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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三嘆]初來嫁到(連載中) [列印本頁]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47:09     標題: [三嘆]初來嫁到(連載中)

書名:初來嫁到
作者:三嘆

 

簡介:
她是侯府喪婦長女,逃出后媽的手,落入渣男的坑,死不瞑目。 當一切重來,她再也不仰人鼻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自強堅韌,創造理想生活! 重生女強勢歸來——“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角色:
男主角:沈奕昀
女主角:云想容
男配角:尉迟凤鸣 、  闽王
女配角:刘嗪
反派:邱翦苓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47:45

第一章 攏月庵

云想容站在梧桐樹下,仰頭望著片片黃葉,抬起粉嫩嫩的雙手,接住一片,梧桐葉大,正好蓋住她一雙手掌。有更多的黃葉簌簌落在她四周的地上,堆積了一層,踩上去很松軟。
已經重生三個月了。
現在是貞佑四年,她六歲,老天竟如此厚愛,給了她一次重新洗牌的機會!
云想容蒼白但好看的小嘴便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她出生時,新帝還未登基,父親也還未封侯,只是作為濟安侯府不受寵的庶出幺子,和母親住在后宅偏遠的琉瓔閣。父親云敖,因為其生母趙姨奶奶十三年前被祖父攆到自家供養的庵堂,一直都恨著祖父,從小一直對著干到大,是說什么也不肯跟她的侯爺祖父低頭的。
母親懷她七個月時,侯府突然來了飛賊,雖然很快被護院制服,母親仍舊受到驚嚇,早產誕下她,她先天不足,心臟較弱。父親又跟祖父大吵了一場,險些就動手,又被罰跪了祠堂……
可先天不足也不是什么大事。云想容樂觀的想著,至少她前世活到二十六歲生第二胎難產而亡之前一直都還好好的。除了容易氣悶疲勞之外,并無什么大礙,今生只要好好調養起來就是了,況且她也不想再嫁人,自然不會有生產一說。
云想容捧起一片梧桐葉,笑的越發開心了。
她現在要做的,是留住娘親。
“卿卿,你怎么在這兒呢!”“卿卿”是她的乳名,因為生來體弱,濟安侯夫人段氏——她的正牌祖母讓“賤養”,“琉瓔閣”的下人們就都喚她乳名。聽著急切的聲音,是她的乳母柳媽媽。
云想容咧開嘴笑的天真爛漫,如同每一個天真的孩童一般,噔噔跑到梧桐樹后躲起來,露出半個白嫩嫩的臉蛋,咯咯的笑著。
柳媽媽停下腳步,在綠色細布對襟比甲的前襟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汗,含笑嗔怪:“才眨眼的工夫,怎么又跑到這來了?雖然是咱們侯府自己家里供養的庵堂,可也不能亂走,萬一混進來個拍花子的,看你怎么辦。”
“乳娘嚇唬我,我才不信。”云想容張開雙手讓乳母抱。
柳媽媽將云想容抱起來,嘿呦了一聲:“卿卿又長高了,長壯了,在幾日下去,乳娘就抱不動你嘍。”
她比同齡的孩子都瘦些,柳媽媽這是逗她。
云想容咯咯笑著,銀鈴般的笑甜膩膩的,雙手摟著柳媽的脖子:“乳娘抱得動,乳兄都那么高了,你都抱得動。”柳媽的次子柳寶兒今年七歲,比她高壯多了。
“你這小機靈鬼。”柳媽媽就刮云想容的鼻子,緩緩往東跨院走去。看著懷中精致漂亮的像個瓷娃娃的小女娃,心中不忍。
若說云家最為光耀門楣的,便是一門出了兩侯爺。老侯爺濟安侯云賢,是先帝世宗冊封的侯爺,原本這爵位是非世襲,濟安侯一脈也就那么下去了,不存在什么三子爭奪世子位的爛事。誰料想一直不受老侯爺待見的三老爺云敖,竟然爆出個冷門。
正隆三十三年,也就是六小姐一歲多時,世宗彌留,太子急于鏟除昭王,帶人闖進昭王府,殺昭王一子二女,昭王危在旦夕時三老爺及時趕到,射殺太子,隨后滅太子滿門,闖進皇宮逼世宗改詔另立昭王。
昭王登基后,改年號貞佑,封三老爺為永昌侯,并將怡親王的表妹,定國公邱堯的嫡出幺女說給三老爺做妻子。
三夫人孟氏原本是興易縣珠寶大賈孟家的二小姐,當年也不知三老爺如何在外頭認識了人家,不顧門第硬娶進來的。他們這些下人原本覺得孟氏跟著三老爺,好歹受寵,誰料想生了女兒不足兩歲,三老爺封侯,就奉旨娶回一個平妻,并且在外另立永昌侯府,帶著邱氏搬了出去,將發妻孟氏留在了濟安侯府公婆身邊。
這四年,三老爺甚少回來,孟氏等于被冰在了這里,只是頂著一個永昌侯孟夫人的名號,卻是被妯娌姐妹笑話的。老侯爺和老夫人起初同情,多有照拂這對可憐的母女,可誰料邱氏進門,翻年生了七小姐云明珠,去年又生了八少爺云博宜,加之她出身高貴,不似孟氏出身商賈,可憐的三夫人,外頭早已經傳出永昌侯要將之休棄的消息。
她奶了六小姐一場,三夫人對她也不薄,實在是不忍心看著六小姐吃苦。如果母親下堂,六小姐將來還怎么說親?交給平妻邱氏撫養,她這么弱的身子還有活路嗎?
柳媽思及此,眉頭已經緊緊擰成一個疙瘩。
“卿卿。”
柳媽媽才剛走上抄手回廊,就看到前方月亮門那里走出一個身材高挑容姿絕色的婦人。饒是同為女子,且每日都見面,柳媽仍舊忍不住贊嘆三夫人的美貌,柳葉長眉,上挑的丹鳳眼,鼻梁高挺,紅唇小巧,秀氣的瓜子臉,五官精致的像是畫出來的。據說當年興易縣,孟家的二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哎,女怕嫁錯郎,當真如此。
“三夫人。”濟安侯府的老人兒,都習慣這樣稱呼孟氏。
孟氏溫柔笑著,眸光如粲然星子,聲音若嬌鶯輕啼:“這小淘氣,又跑去看梧桐樹了?”
“娘親,娘親!”云想容張開雙手摟住孟氏的大腿。。
孟氏笑著摸摸她的頭,牽著她的手對柳媽笑道:“許是攏月庵的風水養人,卿卿這幾日好像長胖了。”語氣掩飾不住的歡喜。
柳媽笑道:“是啊,奴婢也覺得小姐是胖了,臉蛋豐滿了,越發的好看。”
孟氏便抿唇溫柔的笑,低頭慈愛又珍稀的望著云想容。
云想容抬起頭,正看到母親的笑臉,母親手臂上的淺紫色輕紗披帛被輕風吹拂著,她伸手握住,心下卻有些傷感。她七歲時,母親被休棄,在回興易縣時跳了河,她成了喪婦長女,未來被邱夫人緊緊地拿捏在手中……
好在老天眷顧,讓她重來一次!
“娘親,娘親。”云想容喃喃著,不自覺搖晃著孟氏的手。孟氏臂彎上的輕紗披帛被風吹的遮住她的臉。
孟氏一低頭,就看到女兒的小臉被紗蒙住了,禁不住撲哧一笑,“瞧你。”停下腳步,輕柔的為她拿開遮臉的紗,親了親她的臉蛋:“卿卿,咱們去看看趙姨奶奶,然后就去練字,好不好?”
“好。”趙姨奶奶是父親的生母,她重生以來和母親一直住在攏月庵,多虧了她照拂。
云想容邁開腿,跟著孟氏故意放緩的步伐,不多時就進了月亮門來到東跨院。一進門,就看到趙姨奶奶的陪房樂水正在拿噴壺清洗一株白菊的葉子。
“樂媽媽。奶奶呢?”樂水忠心耿耿,為人剛正不阿,趙姨奶奶不愿隨父親離開,一直在攏月庵終老,都是樂水在照顧。
樂水見了孟氏和云想容,規矩的行禮。
柳媽媽也福身。
樂水看了眼身后的禪房,湊到近前悄聲道:“邱夫人帶著七小姐來了,這會子正在里頭跟姨夫人說話。”
孟氏臉上的血色立刻抽凈,拉著云想容的左手不自覺收緊。
云想容的手被握的生疼。
想不到今生這么快就見面了!
“是么,那我們不能失了禮數,要問候邱夫人才是。”云想容聽見孟氏平靜的聲音如此說。
若不是感覺得到握著她的那只手已經冰涼顫抖,只看外表,絕對瞧不出孟氏內心的波瀾。她知道,孟氏的性子典型的外強中干,無論心里多苦,面上也要做足,回頭自己躲起來哭都無所謂,就是不能在人前失了體面。
殊不知就是這樣硬的性子,才讓自己吃了虧,若是懂得運用自己的美貌做籌碼,學著適當放軟姿態,或許事情就是另外一番光景。
剛這樣想著,“吱嘎”一聲,禪房的格扇被推開,一名年輕的婦人走了出來,見了孟氏領著云想容站在門外,敷衍的笑,草草蹲了下身子:“孟夫人,六小姐。”
云想容對此人印象深刻。她是云明珠的乳母康孫氏,丈夫是她父親云敖身邊的常隨康學文,前世若不是有康孫氏牽線,云明珠一個寡婦和恬王世子也勾搭不上——康孫氏的同胞姐姐是恬王世子的乳母。
云想容垂著眼,像個尋常六歲孩子一樣,臉上的笑容很天真。
孟氏并沒有理會康孫氏,牽著云想容的手上了臺階。
才一進門,就看到了身材嬌小面容甜美的邱翦苓在兩名美貌婢女的簇擁下,笑吟吟的站在桌邊。
她穿著一身大紅織金妝花鳳通袖緞對襟褙子,下著同色八幅裙,頭上挽了個簡單的發髻,簪兩根金累絲云鳳簪,耳朵上戴著貓眼石的耳珰,素白玉手上戴著成套的翡翠鐲子和戒指,和鮮紅的指甲呼應著華貴的光。
此處是庵堂,趙姨奶奶的屋里點著檀香。可距離這么遠,云想容卻聞到了一股清新的茉莉花香。她前世好歹也是恬王世子夫人,什么精致物件沒見過?一聞就知道這是京都“天意坊”特制的茉莉花香精,一小瓶就值三百兩銀子。
云想容下意識的抬起頭,看了看孟氏。
與邱翦苓華貴的裝扮相比,孟氏一身淺紫色束腰長裙,不施粉黛,不戴首飾,就顯得太過于寒酸了。娘親驕傲,不知會不會受不住……





第二章 差別

邱翦苓在看到孟氏時,目光滯了滯,隨即一雙吊梢的柳葉眉挑起,得體的笑彎了紅唇,顯得容貌越發明麗:“今兒個天氣好,就帶著明珠來看看娘,想不到孟夫人和六小姐也在。”
她也稱呼趙姨奶奶“娘。”
孟氏嫣然一笑,聲音嬌柔:“我也想不到,會在此處遇到邱夫人。”
“給邱夫人請安。”云想容不等孟氏和柳媽媽提醒,小小的身子上前一步,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福禮,姿勢標準,憨態可掬,極為可愛。
邱翦苓的眼神閃了閃:“六小姐真是懂事,可見孟夫人教導的好。”
“我不過是深宅婦人,不懂什么,多虧了老侯爺和老夫人督促,學了一些規矩。”
孟氏與公婆接近,邱翦苓卻只有逢年過節才帶孩子見上他們一面。
“是呀。”邱翦苓立即將皮球踢回來:“咸寧也常說老侯爺極會教導孩子的。”
咸寧,是父親云敖的表字。
孟氏藏在袖中的手抖了一下。
邱翦苓隨手褪下腕子上的翡翠鐲子給云想容:“來時不知孟夫人和六小姐在,也沒什么準備,小小玩意,不成敬意。”
“多謝邱夫人。”云想容笑吟吟的將鐲子揣好——這么值錢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孟氏的臉有些發熱。
她身無長物。七小姐云明珠現在就在里間,邱翦苓給孩子東西,她們不好拒絕,可她拿什么還禮?
正當這時,云想容拉著孟氏的手搖了搖,嬌憨的笑道:“娘親不是說七妹妹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正適合戴您剛得的珍珠手串么?”那串珍珠手串成色上佳。
“是啊。”柳媽媽不疑有它,笑道:“奴婢去給您取來,正好省得您跑一趟永昌侯府了。”免得去侯府還要添堵。
孟氏心下一松,她怎么把那手串給忘了?低下頭笑望著女兒,心疼的拉起她的手。才六歲,就必須要學會審時度勢。她無能,也帶累了孩子,不得不早熟。
云想容松了口氣,好在娘親沒有懷疑。
邱翦苓認真看這對母女。
孟氏比她大兩歲,今年二十四,風華正茂,又生的連女人看了都要心動的嬌容,侯爺會不心動?更何況,云想容小小年紀,竟然如此聰明,說氣話來小大人似的。
半年未見,這對母女更讓她心里不舒服了。
幾人就到里間,和趙姨奶奶說話。
趙姨奶奶四十出頭,鬢角已經生了白發,身上穿著件半新不舊的墨綠色的細棉襖子,盤腿坐在臨窗的炕上,正逗著才三歲的云明珠。
云明珠繼承了其母的容貌,生的粉雕玉琢,很是可愛。
“奶奶。”云想容快步上前去,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隨即恢復了孩子該有的活潑,爬上了炕。
見了云想容,趙姨奶奶笑的眼角魚尾紋都出來了,一把將她抱在懷里,粗糙的手抹掉她額頭的汗:“卿卿又去哪里瘋玩了?讓你娘找不到你。”
云想容撒嬌的摟著趙姨奶奶的脖子:“卿卿才沒有瘋玩,我是去看梧桐樹了。”
云明珠被擠開到一旁,不依的纏上來摟著趙姨奶奶的胳膊:“奶奶也抱明珠嘛。”
“好,好。也抱我們明珠。”都是自己的孫女,且都生的這樣可愛,還都跟自己親近,趙姨奶奶很是歡喜。
邱翦苓就和孟氏坐在一旁閑聊。
不多時,柳媽媽捧著精致的錦盒回來了,孟氏將里頭的珍珠手串拿給云明珠,說了幾句祝福的話。云明珠歡喜的像個小猴子似的,搖晃著珠串在炕上蹦,聽云想容說剛才去看梧桐樹,就也嚷著要去。
趙姨奶奶喚了樂水進來:“你帶著卿卿和明珠到院子里玩去吧。”
邱翦苓停下了和孟氏的交談,看了一眼云明珠。
云想容就知道,邱翦苓這是不放心孩子。
其實她也怕萬一把云明珠磕碰到了,娘親擔待不起,從趙姨奶奶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一根花繩,甜甜笑著:“我不去院里玩,我要玩翻繩。”
那根花繩是孟氏親自為她用五彩線搓成的,顏色鮮艷好看。云明珠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便奶聲奶氣的叫著:“不看梧桐樹了,明珠也要玩翻繩。”
“好,明珠和你六姐姐一起玩去吧。”趙姨奶奶慈愛的笑著。
孟氏和邱翦苓,同時暗暗松了口氣。
邱翦苓笑道:“今日前來,除了看看娘之外,還想替咸寧再問問您,您瞧,眼看就要入冬了,天氣涼的很,這攏月庵雖然離著京都不遠,可到底偏僻,咸寧說什么也不愿意看您在這里受委屈。至于老侯爺那邊,自有咸寧去說,您不要擔心,您就跟了媳婦兒回永昌侯府去吧,也好讓兒子和媳婦好生盡孝道。”
邱翦苓說這話時,覺得要是沒有孟氏就好了,他們一家子和和美美該有多好。可如今孟氏就如同一根刺哽在咽喉,她的確是商賈之女無法跟她相比,但她有這副讓人神魂顛倒的容貌,她真擔心啊……
孟氏心如刀絞一般。卻仍在為趙姨奶奶考慮:“娘,邱夫人說的是,攏月庵到了冬日太過陰冷,還要您自己劈柴,到了永昌侯府有仆婢伺侯著,您也可以養一養您的老寒腿。咸……侯爺他一定迫不及待希望您去。”曾經她與咸寧也曾錦瑟和諧,一同來探望趙姨奶奶。只可惜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趙姨奶奶似也想起從前的事,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你們的好意我都知道,可自給自足未必不是樂趣……”
還是從前的那套說辭,將這件事揭過去了。
邱翦苓失望的嘆息,心里很是矛盾。她若能請了趙姨奶奶去,侯爺必定歡喜,可若她去了,她豈不是每日還要到婆婆跟前立規矩,且還是個姨奶奶?不去也罷。
云想容和云明珠一起玩翻繩,聽了邱翦苓的一番話不由得冷笑。前世她分明聽過邱翦苓背后罵趙姨奶奶是老虔婆。
如此見人說人話逢場作戲的功夫,她自愧不如,得學。
“姨夫人,齋飯已經預備下了。”樂水笑著道。
“那就擺飯吧。”趙姨奶奶道:“明珠兒也正好嘗嘗奶奶這里的飯菜香不香。”
云明珠就咧著嘴在炕上又是笑又是鬧起來。和安靜端坐的云想容形成強烈的對比。
雖然差了三歲,可孟氏依舊覺得欣慰,怎么看都覺得自己的女兒好。回頭吩咐柳媽媽去幫樂水端飯菜,邱翦苓的兩名婢女也去幫忙。
孟氏帶著云想容和柳媽媽已經在攏月庵住了三個月,這里的飯菜早已經用的慣,今日知道邱翦苓和七小姐來,樂水還特地多做了兩個菜,一碟醬豆腐干,一碟素炒菠菜,一碟青椒炒茄子,還有一個清炒小黃瓜。菜不多,都盛放在粗陶的碟子里,飯碗倒是很大,白米飯冒著熱氣,香味誘人。
食不言,孟氏、邱翦苓和趙姨奶奶都安靜的用飯,柳媽媽站在一旁給云想容布菜,云想容吃的不多,但乖巧安靜。康孫家的則是端著小碗喂云明珠。
云明珠錦衣玉食慣了,年紀又小,在侯府都有專門的廚子為她烹制營養餐,見了這等飯菜說什么一口都不吃,還委屈的哭了起來,嚷著要家去。
邱翦苓很是頭痛,雖然她也吃不下,但在趙姨奶奶面前不能不博個好印象。
“明珠兒還小,許是換了地方不習慣,你們出來的也夠久了,翦苓,你就帶她回去吧。”趙姨奶奶笑著,眼神明了。
邱翦苓有些慚愧,擔心趙姨奶奶見了永昌侯時會不會說什么,不過明珠一直哭,她也很無奈。遂起身行了禮,帶著仆婢抱著云明珠離開了。
云明珠的哭聲漸漸遠了。
禪房恢復了安靜。
云想容吃飽了,笑著放下筷子,小大人似的舉止優雅的漱口擦嘴,笑著滑下炕道:“我要去練字了。”
柳媽媽連忙跟著云想容去側間的方桌邊,擺好了筆墨紙硯,為她磨墨。
云想容笑著道:“乳娘快去吃飯,我這里不用你伺侯了。”主仆不同桌,每次乳娘吃飯的時候菜都是涼的,她看著心疼。
柳媽媽便感動的笑了,憐惜的摸摸她的頭。
趙姨奶奶放下筷子,望著孟氏,柔聲道:“嫻靜,這些年委屈你們母女了。”
孟氏驚愕的抬起頭,“娘。”聲音有些動容的顫抖。
趙姨奶奶道:“這件事上,是咸寧那孩子做的不地道。你和卿卿在府里過的什么日子,我都猜得到。可見這男人事業心太重,并不好。‘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啊。”
孟氏微笑著寬慰她:“娘想的太多了。公公并不曾克扣琉瓔閣的月例銀子,我和卿卿生活的很好。”
“那起子小人,慣了逢高踩低的,只有月例銀子有什么用?”趙姨奶奶無奈的道:“可我幫不上你們什么,也只能干瞪眼。”
“娘,您別這么說。”孟氏動容的眼眶微濕,卻倔強的不肯落淚。
趙姨奶奶看著側間在方桌邊練字的云想容,嘆了口氣。才六歲的孩子,坐下來寫字桌子就偏高了,每次她練字都是站著,一站就是兩三個時辰,就是為了練一副“百壽圖”,想九月二十三那日討親祖父的歡心。
除了心意,孟氏和卿卿付不出更多貴重的禮物了。
咸寧那孩子,是被壓抑的生活壞了心智,才變的現在這樣,他不應該啊……
云想容的確是為了練習寫這一百個不同字體的壽字下了很大的功夫。下午她練了兩個時辰,在趙姨奶奶的暖炕上小睡片刻,晚飯后孟氏哄著她睡覺,她卻不依,嚴肅的讓柳媽媽幫她多加一盞燈。
孟氏知道女兒聰明,且這三個月靜養以來,又突然懂事了許多似的,她說過的話就必須要辦到,阻攔也沒有用,索性和柳媽媽在一旁做針線。
天色大暗時,外頭下起了雷雨。雷聲轟隆,閃電白花花的,像要將天空撕裂個口子。
云想容隱約之間,聽見外頭有咣咣的砸門聲。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48:13

第三章 菊花

在這樣的雨夜,突然而來的砸門聲音叫人毛骨悚然,云想容手一抖,一筆寫歪了。
孟氏也被嚇了一跳,安撫的摟著云想容,溫柔的哄著她:“卿卿不怕不怕。”一面叫柳媽媽去外頭看看來的是什么人。
不多時,柳媽媽回屋里來,道:“回三夫人,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婦人領著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女娃,說是家鄉鬧水災,沒活路了,要上京都投親的,被大雨攔在路上,這附近只有咱們的攏月庵,求咱們收留一夜。”
孟氏松了口氣。攏月庵在京都城外南方五十里,從南方來路過此處也是有的,且來人都是女眷,到也不必害怕。孟氏又細細問了那婦人和孩子都是什么樣。
柳媽媽笑著道:“那婦人歲數不大,也就二十出頭,生的圓圓的一張臉,很是和氣,不過穿的補丁摞著補丁,像個花子。小女娃看著比咱們卿卿還小,很是漂亮,不太愛說話,被淋成落湯雞了冷的發抖也不哭鬧,看著怪可憐的,這會子‘不隨師太’問過了趙姨奶奶,趙姨奶奶正張羅給他們娘兒兩個安排住處呢。”
孟氏聞言站起身來,同情的道:“聽說黃河近年來年年泛濫,災民流離失所,咱們身在京都,自然不知外頭老百姓的苦難,她們說是投親,也應當屬實。”
“正是呢。”柳媽媽點頭。見孟氏打開了箱籠,問,“三夫人,您做什么?”
“那孩子也怪可憐見的,這么大的雨,他們的包袱必然淋濕了,我拿一身卿卿的衣裳給她換去。”
柳媽媽不由得笑了:“三夫人真是菩薩心腸。”
是母愛泛濫吧?云想容看著母親翻箱倒柜的心里嘀咕。見孟氏要親自出門去,便阻攔道:“娘親不走。我怕。”
陌生人,給了衣裳穿已經仁至義盡了,還親自過去,豈不是多此一舉?娘親生的美貌,萬一對方是歹人該如何是好?
孟氏原本要出門的腳步就停下了,將衣裳給了柳媽媽,“你替我送去吧,在給那孩子熬了姜湯喝,驅驅寒。看看有什么齋飯,熱一下給他們吃吧,逃難來的,八成肚餓。”
“是。”柳媽媽行禮,拿著云想容的一套桃紅色的衣裳退了下去。
坐在云想容身旁,孟氏輕輕點她的鼻尖,溫柔的聲音像是能將雨夜的冰冷都驅散了:“卿卿乖,不要怕,娘保護你。”
云想容沒由來的鼻子發酸。這世上只有這一個人的肩膀,明明柔弱,卻可以為她而撐起一片天。母親對孩子的愛,從來都無可代替。
或許上一世,母親也是不得已吧?畢竟當年為了嫁給父親,她和娘家鬧翻了,記得前世就連她出嫁,外公都沒有來,母親又沒有兄弟,只有一個姐姐,當時還過世了……
“娘親。”云想容撒嬌的把臉埋在孟氏的懷里。此刻的她心甘情愿做個孩子。
能用如此珍惜的情緒去重溫兒時的溫馨,一步一個腳印的成長起來,這種感覺當真是太好了。
云想容又練字到半夜,實在撐不住了才睡下。次日清早在一陣鳥鳴聲和掃地聲中醒來,張開眼,就瞧見溫暖的陽光透過格扇照射進來。
外面一定是個晴天。
洗漱過后,孟氏牽著云想容的手,去東廂房趙姨奶奶處用早飯,路上看到攏月庵的姑子正在清掃地磚上被雨水淋濕的楊樹葉。抬起頭,濕潤的屋檐反射陽光,空氣清新,晴空如洗。云想容心情大好。
才剛進了禪房的門,就看到側間地當中站著兩個人,那婦人身上穿了件灰色的粗布襖子,背對著她瞧不清臉面,身旁一個比她稍微矮些的小身影,穿的正是她的衣服。
聽見腳步聲,婦人和小孩同時看過來。
見了孟氏,婦人圓圓的臉上露出如同吞了雞蛋一般的表情,眼神驚艷。那小孩則是仰頭平靜的看了看孟氏和柳媽媽,隨即看向云想容。
那孩子的確如柳媽媽所說,生的極漂亮,修長的眉毛,高高的鼻梁,淡粉色的小嘴,最讓人移不開眼的,是他那雙仿佛黑曜石一般剔透純凈的丹鳳眼,在看到云想容時,他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兩下,隨即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去,根本沒有看到同齡人的好奇。
云想容心頭一酸,突然想起了前世自己的兒子珍哥兒,她死了,才八歲的珍哥兒定要落入繼母手里,且繼母很有可能是品行有問題的云明珠!珍哥兒的未來岌岌可危。劉清宇又是個耳根子軟的,是不是只要云明珠掉幾次眼淚,珍哥兒就會被拋開不管?
轉念一想,現在她都還沒有長大,哪里來的珍哥兒?!云想容心中一陣悲涼。
趙姨奶奶笑著道:“這是我的兒媳和孫女。來看我的。”
那婦人聞言連忙道著“失禮了。”跪下來給孟氏行禮,“多謝夫人慈悲。”鄉音頗濃,她說話不快,倒是能聽懂。
孟氏笑道:“不必多禮。快請起來吧。”
柳媽媽上前,雙手攙扶著婦人起身。
趙姨奶奶道:“快別站著了,早飯預備好了,都坐下吃飯吧。”隨即沖著云想容招手:“卿卿,來奶奶這里坐。”
云想容收回心思,乖巧的先給趙姨奶奶行了禮,然后爬上炕撒嬌的挨著她坐下。樂水和柳媽媽將方桌合力搬到了炕邊,又把條凳都擺放妥當。
婦人連忙拉著小女孩行禮:“我們先出去了。”
“別走啊,咱們一起吃頓飯。”趙姨奶奶連忙下地拉著那婦人,笑道:“一起吃個飯怕什么的,等城門開了,我讓人給你們帶上干糧和水,你們在進城去投親。既然相逢即是有緣,而且你家女娃又和我孫女差不多大。”
“這怎么敢當啊。”
“怎么不敢當,誰還沒有個三災八難的?我幫不上你們什么忙,不過是收留你們過夜,吃頓飯罷了,再說也不是什么珍饈佳肴,都是些粗茶淡飯。”
婦人感動的道:“老夫人是菩薩心腸,我們娘兩個謝謝您了。但是我們兩個上桌吃,實在是不妥當。不要打擾了夫人和小姐吃飯啊。”
趙姨奶奶見狀,干脆把眼睛一厲,索性一手拉著婦人,一手拉著小女孩,強制性的讓他們坐在飯桌邊。
樂水和柳媽媽將熬的稠濃的粳米粥端上來,菜則是一碟醬瓜,一碟醬黃豆。
孟氏將醬菜夾到云想容的碗里,柳媽媽則端起碗來,要伺侯云想容吃。
云想容笑著拿起調羹:“我自己吃。”孟氏和柳媽媽看著云想容溫柔的笑。
那婦人很是拘謹,小女孩倒是神態自若,抬著胳膊趴在桌沿吃飯,很安靜乖巧,舉止透著一些意料之外的從容。
依舊食不言,云想容發現,婦人和那個小孩也沒有說話的意思。雖然是難民,可吃起粥來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狼吞虎咽,沒有發出聲音。看來,他們曾經也是大戶人家的?
吃過了飯,樂水和柳媽媽撤掉桌子,趙姨奶奶才笑著問了那婦人和孩子怎么稱呼,總不能相識一場,連名字都不知道。
婦人靦腆的笑著,用鄉音濃重的口音道:“我夫家姓衛,村里人都叫我衛二家的,這是我閨女,叫菊花。我們村子遭了災,家里人都死了,實在是沒辦法,這才來京都投靠她表舅。菊花,還不快謝謝老夫人收留。”
菊花乖乖的行了個禮:“多謝老夫人收留。”
趙姨奶奶和孟氏都笑著又與衛二家的客氣了一番,又說起別的。
云想容似笑非笑的望著那對母女。菊花年紀雖然小,可舉手投足之間的氣質卻顯示出良好的教養,就算想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衛二家的雖然點頭哈腰,一副鄉下婦人的模樣,但身上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所以,剛才衛二家的說那些話,她一個字都不信。
但是信與不信又有什么關系?反正他們互不相干。
白日里天氣晴朗,衛二家的和菊花原本被雨水淋濕的衣服都晾干了,便將云想容的那身衣裳洗凈了送還給孟氏,孟氏見菊花原本也沒有幾件衣裳,又擔心有什么病氣過給女兒——同桌吃飯,不吃一碟菜也就罷了,這衣裳馬虎不得。便做順水人情,將衣裳贈給菊花了,衛二家的連連道謝。
次日,謝過了趙姨奶奶,衛二家的便帶著菊花告辭。臨走之前,趙姨奶奶吩咐樂水給他們預備了干糧和水。
“我這里也沒有什么好東西,這些吃的你們拿著,還有這二兩銀子,如果找不到菊花她表舅,你們也不至于沒了生路。”趙姨奶奶苦澀的笑了一下:“多了我也是拿不出來了。”
衛二家的到此時,當真是感激不已,拉著菊花跪下,“這一路上,我們看多了白眼,都是拿我們當瘟神似的躲著,老夫人卻如此熱心腸,我們真是感激不盡,這吃食我拿著,銀子是萬萬不能要的,您過的也不寬裕。”
“哎,快起來。”趙姨奶奶攙起他們,笑道:“要不這樣,這銀子算我借給你們了,等以后你們有了再還給我。身上沒有個防身錢怎么行呢。”
衛二家的便低下頭,和菊花對視了眼,隨后雙手接過了銀子,鞠躬道謝。
看著那母女兩個越走越遠,趙姨奶奶才由孟氏扶著回屋里去,語氣有些滄桑:“家里遭災,一個婦人帶著個孩子千里迢迢來投親,也不容易。”
“是啊。”孟氏也是感慨。
趙姨奶奶又道:“可見,人還是要知足常樂啊,瞧我現在的日子,雖然要勞作,卻不至于顛沛流離。”
孟氏何嘗不知道趙姨奶奶也是在說她?苦澀的笑著:“至少我的卿卿不用像他們家菊花那樣受苦。”
兩人回了東跨院,云想容這候已經鋪開了紙開始練字了。
孟氏扶著趙姨奶奶坐下,道:“娘,我們已經在您這里住了三個多月,眼看著公公的生辰快要到了,卿卿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們想明日就回侯府了。”
趙姨奶奶嘆息著道:“也罷,你們總不能在我這里一直住著,也耽誤卿卿啊。咱們卿卿練了這么久的字。”說著起身走到云想容身邊,憐惜的摸摸她的頭。
云想容抬起頭,看著趙姨奶奶。
孩子的眉眼像了咸寧,眉毛修長英氣,桃花眼大而明亮,雙眼皮很漂亮,每次笑起來,眼睛都會彎成月牙。這次病后,她好像突然長大了,眼神中總帶著一些不符合年齡的沉靜和憂郁。
如此不諳世事的年紀,卿卿就已經懂得要努力討祖父的歡心。別說是孟氏這個生母,就連她做祖母的,瞧著都心酸。如果咸寧能夠對孟氏公平一些,對卿卿多照顧一些,孩子哪里需要操心這個,才六歲,正是無憂無慮的時候啊。
只可惜,那個倔驢一樣的兒子,她怎么都說不聽。
趙姨奶奶又嘆了口氣。
云想容這一晚是跟趙姨奶奶一起睡的,次日一早,用過了早飯,孟氏便帶著云想容和柳媽媽告別了趙姨奶奶。
“娘,我們有機會就來看您。”
“奶奶多保重。”
“你們也是,百忍成金,凡事千萬要忍耐。”
看著印有“濟安侯云”字樣的小馬車漸行漸遠,趙姨奶奶眼里含著淚才落下來,樂水扶著她進屋,勸說道:“人各有命,六小姐是有福的人……”
馬車上的氣氛也很壓抑,孟氏是寧可粗茶淡飯,也不喜歡回侯府去過那種勾心斗角勞心勞神的日子,可是為了卿卿,她絕不能退縮。
云想容則是心情復雜。她初初重生時就是在攏月庵,如今在外面過了三個月的輕松日子,終于要回到“戰場”了。一樣的血雨腥風,卻是沒有硝煙的戰場。
馬車走了約莫一個時辰,緩緩的停了下來。云想容小手撩起車簾,就見大紅的朱漆門緊閉著,燙金的“敕造濟安侯府”六個大字,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
孟氏戴上帷帽,踩著腳凳扶著柳媽媽的手下了車,回身將云想容抱了下來。
云想容剛剛站定,目光卻被門前一對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去。





