蘇岑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肯示弱,就那麼面無表情的盯著他赤裸的,肌理分明的上身。

    孟君文見沒能難倒蘇岑,便又動手去褪褲子,隨口問︰“里面穿什麼?”

    蘇岑忍無可忍,真想拿頭撞地。她又不是他的丫環,憑什麼給他從外到內從上到下一一照管的到啊?

    蘇岑扭了頭不肯出聲,用沉默做反抗。

    玫瑰卻插話道︰“咦,大奶奶,奴婢記得您不是給自己做了幾條……”

    蘇岑冷不丁道︰“別亂說。”

    玫瑰一說,孟君文定然要看,難不成還給他看她的內衣?她又沒瘋。

    孟君文已經自己換好了衣服,很熟稔的系好腰間的帶子,湊過來道︰“什麼好東西,別瞞著我。”

    蘇岑看他︰“你當真要看?”

    “那當然,好東西可不能藏著掖著……這麼穿……呃,有點怪怪的。”

    蘇岑也不理他,只低聲吩咐玫瑰幾句。

    玫瑰驚訝又為難的看向蘇岑︰“奶奶——,這不好吧。”

    蘇岑道︰“問過她們自己誰願意。願者有賞,不願意就算了。”

    玫瑰只得垂頭退下去。

    孟君文意興盎然,新奇的擺弄著自己身上的睡衣。貼在身上很舒服,又輕盈又涼快。也難怪梁諾這大男人在衣著上都這麼講究。人的感官上的舒適和享受,實在是沒有止境啊。

    只是,總覺得有點不得勁。這衣服哪都好,就是太短了,看蘇岑穿著還好,她的腿又細又長,可他的腿……呃,盡管他不承認難看,那是男性的象征,誰沒有腿毛呢。

    不過真是有點……怪異。

    嗯,看習慣了也就好了。不知道剛才那主僕兩個說的是什麼衣服,穿在里邊的?幹嗎搞的這麼神秘,不像是好意,倒像是要看他出糗一樣。

    門外響起了玫瑰的聲音︰“大奶奶,玉蘭、芍藥、石竹來了。”

    蘇岑一拍手掌︰“進來。”

    魚貫而入的是四位清涼衣著的丫頭。孟君文猛的抬眼,看到這……呃……見所未見的一幕,眼楮瞪的幾乎要掉出來,卻猛的扭了頭看向蘇岑。

    她卻正看著他,臉上是忍俊不禁的,早料到會如此的笑容。

    孟君文道︰“有傷風化,豈有此理,都給我出去。”就知道她沒安好心,自己拉不下臉來,便叫丫頭們脫的光光的勾引他。

    玉蘭、芍藥和石竹羞窘難堪,幾乎要哭出來。垂頭站著,蜷縮著身子,恨不能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蘇岑卻站起來道︰“抬頭,挺胸,收腹,走過來。”

    三個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默契的聽從了蘇岑的意思。大奶奶說過了,這叫內衣,穿也穿了,大爺也看過了,這會再羞澀也晚了,不僅失了大爺的歡心,反倒連大奶奶一並得罪了。

    三個人便依照蘇岑的吩咐昂首挺胸的走了過來。

    蘇岑揮手,三個人在原地繞了一個圈,再裊裊婷婷的回到最初的位置。

    蘇岑一拍手,道︰“很好,就是臉上的表情太僵了,身體也不夠柔軟,像緊繃著的弓,未免失了美感。你們記住,不要有壓力,你們穿上衣服給別人看,就是為了讓她們看到這衣服的美……不要以為這是什麼羞恥的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孟君文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見蘇岑侃侃而談,不禁也打量了一下這四個侍女身上的“內衣”。

    如果拋卻了世俗的眼神看,的確,這內衣很能烘托出女性的曲線美,又輕盈又小巧……只是實在有礙觀瞻,這不是誘惑人犯罪嘛。

    不過,內衣,內衣,顧名思義,是穿在衣服里面的。

    他一揮手,道︰“看也看過了,都下去吧。”

    玉蘭四個行禮,慌忙退出去。

    玫瑰也跟著出去,帶好了房門。心中不是不存有一點慶幸的,也許大爺今晚會留下也說不定。

    孟君文卻轉向了蘇岑,一臉的莫測,道︰“你到底什麼意思?把你這院里所有的丫頭都脫光光要塞到我的床上?”

    蘇岑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氣恨道︰“你是什麼,你心里就想什麼,你眼里看到的才會是什麼。不是有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齷齪,滾,這里是我的地方,我不歡迎你。”

    她把孟君文的衣服都卷起來扔到他懷里,伸手推他︰“出去,別逼我動手。”

    孟君文退了兩步,死死的站穩了,沉下臉道︰“放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27:01

088、找碴

    孟君文是真的憤怒了。

    平日里不跟她一個女人一般見識,小打小鬧也就算了,現在成什麼樣子?就讓他這麼衣衫不整的出去?

    他丟不起這個人。

    做為一個男人,他更不可能容忍一個女人騎在他頭頂上作威作福,長此以往這還了得。

    他一怒,一吼,蘇岑也回過神來。看著他那要吃人的眼神,心中一凜,怔然松手,隨即垂了眸子,一句話不說,轉身就進了內室。

    她不生氣,她不委屈。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的生氣。他怎麼就可以張口就血口噴人?她還應該怎麼做?她撇清的還不夠麼?她已經盡力和他沒關系了,他愛做什麼她都不管了,他憑上門來侮辱她?

    枉她還拿他當個人看。就算不做夫妻,起碼和平共處也行。可……

    他這個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

    她就不該給他做什麼衣服。一時的屈從,只會換來他更加的得寸進尺。

    蘇岑剛坐到床邊,猛的又彈跳起來,待要吩咐玫瑰,又實在是心煩意亂,索性自己把床上的用品都扯下來,一股腦的團起來往外面一扔。

    紗帳礙事,她也一並扯了,都丟到外面去。

    還不解氣,又踩了幾腳……

    孟君文在一旁看著,彷彿她踩的不是死物,而是他的自尊,他的……心。皺起眉頭,孟君文仿佛看見自己的心也褶皺了起來。

    她就有本事把他的怒火都撩撥起來。

    這女人就是欠管教,哪有一點賢良淑德,溫婉綽約?分明就是一個潑婦。

    蘇岑看都不看他,踩也踩完了,徑自回去把床上的被褥都換了。

    床帳一時沒有,要等到明天再去支取。

    左右不掛更涼快。

    蘇岑徑自躺下歇息,閉了眼強迫自己閉上眼,什麼都不去想。

    門外沒動靜,也不知道孟君文還想做什麼。為什麼還不走?他還想怎麼樣?還要她委曲求全的認錯?

    做夢。

    她看看透了,他們兩個就是天生的冤家,是注定互相看著不順眼的。既然如此,就早些分開了吧,何必折磨別人也折磨自己?

    孟君文竟然跟了進來。

    蘇岑背對著他,只裝聽不見。

    相對便要吵,不吵又覺得冤枉委屈。不如不見,見了心煩。

    孟君文抿抿唇,開口道︰“更衣。”

    蘇岑不動。他自更他的,又沒指名道姓,她才不會主動湊上去。

    孟君文揚聲︰“蘇氏,更衣。”她敢裝聾作啞?他都把台階伸到她鼻子底下了,她居然不接?

    蘇岑煩不勝擾,坐起身理了理垂下來的長發,道︰“叫玫瑰,或是玉蘭誰來……我累了。”

    “我不用她們,你來。”孟君文勾勾手指。

    這不是成心找碴麼?

    蘇岑也寧起來,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嘲弄的道︰“你可真難侍候。別人離你近些,你便說人要勾引你,我離你遠些,你又上前招惹,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要更衣,要麼自己換,要麼叫丫頭來……”

    她不管。

    孟君文便往前逼近兩步,道︰“你當真不管?”

    “瓜田李下,避嫌。”她就是不想擔這莫須有的罪名。

    孟君文倒笑了︰“那好,我這就去跟爹說,你找來的這個瑯琊,身世大有問題,據說還是什麼公主……”

    蘇岑眼皮子就是一跳。

    他早察覺出來瑯琊有問題了?

    隨即心下倒是一松。知道了也好,不然她正擔心如何提醒他呢。

    轉瞬就是生氣。他又威脅她。

    蘇岑站起身道︰“你等等。”

    孟君文便折回身來,道︰“如何?”

    蘇岑上前,問︰“孟君文,你到底想如何?你不喜歡這里,可以不來,你不願意看見我,我可以躲著你,沒有像你這般上門找碴的吧?別欺人太甚。”

    “我不想如何,不過是怎麼高興怎麼做。蘇岑,我看你很久了都不順眼,我就是想看你不高興不痛快我才高興才痛快。”一臉的欠揍相。

    蘇岑莫名的哽咽了一下,強壓下去,勉強克制著道︰“然後呢?”

    孟君文問︰“什麼然後?”

    蘇岑咽下心中的苦澀,也把最後一點克制拋在了九宵雲外,道︰“我和你,有一輩子的時間,你就一輩子都依著你的高興你的痛快來麼?你把我放在什麼位置?我欠了你什麼?要你這樣的踐踏和汙辱?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會無緣無故的厭惡我,究竟我做錯了什麼,要得到你這樣的冷遇?”

    這幾句話,在蘇岑心里憋了很久,她一直對自己說,盲婚啞嫁,遇人不淑,是命,是錯的。既是命,她也不喜歡,就不去爭,不去糾正。她有很多種方式,比如說轉身,離開,尋找對自己來說正確的那個人。

    她不求和孟君文相敬如賓,就這樣相看兩厭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他三番五次的找碴挑釁,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就是泥捏的性子,也受不得他總是無端端的扣上一頂骯髒的帽子。

    辯也不是,像是隔壁小二不曾偷。不辯更不是,沒的讓全府的下人都踩著她看她的笑話。

    終於問出來了,問的蘇岑心里的委屈無比的肆意。

    孟君文的眼眸沉了下去,許久才道︰“你這人真是乏味透頂,開個玩笑罷了……最煩女人的眼淚,我走。”

    擺出一臉的厭煩之態,拂袖離開。

    蘇岑很想追上去把他扯回來揪回來,憑什麼他故作高深,像是壓抑著多少秘密一樣,只把她一個人蒙在鼓里?

    可蘇岑終究沒動。

    她不喜歡,也不是她的,她放手。人生總是有舍才有得。

    孟君文沒了炫耀的心情。

    接下來的日子和從前一般平靜。

    秦縱意要去邊關,他和梁諾等人為他送行。十里長亭,秦縱意拱手︰“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兄弟們都回去吧,後會有期。”

    眾人也就笑著道“一路平安”、“早去早回”、“書信聯系”。

    秦縱意翻身上馬,帶著人呼嘯而去,只留下一路煙塵。

    吳裕常招呼著眾人︰“走,回城。”

    梁諾上了馬,看著梳理著馬鬃,有些神不守舍的孟君文道︰“有什麼舍不得的,他這一去,也不過兩三個月就回來了。”

    孟君文瞪他一眼道︰“我巴不得他離的越遠越好呢,沒的在眼前晃來晃去,一臉的正人君子的模樣,討人嫌。”

    吳裕常哈哈大笑︰“這我倒是頭一次聽人評價縱意,正人君子,四個字,不是該形容你們這些讀書人的麼?”

    梁諾嘲弄的道︰“倒像是你不是讀書人一樣,你上過陣殺過敵麼?”

    孟君文猛的拉了韁繩,翻身上馬,也不答話,也不理他二人,揚鞭朝前就跑。

    梁諾和吳裕常二人對視一眼,都覺出孟君文有些不對勁來。兩人打馬追上去,對孟君文道︰“今日左右無事,不若去君悅樓喝幾杯?”

    孟君文懶洋洋的答︰“隨便。”

    分明是沒有興致,卻又不拒絕,使得梁諾和吳裕常十分好奇。

    孟君文道︰“再過半個月我也要去邊關了。”

    梁諾大吃一驚︰“你去哪?”

    “西古堡,順路送歐陽軒回國。”

    吳裕常和梁諾恍然大悟。難怪他不高興,讓他送歐陽軒,不是強人所難嗎?本來他們兩個就不對路。

    吳裕常道︰“你若是不願意,我跟太子提一下,換個人……”

    梁諾也道︰“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一個大男人,不會這麼婆婆媽媽還記仇吧?”

    孟君文撩了他二人一眼,道︰“是我自己請纓,主動要去的。”

    吳裕常和梁諾就又糊涂了︰“你自己主動要去的?那你不高興什麼?”

    孟君文慨然長嘆,道︰“大丈夫不能建功立業,卻整日的混跡於街頭,與爾等鼠輩為伍,吃喝玩樂,不務正業,醉生夢死,不思進取,我孟君文深感壯志難酬,只恨老天不公耳。”

    吳裕常不以為忤,哈哈大笑,梁諾雖然氣惱,卻也知道孟君文在他們這中年紀最輕,難免使些小性子,瞪他一瞪,也就不以為意,拉著吳裕常聊起家長︰“最近京城衣飾又流行了一種新風尚,你聽說了沒?”

    吳裕常問︰“是什麼?我是不懂,也沒時間和精力去了解,附庸風雅也就罷了。”

    梁諾壓低聲音道︰“呵呵,這個,可真是風雅上面的功夫了,不若你作東,請我去君悅樓一看便知。”

    吳裕常道︰“剛剛還說你等鼠輩,只知玩樂,不思進取,便又往歪門邪道上領,都是有家氏的人……”

    梁諾一抬手︰“得得,就你是正人君子,坐懷不亂,又家有潑婦,必是哪都不敢去的,我叫著君文去。”

    孟君文無可無不可,吳裕常終還是去了。等到進了君悅樓,三人坐定,梁諾要了酒菜,對這里的管事老鴇道︰“我要看你們的什麼內衣秀。”

    老鴇知道他們是老板的朋友,達官貴人,自是不敢惹,笑著應了一聲就退出去安排。

    這里沒有外人,梁諾才道︰“最近京城流行了新式內衣,據說是這樣的……”

    不等他說完,孟君文就略略有些臉紅,用斥責掩飾著心內的尷尬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對女人的內衣這麼關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27:51

089、無常

    梁諾可不是怕被人議論嘲諷的人,大喇喇一笑,道︰“那又怎麼了?我的妻妾不都是女人麼?我關心她們也有錯嗎?再者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孟君文正了正臉色,嗤笑一聲,道︰“再怎麼道貌岸然,也難掩你的禽獸之心。”

    梁諾氣惱的道︰“我怎麼就是禽獸之心了,裕常,你倒是評評理……”

    吳裕常只喝茶,並不參與他們的口舌之爭,道︰“無理可評。”

    分明是兩個沒理的不講理的,評什麼理?