第四章 沈四

這一大一小的兩人,不正是昨日剛剛道別的衛二家的和菊花嗎?他們怎么會在這里?
衛二家的此刻帶著菊花跪在濟安侯府門前,臨近中午毒日頭高懸,娘兩個的臉都被曬的紅紅的,額頭上泌出汗珠,衛二家的跪的筆直,用身子給菊花遮擋陽光,圓臉上寫滿了擔憂,年紀小小的菊花則是面無表情。
許是聽見動靜,衛二家的和菊花都回頭看過來。
孟氏雖然帶著帷帽,可身邊的柳媽媽和云想容卻是他們熟悉的。
兩廂對視,雙方都是怔愣。
門房雖然知道三夫人不受永昌侯的寵愛,到底也是正牌主子,便上前來行禮:“三夫人,六小姐。”
孟氏頷首,帷帽上的雪白輕紗飄動,隱約看得到她的絕世容顏。
柳媽媽便吩咐備轎,門房應喏,剛要轉身退下,孟氏問:“那兩人是做什么?”
門房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道:“回三夫人,他們昨兒下午一直跪到現在,好像是想求見侯爺,侯爺不見,又怎么攆都不走。”
“你去吧。”
“是。”
見門房上的下人進了院子。孟氏牽著云想容的手,與柳媽媽一同到了衛二家的跟前。
方才門房的話,衛二家的和菊花也都聽到了,面對柳媽媽奇怪而猜疑的眼神和云想容似笑非笑的表情,衛二家的頗為尷尬的咧嘴笑了笑,菊花則是抿起嘴唇,皺了眉頭。
云想容昨日就覺得他們說的不是真話,趙姨奶奶和母親對他們可是真的同情關心,他們說要找菊花的表舅,卻找到侯府來了,門房還說,他們要見侯爺?
云想容狡黠的眨眨眼,似好奇又似嘲諷的上前來拉著菊花的小手,“菊花,你表舅是侯爺嗎?”
她明顯感覺到菊花的不悅。
心里爽快多了。
孟氏卻覺得,這母女兩個或許有什么難處,原本出門在外就不是可以全拋一片心的,衛二家的母女雖然騙了他們,但落難是真的,感激也未必是假的,只是有苦衷吧?
于是笑了一下,拉過云想容,嬌柔的聲音寵溺的責怪:“卿卿,不要調皮。”轉而問:“衛大嫂,你要求見侯爺?”
衛二家的臉上更紅了,也不知是羞得還是曬得,支支吾吾的“嗯”了一聲。
云想容覺得沒什么意思,個人有個人的路要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們沒必要摻和進去,拉了孟氏的手:“娘親,卿卿餓了。”
孟氏聞言忙道:“好,好,咱們這就回去,讓云娘給你做桂花糖糕吃好不好?”
云娘是孟氏的媵嫁,精于廚藝。這次被孟氏留下看家。
云想容乖巧的點頭,拉著孟氏往侯府里走。
孟氏還有些擔心的回頭看了看衛二家的和菊花。
行走間,云想容不免開始絞盡腦汁回想前世的這一段。
她記得前世她就和娘親去攏月庵小住過,回府的路上還被大雨攔在了一個破廟,到了晚上宵禁快到了才勉強回了侯府,還被祖母段氏訓斥了。她不記得具體發生過什么,段氏訓斥她們的話她卻記的很清楚,她說孟氏“不安于家,這么大的侯府還住不下嗎,非要跑去庵堂住!”明顯是將對趙姨奶奶的怨恨遷怒于孟氏。
今生的今天卻是晴天,大雨前幾日下過了。
大雨,黃河泛濫,災民。
對了!
云想容突然放慢腳步,驚愕的張大眼。
難道菊花是……
猛然回頭,看向跪在門外臺階下面色平靜的漂亮女孩。
有些事情,她記憶并不深刻,可是有一件事,卻是人盡皆知的。
貞佑三年,黃河泛濫,皇上命“承平侯”沈時出任安陽府主持修繕黃河水利,結果被彈劾貪墨修繕巨款,皇上下令嚴查。九月,沈家遭遇民變,暴民沖進沈府,搶光了錢,殺光了人,湊巧的是那天來的暴民武藝相當高強……
“承平侯”沈時及夫人喬氏和二子二女,只存活了一個四少爺,還是因為四少爺出痘避疾,才讓他躲過一劫。
后來這個沈四,卻不是個省油的燈。
大周朝剛剛開國不足百年,天下被藩王割據,勛貴權利鼎盛,政權并不集中,從世宗到玄宗,都在削弱藩王和勛貴的力量。沈家出事,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從前承平侯的好友親人,沒有人敢收留沈四,沈四如同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他銷聲匿跡了多年,在眾人都以為他已不在人世的候,以強勢姿態歸來,游說藩王聯合起來,對抗玄宗。
前世她難產而死之時,正是天下大亂之際。她不只一次聽祖母段氏說過,當年沈四來投奔,要是沒有亂棍打走就好了,聽說他睚眥必報,不論沈四成敗,都擔心他會報復云家——濟安侯云賢和承平侯沈時,是忘年之交。
沈四,是被亂棍打走的。
現在是貞佑四年,沈家應當是去年九月出的事,算算日子,再算算那個“菊花”的年紀,好像真的差不多!
思慮復雜,可也就是幾步的時間,云想容腳步放慢,孟氏也隨著她的速度,生怕她跟不上。
正當此刻,卻遠遠的看見四五個穿了土黃色繡有云家圖騰的護院,手里提著竹棍,氣勢洶洶的走來。
孟氏和柳媽媽都是一愣。
云想容心里咯噔一跳。
云家不能和沈四有瓜葛,可是,也沒必要把人打走啊!她這輩子不打算嫁人,說不定要一直依靠濟安侯府,如果沈四長大了來報復,她不是沒好日子過?
思及此,云想容抽出被孟氏握著的手轉身噔噔的跑向門外,邁過高門檻下了臺階。
孩子突然跑走,孟氏和柳媽媽都忙追上來,云想容很快就被追上。
“卿卿,你干什么?”
“我要跟菊花說話。”
他們的動靜,驚動了門口的衛二家的和菊花。兩人都奇怪的看著云想容。
而那一隊手持竹棍的護院,此刻也出了門。
孟氏和柳媽媽連忙把云想容護在身后,兩人都有些怔愣,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你們還不快滾!我們家主子說不見就是不見,你們怎么還跟癩皮狗似的!”護院手持竹棍指著衛二家的和菊花。
衛二家的如同老母雞,張開雙臂把菊花護在身后,怒道:“我們素來知道濟安侯賢名在外,絕不可能欺負婦孺,你們這些人,莫不是假傳了侯爺的命令?今天不見了濟安侯,我們絕不走!”口音竟然變成了官話!
“放屁!兄弟們,別跟他們廢話,直接打出去!”
為首的那人剛要打,云想容已經掙開了柳媽媽,跑到菊花身邊。
護院動作一頓,不耐煩的道:“六小姐,你快讓開!”
“你們怎么打人?祖父不想見他們,攆走也就是了。這么多人,打女人和孩子,你們羞不羞!”
“卿卿!”柳媽媽臉色煞白的摟著云想容退后,棍棒不長眼,她怎么就沒看住,讓六小姐跑過來了呢!
菊花抬起頭,深深看了云想容一眼,這似乎是相識到現在,她第一次認真把她的模樣看進去。隨后竟站起身,雙手負在身后,以嬌嫩的童音說道:“濟安侯如果不念當年與先父的交情,我們也無話可說。只是這動用武力著實讓人鄙夷。怕就是怕了,怕惹麻煩,人之常情,可將怕做的如此外厲內荏,難道濟安侯府在外的威名都不要了嗎?!”
云想容這時已經被柳媽媽抱回到孟氏身邊,孟氏像逃難似的和云想容上了轎子催著下人快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路上還不住的訓斥。所以菊花的一番話,云想容聽的不很清楚。
但只聽到的那一些,也足夠讓她吃驚了。
那個菊花,也就是五六歲吧?小小年紀,居然說得出如此戳人脊梁且老成的話來,也難怪他長大后不是省油的燈——她已經確定,菊花就是沈四了。
聽著孟氏的訓誡,轎子已經盡了內宅,云想容撒嬌討好的哄著孟氏,才讓孟氏消了氣,隨后她對跟在轎子外的柳媽媽道:“乳娘,你去打探打探,菊花和她娘有沒有被打?要是他們還不走,你在給他們點銀子勸她們離開吧。”
柳媽媽便笑著對孟氏道:“三夫人,您瞧,卿卿不是調皮,她是佛心腸呢,您也不要生氣了。”
孟氏嘆了口氣,摟著云想容的肩膀,“罷了,你去看看吧,否則這孩子今晚都不會安生。”
“是”柳媽媽行禮,往外頭趕去。轎子則是徑直回了琉瓔閣。
琉瓔閣在濟安侯府后宅后花園的西側,位置極偏遠,倒座有三間正屋,兩側各有兩間帶有耳房的廂房,正對著影壁的,便是掛了“琉瓔閣”匾額的二層小樓,此處幽靜,出了門正對著鳥語花香,推開后窗可見一片竹林,平日從樓上往外看去能看到引了水的后花園,極為雅致。
云想容隨孟氏走在后花園的抄手游廊上,望著越來越近的琉瓔閣,百感交集。前生母親死后,她被接去永昌侯府,一直到出閣,都在也沒有回過這里——這里是有母親,有溫馨,最美好的地方。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48:45

第五章 立規矩

風吹來,云想容感覺到臉上冰涼一片,忙用手抹掉。孟氏素來最在意孩子,哪里會注意不到?緊張的停下腳步,掀起帷帽蹲在她身旁,拿帕子給她擦眼淚,滿目慈愛憐惜,柔聲道:“卿卿怎么哭了?”轉念一想,有可能是自己方才話說的太重,忙摟著她:“好了好了,娘不也是為了你好嗎?說你那些并不是要訓斥你,也不是不喜歡你了,不哭不哭。”
前世因早年喪母,母親又是被因休棄才求死,她自小到大在邱翦苓的指縫里求生存,吃了多少苦?她用盡心機才嫁給恬王世子,本以為從此以后就有了自己的家,一心相夫教子,可劉清宇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又受了多少罪?好容易她想開了,不再在乎劉清宇,只想著將孩子生下來,以后就守著兩個孩子過日子,將他們撫養成人,她卻因為連日與云明珠和劉清宇生氣,加上身體本就不好,最終難產而死。
所有無處傾訴的委屈此時都找到了發泄口,云想容摟著孟氏的脖子,哽咽著哭了起來。
“瞧你,還哭?在哭可就變成小丑妞了。”孟氏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云想容半晌才停住了哭泣,積壓在心里的郁氣似乎也隨著眼淚都流凈了,剩下的就只有堅定。
“娘親,你答應卿卿一件事好不好?”
“是不是想要嫣姐兒玩的那種瓷娃娃?”
云家是整個宗族里排長幼,五小姐云嫣容,是二房庶出的次女,今年八歲。
云想容搖了搖頭,“不是,往后我都不想要什么玩具,也不想瞎玩了。我只想讓娘親答應我一件事。”
這三個月來女兒就像突然長大了,除了愛去看梧桐樹和偶爾才流露出的天真爛漫,的確很少玩耍。孟氏有些心疼,點頭道:“卿卿說吧,只要娘親做得到。”
“你做得到,一定做得到的。”云想容黑葡萄似的大眼盈滿水霧,乞求的望著孟氏,小手拉著孟氏柔若無骨的素手,嬌嫩的聲音哽咽:“無論發生什么事,娘親都不要離開卿卿,好不好?”
孟氏聞言一愣,心酸的險些落下淚來。
原來這早熟的孩子一直都在害怕。她知道父親不疼她,在外面又有了孩子,她是怕她也離開她。
小小年紀,就懂得在邱翦苓面前表現出良好的教養,懂得提醒她用珍珠手串做還禮,懂得討趙姨奶奶的歡心,懂得練百壽圖準備生辰的時候討祖父的喜歡,懂得聽話,不哭不鬧,不要玩具,懂得學習……而她所有的準備和惶恐,都來源于她這個無能的母親。
“好,娘親答應你。一定不離開我們卿卿。”孟氏抱住女兒小小的身子,禁不住落了淚,又不想敏感的孩子看了難過,忙用手抹掉,起身拉著她的手道:“卿卿不是餓了嗎?咱們快些回去,讓醞釀給你做桂花糖糕吃。”
“好。”云想容乖巧的點頭,得到了母親的應允,心里的堅定又多了幾分。
邁進琉瓔閣的門檻,繞過雕刻著蓮花、荷葉和鯉魚的“蓮年有余”影壁,就到了院當中。十字形的青石地磚路,將院落分為四部分,十字的一“豎”正對琉瓔閣的二層小樓和影壁,一橫則通往東西廂房。臨近琉瓔閣東邊是一株枝干遒勁的櫻樹,現在的季節正是綠意盎然,西邊則是兩株銀桂,此時正值花期,銀白色的花朵如繁星點點,點綴在綠葉中間,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琉瓔閣的仆婢們大多住在倒座,此時正在倒座與東廂耳房之間的一口井邊,打的打水洗衣裳,閑話的閑話,竟無人發現孟氏帶著云想容回來。
云想容挑起半邊眉毛。
前世小時候沒注意過這些,可到了恬王府,她第一件就是拿對自己不恭敬的陪嫁香附打板子立了規矩,隨后拿捏了整個院子瞧不起自己的仆婦,至少做到人人恭敬。偌大的恬王府,自己的院落就是一個小家,如果鬧的下人不像下人主子不像主子,自己添堵,外人也看笑話。
今生重回琉瓔閣,她有了一種初到恬王府的感覺。
孟氏卻好似已經習以為常,拉著云想容徑直走向琉瓔閣,才一進門,一位二十出頭樣貌清秀的大丫鬟正從側廳走出來。見了孟氏驚喜的笑了,回頭就嚷:“夫人和六小姐回來了!”隨即快步到了孟氏跟前行禮,歡喜的道:“夫人,六小姐,您們可算回來了。”
孟氏微笑著將帷帽遞給她,笑道:“我們都餓了。”
“奴婢這就去預備!”云娘俯身,點了一下云想容的小鼻子:“還要做咱們卿卿最愛吃的桂花糖糕。”
被云娘的快樂感染,云想容也笑彎了明亮的桃花眼,嬌嫩的答了聲“好。”
云娘剛轉身,就聽見木質地板被踩的蹬蹬響,錯雜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前頭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婦人,她身材已經發福,身上穿著件半舊的鐵灰色綢襖,下著同色長裙。后頭的則是兩個十七八歲的三等丫鬟。
“乳娘。”孟氏嫣然一笑。
孫媽媽淚盈于睫,笑著先給孟氏和云想容行禮,隨后歡喜的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知蘭(知梅)見過夫人。”兩名丫鬟也行禮。
一行人就說笑著進了做宴息用的西側間,孫媽媽笑著問:“柳媽呢?”
孟氏笑著:“我吩咐她出去辦點事,應該快回來了。”
孫媽媽便不細問,趕忙吩咐知蘭、知梅去預備水給孟氏和云想容洗漱,自己則給孟氏倒茶。
正當這時,柳媽媽領著方才院中那幾個說話的仆婢走了進來。仆婢們留在外間,柳媽媽則進了西側間。
“回夫人,奴婢按著六小姐的吩咐,給了他們二兩銀子做程儀,讓他們回老家或是另外投親,衛二家的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后來老侯爺出去見了他們,他們并沒有挨打,奴婢怕引人注目,就趕緊回來了。”
孟氏松了口氣:“那就好。”隨后笑著捏了捏云想容的臉蛋:“還是咱們卿卿聰明善良,看出情況不對了就去幫了菊花。”
柳媽媽也點頭。
云想容咧著嘴笑了一下,她也是為了全家的將來,誰愿意惹上沈四那個煞神啊。
孫媽媽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拉過柳媽媽問了事情的經過,柳媽媽繪聲繪色的說了,孫媽媽也連連夸夫人和小姐菩薩心腸。
柳媽媽這才道:“香附、香櫞、還有幾個粗使的丫頭婆子,正在外頭等著給夫人和六小姐請安呢。”
云想容冷笑。
孟氏剛想說不必了,讓他們去做事,就被女兒搶了先:“我要出去看看。”
孟氏覺得無所謂,就點了頭,讓柳媽媽和孫媽媽陪著云想容出去,還囑咐道:“別拖拉,待會給卿卿吃口點心,還要去給老夫人請安。”
“知道了。”
云想容背著手,小大人似的來到外間,剛一進門,就聽見幾人壓低聲音笑談。
孫媽媽不悅的咳嗽了一聲。那幾人立即警覺,齊齊的給云想容行禮:“六小姐。”
云想容不等說話,八歲的香附就笑嘻嘻的跑了過來拉著云想容的手:“卿卿你回來了!”
云想容含笑不語,黑葡萄似的眼睛沉靜的看著面前的小女孩。
跟她的珍哥兒同樣的歲數,卻遠不及珍哥兒多了,笑容諂媚,以為伺候了小姐就是高人一頭,眼角眉梢都是驕傲,她前世也是到了恬王府才看穿了香附的本質。
想到兒子,云想容不免唏噓。
香附被云想容這樣看著,漸漸覺得不對勁,不自覺的放開了手,垂下頭,低聲道了句:“怎么了?”
云想容背著量其他人,香櫞與香附同歲,圓圓的蘋果臉,比香附沉穩,也比香附縝密多了。所以前世她才有心計想方設法的爬上劉清宇的床,最后被她配給了劉清宇的小廝。
其余的四名粗使丫鬟都是十四五歲的樣子,她不記得名字,兩名粗使婆子袖子都用縛膊綁住,好方便干活。
有時候沉默的力量是很大的。云想容畢竟是濟安侯的嫡出孫女,永昌候的嫡長女。
仆婢們都低下了頭。
前廳里安靜的落根針都聽得清。
云想容這才道:“祖父常說‘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咱們琉瓔閣的人難道就不是濟安侯府的人?祖父的訓誡不用聽了?侯府的規矩不用守了?我雖年紀小,可也沒見過見了主母不行禮問候的下人。如果祖父和祖母知道了,定會很生氣。”
孫媽媽和柳媽媽驚愕的對視了一眼。孫媽媽驚訝,畢竟三個月前的六小姐還愛玩愛鬧天真的很。
柳媽媽卻早已經接受了云想容的變化,不由得感慨,原來卿卿是為了娘親抱不平,憐惜之情泛濫。
香附驚愕的瞪圓了眼。
香櫞低著頭,嘴角抿了抿。
四名粗使丫頭和兩個婆子則是低著頭,心里頭雖然不以為然,可到底怕這位小姐去跟老侯爺和老夫人告狀,便都恭順的道“錯了”之類的話。





第六章 耳報神

“因著你們是我和母親身邊的人,咱們關起門來是一家,未免將來落人笑柄,今日我就先給你們立個規矩。你們不敬主子,到院中罰跪一個時辰。若下次再犯,罰跪時辰翻倍,若犯三次,祖母也會給我派得體的人來了。濟安侯府不要不像下人的下人。都聽明白了嗎!”最后一句童音落地有聲。
幾人恭敬的道是。
香附卻跺腳搖頭:“卿卿,一個時辰啊,你也不心疼……”
云想容豎起一根手指打斷了香附的話:“因為香附不尊主命,你們全體再多跪一個時辰。”
香附的表情像是被什么東西噎到。
其余仆婦則都責怪的瞪了香附,紛紛去院子里跪下。香附最后一個出門,委屈的憋著嘴,挑了個樹蔭處跪好。
云想容站在廡廊下望著罰跪的八人,面色沉靜。
重活一次,如果還按著上輩子的活法豈不是浪費了老天給的機會?能有如此奇遇,當好生珍惜才是,她不會再屈從,只會明確自己想要的,并且爭取。她知道她的表現會引人懷疑,可一直畏首畏尾,不如讓所有人盡快適應了現在的自己。至于別人背后說她什么,她才不在乎,要緊的是日子過的舒服。
一回頭,正看到孟氏若有所思的依著西側間的紫檀木蓮紋圓光罩邊。云想容笑吟吟的跑了過去,“娘親,云娘的桂花糖糕還沒做好嗎,我餓。”
孟氏卻不回答,蹲下身溫柔的摸摸她的頭,道:“卿卿,你罰的太重了,他們雖是下人,但也是人……”
孟氏說了許多教導云想容要心存善良的話,云想容都安靜乖巧的聽著,點著頭表示贊同。
見女兒如此聽話,孟氏憐愛的捏了捏她的小臉就要起身,云想容卻拉住孟氏的手,道:“娘親,卿卿有問題。”
孟氏點頭:“哦?卿卿有什么問題?”
“娘親要我心存善念固然是對的,可是尊卑有別,做下人的目無主上,是不是錯的呢?”
孟氏一窒,隨即點頭。
“既然是錯的,卿卿不該叫她們改正嗎?今日在咱們自己家,他們不過是罰跪了事,如果是在外面,他們沖撞的是大伯母、二伯母、或是祖母和祖父,那會如何?恐怕到時候就不僅僅是罰跪了。我聽香附說,他們都是牙婆販來的,運氣好才到了咱們家,如果再被販一次,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孫媽媽和柳媽媽贊同的點頭,三夫人就是心腸太軟了才縱容的這起子下人沒上沒下,他們反而覺得六小姐做的好,目無尊尚只罰跪兩個時辰,并不重。
孟氏心里想的卻是另外一樣。這些下人最會逢高踩低,見了老夫人和其他夫人,自然恭恭敬敬的,也不會像剛才那樣。
他們只敢怠慢自己和卿卿,或許是平日她太過于縱容他們了。
見孟氏若有所思,云想容滿意的笑了。娘親沒有直接下令免了那些人的罰,而是來教導她,可見還是很尊重自己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改變孟氏,還是要慢慢來。
云想容便拉著孟氏去吃了兩口桂花糖糕,隨即換了身湘妃色纏枝菊蓮暗紋緞襖子和同色裙子,脖子上掛了鎏金項圈,頭發也重新梳了雙丫,孟氏還用尾指沾了胭脂在她眉心點了個紅點。
“走吧。”滿意的看了女兒半晌,孟氏才吩咐人備轎。
走出琉瓔閣,沿著抄手游廊出了后花園的大門,就來到了內宅的西走廊。過了拱橋往東北邊去是長房的“嬌容館”、“明月堂”、“清芷芳榭”和“聽雪香榭”,分別住著四小姐云嬌容;大老爺云海和夫人錢氏;二少爺云佑宜;大少爺云佳宜和大奶奶邢氏。
往南邊走,第一個路過的是毗鄰后花園的“弄玉樓”,住著二房的三小姐和五小姐,隨后便是老夫人的“春暉堂”和二房的“秉潔園”。
轎子從春暉堂和秉潔園之間寬敞的空地一路向西,緩緩停在春暉堂朝南開的院門前。
下了轎,云娘攙扶孟氏走在前頭,柳媽媽則是牽著云想容的手跟在后面。
老夫人平日待客用的花廳正對著回形石榴紋的影壁,廊下柱礎雕了蓮花祥云紋,東西兩側各有四間帶耳房的廂房,院中是一株蒼勁的老槐樹,風吹過,樹葉簌簌飄落,與廡廊下擺放的秋菊盆栽相映成一副動靜結合的唯美畫面,又讓人感覺到肅穆、清高和尊貴。
云想容對這里的印象已經不很深刻,不過她記得祖母段氏是老安國公段正義的嫡長女,自幼飽讀詩書,精通音律,性情與常人相比清高一些,但也有當家主母歷練而來的圓滑嚴厲和精明。
見一行人到來,院中的丫鬟婆子們紛紛行禮。
大丫鬟月皎恰好挑門簾出來,見了孟氏,平凡的臉上堆滿和善的笑,柔聲問候:“三夫人回來了,老夫人才剛還跟大夫人、二夫人叨念您和六小姐呢。”隨即回身打起簾籠,稟了句:“老夫人,三夫人和六小姐來了。”
孟氏微笑頷首,先行進里屋去給老夫人行禮。云想容則和柳媽媽、云娘留在了外間。
月皎笑著為云想容端來了棗泥山藥甜糕,柔聲道:“六小姐嘗嘗,這是小廚房才剛送來的點心,還熱乎的呢。”
段氏跟前最得力的人有四個。
陪房李媽媽和鄭媽媽,一個負責協理老夫人管理府中人事,一個負責管理府中瑣事。
大丫鬟月皎是李媽媽的外甥女,人穩重,識大體,會來事,長相又很安心,頗得段氏的重用。
還有一個與月皎相同的大丫鬟琇瑩則是精通詩書精于棋藝,能與段氏玩到一起去,段氏很是喜歡。
這四個人在老夫人跟前說一句話,甚至比大夫人和二夫人還要有效用。
云想容笑吟吟的道謝:“多謝月皎姐姐。”
月皎有些意外,旁的幾位小姐除了三小姐之外,其余人很少會對她如此客氣。月皎禮數周全的還禮:“六小姐客氣了,奴婢不敢當。”
云想容甜甜的笑了一下,笑容中滿是友善。過猶不及,多余討好的話說了反而會讓人不舒服。
月皎也回以一笑,總覺得六小姐好像和以前不同了,不在是那個只知道傻玩的小孩子了。
“六小姐,老夫人請您進去。”
一個身著淺綠色襦裙圍淡粉色腰裙,身姿若柳,一身書卷氣的十七八歲美貌婢女走了出來,正是琇瑩。
云想容下地,笑道:“琇瑩姐姐。”
“六小姐。”琇瑩盈盈行禮,又給云娘和柳媽媽也見了禮。
云娘和柳媽媽忙還禮。
云想容心中對段氏的評價高了一層。單看她身邊兩個得力的大丫鬟,就知道段氏最起碼不辜負“飽讀詩書”的名聲。
到了側間,就見正當中端坐著一位身著松花綠色素緞豎領寬袖長襖,下著淺褐色云回紋金襕邊馬面裙,年近六十的清瘦婦人,她頭上梳著利落的的大髻,斜插著一根紫玉竹節紋的簪子,耳上的耳鐺、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和雙手腕子上的鐲子是成套的祖母綠。
細長的眉毛描畫精致,在皺紋初生的瓜子臉上顯得很惹眼,狹長的鳳眼因上了年紀,眼皮有些耷拉,顴骨略高,薄唇涂丹。
這就是濟安侯夫人段氏,她的正牌祖母了。
云想容恭恭敬敬的跪在琇瑩為她搬來的鵝黃色花團錦簇暗紋錦墊上給段氏叩頭,口稱“祖母金安。”
粉雕玉琢的女娃如此正經八百的給自己行禮,段氏面帶笑容的道:“快起來吧。”
“多謝祖母。”
云想容站起身,乖巧的站到了孟氏的身邊。
孟氏此時正半欠著身子坐在末位上。
云想容邊打量坐在右手邊的大夫人錢氏和二夫人湯氏。
印象中這兩人一個潑辣美貌一個知書達理,但前世時她喪母后就去了永昌侯府,少與濟安侯府的人打交道,只有出閣的時候才見過他們,記憶也不深了。
錢氏穿了件橘紅色素段交領窄袖襦,下著象牙白千層紗石榴裙,腰上圍豆綠色的腰裙,系淺綠色的細腰帶,宮絳上綴著一大枚成色上佳的銅錢形碧玉壓裙。與她顏色新鮮的裝扮相比,只穿了件蔥綠素緞暗金襕邊交領褙子下著月白長裙的湯氏,裝扮的就簡單了些。
錢氏年近四十歲,但保養得益,本就生的眉目如畫體態風流,加上鮮艷的裝扮,顯得她一下子年輕了十歲,竟跟二夫人湯氏看起來差不多。
此刻二人都笑著與孟氏說起這三月來家中一切都好之類的話,孟氏含笑應著。
老夫人段氏笑望著云想容,道:“聽說方才卿卿回府來時路見不平了一次,回了琉瓔閣又整治了以下犯上的下人?”
誰的耳報神這么快!
云想容有些驚訝。
孟氏也有些慌亂,起身恭敬的道:“回母親的話……”
“我問的是卿卿。”段氏聲音溫和,眼神溫柔的望著孟氏。
孟氏絕色容顏上立即飛上紅霞,尷尬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49:11