    這會老鴇領著十幾個女子進來,朝上一福,道︰“三位爺請了。”

    手一拍,四個女子魚貫而入,跪坐在下首,各執琵琶絲竹,縴手輕撥,奏出了悠揚的樂聲。

    上面的三個人也就收了聲,好奇的看著下首。伴隨著樂聲,一個外罩輕紗的女子走了進來。輕紗薄透,清晰可見內里穿的不尋常的小衣。

    孟君文是從蘇岑那看過的,也就不怎麼驚訝。吳裕常和梁諾則著實被吸引住了,那種驚艷、新奇、震撼,以及一種壓抑著的誘惑和想要沖破某種道德束縛的近似乎犯罪的感覺……

    梁諾聽見孟君文嗤笑一聲。

    像是觸了電般,或者像是正在好事的人猛然被打斷,又像是懷著綺思卻被人看的清楚干淨,想掩飾都來不及,他猛的望過來,說不出來的懊惱、羞慚,還有尷尬,難堪。

    見孟君文一臉的不以為然,似嘲非嘲的望著自己,梁諾不禁問︰“你笑什麼?”

    孟君文道︰“自是笑你們孤陋寡聞,大驚小怪。”

    連吳裕常都好奇的看過來,問︰“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看見過?”

    “是啊。”孟君文揀了一個大大的雲豆扔進自己嘴里,那樣子,要小人得志就有多小人得志。

    梁諾和吳裕常對視一眼。這家伙,前些日子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莫名的興奮。還不是那種喜悅的興奮,倒像是一只困獸,團團的夾著尾馬,瞪著紅眼,似乎在找一個出口,攻擊。

    這兩天又莫名其妙的壓抑內斂。

    好像是興奮的太過,需要時間緩沖。但他一向不是這麼不靠譜的性子,怎麼反彈的太厲害,有點矯枉過正的意思了呢?

    梁諾毫不客氣的指出來︰“行了吧,你也就是吹吹牛皮說說大話,別說你特意的不穿京城最流行的服飾是因為你要故作清高,與眾不同?”

    孟君文終於逮著了打擊梁諾的機會,義正辭嚴的道︰“身為男子漢大丈夫,自當頂天立地,胸懷壯志,都和你一樣只顧著五欲之享受,國家重擔誰來承擔?百姓能否安居樂業誰來關心?邊關安危誰來關注……”

    梁諾初時還要反駁,到最後被孟君文一句句如同密箭的話射的遍體鱗傷,索性往後縮了下身子,眯起眼楮,防備而又戒備的自我防衛著。

    這孟君文也太……過分了吧。

    他批駁別人吃喝玩樂,可是哪一件事少了他?他今天吃了什麼嗆藥了,逮誰咬誰?

    不過……梁諾眯著眼楮,心想,怎麼他越這樣虛張聲勢,越覺得他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像是在掩飾著什麼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一樣。

    等孟君文說完了,梁諾忽然暴出一聲大笑。先時還是清晰可聞的一聲接著一聲,到最後變的連續而沙啞,竟是笑的前仰後合,不能抑制的模樣。

    吳裕常只笑而不語,旁若無人的喝茶。

    孟君文道︰“你笑什麼?”

    梁諾終于止住笑,道︰“沒,沒什麼,你長大了。”只把他這一通言語當成了小孩子的胡鬧。

    孟君文拂袖而去。

    吳裕常看孟君文走了,並沒有攔,只是看一眼梁諾︰“你何苦拿他打趣。”

    梁諾不以為然的道︰“就算是他歲數小吧,我們也沒義務處處都容讓著他不是?”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道︰“你覺得,他最近很不對勁嗎?”。

    吳裕常道︰“還好吧,誠如你所說,他在一天天長大。”

    梁諾道︰“我聽說,他們夫妻……咳……感情不是很好。蘇氏素有潑婦不賢之名……”

    吳裕常很不贊同的道︰“閑談莫論他人非,尤其還是君文的妻子。做人要厚道,別無端毀人聲譽。”

    梁諾就住了嘴,笑笑,道︰“我也不過是一提罷了,可是今天你注意到了縱意腰上的帶鉤了沒有?”

    吳裕常心下一凜,臉上卻是雲淡風輕,不在意的道︰“怎麼?”

    “聽說,蘇氏最近和縱意走的很近……”

    “別胡說。”吳裕常只說了三個字,就抿緊了唇,眼中的眸光一下子就深沉起來,揮手命令下面的女子們,示意她們退下去。

    朋友妻,不可欺,秦縱意絕對不是那種輕浮的人。就是蘇氏……也不是那種舉止輕浮,水性楊花的女人。

    梁諾噤聲,道︰“唉,你別把人打發了啊,我還沒看夠呢。哈哈,剛才君文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別說,裝的還真像,莫非他真的看到過?若果然見過,也只會在蘇氏那見過。蘇氏也真大方,是親自上陣表演呢還是舍得把漂亮的丫頭都貢獻出來?”

    吳裕常皺了皺眉。對於外姓女子,他一向是非視勿視的。盡管他並不覺得男人三妻四妾不正常,但是對於他府里以外的女人,一視同仁,不願意多談論的。梁諾有點為長不尊了。

    可是他一向做人就這樣,不是觸到道德律法底線,不願意多說。況且梁諾的性子他也知道,一向油嘴滑舌,卻並不見得就有多惡劣。

    因此吳裕常只說了一句︰“那是他的家事。”

    不足為外人道。

    梁諾便悻悻的閉了嘴。

    孟君文要出遠門,孟老夫人和孟夫人都十分舍不得,這兩個一向不對眼的婆媳,頭一次破天荒的默契一致,給孟君文收拾出門要帶的東西。

    恨不能把家都帶上。

    孟君文雖不是第一次出門,卻是第一次出遠門,少年貴貴,再吃過苦也有限,因此心下未免有點惶惶。可是看孟老夫人婆媳這樣興師動眾,只覺得可笑。

    一覺得可笑,心里那點離愁別緒也就淡了。耐下心安慰孟老夫人和孟夫人︰“我又不是去打仗,就是護送歐陽軒回去。一路上自是平安順遂,不用擔心。遲則兩月,少則月半,我就回來了。”

    孟老夫人不免千叮嚀萬囑咐︰“飯要吃好,莫要喝生水……冷則加衣,熱了要記得脫掉。過冷過熱,都會生病。遇到強人,不可逞強,不可任性……”

    孟君文哭笑不得。真拿他當孩子了……

    孟夫人也是一陣陣拭淚。兒行千里母擔憂,恨不得自己跟了去,親眼看著他一路行來,再平安歸來。

    卻也知道不過是異想天開,去了也是添亂。明知道自己兒子已經長大,強壯到可以披靡天下的地步,可仍是不可控制的擔心。

    孟老爺面上淡淡,卻也不免耳提面命,囑咐一番。他擔心的與後院女人的不同,從國事,從外交上,勸孟君文不可意氣用事,不得再與歐陽軒起爭端。

    孟君文一一應下,不提。

    瑯琊倒是有幾分惶恐。她不知道孟君文此去,會不會識破她的本來面目。

    歐陽軒這一走,雖然威脅無形中消減了許多,她卻知道歐陽軒無所不能,定然在這京城里留下了許多人,她根本逃不脫他的控制。

    臉上便流露出來脆弱的留戀來。仔仔細細的按照老夫人的吩咐替他收攏好衣物,倒發了半天的呆。

    孟君文沒來,他歇在了春柳那。

    時時刻刻總對著一個人,即使這個人再美,也有膩煩的時候。況且瑯琊雖然美艷,卻不夠主動,有點像華麗的木偶。縱然溫順,他怎麼擺布怎麼是,卻總是少了點東西。

    春柳則不色,她出身低賤,什麼事都做得來。又一向服侍孟君文慣了的,深知他的喜好,自然就更得心應手些。

    一番雲雨,春柳伏在孟君文有力的臂彎里,道︰“爺,奴婢舍不得你走……”

    孟君文只是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清楚是沒聽見春柳的話,還是不屑於她的舍不得,因此並沒吭聲。

    春柳便輕柔的起身,不一會回來,拿了個包袱過來︰“爺,這是奴婢親手做的兩件衣服、兩雙鞋子和幾雙襪子……要當是代替奴婢陪在爺的身邊……”

    孟君文還是不吭聲,卻把眼睜開,撩了一眼,示意春柳︰“打開。”

    春柳喜出望外,把包袱打開,將衣服一件件展給孟君文看︰“奴婢做了快一個月了,您瞧著合不合身,喜歡不喜歡?”

    孟君文一眼就看到了衣服腰間繡著一根小柳條。

    他撲哧一聲笑出來,揮了揮手道︰“東施效顰。”

    這一笑,讓春柳覺得他是喜歡的,可他這句話,又讓春柳覺得他是不屑的。一時怔在那,有點琢磨不透這個她從來沒琢磨透過的男人。

    孟君文翻過身,道︰“明日你去蘇岑那,就說我要四套衣服……”

    丈夫出遠門,一應物事不都應該由妻子打理麼?這是常理,春柳一個沒有身份的丫頭,妒嫉不來,便不敢不應,輕手輕腳的退下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28:55

090、喜憂

    蘇岑聽春柳轉述了孟君文的要求,略微皺了下眉。

    這些要求,在誰那都覺得合情合理,沒什麼出格的地方。可在蘇岑看來,分明是孟君文豪取強奪。

    若論情分,妻子給丈夫縫制衣服,那是夫妻的情趣。可他們之間一沒有情分,二沒有情份,三還是沒有情份……說出大天來也是沒情份。

    他沒給她準備,也沒給她時間,卻偏偏拿著他即刻要走做要挾,讓她不得不屈從。這本身就可恨。

    蘇岑不會傻到和春柳抱怨,言笑宴宴,說了幾句話就打發了春柳,轉頭吩咐玫瑰︰“去制衣坊拿四套衣服,給大爺送過去。”

    蘇岑很快就把這事擱在了腦後。

    瑣事自有玫瑰處置,越來越得心應手,在府里府外都有了嫡系,也就更不需要蘇岑費心了。

    她平日里除了看管兩個鋪子,沒有礙眼的人,沒有煩心的事,倒也舒服自在。

    孟君文離開了京城,蘇岑更覺得輕松了。

    只是生活不是一潭死水,不時總會有人作怪,時不時就生出點波瀾來,免得蘇岑的日子無趣。

    第一件,是瑯琊被診出了身孕。

    一石擊起千層浪,最高興的莫過於孟老夫人和孟夫人這對婆媳。除了行動上多有照顧,言語上多加安慰,青娥院里也增派了許多人手,補品補藥更是源源不斷的送了過去。

    孟夫人一臉喜色,這天跟蘇岑交待完府里的事,便笑著把這個消息透給了蘇岑。她打量著蘇岑的神色,想從中看出一點端倪,也好見機行事,把做婆婆的款拿的十足。

    可是蘇岑的眼色沒有一點瑕疵,竟看不出破綻來。聽這話便露出溫婉的笑道︰“這倒是大喜的事,雖說來的晚些,但好在還不算太遲,祖母和母親也就可以稍解思子之情了。”

    孟夫人見她沒有一點酸澀和失落,樂得省心,道︰“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這不只是你們的喜事,更是家里的大喜事嘛。你事多,瑯琊那就不必你費心了,我和你祖母都安派了人手……”

    蘇岑不以為然,道︰“多謝祖母和母親體諒媳婦。”

    這樣也好,把她擇出來,免得生出事端會怪到她的頭上。尤其像孟某人,慣會栽贓嫁禍,血口噴人,萬一瑯琊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出點什麼事,還不得又和她發瘋。

    老夫人免了瑯琊的請安。

    可是瑯琊仍然每天準時過來陪老夫人說話︰“妾又不是紙糊的,泥捏的,就是多走幾步也沒什麼……猛的就讓妾哪里都不去許,倒是覺得怪悶的。”

    她就是一個文靜之極的人,是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會覺得悶的。可是她這樣說話,還不就是怕自己悶?老夫人越想越覺得此女甚得己心,一時感慨萬端,不把話挑明,只是道︰“唉,君文這一去,千里之遙,又是虎狼之地,倒是讓你掛心了。”

    瑯琊還真是不掛心。她知道孟君文此去必然安全無虞——歐陽軒還不至於蠢笨到在路途中就殺了他。

    也許會給他些小折磨?

    也未必。

    依著她對他的了解……呵,了解,她又了解他多少?這個明明有著一半相同血液的最親近的男人,她卻從來沒有過一點兄妹的那種親情。

    她從來沒有琢磨透過他。他就像一團迷霧,總是兜頭罩下來,給她最致命的痛擊,一直痛到心脈里。她疲於應對,漸漸的從痛、恐懼和絕望中多少也能嗅出一點他最常見的動作和習慣來。

    瑯琊一時竟有些恍神。歐陽軒在時,她只覺得活的恐懼,可是他走了,她竟然又覺得淒惶。在曠野里,哪怕是對她虎視眈眈的狼呢,她也不會覺得孤單。

    老夫人瞧著瑯琊的樣子,不禁笑道︰“甭擔心,君文雖然看上去年輕任性,事事恣意妄為,可不是我這做祖母的誇他,他是能文能武,樣樣都成。這點小事,他不在話下。說實話,若不是我這老婆子舍不得,太寵他了些,早該讓他出去多歷練歷練了。”

    小夫妻,正是魚水相歡,難舍難分的時候,乍一分開,自然會刻骨的思念,日日的憂心焦灼。

    可分離未必是壞事。

    小別勝新婚,等到君文回來,這兩個人就有的親昵痴纏了。

    老夫人頭一次承認自己太過溺愛大爺呢。

    瑯琊便垂頭一笑,道︰“是,大爺定能任務圓滿,平安歸來。”

    老夫人笑著道︰“等君文回來,你便親自告訴他這好消息,看他怎麼高興吧。”說時一嘆︰“唉,文兒真是長大了,如今他都要當爹了。”

    平日里做著比方是一回事︰比如和他同年的人誰生了兒子、女兒;平日里盼著他盡量誕下嫡長孫也是一回事,可如今真的有了第四代重孫,老夫人還是覺得無與倫比的興奮。這興奮中又帶了對自己年紀的感慨。

    不管怎麼樣,她已經行將就木。身體與年齡在一天天老去,這是不容小覷的大勢,她也無力回天。

    眼下只盼著君文功成名就,她再親手抱抱重孫,也算此生無憾了。

    瑯琊的六神無主已經被時間慢慢消散了,可被老夫人這一提起,萬般心事又涌上了心頭。歐陽軒勢必不會讓她把這個孩子留下,而孟君文一旦知道她是他的死對頭安插在他身邊的奸細,也一定會毫不手軟的把她殺掉。至於孩子,只怕也未必能躲得過。

    這會,這孩子是珠是玉,是珍是寶,可真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就什麼都不是,只是禍害,是妖孽。

    明明都是他,卻因為人們心中的看法不對,他的境遇也便不同。

    想到之,瑯琊就覺得心痛如絞。她甚至想,當初母親懷著自己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的如火焚心?

    那麼,母親又憑借什麼堅持著把自己生下來的呢?

    瑯琊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有沒有母親的勇氣和智慧。

    瑯琊勉強笑笑道︰“老祖宗,還是別對這個孩子太過寵愛了吧,只怕他沒這個福份,但能承老祖宗一點福蔭,就足夠他折壽的了。”

    其實瑯琊真心希望這次是個女孩兒。她甚至頗有些慶幸的想,如果是女孩兒,說不定會和自己一樣,能夠逃脫劫難,留下一條活命呢。

    那時,她會傾盡一生的心力,讓她衣食無憂,絕對不能像自己這樣屈辱的活著。

    “胡說。”老夫人憐愛的笑道︰“他是孟家的長房長孫,福厚綿延,將來要承繼孟家大業的。你雖他的娘親,他卻是你未來的依靠,不可以這麼妄自菲薄的。”

    終究她是奴才,他是主子。做娘親也不可以不敬。

    瑯琊便低聲應道︰“是。”

    紫荊在瑯琊的寢室薰好了香。

    瑯琊揮手︰“拿下去吧。”她不喜歡聞這種濃郁的香味。

    紫荊便遲疑的住了手,道︰“姨娘,是夫人吩咐,說是大夫說這種香有助於孕婦安眠。”

    瑯琊不與她辯。拿孟夫人出來嚇她,她就怕了麼?揮手叫紫荊下去,想著等一會叫永夕把香爐拿出去。

    輕嬛進來回稟︰“姨娘,柳絲院的春柳姑娘來了。”

    她這院里一向清淨,自從診出有孕,來來往往的人倒是越發多了。瑯琊只不過輕淺一笑,那種不屑的通透盡顯無移。

    輕聲道︰“罷了,請進來。”

    春柳是來送湯的︰“大奶奶吩咐,姨娘如今不比往日,吃穿飲食都要多注意,她沒空,就叫奴婢多用點心,多幫著服侍姨娘。這是奴婢親手熬的雞湯……姨娘趁熱喝了吧。”

    是蘇岑?

    多日來,蘇岑都似乎完全無視青娥院和她這個人,讓瑯琊不可遏制的產生一種挫敗感。她不能否認,這蘇氏太過心硬如鐵,說到做到,有著男人一樣的意志。

    她說與自己形同陌路,兩不相識。她果然做到了。

    這會示好,是心有所觸動,終於要忍不住一探虛實了?還是,她不過是礙著夫人和老夫人的意志,做做樣子?

    不過既然她肯示好,自己也不能太小家子氣。瑯琊便大大方方的接過來道︰“有勞春柳姑娘,替我謝謝大奶奶的好意。”

    一點顧慮都沒有,端起雞湯喝的一口不剩,道︰“春柳姑娘好巧的手藝。”

    春柳殷勤的遞上帕子,道︰“姨娘若是喜歡,明日奴婢還來。”

    瑯琊既不推拒,也不熱心,仍是淡淡的道︰“有勞。”

    春柳便拎了食盒告辭︰“天色不早,奴婢不敢妨礙了姨娘的休息。”

    輕嬛收拾了桌子,對瑯琊道︰“姨娘,恕奴婢多嘴,既是有了身子,就該格外的當心,不拘是哪來的吃食,總要驗過了再用。”

    瑯琊輕聲道︰“沒關系。”諒她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就對自己做出什麼來。要知道這可是孟家長房長孫,不只老夫人和孟夫人,就是孟老爺也是極為關注的。

    輕嬛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大爺到哪了,早一日回來就好了,有他照拂,姨娘就可以高枕無憂。”

    無憂?

    瑯琊才綻出一抹輕淺的笑,就見永夕神色倉皇的進來,往上遞過來一張紙條。瑯琊心突的一沉,一時間竟覺得那張條淬了毒藥,但凡略有接觸便可致命。

    她忍了又忍,還是伸出手穩穩的接過來,緩緩的展開,上面兩個字就像兩枝箭,乍然刺痛了她的雙眼︰落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29:53

091、合歡

    輕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紙條上到底寫了什麼,會讓瑯琊一瞬間慘白了臉,只有那一雙清可見底的眸子,散發著寒光,只剩下一雙紅艷艷的唇,被血色蹂躪,卻依然和那慘白一樣,滲透著死亡的絕望。

    她看向永夕。

    永夕卻已經垂下了頭。

    輕嬛卻能看得出來,她已經沒了剛才的那種倉皇,只有冷靜和平靜。

    輕嬛知道,這紙條一定是小王爺歐陽軒傳來的。永夕一直負責和他通傳消息。也只有從小王爺那傳來的消息,才會每次都驚心動魄。

    過去的十多年里,幾乎每一次永夕帶著消息來,瑯琊都會受到一次猛烈的沖擊。她有時候都覺得不忍猝睹,對瑯琊充滿了憐憫和同情。可她不過是個奴婢,是個連瑯琊都比不上的奴婢。歐陽軒對瑯琊毫無感情,對她和永夕,就更是只像對著一個工具。

    想要碾死她倆,連眼楮都不會眨一下。

    輕嬛福身,道︰“姨娘,奴婢去把衣服收了。”

    她不想看見可憐的瑯琊。不管哭是不哭,那種慘痛,幾乎都能從她白晰的肌膚中滲透出來了。

    瑯琊壓根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也就沒有回應。

    輕夕不太滿意的看了一眼輕嬛。

    輕嬛卻不理會輕夕的不滿,自動自發的退了出去。縱然手里不可避免的要沾染上鮮血,她卻能少沾點就少沾點。

    瑯琊覺得自己身處冰窖之中。

    人生總是這樣充滿諷刺和悲哀。當她處在最底層的地獄,以為此生再也逃不脫母親那般悲慘的命運時,歐陽軒給了她曙光。

    是他把她從黑暗中拎到陽光之下,讓她感受得到什麼是溫暖,可又是他不滿意她的滿足,時不時的就把她扔回地獄中去,讓寒冷和黑暗再一次回歸。

    每次她剛露出笑臉,下一刻就要面臨最艱難的選擇和挑戰。

    她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竟然還沒死,還要活著承受他給的一切苦痛和屈辱。可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超脫生死,她害怕極了死後會落到陰間。

    傳說那里只有冷冷和灰暗,像她這樣自絕的人是沒有投胎轉世的希望的,她這一生也沒有積德行善,更不可能有所轉機,那麼就只能永生永世活在無盡的黑暗和冰冷中。

    她還貪戀著世間唯一值得她珍重的陽光,那就是母親的笑。相比母親來說,她已經身在天堂。

    在天堂,是需要代價的,比如,孩子。母親有孩子可以傍身,她卻沒有這個福份,沒有這個資格。

    瑯琊明白,像她這種沒有未來,沒有希望,沒有生存資格的木偶傀儡,活著已經是不能承受的負擔,再帶個孩子來到這世上,實在是勉為其難。

    與其讓孩子到這世上受著她經歷過的一切,她舍不得,還不如不生。

    可是沒有孩子,怎麼想的開是一回事,真的有了,想要再親手斬斷孩子的未來和希望,瑯琊滿心都是負罪感。

    偏偏她無路可退,沒的選擇。

    瑯琊對永夕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永夕便唉了一聲。

    轉身要走了,瑯琊又把她叫住,疲乏的問︰“你知道該準備什麼?”

    永夕眼神閃了閃,看向瑯琊︰“姨娘的意思是?”

    瑯琊臉色慢慢的恢復,慘白不見,竟然奇異的有了一抹嫣紅。那雙剛才還如同冰潭一樣的眼楮,這會也灼熱起來,卻更加的蝕骨銷肌。

    永夕的心就是一顫。

    瑯琊只是極輕極淡的笑了笑,道︰“你總不至於,也怕髒了你的手?”

    永夕覺得委屈,突的跪下道︰“奴婢不敢。”

    瑯琊微微仰起頭,看著頂上在燭火下明明滅滅,鮮亮顏色也變的模糊的花紋,許久才道︰“你不怕髒了手,也不是不敢髒了手,只是你不敢說罷了。對著我,你還有什麼可避諱的?合歡香,是為紫荊準備的,紅花散,是為……”

    是為春柳準備的麼?呵,她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螞蟻。盡管每次孟君文除了這里就是她那里,可她還不到讓瑯琊嫉妒的地步。

    永夕便應一聲道︰“奴婢明白。”她不必追問細節,只需要按瑯琊吩咐的去做就是了。她確信瑯琊不會陽奉陰違。

    小王爺有命︰若瑯琊萬分不舍,那麼,就由她來執行。

    永夕不必問原因,也不必問時間,她只需要聽照吩咐做好自己的份內之事。

    香爐里加了一味東西,因為火星的啪啪聲,這香氣就越來越濃。等到火星慢慢的成了死灰,那香氣也就慢慢的淡了下去。

    可瑯琊還是能聞得到,那幾不可聞的香味。隱隱的,這香里似乎有一種讓人血脈奔張,欲望奔騰的東西。

    瑯琊對這香的味道極其熟悉。幾乎從很小的時候就總能聞到母親的寢房里燃著這種香。

    她問母親,這香味,好怪異的香。

    母親只是淒苦卻美艷的笑,道︰“這香,叫合歡香,是個好東西,可以讓你只記得快樂,不記得悲傷。”

    等到年紀再長,她漸漸的知道了這香的作用。氣極敗壞之下踢翻了母親寢房里的香爐,怒斥母親︰“已經逼不得已,何必再把自己作賤的如此下濺。”

    母親只是緩緩的綻放她那美艷絕倫的笑,吩咐人將狼籍收拾干淨,依然點上這種香。母親對她說︰“就是因為不得已,所以才要用這種催情的東西,否則只會記得身體上的痛苦。”

    她不理解,也不明白,直到歐陽軒把她掀翻在床上,讓她聞著嗅著那合歡香,整夜整夜的不能合眼。

    她在這香中妖嬈起舞。

    歐陽軒就在一旁冷眼看著,那輕蔑不屑的眼神,不加掩飾的暴露了他對她的侮辱。他會說︰“你果然和你母親一樣放蕩。”

    她沒有母親那份殊榮,可以記得快樂。很久以來,她只記得自己赤著身子,在歐陽軒的侮辱和輕蔑中,在床上翻滾,呻吟,煎熬、掙扎。

    她像一只垂死的蝴蝶,鼓動雙翅,傾盡所有的心力,掙命一樣的起舞,卻恨不得把自己渾身的某一處都撕碎。

    她對這香熟悉到骨子里,只有一點點,便能敏感的察覺出劑量。

    她對這香,也恨到了骨子里。

    跟孟君文圓房的那夜,她才終於體會到了這香的妙處。果然,可以只記得快樂,忘記身體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厭惡。

    只需要閉上眼,把自己的身體打開,任憑孟君文驅馳。

    等到香氣的藥性上來,她便完全不是自己,而是一只妖嬈而舞的蝴蝶。更放縱,屈辱的恥辱卻更輕更淡。

    一覺醒來,綺夢雖在,身體卻又成了冰凍下的死灰。

    瑯琊的房門緊緊的關著,屋子外面只守著永夕。聽著屋里熟悉的動靜,她的面容和神情沒有一絲變化。

    許久之後,那淫糜而媚人的呻吟聲漸漸褪下去,才傳來了瑯琊無力而虛弱的召喚︰“要水。”

    永夕提著熱水進去,經過瑯琊的床前,便看見大汗淋灕的瑯琊就那麼一動不動的赤身背對著躺著。她那雪白滑膩的肌膚上布滿了晶瑩的汗珠,一顆顆像是美麗的明珠,折射著夜半上燭火的七彩光芒。

    雪白上浮著一層嫣紅,就像初熟的隻果,無一處不散發著誘人的媚香。

    尤其是她那弓著的身子,玲瓏盡現,更加的惑人。饒她是女子,永夕還是不可控制的紅了臉,她垂了頭,快步提水進了淨室。

    等她再出來,瑯琊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永夕輕聲道︰“姨娘,熱水準備好了。”

    瑯琊緩緩的打開身子,翻轉過來,輕輕的看向她,嫣然一笑道︰“你扶我起來。”

    永夕便斂眉垂目,伸手扶上了瑯琊熱痛而柔軟的身子。

    瑯琊軟軟的,如同一根柔軟光滑的絲帶。

    永夕幾乎不能動彈,手也慌亂的不知道撫摸到了哪。

    瑯琊身子一顫,那嫣紅便如同上好的胭脂,著色越發的濃。

    兩人踉蹌,摔倒在床上。永夕要起身,卻被瑯琊突的抱住,媚聲道︰“別走,永夕,抱抱我。”

    永夕怔住,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抱住了瑯琊秀美的肩。

    她閉上眼,腦海中卻全是瑯琊放肆無盡的媚態。不自禁的夾緊雙腿,卻仍有一種潮涌的感覺襲擊著她脆弱的心靈。

    瑯琊只是媚惑的笑著,親上永夕的紅唇,喃喃著︰“永夕,好夕兒,永遠都只有你對我最好。”

    永夕顫栗著,像是在膜拜的承受著瑯琊的愛意。

    瑯琊伸手扯住了永夕的衣服,撕著扯著,將自己的肌膚與她赤裸的肌膚迫不及待的貼合在一起,急促的道︰“夕兒,來,給我,給我啊……”

    永夕的肌膚也漸漸泛起了潮紅。合歡香的余孽還在,她的身體也受到了鼓惑,唯一的一點自制,隨著瑯琊越發放肆的扭動搖擺而變的不堪一擊。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找到了最熟悉的位置。

    瑯琊低低的尖叫著,修長的腿纏住了永夕的縴腰,像是要把她吸進身體里一樣。

    永夕的動作越來越快,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一滴滴,落在瑯琊的身上,落在她自己的身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30:21

092、夜驚

    蘇岑睡到半夜,忽然被驚醒了。

    側耳傾聽,似乎是人聲嘈雜,倒像是有許多人都闖進了碧葉居。

    她迅速披上衣服,系好繁復的帶子、扣子,趿了鞋下地,一邊匆匆理著長發一邊問︰“誰在外邊?”

    丁香氣喘吁吁的撲進來,道︰“大奶奶,不好了,老夫人院子里的媽媽長松帶著許多來闖了進來,說是要找您過去問話。玫瑰姐姐才說了一句您還在處著,就挨了一個媽媽的耳光……現在玫瑰和冬忍都在院子中間挨板子呢。”

    大半夜的擾人清夢,還不分青紅皂白,連話都不讓人說就打,也太欺人太甚了。

    老夫人這才消停了幾天,又作出來給誰看呢?

    蘇岑一邊往外走一邊問︰“可知道是因為什麼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究竟自己又做了什麼不招老夫人待見的事。

    丁香回話道︰“聽說,是瑯琊姨娘的胎掉了……”

    蘇岑猛的剎住步子。丁香站立不穩,差一點就撲撞到蘇岑的身上,嚇的白了臉。好在蘇岑扶她一把,問︰“老夫人懷疑是我?”

    丁香點頭,小聲而快速的回道︰“據說姨娘房里有什麼不干淨的東西,是紫荊燃上的,又有許多人批評紫荊和玫瑰過往甚密,甚至還有人搜出了紫荊房里的荷包,那是玫瑰親手做的……春柳晚飯時分去過青娥院,說是奉您的吩咐給姨娘做的雞湯……”

    有人證,有物證,矛頭直指蘇岑。

    蘇岑迅速分析形勢。人在暗,她在明。人在先,她在後,人主動,她被動。怎麼看這形勢都不利於她。

    別說玫瑰和冬忍挨板子,只怕她也逃不了一頓打。

    打都是輕的。

    這罪名可就大了。謀害子嗣,她自己又無出,判休都是仁慈的。鬧不好就聚了孟家蘇家兩大家族,直接把她逐出族中,當場勒死。

    究竟是誰要害她?孟老夫人和孟夫人不太可能,她們盼著這孫子等同於盼星星盼月亮,絕對不會為了懲治她就以自家子孫為代價。

    孟君文不在,就只剩下了瑯琊和春柳。

    瑯琊不可能犧牲掉自己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呢。那就是,春柳?可她再蠢笨再毒辣,也不至於明目張膽的去送雞湯,還直接說是自己讓去的……

    蘇岑顧不得多想,幾步奔出房門,見果然四五個人按著玫瑰冬忍,當眾就扒了中衣直接暴打。

    院子里雖說都是婆子丫環,可好歹玫瑰和冬忍是她的陪嫁丫頭,一向在這府里都是有頭有臉的,這樣算什麼?不亞於直接打在她蘇岑的臉上。

    將來這兩個丫頭還怎麼在府中走動?再替她蘇岑發號施令時,還有誰會信服?