第七章 說服

看來老夫人真的很不喜歡娘親。云想容猜得到一些原因。
父親是趙姨奶奶的兒子,老夫人和趙姨奶奶形同水火,就算最后的贏家是老夫人,他們的關系也不會緩和。更何況趙姨奶奶的兒子還封了侯,比她親生的大老爺云海和二老爺云恒都要有出息,妒忌之心不可能沒有。
母親是父親的發妻,就算不受寵,可到底也是云敖的妻子,趙姨奶奶的兒媳,這一次又帶著她去攏月庵住了三個多月,說是去帶她養病,老夫人會一點都不介懷?
更何況母親生了堪稱絕色的容貌。
娶妻娶德。當然“娶德”不代表不重視容貌,然容姿尚可的總比容貌太過于秾麗的受婆婆喜歡。
云想容太了解這些貴婦了。在宅門中被憋悶的心智扭曲,自己年華老去,看不慣別人美貌是常有的事,前世她的婆婆恬王妃就是如此,對她百般挑剔,笑也是錯不笑也是錯,走也是錯坐也是錯,做什么錯什么,劉清宇對她稍微好一些,恬王妃立馬會怪她狐媚……
孟氏的苦她感同身受,卻無法為她說話。這時候不能和老夫人撕破臉,今后他們還要在濟安侯府生存。
“祖母。”云想容主動站到中間,端端正正的行禮,“祖母說的是不是剛才侯府門前的那對花子呀?”
“花子?”老夫人、錢氏和湯氏的注意力都被云想容吸引去。。
云想容道:“我們回府的時候看到府門前有兩個叫花子,那個小孩跟我差不多大,看他們可憐,就叫柳媽媽施舍了幾個錢給他們。”
“哦?”老夫人若有所思的望著云想容,似乎在從她表情分析這話有幾分真,下人回報說是六小姐攔了家丁,又說那女孩口齒伶俐說了許多話,才將濟安侯引了出去。
孟氏則是垂首,暗暗放下了心。她原本還擔心卿卿年紀小心眼實,將攏月庵的事說給老夫人,只要涉及到趙姨奶奶,老夫人就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云想容倒不是因為老夫人和趙姨奶奶的恩怨,而是不想和沈四扯上關系。
見她目光清澈,眼神沒有閃爍,心道小孩子心存善念總歸不是壞事。老夫人不再懷疑,“嗯”了一聲。
云想容又道:“至于琉瓔閣的下人,是因為犯了錯才受罰的,沒想到這么點的小事也驚擾了祖母,真是孫女的不是。”
云想容回話慢條斯理說的明明白白,且有禮有度,讓人挑不出錯處,就如同小大人似的。老夫人、錢氏和湯氏都很是驚訝。暗想她在攏月庵住了三個月,或許是趙姨奶奶教導她的?可不論是誰,教導的再如何好,云想容畢竟也只是個六歲的孩子,能夠長進良多,全在她自身。
湯氏目露贊賞,卻并未稱贊,而是垂下眼眸免得泄露心思。
錢氏則暗地里打量婆婆的神色,見老夫人并無任何不快,甚至很喜歡,就笑著道:“三弟妹教導的好,卿卿這段日子長進了不少,禮數周全了,講話也有條理。”
孟氏原本就以女兒為榮,大嫂難得夸贊,自然笑容難掩,口中謙虛的說著:“哪里,是母親教導的好。”
老夫人聞言一笑,起身走下如意云紋腳踏,拉過云想容的小手細細打量。云想容本就生的粉雕玉琢,孟氏又將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此刻孩子眼睛笑彎成兩彎月牙,眼神清澈,模樣討喜,饒是老夫人不喜歡趙姨奶奶和孟氏,面對如此可愛的孩子心也軟了。
勛貴之家的女兒,少不了因利益而聯姻,更少不了參加選秀。這孩子若好生教導,說不定將來會給云家帶來無上榮耀老夫人思及此處,笑容越發的和藹了,拉著云想容到自己身邊坐。
云想容卻感覺到芒刺在背,老夫人先是沉思,隨后唇邊露出歡喜的笑容,眼中閃爍精光,這表情和前世的婆婆太相似了。
每次恬王妃露出這樣的笑容,總是會算計點什么。
“侯爺回來了。”月皎和琇瑩齊聲問候。
隨后,云想容便看到年過六十、身姿挺拔健碩,頭發花白的祖父走了進來。
“侯爺。”
“父親。”
老夫人和三個兒媳都站起身行禮。老夫人便上前去,接過了云賢脫下的大氅遞給月皎,又吩咐琇瑩去沏茶。
云賢一撩靛青色的杭綢直裰下擺在臨窗的三圍羅漢床坐下,一眼就看到了孟氏和云想容。
“回來了?路上可還順利?”接過琇瑩端上的青花鯉魚蓋碗放在手邊束腰鼓腿的紅木矮桌上。
孟氏領著云想容上前來行禮:“回父親,很順利。”
“嗯。”云賢望著云想容,見孫女如此可愛,隨手端了桌上的一小碟糕點:“卿卿,來。”
“祖父。”云想容甜甜的喚人,端正的行禮,隨后才走到云賢身邊,拿起了碟中的一塊點心。
“卿卿懂事多了。”贊賞的看著孟氏:“老三家的教導的很好。”
“父親謬贊了,是母親平日教導的好。”孟氏垂首恭敬的回答。
云賢含笑望著老夫人:“你們母親飽讀詩書,咱們云家又是禮儀傳家,平日多向她請教是對的。”
“是。”錢氏、湯氏和孟氏齊齊行禮。
云賢并未問方才的事,想來已經篤定了老夫人會將事情問清楚,揮揮手稱乏累了,讓所有人都下去。
云想容見他眉心微蹙,仿佛遇上了什么難題,心里打起了鼓。與兩位伯母道別之后,和孟氏坐上了轎子,若有所思的把玩著衣襟。
祖父頗有些名仕之風,講義氣的很,更要緊的是愛面子。就算與三子云敖不和,在外面父子兩也是一副和氣模樣,讓所有人都羨慕云家一門兩侯爵。
這次沈四前來,顯然是為了投奔祖父。
其實按著祖父的性情,前世沈四被打走,明顯不像是他的作為,倒像是老夫人所為,所以后來老夫人才總說后悔。可見,祖父當時或許并不知情,事發后也就無奈默認了。
可今生,祖父出去見了沈四。
不知道沈四現在何處?
這可是個大麻煩,祖父不要糊涂才是。
云想容心里如同有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在這里干著急也沒用,怎么決定,還不是要看祖父的意思?
春暉堂里,老夫人坐在羅漢床的另一邊,吩咐月皎和琇瑩都下去。
兩婢女自然知道老夫人的規矩,退下后遠遠的守在院中,免得有人偷聽侯爺和夫人的談話。
云賢道:“我已經命人將奕哥兒安排到了城郊的別院暫時住著,明日我會向皇上請旨,探探口風。”
老夫人聞言細眉緊擰成疙瘩:“侯爺怎么不與妾身商議之后再做決定呢?那沈家如何亡的,侯爺心知肚明,就連天下勛貴也都心知肚明。他們一路從安陽到京都來,不可能只投奔咱們而來,路上許還投奔過別家,為何別人都不收留他?侯爺做什么要當這個出頭鳥?皇上年輕氣盛,勛貴藩王如今人人自危,都怕是下一個沈家,您如何還要這么做?依我看,您多余見他,就該亂棍打走!”
“你也太刻薄了。”云賢不贊同的道:“我與承平侯是忘年交,當年沈從巒來京都時,還說過與我把酒言歡,沒想到那次成了最后一面。奕哥兒如果是個尋常沒出息的奶娃娃也就罷了,可他小小年紀就有膽識有見解,我沒能力救沈從巒的全家,總該給他們家留下一根苗吧?再說小皇帝也不敢將咱們如何。”
說到此處,云賢冷笑:“沈家出事,是因為功高震主,小皇帝忌憚他。且沈家遠在安陽,怎么做都好遮掩。咱們云家在京都,就算想制造個暴民亂事也不能夠,在說咱們云家速來行事低調。”
老夫人被云賢氣的不輕,又不能直接發飆,無奈的控制著語氣,道:“大同,你別忘了咱們云家出了個永昌侯。”
云賢表字大同。
云賢想起三兒子,怒氣一下子竄了起來,不耐煩的站起身:“他是他我是我,別把他扯到咱們家來!”隨即負手來回踱步,平息了一下怒氣,才對老夫人道:
“舒窈,你也不必擔憂。這事我考慮過了。小皇帝登基才剛四年,大權分散在藩王和勛貴手中,他不敢太過激進,難道他不怕天下勛貴藩王都被逼反了?而且,沈家的事已經鬧的人心惶惶,小皇帝也沒想到沈家有個遺孤,如果我將折子遞上去,小皇帝必然會下令好生照撫奕哥兒,以顯仁慈,安撫人心。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小皇帝之所以能穩坐龍椅,皆是因為他的外家鄂國公,如今太后健在,鄂國公與我年齡相仿,怎么說也還有個十年好活。這外戚做大他都應接不暇,哪里會繼續對著沈家的遺孤窮追猛打落人口實?”
老夫人雖不預惹麻煩,但云賢說的頭頭是道且有理有據,也讓她認同了,更何況,她不愿意忤逆了云賢的意思,贊賞的笑瞇了眼:“侯爺說的是,妾身受教了。”
云賢心情愉悅的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第八章 壽禮

云想容隨著孟氏回到琉瓔閣時,罰跪的下人們還在院子里跪著。見到孟氏和云想容,紛紛問候——才剛吃了不尊主上的虧,這一次眾人都有記性了。
云想容很是滿意,瞧孟氏的樣子像是打算免了他們的罰,連忙搖晃著孟氏的手:“娘親,我餓了。”
孟氏的念頭一起就被打斷,吩咐云娘去擺膳,拉著云想容的手上了臺階,穿過落地圓光罩到了側間:“先吃快點心,晚膳一會兒就好了。”
“多謝娘親。”云想容撒嬌的笑,爬上羅漢床,坐在孟氏的身旁。
那些下人罰都罰了,中途免了罰,該記恨的還是會記恨,該受教的也一樣受教,不如言出必行,免得下一次她說什么,他們也都覺得無所謂,反正孟氏會護著他們。
云想容不但要制造自己的威懾,也要制造孟氏的。那起子小人逢高踩低欺軟怕硬,娘親出身商賈,又是被爹爹冰在這里,生的還是個女兒,也不討老夫人的喜歡,這些下人自然喜歡拿捏她們。
云娘擺好了晚膳,云想容安靜乖巧的用了飯,隨后叫了柳媽媽進來:“乳娘幫我一個忙。”
柳媽媽笑著道:“有什么事,卿卿說吧?”
“過些日子就是祖父的生辰了,我想送祖父一副百壽圖做壽禮。”
柳媽媽頷首,云想容練習了這么久,她早已知曉此事。
“我想普通的裝裱太過平凡,所以想做個精致些的炕屏,要這么大。”小手比劃著:“用琉璃打好了面兒,將字用大紅的紙寫成兩份鑲嵌進去。這樣又好看,東西也實用。”最要緊的是祖父和祖母平日用了炕屏,看到字就會想起她。
“這個點子好!”不等柳媽媽說話,孟氏已經點頭,贊賞的親了云想容白嫩嫩的臉蛋一口:“我的卿卿就是聰明。”吩咐道:“就按著卿卿說的做吧。你找個明白的工匠,商議一下選料、花樣和尺寸。”
云想容道:“不用太大,我年紀小,大字還寫不好。”
在孟氏的眼中,云想容的字已經很好了,喜歡的又親了云想容一口,隨即想到了造價問題,回頭給孫媽媽使了個眼色。
孫媽媽立即會意,點了點頭。
云想容也知道,琉璃的屏面很貴重,可是祖父身居高位,什么樣的好東西沒見過?尋常東西是入不了他的眼的。況且在濟安侯府這么多年,他們吃穿用度都是侯府的,現在不過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罷了。體己錢用了無妨,哄的祖父歡喜,會值回更多的實惠。
云想容對她的這份既用心又用銀子的壽禮充滿了信心。
晚上,云想容賴在孟氏臥房不走,孟氏疼愛她,自然由著她。
今日寫字,云想容又放開了一些。
前世時邱翦苓很會做事,怕落下苛待她的名聲,又不想讓她出息,中饋女紅一樣不教,讀書也只讓她讀了《女訓》與《女戒》,其余的都要靠她自己偷學,寫字卻是請了京都著名的大儒匡和玉來府上做西賓親自傳授。
匡懿,表字和玉,號“誠懸生”。先帝在時任文淵閣大學士,致仕后,燕居在京都南郊的別院,他寫得一手出色的柳體字,故而得了誠懸生的別號,又喜好研究書法,時常會請一些有共同愛好之人去別院探討學習,時間久了,他索性開了個“研習館”。天下慕名與他學習書法的人很多,勛貴簪纓之家更是有許多將孩子送去學字的。
身為女子,本沒機會去“研習館”學字,還是邱翦苓托了她父親定國公邱堯的關系,又頂著永昌侯府的名才想盡辦法將匡和玉請了來。
匡和玉開始不愿教導,可見了她寫的字后,他二話不說的同意每隔三日來永昌侯一次,隔著屏風親傳了她四年。
她前世在閨閣女子中也算小有才名。那又有什么用?
現在她才六歲,習字雖也有兩年了,但她不能表現的太過。這段日子都是在寫各個字體,且要寫的端正稚氣。唯獨沒有寫柳體。
孟氏站在紅木云紋畫案旁看著云想容一筆一劃的寫字,喜歡又心疼,悄聲吩咐云娘去再添兩盞燈,隨后又去了臥房的內室,和孫媽媽清點了一下錢物,低聲商議了幾句炕屏的用料。
云想容今日疲累,且孩子的睡眠本就多,到了亥時就開始呵欠連天,孟氏瞧著心疼,勸她去睡,云想容就打發了來伺候的香附和香櫞,留在了孟氏臥房。
回去西廂房的路上,香附低聲問香櫞:“你有沒有覺得卿卿這次回來有點不同了。”
香櫞搖頭不語。
香附不滿的道:“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她一點情分都不念。”
香櫞道:“你小聲點,還想跪嗎?卿卿是侯府的小姐,咱們只是丫頭,讓咱們罰跪有什么的。”
香附不滿的撇嘴。
等兩個女孩轉過樓道去往云想容所居住的二樓西廂,柳媽媽才從暗里走出來,憤憤不平的去回了孟氏。
孟氏聞言也氣的不輕,怕吵醒了孩子,披了件半新的杭綢褙子到了外間,低聲道:“卿卿越來越大了,身邊沒個好人跟著不行,那兩個丫頭是老夫人安排來的,咱們輕易不能拿掉……要不,就讓你家月兒進來?一來能和卿卿作伴,二來,你教養出的女兒我信得過,看你的長女人品就知道了。三來,你也能常常見到月兒。”
柳媽媽和她當家的柳玉祥都是云家的家生子,他們的孩子更是家生子的家生子。柳月原本也是要大些了伺候主子的,如今能伺候六小姐,知根知底的,孟氏賢惠善良,她又能每天看得見女兒,何樂而不為?
柳媽媽一疊聲的應下來,歡喜的下去了。
云想容聽到這里,滿意的笑了,佯作熟睡的翻了個身。
原本她也是想叫柳月來的。雖然不了解這個女孩,可好歹柳媽媽的品性好,教導出的孩子應當也不會差,起碼比香附和香櫞兩個已知的不靠譜強上百倍。
柳媽媽育有二女一子,除了大她一歲的乳兄柳寶之外,還有個長女柳霞。柳霞今年十三了,柳月則是與她同歲。
心里頭想著的事,還不等說出口娘親就給辦了,云想容心情舒暢,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次日清早起來,先隨孟氏去上院立規矩,回到琉瓔閣用過午飯后,云想容就叫了柳媽媽來回話。
“……那炕屏的尺寸就是這樣,不知道您覺得是做成扇形的好還是方形的好?用料不如就用花梨木的?紫檀木也行,我與工匠商議了,十日內趕制出來……”
云想容撒嬌的抱著孟氏的胳膊:“這些卿卿都不懂,娘親來選,我只負責寫字。”
孟氏笑著刮了一下云想容的鼻尖,與柳媽媽商議一番,最后定下了尺寸,選了方形的五福臨門圖樣,用料選了紫檀木。
柳媽媽笑著一一記下了,才道:“三夫人,月兒來了,正在外頭候著呢。”
“快讓她進來。”孟氏眉開眼笑的道。
柳媽媽就出去牽著柳月的手走進來,一旁的香附和香櫞見了,一個面露記恨,一個低下了頭。
“柳月給三夫人、六小姐請安。”
柳月聲音清脆,生的也很周正討喜,和云想容同歲,個子卻比云想容高出大半個頭,身上穿干干凈凈的半新蔥花綠色襖子和長褲,腳上踩著雙青色的新布鞋。
孟氏一見了她就很是喜歡,叫她起來回話,問她平日喜歡做什么,都會些什么。柳月回話干凈利落,淳樸又帶著聰慧和靈巧,不時的看向云想容,眼神中全是對她的好奇。
孟氏滿意的點頭,拉過云想容道:“月兒,這是六小姐,你以后喚她卿卿即可。你大她幾個月,她又是吃你母親的奶長大的,往后她既是你的主子又是你的妹妹,可知道么?”
“月兒知道。”
柳媽媽笑道:“六小姐覺得給月兒改個什么名字合適?”
云想容笑嘻嘻的依偎著孟氏,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叫柳月就很好啊。”
見孟氏和柳媽媽、孫媽媽幾人面露驚異,云想容忙補充道:“奶奶說的。”
趙姨奶奶頗通文墨,這一次去攏月庵住了三個月,云想容學來幾句也是有的。
孟氏越發覺得女兒聰明絕頂,拉著云想容的手與孫媽媽和柳媽媽商議起來:“回頭我去回了老夫人,想法子也該給卿卿開蒙了。”
“老夫人注重詩書,卿卿早些學起來是對的。咱們這樣的人家,女兒家雖說上不了私塾,但如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那般,請個西賓來家里坐館也是一樣。”
“正是這個道理。”
孟氏與孫媽媽和柳媽媽說話的時候,柳月就已經站到了云想容身旁,友善的笑了一下,叫了聲:“卿卿。”
云想容也回以一笑,拉著她去了一旁,將香附和香櫞介紹給她認識。
香附和香櫞今年都是八歲,比柳月個子高也比柳月心思沉,但都對柳月表示出了喜歡之意——就算再不喜歡,柳月也是柳媽媽的女兒。
正說著話,外頭突然有小丫鬟來回話:“三夫人,老夫人讓您帶著六小姐去一趟春暉堂。”
孟氏和云想容都是一愣,這個時間老夫人應當在午歇,怎么會喚她們去?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49:39

第九章 燙手山芋

孟氏眉心微蹙,沉默著沒有作答。其實她不只是厭倦侯府,每日去給老夫人晨昏定省也是不愿意的。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喜歡她,看她時眼神鄙夷,說起話夾槍帶棒是常有的事。她受夠了。但還是要繼續忍耐,為了自己,更為了卿卿。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極度的怨恨云咸寧,他若不這樣對她,她們母女哪里用小心翼翼的活著,卿卿何至于小小年紀就要操這份心?
云想容見孟氏表情變化,已猜到她心中所想,怕人疑她不愿去,忙拔高稚嫩的聲音:“知道了。”
云想容身邊的丫鬟都是她這個年紀,說起話來童音都差不多。外頭小丫頭只當是云想容身邊的人回答的,應聲禮走了。
“娘親,走吧,不要叫老夫人久等。”總歸是要去的,失了敬意可不好。
孟氏回過神,看到女兒與云咸寧極像的眉眼中露出的關切和緊張,心里一軟。她深吸了口氣。無論如何,為了孩子,她也要堅持下去。
下了樓,知梅早已去張羅備好了轎。母女二人不多時就來到了春暉堂。
才剛走到院中,云想容就聽見花廳里熱鬧的說話聲。李媽媽恰好在院中吩咐小丫頭做事,見孟氏到了,忙上前來行禮。笑容滿面的問好:“三夫人安好。六小姐又長高了一些呢。”
李媽媽是老夫人身邊得力的人,孟氏見了她也多了幾分客氣,笑著與她寒暄了一番,隨即問:“這么熱鬧,可是來了客人?”
李媽媽笑道:“三夫人進去不就知道了?”上了臺階,為她撩起了門簾。
說了等于白說。云想容腹誹著,笑吟吟與母親牽著手走進了花廳,琇瑩恰好在外間,見了二人端正行禮,回身向著東側間說了聲:“三夫人和六小姐來了。”
隨即為二人撩起珠簾。
孟氏微笑頷首,帶著云想容進了里屋。
方進門,一眼就從滿屋子人中看到兩個不該出現在濟安侯府的人。
沈四和衛二家的!
沈四今日換回了男孩子的裝扮,穿了身湖藍色的杭綢襖子,頭發整整齊齊梳在頭頂,用湖藍色的發帶固定,露出漂亮白皙的臉。他安靜的坐在祖父云賢身邊,年齡雖小,但穩重自持,透著矜貴之氣。
衛二家的站在沈四身后,穿了身墨綠色的細棉長比甲,里頭是蛋清色的長裙,干干凈凈的一打扮,倒是顯得她年輕了幾歲。
見了孟氏和云想容,沈四仍舊是平時那副不多言語的樣子,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隨意看了云想容一眼就看向別處。反倒是衛二家的紅了臉,想說話,礙于場合又只能沉默。
云想容暗諷,沈菊花這個人從小就這個臭脾氣,再加上他翻云覆雨的能力,將來肯定是個禍害。祖父是喝了多少酒,還是吃錯哪副藥了,才把他給弄到家里來。
看這個架勢,明顯是要收留他們了。
孟氏帶著云想容上前,給老夫人和云賢行了禮,又問候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云想容則給幾位堂兄堂姐行禮。其余人對她都是淡淡的,只有大堂兄云佳宜放下茶盞,起身到云想容跟前摸摸她的頭:“卿卿又長高了。”
大堂兄云佳宜,表字以墨,今年二十歲,任國子監五經博士,專職研究《周易》,雖只是個從八品的官,但岳家卻是國子監祭酒邢遠淮,所以平日稱不上官運亨通,也是悠然自得。他才剛成婚不到一年,妻子邢氏如今已懷了五個月的身孕,前世的云佳宜對她就一直很好,她出閣時,還是他背的她。
見了故人,云想容很是開懷,仰著頭對云佳宜笑,云佳宜就掐了掐她的臉蛋。
云賢最喜歡這種全家人其樂融融的場面,加之今日已經請了皇上圣旨,皇上不僅對他贊許有加,大贊他“當真不辜負‘賢’名”,還當即封了承平侯的遺孤為承平伯,食俸七百石。想來,承平侯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云賢的心情越發的好了。
老夫人見人到齊了,道:“這位是承平侯的遺孤四少爺沈奕昀。皇上開恩,已降旨加封他為承平伯,往后要住在咱們府上。”
沈奕昀和衛二家的團團行禮,眾人還禮。
原來他大名叫沈“亦云”?云想容行過禮,安靜的站在孟氏身旁。
云賢笑著與老夫人商議:“奕哥兒往后不如就跟著你?我與沈從巒交好一回,由你來教導,我放心些。”
老夫人有些意外,其實她是打心底里不歡迎沈奕昀的,皇帝厚待他,還不是為了平悠悠之口?這樣的人,放在自己府里早晚是禍害。
可老夫人不能拂了云賢的面子,微笑著欠身,左臂搭在羅漢床中間的束腰鼓腿的紅木矮桌上,表現出十足的尊重與關切,商量道:“妾身也覺得您說的極是。只是我如今上了年紀,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妾身怕力不從心,不像他們年輕人精力旺盛,能夠照顧周全。”
云賢一想也對:“你說的是。”目光就移向三個兒媳。
大兒媳錢氏生養了大少爺云佳宜和二少爺云佑宜。這兩個孩子一個二十歲一個十八歲,已經另立了院子,倒是不用她帶,她只需照顧如今十歲的四小姐云嬌容即可。只是她的脾氣潑辣,大兒子又老實木訥,都四十歲了還只是個八品的寶鈔提舉司提舉,因著沒有升遷,一直都被家兄是國子監司業的錢氏壓著一頭,奕哥兒若去了,怕是不得安生。
二兒媳湯氏出自書香門第,知書達理,又膝下無子,如今只要教導嫡出的三小姐云憐容和潘姨娘所出的五小姐云嫣容即可,將奕哥兒交給湯氏,倒是不錯的選擇。只是……二兒子云恒官拜正三品通政,平日為人難免謹慎些,若知道奕哥兒的身世,怕還會想法子推脫。先將孩子送去,在接回來,難免會讓這孩子多想。
既然要留他,就要讓他賓至如歸才對。
云賢最后將目光落在三兒媳身上。
孟氏雖是商賈侄女,但性情溫婉善良,孝順謙恭,又只需要照顧一個卿卿。卿卿今年六歲,還和奕哥兒同歲。
云賢有了主意,笑著道:“老三家的。”
孟氏站起身,恭敬的道:“父親。”
“嗯。”云賢捋順著胡須,滿意的點頭,道:“我將奕哥兒托付給你來照顧,如何?”
沈四可是個天大的大麻煩啊!
云想容不等孟氏回答,就走到前頭,給云賢行禮,道:“祖父,孫女覺得不妥。”
“哦?卿卿說說,怎么不妥了?”
孟氏剛想應下,就被云想容截斷了話茬,見云賢挑起濃眉,擔心女兒說錯話,緊張的咬唇。
云想容心里知道的原因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且她和母親都是內宅婦人,不能干預外頭的事,更何況,沈四身世再麻煩,云賢這個一家之主都允許他進門了,又有什么辦法?
云想容一時間覺得頭大如斗,可又不能眼看著娘親惹上這個麻煩,還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憋了半天才道:“那個,祖母說‘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沈小伯爺來不合適。”
話音剛落,老夫人和云賢不約而同的笑了,湯氏也是掩口笑。
沈奕昀低著頭咳嗽了一聲,黑曜石一般的漆黑的鳳眼中難掩笑意。
云想容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太牽強,誰也沒說要她跟沈四一個屋睡吧?在說他們才都六歲。這反而讓人覺得,她是孩子氣,怕有人搶了她的娘親。
云想容臉紅的像紅蘋果。
孟氏愛憐的摸摸她的頭。
云賢剎時間覺得粉雕玉琢的孫女可愛至極,沖著云想容招了招手:“卿卿,到祖父這來。”
云想容道“是。”乖巧的走了過去。
云賢將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拿了塊桂花糕給她,隨后笑道:“卿卿知道這一句話,可知道出處?”
云想容紅著臉搖搖頭。她前世詩書并不很通。
云賢笑著道:“這句話出自《禮記內則》。等回頭讓你祖母給你講講。以后你要跟奕哥兒好好相處,他比你小了四個月,也算是你的弟弟,往后你要替祖父多照顧他,可知道嗎?”
這件事明擺著板上釘釘了。云想容再找不到借口,又不能惹祖父不高興,便甜甜的笑著點頭:“卿卿知道。”
“嗯,乖。”云賢粗糲的手指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蛋,隨即對老夫人道:“你選兩個妥帖的人,去照顧著奕哥兒。”
“妾身自會安排的。”老夫人笑著道。
見事情已成定局,大夫人錢氏就有些憋氣。大老爺沒能耐,好容易能來了個受公公重視的小伯爺,還被三房撿了便宜,怎么好事都是他們的。
與她相反,二夫人湯氏暗地里松了口氣,她是絕不希望惹上麻煩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皇上厚待這位沈小伯爺,誰知道什么時候會后悔,到時候遷怒了旁人。公公這件事做得也太欠考慮……





第十章 妖孽

離開春暉堂,錢氏與湯氏都與沈奕昀和衛二家的客氣了一番,就各自乘轎離開了。
孟氏打發了轎夫,預備步行回去,眉目含笑的看著衛二家的,道:“咱們就是有緣的。”
衛二家的紅著臉,給孟氏行了禮,“真是對不住三夫人,我們也是被逼無奈。府里頭出事,……我帶著少爺在外頭避疾才躲過一劫,一夕之間家沒了,親戚避我們不及,路上又危險連連,好不容易才到了京都……”
衛二家的說到后來已經是淚盈滿眶。
孟氏也是鳳眸含淚,拉著衛二家的的手道:“好了好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誰沒有難處呢。能遇到就是有緣分,往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是,奴婢多謝三夫人體諒。”
云想容卻抓住了“路上危險連連”一句,難道皇帝還派了人追殺?那么這個衛二家的許是會些功夫的。否則哪里可能護著沈四安全來到京都。
眼角余光看到獨自走在最后的沈奕昀。才六歲的孩子,就經歷了那樣的巨變。一夕之間家破人亡,還要背井離鄉顛沛流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能活下來?他甚至比她的珍哥兒還小兩歲呢。珍哥兒六歲的時候,整天喜歡膩味在她身邊甜甜的喚她娘親。
想到兒子,云想容心軟了。
畢竟祖父已經安排他住了進來。她不想惹麻煩,而得罪了沈奕昀就是最大的麻煩,以后要同一個屋檐下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思及此,云想容放慢了腳步,主動和沈奕昀攀談:“菊花,你平時愛吃什么?”
小孩子嘛,說零食準沒錯。
誰知沈奕昀卻不理她,只是嘴角抽了抽,加快了腳步。
云想容追上去。
“菊花,你走錯方向了。”
“菊花,你怎么不說話?”
“菊花,左轉進花園才對。”
云想容發現沈奕昀的臉色越來越黑。她的心情也就越來越好。
沈奕昀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因為運動而臉頰粉嫩的云想容,眼神由慍怒漸漸轉為平靜,道:“小妹妹,我大名沈奕昀。”
“人云亦云的亦云?”云想容歪著頭。
“不。”沈奕昀小臉緊繃,嘴角又開始抽搐,耐著性子說:“奕,光明也。昀,日光也。”
“哦,那你該叫沈亮才對。還有,方才祖父說我大你四個月,你要叫我姐姐。”
聽到這里,孟氏和衛二家的早已經忍俊不禁。沈奕昀的臉五官都要皺在一起了。
孟氏上前來牽著云想容的手,嬌聲訓斥道:“卿卿,不許對沈小伯爺無禮。”
沈奕昀聞言,仰頭看著孟氏,笑著道:“三夫人不要多禮。往后您叫我名字即可。”
他總是板著臉神情淡漠,偶然一笑,鳳眼明亮,漂亮的小臉像是暈開了一道光暈,看的孟氏的心都軟了。
沈奕昀又眨著長長的睫毛強笑著幽幽道:“能留在這里,我已經很開心了。我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不是什么小伯爺。那些虛名,只會讓我更孤獨。”緩緩的低下頭。
如此可愛的孩子,說出這樣憂傷的話,露出如此可憐兮兮的表情,孟氏心軟成了一灘水,蹲下來摟著沈奕昀柔聲道:“好了好了,奕哥兒不要難過,以后琉瓔閣就是你的家啊。”
沈奕昀粉嘟嘟的臉蛋靠著孟氏的肩膀,乖巧的點頭“嗯”了一聲。
衛二家的和云娘都有些鼻酸。
云想容卻分明看到沈奕昀看向自己,鳳眼明亮,哪有憂傷?
這孩子!是故意跟她爭娘親的寵愛嗎?才六歲就懂得報復她了?
云想容哭笑不得。
真是妖孽!
“菊花,我帶你去后花園逛逛。”云想容上前拉著沈奕昀往后花園方向走去。
沈奕昀的臉又黑了。
孟氏和衛二家的早已經笑起來。
孟氏吩咐云娘跟著兩人,自己帶著衛二家的走上后花園的抄手游廊往琉瓔閣去,先行去為沈奕昀安排住處。
云想容重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逛后花園。離開孟氏,她變的沉靜許多,獨自一人走在前面,在青石磚鋪就的甬路上緩緩向前,望著花園中由大興河引來的小溪;望著盛放的秋菊,望著怪石嶙峋……這里似乎處處都有前世兒時的記憶,哪里有什么花,哪里有魚,甚至哪里有馬蜂窩她都一清二楚。那時的她怎么就那么快樂,連即將到來的危機都感覺不到……
沈奕昀有些意外她的安靜,樂得清靜,面無表情的欣賞風景。
回到琉瓔閣,剛剛邁進門檻,繞過蓮年有魚的影壁,就看到老夫人身邊的李媽媽帶來兩個容貌清秀約莫十一二歲的丫頭,正與孟氏的乳母孫媽媽說著什么。
見沈奕昀和云想容先后進來,李媽媽連忙行禮:“老奴李氏,給小伯爺請安了。六小姐安好。”
沈奕昀負手站在影壁墻前,笑了一下,“李媽媽。”
云想容也微笑著:“李媽媽不必多禮。”
李媽媽心里熨帖的很,笑著介紹那兩名丫頭:“這是老夫人院子里的落霞和秋水,特地派來伺候小伯爺的。”
兩婢女上前來行禮:“落霞(秋水)見過小伯爺。”
李媽媽又囑咐了兩人一番,便回去了。
柳媽媽和衛二家的出門來,一個牽著云想容,一個跟著沈奕昀,一同進了琉瓔閣的正廳。
琉瓔閣的所有下人此刻齊聚,孟氏請沈奕昀上座,沈奕昀卻推辭了,和云想容面對面坐在圈椅上。
孟氏笑著點頭。下人們便都上前來給沈奕昀行禮。
衛二家的打賞了眾人,說了幾句場面話,孫媽媽就打發了粗使下人下去。
云想容笑著下地,挨個兒的為沈奕昀介紹:“這位是我的乳母柳媽媽,你已經見過了。那位是孫媽媽,這是云娘,她做的糕點很好吃。還有我母親的婢女知蘭和知梅。”最后拉著柳月的手道:“她是我的婢女柳月。還有香附和香櫞。”
一眾人重新給沈奕昀行了禮。
孫媽媽又吩咐了一番好生伺候之類,隨后帶著沈奕昀去了一層的東廂房。
“夫人與六小姐住在二樓,只能委屈小伯爺……”
“哪里的話,小伯爺也不是計較的人。”
沈奕昀和衛二家的總算安頓了下來。
坐在打掃整潔的側廳里,沈奕昀喝了口茶。長吁了一口氣,姿勢有些放松。
衛二家的笑著道:“四少爺,你晚上想吃些什么?奴婢去給您預備?”
“乳母不要忙了。”沈奕昀拍了拍羅漢床上換了嶄新翠綠素緞面的柔軟迎枕,笑道:“吃什么都是一樣,再說三夫人一定會給咱們接風洗塵。”
“也是。”衛二家的感慨道:“總算是安定下來了。多虧四少爺機靈,說服了濟安侯,要不咱們還不知在哪里。”
沈奕昀一掃平日的淡漠,莞爾一笑:“濟安侯素有賢名,又頗有名仕之風,父親在時常與我說起這個人,是以我確定只要能見到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必然能留在侯府。總不至于在外頭顛沛流離,危險重重。”
“是啊,而且四少爺還做了伯爺。”
沈奕昀似笑非笑的應了一聲,不再多言這件事。
衛二家的怕沈奕昀難過,轉而道:“等我尋了機會出去,也好給褚先生去個信。”
楮天青,名平,是承平侯沈時的謀士,事發之前,沈時洞悉一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將楮天青和四名貼身護衛遣走,母親胡氏也將衛二家的八歲的獨生子衛昆侖交給了楮天青一并帶走。安陽府中能遣散的下人,也都遣散了,只是沈奕昀的大哥沈靈均和兩個姐姐,都沒有成功逃脫,被追殺分尸……
沈奕昀小手握拳,搖頭:“先不要。短期內不要與褚先生聯絡。父親自知必死,好容易保下了褚先生和乳兄等人的性命,是要他們各自開始新的人生,而不是追隨我。他們既不愿離開,我又哪里能拖累他們。乳娘以為咱們在這里就安全了?”
“四少爺……”衛二家的有些哽咽。
“咱們依靠濟安侯這棵大樹,可保皇帝不再追殺,也可讓皇帝放心,因為咱們現在等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方便監視。皇帝為了要名聲,自然會對我厚待,我若有個三長兩短,天下勛貴都要對皇帝寒心了。不過,我若稍微有一點招兵買馬的跡象,不用皇上,濟安侯為了自保就能滅了我。”沈奕昀悠悠嘆道:“我只恨,沒有早些回去,阻止這一切。”
“你才多大……你已經盡力了。”看著小大人一樣的孩子,衛二家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這場劫難,讓孩子一下子長大了。可誰能知道他心里的苦。
沈奕昀到了衛二家的跟前,拉著她的手道:“乳娘,這一路苦了你。”
“四少爺說的什么話。你是我奶大的,我心里頭最要緊的就是你和昆侖了。只要你們沒事,乳娘吃什么苦都是甘愿的。”
沈奕昀蹲下,枕著衛二家的的膝蓋,閉上眼。從前在母親身邊,也是如此。可惜,她沒能活下來,外祖父家一脈也不能依靠,更不能連累了他們……
沈奕昀望著敞開的格扇外枝干遒勁的老櫻樹,小臉又繃了起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0:00