    蘇岑怒不可遏,喝道︰“住手。”

    打板子的人看一眼長松。

    長松走上前,朝著蘇岑一施禮︰“大奶奶,恕老奴斗膽,只因老夫人請您過去問話,這兩個丫頭不懂規矩,老奴就代為教訓一下,還請大奶奶寬恕——”

    蘇岑咬牙一揚手就是一個清脆的耳光,道︰“她們不懂規矩,自然該打,你可以代得我教訓,那麼你不懂規矩,我也自然可以代老夫人教訓了?”

    這一巴掌,傾盡了蘇岑渾身的力量,收回手時,只覺得手指尖都腫脹不堪。可以想見,打在長松的臉上該有多疼了。

    長松從未受過此等奇恥大辱,以手捂住臉頰,不服不憤的道︰“那老奴就請大奶奶明示,究竟奴婢哪里做的不妥,哪里是不懂規矩?”

    蘇岑一聲冷笑,居高臨下的道︰“怎麼,你還敢質疑我的話不成?這本身就是不懂規矩。都知道你們奴大欺主,我是小輩,你們仗著老夫人,平日里慣常狐假虎威的,自然你就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長松揚聲道︰“大奶奶冤枉,奴婢從不曾,也不敢,更沒這份狗膽。還請大奶奶明示,究竟奴婢哪做錯了,奴婢也好改過。”

    不依不饒,非要蘇岑說清楚,否則她就是不服。她是老夫人身邊的媽媽,在這府里幾十年,就是老爺見了,也得恭敬的叫一聲媽媽,她蘇岑算個什麼東西?才過門,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下堂的怨婦,竟敢動手?她要是咽下這口氣,她就白活了這麼多年。

    蘇岑不想跟她計較,可她倚老賣老,動了她的玫瑰和冬忍就是不行。

    在這沒有人情味的孟府,若不是玫瑰和冬忍幾個,她早就被人擠兌死了。說是奴僕,可蘇岑只當是姐妹,朋友。她都沒舍得打過,憑什麼讓一個外人這麼不給面子的往死里打?

    她看那些婆子們還要打,便知道她們都是看長松的眼色行事的。如果她今日鎮不住長松,不僅救不下玫瑰和冬忍,就是她自己,也別想在這府里立足了。

    蘇岑冷冷的看向長松。一個奴才,仗著自己在老夫人身邊甚為得寵,就敢這樣欺負人?她道︰“我尊你年長,叫你一聲媽媽,可這府里究竟尊卑有別,你說是不是?”

    長松不得不挺直背脊,不情不願卻還是道︰“大奶奶真會說笑,難不成奴婢還沒把您當主子不曾?”

    “那好,我且問你,有誰教過你不經通傳,擅闖主子的寢房的?”

    長松微微縮了下瞳孔。

    闖進碧葉居,的確是她心急了,可她仗著有老夫人呢,便狡辯道︰“奴婢並沒有擅闖大奶奶的寢房,雖是熱鬧了些,卻不過是在教訓不懂事的丫頭。”

    蘇岑呵笑一聲,道︰“照你這種打法,這兩個丫頭就算不死,只怕也站不起來替你通傳,難不成你就打算在門外一直恭候我自己起來不曾?”

    長松道︰“大奶奶不是已經起了麼?若奴婢有不敬之處,還請大奶奶寬恕。”

    來來回回就是這麼一句話,可實際上她沒有一點誠心認錯的意思。

    蘇岑點頭,道︰“好你個刁奴,你還敢強辯。誰給你的權利替我教訓奴才?”

    長松轉了轉眼楮,堆出一張令人厭憎的笑臉來,道︰“大奶奶,老奴當真知道錯了。可是老夫人催的急,又動了雷霆之怒,老奴也不敢誤事不是?這會連老爺和夫人都在頤年院等著大奶奶呢,您就委屈下,隨同老奴先去回話吧。”

    這便是避重就輕了,最後還是拿出老夫人的款來壓她。蘇岑忍了半天的氣,才道︰“也罷,既是老夫人有急事,就那……”

    算了只能是算了,可是卻不可能遂她的心意。

    蘇岑看向丁香︰“把玉蘭等人叫來,把玫瑰和冬忍都抬到我的房里,請大夫上藥,沒有我的命令,誰敢擅闖我的寢房,若是丟了一丁點東西,你們也就照貓畫虎,給我先直接打死再說。”

    她竟是把所有人都留在了碧葉居。若果然有危險,誰肯替她辯一句?誰能替她求情?又有誰能救她?

    丁香眼楮一酸,道︰“奴婢跟著大奶奶,叫玉蘭等人照顧玫瑰二人好了。”

    蘇岑道︰“這麼多人,你還怕我有什麼事不成?怎麼,你也跟著外人一起欺負我?”

    丁香落下淚來,道︰“奴婢不敢,就算是再給奴婢幾個膽子,奴婢也做不出來豬狗不如的事。”

    長松氣的直翻白眼,可是丁香自堵她的咒發她的誓,又沒指名道姓,她倒也不好跳出來承認她就是那“豬狗不如”。

    蘇岑道︰“既是不敢,就留下吧。”

    玫瑰強撐著道︰“大奶奶,奴婢,不礙事,叫丁香,跟著去。”

    蘇岑轉身,走到玫瑰近前,替她理了理衣服,拭了拭臉上的汗,笑著道︰“傻丫頭,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惦記著我,你又何嘗不懂得我亦在惦記著你們?”

    玫瑰緊緊抓著蘇岑的衣襟,吃力的道︰“但凡奴婢有一口氣,奴婢就絕對不會離開大奶奶。”

    蘇岑揮掉她的手,道︰“好自為之。”決然的轉身,頭也不回。

    玫瑰、冬忍和丁香哭成一團。

    還是丁香勸住,道︰“兩位姐姐先別哭了,這會挨了打,本就郁火結於心,再生出點病來,可就白白的辜負了奶奶的一片心。你們只管安心養傷,我去照顧奶奶。”

    冬忍卻拉住她道︰“別浪費時間了,趕緊叫人去送信,給夫人和老爺送信……”

    丁香忽然醒悟過來。這事若是鬧大了,老爺和夫人念著父女母女的情份,總不可能束手不管。最次最次也能免得蘇岑的死難,總能留下一條命來。

    她便起身丟下玫瑰和冬忍,自己跑向院外。

    門口站著兩個小廝,當頭一攔道︰“誰,去哪兒?”

    只怕老夫人和夫人早有安排,就為的是不管是誰都攔下,只怕她們會去蘇府送信。

    丁香心如火燒,只得哀懇︰“兩位小哥,請你們高抬貴手,叫我去服侍大奶奶吧。”把散碎銀子遞這去,連連作揖。

    兩個小廝不肯接,喝斥道︰“你自己找死倒罷了,也要牽連拖累我們不成?還不速速回去,否則你們的命就沒了。”

    不管丁香如何哀求,兩人都不肯通融,丁香垂頭喪氣的退了回來。

    玫瑰和冬忍一聽,也都束手無策,面面相覷,一時頹唐不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30:40

093、定罪

    蘇岑跟著長松等人,前呼後擁,浩浩蕩蕩的進了頤年院。正房內燈火通明,可見所有人都起來了。

    院外站了一群人,有孟夫人的丫頭婆子,還有孟老爺身邊的兩個隨從,黑著個臉,持刀仗劍,一左一右,面沉似水,不苟言笑,顯見得是一身殺氣。

    長松便有些驕矜的翹了翹唇角。

    蘇岑卻只是神色從容的進門,絲毫不受這嚴陣以待的氣勢所影響,竟似全沒把這些人放在眼里。

    老夫人坐在上座,客座是孟老爺,孟夫人則坐在下首。

    長松進門回稟︰“大奶奶帶到。”

    孟老爺瞧她一眼,她便縮了縮脖子,乖乖的退下,帶好了門。

    蘇岑站在中間,朝著上面一一行禮,禮畢,站定道︰“祖母,爹,娘,不知夜半叫蘇岑來有什麼事?”

    老夫人一拍桌子,道︰“跪下,不肖的子孫,孟家有你這麼個媳婦,真是家門不幸。”

    一慣的作風,沒理的時候還想方設法的折磨人呢,這會有了理,就更不饒人了。蘇岑遲疑了一下,還是乖乖的跪下去。

    畢竟她是長輩,自己若是不從,便是不孝。

    況且上面還坐著孟老爺呢。如果連他都不講道理,含血噴人,那會再做計較也不遲。

    蘇岑挺直了後背道︰“祖母叫孫媳跪,孫媳不敢有半句還嘴,只是,這句不肖,蘇岑當不起,還請老夫人明示……”

    一上來就拍桌子吹胡子瞪眼楮,可以,嚇唬她,打殺她,懲罰她,都沒關系,總得給她一個明白的理由,讓她有個辯駁的機會。

    老夫人氣的幾欲昏厥過去。用手指點著蘇岑,對她說不出來的厭惡,所有負面的情緒都摻雜在了一起,在此刻達到了極致,她恨不得從沒見過這個女人。

    她一條條列出來︰“從你一過門,才三天,就敢以小犯上,對長輩不敬……現在又善妒無子,竟然用這種惡毒的手段謀害孟家的長孫,你到底用心多麼險惡?孟家幾輩子失德,娶了你這樣的惡婦入門?又欠了你蘇家什麼,叫你來禍害我們孟家?”

    連蘇岑晚歸的事也被翻騰出來,把蘇岑平日里出入府的事也說成不守婦道,不夠貞靜。

    自始至終,蘇岑都靜靜的望著她。直到望的自己都厭倦無比,才疲憊的挪開了視線,索性只瞅著正前方的雕花梨木,沉默的,心神不在的,安靜的……

    老夫人就像個小丑,唾沫橫飛,言辭犀利,直指人心。可是眼前那樣沉靜而安靜的蘇岑,讓她意識到自己在她面前,只是虛張聲熱而已,只是個空架子的紙老虎。

    她沒有任何表情,可是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宣泄著她的輕蔑。

    自己的威嚴,一家之長的自尊豈容她一個小小的女子詆毀?

    老夫人再拍桌子,總結道︰“孟家容不得你這樣心地歹毒的惡婦,我這就代替君文休了你,再去祠堂領一百板子,而後滾出府去。”

    老夫人氣喘吁吁,只等著孟夫人或是誰上來替她撫撫後背,然後將蘇岑拖下去,今天的事就算完了。

    可是長青、長松不在,孟夫人只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她顫抖著手要去夠茶碗,愣是沒人幫她。

    好不容易才夠著茶碗,老夫人就覺得頭暈目眩,手一歪,茶碗當一聲倒了,水灑了她一手。刺痛傳來,老夫人覺得胸口一陣一陣的緊,身子一軟,歪靠在椅子上。

    蘇岑卻在這時候抬頭開口︰“老夫人,您說完了嗎?”。

    說完了就該她說了。

    不等老夫人說話,蘇岑沉靜的道︰“您說的我不孝,我不敢當,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況且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過門第一次與您言語之間或許有些沖突,可是蘇岑自認從頭到尾沒有失禮之處。您說我性子潑辣,我認,您說我無子,我還認,可您說我善妒,我不認,沒有哪個善妒的妻子肯主動給相公納妾的,我做到了。您說我不守婦道,我還不認。我沒有婆婆的本領,支使不動這府里的人,除了靠我自己奔走,我別無他法。您可以說我沒必要打理自己的陪嫁,那麼敢問,沒有陪嫁,我吃穿用度去指靠誰?”

    老夫人終於逮到了話頭,問︰“難不成這府里還少你的了不成?你跟著你婆婆管家,誰人不敬你三分?你還說這話忘恩負義的話,真真是不要臉。”

    蘇岑也不急,也不惱,只是淡淡一笑,道︰“我不想一一列舉出來,誰來給我送份例少了些什麼,又哪些東西是質量最次,中看不能用的,我只說今天晚上,老夫人身邊的媽媽,不問青紅皂白,強行打開碧葉居的大門,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容人說話,先把我的兩個陪嫁丫頭打的皮開肉綻。我才問了一句為什麼,便說是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我倒要問問,我是這個家的賊啊,還是這個家的罪犯?就算是死囚犯吧,也得三堂六審對不對?冤有頭,債有主,要找也是找我,跟我的丫頭有什麼相干?您身邊的人都敢首當其沖,踩到我的頭頂上作威作福,別人的眼色和神情,你還需要一一看過來嗎?”。

    這些東西,其實不需要說,誰都明白,如果誰想拿捏蘇岑,不必誰的示下,也不必誰的吩咐,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容易的很。

    孟夫人微垂頭,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唇角處綻出一抹嘲諷的笑。只是太快,如流星般一閃,立時又化成了憤怒。

    老夫人怒道︰“這便是你謀害孟家子嗣的理由麼?你也太能巧言強辯了。來人——”

    巧言強辯的是老夫人才對。她只知道給別人冠上一個又一個罪名,卻從來不檢討她自己的錯處。

    蘇岑也不反駁,只是沉靜的,不遜的跪著,卻比站著的人似乎還有氣勢。

    孟老爺接過話,對老夫人道︰“娘,稍安勿躁,您還是先去看看瑯琊到底怎麼樣了。”

    一句話提醒了老夫人,立時落下淚來︰“我那可憐的孫孫哦,還沒成形就……你怎麼這麼苦命哦……”

    孟夫人眉頭立跳,強忍著咬著牙才沒有站起來。這老夫人是越發糊涂了。君文受命在外,風險巨大,說吉祥話還來不及呢,哪有這麼含混說的不吉利的……

    她這個母親聽了,簡直刺耳的不行。若是旁人,她早就一個耳光打過去了。

    這老夫人,也不知究竟對君文是不是真的惦記。她哭的倒是淒慘,誰知道是為了那個孩子,還是為了瑯琊那個女人?

    長松從外邊進來,扶著老夫人出去。

    孟老爺看向蘇岑,沉聲道︰“蘇氏,瑯琊墮胎一事,件件樁樁都指向你,你究竟有何話說?”

    蘇岑並不看他,垂著眸子,看向地面,道︰“蘇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天地可鑒。”

    孟老爺深沉的一笑︰“可是青娥院的人就說是你,你偏生說不是你,這樁無頭案,你倒是說說該怎麼個了結法?”

    蘇岑無言。想了一想,道︰“願聞其詳,請爹示下。”

    孟老爺示意孟夫人。孟夫人便道︰“昨日晚間,春柳帶了雞湯去看瑯琊,可是你派去的?”

    蘇岑承認︰“娘說過,瑯琊懷孕是孟家的大喜事,叫我平日多留神照顧。春柳前來請安,我也不過是隨口吩咐一句。若說她在雞湯里下了藥,便是我的指使,未免有點牽強。春柳怎麼說?”