第十一章鮑翅宴
此時的云想容,也在看著窗外黃葉漸漸凋零的老櫻樹的樹冠,手里的蜂蜜水半天沒有喝一口。
沈四還是住進來了。她沒能阻止也無力阻止。她人微言輕,年紀又小,她的話大人們只會當做童言無忌。
云想容無比歡喜自己重生到母親去世的前一年。可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痛恨自己年幼。沈四那個禍害不知要給濟安侯府、給他們帶來多少麻煩。
罷了。她現在自己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再有一年,爹爹就會休了娘親。
還有她的未來,絕不要嫁給劉清宇,更不想嫁給任何人,她生在濟安侯府,這一點要做到很難。
她和娘親現在不受老夫人的喜愛,在侯府日子如履薄冰,這樣怎么會舒服呢?要舒服的過日子,就要有所改變才行,第一就是要和老夫人以及親戚妯娌搞好關系。
云想容在心中羅列出許多條與切身實際相關且迫在眉睫的事,發現沈四的事情當真可以放在最后,一點都不重要了。
她覺得豁然開朗。
“……往后沈小伯爺跟著咱們一同吃飯,一定要更加仔細,不能怠慢了才是。”身旁的孟氏正低聲與孫媽媽吩咐著晚上的飯菜。
“夫人放心,老奴自會重視起來。沈小伯爺往后住在琉瓔閣,侯爺和老夫人少不得要添補咱們一些,日子也會寬裕起來。”
見孫媽媽一臉歡喜,孟氏笑道:“乳娘說的是,不過咱們切不可從中克扣,務必要讓沈小伯爺賓至如歸。”
“夫人說的是。”
孟氏忙完了,見女兒發呆,笑著攬過云想容:“卿卿在想什么呢?”
“沒什么。”云想容呷了口蜂蜜水,突發奇想的指著窗外的櫻樹:“娘親,我想要個秋千,就拴在這棵樹上。”尋常小孩子的玩具她不喜歡,蕩秋千倒是可以玩玩。
孟氏一愣,溫柔的笑著,應允了,思緒卻飄的很遠。
從前這棵樹上的秋千是云咸寧親自綁上的,每到落英繽紛的季節,他就會推著她的背,讓她蕩的很高,那時候,風中飄散著粉色的花瓣,空氣里都是花的芬芳,耳中聽到的,是他們兩人的笑聲。直到云咸寧娶了邱翦苓,她親手砍斷了秋千的繩索,也砍斷了她的夢。
孫媽媽勸她多迎合著一些,憑她的美貌,再加上侯爺些許愧疚和憐惜之情,定會更疼愛她。可是,她做不來。只要見了云咸寧,她就笑不出來。
“夫人,紙已經裁好了。”云娘的聲音打斷了孟氏的思緒。
云想容一口喝光了蜂蜜水,下了地:“我要去寫字了。”
有女萬事足。
孟氏只要看到女兒如此懂事,云咸寧的辜負她就可以暫且拋在腦后。好在有卿卿成為了她的精神寄托。只要她讓自己忙起來,讓自己全心全意的對卿卿重視起來,那些傷痛,她就可以埋藏在心里,不讓人瞧見,可以埋的很深……
云想容這次是在與炕屏大小相同的紙上練習,不光要單獨練字,還要把握這一百個壽字的布局如何安排才美觀。琉璃炕屏過些日子就送回來了,她要趁早想好了怎么寫,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她寫字時,柳月安靜的站在一旁為她磨墨,香附和香櫞也湊趣的在云想容身后聽吩咐。
香附和香櫞不識字,見云想容沉心靜氣在不停的“畫”著,又見柳月一個新來的就可以伺候小姐的筆墨,香附撇了撇嘴,為了顯得與云想容親密些,就與她閑聊。
“卿卿啊,你畫的這些是什么?”
云想容是去攏月庵和趙姨奶奶同住才開始寫的百壽圖,昨日練字時他們不在,香附自然不知道她在寫什么。
云想容很不喜歡香櫞和香附,卻無法因為他們前世的錯誤來懲罰今生還沒犯錯的他們,便隨口道:“寫字。”
“那你寫的是什么?”香附得到云想容的回答,得意洋洋的看了柳月一眼,往前湊了湊。
云想容覺得聒噪,不想說話,便道:“你們各自忙去吧,柳月留下伺候筆墨。”
香附臉上的笑容一僵。
后頭的香櫞低著頭嘴角牽起,忍不住笑了一下。
等香附和香櫞出去了,柳月才擔憂的道:“卿卿,這樣會不會不好。”
“沒什么不好。”云想容手上動作不停:“練字要心靜。”
柳月立即明白了,連連點頭,小臉有些發熱。她還以為云想容因為她是柳媽媽的孩子才故意排斥另外兩個親近她。就算她娘是六小姐的乳娘,她也和香附、香櫞一樣,都是下人,哪里就比別人高一等了。柳月深深的自省了一番。
孫媽媽和云娘去琉瓔閣的小廚房張羅飯菜的時候,孟氏就帶著柳媽媽下樓去東廂房與衛二家的和沈奕昀聊天。待到飯菜預備好了,孟氏便與沈奕昀一同到了飯堂。
主仆不同桌,八仙桌上菜肴豐盛,可只有孟氏和沈奕昀兩人。
孟氏笑著問身后的柳媽媽:“卿卿呢?”
“八成還在練字呢,奴婢這就去請。”說著上了樓。
聽到“練字”,沈奕昀沉靜的目光閃了閃,顯得有些意外。不過想來濟安侯府這等門戶,教導女子讀書寫字也屬正常,他的兩個姐姐也都自小學習琴棋書畫……想到姐姐,他方才放松的心情又一次低落,臉上表情也緊繃著。
云想容下了樓,由香附伺候洗了手,笑吟吟坐在桌邊。看了看桌上豐盛的飯菜,吞了口口水。她不挑食,不過連月來在攏月庵跟著趙姨奶奶吃素,昨日回來也沒有好生吃上一頓,今日卻多了這么些山珍海味,她難免嘴饞,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就注入了一些光彩,小模樣顯得甚是可愛。
孟氏看的心疼,這段日子的確虧了卿卿的嘴。一旁的孫媽媽、柳媽媽和云娘難免感慨,好好的侯府小姐,竟然會過這等日子,說出去怕都不會有人信。
沈奕昀漂亮的鳳眼中有莫名的情緒閃過。對這個總喜歡戳人“短處”的小丫頭多了些同情,不自覺回頭看來眼衛二家的。
衛二家的也在嘆息。
云想容并不知情自己一個無意中的表情就引起許多人的思緒,她此時只覺得和老夫人搞好關系是極要緊的事,過日子不就是三個飽一個倒?不能總克扣自己吧?
孟氏吩咐開飯。
柳媽媽服侍云想容布菜,衛二家的則服侍沈奕昀。兩人都是極好教養的,用餐時都很安靜,碗筷之間也不會碰出聲響。
才剛吃了一口,就聽見院子里一陣喧嘩,小丫頭到廡廊下回話:“三夫人,老夫人吩咐廚下預備一了一桌酒席給沈小伯爺。”
說著話,便看到丫鬟婆子們各自捧著捧盒和托盤魚貫而入,來來回回進來四十余人,將格式精致菜肴擺放在花廳的空桌上,碗碟不大,卻樣式繁多,仔細一瞧,是一桌鮑翅宴。
云想容安靜的放下筷子,再沒了方才的食欲。
沈四的確是貴客不假。可老夫人這樣做,無異于在打娘親的臉。
要賜宴,理應早就派了人來事先傳話告知她們一聲,哪里會這樣娘親費心思置辦了一桌酒席老夫人再將鮑翅宴送來的。這樣明擺著是給娘親難堪。
云想容擔憂的望著孟氏。
“……這是老夫特地吩咐為沈小伯爺接風而預備的,請小伯爺慢用。”
沈奕昀精致漂亮的小臉上表情淡淡的,看了一眼花廳桌上的美食,轉向李媽媽時神情越發淡漠,“勞煩媽媽替我謝過老夫人。”
“是,老奴自當轉達,老奴告退。”
李媽媽行禮,看了一眼孟氏,又看了一眼云想容,這才退下。孫媽媽則是出外去送。
孟氏臉色蒼白,顏面盡失。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她當真厭倦這個地方到極致!若不是為了卿卿,她才不想留下!
眼下是要如何保住面子。孟氏抬頭看向衛二家的,對方仿佛了然一切,她臉上立刻燒起兩朵紅云。





第十二章 盤算

孟氏心中明鏡一般,老夫人記恨她的夫君是趙姨奶奶的兒子。
這種情況,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老夫人對她的排擠,怎么遮掩解釋都是不成的。往后她們要與沈奕昀一個屋檐下住著,老夫人竟然讓她這樣難堪。可是她有何辜?她一個被云咸寧嫌棄的和下堂婦沒分別的婦人……
孟氏越想越是覺得委屈,鳳眼中有淚水晶瑩閃爍,加之她絕色容貌,當真是我見猶憐。
與她截然相反的,六歲的云想容漂亮的小臉上,則有堅毅之色。
她也在想如何下臺階,如何才能讓娘親不要太丟臉,如何能夠不讓老夫人安插在他們身邊的人發現他們的不滿——從她罰了下人老夫人立即得知,不難猜出他們身邊有老夫人的眼線。
不過現在看來,想不掉面子已是不可能。在侯府里生活,只要老夫人高興,隨時隨地都可以如今日這般給他們難堪,不是他們不愿意且防備就管用的。要解決這件事,根本的辦法只有兩個,要么和老夫人交好,要么老夫人不在人世。老夫人身體安好,起碼還有二三十年好活,前者遠比后者要容易且實際一些。
沈奕昀將孟氏與云想容的反應都看在眼里,再望向云想容時漆黑明亮的鳳眼中多了些探究:“三夫人。”
“小伯爺。”孟氏回過神,強笑著。
沈奕昀眉頭皺著,表情苦惱中透著可愛。
“不是說了,三夫人要叫我奕哥兒的,咱們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
孟氏被她可愛的樣子逗笑,將眼淚忍了下去,“好,就叫你奕哥兒”
“那桌子東西,咱們一起來吃吧。”
老夫人畢竟是濟安侯府的當家主母,不論她針對誰,他要在侯府住下去就不能開罪了老夫人,琉瓔閣里肯定有老夫人的人,否則怎么會他們才開飯老夫人就洞察時機的將鮑翅宴送來?
所以,那桌子吃食,他必須吃。
為表大氣,也要邀請孟氏和云想容分享。
雖然他小小的心里已經明白孟氏和云想容的難堪,更明白邀請他們會讓他們覺得更恥辱。
孟氏明白孩子是一片好意。可是這種老夫人給的羞辱,她本能的抗拒:“奕哥兒自己……”
“多謝你了。”云想容俏皮的笑著搶過了孟氏的話茬,明亮的桃花眼彎成了月牙,白嫩的臉頰上有兩個小酒窩,模樣天真又討喜:“祖母送這桌宴席來,是給菊花接風,實際也是要給娘親和卿卿補身子呢!回頭我要去謝過祖母。”桌子下的手握住了孟氏的。
云想容的小手溫暖柔軟,一瞬間暖了孟氏的心,也讓孟氏反應了過來。要留在侯府,就要繼續忍耐,就不能讓老夫人不快。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這道理才六歲的孩子都懂,她怎么忘了。
原本緊繃的氣氛被云想容活躍開來,雖然接下來用餐仍舊安靜,可至少表面上是保持愉快的,沒有駁了沈奕昀的面子,也沒叫下人看了笑話。
用罷了飯,云想容回了二樓自己的廂房。讓香附多拿幾盞燈來繼續練字。她知道娘親怕是要背著人哭一場的,她若去了,讓娘親難堪。
孟氏的確哭了。她坐在窗邊的三圍羅漢床上,拉著孫媽媽的手:“……這些年來我們忍辱偷生的,咸寧不是不知道,他不在乎我,難道也不在乎卿卿嗎?卿卿可是他的女兒啊。乳娘,我一看見卿卿那么懂事,小小年紀的就要跟著我受苦,我的心里就比刀扎還疼,就恨不能沖到永昌侯府去,問問云咸寧還是不是人,還是不是做父親的。”
孫媽媽親眼目睹孟氏一步步走到今日這一步,難過的摟著她的肩膀,讓她靠著自己:“夫人,您哭過也就罷了,這牢騷的話,也只有咱們背后說一說,府里頭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您呢,您安分守己,老夫人尚且要挑您的毛病,您若真的抱怨,老夫人還不定要怎么整治您呢,再說,您也要為了卿卿考慮啊。”
孫媽媽一說,孟氏越發覺得委屈怨恨,嗚咽道:“當初他信誓旦旦說一輩子疼我寵我,都是騙我的!我為了他跟父親斷了關系,現在有家回不得,他呢,在外面逍遙子自在……”
“夫人。”孫媽媽拍拍她的背,心中嘆息孟氏哪里都好,就是太感情用事,在愛情上也太脆弱了。她人前像沒事人一樣,可只有她知道,孟氏偷偷流過多少眼淚,永昌侯另娶都過去四年了,孟氏還是放不開,且情緒越來越難以控制。這樣下去,她真擔心啊。
孟氏哭訴的時候,她臥房樓下一層的東廂房里,沈奕昀和衛二家的也在說話。
“四少爺,您說老夫人這么做是不是也過了,三夫人多么溫柔善良的一個人。”
“乳娘,人家的家務事,誰知其中有什么隱情?咱們不過是寄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奕昀坐著交杌,粉雕玉琢的一雙小腳丫泡在銅盆里相互搓著。
衛二家的笑著點頭,慈愛的望著沈奕昀,他口中說著大人似的話,模樣惹人憐的很,也只有面私下里生活的一面,才能讓她覺得沈奕昀還是個六歲的孩子。自從病了這一場,原本淘氣活潑的四少爺仿佛一夜長大,遇事沉穩,比她這個大人都有主見,她還為他擔憂,現在看來,這樣也是不錯的。
同一時間的春暉堂里,老夫人斜歪在羅漢床上,微闔雙目聽著李媽媽的回報:“……六小姐倒是有孝心,知道那是您疼惜他們,還說要改日來謝您。”
“她真這么說?”老夫人慵懶的問,揮揮手示意用美人錘為她捶腿的琇瑩先退下。
李媽媽便上前了一些:“是。不過那沈小伯爺也真是聰慧,行事大方得體,才剛六歲就如此,將來必成大氣候。”
“成與不成的都與咱們沒關系。”老夫人坐直了身子,揉揉眉心,道:“我倒巴不得他一輩子默默無聞。若他真成氣候,還指不定要惹來多少麻煩。不過……”略微沉吟,道:“現在瞧著,卿卿的資質卻是比她上頭三個姐姐好一些。”
老夫人要下地,李媽媽忙為她拿了鞋。
老夫人就攙著李媽媽的手趿著鞋緩緩在屋里踱步,道:“聰明伶俐不說,最要緊的,是生了個標致模樣,隨了她爹媽的優點長的。在過個十年,咱們家正好用得上。”
“夫人的意思是?”李媽媽見老夫人談性大發,便順著她的話來說。
老夫人在紅木玫瑰椅坐下,道:“小皇帝如今也才二十四歲,十年后正值壯年。到時候誰知道時局是個什么樣?若咱們侯府能出個娘娘,全家也算是穩固了,不至于步沈家的后塵。侯爺嫡系的孫女就這么四個,憐姐兒不錯,性子好,詩書也通,但是相貌太過平凡,要參加選秀勝出的幾率不大。嬌姐兒倒是漂亮,可惜叫老大媳婦給管傻了,木訥的很,那樣的性子就是進了宮怕不出三個月也要折了。嫣姐兒很好,模樣好,人也聰慧,可她太過急躁不夠穩重,且模樣也不是最出挑讓人見之忘俗的。若卿卿長大后出挑的跟她娘一個樣,入宮去就最合適不過了。”老夫人瞇著眼,仿佛已經看到長大以后的云想容選秀勝出入宮為妃的一幕。
李媽媽笑道:“六小姐才六歲呢。”
“是啊。還是要看看才是。不過,給皇上做妃子,說白了也就是個妾,那些什么持重溫婉是用來要求皇后的,妾嘛,夠漂亮會伺候男人,且能自保能在鄭斗爭勝出就夠了。可著些也不是容易做到的。”
“那您的意思,是想重用六小姐了?”
“趕明兒先請了嬤嬤來,好生調教這四個丫頭,看情況在說吧。”
“是。”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0:26

第十三章 開蒙

老夫人的盤算云想容全然不知,她只知道專心將百壽圖寫好,又一次熬到了半夜。香附和香櫞早就忍不住困,被云想容打發下去睡了。柳月留下上夜,也是抱膝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瞌睡的直點頭。
屋內燈火明亮,云想容在熟悉又陌生的環境中認真的練字,腦中只思考每個字的間架結構、運筆,將所有煩心事都拋諸腦后,好像又回到前世,在那種壓迫的環境下,她仍舊能安慰自己,在唯一被允許的樂趣上尋找精神寄托。
格扇外木質的樓道上傳來腳步聲,雖然特意放輕,仍然掩不住沉重。云想容運筆不停,心中了然,一定是娘親的乳母孫媽媽。
格扇被輕輕叩了兩聲,隨即推開,孫媽媽端著燭臺,半舊的白色中衣外披著一件墨綠色的襖子,以手護著燭火,見云想容果然沒睡,責怪又心疼的輕聲道:“卿卿啊,這么晚了,快歇著吧,你娘親瞧了又要心疼。”
云想容抬起頭,沖著孫媽媽甜甜的笑,放下毛筆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孫媽媽還不睡?我馬上就要歇著了。”
兩人說話的聲音將柳月驚醒,她連忙爬了起來,歉然的紅了臉,“卿卿,對不住,我,我不留神睡著了。”
“沒事,你快鋪床吧,咱們一起睡。”云想容笑著道,柳月跟她同齡,又是無憂無慮的,這個時辰不可能不困。
柳月聞言歡喜的點頭,去拔步床邊忙活起來,六歲的孩子,手上力氣倒是不小,可見平日在家里也是長做活的。
云想容笑容越加擴大,她又想起了她的珍哥兒。
做娘的想孩子,那滋味當真不好受。
孫媽媽見云想容笑容可愛又包容,像個小大人似的,心都軟綿成一灘水了,摟著云想容的肩膀拍了拍:“好孩子,孫媽媽知道你努力,可是小孩子若是睡不好覺,可就不能長高個了。你的字已經寫的很好了,老侯爺見了必定會歡喜,快些睡吧,乖。”
孫媽媽發福的肚皮像是暄騰騰的饅頭,云想容的小臉貼著她的肚子,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還有一種屬于母親的味道,溫暖又讓人安心,禁不住撒嬌道:
“媽媽就會哄我,睡了就能長高?我現在就很矮,柳月和我同歲,她就比我高。”其實她隨了父母,也是個高個兒,前世的她與尋常中等身材男子的身高差不多。
只是高挑并不能代表身體底子好,這也是云想容不愿再嫁人生子的原因之一,即便家人,也絕不嫁給劉清宇。
生她是注定不會做珍哥兒的母親了。云想容便覺得很是傷感。
孫媽媽笑著摸摸她的頭:“傻孩子,先長的都不算長,后長的才都是高個兒呢。”
柳月鋪好了床,紅著臉,撓頭道:“我娘常說我就知道吃,個子都是白長的,不像卿卿,聰明伶俐,字寫的也好。”
孫媽媽就摟著云想容去床邊坐下,手腳麻利的為她脫了水粉色的襖子,拆了頭上的發髻,讓她躺下,為她蓋好被子。
“好孩子,快睡吧。”
“媽媽也去睡吧,有柳月陪我就行了。”
“好,我這就走。”孫媽媽又囑咐了柳月兩句,這才端著燭臺出去了。到了門外關好格扇,她不由得嘆了口氣。若是侯爺不與老侯爺那樣較真,沒有搬出去,或許六小姐也不會這樣早熟了。
次日清早起來,云想容就聽見院子里傳來一陣說話聲,像是有婆子們在忙活著什么。
柳月一早醒了,已經整理妥當,見云想容起身,笑著道:“卿卿,我服侍你穿衣裳吧。”
“先看看外頭。”云想容披了件襖子,推開格扇站上二樓四周設有欄桿的回廊。
她住的西廂房外那兩株銀桂正視花期,較高大的那棵樹冠剛好探進二樓的欄桿。云想容蹲下身摘了朵芳香四溢的小花,聞了聞,笑吟吟望著東側的院落。
“好了好了,右邊高點。”
“不行,太高了,仔細摔著六小姐!”
“這樣正好,栓結實了!”
老櫻樹下,孫媽媽和柳媽媽正指揮著幾個粗使婆子,駕著梯子往樹上綁秋千。下頭是個木板,拴著木板兩端繩子上還湊趣的每隔幾寸系著各色布帶綁成的蝴蝶結,櫻樹枝干遒勁黃葉滿布的樹冠,被他們折騰的直掉葉子。
想不到她隨口一句話,就讓娘親記住了!
云想容探頭望向東廂房,就見孟氏也正在窗邊往外看。
“娘親!”
云想容嬌柔的聲音,惹得孟氏和院子里的仆婦都看過來。
云想容快步跑了過去,仰頭抱住孟氏的腰:“多謝娘親!”
孟氏彎腰點她的額頭:“小淘氣,這下你高興了?”
云想容不著痕跡的打量孟氏,見她眼睛雖然略有些紅腫,可神色如常,放下了心,歡喜的笑著:“高興,娘親真好。”摟著孟氏的脖子親了孟氏一口。
孟氏咯咯地笑。
云想容眼角余光,看到了站在樓下的沈四。他在仰頭看她和孟氏。
沈四今日穿了件墨藍色的對襟小襖和長褲,頭發整齊的梳起,精致的小臉上表情淡漠,只有一雙流光溢彩的丹鳳眼里,有羨慕、有渴望、有心酸、也有懊惱。最后種種情緒終歸變做沉寂,似乎發現云想容在看他,他淡漠的眼神掃過她,便回屋去了。
云想容從不知道一個孩子的眼神可以瞬息包含如此復雜的情緒。想到沈四全家被滅,獨自一人跟著乳母顛沛流離的過活,好不容易才投奔了濟安侯,有了個家。她的心軟了,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要是她的珍哥兒這樣遭罪,她會心疼死。
罷了,攆他走是不可能了,她往后與他和平相處,不排斥,也不深交就是了。
用過早飯,云想容跟著孟氏,與沈奕昀一同去了老夫人的春暉堂。
許是因為沈奕昀才剛住進來,云家的子孫除了要上朝的,都到齊了。
屋里除了老夫人段氏,大夫人錢氏,二夫人湯氏,還有懷了五個月身孕的大堂嫂邢氏,十八歲的二堂兄云佑宜,十四歲的三堂姐云憐容,十歲的四堂姐云嬌容還有八歲的五堂姐云嫣容。除了主子,二房的祝姨娘和潘姨娘也在。
二老爺云恒無子,膝下只有湯氏所出的三小姐云憐容和潘姨娘所出的云嫣容。祝姨娘剛十七,是才剛抬了姨娘不久的,目的是為了給二老爺傳宗接代。
云想容團團行過了禮,最后笑著給老夫人道謝:“多謝祖母的鮑翅宴。”
老夫人毫不意外,笑著點了點頭,對云想容比她才剛回來時要熱情了許多,摟著她的肩膀問了她今早吃什么。
云想容一一細答。
老夫人與云想容說話時,大夫人錢氏就瞪了一眼孟氏。有了個身份顯貴的客人,她們娘兩個可算借光了!
孟氏被瞪的莫名其妙,心里憋氣,又不好發泄,只能忍耐。
見老夫人心情好,孟氏想起了女兒啟蒙的事,便在老夫人接過月皎送來的燕窩時,起身行禮,小心翼翼的道:“母親,卿卿如今也六歲了,平日聰明伶俐,又對讀書寫字很有興趣,媳婦學識有限,所以想與母親商議,能否請個西賓來府上坐館,給卿卿開蒙。”
老夫人眉眼不抬,用調羹攪合著燕窩,慢條斯理的吃著,晾著孟氏。
屋內低聲笑談的眾人漸漸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人人都望著孟氏,各有心思。屋內一時間安靜的呼吸可聞。
云想容抿著唇,為娘親心疼。想幫她解圍,又知道這個時候她說什么在老婦人眼里都會是娘親的錯。
正焦急時,老夫人終于吃完了燕窩,慢條斯理的擦了擦嘴,道:“卿卿是我的孫女,你即便不開口,這事我也是放在心上的。”
孟氏臉上燒紅,低頭應是。
老夫人又道:“前些日子與恬王妃出去賞花,聽她提起過一位西賓老夫子,不但精通詩書,一手好字也是被‘誠懸生’匡大人贊頌的。”