    “她嚇的只是哭,說不出話來,口口聲聲的喊自己是冤枉的。”

    這會兒倒是所有人都抱成團,擇清自己的同時,把矛頭都指向了蘇岑。

    蘇岑冷嘲的笑。

    她在府中已經沒有地位沒有權勢沒有自尊了,怎麼這些人還是不甘心?非要把她踩死才心甘呢?

    還是說就因為她好踩所以眾人才踩她?

    蘇岑對孟府無比的厭惡和絕望,只是道︰“紫荊也好,春柳也好,瑯琊也好,在我心里,不過是天邊的浮雲,風吹則來,風吹則散,我還不至於用各種各樣的手段來驅使和利用。如果爹娘不信蘇岑所言,我雖不服,卻也無怨,願受一切懲罰。”

    說什麼都沒用。

    面對這一盆盆的污水,蘇岑只覺得無力。他們想做什麼,隨便他們吧。

    孟老爺沉吟著道︰“念你初犯……”

    這便是要高抬貴手了?孟夫人出聲︰“老爺,這事可不能草草擅了啊……”若是饒過了蘇岑,老夫人頭一個不會罷休,就是孟君文回來,只怕又會惹是生非。

    況且害死了孟家子嗣,輕飄飄的就讓她逃脫死劫,只怕府里以後都會效仿……

    孟老爺安撫的看一眼孟夫人,接著道︰“……命你去雲上堂吃齋念佛一年,替這小生命求一個投胎往生的好結果。”

    雲上堂在城郊三十里外的雲端山下,是官中的尼姑痷,多有官家小姐、宗婦犯了大錯,才會送到那去。

    那里清規戒律極為嚴明,去了的就幾乎沒有再回來的。不是不堪折辱,輕生自我了斷,便是委委曲曲了此殘生。

    這刑罰,雖說寬容,實則卻嚴苛的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31:02

094、巧遇

     蘇岑抬眼,看向高高在上的孟老爺。這個威儀天成的中年人,自以為寬容隨和,可是卻僅憑他的一念,便決定了她的終生。

    太可笑了,也太諷刺了。

    他的意思,根本就是混淆是非。

    如今誰害的瑯琊小產,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息事寧人。

    不論是休了她還是悄悄處死她,都太張揚,太招人口舌,不如巧立名目把她送走。一旦遠離了眾人的視線,她的生死,就在他們的一念之間。

    他就能這麼草菅人命。她蘇岑在他們眼里,什麼都不是。

    她本以為,可以指望著他能公平客觀一些,起碼給她一個申辯的機會。

    原來都是枉然。

    溫順不是活著的唯一方式。溫順也不是她在孟府活著的最合適的方式。

    蘇岑盯著孟老爺,忽然就笑了笑,道︰“爹的決定,媳婦不敢置疑,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程?蘇岑想把我的那幾個丫環送出去。這件事,與她們沒有關系。”

    孟老爺道︰“你就不必費心了,叫你母親替你準備幾件隨身衣物,即刻起程。”不管那幾個丫頭有沒有參與,這件家丑,越少人知道越好。

    碧葉居里的所有人,都是不能留的。

    蘇岑了悟的點頭。

    很好。斬草除根,不能讓來年春至再發。

    蘇岑淡淡的嘲弄的笑,再次看向孟老爺問︰“爹,容媳婦再問一句,可否給媳婦一條生路?”

    “目下就是對你最好的安排。”孟老爺的話不容置疑。

    只有去日,沒有歸期,她的一生在他那已經斷送。再求他,就像是垂死的人求著不可能突現的光明和希望。

    蘇岑也就保持沉默。

    她很想豁出去說自請下堂。孟家嫌棄她,她還嫌棄孟家呢。只是弱勢的人,連這點玉石自殘的資格都沒有。他們只需伸出一個小指頭,把她碾碎了即可。沒人過問她的意願。

    蘇岑被送上了馬車。

    馬蹄得得,奔馳在官道上,朝著城郊急馳而去。

    蘇岑木然的坐著。自下是冷硬的長條凳,背後是冷硬的木板,與她平日出入孟府的馬車不可同日而語。

    這本身就是一種懲罰。就是讓她知道,她與孟府,與孟老爺對抗,分明就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黑暗似乎永無止境。

    窗戶被打上了封條,車門也上了重鎖,這會的蘇岑,就是重壓下的犯人。

    馬車眼看就快到城門了。

    孟老爺身邊的隨從冬至跳下車,拿著孟老爺的官文通碟對守門城官道︰“我家大人有急事,派在下出城,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守門城官見是孟大人親筆批示,忙陪笑道︰“是是,稍等。”

    眼神撩過馬車,並不見絲毫異樣,也就揮手示意守城的士兵打開了城門。

    吱呀聲中,吊橋落下,怦的一聲巨響,許多灰塵漫天飛舞。馬都退縮的往後倒退了幾步,馬車也就跟著顛簸了幾下。冬至卻是一臉的從容,紋絲沒動,眼楮直瞪著前方,只等時機一到,即刻帶著車馬出城。

    遠處卻傳來了馬蹄聲。

    一隊人馬急匆匆而到,很快就到了城門之下。

    兩隊人馬相遇,冬至看清了隊首正是秦縱意。當下只得命人把馬車拉到一邊,躬身給秦縱意施禮。

    秦縱意一撥馬頭,笑道︰“冬至?這麼晚你去哪?”

    “回秦將軍,在下是奉了大人之命,出城辦事。”冬至在孟大人身邊多年,論年紀比秦縱意要長上十幾歲,雖說地位懸殊,卻也不卑不亢。

    秦縱意對他也不得不存著幾分敬意,道︰“哦?”馬鞭一揚,輕打在馬車的車廂,問︰“這里邊是什麼?”

    冬至心里著急,不知道怎麼會遇上他,他又好端端的對馬車感了興趣,當下只得奈著性子道︰“是重要的物件,大人怕有閃失,故此叫在下好生保管。”

    那馬車卻忽然劇烈的動了起來,不時的發出怦怦的響聲。蘇岑聽出是秦縱意的聲音,苦于口不能言,只得用頭撞著車板,只希望他能有所知覺,把她救下來。

    此一去,便注定無聲無跡,隱匿於世,不管什麼清白,什麼抱負,什麼生活什麼理想,統統都成了浮雲,她這輩子想都不用想了。

    秦縱意這時候回來,這時候撞上,這是老天給她的最後一點生機。

    秦縱意濃眉一挑︰“物件?我瞧著這里面分明是個人。”

    冬至一攔︰“秦將軍,這里是孟大人親自監押的重犯,還請秦將軍自重。”他要想著跟孟大人對著幹,也要先想清楚後果才成。

    秦縱意呵呵一笑,道︰“既是大人的公事,秦某自然不敢阻攔,不過是開個玩笑……”他撥正馬頭,看樣子是要回城了。

    冬至心口一松。

    可是馬車里的動靜卻似乎更大了,一聲接著一聲敲打著車壁,似乎在求乞,在哀懇,在一聲又一聲的泣訴。

    秦縱意就覺得心口一陣緊似一陣,冥冥中彷彿聽見了誰在吶喊著讓他停下來救命。他鳳眼一斜,見冬至已經命人要趕馬車,當下長鞭一揮,猛的就扣住了車門上的鎖。手腕用力,那鎖當啷一聲落地。

    冬至一見,驚呼出聲,縱身過來,想要徒勞的把車門掩住。

    車門卻忽然就被撞開了,接著一個長髮披散的女人從馬車上摔落下來。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秦縱意鞭子一旋,就像長了眼楮一樣,猛的纏住了那女人的腰身,不曾墜地,就被他往回一卷帶到了馬上。

    女人的長髮在夜風中輕揚,露出那張白晰的臉和那雙沉靜的帶著灼熱渴望的眸子,與秦縱意在夜間的燭火中對的分明。

    他失聲道︰“蘇岑——”

    蘇岑雙手雙腳被縛,口中堵著巾帕,卻朝著秦縱意綻出一個感激又解脫的笑容來。這一笑,那眸子里的暖意便真真實實的,如月華一般流泄開來,渲染了滿臉,竟將她那蒼白恐懼的臉變的光茫一片。

    秦縱意就覺得心口怦一聲被什麼撞上,有什麼東西直接撞進他的心里,望著蘇岑那真摯而誠懇的笑容,也不由自主的回了她一個大大的溫暖的笑。

    鮮紅的液體順著蘇岑的額頭蜿蜒而下,觸目驚心的破壞了這張光華無限的容顏,也讓秦縱意從吃驚中回過神來,將蘇岑攬進懷抱,想也不想的用淡藍色的袖子替她按住了額頭。

    蘇岑微微閉上眼,額頭上的疼痛不足以讓她覺得難過傷心,可是脫逃劫難過後的委屈卻洶涌而至,眼淚就如同止不住的洪水,奔流而下。

    咸咸的,流到嘴角,她卻笑的越發肆意。

    冬至上前︰“秦將軍,這是孟大人的家事,還請您不要摻和。”

    秦縱意替蘇岑抽出口中巾帕,只看向蘇岑,問︰“你怎麼說?”

    蘇岑鎮定心神,道︰“勞煩秦將軍,送我回蘇府。孟府草菅人命,枉顧律法,我要上告。”

    這一聲,把冬至嚇的魂飛魄散。孟大人千叮嚀萬囑咐此事要嚴密,誰想會節外生枝?若是真的鬧嚷出來,孟家顏面何存?

    秦縱意便安撫的道︰“好,只是天太晚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冬至,也勞煩你回去把秦某的話帶到,不管是家事還是公事,今天已經晚了,明天再說吧。”

    看都不看冬至一眼,揚鞭驅馬,直接進城。

    冬至回府向孟老爺稟報不提,卻說秦縱意一直將蘇岑帶回秦府。

    府中下人報給秦夫人,說是大爺帶著一位女子回來了。

    秦夫人大為詫異,親自帶人迎到二門,果然見秦縱意在前,身側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婦。

    衣著倒還整潔,只是長發披垂,一臉的血漬。雖然狼狽,那形容,那氣質,倒自成一種從容和雍容的氣勢,不容人輕視。

    秦夫人跟著秦將軍多年,什麼事都見過,倒也不至於大驚小怪。只是仍然詫異的看向秦縱意。

    秦縱意也不行禮,似乎和母親很習慣這種相處的方式,一指蘇岑道︰“娘,這位是蘇岑,你幫著她打理一下,有什麼話你稍後再問,我先去躺躺。”

    竟然果然掉頭就走了。

    蘇岑甚為尷尬。畢竟是頭一次見面,怎麼就這麼簡短的介紹就把她一個人丟在了長輩面前?

    她只得硬著頭皮上前行禮。

    秦夫人一把扶住了,道︰“別拘禮,讓我先看看你的傷。”

    蘇岑事後才明白為什麼秦縱意做的這麼失禮。秦夫人實在是個女中豪杰,沒有一般貴婦人的扭捏,粗中有細,又不是那種矯情的人。

    替蘇岑收拾,換了衣服,又親自替她上了藥,便微笑道︰“蘇姑娘,恕我直言,雖然這會應該讓你休息了,可是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的好。”

    蘇岑不安的道︰“秦夫人太客氣了,是蘇岑不該打擾了夫人的休息。”

    秦夫人示意她稍安勿躁,道︰“我聽說過你,蘇氏制衣店和蘇氏珠寶店都是你的。你是孟家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左右也是丟人,就算是鬧的與蘇家決絕,蘇岑也不打算再隱忍了,當下簡要的把事情說了一遍,道︰“只在此借宿一夜,明日蘇岑就離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31:21

095、打算

    秦夫人沒有驚訝,也沒有輕視,更沒有同情和憐憫,只是問︰“你打算怎麼做?”

    蘇岑倒是怔了下。這個世道還沒有對人寬容到這個地步吧。秦夫人就沒有一點世俗中人所應有的態度?

    不及細想,便道︰“不管是休書還是和離,我已經決定離開孟家。”

    做孟家婦,從來就不是她的心願。既然無緣,既然她和孟君文最終落得以這樣的方式收場,她也就不再忍下去。

    如果蘇家不同意,她便一走了之。天下之大,總有一地可以容身。如果此處不可以,她便離開這個國家,去另找我的國土上去。

    秦夫人沉思著道︰“如果可以,還是和離。下堂婦的滋味,可不是你能想像得出來的。千夫所指就不是常人能受,更何況若是蘇家不留你,你連再嫁的資格都沒有。”

    這是一番好意,以過來人的身份,也算得上是語重心長了。

    蘇岑苦笑,道︰“眾口鑠金,我也沒辦法,若是怕,也就不會走今天這步,不如安安分分的聽從他們的安排好了。”

    真要走到那一步,她就按最壞的打算來打算。

    這世間,最壞最壞,不過一死。她不想死,不想因為這些不相干的人死。如果僅僅害怕流言蜚語,她便委曲求全,那不是她的性格。

    秦夫人溫婉一笑,道︰“沒關系,他們不喜歡你,我喜歡你,如果你實在沒處可去,不妨做我兒婦,如何?”

    啊?蘇岑瞪大眼楮,想要看清秦夫人是否在開玩笑。

    就算是開玩笑吧,這玩笑也開的太大太驚世駭俗了。除了孟君文及孟家人,誰會知道她此時尚是完璧,只怕大家避之不及,哪有人會主動為自己的兒子娶一個下堂婦?

    可是秦夫人說的很認真,臉上的笑也很善意,沒有一點嘲諷的意思。

    蘇岑隨即而來的感受便是羞澀,騰的紅了臉,道︰“秦夫人真會說笑……蘇岑如此境遇,能活已是奢想,什麼嫁娶……簡直是……”

    秦夫人卻道︰“你以為我是玩笑麼?我是當真的。初嫁從親,再嫁從身,你也不是那種拘泥的人吧。”

    蘇岑大窘。這和拘泥與否有什麼關系?她又不是沒心沒肺的人,才從孟家那邊出來,還沒正式脫離關系呢,就謀求著嫁入秦家?

    就算是離婚吧,也得過一段時間。

    不過,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況且是她?不說孟秦兩家是世交,就是孟君文和秦縱意也是一塊長大的兄弟。離了他,跟另外一個,總覺得別扭。

    再再者,秦夫人自說自話,秦縱意到底怎麼想的還不清楚……怎麼想的也不成,他和她才見過幾面,有什麼了解?憑什麼他願意娶她就願意嫁。

    蘇岑窘迫的搖搖頭,道︰“秦夫人的古道熱腸,俠肝義膽,真是讓蘇岑感激不盡,不過,蘇岑實在沒什麼興致談論此事,冥冥中自有定數,可遇而不可求,蘇岑不做奢想。”

    只把秦夫人的話當成是對她的憐惜和一片珍重的好意吧。

    秦夫人一笑道︰“我等著你想通了再談此事。你放心吧,一切都會過去的。你好生歇息,明日我親自送你回府。”

    蘇岑只得收拾疲憊的身心,給秦夫人行了禮,自跟著侍女去了客房休息。

    蘇府一大早就得到了消息。

    蘇老爺震怒非常,既恨孟家做事不留餘地,又恨自己的女兒不爭氣。結親結成了仇,非他初衷,讓他深恨不已。

    蘇夫人掩面哭泣,道︰“老爺,現在只聽一面之詞,就定了岑兒的罪,對岑兒不公。不管怎麼樣,也要先見到岑兒再說。”

    蘇老爺道︰“一面之詞又怎麼樣?見到岑兒又如何?孟家既然決定把岑兒送出去,就沒打算接回來,他可以有無數個理由污蔑岑兒。”

    “老爺,那現在怎麼辦?你也說他們是想要污蔑岑兒……我們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岑兒被欺負。孟家也太目中無人了些,那孟大人面上和善,卻居然如此用心歹毒,何嘗把老爺放在心上一點半點?”

    不用蘇夫人提醒挑撥,蘇老爺已經是滿腔的憤恨了。他想的倒不是孟大人待他如何,而是用這樣的手段對待一個弱女子,著實過分了些。

    哪家後院沒有一些血腥的髒污事?有理說理,有罪論罪,哪有不知會他蘇家一聲,就單方面把蘇岑悄悄處理掉的?

    是不是日後再編些謊言出來,說是蘇岑身體不適,患了什麼什麼疾病?等到哪天死在雲上堂,也不許蘇家人再看她一眼,就草草葬了?

    蘇老爺鎮靜下來,對蘇夫人道︰“稍安勿躁,等岑兒回來再說。”

    門外丫頭報︰“老爺,夫人,秦夫人來訪。”

    蘇夫人不免煩惱,道︰“這個時辰,她怎麼來了?我這心里亂成了一鍋沸水……”

    蘇老爺沉得住氣,道︰“你迎出去看看,不是說岑兒是被秦縱意那孩子救下的麼。”

    蘇夫人恍然大悟︰“我這就去,一定是把岑兒送回來了。”

    勞蘇夫人大駕,也算是全了蘇岑的顏面。若是再有風言風語傳出來蘇岑與秦縱意如何如何,不只孟家容不得蘇岑,就是蘇家一些族老們聽說,也斷斷容不得蘇岑。

    蘇夫人將秦夫人迎著往里讓,秦夫人笑道︰“不必了,我只是把令愛安全無虞的送回來,有什麼話,你們母女之間好商好量,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只管說,不必客氣,就不再打擾了。”

    秦夫人告辭,蘇夫人千恩萬謝,一直送到二門,看著秦夫人上車離開,這才回身看向蘇岑。見蘇岑雖然換過了衣服,臉色也好多了,可是額頭上的青腫還洇著血絲,蘇夫人一陣心疼。

    攜了蘇岑的手道︰“你這孩子……進去吧,你爹等著問你話呢。”

    蘇岑握住了蘇夫人的手,萬般委屈齊齊涌上來,邊走邊道︰“娘,女兒沒有。”

    蘇夫人拍拍她的手背,柔聲道︰“娘知道,娘都知道……”

    一家人聚在一處,待蘇岑行了禮,蘇老爺叫她起來,問清事情經過,便皺了眉頭。

    蘇岑道︰“爹,女兒的確沒有做過這種事。退一萬步說,就算女兒真的心生嫉妒,想要爭寵奪愛,也不會用這種拙劣的手段……”

    這話倒把蘇夫人給說笑了,道︰“你這孩子,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什麼退一萬步說……”這不是授人以柄嘛。

    蘇岑便閉了嘴,等著蘇老爺訓斥。在她以為,蘇老爺為人嚴苛,古板,對自家兒女子弟也從來沒有容情的時候,這回她是鐵定逃不脫一場訓誡了。

    這還是好的,只怕蘇老爺和孟家一樣,認定她就是罪魁禍首,她便是有理也說不清。或者蘇老爺為了自己的官威、面子,認定她丟了蘇家的臉面,也不會替她出頭。

    蘇老爺半晌,道︰“岑兒,你有什麼打算?”

    所有人都問她怎麼打算,難道他們就都篤定這件事可以讓她毫髮無損的解決麼?可是不管怎麼樣,蘇老爺很像個爹的樣子,很有擔當。

    蘇岑跪下道︰“女兒不孝,有失爹的教誨,丟了蘇家的臉。只是,女兒自知孟家非我福地,我情願和離,與孟家脫離關系。”

    蘇夫人驚呼一聲︰“傻孩子,這怎麼使得?不過是誤會,解釋清楚了也就罷了,何至於鬧到這個份上?誰家還沒有爭端呢?若各個都像你這麼任性,這世道還有太平的時候麼?”

    蘇岑只是苦笑一聲,看向蘇夫人,情真意切的喊了一聲“娘”,道︰“我知道,你們為我以後擔憂……女兒不是那等任性的人,這個結果,是女兒經過深思熟慮得出來的結論。假若我沒有遇到夜半歸來的秦將軍,只怕這時我已經進了雲上堂。那會想要辯白,勢如登天,想要見爹娘傾訴委屈,更是難上加難。到時候女兒求助無門,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爹娘又何從得知女兒的一切?”

    蘇夫人動容,道︰“孟家也著實狠了些,可憐的岑兒,你受委屈了。”

    蘇老爺看向蘇岑道︰“這件事,從長計議。”

    蘇岑也就不再多說。

    蘇夫人陪她下去休息,蘇茉和蘇毓來看她。

    蘇茉道︰“姐,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回來了?還有你頭上,呀,都腫了。你怎麼每次回來都頭上帶傷?別說是你自己磕的,你平素雖然笨手笨腳,倒還不至於次次都這麼巧,你總是挨了欺負也不吭聲,這次又是受了誰的欺負?說出來妹妹替你出氣。”

    蘇岑不願意多談,只道︰“沒什麼,就是想家了,也想看看你們。”蘇茉尚未成親,這麼早就讓她領略到後宅院的陰暗,對她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她的言辭雖然尖刻,但終究是對自己的一番關心。

    再者,這件事,蘇岑實在是不願意四處傾訴。縱然她是委屈的一方,可是到底沾滿了血腥,想來她都覺得噁心。

    蘇毓一猜就是孟家虧待了她,雖然孟君文不在家,可他還是把這筆帳都算到了他頭上。見蘇岑懶懶的沒什麼精神,便一拉蘇茉︰“走了,先讓大姐姐好好休息,我們稍後再來看大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7:31:40

096、欺人

    蘇茉不情不願的退出來,打掉蘇毓的手,抱怨道︰“虧你這麼惦念著大姐,你瞧她那軟弱可欺的性子,問了半天,一個字都不說,沒的讓人氣悶。”

    蘇毓從前也這麼想,可現在他不這麼想了。人在慢慢長大,長大了,就總有許多不能說不想說的心思。

    這個二姐,說話越來越直接了。直接倒也不為過,可是又那麼刻薄。這個受了委屈的不是別人,是他們的親姐姐。就算她性子再柔弱,也沒有道理這個時候雪上加霜。

    不必太多的話來安慰,哪怕是默默的陪著大姐一會也成。

    可是二姐就是有本事讓誰都待不下去。

    大姐就是那樣溫柔的性子,叫她攆人,怕是她這輩子都做不出來。只好他作惡人,把二姐扯出來。

    蘇毓便不太高興,悶悶的道︰“你氣悶什麼?難道你還能替天行道不成?”

    “怎麼不能?”蘇茉一揚頭︰“肯定是和孟家又鬧齷齪了。我說她也真是沒用,姐夫在吧,她不好好的想著過日子,左弄一個通房,右弄一個小妾,到底要幹嗎?賢良大度是應該的,可像她這樣主動著自己找憋悶,那不是活該是什麼?都嫁過去這麼長時間了,這姐夫才走,她立刻就被孟家驅逐出府,也太懦弱了些……要是我……”

    蘇毓提高了聲調問︰“是你會怎麼樣?”

    “哼,我……”蘇茉眼楮一轉,忽的一笑道︰“我又不是她,我也不會落到這樣的境地。”

    蘇毓嘲弄的道︰“那你就跟爹說,你嫁過去算了。”

    蘇茉臉騰的一紅,氣憤的斥責道︰“呸,我說你這張嘴,可真是越來越口無遮攔了,看我不告訴娘去,仔細爹打你板子,到時候可別哭爹叫娘的喊疼。”

    蘇毓也知玩笑開大了,可是蘇茉說什麼不好,偏說他年少時的糗事,當下把臉沉了又沉道︰“許你說得,就不許我說得?”

    蘇茉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嫁……”

    蘇毓懶懶的道︰“嫁過去也沒什麼好,你未必就有大姐的處境好。”當下也懶的再跟蘇茉慢騰騰的走,大步離開了。

    蘇茉氣的一跺腳︰“你還敢胡說,看我撕了你的嘴……”

    蘇毓只揮揮手,頭都不回,意思是隨她的便。

    蘇茉左右無事,便又悄悄回了蘇夫人的房里,坐到母親身邊,道︰“娘,姐姐的事,爹打算怎麼辦?”

    蘇夫人嘆口氣道︰“就是怕你姐姐受了委屈,所以才與孟家結親,誰想會鬧成現在這樣……你爹自是要為你姐姐的將來考慮……”

    但那並不是他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

    蘇老爺已經去了孟家,要看他和孟大人商量的如何。怕只怕孟家索性撕破了臉,那麼蘇岑就再沒有轉寰的余地了。

    蘇夫人心急如焚,既怕孟家軟和了接蘇岑回去,少不得還是受欺負。又怕孟家硬撐到底,索性一紙休書將蘇岑休掉。

    真個是滿腹愁思,全無一點頭緒。

    蘇茉道︰“姐姐的性子也太弱了,不怪她在孟家吃虧。”

    “你又聽說了什麼?”蘇夫人隨口敷衍。這蘇茉可不比蘇岑,從小就極有主意,人又伶俐聰明,小小年紀就拔尖的很,這府里上上下下倒有多一半都對她存著敬畏之心。

    蘇茉道︰“也沒什麼,就是京中總傳,說姐姐不孝、無出、善妒、逆德……”她扳著自己修長白晰的手指︰“倒是把七出都要佔全了。還有的說的更難聽,說她常常出入孟府,與別的男子也時有接觸……”

    蘇茉的話音就遲疑下去。這實在不像是姐姐的作風,從前別說是出府,就是讓她出她的院子、閨房半步,她都推三阻四,扭扭捏捏,比殺了她都難。怎麼一嫁過去,就做出這麼多件驚天動地的事來?

    蘇夫人不知道蘇茉在想什麼,只是深深的嘆口氣,道︰“人言可畏,不知怎麼,這流言就把你姐姐傳的面目全非了。莫不是有人蓄意而為?”

    越想越是,否則孟府里的深閨奶奶,外人怎麼就知道的這麼清楚,還傳的活靈活現?

    蘇夫人不禁皺了眉。

    還有這次的事,越想越可疑。究竟是誰要置蘇岑於死地?孟家長孫本就是個敏感話題,闔府上下都盼著長孫的出生,誰敢在這個時候冒天下之大不韙?

    她確信蘇岑不會做這樣的事……

    她確信有什麼用?女孩兒家一嫁進夫家,憑白無故先低了一頭。因為夫家再怎麼苛刻,那是不能對抗,不能反抗的絕對強勢。

    女人的一輩子都交付給了夫家,女人的一生都要在夫家度過,除了謹小慎微,忍了再忍,就是打落牙齒和血吞。

    真要被夫家休棄,簡直不為世人所容。沒人去追究到底是誰的錯,被夫家逐出,那就是媳婦的十惡不赦。

    蘇茉接話道︰“還能有誰?若真的是有人蓄意,定然是那後院里一幫不安份的女人。不是說有兩個通房丫頭?姐姐沒給抬成姨娘,還想方設法的攆了一個……另一個唇亡齒寒,對姐姐能不防心過重嗎?再者,孟家的老夫人、夫人,還有那個新來的姨娘,個個都逃脫不了嫌疑,也就只有姐姐心地單純,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就連孟君文都逃脫不了嫌疑。自家妻子怎麼樣,也只有他有資格往外說。外界傳言滿天飛,他若真的對大姐有情有意,也會出面澄清,做點事情出來。可他只有沉默。

    這便是縱容。

    誰又知道背底里他是不是也推波助瀾了呢?

    蘇夫人撫額,不知道第幾次的嘆息,問蘇茉︰“你從哪來?你大姐情緒怎麼樣?”

    “她還好,才沒說兩句,小弟就拉我出來,說讓大姐休息。”

    蘇夫人點點頭︰“昨夜折騰,她定是沒睡好。對了茉兒,娘前幾日跟你說的,你可想過了?”

    蘇茉臉微微一紅,道︰“女兒還小呢,我不嫁。”

    “傻話,只說先訂親,又沒說叫你即刻就嫁。有了你姐姐的前車之鑒,我倒是越來越覺得再說親就說親戚里的,知根知底不說,將來萬一有了什麼爭紛,娘也說得上話。”

    蘇茉不言語,半晌才道︰“娘,女兒覺得大表哥樣樣都好,可是……”

    蘇夫人見蘇茉只顧著纏繞自己的帶子,便知道女兒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見她一直不肯說,便耐心的道︰“你既知他樣樣都好,嫁過去便定然不會虧待了你。他是你的嫡親表哥,又是我看著長大的,才學、人品、交際樣樣都不錯,將來少不了你的一份誥命。夫榮妻貴,你還有什麼不足的?”

    淺粉的衣帶在蘇茉的指間滑下,纏繞,再滑下,再纏繞,看的蘇夫人直眼暈。等了半晌,才見蘇茉放棄了衣帶,起身道︰“我就是覺得,大表哥人太溫吞了,我不喜歡。”

    林之春人如其名,縱然溫柔體貼,可是,這樣的男人,沒有一點男子漢的氣概。她喜歡的,是秦縱意那樣的殺場將軍。鐵血柔情,方不負她的如花美貌。

    蘇夫人倒是怔了一怔,隨即道︰“你這孩子……你大表哥斯斯文文,怎麼叫溫吞了,難不成你喜歡那種無賴土匪一樣跳脫的性子?之春這個人,為人穩重,細心大方……”

    不等蘇夫人說完,蘇茉便打斷道︰“總之我不嫁,你再替大表哥另選一個配得上他的吧。”

    蘇夫人還要再勸,忽見門外的丫頭進來回︰“夫人,老爺回來了,說請您過去說話。”

    蘇夫人的一顆心騰的就著了,就像是在沸鍋上煎炸,滋滋的冒著油氣,竟讓她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蘇茉一擺手,示意丫頭先退出去,上前扶住蘇夫人︰“娘,爹等你呢,你可是不舒服?”

    蘇夫人擺手,苦笑道︰“不妨事,我只是一時有些頭暈。”吩咐蘇茉自行回去,起身跟著丫頭去了蘇老爺的書房。

    多年的夫妻,雖說沒有靈犀,但也有默契。只一看蘇老爺那凝重的神色,蘇夫人便知道不好。

    溫文的行了禮,在蘇老爺的對面坐了,小心翼翼的看向蘇老爺,一時不敢先問。

    蘇老爺看她一眼,搖搖頭道︰“孟家,說不通。”

    蘇夫人很想質問︰“憑什麼?為什麼?就憑幾個人單方面的一面之詞就定了岑兒的罪?他孟慶年也太只手遮天了吧?”