第十四章 少年

老夫人說到此處,在場的幾人面色都是一動。
先帝在時,匡和玉乃是文淵閣大學士,一手柳體字寫的出神入化,且門生滿布朝堂,又因為愛好書法而結交了許多文人和權貴,朝中新晉的年輕官員,且不論官職高低,有許多都是他的徒弟,權貴之家更是將孩子想法子送到匡和玉面前,若能得他指點一二已是萬幸,若能得他親傳,就更容易得到皇帝的青睞——玄宗愛好書法。
皇帝不僅重視他人的字,自己也常常去與匡和玉探討學習。朝中言官有許多進言說匡和玉結黨營私的,不是被皇帝斥責,就是被皇帝杖責了老夫人說的這位西賓老夫子,不但精通詩書,還得到過匡和玉的贊揚,想必寫了一手好字!
大夫人錢氏越發的不是滋味,望著孟氏高挑苗條的背影狠狠的咬著牙繃著笑。這樣的機會,她的庶女嬌姐兒怎么就沒有過?雖然她不喜歡云嬌容,可老夫人這等偏心,她還是不平衡。
二夫人湯氏速來與世無爭的,這會子也動了心。她的憐姐兒若是能一同學習就好了,還有嫣姐兒。
孟氏喜出望外,也顧不得兩位嫂嫂是什么表情,給老夫人行禮,“若是能得這位老夫子的教導,那真是母親的恩典,卿卿的福氣了!”
老夫人微微一笑,并不理會孟氏,而是看向錢氏和湯氏:“回頭就命人將‘流觴曲水’后頭的閣樓整理下,讓憐姐兒、嬌姐兒和嫣姐兒也每日一同去與蔣老夫子學習,還有,過幾日金嬤嬤也會來府上,教導咱們家幾位姑娘的禮儀和婦容婦德,我統共就這么四個孫女,不能厚此薄彼,都一起好生學起來吧。”
“多謝祖母。”云憐容、云嬌容、云嫣容、云想容一同行禮。
湯氏驚喜不已,連忙起身行禮稱謝。
錢氏眉開眼笑,還回頭得意洋洋的看了孟氏一眼,才剛還覺得孟氏被優待,原來她們娘們只是被捎帶,錢氏總算平衡了。
孟氏正為了云想容開蒙的事情能夠順利解決而開懷,沒有注意到錢氏的怨毒。
她原本并沒想到老夫人如此好說話,不但要請擅長詩書和書法的蔣老夫子,還要請金嬤嬤來。
金嬤嬤從前是宮里專為先帝調教秀女的,離宮后,調教了幾位京都勛貴家的女孩,這些女孩各個高嫁,成國公王馥的長女還在新皇登基后第一次選秀中脫穎而出,現如今乃是皇帝的寵妃。
回去的路上,云想容與孟氏一同乘轎,若有所思的皺著眉。孟氏只當是孩子不喜歡上學,在鬧情緒。
回了琉瓔閣,一同用過了午飯,孟氏就讓柳月和柳媽媽服侍云想容午歇。
可云想容心里裝著事,如何睡的著?躺了沒一會兒就下了樓,坐上了東邊老櫻樹下新綁的秋千,一下一下輕輕搖晃。
仰頭,可以看到黃葉中透出的碧藍天空。偶爾會有落葉飄飛,簌簌落在她身邊。
原本是靜謐的景色,云想容的心卻靜不下來。
她不信老夫人是單純為了教導女兒才下如此血本。對她沒有利的事,她哪會做?那個蔣老夫子擅長詩書和寫字,金嬤嬤又是從前調教秀女的。老夫人心思縝密,做事嚴謹,這兩人的到來不可能是巧合。
再加上,她記得玄宗好像是跟她的父親同歲,今年應該是二十四。這么年輕,正是充實后、宮的時候。
云想容瞬間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會的,不會的。她才六歲。皇帝跟她爹爹同歲。
可是,十年后她正直妙齡的時候,皇帝也才三十四。男人三十四歲,正值壯年。
老夫人不會在打這個算盤吧!
云想容臉白了。她這輩子不期待愛情,也不想嫁給任何人,就想自己干干凈凈的終老。前世嫁給恬王世子,她早已經受夠了。若是讓她做皇帝的妃子,在那沒有硝煙的戰場中摸爬滾打,她一定會更加心力交瘁。她這幅身子雖然體弱了些,可她還想留著。
她說什么都不能入宮。
不過念頭閃過,云想容又自信的笑了。皇帝三年一大選,今年正是時候,也就是說,她至少還有九年的時間,九年,足夠做任何事了,還早著呢,她慌什么。
云想容獨自一人坐在秋千上輕輕地蕩著,一會愁眉苦臉,一會又自信滿滿。
她的所有表情,都落入正在東廂房讀書的沈奕昀眼中——孟氏將院子里的東廂命人收拾出來,給沈奕昀做書房。
沈奕昀越發覺得云想容是個奇怪的孩子。果然逆境能讓人成長么?不過又與他何干?思及此,他起身將隔扇關上了,專心的看書。
不過兩日,炕屏做好了,用紅布裹著被粗壯的婆子小心翼翼的抬進了孟氏的臥房。
柳媽媽和孫媽媽親自動手,將云想容寫好的百壽圖鑲嵌進去。
兩副字背對背貼著,因為紙張關系,放在燈光下就會將墨痕透過另一邊去,影響了美觀,好容易裝上,云想容又命他們拆了下來,在中間加墊了隔光的紅紙重新嵌好。這一忙活就到了晚上。
孟氏看著那副字,摟著云想容親了好幾口:“好孩子,寫的真好!”
云想容嘻嘻的笑,“娘親,這字先收好,不要給人看到,不然祖父見了就不新鮮了。還有,要仔細看管,琉璃怕磕碰。”
“知道。”孟氏開懷的笑,點了一下她的鼻尖。
正當這時,外頭小丫鬟來傳話:“三夫人,家里來了貴客,侯爺和老夫人請您和六小姐去春暉堂呢。說是晚膳不要預備了,今晚要全家人吃個團圓飯。”
“知道了。”孟氏應了一聲,蹙著眉。
要吃團圓飯,那就說明是自家人。
難道是云咸寧?不,不會。咸寧與老侯爺水火不容,老侯爺不會如此隆重的對待。
那會是誰?
孟氏帶著云想容,與才剛得了信兒的沈奕昀一同去了春暉堂。
才進門,正看到院子里幾個粗使婆子正在一個十來歲少年的指揮下擺放煙火。
“看著點看著點……太近了!哎呀,拜托你動動腦子行不行?還是我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0:53

第十五章 焰火

那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穿了身紅色的交領杭綢道袍,頭發整齊梳起,顯得精神煥發。他跟婆子要了縛膊,隨便將袖子挽了,又將道袍的下擺往腰帶子上一掖,就扒拉開那些粗使婆子蹲地上擺弄起那些焰火來。
云想容的手被孟氏牽著,因為路被擋住了,只能繞行。
月皎撩門簾出來,見了孟氏等人忙行禮,遙遙的迎了過來:“小伯爺,三夫人,六小姐。”
沈奕昀面上淡淡的,頷首還禮。
云想容則是甜甜的叫了聲:“月皎姐姐。”
孟氏展顏一笑,在才剛點亮的大紅燈籠映襯下,美不勝收。
這廂的動靜終于驚動了那少年。
少年看過來,在看到孟氏的時候怔愣了一下,小聲嘟囔:“哇塞!”
云想容奇怪的看過去。
他是誰?
這時,琇瑩和李媽媽撩起了花廳的門簾。老夫人與一名年齡相仿的華貴婦人,在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幾位小姐和少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那位婦人身材略胖,穿了身錦緞的對襟褙子,因為天色暗了,分辨不出顏色,隱約像是松花綠色。她頭上插著金鳳步搖,隨著走動步搖晃動,映照燭火,晶瑩華麗。待到人走近了些,看她五官,倒是與老夫人極為相似,一看就是血親。
云想容立即想起來了。老夫人有個胞妹,小了老夫人七八歲,夫婿是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尉遲宏。
正沉思著,就聽老夫人和婦人說話:
“……我也來瞧瞧鳳哥兒預備的怎么樣了。”
“那孩子,就會混鬧!前兩天說要做個什么會飛的,叫……叫什么我給忘了,還把屋子給點了,險些叫他父親吊在房梁上打!還是他爺爺勸著,才讓他去跪了一夜的祠堂。”
“鳳哥兒從小就聰明。”
鳳哥兒?難道是尉遲宏的長孫尉遲鳳鳴?
不對啊,她記得前世的時候,姨祖母的長孫尉遲鳳鳴九歲就夭折了。
云想容再看向尉遲鳳鳴,臉色就有些發白。
“奶奶,你就會取笑我。”尉遲鳳鳴這會子已經跑到了老夫人與段舒窕跟前,不依的道:“那個會飛的,叫熱氣球,說過幾次了奶奶都記不住。”
“是是,鳳哥兒聰明,會做那個‘熱氣球’,不過下次你也仔細些,別想什么就是什么,這次是險些燒了書房,下次要是真燒了,看你父親怎么打你。”段舒窕點孫子的額頭。
尉遲鳳鳴哈哈大笑:“怕什么,爺爺自會護著我。”隨即又對老夫人道:“姨奶奶,您等會兒看著,我研究出的焰火可是不一樣。”
老夫人笑著頷首,尉遲鳳鳴聰明伶俐,開朗活潑,雖然淘氣了些,可今年才十歲,就做了貢生,還說預備參加翻年的春闈。她的孫子里就沒有讀書這樣出色的,她對他可是喜歡的緊。
尉遲鳳鳴又看向云想容這方,“姨奶奶,這幾位是?”
孟氏忙帶著云想容上前,和沈奕昀一起給老夫人見了禮。
老夫人身旁的李媽媽就介紹道:“這是三夫人和六小姐,這位是承平伯沈小伯爺。”
段舒窕忙給沈奕昀行禮:“原來是沈小伯爺。”
沈奕昀側身不受他的禮,還禮道:“不敢當。”
尉遲鳳鳴瞅了一眼沈奕昀,又看云想容,竟然伸出手摸了摸云想容的頭:“小蘿莉真可愛。”
云想容根本沒想到他會動手動腳,側臉避開。
段舒窕歉然的道:“這孩子,又瘋起來了,整天胡言亂語不知隨云的。”
孟氏笑了一下沒說話。
云想容覺得背脊上汗毛都豎起來了。原本記憶中九歲就該夭折的人,現在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還是個跳脫的性子,還摸了她的頭……難道他跟自己一樣,是重生了,還是有什么離奇的經歷?
云想容澄澈的大眼再看向尉遲鳳鳴時,就含著探究。
尉遲鳳鳴愣了一下,越發覺得云想容可愛的緊,隨后對老夫人和自己的祖母道:“姨奶奶,奶奶,我姨爺爺什么時候回府?”
老夫人笑道:“侯爺今日有事,怕還要再等等。”
“是嗎,那趕緊點火。”尉遲鳳鳴指揮著粗使婆子:“這是我給姨爺爺的壽禮,讓他看見了豈不是沒驚喜了。”
“這孩子。”段舒窕拉著老夫人的手:“這孩子,自大去年病了一場,變了個人似的,人來瘋的脾氣,姐姐不要笑話才好。”
“哪里,我喜歡還來不及,我的孫兒里頭可沒有十歲就做了貢生的。鳳哥兒這個脾氣哪有不好?我看就好極了,活潑淘氣的孩子都聰明。”
段舒窕笑的合不攏嘴,顯然是極喜歡孫子的。
云想容眨眼。原來尉遲鳳鳴已經是貢生了,她更加懷疑他的經歷與她相似。
尉遲鳳鳴這廂已經指揮者仆婦將地上五個煙火點燃。
一瞬間,絢爛的淺紫色光芒嘶的一聲竄上天空,炸開成點點星芒。云想容仰著頭,只見夜幕下繁星點點都做了背景,淺紫色的大朵煙花一個個如同流星飛竄而上,點亮了夜空,也點亮了眾人的臉龐。
她前生今世見過的焰火大多是黃的、紅的和綠的,從沒見過淺紫色的。更沒見過能飛的如此高,綻開的花朵如此漂亮的焰火。
絕美只在一瞬見熄滅,淡淡的紫色,讓她聯想到娘親。
云想容抿著唇,握緊了孟氏的手。
她絕不要娘親如焰火那般絢爛的轉瞬即逝!





第十六章 嘲笑

“流觴曲水”是在前院會客用的“兼濟堂”后頭的一處別致院落。
濟安侯府內引入了大興河水,從后花園的西閘門流入,穿過后花園,經過“流觴曲水”,再穿過“清芷芳榭”和“聽雪香榭”,最后由東北側的東閘門流出府外。此處楊柳低垂,亭臺樓閣無不精致,任何一個角度望去,院中都是美景,四季花卉爭奇斗艷,此方開罷彼方芳菲。從二樓的窗子向外望去,可看到院中忙著為濟安侯壽辰布置奔波的仆婢。
濟安侯生辰臨近,如尉遲鳳鳴祖孫那般,親戚朋友漸漸都趕在正日子之前到來住下,熱熱鬧鬧連著幾日,前院還擺起了戲臺子,絲竹聲音不絕于耳。就連四姑奶奶云然也提前回府來陪著老夫人,幫襯著忙里忙外。
尉遲鳳鳴撐著下巴在“流觴曲水”二樓看了院中來往的仆婢半晌,又看了會天空,無聊的嘆了口氣,隨后胳膊肘碰了一下身旁專心練字的云想容:“容容,你不無聊嗎?”
云想容不理會他,將這一筆寫完才抬眼看著他,“不無聊。”
她小臉上表情嚴肅,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長睫忽閃,模樣精致可愛的緊。
尉遲鳳鳴嘿嘿笑著摸她的頭:“容容,你怎么這么可愛呢。”
云想容側頭避開,嫌惡的皺眉:“鳳鳴表哥,你去別處玩吧。”尉遲鳳鳴住進來三日了。每日都同她和三位堂姐在“流觴曲水”聽蔣老夫子的課。
他們四姐妹聽蔣老夫子講書法都是隔著屏風,尉遲鳳鳴則在屏風外,可與蔣老夫子近距離的接觸。他天資聰穎,又舉一反三,很得蔣老夫子的喜愛,可是蔣老夫子一走,他就原形畢露,沒有一刻的安分,還莫名其妙的喜歡纏著她,總是摸她的頭。
被一個比她兒子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像對待小孩子那樣對待,云想容反感又無奈。
“嫌棄我?”尉遲鳳鳴皺眉,娃娃臉上滿是苦惱之色:“早知濟安侯府這么無趣,我便不跟著奶奶來了。前院唱大戲,翻來覆去就是那么幾出,我耳朵都要長出繭子了,偏生那些賓客還聽得津津有味的。你們幾個更是無聊。”
站起身,點著手指一一點過云憐容、云嬌容、云嫣容和云想容。
“才幾歲的蘿莉,整天就知道寫字,學規矩,學禮儀,悶都悶死了,還有那個沈小伯爺,陰陽怪氣的,明明是個六歲的正太,整天里裝老成。偏偏我還被安排在你們孩子堆里!”
尉遲鳳鳴數落著,說出的話里又有云想容等人聽不懂的詞。
五小姐嘻嘻笑道:“鳳鳴表哥莫不是又瘋了。”
云想容這一輩,大少爺已經二十歲,任國子監五經博士,專門研讀《周易》,忙得很。二少爺也十八了,被大伯母錢氏逼著苦讀,在他的“清芷芳榭”閉門謝客。除了兩位堂兄,就只剩下四位小姐。
三小姐云憐容得湯氏真傳,穩重溫柔,素來不會與姊妹們玩鬧;四小姐云嬌容則是被錢氏管教的看人時連頭都不敢抬;就只有八歲的五小姐云嫣容開朗活潑。平日能主動與尉遲鳳鳴說話,否則一個玩伴都沒有,尉遲鳳鳴會憋死。
尉遲鳳鳴抱著肩膀瞪了五小姐一眼:“說真的,你們真不出去一同玩?”
“有什么好玩的?”五小姐眨巴著大眼睛。
“你們隨我出去,自然有好玩的。”
五小姐打趣他:“你不是又要弄什么會飛的東西吧?把房子燒了,瞧我祖父怎么罰你。”
“云小五,還有完沒完!”尉遲鳳鳴紅著臉,怒吼道:“我能搞出那個東西已經很不容易了。你個蘿莉,總笑話人什么意思,小心嫁不出去!”
五小姐臉上瞬間羞紅。八歲的女孩,已經隱約知道什么是嫁人。
云想容被吵得頭痛,在站起身與堂姐告辭:“今日的字練完了,我先回去了。”
三小姐微笑著,“去吧,路上仔細一些,府里人多,你不要走二門,就從二道垂花門回去吧。”流觴曲水臨近二道垂花門,進了內宅,一路往西路過長房的幾個院落就是后花園。
“是,多謝三堂姐。”云想容行禮,下樓叫上柳月。
誰知尉遲鳳鳴卻跟了上來:“容容,我跟你去瞧瞧。”
“我們姊妹名諱中都有容字,鳳鳴表哥還是不要這樣稱呼我。”
“怕什么,別人我又不叫他們容容。”
的確,他都直呼排行,例如方才叫五小姐“云小五”。
云想容立即覺得頭疼,“那你叫我小六好了。”說著繼續往外走。
尉遲鳳鳴步步緊跟:“那不行,你不一樣。”
“我與堂姐們都一樣。”
“你比較可愛點。叫小六子多難聽。”尉遲鳳鳴咧著嘴笑。
云想容很是無奈。
俗話說七歲八歲討狗嫌,尉遲鳳鳴都十歲了。怎么還這樣煩人。比她的珍哥兒差得遠了。
他愛去逛后花園,就隨他好了。
云想容不再理會他,繃著小臉帶著柳月快步往前。
才到了后花園門前的小橋,卻見沈奕昀帶著衛二家的站在一旁,兩個粗壯的婆子將棉被和幾個食盒裝上了車。
云想容奇怪的問:“菊花,你們這是做什么?”
沈奕昀濃眉蹙起,不理他。
尉遲鳳鳴卻是愣了一下:“菊花?”看了看沈奕昀仿佛誰欠了他幾吊錢似的表情,猛然意識到這有可能是他的乳名。竟然噗的一聲笑了起來:“沈小伯爺乳名竟然叫菊花?你是不是還有兄長叫黃瓜呀!”
云想容莫名其妙的看了尉遲鳳鳴一眼。這人又瘋了。
雖然不明白菊花和黃花有什么牽連,沈奕昀仍舊知道自己被嘲笑了。嘴角抽了抽,不理尉遲鳳鳴,只道:“乳娘,走吧。”
衛二家的應是,見云想容歪著頭疑惑的望著她,笑道:“四少爺說要去攏月庵看看趙姨奶奶。”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1:17

第十七章 沖撞

云想容聞言,了然的看了看車上的棉被、衣物和食盒。當日沈四和衛二家的雖然隱瞞了身份,但也當真是落難,如他們所說,一路上顛沛流離吃盡苦頭,趙姨奶奶又是菩薩心腸,善意的收留他們,還贈給他們盤纏。他們如今安定下來,沈四還被封了伯爵,有了俸祿,定是要去報答趙姨奶奶。
想不到,沈四小小年紀,竟然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好孩子。
云想容展顏,快步追了上去:“菊花,你等一下。”
沈奕昀放緩腳步,轉回身安靜的望著她。
云想容出于大人的心里,本是覺得這孩子懂事的很,懂得知恩圖報很好。可到了他跟前,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想了想,將懷里一個淺綠色的荷包拿了出來。
“菊花,我不能出去,煩勞你將此物交給奶奶。我這些日學了女紅,這是我親手做的荷包。”
說著將裝有兩個小金錁子的荷包遞給沈奕昀。
沈奕昀接了過去,入手的分量讓他猜得出里頭是什么。他有些意外云想容會有這么多的銀子。不過轉念一想,日子過的再憋屈,云想容和孟氏到底是濟安侯府的三夫人和六小姐,濟安侯又愛面子,錢財方面不會虧空他們。
心下對面前這個懂得孝順的女娃有些好感,笑了一下:“必然帶到。”將荷包收了起來,軟糯的聲音喚衛二家的:“乳母,咱們走。”
“是。”
衛二家的給云想容和尉遲鳳鳴行了禮,便跟著沈奕昀出去了。
沈奕昀畢竟是皇上親封的承平伯,他的行動就算奇怪,侯府的人也不會深問,他和衛二家的帶著東西出了垂花門,走西角門離開后,消息立即被報到了正在兼濟堂陪眾位賓客的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卻不在意,揮揮手讓下人下去了。只要他別作出什么大事,要出入的都隨他去了。
尉遲鳳鳴這廂卻跟在云想容身后進了后花園,嘖嘖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然會繡荷包,真是厲害!”
云想容的女紅做的尚可,卻并非很好,她現在又是小孩子,不敢做的太好,所以那個荷包的質量實在差強人意,里頭的兩個金錁子卻是她從妝奩的翻出來的。聽香附說那是去年老侯爺給她的壓歲錢。
云想容就覺得尉遲鳳鳴要么是不懂刺繡,要么是沒話找話,五堂姐比她做的好多了,也沒見尉遲鳳鳴夸贊。
見她不理會自己。尉遲鳳鳴感興趣的挑眉,娃娃臉上滿是發現新玩具的玩味光芒,指著一旁的景物:“走走,咱們去后花園轉轉,要不就玩斗草?”
“鳳鳴表哥,我累了,不想去。”
“哎呀,走吧!”
她越拒絕,尉遲鳳鳴就越是偏要拉著她去,不顧她的反對與她進了后花園賞玩。
身后跟著的柳月就笑,心里暗想六小姐平時太穩重了,都不像是六歲的孩子,也只有活潑開朗的鳳鳴少爺能纏著她讓她玩玩,要不不是做女紅就是看書寫字,好好的人都給憋悶傻了。
后花園占地面積甚大,繞著抄手游廊走了片刻,便看到由大興河引入的流水,在午后的日光下泛著粼粼的光。院中的桂樹和秋菊開的鮮艷,偶有風吹過,樹葉沙沙的響,還有黃葉簌簌飄落,景色很是怡人。
出乎云想容意料的,尉遲鳳鳴到了此處,卻不似方才那樣聒噪了。而是安靜的走在后頭想事情。
云想容更樂得清靜,想著未來的路要怎么走。
母親和父親前貧賤后富貴,加上父親好面子,又有糟糠之妻不下堂一說,前世之所以能不顧朝中輿論休了母親,是因為母親被冠上了的罪名,犯了七出之罪。可她一直是相信母親無辜的。
當時這件事雖然兩侯府都為了顏面壓了下去,也因為她是個女娃并不在她面前提起。可是邱翦苓在訓斥她的時候,每次都會間接的辱罵……
云想容很犯愁。只有日日做賊的,沒有日日防賊。母親被人陷害,他們往后終日要防范別人,累不累?斬草除根才是上策!前世她想不通,后來想通了又無力回天。但今生她能確定這件事肯定和邱翦苓脫不了干系,就要想辦法避免。
要斬草除根,她必須有這個能力。她才六歲。老夫人對她和母親不冷不熱,父親對他們不管不顧,且前世母親是如何被冠上罪名的具體細節她一點都不清楚,有心防范,也不知道如何去防。
真是一團亂麻。
云想容沉思著,根本沒注意到從前方岔路走來的五小姐云嫣容。
五小姐手里握著一大把剛摘的野花,方才看到遠處的尉遲鳳鳴,連忙繞過來。
誰知道云想容會眼看著她就在面前,還一頭撞上來?
五小姐才開始纏足不久,腳疼的緊,還被云想容不留神踩了一腳,踉踉蹌蹌退后,一屁股跌倒在地。
“你怎么回事啊!瞎了不成!”





第十八章 暴打

“五堂姐,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沒傷到吧?”云想容很是抱歉,內里她是個大人,看到自己把一個孩子撞倒了,第一反應就是關心,連忙去扶她。
“不是故意?”五小姐一把撥開云想容攙扶的手,在貼身婢女水荇的攙扶下起身,揉揉屁股,拉過裙裾一看,臀部的位置臟污了一片,五小姐立即氣的七竅生煙。
今日家中賓客甚多,她的生母潘姨娘一早就與她說:“找機會好生表現,在賓客面前露臉。”她方才在流觴曲水看著云想容和尉遲鳳鳴來了后花園的方向,就急忙回去換了身衣裳跟過來,打算跟他玩一會就去前頭。
尉遲鳳鳴的祖父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家門顯赫,人又聰明,還得老夫人的喜歡,可謂前途無量,潘姨娘說她既然能與尉遲鳳鳴說得上話,就好好相處,誰知衣裳靚麗的趕來,還沒等見人,就被云想容給“推”倒了。
“你是瞎了還是傻了?眼看著我在就往我身上撞!你瞎,你傻,我可不瞎不傻,你明明是故意推我,你還敢說你不故意!”打量云想容身上半新不舊的襖子:“你一定是妒忌我做了新衣裳!”
“喂喂,過分了啊。”尉遲鳳鳴上前來道:“她又不是故意的,都是自家的姐妹,再說了,小孩子家的摔一跤會少塊肉?你當姐姐的,不知道讓著妹妹,還罵人,云小五,你風度不是這么差吧!”
“我風度差?”五小姐氣急敗壞的指著云想容,手指頭就要戳到她的鼻尖,“這個有爹生沒爹教的野崽子嫉妒我有新裙子故意推我,你還說我風度差!”
“喂,你還罵人?你……”尉遲鳳鳴剛要繼續說話,就被云想容撥開到一邊。
他驚訝的看著云想容剛才還一副云淡風輕的表情,現在卻是目光森寒,小小年紀,眼神就如刀一般凌厲。
“你有種的,再說一遍。”云想容打開五小姐指著自己鼻尖的手,反手指著對方。
五小姐哪會怕一個比自己年紀小兩歲又素來體弱多病的女娃。叉著腰指著云想容:“你娘是騷狐貍,你有爹生沒爹教,說不定你根本就是個野種,要不你爹怎么……”
“啪——!”
云想容沖上前去,蹦起來朝著比自己高一頭的五小姐左臉上就是一個嘴巴。
五小姐本就纏足腳疼,又想不到對方會動手,被云想容一個沖力推的仰面摔倒,隨后云想容就騎在她身上,又一巴掌已經招呼在她另一邊臉上。
“你敢罵我娘親,我要你命!”
“哎呀,容容!!”尉遲鳳鳴看兩個小女孩打起來,忙上前抱著云想容的腰把她拖開。誰知道看起來小小的一個人,力氣還很大,雙腿蹬騰著,廢了他好大勁。
五小姐的丫鬟水荇和云想容身邊的柳月都嚇傻了,想上前去幫忙,又不敢去,畢竟人家是主子,哪有他們奴婢動手的道理?
八歲的五小姐捂著兩邊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不依的踢動雙腳,鞋子甩飛了也不理。
“你敢打我!我給你告訴祖母去,讓祖母打死你!姨娘說了,你本來就是有爹生沒爹養,你娘本來就是騷狐貍!我還說錯你了不成……”
“放開我!”云想容奮力掙扎,掙開了尉遲鳳鳴的胳膊,一把抓住五小姐的頭發狠狠的又給她一巴掌。
啪——
“我替你娘教訓你!!”
啪——
“這一巴掌是替你爹教訓你姨娘!”
五小姐頭發被抓著,雙丫髻也散了,疼的哇哇大哭,還不忘了雙手也打云想容。云想容的脖子上被抓出一道血印子。
尉遲鳳鳴又一次把發瘋的小孩拖走,眼眶不知為何濕潤了,緊緊摟著云想容如同小牛犢一樣往前奔的身子,哽咽著勸:
“容容,好了好了,乖,給過教訓就算了,夠了,夠了。”
云想容雙目赤紅,氣喘如牛。
喪母的悲痛;落入邱翦苓手中的艱難;丈夫和親妹的背叛……仿佛積壓在骨髓里的痛楚都如火山噴發一般迸射出來。
她不容許有人侮辱她娘親!絕不容許!
琉瓔閣就在后花園中,二房給三小姐和五小姐居住的弄玉樓與后花園也只隔著一道墻。
這方的動靜,驚動了孟氏和弄玉樓的下人。
孟氏聽下人說是卿卿和五小姐打起來了,起初還不信,到了跟前才知道下人沒有看錯,連忙先去扶起五小姐哄著她:
“嫣姐兒,不哭不哭了哦。”
五小姐還是哭,暗地里給貼身丫鬟水荇使了個眼色。
水荇趁亂悄悄跑開,去前頭兼濟堂給老夫人報訊,自家小姐被打了,三夫人又先趕到,若是她想大事化了,五小姐還不吃虧?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1:42

第十九章 情況

水荇到了兼濟堂卻撲了個空,丫頭說老夫人和四姑太太回春暉堂更衣了。前頭正在擺戲臺子唱戲,人聲嘈雜,她和小丫鬟扯著嗓子道了謝,就趕忙又奔回內宅春暉堂。
聽了水荇回話,老夫人頭痛的揉揉額頭,吩咐李媽媽去將后花園一眾人都帶來。
李媽媽應喏退下,老夫人才不耐煩的與女兒抱怨:“你瞧瞧,這府里一個兩個的,哪一個讓我省心?孟氏不知做什么吃的,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四姑太太就笑著勸老夫人:“小孩子頑皮,做母親的哪有時刻跟著的,要怪也是怪下人疏忽。再說您還不知道嫣姐兒什么樣?那脾氣尖刺的跟潘姨娘差不多。卿卿平日里乖巧的很,這其中不知有什么緣由,待會兒母親問問清楚,這事情總歸不要張揚開,讓賓客瞧熱鬧才好。”
見老夫人面色略微緩和了些,四姑太太又笑:“而且小孩子打架嘛,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小時候還不是經常跟大哥二哥他們互相掐。”
想起四姑太太小時候的頑皮,老夫人怒氣消散,笑著掐了掐四姑太太的臉頰:“是啊,打不過你大哥,就去后花園找馬蜂窩丟到他臥房去。”
“母親又揭我的短。”四姑太太摟著老夫人的胳膊撒嬌的搖晃。
“都二十三了,還撒嬌。”
“七老八十了,您也是我母親嘛。”
老夫人心情大好,所有煩躁煙消云散。
不多時,孟氏帶著云想容,五小姐云嫣容一同來了,二夫人湯氏聽了消息,也急忙帶著云嫣容的生母潘姨娘趕來。
五小姐哭了一路,眼睛都腫了,進屋給老夫人行過禮,可憐兮兮的站在一旁低頭抽噎。
云想容也規矩的行禮,沉默的站定。精致漂亮的臉上沒有淚痕。
見五小姐臉上有巴掌印,云想容脖子上有抓痕,兩人都是頭發凌亂衣衫不整,老夫人才剛消下去的怒氣騰的一下升了起來,啪的一拍桌子:“你們兩個,都跪下!”
云想容被拍桌子那一聲震的回過神,收斂心神,雙眼盈滿水霧,卻倔強的不肯讓眼淚落下來,抿著淡粉色的小嘴乖巧的跪下。
她的模樣讓孟氏又氣又心疼,她不明白,為何平日里很懂事的孩子,今日卻不管不顧的給她惹事。她們母女生活的已經夠艱難了。還不知道老夫人會如何發作。
五小姐嗚嗚咽咽的哭著跪坐在地,“祖母,卿卿妒忌我穿了新裙子,就把我推的摔倒了,我跟她理論幾句,她還打我。”
五小姐話音剛落,尉遲鳳鳴就嗤了一聲,翻著白眼別開臉。
老夫人看了一眼尉遲鳳鳴,隨后訓斥二人:“你們都是侯門千金,難道祖母花了銀子給你們交束修,請嬤嬤請先生,教導你們禮儀規矩,就教導出你們這樣的的來?不懂謙讓,不懂端莊,小小年紀就如此暴戾,還動手!說,是誰先動的手!”
“她!”五小姐指著云想容:“是她推我,還打我!”
“母親。”孟氏畢竟心疼孩子,連忙上前行禮道:“卿卿她……”
“我問你了嗎?”老夫人瞪著孟氏。
孟氏一句話噎在喉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想容一直安靜筆直的跪著,倔強的不肯落淚。
四姑太太被五小姐哭的心煩,云想容此舉與之有強烈的反差,在看尉遲鳳鳴,就知道其中必有內情。不過她也知道自己母親未必看不出,只是想難為孟氏而已。
她沒有做聲。
回娘家一次不容易,何苦為了這些事情惹母親不快。
云想容心疼的抬頭看了一眼孟氏,想到前世今生的委屈,一直倔強不肯落下的眼淚,在俯身磕頭的瞬間滴了下來。隨后被她用手背抹掉:
“祖母,事情是這樣的。我與鳳鳴表哥在后花園散步,當時我正在想事情,沒有看到五堂姐從拐角處出來。我不小心撞到她,害她摔倒了。我道歉,五堂姐不接受,說我嫉妒她做新衫,還罵我……罵我有爹生,沒爹教。還說我娘是……”那一句她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左右當時情景老夫人一問便知,云想容就恭敬的請罪:“我氣急了,動了手,害祖母操心,是我的不是。”可打了五小姐,她絕對不認罪。
五小姐不依:“祖母,她打了我,還狡辯!”
云想容的話平鋪直屬,并未摻雜任何情緒,與五小姐的控訴截然相反。
可她的身世,在場之人哪有不知道的?越是這樣的平靜,越是叫人心疼。
四姑太太恍然,望著云想容時目光憐惜。
孟氏眼淚瞬間洶涌而出,低頭捂著嘴不敢哭出聲來。她自己養的女兒,自己最清楚,卿卿從來懂事乖巧,怎么會無緣無故的打人?說到底,都是因為她。
老夫人也有瞬間惻然。詢問的看向尉遲鳳鳴。
尉遲鳳鳴未言語,只點了下頭。
老夫人知道尉遲鳳鳴雖然頑皮,可不會說謊,微微瞇了眼角下垂的狹長鳳眼看向潘姨娘。
站在二夫人身后的潘姨娘,臉紅的像是煮熟的螃蟹。
二夫人湯氏詩書傳家,素來端雅,哪里想得到自己教導出的庶女會口出惡言。殊不知孩子就是一張白紙,大人怎么教,孩子就怎么學。五小姐說得出這些話來,多半是潘姨娘背后總這么說,她聽了有樣學樣。
二夫人臉上也紅透了,險些被潘姨娘氣死。
老夫人嘆了口氣,道:“無論如何,你們兩個不知和睦姐妹,還動架,都不對。”
云想容乖巧的道:“祖母教訓的是。”
這個時候在跟老夫人較真已經沒必要。老夫人明擺著是看不慣她和娘親,說多少她也不會護著他們一些,反而還會惹她更生氣。
大丈夫能屈能伸。
反正人已經打了,氣也出了。該怎么樣她認罰就是。
再說了。孩子打架有什么的?老夫人還能要她命?她會少塊肉?
“祖母!我……”五小姐原本想再分辨幾句,可后頭潘姨娘使勁咳嗽了兩聲。她只好不做聲,撅著嘴低頭,委屈的落淚。