    可是她只捂住胸口,沒說話。抱怨無用,老爺自然也是為了女兒好,但凡能低頭、忍所、服軟能解決的,他必定都做了。既然他都沒能說通,怕是孟家鐵了心要撕破臉了。

    蘇夫人問︰“那麼謀害子嗣的罪名,就這麼成立了?”

    蘇老爺悶悶的道︰“孟家要休妻。”

    孟家篤定蘇家不會因為這件事鬧上公堂。畢竟蘇岑一介女流,不方便拋頭露面,可是三審六問,少不得把她通傳,又因為嫌疑最大,還要收監。

    蘇老爺深知女監里是什麼個狀況,就算最後蘇岑無罪,這段非人的折磨,也能讓她生不如死,名譽掃地。

    所以孟家死咬著要休。

    蘇夫人氣的咬牙切齒,道︰“無恥,欺人太甚,他說休就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8:02:28

097、教女

    蘇岑睡了長長的一覺。

    除了略微的有點不安和擔憂,她沒什麼輾轉反側的沉重。睜開眼,像是有誰在刻意提醒,怕她出錯一樣,從腦海里映出一個念頭來︰這里是蘇府,不是孟家。她回來了。

    沒開口,自己沉默的坐起來,環顧空蕩蕩的屋子,沒有玫瑰,沒有冬忍,也沒有丁香。這一刻,蘇岑心跳的劇烈,充斥了所有的憤怒和憂傷。

    她猛的趿鞋下地。

    屋外的丫頭聽到了動靜,立時走進來︰“姑娘你醒了?夫人說如果您醒了就請過去說話。”

    蘇岑認得,這是蘇夫人房里的綠茶,便看了看天色,問︰“什麼時辰了?”

    “未時一刻,姑娘睡的香,奴婢就沒敢打擾,夫人說把飯菜端過去,邊說話邊吃飯。”

    蘇岑也就不顧得別的,跟著綠茶邊走邊問︰“我爹呢?可回來了?玫瑰等人呢?”

    綠茶道︰“老爺已經回來了,玫瑰等人卻沒見。”

    蘇岑也就不再多問。顯見得是沒談攏。不過既然蘇老爺都親自去過孟家了,想必孟家也不敢輕舉妄動。不管最後結果如何,玫瑰三人是要發還蘇家的。

    蘇夫人看蘇岑進來,不由的仔細打量她的神情,見沒有椎心之痛的傷慟,一時倒放下心來,可想著要把殘忍的事實宣諸于口,又覺得千難萬難。

    這不啻於在蘇岑的心頭扎上一把尖刀。

    做爹娘的沒能給女兒找個好人家,又不能護住她,歉疚、愧對、心疼、懊悔等等心緒一時都涌了上來。

    蘇夫人紅了眼圈。

    又不敢當著蘇岑的面拭淚。見小丫頭利落的把食盒里的飯菜都端上來,怕給蘇岑添堵,這飯就噎住了下不去,只當沒事人一樣的笑道︰“你快嘗嘗,我叫人做了你最愛吃的……”

    蘇岑辯顏辯色,也就知道蘇夫人叫她來不會有什麼好消息,當下索性沉下心吃飯。一邊吃一邊道︰“還是家里好,能夠坐下來一心一意的吃,還都是自己愛吃的。”

    這一句話又勾起了蘇夫人的傷心,再忍不住,那淚就跟珍珠似的滾落下來,忙背過身用帕子小心的拭淨了眼角,笑道︰“你這孩子,倒像是在別人家那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明知道受了天大的委屈,這會也不能順著她說,只怕越說她越傷心。

    蘇岑道︰“我知道,不管多大年紀,也就只有在爹娘面前可以撒嬌任性了。多大的苦我都受得住,將來還要給爹娘撐腰提氣呢。”

    她是無心,可是蘇夫人更忍不住淚了。女兒貼心懂事,相比就更心疼她。

    蘇岑放下碗筷,索性坐過來執起蘇夫人的手勸慰︰“娘,都是女兒不孝,讓您和爹操心不說,還要跟著女兒一起受委屈。”

    蘇夫人眼淚不住的滾落,卻回握住蘇岑的手道︰“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你一向都是好孩子,我和你爹只恨疼你不夠,受什麼委屈?”

    “那就別哭了,不然女兒看著心里更難受。”

    蘇夫人重重的拭了淚,道︰“你坐,娘不哭了。”做娘的都這麼踏著骨頭,還怎麼讓女兒也堅強起來?蘇夫人便正色道︰“岑兒,娘有話對你說……”

    蘇岑沉默的聽完,並沒有流淚,也沒有一點感傷,只是有一點點淡淡的,說不清是惆悵還是解脫的的情緒,道︰“娘,這樣其實挺好。既不可能我們執緊了一端,非要回到孟家——事情已經鬧到這個地步,再回去也沒意思——也不可能由著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總得各退一步。不論這事的起因是什麼,罪魁禍首是誰,既然他們想糊涂了帳,那就各打五十大板好了……我同意,和離。”

    其實不管是休書還是和離,都得等孟君文回來才能辦,因此孟家肯定會拿喬作勢的拖上一段時間,不過是想謠言惑眾,借此毀了蘇岑的名聲。

    說實話,名聲固然重要,可是跟自己的一輩子相較,蘇岑認為,這名聲不要也罷。

    蘇夫人長出口氣,道︰“你能這麼想便好,我和你爹也是這個意思。左右孟家大爺也不在京城,等到事情徹底了斷還需要些時日,你去你六叔家住上一段時間。”

    六叔蘇青在京城南邊三百里外的晉城做太守。

    晉城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那里人心和善,不會生事,等蘇岑住上一段時間,京城里的流言蜚語消停了再回來也不遲。

    到那時再議嫁娶……

    蘇岑搖搖頭︰“這會兒離京,倒顯得我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有理也變的沒理了,我不去。娘你不必為我擔心,我很好。”

    她不想逃避。

    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她沒做虧心事,也不覺得和孟家脫離關系就是什麼羞恥的事。堂堂正正做人,本本分分做事,她怕誰來?

    理是這個理,說可以說,做起來卻難。蘇夫人為難又心疼的看著蘇岑,道︰“岑兒,你受委屈了。”

    蘇岑抱住蘇夫人的腰身,把頭埋進去,道︰“我不苦,也不委屈,娘你別為我發愁。”

    這事放到誰身上,都是大事,不痛苦不難過不傷心是假的。蘇岑在孟家委曲求全,不是為了這一刻撕破臉皮,孟蘇兩家決裂,求得自由身。

    盡管當初嫁過去時對孟君文一點都不了解,她也認命的想過,就算他是瞎子是聾子,只要他肯好好待她,她也就認了。

    可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渾蛋。是混蛋她也認了,既無留戀,便總想著尋求出路。她知道這個世道,已嫁為人婦的她想尋出路不是那麼容易……

    蘇岑在心底嘆了口氣。

    蘇夫人摸摸蘇岑的發頂,道︰“你好好在這住下去吧……我撥綠茶和紅芍給你。”

    蘇岑直起身子道︰“我想把玫瑰她們幾個接回來。”

    她也只能是想想罷了,孟家扣著人不還,她還能親自打上門去?蘇夫人息事寧人的道︰“這倒不急,她們幾個不會有事的。”

    蘇岑知道蘇夫人在顧慮什麼,也就只是一笑,不提此事。

    可她卻沒想過就安安生生的等著別人拿捏。既已出了孟家,她做什麼,孟家就管不著了。

    蘇夫人體諒蘇岑處境和心情都糟糕,聽她說要出去閑逛,一時有些猶豫。蘇毓上前道︰“娘,在家里越是悶著越是容易胡思亂想,不若放大姐出去逛逛,您若不放心,我陪著大姐去。”

    蘇夫人嗔怪的看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總摻和大人的事,做好你自己的事再說嘴。你仔細晚上你爹要拷問你的功課。”

    蘇毓道︰“書我早就讀過了,不怕爹考。您就讓我陪大姐出去吧,保管不會生事,我會保護大姐的。”

    瞧他那非要裝大人的樣子,蘇夫人就忍不住笑了,道︰“行了,去吧,免得不依不饒的在我跟前纏磨。”

    蘇茉見了,也上前抱住蘇夫人的手臂搖晃︰“娘你偏心,只許大姐和小弟去,卻把我一個人悶在家里,我不依。我也要去,娘啊……”

    蘇夫人被蘇茉搖的頭眼發花,卻還記掛著她是未出閣的小姐,堅決的道︰“不成,你大姐好歹還有個借口,你一個沒出閣的女孩子,還是穩重矜持些的好。”

    蘇茉見蘇夫人只攔她,性子一起,便道︰“大姐才是更該穩重矜持些才好呢,若不是她平日里不知檢點,有恃無恐的隨時出入,與外姓男子不避諱的說話,也不會叫孟家捉到把柄。如今身為棄婦,丟了蘇家的臉面,就更應該閉門思過,日省吾身,貞靜賢淑……”

    話沒說完,蘇夫人揚手揮了她一巴掌,喝斥道︰“閉嘴。”

    蘇茉從沒受過母親如此荼毒,當下呆在當場,臉色灰白,嘴唇哆嗦,半晌,猛的掉頭就跑。

    娘打她,娘為了蘇岑打她。這可是娘頭一次動手,就為了那個軟弱無能的蘇岑。都到了今天個地步,她們還不明白誰才能替蘇家帶來榮耀嗎?蘇岑就是個受氣包,注定了只能給蘇家惹來禍事……

    蘇夫人又氣又疼,自悔不該著急失手打了蘇茉,頹然的坐到椅子上,氣咻咻的道︰“這個不懂事的蘇茉,要氣死我麼?”

    蘇岑的臉色有點難看,雖然強自忍了,也早有心理準備會有人指著她的鼻子說三道四,可她沒想到第一個發難的竟然是她的妹妹。

    不管怎麼樣,她們是姐妹。如果換成從前那個懦弱的蘇岑……那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從前的蘇岑,不會奮起反抗,說不定早就一條白綾結束了生命,也或者含羞忍辱,聽從孟家的安排了。

    蘇岑深吸一口氣。開始就這麼難……

    可是越是這麼難,她越不能輕易倒下。就算千夫所指,她也要按著自己的心意活著。上前扶住蘇夫人的胳膊,道︰“娘,茉兒只是一時激動,口不擇言,您別往心里去。”

    蘇夫人道︰“就算是一時激動,口不擇言也不成,傷害已經造成,誰管她是有意還是無心?我是她親娘尚且還好,可是別人呢?誰能無限度的容忍她這說來就來的刻薄脾氣?”

    蘇岑道︰“茉兒還小呢,等她大了,自然就好了。”

    蘇夫人只是搖頭。本性難移,哪時那麼容易說溫順純良就能改好的?不想讓蘇岑懸心,道︰“好了,你不是要出去嗎?早去早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8:02:47

098、激將

    蘇岑並不深勸。她們是母女,再大的心結也能解開,因此又安慰了蘇夫人兩句,跟蘇毓一起出府。

    蘇毓一直低頭不說話,等到出了府,快到二門了,才對蘇岑道︰“大姐,二姐就是那麼個人,刀子嘴,豆腐心,今個兒說你說的難聽,明天還是對你全心全意,打報不平的,你別生她的氣。”

    蘇岑朝他笑笑道︰“不會。”

    蘇毓見蘇岑氣色不是很好,但也果然沒有多少生氣郁悶之色,稍往放下心來,道︰“我騎馬,你坐車,我們去哪兒?”

    蘇岑道︰“你別騎馬了,街上行人多,不方便,你和我一起坐車,我們去孟府。”

    啊?蘇毓瞪大眼楮︰“大姐,你,你,你要做什麼?”

    就連蘇岑身後的綠茶和紅芍都嚇的呆住了。

    蘇岑一笑,道︰“你想到哪去了?我去孟府把玫瑰和冬忍她們接回來。”

    蘇毓道︰“算了吧,連爹去都沒能把人要回來,顯見得是孟家故意扣著不放,你去能有什麼辦法?”

    蘇岑卻面露堅毅之色,道︰“講理。”

    蘇毓很快就收回了驚訝和不解之色,他看著蘇岑,油然而生一種欽佩之感來。這樣的大姐,和從前的大姐很不一樣。眼前的她,自有一種勢在必得的氣質,讓蘇毓也跟著有了信心。

    孟家是要臉面的人家,不可能做出市井無賴那樣的情態和面目。大姐此去,未必不能成功。

    蘇毓想了想,道︰“大姐,你去終究是不方便,不如我替你去。”

    蘇岑道︰“你太小了,人微言輕,徒然去受辱。”

    蘇毓還不服氣,只聽蘇岑又道︰“你想為什麼爹去都沒成?”

    蘇毓想了想,道︰“自然是爹拉不下臉來……”

    “也未必。只不過是三個下人,爹自然不會上心,想著孟家再無理,也不會和三個奴婢計較。而孟家呢,則是看準了這點……你雖小,卻也是男人,不好在這些瑣事上斤斤計較,免得落人口舌。我就不一樣,她們是我的陪嫁奴婢,於情於理,我都有資格把她們接出來。”

    蘇毓悻悻的道︰“孟家也太小人之舉了。”

    就算是想拿捏蘇家,可是光靠三個奴婢就以為真的能成嗎?棄卒保車,這是天性。依著蘇老爺的殺伐決斷,關鍵時候只怕連大姐都舍得丟棄的。

    猛的想到這,蘇毓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蘇岑面色沉靜,目視前方,不驕不躁,很能沉得住氣,靜得下心。蘇毓不禁也收了亂動的心神,正襟危坐。

    馬車很快到了孟府。

    蘇毓率先下車,和門房的人交涉。下人們把消息送到了孟夫人那里。

    孟老爺不在,卻事先交待過孟夫人,蘇家來人,以禮相待,可是不管提什麼要求,一律等他回來再說。

    孟夫人一聽來的只是蘇家小公子蘇毓,不禁就是嘲弄的一笑。一個還沒長大的毛孩子呢,打上門來給他姐姐打報不平?

    真是可笑的緊。

    聽到蘇岑也來了,這笑意便僵在臉上。她實在是驚愕非常,蘇岑這會不該躲在家里不敢出來見人的嗎?她竟然還敢回孟家?

    一時摸不清這姐弟倆來要做什麼,可是又不能拒之不見。門面功夫還是要做的,怎麼說孟家也是詩書之家。

    孟夫人只得吩咐人︰“去給老爺送信……”

    又吩咐長春︰“你派兩個丫頭去把他二人迎進來。”

    等人都走了,這才道︰“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關心則亂。

    長春想了想道︰“依奴婢猜想,大概是為著碧葉居那幾個丫頭來的。”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孟夫人沉吟了一下,道︰“按說這三個丫頭也沒什麼大用處,老爺也不過是想搓磨搓磨蘇家。不如……”

    長春深以為然,卻面上不動聲色,道︰“老爺這麼想,自然有他的道理。”

    孟夫人猶豫了一下,道︰“不如等老爺回來再定?”

    長春道︰“這些後院中的瑣事,只怕老爺不耐煩管。”

    孟夫人道︰“你說的有道理,等他二人進來再說。”

    蘇岑帶著蘇毓踏進了盛鼎居。

    蘇毓為了緩解氣氛,開玩笑道︰“姐,故地重游,你作何感想?”