第二十章 處罰

老夫人洞徹一切的眼神在兩個孫女之間游走。她不說話,屋里就沒人敢說話。二夫人和孟氏都低著頭噤若寒蟬,潘姨娘更是滿腦門子的汗。只有四姑太太像是個局外人,含笑看戲。
五小姐被老夫人的眼神盯的直哆嗦,才剛的氣焰全無,想起潘姨娘平日說過的話,在這個府里誰都可以得罪,只有老夫人不行,忙改口認錯:“祖母,孫女知錯了。不該與妹妹打架。”
云想容則不多言,跪的腰桿直挺,只神色間有一些惹了老人不痛快的懊悔。
頃刻間,老夫人將兩人看的分明。
一個口不擇言,嬌蠻跋扈,出了事只知哭鬧指責,不知反省,她一個眼神,潘姨娘一聲咳嗽,先前還扯著嗓子叫囂的人卻蔫了,只敢腹誹。另一個穩重堅強,講話有條有理,不卑不亢。認錯避重就輕——承認惹她擔憂,卻自始至終都覺得五小姐該打,頭腦清楚,知道進退,懂得孝道。
打架而已,打都打了,該領罰領罰,又不是塌天的大事,她難道會要了誰的命?看五小姐那個先張揚后唯諾的樣子,還指望她做大事?
老夫人板著臉道:“嫣姐兒,卿卿,不知和睦姐妹,罔顧禮教,念在你們年幼,又是初犯,就罰你們將《女論語》抄寫十遍。”
云想容面色平靜,早料到會是這樣,叩頭道是。
云嫣容則是松了口氣,后又苦了臉。
老夫人又問:“今日在五小姐和六小姐身邊跟著伺候的人是誰?”
水荇和柳月一同到前頭來跪下。水荇眼里已有了水霧,柳月則是白著臉,緊張的咬著下唇。
老夫人呵道:“小姐打架,你們不知勸解,沒有伺候周全,要你們有何用?!”
“老夫人恕罪。”兩人都連連叩頭。
云想容聽老夫人的意思,竟是要攆他們出去。
水荇她不管,柳月卻是無辜的。云想容忙道:“祖母,我和五堂姐打架,下人們怎么敢動手拉扯呢,說到底都是孫女沖動,請祖母從寬處置。”
五小姐則是看了水荇一眼,并沒說話。
水荇低著頭,委屈的哭了。柳月也是低頭,卻有些感動云想容自身難保還護著她,她心里原本一丁點被帶累的無奈也消失了。
老夫人觀察了主仆四人,語氣又變的緩和,“不過,念在你們平日里服侍的盡心,就罰你們半個月的例銀,回去要盡心盡力好生服侍小姐,可知道了?”
“是,奴婢知錯,多謝老夫人開恩。”
云想容也跟著叩頭道謝,只扣月例銀子好辦,她私下里貼補柳月就是了。
事情處理罷了,老夫人揉了揉額頭,面上顯出疲憊之色。
眾人便都行禮退下。
二夫人剛要走,老夫人眉眼不抬的說了句:“老二家的留下。”
二夫人就知道事情不會這么簡單,停下腳步畢恭畢敬的站著。
云想容帶著柳月跟在孟氏的身后,與被潘姨娘牽著手的五小姐以及尉遲鳳鳴等人離開了春暉堂。
臨出門前,云想容不自覺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四姑姑也避開了。可見老夫人定是有事與二夫人說。五小姐是二夫人的庶出女兒,身邊有人教說不好的話,老夫人哪里能不在意?
從春暉堂到弄玉樓和琉瓔閣都是走一條路。潘姨娘卻拉著五小姐走的很快,遠遠的將孟氏等人甩在后頭。
孟氏則是牽著云想容的手緩緩走著,沉默不語。
尉遲鳳鳴覺得自己也插不上話,畢竟這是云家的家務事,就與孟氏道了別,回前院去了。
到了后花園門前,就見孫媽媽、柳媽媽和云娘正焦急的在門前打轉。看到孟氏和云想容好好的回來了,幾人都松了口氣。
孫媽媽扶著表情有一些呆滯的孟氏擔憂的問:“夫人,老夫人怎么說?沒事吧?”
孟氏愣愣的望著孫媽媽,半晌才找回神智,搖了搖頭。回頭吩咐柳媽媽:“你照顧著卿卿吧,我累了,去歇一會兒。”
柳媽媽這會子早已經心疼的將云想容抱了起來,平日瓷娃娃一樣精致漂亮的小孩如今頭發亂了,脖子上的抓痕紅腫起來,她連忙應是,抱著云想容往里頭快步走去,口中哄著:“好孩子,乳娘這就給你搽藥,搽了藥就沒事了。”
云想容默不作聲的摟著乳娘的脖子,回頭望著站在琉瓔閣門前高挑艷麗的母親,那張堪稱絕世的嬌顏上滿是凄楚,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仿佛隨時都會倒下。這樣的母親,讓她絕望,讓她想起了前世聽說母親自絕的消息時的一幕:
她當時正在老夫人屋子里道別,邱翦苓在一旁笑著,準備帶她去永昌侯府養育。
老夫人說:“……還是你識大體,畢竟是好教養家的姑娘,卿卿交給你我也能放心。”
“母親謬贊了。媳婦年輕不懂事,往后萬事還都要母親提點指導。”說著送上了一個紫檀木的精致盒子。
老夫人笑著讓李媽媽接過去。
正在這時候,琇瑩快步進屋,臉色發白的道:“老夫人,三夫……孟氏回興易縣的路上,投河自盡了。”
邱翦苓當場落了淚。
老夫人卻說:“一個罪婦,死有余辜。”
她那時七歲,已經隱約知道母親是被父親休了,現在又加上一個羞愧自盡,母親的一生就那么結束了?
她不管不顧的沖了出去,像瘋了一樣大喊著“娘親,娘親”最后卻被云明珠的乳母康孫家的攔住,被邱翦苓強迫帶回了永昌侯府。
爹爹當日沒有見她。
娘親死了,乳母也沒有跟著她,她身邊的丫鬟都是邱翦苓的心腹。
她被餓了一整夜,屋里沒有燒地龍,也沒有炭盆火爐。她又冷又餓,哭著拍門,還被康孫家的訓斥不懂規矩。
次日見了爹爹,爹爹卻只說往后要聽母親的話,從此以后,只有逢年過節才有機會見他。每次聽說云明珠得爹爹的喜歡,云博宜功課得爹爹的稱贊,她都好羨慕。
羨慕久了,也就不在乎了。
她只在乎母親的死。那么溫柔美麗的母親,怎么可能犯了七出?怎么舍得丟下她去了?
云想容掙扎著跳下柳媽媽的懷抱,撒腿沖到孟氏身邊一把抱住她的腿,嗚咽著道:“娘親,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給你惹麻煩,娘親別走,別走……”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2:08

第二十一章 貼心

沒人想到原本已經回里頭去的云想容會突然跑出來,抱住孟氏說了這番話。這讓才剛聽孟氏說“活著也是無趣。”的孫媽媽和云娘,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孟氏更是淚眼朦朧,呆呆的望著院門口不知名的某處,青蔥如玉的手指一下下摸著云想容打架扯亂了的頭發。
“夫人在不可這樣,您看,母女連心,您這樣難過,卿卿也不好過啊。”孫媽媽抹了把眼淚扶著孟氏:“您好歹是個做母親的人,卿卿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您多為她想想。”
云娘則是蹲下身將云想容抱在懷里,拿了帕子給她拭淚。自己卻哭的更兇了,還要強擠出笑容來:“好孩子,別哭了,云娘給你做桂花糖糕吃。”
云想容卻不聽,而是仰頭望著母親。
母親的表情有些不同尋常的呆滯,這讓云想容背脊發涼。
“孫媽媽,快讓娘親去休息吧。”云想容道。
柳媽媽這時也過來再次將云想容抱了起來,擦掉眼淚,笑道:“夫人好生休息,卿卿奴婢自會照顧。”
孟氏強笑了一下,摸了摸云想容的頭,就在孫媽媽的攙扶下邁進了門檻。
云想容望著孟氏苗條纖細又脆弱的背影,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前世母親去的早,留給她的都是完美的記憶,在她心目中孟氏就是完美的人。可是她帶著前世在恬王府歷練后的記憶重回到小時候再看母親,母親就顯得太脆弱了。
如果她是跟母親一樣的性子,前世她會被邱翦苓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母親這樣溫柔善良,根本不適合在勾心斗角的侯府生存,因為不適合,她才很累。
云想容由柳媽媽抱著回了二樓自己的臥房,換了衣裳,重新梳洗一番,就坐在臨窗的一把交杌上,由柳媽媽蹲下來給她脖子上的兩道抓痕上藥。
柳媽媽一邊上藥一邊罵柳月:“看看小姐傷的,要是落下一丁點疤痕,看我怎么收拾你!”
柳月被訓斥的頭都不敢抬,低著頭抽抽噎噎,眼淚掉落在木質的整潔地板上。
云想容見柳媽媽訓斥的差不多了,心知她一是為了教育女兒,二也是為了要讓云想容知道她不會包庇自己的孩子。就勸說道:“乳娘別罵柳月了,今日的事是我的沖動。連鳳鳴表哥都沒拉住我,柳月怎么拉的住。”
柳月低著頭不言語,心里卻在回想當時云想容如同一頭小野狼般瘋狂的模樣。
柳媽媽就柔聲勸:“卿卿,往后不能這樣了。您看,這事情鬧大了,吃虧的還是自己不是?遇事要學會忍耐……”
“我一點都不后悔揍了云嫣容。”云想容下了地,一雙眸子燦若星辰,目光果斷堅決:“我若受了云嫣容的欺負,她下一次就會連本帶利。善良這種東西,是要分人對待的。有人不值得,她只會將你的善良當軟弱,欺負了你還說你傻說你活該。對于這樣的人,拳頭要比講道理有用。”
柳媽媽瞠目結舌,柳月驚訝的眨眼。
云想容不在乎他們怎么看自己,她已經逐漸在他們心里樹立了一個早熟的形象,為了以后不用藏著掖著,就一次讓他們看透自己,往后也好辦事。
“娘親就是太善良,才會走到今日的地步。她心性難改,我就要幫她撐起場面來。再說了,乳娘也不希望我被欺負吧?反正若真的云嫣容打我,我也會被帶累受罰,還不如我打她!”
說道最后,云想容撒嬌的拉著柳媽媽的手搖晃,仰頭望著她。
柳媽媽眼睜睜看著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是如何被這種吃人的環境一點點逼成了現在這個模樣。或許她有些偏執,說出的話也不符合她的年齡,可不得不承認,若是三夫人有這個思想,他們說不定不會走到這一步。
在看看自己養的柳月,雖然各樣的活計做的都不差,性子卻是天真爛漫,六小姐與她同齡,小小的一顆心卻要壓著這么多沉重的事情。柳媽媽的眼淚就忍不住快要決堤。
“卿卿說的對,但往后不可以魯莽,不要自己也受傷。”柳媽媽蹲下來摟著云想容,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拍著她的背。
云想容聞著乳母身上淡淡的香味,那是一種屬于母親的味道,知道她是真的心疼自己,心也柔軟下來:“我不怕,受傷了娘親和乳娘都會照顧我。”
柳媽媽聞言笑了。柳月也在一旁笑。
這時已經是傍晚,那事情折騰一個下午,云想容平日吃點心的時間也被占用,柳媽媽怕云想容餓著,就要親自下廚去催晚飯。琉瓔閣有自己的小廚房。
云想容卻拉著柳媽媽的手:“我也去,我要給娘親熬湯補身子。她今日受了委屈,心情一定也不好。”
云想容擁有成年人的心理,自然會想得到熬湯補身的事。
柳媽媽卻是感動的又落了淚,一個勁的夸云想容懂事孝順,到了廚下她自己親自動手,給孟氏燉了雞湯。
燉湯的功夫,柳月已經服侍著云想容吃了晚飯。
雞湯燉好,盛在白瓷青花的碗里,柳媽媽笑著道:“咱們這就給夫人送去,夫人吃了卿卿熬的雞湯,肯定會心情大好。”
哪里是她熬的湯?云想容失笑,對這位乳娘卻是越發的喜歡了。仰頭要接過托盤:“乳娘給我,我去給娘親送。”
“我幫你端過去。”
“不要,我自己能端。”
柳媽媽最后還是將雞湯幫云想容端到了二樓的樓道,這才將托盤交給云想容,并且囑咐云想容要仔細些,不要燙著。
云想容接過托盤,年紀小,力氣有限,托盤的確重,她胳膊已經酸了,小心翼翼的走著,不讓雞湯漾出來。
到了孟氏的臥房門前,云想容剛要揚聲喚人,卻聽見里頭傳來一聲發狂似的咆哮:“這日子過不下去了!過不下去了!云咸寧,你不是人!你我恨你,我恨你!”隨后便是碎瓷聲和桌椅翻倒的聲音。






第二十二章 狂暴

那是娘親的聲音嗎?
記憶中娘親溫柔和善,就連下人不留神將她最喜愛的西洋美人鏡打碎了,她也不曾發過脾氣。
可那咆哮的如同母獅子的聲音,的確是娘親的。
云想容心下擔憂,忙推開房門進屋去:“娘親,您……”
一個茶盞迎面飛來,云想容沒躲開,正砸在她左側的額頭上。腦袋嗡的一聲,眼前發黑,退后兩步跌坐在地,手中的托盤掉了,雞湯也灑了。
“卿卿!”看到地上的托盤和傾倒的碗,孫媽媽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奔到跟前一把將云想容抱起來。
云想容額頭上有一道嫣紅的血跡順著她的太陽穴滑落。孫媽媽嚇的臉色發白:“快,快,云娘,快拿藥,快!!”
云娘也嚇的不輕,手忙腳亂的去找藥找棉布。
孟氏呆呆的望著被孫媽媽抱在懷里,額頭上的血濕了衣襟的女兒,手中剛才抄起準備要砸的燭臺“咣當”一聲落在木質地板上,燃剩了半截的紅蠟燭滾到桌子下,蠟油也從倒落的燭臺滴落在地。
哽咽了一聲,孟氏哭著跌跌撞撞的跑到孫媽媽身邊,“卿卿,你沒事吧,娘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云想容這會已經緩過神來,張開雙臂就要孟氏抱。
孟氏忙接過她,坐在臨窗的三圍羅漢床上,淚如泉涌,用帕子按著她流血的額頭,哽咽著道:“好孩子,告訴娘頭疼不疼,暈不暈?”
“不疼,不暈。”
云想容摟著孟氏的脖子,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她終于明白了。原來娘親果然如她了解的那樣,表面堅強,內心脆弱。
她受了委屈,尋不到發泄口,自己無法化解開,所以才關起房門來暴躁的發泄。
這樣的孟氏讓她害怕。
她見過這樣的人。
以前在恬王府,婆婆的陪房王興珠家的就是這樣。生了三個兒子都病死了。在人前,她就好像正常人一樣,還常常幫婆婆拿主意,勸婆婆遇事想開。可她最后卻投繯了。
當時誰都想不到她會突然投繯,還懷疑是有人蓄意謀害。后來問起王興珠,他才說了實話。其實王興珠家的根本就無法釋懷,她睡不著覺,吃不下飯,遇到一丁點尋常的小事就暴躁發狂,還說到最后投繯了,對她反而是一種解脫。
云想容當時就覺得,王興珠家的是自己想不開,把自己逼近了死胡同里。
而眼前的母親,不就是王興珠家的那樣嗎?
她原本以為,這么多年過去,父親對他們不管不問的,母親早就已經習慣、釋懷了。就算是有那么一丁點的難受,也會被時間沖淡。可事實卻是相反的。母親還是很在意父親,在那一聲聲“我恨你”背后,飽含的應該是很深的感情吧?
她不懂,男女之情真的可以深到連傷害自己都不顧嗎?
如果她今日沒有送雞湯來,而是乖乖回臥房去睡了,東西廂房距離遠,樓下沈四出門還沒回來,是不是除了對母親忠心耿耿的孫媽媽和云娘之外,沒有人會知道她有狂暴的一面?
更甚者,是不是只有母親哪一日如王興珠家的那樣想不開做了傻事,別人才會知道?
云想容呆呆的想著事,眼神就有些發直。
云娘和孫媽媽給云想容止血上藥,見她額角上被劃出了一道半寸長的小口子,傷口并不嚴重,這才松了口氣。
孟氏卻是緊盯著云想容的小臉,見孩子有些呆滯,越發擔心起來,試探的叫了一聲:“卿卿。”
云想容回過神,看向孟氏滿懷著擔憂的臉。
“娘親。我不疼了。你別哭。”伸手抹掉孟氏的眼淚。
孟氏的心就像是被狠狠的揉了一下,摟著云想容失聲痛哭:
“娘不好,娘沒用,沒有留住你爹爹,也不能保護你,還傷了你……”
“不是,這不怪娘。”云想容也是鼻酸,枕著孟氏的肩膀,小手安撫的拍著孟氏的胳膊:“娘,爹爹不要我們,難道我們就不能好好過日子嗎?離開了他,我們可以過的更好。”
這是云想容第一次在孟氏面前如此直白的說出爹爹不要我們的話,孟氏愣了一下,看著懷中的女兒。
云想容急忙又給孟氏灌輸自己的思想:“爹爹有自己的生活,娘親不能將自己全部的寄托,都放在一個不可能回來的人身上,你還有我,還有孫媽媽,還有云娘,你可以過的更好。”
“卿卿……”孟氏下意識的看向一旁的孫媽媽。六歲的孩子怎么說得出這樣的話來?一定是孫媽媽教給她的。
孫媽媽不懂孟氏的意思,她更驚訝于云想容小小年紀就有這番見解。如果夫人也這么想,他們的日子可以過的很好。就是因為夫人太消極,只顧著怨怪永昌侯,才將路走到了今日這一步。
孟氏的臥房安靜了下來。
孟氏狂躁的心仿佛沉靜了,她將云想容留在自己屋里,有以下沒一下的拍著她哄她睡,自己卻陷入沉思。
孫媽媽和云娘則是輕手輕腳的整理屋內的狼藉。
云想容閉著眼,她睡不著,很想多開導開導孟氏,但她也懂得適可而止,這種思想灌輸給孟氏一些就行了,剩下的還是要她自己去消化。
孟氏臥房的樓下,沈奕昀和衛二家的安靜的對坐著,屋里只點了一盞絹燈,光線柔和而昏暗。
衛二家的嘆息了一聲,低聲道:“也苦了三夫人。”
沈奕昀“嗯”了一聲。
才剛他們回來時,正好聽見樓上摔東西,后來就安靜下來,隱約聽得到女人的哭聲。
今日下午發生的事,他早已經從落霞和秋水那里探聽到了。
“乳娘,你去將玉顏膏拿出一些來吧。”
“是,還是四少爺想得周到。”衛二家的就去翻箱倒柜,從包袱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瓷瓶來:“落霞說六小姐脖子上被抓了兩道印子,小女孩家,若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沈奕昀像是不想多言,閉上眼靠著柔軟的翠綠緞面迎枕。
衛二家的也不打擾。
過了片刻,沈奕昀才道:“乳娘,今日褚先生說,想讓乳兄學一些功夫。”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2:32

第二十三章 早慧

衛二家的聞言手中動作一頓,隨后站起身來道:“四少爺,這事情你做主就是。”
沈奕昀望著衛二家的,道:“乳娘,不光是乳兄,我也是要將功夫好生修習起來的。咱們的情況您清楚,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突發狀況,會一些功夫還能夠自保。”
“我知道。”衛二家的到了沈奕昀跟前,笑著摸摸他的頭:“你不要多想,雖然侯爺不在了,可我們這些人都以你為尊,乳娘知道你懂事早慧,萬事都有自己的見解,你如何吩咐乳娘都贊成。就連褚先生他們對你也都贊許有加。乳娘只是擔心。”
“擔心什么?”沈奕昀面色沉靜,黑葡萄一樣晶瑩的眼睛望著衛二家的。
衛二家的道:“乳娘擔心你會被仇恨蒙蔽心智,會走錯路。皇帝年輕,沒什么意外怎么也有五六十年好活,他只會越來越壯大。”
沈奕昀莞爾笑了,笑容成熟,可在他帶著些嬰兒肥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卻說不出的可愛。
“乳娘放心。螞蟻撼大樹的傻事我不會再做了。殊不知,一切都是命運……”沈奕昀的眼神很是悲傷。
衛二家的不太明白沈奕昀為何要說“再”。可她明白他的難過。摟著沈奕昀道:“好孩子,不要在自責了,你已經盡力了。”
“乳娘,很無奈,很無力。眼看著爹娘哥哥姐姐被害死,我卻總是無力回天。”沈奕昀稚嫩的聲音因為哽咽而沙啞:“可是你放心,我再也不會那么自私,我會保護您,保護乳兄,保護褚先生,保護父親留下來的所有人。你們肯追隨我,我不能讓你們為了我一己之私去送死。”
“哎。”衛二家的憐惜的拍著沈奕昀的背:“奕哥兒,你哪里自私過?你是乳娘見過最懂事的孩子。乳娘倒是巴不得你自私一點。”
用罷了早飯,云想容就如往常那般帶著柳月去“流觴曲水”上學,一路上見了她的人眼神都有些異樣。三堂姐和四堂姐明顯有些躲著她,五堂姐則是蔫了許多,話也變少了。
這對云想容完全沒有影響,她還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到下午回了琉瓔閣,將被罰抄寫的《女論語》抄完一遍,天色已經暗了。
云想容就坐在老櫻樹下的秋千上,摟著兩邊的繩索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將頭腦放空,讓自己休息一下。
正在這時,身旁突然伸出一只小手,上面放著一個淺綠色的荷包,還有一個精致的小瓷瓶。
云想容奇怪的看去,就見沈四穿著件墨綠色的杭綢對襟襖子站在她身旁,玉琢剔透的皮膚顯得更加白皙。他明亮的丹鳳眼中帶著一些善意,還有一些不符合年齡的老成,語氣平淡:
“趙姨奶奶不收你的銀子。”她說云想容和孟氏在侯府過的比她艱難。她在庵堂有吃有喝,平心靜氣,孟氏卻要受人欺負,用銀子打點之處還有很多。
趙姨奶奶還將云想容托付給他,讓他當她是妹妹那樣,多照看著。
而且,根本不介意他與乳娘曾經的欺瞞,仍舊是真心待他們……
沈奕昀眼神變的溫暖。趙姨奶奶和孟氏都是很好的人。
云想容緩緩伸手接過沈奕昀手中的東西,擺弄著瓷瓶:
“這是什么?”
“是玉顏膏,乳娘說祛疤的。”
云想容打開小瓷瓶的塞子,乳白色的膏體帶著淡淡的花香,一看就是品質上層。
“菊花,多謝。”云想容仰頭看向他,感激的笑。
沈四雖然表情是冷漠的,可他眼神中的關懷卻是真的,不論這藥是衛二家的讓給的,還是沈四給的,她都該感激。而且,她發現沈四真的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好孩子,承平侯夫婦將他教導的很好。只可惜……
云想容悲感沈奕昀身世的同事,不自覺的又想起了她的珍哥兒。在一想到自己現在才六歲,珍哥兒將來不可能會出現,她的心就比刀扎還疼。
沈奕昀不知云想容在想什么,他用眼角余光看著一旁坐在秋千上低著頭的小女孩,忍不住還是道:
“與人動手,魯莽的很。”
云想容想不到自己被一個六歲的孩子給訓斥了。跳下秋千白了他一眼。
沈奕昀又道:“你可以用腦。未必非要動手。”
云想容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如果有人罵你有爹生沒爹教,罵你娘是騷狐貍,你也能忍住,然后背后用暗火慢攻?”
沈奕昀眸光一暗:“我能。”
“曾經,我也能。”云想容冷著臉道:“可我發現,越是那樣,小人約會肆無忌憚的欺負你,而且還會憋屈著自己。人生在世為何不能肆意一些,暗火慢攻固然很好,可有時候也需要一些明火。”
“讓人背后說你將來必定是個潑婦,很好?”
“管他們怎么說,至少再沒人敢在我面前口無遮攔。”
“治標不治本。”沈奕昀搖頭:“你要讓他們敬重你,而不是怕你打她們。”
“在被人敬重之前,先讓他們怕一下好了。”云想容苦澀的道:“你看我跟我娘的日子,要被人敬重談何容易。”
沈奕昀漠然。半晌才問:“你頭上的傷怎么弄的?”
云想容隨口答:“不小心磕破了。”
沈奕昀狐疑的看了一眼那個小口子,不再多問,轉身向東廂他的新書房走去。
云想容的心思都在沈奕昀提出的問題上,所以并沒有注意他們兩個六歲的孩子,說出的話來卻都像成年人一樣的語氣。她更忘了沈奕昀甚至還比她小幾個月,個子比她還矮了一點。
“不好了!來人啊!來人啊!有人溺水了!”
沈奕昀剛邁上臺階,后花園里突然傳來一陣喧鬧。
云想容趕忙就要去看,被沈奕昀拉住了手臂,想不到他比她還小,力氣卻那么大,讓她無法掙開。
“你別去裹亂。”
云想容想了想,還是點了下頭。旋即眨著晶瑩的桃花眼贊賞的看著沈奕昀。
“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覺得你好聰明。”





第二十四章 捉妖

沈奕昀眨了眨眼,似乎想不到云想容會突然直白的夸他,明亮純真的大眼中還有贊許之意。
他的眼神變的很溫和,語氣很老成,摸了摸云想容的頭:
“你多動腦,也可以的。”
云想容無言。她又被一個六歲的小孩當成小孩了。
看著沈奕昀小大人似的負手上了東廂房的臺階,她有些心疼的嘆了口氣。如果不是家變,這樣聰明懂事的孩子一定會有很幸福的人生,絕不會變得如今這般總是淡漠的,只希望這一生,他不要如前世那般走上不歸路。
后花園溺亡的那個人是弄玉樓的粗使丫頭,名喚阿羅,今年才十四,人被撈上來時早已經沒了呼吸。官府的人來調查了一番,初步斷定是自殺,下人們都很是唏噓,阿羅平日活潑開朗,無緣無故的怎么會自盡?
不知是不是幻覺,自出了阿羅溺水的那件事之后,云想容半夜里抄寫《女論語》時總是聽到外頭有人在哭。而且不光她聽到了,整個琉瓔閣的人都聽到了。
怪事連著發生了兩天,到了第三日實在嚇的不行的下人就回給了老夫人。
老夫人平日最信鬼神之說,聞言也嚇的不輕,忙讓李媽媽領了對牌,去請三清觀的馮道長來。
馮道長身上穿了件灰色的道袍,花白長須黏在一起,看人時總不抬眼皮,清瘦的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總讓人覺得有些陰森。他身邊還帶了兩個十七八歲的徒弟,也都跟他一個模樣,總是低頭看人。
聽了老夫人的描述,馮道長便請求到了后花園,要開壇做法,并且做法時在后花園附近居住的女眷都要在場。
雖然后宅外男不得入內,可為了家宅安穩,老夫人也就應允了,叫了附近“琉瓔閣”、“弄玉樓”、和“嬌容館”的所有主子下人都來。
孟氏牽著云想容的手站在女眷隊伍的最后,頭上還戴著白紗的帷帽,絕色嬌顏掩藏在后頭若隱若現。其余到場的女眷,尤其是大夫人和二夫人,難免多看了她兩眼。
云想容卻是奇怪的打量那位馮道長身邊的小徒弟,那個圓臉,鼻尖上還有個痦子的青年,她好像在哪里見過。
一番折騰后,馮道長在后花園里捉到一只狐妖。又說這狐妖有五百年的道行,一旦收服之后怕怨氣太深傷害到后宅眾人,必須要在后花園阿羅落水之處做法三日,以觀后效。
前頭的事情都已做了。老夫人哪里還會在乎這么一點要求,就吩咐李媽媽安排馮道長和他的兩個徒兒住在外院的客房,到白日里,就由她帶著人進后花園做法。
一切結束后,眾人各自散了。二夫人湯氏陰沉著臉走在前頭,讓花絮和水荇伺候三小姐和五小姐回弄玉樓,隨后便帶著祝姨娘和潘姨娘回了秉潔園。
在正廳坐下,二夫人先是笑著對祝姨娘說:“你下去吧,這里不用你伺候。”
祝姨娘今年剛剛十七,生的花容月貌,聲音嬌柔酥骨,給二夫人行了禮,又與潘姨娘道別,這才蓮步輕移離開了。
她走后,二夫人面色一沉:“菲紅,你做的好事。”
潘姨娘是湯氏的陪房,名喚菲紅。
“夫人息怒。”潘姨娘連忙跪下:“不知婢妾做錯了什么,請夫人明示。”
“做錯什么?就不用我說了吧。阿羅的事情,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潘姨娘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咬了咬唇,磕頭道:“多謝夫人恩典。”二夫人既然不在老夫人面前戳穿,就是要護著她了。畢竟她是她院子里的人,秉潔園往后還要留臉面。
二夫人有些無奈,“菲紅,我既給了你恩典,讓你伺候老爺,你也要為我考慮,為咱們湯家考慮。有任何事,人只會說湯家家風不正,才帶到了侯府來。你先前在五姐兒面前說那些話,她一個小孩子懂什么?傳了出去,沒的是咱們的臉面,你知道老夫人怎么訓斥我的?她叫我嚴查,我回來之后又苛待你不曾?阿羅不過是背后說五姐兒一些不是,你教訓一頓也就罷了,怎么反倒將人給逼死了。”
潘姨娘哽咽了一聲,委屈的道:“婢妾也是為了二房的榮譽。那三房算什么,不過是被永昌侯不要的破鞋,還裝什么大瓣兒蒜……”
“好了,叫你不要說,你還說。”二夫人無奈的撫了撫額頭:“罷了,下不為例,你若再犯,傳出去辱了二房的名聲,二老爺也不會饒你。”
“是,婢妾知道。”
“還有。阿羅的事既已經做了,就要密不透風。”
“婢妾自會小心。”
琉瓔閣中,云想容與孟氏回了正廳,不待孟氏說話,云想容高聲道:“柳月,你去將琉瓔閣的人都叫來,我有話吩咐。”
“是。”柳月孩子氣的應了一聲,蹦蹦噠噠的去了。
孟氏奇道:“卿卿又要做什么?”
云想容拉著孟氏在首位坐下,自己則是站在孟氏身邊:“娘親待會兒就知道了。”
她如此小大人的模樣,逗得云娘、柳媽媽和孫媽媽幾人不禁莞爾。
聽到動靜的沈奕昀也從東廂房的臥房出來,和衛二家的一起站在落地圓光罩邊。
不多時,琉瓔閣的下人們都到了廳里。
廳中雖然整齊的擺放著交椅,卻不是給他們坐的,丫鬟婆子們都垂首站在地當中。
云想容笑道:“今日你們動作都夠麻利,很好。”
下人們沒人敢出聲,就連香附也是乖乖低著頭。
“近些日府中賓客眾多,人也嘈雜,明兒開始后花園三清觀的馮道長還要做三日法事,咱們琉瓔閣就在后花園中,守衛門戶是第一要務。”云想容雙手背后,小大人似的道:“祖父的生日就在后日,原本人就亂,還有道士在內宅里晃悠,實在不妥。從今日起,門上和樓里上夜的婆子都要打起警醒來。你們須得知道,平日犯錯,我娘親和我都可為你們兜著,若是祖父生辰之際,在賓客面前丟了臉面,你們可就不是打兩板子就能了事的了。可聽明白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2:56