    蘇岑目不斜視,道︰“無甚感想。”

    蘇毓點頭道︰“也是,本來就沒什麼感情。就算是有,也是厭惡憎恨之情,重踏故土,百感交集,更多的是覺得解脫吧。”

    原本的百感交集,倒是被蘇毓說中,蘇岑哭笑不得,只得道︰“小小年紀,你就做傷春悲秋之態,小心了,做文章時別做出這種無病呻吟的格調出來,仔細爹捶你。”

    蘇毓笑道︰“我現在才不會再挨爹的板子了,他只會誇我文章做的好……”

    他畢竟是家里的唯一男丁,將來是要頂門立戶的,隨著年紀漸增,蘇老爺也不似像對待頑劣的孩子一樣待他。

    蘇岑欣慰,道︰“雖是如此,可還要記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三人行必有我師,不得驕傲自滿。”

    長春站在門口迎著,給蘇岑二人行了禮,道︰“大奶奶,親家少爺,夫人在屋里等著呢。”

    不管孟蘇兩家鬧的如何難看,畢竟蘇岑的身份在那,可也難得長春得意時不上趕著錦上添花,失意也是不雪上加霜,倒讓蘇岑多看了她一眼。

    長春很鎮定,既不討好,也不惶恐,神情淡淡,沒有多余的表情。

    蘇岑一笑道︰“有勞媽媽,只是這稱呼還是改了吧,不然你叫著古怪,我聽著也別扭,若是媽媽不嫌,叫我一聲蘇岑便是。”

    從前她把不屑掩飾的很好,如今是毫不遮掩的流露出來。長春也沒有一點驚訝,只是在心里略略的感到惋惜,從善如流的道︰“奴婢敢不從命?只是奴婢什麼身份,斷不也直呼其名。”

    隨她。以後未必能有什麼交往,蘇岑也就一笑,帶著蘇毓進了門。

    孟夫人俯視著蘇岑,倨傲的道︰“老爺不在家,若是有什麼重要的事,還是待老爺回來再議。”

    顯見得是瞧不起他們姐弟倆。一個年紀小,什麼事都不懂,一個已經是孟家不要的棄婦。

    蘇岑微微一笑,道︰“孟夫人,我與小弟來見您,自然是為了後院的瑣碎小事,不值得見孟老爺。您若是做不得主,那我只好改日再來。”

    孟夫人一噎。他早領教過蘇岑的牙尖嘴利,不過平日倒並沒有針對過自己,今日才開口便帶了三分不客氣。

    這話里不僅輕蔑不屑,還帶了幾分嘲弄。不只是對她,還有孟老爺。

    孟夫人一陣羞惱,強硬的道︰“事情不分大小,不能因為一時疏忽,就誤了我家老爺的大事。你且說說,我也好替你轉達給我家老爺。”

    蘇岑最瞧不上孟夫人打官腔,卻也不跟她計較,道︰“孟家是詩書簪禮之家,事事都以禮為先,講究的便是以理服人,不管最後我和孟家大爺如何,孟蘇兩家不想因此就傷了昔日的情份,您說是不是?”

    孟夫人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蘇岑這話非常在理。

    蘇岑也不等她點頭或是搖頭,仍然接著說道︰“不管你們的意願如何,我的意願如何,都是以息事寧人為主。孟君文不在,所有的事情只能耽擱下來等他回來……我再住在這里,彼此相見,徒增尷尬和難堪,所以不如我先回娘家小住。我此來,就是來收拾一下自己的物品,這件小之又小的事,孟夫人不會為難我這個小輩吧?”

    孟夫人道︰“不要說你的隨身物件,就是你的嫁妝,我孟家也不會昧了你的,一樣也不會少,但此事現在還不能辦。若到時交割不清,我孟家可就有理都成了無理了。”

    “那若是能交割的清的呢?”

    “能……也不行。”孟夫人暗暗松了口氣,險些就上了她的當。

    蘇岑淡然一笑︰“既然孟夫人如此小心翼翼,那蘇岑無話可說,只好等著能交割清的那一日了。”

    孟夫人稟著多說多錯的原則,一句話不多說。唯唯喏喏,總之拖不到孟老爺回來,也要讓蘇岑什麼目的都達不到。

    蘇岑起身,對孟夫人道︰“蘇岑不打擾,這就告辭。”

    孟夫人長出一口氣,道︰“不送。”

    蘇岑微微一笑,轉身往外走。

    孟夫人便吩咐長春︰“代我送送蘇家小姐和少爺。”

    這就翻臉不認人了呢。好歹從前也是媳婦媳婦的叫著。蘇岑看她一眼,轉身離開。長春在身後相送,出了盛鼎居。

    蘇毓焦慮的看著蘇岑,小聲道︰“大姐,我們這就走了麼?”什麼都沒辦成,這孟家壓根就不想講理。

    蘇岑卻只是安撫的笑笑道︰“來也來了,你隨我去碧葉居看看玫瑰。”

    長春一驚,攔住蘇岑道︰“蘇小姐,這個,不大好吧,您若想去,得先回過夫人……”

    蘇岑朝著長春望過去,臉已經沉了下來,道︰“媽媽這話,是不是有點欺人太甚了?連你家夫人都承認那是我的丫頭,我的陪嫁,你們扣著已經無理在先,怎麼,我要看看還不成嗎?”。

    長春道︰“還請不要為難奴婢……”

    蘇岑亦道︰“還請媽媽不要為難我。”

    正僵持不下間,聽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長春,你越發老糊涂了,和她較個什麼勁,讓她趕緊帶著屬於她的東西離開孟府,越快越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4 18:03:10

099、挑撥

    蘇岑不用回頭也知道來的是孟老夫人。

    緩緩的轉身,眯了眼挑釁的看向孟老夫人,清晰的道︰“多謝孟老夫人。”

    孟老夫人用拐杖觸地,看也不看蘇岑,只威逼著長春︰“還不快去,我不要看到我厭惡痛恨的人,多待一秒,這府里的空氣都變臭了。”

    長春跪下道︰“老夫人,這事,還得聽夫人和老爺的示下才成。”

    蘇岑便在這會插話,閑適的對蘇毓道︰“我就是知道孟老夫人的話在這府里只不過是耳旁風罷了。何曾真的被人尊重過?否則怎麼她說話,連個下人奴才都敢違抗?”

    蘇毓知道她是故意的,也就接話道︰“不應該啊?難不成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陽奉陰違的人?”

    蘇岑一笑,低聲道︰“是不是陽奉陰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敢打賭,今天孟老夫人哪句話都不能兌現。”

    孟老夫人雖然年紀大了,可耳朵一點都不背,把這姐弟倆的話聽的清清楚楚,又見長春一臉的執拗,是誓死也不會聽自己的了,氣就不打一處來,恨恨的道︰“孽障,孽障,你這是要氣死我不成。”

    長春苦苦哀求︰“夫人已經派人去給老爺送信兒,一切等老爺回來再定奪吧……”

    蘇毓就詫異的問道︰“大姐,莫不是爹爹傳來的消息有誤?怎麼我瞧著這孟家是舍不得把你出離孟府的呢?不然你認個錯,請老夫人開恩,給彼此一個台階下得了。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這可是缺德的事,你好歹也體諒體諒不是?”

    蘇岑便冷笑一聲,道︰“人心難測,誰知道呢?明明做出一副厭惡之極的形態來,卻又處處都是流連不舍的勾當,說出去也是詩書之家,克扣著我的陪嫁和丫頭,真真不嫌丟人。”

    孟老夫人氣的臉色漲的青紫,對身邊的長青道︰“我支使不動這府里的人了,也罷,你這就去,叫幾個人來,把碧葉居的東西都給我收拾了扔出去。”

    長青不敢反駁,應諾轉身就走。

    蘇岑和蘇毓也就虛偽的行了個禮,轉身去了碧葉居。老夫人氣的站不住,被長松扶住坐在石座上面,氣喘巍巍的道︰“氣死我了。”

    長春以頭觸地,道︰“老夫人,您消消氣,待奴婢把夫人請出來……”

    孟夫人早就得了信,慌忙迎出來,見老夫人一臉怒容,早就不見了蘇岑兄妹,忙給老夫人見禮,道︰“娘怎麼有空過來?若是有事,只管叫丫頭們把媳婦叫過去就是。這大熱的天,您老人家走這麼遠的路,若是中了暑,可就是媳婦不孝了。”

    老夫人用拐杖指點著孟夫人,啐一聲道︰“少在我跟前提什麼孝心,可憐我一生都沒生個好兒子,各個胳膊肘往外拐,娶了媳婦就忘了娘……我有冤無處訴,有苦沒處說,只好跟老頭子的靈位嘮叨嘮叨罷了。把你叫過去?如今這府里有人給你撐腰,你就是天,你這心里眼里還有我這老婆子?我若不是巴巴的跑過來,我還不知道那女人跑上門來羞辱我孟家呢。這孟家不是你的家麼?你就任憑她諷刺孟家貪財忘義,要霸佔她的那點嫁妝?”

    孟夫人不能不辯,才開口︰“娘,你聽我說,這都是老爺吩咐的……”

    孟老夫人又是啐一聲,直把唾沫星子都噴到孟夫人的臉上,道︰“你作妖就作,少拿我兒子我孫子當借口。誰不知道你有本事?一哭二鬧三上吊,一副可憐兮兮的丑態,就把這孟家男人的心都給攏過去了……我呸,虧你還是大家閨秀出身,沒有一點貴婦人該有的端莊自持……”

    孟夫人落下淚來,又不敢抹,直挺挺的跪著分辯道︰“娘要打要罵,媳婦不敢喊冤,可這事徹頭徹尾,就不是媳婦的錯……”

    “是喲,你能有錯?你是這府里最對的一個人,你是這全天下最對的一個人。誰也說你錯?誰說你錯你便敢死給誰看。你逼和我孫子和我離心離德,你逼得兒子和我隔心隔肺,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這邊孟老夫人借著孟夫人的由頭發作,以發泄她的心頭之火,那邊蘇岑帶了玫瑰、冬忍和丁香迅速的離了孟府。

    陪嫁她沒拿,左右是短不了她的,只要把人帶走就成了。

    蘇毓倒有心看看熱鬧,實在是盛鼎居門前高聲大嚷,淺哭低訴,沒法叫人忽視。

    蘇岑輕推他︰“看什麼看,還不快走。”

    這會孟家婆媳兩個鬧的不可開交,她們趁便可以快走,等到孟老爺回來,三兩下就能把這婆媳震住,自己可就走不了了。

    都說無巧不成書。可蘇岑覺得今天這巧,對她來說實在是不巧的很。才出門就見那邊來了一隊人馬,當頭一個就是孟老爺。

    緊趕慢趕,他終究還是趕回來了。

    而且這麼巧,把蘇岑姐弟堵在了門口。

    蘇毓只覺得心口跳的厲害,不自禁的有點緊張。眼看著事情就要圓滿了,偏生又要橫生枝節。玫瑰三人若是此番再被押送回去,只怕小命真的難保了。

    試想蘇家大小姐不惜大動干戈,弄出這麼大動靜來就為了把這三個丫頭帶走,顯然是對這三個人尤為重視。

    他更是要拿捏,以這三個丫頭的命為要挾,到時候他提出什麼條件蘇岑都不得不答應。

    蘇毓便看向蘇岑。

    蘇岑的面容很沉靜,只瞥了一眼,就垂下了目光,腳下不停,甚至連門房的客套都不應。見蘇毓看過來,猛的一推玫瑰,直撞向蘇毓,低喝道︰“快走。”

    蘇毓便扯了玫瑰、冬忍,冬忍又扯了丁香,四個人一言不發,直接往門外與孟老爺相反的方向而去。

    孟老爺下馬,朝這邊望過來,喝道︰“站住,是誰?”這是明知顧問,他是長輩,論情論理,蘇毓都得給他見禮問安。只要蘇毓回來,就別想再走得脫了。

    蘇毓幾乎就要停下了步子。

    像做賊一樣,狼狽而逃,實在是有失顏面,也枉夫子對他多年的教誨。不管怎麼樣,孟老爺是長輩。

    可就在這時,他聽見了蘇岑清脆的聲音︰“孟世伯在上,蘇岑給您見禮了。”

    蘇毓猛的清醒過來。蘇岑攔住了孟老爺,這便是叫他快些帶玫瑰等人走。他一時失禮,將來可以再賠禮,可是玫瑰三個丫頭命就不值錢的很,這一番回頭,她們三個就沒命了。

    當下也顧不得回頭,扯著三個丫頭幾步就上了馬車,囫圇的推進去,自己也鑽了進來,喝令車夫︰“快,回府。”

    車夫揚鞭,馬車疾馳,一盞茶的功夫就跑出了老遠。

    玫瑰驚魂未定,撫著胸口道︰“少爺,姑娘怎麼辦?”

    蘇毓看她們一眼,道︰“我把你們就近送到蘇悅那里,我回去接大姐。”

    這樣最好,玫瑰松了口氣,道︰“我認得路,我們自己去,你去接大小姐。”

    蘇毓好笑的看她一眼,道︰“現在不是認路不認路的問題,只怕你們才下車就被人抓走了。”

    冬忍低叫一聲,道︰“後面有人。”

    果然是孟老爺身邊的冬至帶人飛馬而來。

    蘇毓暗暗咬牙,心道︰若是被冬至追上,不問青紅皂白,只說是孟家走失了下人,自己有嘴都說不清。他們人多勢眾,自己一介書生,手無寸鐵,又帶著三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只有任人宰割的份。當下探出頭來喝令車夫︰“快走。”

    車夫使勁的揮鞭,把馬打的情緒煩亂,頗有點失控的意味了,可是後面的追兵還是越來越近。

    蘇毓心急如焚,忽然道︰“前面左拐。”

    玫瑰道︰“少爺,那不是去珠寶店的路。”

    這會還去什麼珠寶店?再耽擱一會,她們就都被抓住了。蘇毓沒空解釋,只喝令車夫︰“左拐左拐,快,快,快。”

    馬車駛近秦府大門,蘇毓不等馬車停下,已經一掀簾子將玫瑰三人推了下去,不等玫瑰三人站定,便指著秦府疾聲道︰“快跑,就說是我大姐讓你們來給秦夫人送東西的……”

    玫瑰三人顧不得多作思慮,拔腳便往里跑,蘇毓看她三人踏進了秦家大門,這才轉過身吩咐車夫︰“掉頭往回,快。”

    冬至跳下馬,攔住了蘇毓的馬車,道︰“蘇小爺,下車吧。”

    半晌車內沒動靜,冬至道︰“恕小人無禮。”啪一掀車簾,直直的看進車里。

    蘇毓只是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看向冬至道︰“啊——哈——咦,怎麼是你?可是有什麼事?”

    冬至見車里沒有旁人,倒不好問罪,只好道︰“我家大人老遠就見到蘇小爺,想請您進府好好敘敘,誰想你不停反倒走的倉促,可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蘇毓面露慚色,道︰“本該給世伯見禮的,可是這馬不知道怎麼就驚了,想拉也拉不住……”一副有恃無恐的刁蠻公子爺的口氣和神態。量他冬至一個下人,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冬至還真就沒辦法。若是逮到了玫瑰,他還可以腆著臉說是孟府走失的下人,可現在一個人都沒有,明知道蘇毓是信口胡謅,也只好客客氣氣的把他請回了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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