第二十五章 端硯

云想容一番話說的落地有聲,若她年紀大些還好,可這話偏偏是個六歲的女娃口中說出,且氣勢凜凜,似是比孟氏這個做夫人的都強勢,看的落地圓光罩旁的衛二家的嘖嘖稱奇。
衛二家的低頭在沈奕昀耳邊道:“四少爺,您看六小姐。”
沈奕昀似笑非笑的頷首。
“明白了。”眾仆婢不敢不從,因為面前這位六小姐根本與“菩薩心腸”四個字挨不上邊,她可是個翻臉不認人的主——連貼身伺候的香附都照罰,連自己堂姐都打,老夫人還只罰她抄幾遍《女論語》,五小姐現在見了她都繞著走。
他們這等粗使的婆子丫頭,誰能跟五小姐和香附比?
“既如此,就由孫媽媽來安排一下這幾日輪值的具體事宜。”說罷坐在孟氏下手邊的圈椅上,聽孫媽媽安排過后,又補充了幾點,思慮周全,將孫媽媽忘記的二樓閣樓和后院墻邊也布置到了,聽得孫媽媽心服口服。
這一安排,丫鬟婆子們就要連續三日臉覺都睡不安穩。見他們各個苦了臉,敢怒不敢言,云想容跳下圈椅,笑吟吟道:
“母親說了,你們這三日的辛苦她會記在心上,待三日后辦成了差事,每人可額外得各自月錢的三成作為獎賞,另外,還拿出銀子錢來擺宴犒勞大家。”
話音剛落,眾仆婢都情難自禁的歡呼了一聲,連連給孟氏行禮,七嘴八舌的道:“多謝三夫人,多謝三夫人。”
只三日時間,就可得到月錢的三成,他們的熱情一下子便被調動起來。
見狀,云想容緩和了語氣,溫和的道:“咱們琉瓔閣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還望各位差事上多上心,將來娘親與我越發好起來,自然不會虧待各位。”
“是,多謝六小姐。”
交代過后,云想容讓孫媽媽帶著他們下去具體安排。然后跑到孟氏跟前爬上孟氏的腿,“娘親,我乖不乖,乖不乖?”撒嬌討好的模樣,像是毛茸茸的可愛小動物,哪里有方才殺伐決斷的氣勢。
孟氏心中百感交集。自己想不到的,女兒幫她想到。自己做不到的,女兒幫她做到,她不是七老八十了,女兒還只是個六歲的孩子。
她這個軟弱的娘,到底也太沒用了一些。
可是,看著孩子那雙與云咸寧極像的桃花眼,那雙飛揚修長的眉毛,孟氏心里就被幸福填滿了。
“乖,卿卿最乖了。”孟氏摟著身子軟軟的女兒,手指輕撫她的額頭。
云想容額頭上的傷口早已愈合、結痂。
希望不要落下疤痕才好。否則她不會原諒自己。
落地圓光罩旁,沈奕昀拉著衛二家的的手悄無聲息的退回了一樓的東廂房。
到了屋里,衛二家的讓落霞和秋水各自去忙,給沈奕昀端了蜂蜜紅茶來,低聲道:“四少爺,想不到六小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魄力。”
沈奕昀捧著白瓷青花的茶杯,嘟著粉嫩嫩的小嘴呷了一口蜂蜜紅茶,隨后嬰兒肥的可愛小臉上露出一個滿足的表情,鳳眼也瞇了起來,“她一開始不就這個樣么。”蘿卜加大棒,運用的相當純熟。
回想初見時,云想容明亮大眼中端量的神色,和得知真相后總是刻意叫他“沈菊花”。沈奕昀失笑:“這孩子。”
衛二家的噗嗤笑了,“四少爺這話說的,您比六小姐還小幾個月呢。”側身坐在羅漢床邊,憐惜的摟著沈奕昀的小身子,摸著他的頭,不無感慨的道:“好孩子,不要總放不開過去的事,人總是要往前看的,侯爺和夫人不會希望你總背著包袱過日子,你要想辦法過好,過的開心,可不是總這樣逼迫自己快快成長,你才六歲,就盡量讓自己享受六歲的幸福,知道嗎?”
沈奕昀長睫毛垂下,模樣可愛可憐。
他不言語,衛二家的瞧著心疼,轉移了話題道:“好了,不說這個,等濟安侯的壽辰過了,您也該與他提起上學的事,可不要耽擱了。還有學功夫,我雖會一些,可到底是花拳繡腿不堪大用,也要找個正經的師父學起來才是。”
沈奕昀頷首,道:“我知道了。想來皇上將我交給濟安侯,其中也不無監視的成分,只要我安分守己不興風雨,與尋常世家子弟那般上學習武也不是大事。”
衛二家的失笑:“您才六歲,皇上再怎么防,還能覺得六歲的孩子能做什么事?”
沈奕昀愣了一下,隨后噗嗤笑了:“也對。”
二人沉默半晌,沈奕昀將一杯蜂蜜紅茶吃完,輕輕放下茶杯,沉思道:“乳娘,我覺得我該想法子掙些銀子錢。”
“皇上每年不是都給您七百石的俸祿?”
“皇上能給,就能隨時收回。”沈奕昀低聲道:“而且那些銀子錢的去處也是在明面上,我覺得咱們該有一些私下里可用的銀子。”
打定主意,不等衛二家的多說,沈奕昀道:“就這樣,改日找褚先生商議一下。”
衛二家的笑著點頭:“也好,不過那就要等侯爺生辰過后了。”
“不,還要更久一些。我要等那些人放松警惕,覺得我只是個普通孩子,不再用心監視。”
“容容,你在這發什么呆?”
正當此時,就聽見院子里一陣喧鬧。沈奕昀憑窗望去,是四姑太太、大夫人帶著尉遲鳳鳴來了。
衛二家的低聲道:“四少爺,您也多與尉遲少爺多走動,尉遲少爺的祖父可是錦衣親軍都指揮使……”
沈奕昀像沒聽見似的,閉目養神,明擺著懶得理會尉遲鳳鳴。
衛二家的掩口笑,想必四少爺是嫌這位尉遲少爺太吵。
院子中,云想容跳下秋千,給四姑太太、大夫人和尉遲鳳鳴行禮。
四姑太太笑著摸摸她的頭:“怎么一個人在這兒玩?伺候你的人呢?”
前世她嫁給劉清宇之后,曾經在幾次賞花宴上見過四姑姑,見面之后只說些客套話,并無深談,她只知道她與姑爹很是恩愛,多余的也未曾關心。
“我嫌他們吵鬧,讓他們各自去忙了。”
明明她才該是吵鬧的年紀,卻說出這樣老成的話來,四姑太太不禁莞爾,和大夫人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
大夫人看了眼四周環境,隨后問:“沈小伯爺呢?”
云想容不用猜都知道大伯母若來了肯定是為了沈奕昀,才不會主動與他們親近,就笑著喚了聲站在廊下的柳月:“去請沈小伯爺和我娘親。”
柳月連忙趕去了。
云想容親昵的拉著四姑太太的手,引著幾人去花廳,吩咐看茶。
四姑太太見云想容待客落落大方,頗為喜歡,坐下來拉著云想容問她開始讀書了沒,讀了什么書這類的問題。
大夫人則是迎向了沈奕昀,表現的非常熱忱關切,還要去看看沈奕昀現在住的地方,像是怕孟氏怠慢了他。
沈奕昀自然不好拒絕。
衛二家的客套的引著大夫人去,沈奕昀沉默的跟在后頭。
孟氏臉色不太好看,知道大嫂看不慣自己,卻沒想到她還能來她院子里攪合。她又不是壞心腸的人,如何會虧待了沈奕昀?
云想容也看到大夫人那方發生的事了,知道她喜歡拔尖,也不放在心上,隨她愛如何就如何。他們對沈四好壞,旁人說什么都沒用,沈四心里自然有一桿稱。再說沈奕昀喜歡誰跟誰親近都是他自己的事,她才懶得理會。
四姑太太將母女二人一個介懷一個不以為然的表情看在眼里,對三嫂子有些失望,也不怪母親瞧不上她了。嘆息的搖了搖頭,吩咐貼身丫鬟冷翠將她事先預備下的一方上好的端硯拿來。
“卿卿,四姑姑知道你愛讀書寫字,就好生學起來,不要荒廢了時間。”
云想容大大方方收了禮,給四姑太太行禮道謝。
四姑太太看的頗為滿意,笑著摸摸他的頭,語重心長的道:“卿卿可知道你祖母最喜歡什么樣的孩子?”
云想容慧黠的眨眼:“知道,祖母喜歡四姑姑這樣的。”
四姑太太聞言開懷而笑,俯身捏了捏云想容的臉頰:“你這個小機靈鬼,好,那你要不要做四姑姑這樣的孩子,讓祖母喜歡呢?”
四姑太太今日來,難道是老夫人授意的!
必然是了。
當日她受罰,四姑太太也沒肯為她說句話,她的心里,孝順母親是首要。侯府里人人皆知老夫人不喜三房,她今日能頂著風來,不可能是因為關心她而不在乎老夫人的想法。唯一的答案,就是她奉命而來,奉命對她說這番話。
老夫人給她提攜,向她伸出橄欖枝,她有不接的道理嗎?
她和娘親現在還要靠著侯府。
思及此,云想容甜甜的笑了,小手握住四姑太太的手指,軟軟糯糯的道:“四姑姑教教卿卿。”
她并非馬上回答,而是經過深思熟慮!
四姑太太看的明白,再看向云想容時,眼神就有些不同了,摸了摸桌上那方端硯:“姑姑不是教你了么。”





第二十六章 意愿

云想容看著那方樣式古樸的硯臺。她可不會覺得四姑太太的意思只是單純告訴她老夫人喜歡讓她字漂亮。
老夫人重視學問是一方面,更要緊的,怕是皇帝重視寫字的緣故吧。
她一個深宅中的小女孩,老夫人竟讓她好好練字,還借四姑太太的口來告訴她“喜歡讓她字寫的好”,唯一的用途,只能是選秀。
若說從前她對此只是猜測,現在就等于明確的得知了老夫人的意思。
這就好比是一個交易,想要日子過得好,就要討老夫人的喜歡,想讓老夫人喜歡,就必須得做個“有用”的人。“有可能”在選秀中勝出,是對老夫人最大的用處。
不過,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云想容心中大定,連連點頭,雙手握著四姑太太的手:“多謝四姑姑,我一定好生將字練起來。”
“卿卿真乖。”四姑太太贊賞的點云想容的鼻尖。
云想容甜甜的笑,眼睛笑瞇成了月牙,模樣越發討喜了。
沈奕昀和大夫人回到花廳,正聽見云想容和四姑太太的這番對話。
大夫人略有些沉思的望著那方端硯。
沈奕昀則是抿著唇看著云想容,只覺得她像是一直可憐的雀兒,小小年紀就被綁住了翅膀。
倒是尉遲鳳鳴毫無所覺,和云想容說笑了片刻。
四姑太太和大夫人小坐了片刻就離開了。尉遲鳳鳴臨走前,塞給云想容一個小瓶子,“我特地跟我爺爺要來的,祛疤靈藥。”隨后嘻嘻笑著,追著四姑太太大步去了。
云想容拔掉塞子,那里頭裝的是一種碧綠透明的藥膏,聞起來香香的。
孟氏本就擔心云想容留了疤痕,忙吩咐人去給尉遲鳳鳴預備謝禮。
這倒讓云想容有些不自在。其實祛疤的藥她一直在用,是沈四給她的那瓶“玉顏膏”。否則脖子和腦門上的傷也不會好的這樣快,只是她忘了告訴孟氏。
云想容歉然的對沈奕昀笑了一下,隨后道:“前些日子菊花也給了我一瓶玉顏膏,娘也要謝菊花啊。”
柳媽媽將隨身帶著的玉顏膏拿了出來。
孟氏忙給沈奕昀道謝,又責怪云想容不懂禮數,為何沒有早些告訴她。
云想容吐了吐舌頭。
沈奕昀說什么也不要她的謝禮:“三夫人平日對我多有照顧,那我豈不是也要給三夫人謝禮?”
兩人又客套了一番,沈奕昀便去了東廂的書房。
孟氏帶著云想容回到樓上,就柔聲囑咐她,“卿卿,雖然你祖母希望你練得一手好字,可娘親覺得你也要看著自己的興趣來,而且女兒家的更重要的是女紅中饋,讀書能明事理,固然好,但將來過日子更用得上的卻不是這些。你同蔣老夫子學寫字,同嬤嬤學規矩禮儀,余下的功夫,娘親也教你一些針鑿中饋,對了,還有看賬。將來你定是要管家的,哪里離得開看賬?要是能會打算盤就好了……”
孟氏一開始是囑咐云想容,到了后頭卻是在自言自語。
孫媽媽看了禁不住笑,做娘的哪有不操心的?
云想容見娘親如此,難免又想起自己前世教導珍哥兒時,恨不能將滿身所學都傾囊倒給他……
她一面想著,一面不自覺的舔著門牙。到了換牙的年紀,門牙有些活動,牙床還癢癢。
中午吃了糯米豆沙餡兒的點心,誰知道上午還活動的門牙,竟然給黏了下來。
云想容傻傻的吐出口中沾了血的點心和牙齒,再舔舔門牙的位置,缺了個口,漏風。
“娘親,牙掉了!”
同桌吃飯的沈奕昀也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去舔自己的牙齒,雖然有些活動,一時半刻也掉不下來。
柳媽媽忙拿了溫水給她漱口,笑著哄她:“卿卿不用怕,牙齒還會長出來的。”
孟氏也笑了:“趕緊把那顆牙扔到低的地方去。以后記著上面的牙要扔低的地方,下牙要扔屋頂!”
“是。”柳媽媽連忙按著吩咐去了。
云想容又舔了舔有些痛癢的牙床。
孟氏忙道:“好孩子,可不要舔,否則新長出的牙齒會歪掉,就不好看了。往后也不許吃糖,知道嗎?”
云想容抿著嘴笑,點點頭。她想起自己前世對珍哥兒也是千叮嚀萬囑咐,就怕珍哥兒的牙齒不齊將來難看,她難產而亡時,珍哥兒才剛要長下牙,整日嚷癢。
云想容神色掩不住的落寞。
孟氏只當小女孩子愛美,沒有了牙齒難過,又安慰了她幾句。
次日,馮道長便趕在頭晌在后花園里做法事,琉瓔閣的下人們則是按著先前的布置將琉瓔閣好生看守了起來。
到了晚上,云想容讓柳媽媽去與孟氏說,把明日要送給老侯爺的屏風預備好,用大紅的錦緞包裹住,仔細不要摔壞。
眨眼,就到了濟安侯云賢六十五歲的壽辰。
云想容清早起身,在柳媽媽的服侍下換上了一身正紅色的襖子,還撲了粉,額頭上又貼了花鈿,打扮的喜慶又可愛。
一番裝扮后,云想容去了孟氏的臥房。
“娘親,您好了……”推開門,云想容看呆了。
孟氏穿著湖水藍色襖子,下著月牙白繡湖水藍蘭花的千層紗裙,雙臂挽著湖藍披帛,長發挽成墮馬髻,斜插著一支樣式尋常的白玉簪,正坐在妝臺前對著西洋美人鏡涂口脂,見云想容來了,回眸一笑,艷光四射。
“孫媽媽,給卿卿吃些點心。”
孫媽媽笑逐顏開,讓云想容坐在格扇邊的交杌上,拿了綠豆糕給她吃。
女為悅己者容。
今日祖父壽辰,父親肯定會到場!
娘親對父親,竟然不死心?!
不,不只是不死心,從西洋美人鏡中,她清楚的看到娘親臉上的笑容,春意盎然,風情萬種。
云想容原本的好心情瞬間蕩然無存。
她見過娘親發狂的一面,如今又見到她為了取悅父親而捯飭自己。感情她受過的那些苦,她被父親拋棄的委屈,都不計較了?!
是,男人三妻四妾的確不稀奇。可娘親的感情不一樣!
他們歷盡艱辛,與祖父抗爭,娘親還與娘家斷絕了關系,奮不顧身的修成正果。如此轟轟烈烈的感情,后來卻如沙壘的城堡禁不起一道浪……
娘親不恨嗎?或許有。可有多恨,就該有多愛吧?否則也不會傷疤未好就忘了疼。
云想容頓時有些泄氣,還有些失望。如果是她,四年的冷落早已經足夠她看清一切,再深刻的感情她也會深埋起來,絕不會輕易原諒。
可娘親口中說著恨,心里對父親還是期盼的。
失望的同時,云想容又想起那一夜娘親發狂時候的模樣。
也許,治療娘親那種抑郁的心情,最好的藥方就是父親。云想容想到王興珠家的投繯自盡那件事,突然冷的一哆嗦。
不不不,什么臉面,什么感情都是次要的,最要緊的是她要讓娘親活下去,讓她快快樂樂的活下去。
若娘親想離開,她想盡一切辦法也會讓她了無牽掛的離開,從此開始新的人生。
若娘親想留下,那么她也竭盡所能讓她如愿。
前世,娘親是犯了七出被休了,今生這一切不是還沒發生么。她能想辦法就娘親的命,就能想辦法讓娘親重新獲得父親的寵愛。只要娘親愿意!
感情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娘親要的,就算她不贊同,覺得沒骨氣,她也會傾盡所有為她做到!
思及此,云想容放下綠豆糕,來到孟氏身旁,踩著小板凳,從妝奩里拿出一只珍珠鳳步搖。細小的珍珠穿成橫臥的鳳凰,鳳口中銜著流蘇,下頭追著蓮子米大小的珍珠。
“娘,戴這個,跟衣裳配!”云想容親手將步搖斜插在孟氏鬢邊。
孟氏膚若新雪初凝,吹彈可破,淡妝之下容光艷麗中透著純潔,珍珠不但沒有奪走她肌膚的光,反而與她絕世容貌掩映成輝。
孫媽媽撫掌:“卿卿說的是,夫人戴著這支步搖,仿佛一下子精神了起來。”
孟氏嫣然一笑,嬌柔聲音輕輕道:“小機靈鬼。”
云想容摟著孟氏的胳膊:“娘親,今日爹爹要來嗎?”
孟氏神色有些傷感,頷首:“是。”
“娘親,爹爹這些年都不要咱們,你不恨他嗎?”
孟氏愣住了。
孫媽媽也想不到云想容會如此直白的提問。
云想容抿唇,認真的看著孟氏:“娘親,你回答卿卿,你能原諒爹爹嗎?你希望和他和好如初嗎?還是說,你希望從此離開這做金子牢籠,過閑云野鶴的生活,再也不參與那些明爭暗斗?”
“這孩子,可不是瘋了,怎么……”
“娘親,卿卿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想什么,我都懂得。請你認真的回答我,你想要過什么樣的生活?怎樣才能讓你快樂?”
孟氏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才六歲的女兒,竟然能捕捉到她的心情,滿腦子想的不是玩具零食,而是如何讓她快樂!
孫媽媽上前來,摟住了云想容,她總覺得云想容有些時候比孟氏的主意還要正,別看孟氏表現的很堅強,對人也有時清高不理會,可內心里,她極為脆弱。
“夫人,您就告訴卿卿吧。”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3:22

第二十七章 父親

孟氏許久無語。她該怎么說?自己的心思自己都理順不清。她恨云咸寧,即便今日見了云咸寧她也笑不出來。可是她還是不自覺的捯飭自己,想讓自己容光艷麗。
她一直知道,云咸寧是喜歡她的顏色的。她希望待會兒,他能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自己。
這是什么心理?
是愛,還是恨?
她想離開,還是留下?
這么多年,她一直以照顧卿卿為理由,不曾尋求自我解脫,難道不是因為對云咸寧還抱著一線希望?每當發生什么事,她就恨云咸寧不能及時出現履行當日的諾言,甚至恨云咸寧不接走他們母女,要讓她在這里受婆婆的氣……
孟氏表情千變萬化,珍珠步搖隨著她時而搖頭的動作擺動,光澤與雪白肌膚掩映成輝,讓云想容看的蹙眉。
娘親不會又在鉆牛角尖吧?云想容心里著急,卻不催她,她知道,娘親需要一些時間來理順思路。
云想容的想法,是干脆想法子離開侯府,到外頭過閑云野鶴的日子去,縱然粗茶淡飯,可順心長壽。可是,當事人是孟氏,她的想法才最要緊,如果不征求孟氏的意思就做決定,孟氏絕不會快樂。畢竟,云想容想要的是一個快快樂樂的母親,而不是一個強顏歡笑的木偶。
許久,孟氏才幽幽的表達出自己的感受:“我氣你爹爹拋下咱們。他可以不顧念我,卻不能不顧念你啊。我也不想與他如何,只是一年也只一兩次見面的機會,我不想讓他和邱夫人看低了。”
不想被看低,就說明還在乎父親對她的感覺。若心里沒有他,又何必在乎他如何看她!
娘親雖然嘴上硬撐著不松口,實際上卻是希望重新得到父親的青眼。
云想容苦笑了一下,心里說不出的滋味,覺得孟氏這樣做,太軟弱,放不開個男人,太折磨自己。可是人與人性格本就不同,她可以把思想間接的緩緩的灌輸給孟氏,卻不能一下子就把她的觀念扭轉了。
不順著她的心思,她不會快樂。
罷了。她不就是想讓娘親過的快樂幸福么。那就順著她的心愿,既然她放不開父親,那她就想法子把父親給娘親奪回來!
“娘親,你夠美了。咱們快去給祖母請安吧。”跳下小板凳,云想容拉孟氏的手,因為才掉了一顆門牙,笑起來露出豁牙子,有些滑稽。
孟氏頷首,擦干眼淚,又補了妝,這才吩咐孫媽媽:“乳娘,你和柳媽將屏風抬去春暉堂后頭的抱廈,務必守在旁邊,不要讓屏風損壞了。。”
“是,夫人放心。”孫媽媽笑吟吟的應是,退下吩咐去了。
孟氏哭過一場,心中陰霾盡散,牽著云想容的手走向春暉堂,腳步也輕快許多,不自禁露出的笑容,更加顯得她容姿艷麗光彩奪目。
今日的春暉堂格外熱鬧,不光有云家的媳婦和小姐,還有早在半個月之前特意趕來的云家旁系親戚朋友。男賓都在外院,由濟安侯云賢、大老爺云海和告假在家的二老爺云恒陪著,女眷則都聚集在春暉堂,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正陪著幾位珠翠環繞的貴婦人說著話。
孟氏一進花廳,就迎來數道端量的目光,有驚艷,有妒忌,更多的是好奇。
“母親。”孟氏笑容得體的行禮。
老夫人懶洋洋的嗯了一聲,眼皮有些耷拉的丹鳳眼斜掃過孟氏身上,頗有些鄙夷之意。可那心思也只不過轉瞬,在外人面前,她懂得什么叫家丑不外揚。
“你們來的遲了。老大家的,你來給老三家的引薦一番。”
“是。”
大夫人站起身,緋紅色的窈窕身影在衣香鬢影中穿梭,熱絡的與那些貴婦人打招呼,連帶著給孟氏介紹:“這位是恬王妃和小世子,這是兵部侍郎劉大人的夫人……”
孟氏一一見禮的時候,云想容也跟著麻木的行禮,眼睛故意不去看前世的婆婆,更不去看她前世的夫婿劉清宇。可是他們現在的容貌,還是入了她的眼,讓她的大腦自動與前世的記憶作比較。
此時的恬王妃三十出頭的模樣,容長臉光潔如玉,沒有那些皺紋,也少了刻薄嚴肅之感,身上蔥綠色的對襟錦緞妝花褙子顯得她容顏越發嬌嫩,頭上的赤金藍寶石大簪,樣式新穎做工精致,低調的透著奢華。
劉清宇,大名劉軼,“清宇”是他十八歲后取的表字,乳名瑁哥兒。生了張圓圓的臉,濃眉大眼,笑容中透著些世家子弟的倨傲。見她看他,他不屑的哼了一聲別開眼。
前世,婆婆常說珍哥兒長得像他父親。如今一看,的確如此。
云想容的心抽痛了一下。今生她說什么也不可能嫁給劉清宇,珍哥兒也徹底不會出現了,每次想到這里,她都無比的傷感。
行過禮后,恬王妃掩口而笑:“素來聽說永昌侯的孟夫人有傾城傾國的容貌,從前我還不信,只當是外頭以訛傳訛胡謅出的,今日得見,我卻信了,六小姐隨了孟夫人,小小年紀也是個美人胚子,老夫人,您可真有福氣啊。”
老夫人微笑著搖搖頭:“恬王妃謬贊了。”話鋒一轉,笑道:“依著我看,世子爺才是人中龍鳳,氣質非凡。”
劉清宇聽見老夫人夸贊他,下意識的挺了挺胸。
“您可別夸他,仔細他尾巴翹到天上去。”
“王妃說笑了。”
老夫人和恬王妃笑談著,其余到場的貴婦也都迎合著。孟氏安靜的站在一旁,微笑著插不上話,對這樣喧鬧的場面很是厭煩。
正當這時,外頭有人來報,“回老夫人,永昌侯及邱夫人,帶著七小姐和八少爺到了,這會子人已經進了兼濟堂。”
孟氏猛然抬頭,緊張的咬著下唇。
云想容則從前世的回憶中拉回了心思。腦海中勾勒出父親云敖的模樣。高大、俊朗、威嚴、從來不對她笑,對她時只有冷淡和敷衍。
這樣的父親,算是個父親嗎?





第二十八章 見面

前世云想容無數次的希望在艱難的時候父親能多給她一些關注,只要他隨便一句話,就可以讓她少受許多罪。可他總是那樣平靜淡漠,用一種仿佛透過她在看過去的眼神看她。
邱翦苓如何對她,她不信父親不懂,但他就像是局外人,冷眼看著她去與云明珠“爭食”,看著她一次次失敗,跌倒后重新站起來,直至她后來很少跌倒。
云想容那時候漸漸明白,父親或許是恨母親的“背叛”。
她一直相信母親是無辜的,可父親不這樣認為。
云想容也是那時候明白了男人的不公平,他自己先背叛了母親,還有臉去怪母親?這是什么道理!
嫁給劉清宇后,其實也耳鬢廝磨了一段日子,她將這個想法毫無保留的與劉清宇說了。
劉清宇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望著她,說:“男人就是女人的天,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必須從一而終”,還用施舍的語氣告訴她,“若不是看你生成個尤物,單瞧你生母早逝這一點就沒人會娶你了,我這是救了你,你還不謝我。”然后嬉皮笑臉的將她拉上床……
罷了。往事已矣,那些事今生還未發生。她不能因父親還沒做過的事情來怨恨他。而他已經做過的事,她雖恨,失望,卻也只能因為娘親的選擇而淡化。
娘親滿心想著父親,怕是若不能如愿,會先將自己折磨瘋了。前世她與劉清宇吵架,每次看到珍哥兒她就先心軟了,所以她一次次的原諒他的風流,還要佯作無事的為他善后,就連他與云明珠勾搭成奸,也要幫他們遮掩,以免出了丑將來有人笑話珍哥兒。
她可以因為孩子而心軟,想來父親多少也會有這種心思吧?至少她也算是父親與母親曾經有過感情的證明。
云想容千思百轉也不過一瞬。
院里傳來一陣說笑聲,不多時門簾一挑,邱翦苓在前,幾名美貌的婢女在后,康孫氏和另一名眼生的媽媽分別抱著云明珠和還在襁褓里的云博宜走了進來。
邱翦苓身上的玫瑰紅織金妝花鳳通袖緞對襟褙子,在室內明亮的光線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與她頭上華麗的金累絲蝴蝶大簪子呼應著,華貴又不失俏皮。妝容精致的甜美面龐上,有慣于發號施令的從容笑容。
滿屋子貴婦都迎了上去與邱翦苓寒暄,就連老夫人也站起身來,與邱翦苓親熱的就如同她是她的親兒媳。
云想容的父親云敖有從龍之功,據說皇上登基之前,云敖還與皇上拜過把子。如今誰不知永昌侯位高權重,幾乎可以與皇上的外家鄂國公平起平坐?
這些人巴結也是尋常。
云想容如此想,可孟氏并不如此。她已慘白了臉,暗地里抓住落地圓光罩才穩住了身形。冷下了絕世容顏,倨傲的抬起下巴,眼神里卻是不堪一擊的脆弱。孟氏突然覺得自己就這一身打扮,就像個跳梁小丑。
邱翦苓與眾人打過招呼,笑吟吟走向孟氏。
看到孟氏素雅清心的裝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端莊的如同一尊玉雕。邱翦苓吊梢眉皺了下。每次見到她,心情都會不可抑制的變差。
“邱夫人安好。”禮數周全總不是壞事。鼻端充盈的天意坊特質的茉莉花香精的味道,讓云想容蹙眉。
“六小姐越發可愛了。”邱翦苓俯身,涂了鮮紅蔻丹的青蔥手指掃過云想容滑嫩的臉頰。
云想容心生厭惡,背脊汗毛直豎。前世每次她動家法之前都會先摸她的臉。
孟氏上前來,不著痕跡將云想容擋在身后,與邱翦苓相對行過禮。
此時花廳中的場面便有些冷。
一個是永昌侯的發妻,另一個是平妻;一個是興易縣珠寶大賈的次女,一個是定國公王堯嫡出幺女;一個被冷落,一個受寵愛,兩人都是花容月貌,見了面還表現的如同舊友相聚,這場面怎么瞧都有些冷。
好在不多時午間的宴會就開始了,及時的救了場。在場這些貴婦人各個人精,自然知道該巴結誰冷落誰,一頓飯吃下來,孟氏心如死灰,若是有個地縫可以鉆,她也會毫不猶豫的鉆進去。
這種煎熬一直持續到下午外客散去。
春暉堂里只剩下了老夫人、四姑太太和三房的兒媳婦以及孫子孫女,還有遠道而來的姨老夫人和尉遲鳳鳴。
琇瑩這時進了屋,規矩的行禮道:“老夫人,侯爺和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以及姑老爺這會子正帶著大少爺和二少爺一路往春暉堂來。”
老夫人此時已經換下了待客時穿的大衣裳,穿著居家常穿的孔雀藍色對襟圓領褶子,聞言忙坐正了身子,吩咐月皎給她拿抹額。
大夫人、二夫人、邱翦苓和四姑太太都站起了身,孟氏也站了起來,比他們卻都慢了一些,仿佛魂不守舍。
云想容也下了臨窗大炕,將云明珠扔給幾位堂姐和尉遲鳳鳴,定定的看著門前。
不多時,一群人錯雜的腳步聲臨近,琇瑩撩起藍色的夾板門簾,先行進門的是身著玄色暗金團壽暗紋錦袍的祖父云賢。后頭四十出頭,身材高大發福的是大老爺云海;三十出頭中等身材儒雅穩重的,是二老爺云恒,二十七八歲,面目和善的是四姑老爺何茳。然后便是大少爺云佳宜和二少爺云佑宜。
云敖最后一個進門。
云想容不自覺抿緊了唇,孟氏則是低下了頭。
云敖穿了身湖藍色的杭綢云回紋直裰,高挑身材,高鼻丹唇,眉若遠山,眼若星辰,行走間瀟灑如風,意氣風發,有久居上位的雍容凜然之氣。
他方一進門,因含笑而彎成月牙的桃花眼中就有銳利之光射向老夫人段氏,雖仍在笑,可笑不達眼底。隨后,云想容發現父親似乎看了娘親。
都是藍色的裝扮,是心有靈犀,還是娘親故意為之?
“都坐吧。”云賢在首位坐下。
下人們重新添了幾把圈椅。長房、二房、三房以及四姑太太夫婦,就按著身份坐下,云想容一輩的分別站在各自父母的身后。
老夫人雙手給云賢端了一碗參湯,傾身向前體貼的問:“侯爺,忙了這么久,您乏累了吧?妾身特地吩咐小廚房預備的,您嘗嘗。”
云賢覺得熨帖的很,笑著接過參湯用了。
四姑太太打趣道:“瞧父親笑的,必然是心花怒放咯?”
四姑老爺笑道:“你也多與岳母大人多學習。”
“看看,四妹妹這就是自曝其短。”大夫人撫掌笑。
氣氛立即活躍了起來。
云想容見時機成熟,悄悄地在柳月耳邊耳語了幾句。柳月應聲,悄悄地退下。
云想容則到了前頭,行禮道:“祖父,卿卿知道今日是您的大壽,早在幾個月前就準備著,為您預備了一份壽禮。”
云敖挑眉望著地當中比尋常六歲女孩都瘦小些的孩子,仿佛進了屋到現在才想起自己有個女兒。
孟氏將一切收入眼底,心如刀割。
云賢聞言哈哈大笑,沖著云想容招手:“好孩子,快過來,你給祖父預備什么壽禮了?”
話音方落,外間傳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柳媽媽和孫媽媽小心翼翼的抬著用紅色錦緞包裹著的炕屏進來,放在了八仙桌上,隨后行禮退下。
云想容沖著云賢甜甜的笑,露出了豁牙子,模樣滑稽又討喜,隨后獻寶一樣拉著他的手:“祖父去看看,去看看嘛。”
“好好,你這孩子。”云賢最喜歡這等一家團聚的溫馨場面,任由孫女的小手拉著他粗糙蒼老的大手到了屏風前,隨手摘下了上頭的遮蓋。
一副精致的百壽琉璃炕屏出現在眾人面前。上頭一百個壽字是一百種寫法,字體中透著些稚氣,可也彰顯了非凡的功底。且每個字的位置安排的讓人瞧了賞心悅目,絲毫不覺得亂氣。
“祝祖父壽山福海,松柏同春!”云想容嬌嫩的聲音方落,云佳宜和云佑宜也起身來,應景的拜壽,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紛紛行禮,各自送了早就預備的壽禮。
云賢一時間樂的合不攏嘴,摸著云想容的頭:“卿卿,這些都是你寫的?”
“是。”云想容赧顏,“卿卿年紀小,寫的不好。”
云賢回頭看向老夫人:“舒窈,你看呢?”
老夫人看著云想容時兩眼放光,贊賞道:“妾身覺得很好。卿卿才剛六歲,就寫得如此好的字,尤其其中那個柳體的壽字,頗有些柳誠懸的味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云賢捋著胡須,滿意的笑著將云想容抱在自己膝上坐,拿了盤中的糯米點心給她吃。
云想容連忙搖頭,指著自己的豁牙子:“祖父,吃了又要掉牙了。”
云賢聞言又是哈哈大笑,連連贊云想容聰明。
孟氏這會子早已笑的滿目慈愛,女兒懂事又爭氣,仿佛給了她昏暗的世界帶來了一絲光明。正笑著,卻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
孟氏下意識的回頭,撞進了云敖流光溢彩的桃花眼中,她立即心跳加速,倉皇的別開眼。
而這一切,都落入時刻關注二人的云想容和邱翦苓眼中。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3:50

第二十九章 意外

自云敖進了門,邱翦苓滿含深情和崇拜的目光就一直不停的追隨他,他意氣風發、瀟灑如風,即便做了多年夫妻,邱翦苓還是很難阻止內心的砰然。直到云敖的眼神若有似無的停留在孟嫻靜身上。
邱翦苓自負美貌,從小到大她只輸給孟嫻靜,孟嫻靜又與云敖是夫妻,還生了個丫頭片子。雖然到最后的贏家是自己,可每次見到孟嫻靜,她都恨不能掐死她!
云想容一番表現后,云敖看向孟嫻靜時眼神中有贊許一閃而逝,那眼神,讓邱翦苓心里壓了塊大石頭。
那是什么眼神!難道她的明珠就不好嗎!看向了臨窗大炕,云明珠抓著桂花糕正吃的興起……邱翦苓險些咬碎滿口銀牙!
云想容將父母之間的眼神交流盡收眼底。
母親如此打扮一番也是對的,是男人,哪有不愛惜女子容色的?本就是個美人,早些知道好生利用自己的美貌或許也走不到這一步。
一家子人又閑聊了一會,就到了晚膳時間,老夫人吩咐擺宴。
晚膳的家宴就擺在了春暉堂的偏廳。
云賢環顧一周,沒見到沈奕昀,回頭吩咐老夫人:“去將奕哥兒也請來吧。”
老夫人一萬個不愿意,可她絕不會當面忤逆云賢的意思,笑著頷首,溫聲軟語的道:“侯爺與妾身想到一塊去了,奕哥兒下午那會子說疲憊了,想回去小睡片刻。這會兒也該醒了。”表明可不是自己排擠他,是他不愿意參與進來。
云賢卻沒多想,關切的問:“那孩子莫不是病了?”詢問的望著孟氏。
孟氏今日所有心思都在云敖身上,哪里會注意沈奕昀?
她的反應慢了一些,云想容已經先一步道:
“沈小伯爺身子好得很,今早他還在院子里打拳呢,想來如祖母所說,是真的累了。”
云賢這才放下心。
老夫人吩咐月皎去請人來。
既然是家宴,云賢又特別喜歡那種溫馨氣氛,用飯時就沒有男女分食。云賢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與家人,按著長幼順序入座。孟氏和邱翦苓,分別坐在了云敖的左右兩側。
小孩子們自然另起了一桌。云想容和大堂兄大堂嫂、二堂兄以及三位堂姐同桌。云博宜太小,剛剛睡著了,被乳母抱了下去。云明珠則是由康孫氏服侍著。
正當這時,沈奕昀與衛二家的到了。
今日的沈奕昀仍舊穿了慣常穿的墨綠色襖子,打扮的干凈利落,略微有一些嬰兒肥的臉上表情也淡漠如常,卻真心實意的給云賢行了大禮,拜了壽。云賢摟著沈奕昀的肩膀給同桌之人介紹一番,竟要求他一同坐下。畢竟他是皇上御封的承平伯,位置在那里擺著。
沈奕昀忙搖頭,真誠的道:“侯爺不必如此拘泥,能得您收留招撫,我早已感激不盡。”說到此處,丹鳳眼中有朦朧淚意:“我早已經將此處當成自己的家,論年齡我也與六小姐同歲,您是我的長輩,長幼不同席,我哪里能壞了規矩。”隨即坐在了云想容與尉遲鳳鳴之間的空位上,回頭對另一桌的大人們乖巧的笑。
沈奕昀一番話說的云賢心里熱乎乎的。他本就俠義心腸,當初收留他,雖然也有揣摩上意的層面,但若真不想惹事,完全可以不管他。如今他給足了自己臉面,又懂得知恩圖報,且那孩子一雙眼睛生的真是漂亮,小眼神清澈的,看得他心都軟了。
云賢一揮手,吩咐開宴,又道:“李媽,你去伺候沈小伯爺布菜。”
李媽媽是伺候老夫人的。
老夫人自然不會計較一個孩子使喚自己的下人,可這并不妨礙她心底里排斥沈奕昀。
李媽媽笑著應了,去伺候沈奕昀。
四姑太太極有眼力價的起身,去給父母布菜,嬌聲笑道:“父親、母親可不要拒絕,女兒平日不在家,難得有盡孝的機會。”又與大夫人、二夫人、孟氏和邱翦苓道:“嫂嫂們也不準與我掙。”
大夫人一反常態,并未夸贊四姑太太孝順,而是認真的對老夫人說:“媳婦求您一件事。”
老夫人疑道:“什么事?”
“母親平日教導我們妯娌的甚多,往后還請繼續不吝教導,瞧您有這樣出色又孝順的女兒,媳婦兒眼紅啊!”說道最后,自己已掌不住笑了起來,滿屋子人都湊趣的笑。
老夫人點指著大夫人:“瞧瞧這張利嘴,然兒還不去給你大嫂子布菜,堵住她的嘴!”
四姑太太笑著應下,果真拿起公筷為大夫人夾了菜,還要親手喂她吃下去。大夫人連連擺手,最后還是被小姑子塞了滿口的菜,嘴角上也沾了油。
云賢望著滿桌子熱鬧的人,心中歡喜不已,豪氣的一擺手:“一年三百六十多日,咱們這等人家用飯從來講究食不言的規矩,殊不知,規矩就是要讓人覺得賞心悅目才存在的,今日高興,如果再拘泥,怕違背了‘規矩’二字的初衷,今兒大家都放開了,老爺子我高興,準許你們說笑!”
“哎呦,多謝父親。”大夫人站起身來,像模像樣的行禮,又引得一陣笑鬧。
云想容心不在焉,時刻觀察著另一桌的動靜。
云敖坐姿端正背脊筆直,邱翦苓總若有似無的用身子貼著他,表現的親密。
孟氏恨不能將頭低到桌子下去,身子也故意與云敖保持距離,就連云敖手肘不經意碰到她的,她也如被針扎了那般一顫。
云想容修長的濃眉皺了起來,娘親到底怎么回事?若真放不下父親,那就狠下心來爭取啊!祖父特意準了可以不在用餐時做木偶人,她為何不學學邱翦苓?給父親布菜,倒酒,暗送秋波……各種方法,最好留父親今夜去琉瓔閣過夜才好,氣死邱翦苓!這么多辦法,她為何不用啊!
背后躲起來哭,砸東西,發狂,見了面卻如驚弓之鳥。娘親到底在想什么?!女人想要什么,若不懂付出行動去爭取,永遠不會成功!而且再美的女人,總如此戰戰兢兢,也少了風情和情趣。何況父親現在就有比較。
邱翦苓就像個樹藤,恨不能繞在父親身上!
云想容漆黑的大眼盯著云敖和邱翦苓,將一塊脆骨嚼的咔嚓直響,白嫩嫩的臉頰因含著脆骨而鼓起來,像個小土撥鼠,糾結的吃相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沈奕昀笑而不語。
尉遲鳳鳴則是嘿嘿的樂出聲來。
五小姐云嫣容想與尉遲鳳鳴緩和關系,低聲問:“鳳鳴表哥,你笑什么?”
尉遲鳳鳴斜睨她:“食不言。”
五小姐笑容僵住,臉都綠了,祖父都說今日可以不守規矩,他“食不言”個什么勁兒啊!
狠狠的瞪了云想容一眼,一定是她背后與尉遲鳳鳴說了什么!
云想容毫無所覺。沈奕昀則看的清楚。
孟氏這廂食不下咽。身側的云敖存在感太強,她的心臟因興奮而狂跳,卻不想自己表現的太明顯,不愿叫人瞧不起。
錯的本來就是他,即便將來有一日他們和好如初,也是要云咸寧先對她認錯!
邱翦苓果真是小妾范兒。還是國公府的小姐,她懂不懂什么是端莊?!
他們的親昵,真真刺眼。
孟氏真的咽不下去了。緩緩放下象牙箸,在人群熱鬧之時悄然退了下去。
老夫人眼角余光瞧見孟氏離開的身影,暗自撇嘴。
云想容見孟氏突然離開,先是驚愕,隨后緩緩放下了象牙箸,失望的咬著下唇。
不戰而退,臨陣脫逃。
娘親如此,太讓她失望。她不是還惦念著與父親復合嗎?那就去爭取啊!為何不爭取!
原本激進的心情如同一小簇火苗,孟氏此舉則等于當頭潑了瓢冷水……
云想容鼻子有些發酸,張大了眼才沒讓焦急的眼淚落下。深吸了口氣,小臉上有堅毅之色。
這會子她若馬上追出去,就太刻意了。先吃飯,等等看吧。
重新拿起筷子,卻見碟中多了一小塊火爆腰花。
身旁的沈奕昀正放下公筷,低聲道:“嘗嘗吧,很不錯。”語氣少頓,又道:“三夫人稍后就回來了,想來她不勝酒力。”頗有安慰之意。
“多謝。”云想容動容的頷首,沈菊花這孩子,真是敏銳又貼心。
云想容原本也覺得孟氏就算臨陣脫逃,也不會離開太久,可等了一會兒她還沒回來,云想容心里便慌了,帶上柳月悄然離開。
一出春暉堂大門,她就焦急的拉著柳月的手往琉瓔閣跑去。
她擔心孟氏又回去發泄了,這次是摔東西還是自殘?
她甚至擔心,孟氏會像前世王興珠家的那般,她怕回到琉瓔閣,推開格扇,就看到孟氏懸在空中搖蕩的雙腳。
琉瓔閣。院子里她安排在道士做法這三日嚴守門戶的粗使下人們,盡職盡責的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云想容卻心急如焚,來不及問他們,就跑上了琉瓔閣外側通往二樓平臺的臺階,那里可以直通孟氏和她的臥房。
下人們以為小姐有事,自然不會多言。
誰知云想容到了孟氏的臥房外,卻透過半撐起的格扇,看到屋子里有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馮道長身邊那個鼻尖上長了顆痣的小徒弟!





第三十章 斗智

柳月跟著云想容,自然也瞧見了那人,剛要驚呼,卻被云想容一把捂住了嘴,兩人一同側身躲開了格扇的位置,蹲了下來。
云想容沖著柳月使眼色,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
柳月連連點頭,等云想容的手拿開了,忍不住悄聲問:“卿卿,那是誰?”夫人的屋里怎么會來了個道士?難道是做法事做到屋里來了?
云想容這時卻心跳加速,下意識的攥著小手,讓柳月別動,自己悄悄站起身,快速往屋里看了一眼。
那道士正斜躺在孟氏的拔步床上,翹著二郎腿解開道袍,露出里頭白色的中衣,笑容淫、蕩的抓了孟氏的枕頭湊到鼻端,深深吸了口氣,隨后陶醉的閉上眼嘖嘖了兩聲。
這哪里是做法事來的?分明是圖謀不軌!
云想容臉色發白,蹲回了柳月身邊,示意柳月別出聲,深吸一口氣平靜自己跳的亂了拍的心臟,讓自己冷靜下來。
之前她就覺得那個小道士瞧著眼熟的很,一時間也沒想起在哪里見過。娘親現在不在,他卻能繞開她在院中設下的崗哨,進了娘親的臥房,萬一被人發現,娘親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突然,云想容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
大雪紛飛的傍晚,她和云明珠,隨著邱翦苓緩緩走出攏月庵,趙姨奶奶在后頭一遍遍叮囑他們路上要小心,還挽留他們“天色暗了,不如在這里住一夜。”
云明珠卻吵嚷著庵堂里的炕太硬,不如家里舒服。邱翦苓就婉言謝絕了,硬拉著她下了山。
她當時含著眼淚,三步一回頭,心里無限悲涼,想著回了永昌侯府里又要過冷冰冰的日子,沒人疼她,還不如留在庵堂,好歹趙姨奶奶對她真心好。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蠻力,睜開了邱翦苓的手,猛的往山上跑去。一面跑還一面喊著:“奶奶,我不走!”
當時她是七歲還是八歲?
邱翦苓氣的高聲指揮云明珠的乳母康孫家的來追她,卻被她一腳踹倒了,在鋪了厚厚一層雪的臺階上滾了三四階,疼的哎呦呦的叫喚。
邱翦苓又怒聲呵斥她,還讓趕車的小廝來抓她。
她記得邱翦苓喊的是:“常建,還不去把那個小娼婦給我逮回來!”
然后,盡管她奮力的往山上爬,還是被抓住了。那個叫常建的小廝將她如麻袋那般扛下了山。
她趴在常建肩頭,看到他圓圓的臉龐,還有鼻子尖上米粒大小的黑痣……
是邱翦苓的人!
云想容倒吸一口涼氣!這個道士是假的,她是邱翦苓的陪嫁,名叫常建!
如此一來,此人為何會呆在娘親的臥房就已經很明白了。想必片刻之后,邱翦苓就會想辦法帶著父親,乃至于帶著全家人來琉瓔閣“捉奸”,就算沒有捉到娘親也在,可如果常建一口咬定在府里做法的兩日與娘親勾搭上了,那娘親就百口莫辯了。
父親那個人,倨傲的很,他可以拋棄娘親,卻不會容許娘親對她不忠。
好惡毒的邱翦苓!
前世的常建后來跟著邱翦苓,說明前世的今日,并沒有發生什么事。而今生,因為她的重活,許多事情的節奏已經被打亂了。
“卿卿?”柳月疑惑的推了推云想容,耳語道:“那個人是不是賊?咱們喊人來吧!”
云想容搖頭,現在喊人,只會讓事情提前爆發,娘親依舊是百口莫辯。
思及此,她拉著柳月悄然的下了臺階,回到了院子里,吩咐看門的粗使婆子,“今兒晚上想來也沒事了,就讓大伙都散了,各自用飯,早些睡,明日再當值。先前所說給你們的獎賞仍舊照發。”
可以不做事就拿銀子,那婆子歡喜的應了,連忙去通知各個崗哨都撤了。
不過一會兒,琉瓔閣里就安靜下來,只有大紅燈籠隨風搖動,燭火搖曳。
云想容拉著柳月往外走,高聲道:“咱們快回前廳去吧。祖父該等急了。”
柳月這會子已經滿頭霧水。感覺到云想容拉著她的手格外的緊,疑惑的問:“卿卿,怎么了?”
“咱們去后花園!”云想容面色堅毅,雖然先天不足心臟較弱,遇到這等情況心跳就有些紊亂,可她意志堅定的很。
只要她在,沒人能傷害娘親!
她在后花園里找了根長樹枝,吩咐柳月拿了兩條帕子,兩人都將臉遮住一半,就按著記憶中的位置,找到了掛在樹上的馬蜂窩。
見云想容伸著樹枝去捅馬蜂窩,柳月驚訝的問:“卿卿,你干嘛!”
“別出聲。”
臨近十月的京都,夜晚已經很是寒冷,馬蜂的習性又不喜夜間行動。加上云想容挑的很仔細,馬蜂窩在長約三尺的樹枝頂上安安穩穩的,并無損壞,也只有零星幾只馬蜂在蜂窩周圍盤旋。
云想容舉著馬蜂窩,一路小心翼翼躲著人,快步回了琉瓔閣。到了院子門前,先讓柳月去打探,確定沒人才舉著馬蜂窩上了閣樓,來到二樓孟氏臥房的窗外。
她不能喚人來,那樣會讓事情提前東窗事發。
她也不能進去攆人,因為她年紀太小,萬一常建起了歹心,弄死她她都無力反抗。
唯一的法子,只有讓他自己滾出去!
趕在“捉、奸”的大隊人馬,還沒有被邱翦苓帶來之前。
云想容低聲吩咐柳月:“待會兒你幫我將格扇推開。”
柳月連連點頭,這會子卻不怕了,小臉上滿是興奮。
云想容輕笑一聲,頷首。
柳月推開了格扇。
屋里的常建一愣,還沒等反應過來,已經有一物從敞開的格扇飛了進來,摔在地當中,啪的一下散了一地。隨后“嗡”的一聲,馬蜂被毀了窩,終于憤怒了,攻擊向屋里唯一的人類。
常建臉都綠了,還不敢出聲,怕引了人來,隨手抓被單揮舞。
他越是如此,馬蜂的攻擊就越是強烈,幾下之后,常建再也無法堅守“崗位”,揮舞著雙臂翻窗跳下琉瓔閣,悄聲落地,隨后施展開功夫往后花園里跑去。
這人果然是有功夫的!否則他也不可能避過那么嚴密的防哨,悄悄地進了孟氏的屋里。
她賭贏了!常建也怕帶累了自己。他的目的是污蔑孟氏,說不定邱翦苓背后許給他多少好處,還說能保住他。如果他在還未事發之前漏了行蹤,通奸就要變成偷盜了!敢偷濟安侯府,他有幾個腦袋?
云想容長吁了一口氣,癱坐在樓板上。
柳月捂著嘴悶笑不已,只知道六小姐捉弄了一個道士,細致情況卻不很清楚。
“今日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知道嗎?”云想容低聲道。
柳月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絕不會說出去的。”
云想容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站起身看著后花園的方向,心中恨意翻騰。
邱翦苓果然等不及了!
云想容有心事,又沒有抬頭看看屋頂,自然沒有看到琉瓔閣的屋頂,一個身著夜行衣的矯健男子將瓦片放回原位,隨即飛身躍下二層樓,靈巧的翻過琉瓔閣的后墻,離開了濟安侯府。
此時的后花園中,一行人正踏上抄手游廊。
邱翦苓嬌聲道:“早就想看看侯爺從前生活過的地方。”對著孟氏嫣然一笑:“多謝孟夫人,如此大度,肯讓小妹前來參觀。”
孟氏強笑著點點頭。
才剛她去了凈室,又在春暉堂后院里透透氣,等心情平靜了才回到偏廳,晚宴卻已經接近尾聲。
邱翦苓不知安的什么心,說聽云敖說琉瓔閣景色宜人,偏要來看看。
更不知云敖是怎么想的,居然贊同,還跟著一起來了。不只是他們,連七小姐和襁褓中的八少爺也被乳娘一同帶來,一眾仆婢簇擁著邱翦苓和云敖,仿佛他們不是去參觀旁人的院子,而是要回自己的院子。
孟氏心中早已經被傷懷占據。她想守住與云敖在一起時甜蜜的一方凈土,她也只能睹物思人了,難道這樣也不行嗎?邱翦苓偏要來玷污這里,云咸寧也首肯!
她在云咸寧心中,終歸已經是過去了。
正如此想著,身旁的云娘突然驚恐的指著前方:“誰!”
就見一個人影,姿勢奇怪的迎面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揮舞著胳膊,時常發出痛呼,卻不敢大聲。
云敖一個箭步竄身上前,將孟氏和邱翦苓都擋在了身后,怒斥道:“什么人!”
那人卻好像沒頭蒼蠅一般,痛叫著迎面跑來。
云敖等人聽見一陣詭異的“嗡嗡”聲,見那人身后仿佛帶著一片黑云。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是馬蜂!”
那團“黑云”嗡的一下撲了過來,邱翦苓以及一眾仆婢都尖叫了起來,四處逃散。
孟氏揮舞著手,正驚恐之時,卻被一件外袍遮住了頭臉。
在孟氏身后的邱翦苓眼睛瞪的溜圓,不可置信的看著只著中衣的云敖。
下一刻,自己也被身邊隨行的丫鬟,用小襖裹住了頭,“夫人,快跑!”
逃命要緊!邱翦苓也沒空再多想,被丫鬟摟著肩膀往前跑,還惦念的叫:“明珠呢?博哥兒呢!”
“快去點火把來,馬蜂最怕火!”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4:17

第三十一章 嚇唬

后花園的動靜鬧的這樣大,立即驚動了府中的護衛。護衛們拿了火把,為嚇的驚叫四竄的婦人們趕走馬蜂。待馬蜂都燒死了。回廊周圍已經是一片狼藉。
一眾護衛這才跪地行禮:“見過侯爺,夫人。”
云敖額頭和手背上都被蟄了包,心情糟糕透頂,一甩袖指著地上臉都被蟄的變了形的常建道:“這是何人?你們身為濟安侯府的護衛,連外男進了后花園都不知道嗎?”
“侯爺息怒!”
護衛戰戰兢兢,有人上前去查看,常建滿臉都是疊加的大包,腦袋紅腫成豬頭,已經昏迷不醒,只有鼻尖上的黑痣讓人勉強認得出來他是誰:
“回侯爺的話,此人是老夫人允準住在府上的道士,要在后花園做法三日,今日事第二日,想來這會子過來,也是為了捉妖。”
“捉妖?妖言惑眾!”云敖冷哼,氣勢逼人,嚇得護衛和聞聲而來的下人們都是一哆嗦。
“怎么回事?發生什么事了?”老夫人身邊的李媽媽和琇瑩這會子也趕來了。
有知道內情的婆子在李媽媽耳邊低語了幾句。
李媽媽面色立即變了。
老夫人安排道士留下做法,是吩咐了她按時辰領進來的,怎么這道士不守規矩,趕著老侯爺大壽自己闖了進來,還招惹了馬蜂,驚嚇了永昌侯和兩位夫人!
若是老夫人怪罪下來,她哪里還有活路?別說老夫人,就是永昌侯現在要發落她,她都只能受著!
“侯爺息怒,這人的確是馮道長身邊的小徒弟,也不知怎么就溜到后花園來了……”
“不知怎么溜過來?”
云敖冷笑,眼神冷冷的掃過跪在地上的護衛:“你們的罩子都是白長的?侯府養著你們何用!”
“侯爺息怒!”護衛們連連叩頭。
“把這個不懂規矩的道士扔出去。”云敖不耐煩的擺手。
李媽媽有些為難,畢竟他是馮道長的徒兒,府上捉妖的事還要依仗著人家,這會子卻把人家徒兒給丟出去,這算怎么一回事?
見李媽媽面色難看,云敖瞇起桃花眼:“怎么,本侯爺的話,在府里做不得數了?”
“不敢,奴婢不敢。”李媽媽唬的弓著身子渾身發抖。
“此人趕在二門落鑰之后進了內宅,若行偷盜之事還算好的,若是對后宅的小姐夫人們不利,該當如何?看來,老夫人真的是老了,連內宅的門戶都管理不明白,不如趁早讓賢吧!”
“侯爺,侯爺息怒。”李媽媽滿腦門子汗,一想也是后怕,心中暗罵那道士魯莽,怎么就趕在這個時間進了后花園,一面打發身邊的琇瑩悄悄去給老夫人回話,怕是馮道長那邊還要安撫,自己則是拿了主意:“奴婢這就將此人打發了,侯爺千萬不要為了下人們動肝火。”語氣小心翼翼。
云敖哼了一聲,一指那些護衛:“這群人,連二門都守不住,要他們何用?既然罩子是白長的,干脆挖了吧。”
話音方落,已經嚇得護衛們臉色煞白,仆婢們膽子小些的,已經有人腿一軟跌坐在地上了。
孟氏肩上披著云敖的直裰,悄悄的凝視著云敖,見他渾身戾氣似乎難以掩蓋,很是害怕。可那些護衛到底無辜,思及此,孟氏上前,小心翼翼道:“咸寧,還是從輕發落吧。”
這是今日孟氏主動與云敖說的第一句話。
邱翦苓看著孟氏高挑的背影,簡直要咬碎滿口銀牙。
云敖挑眉,回頭看了孟氏一眼。
孟氏接觸到他流光溢彩的眼神,連忙低頭,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她本已經不遭云熬的喜歡了,這樣隨便插言,定然會讓云敖更加厭煩她。
誰知剛這么想,云敖卻道:“罷了。你們都道老侯爺那里領罰去吧。”
護衛們松了口氣,連連叩頭:“多謝侯爺,多謝侯爺!”
孟氏的眼淚一下子沖進了眼眶,云咸寧竟然聽他的勸!
邱翦苓左臉頰上被蟄了個包,疼得她嘶了一聲。
云敖這才回頭看向邱翦苓,見她臉都腫了,擔憂的到她跟前,柔聲問:“苓兒,你傷著了?”
“咸寧。”邱翦苓嬌滴滴的喚了一聲,“好疼。”
云敖看了看琉瓔閣的方向,道:“咱們先去琉瓔閣,上過藥在說吧。”
“妾身都聽你的。”邱翦苓泫然欲泣,模樣楚楚可憐。
孟氏抿了抿唇,悄然將肩上的直裰摘了下來掛在臂彎上。她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云敖心中最重要的,還是邱翦苓。
孟氏一心都在想著云敖,所以并沒看到他們在離開之時,邱翦苓看向被抬走的常建咬牙切齒的樣子。
常建這個蠢貨!讓他做點事,竟然去招惹馬蜂!
云想容這會子早已經將孟氏的臥房收拾干凈,也在琉瓔閣門前遠遠地看了半天的熱鬧。
見云敖一行人來了,笑嘻嘻的跑了過去:“爹爹。”
孩子甜甜的叫聲,能讓所有人心軟。
云敖腳步稍緩,只冷漠的“嗯。”了一聲,隨后與云想容擦肩而過。
云想容原本計劃的抱大腿,撒嬌,沒有一個用得上,有些失望的抿了唇。
她的失落,落在孟氏眼中,仿佛一根刺扎在心上。孟氏連忙拉起云想容的手:“卿卿,你怎么先回來了?”
“哦,我回來更衣的。”她身上的確換了件嫩綠色的襖子,:“娘親,您沒事吧?我聽下人說后花園里有馬蜂。”才剛被她撤防的下人們,因為后花園出了事也都出來看熱鬧。
孟氏頷首。
“那娘親受傷了嗎?”云想容擔憂的問。
孟氏苦澀的笑著,搖搖頭。
云想容便松開孟氏的手,跑到云敖身邊,追著他的步伐:“爹爹受傷了嗎?”
云敖并未因為云想容跟著自己而放慢腳步,只隨便:“嗯”了一聲。
云想容被云敖激的怒火頓生,心中大罵,這是什么父親!虧她還曾經渴望過父愛!云敖這種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愛!
她不想被甩下,也不想中斷自己的計劃,倔強的性子使起來,堅決不允許自己被云敖落下,便追著他越發加快的步伐,跑著問:“爹爹,你怎么走的這么快?急著出恭嗎?”
云敖垂眸,看了眼跑的臉色發白氣喘吁吁的女兒。云想容此時與他如出一轍的濃眉大眼中,有戲謔之光一閃而逝,被云敖敏銳的捕捉到了。
孟氏卻被云想容嚇得臉色慘白,“卿卿,怎可對父親這樣說話?”她和邱翦苓等人早就被云敖落在后頭,也只能訓斥,沒法阻攔。
云想容索性一把拉著云敖的手,“爹爹,習慣走這么快嗎?我想跟爹爹一起走。”
云敖的眸光閃了閃:“那你就要跟得上。”
“放心,卿卿跟得上,不會讓爹爹等的。”云想容雖然笑意盈盈,心里卻在腹誹云敖的無情。
誰知下一刻,自己的小手卻被云敖反包在了溫暖粗糙的手掌之中。云敖寬大的中衣袖子,恰好遮住了手上的動作。在外人看來,還是云想容主動拉著云敖。
云想容的心砰的跳了一下,疑惑的抬頭仰望高大的父親。她的角度,卻只能看到父親寬闊的肩膀,烏黑的頭發,形狀好看的耳朵和下頜。
這是什么意思?
云想容糊涂了。
回到琉瓔閣的花廳,下人們忙進屋來服侍。云敖額頭上和手上被蟄的位置已經起了兩個紅腫的大包。邱翦苓臉上也破了相,隨性的奴婢不同程度的都被蟄了,只有云明珠、云博宜和孟氏三人沒有受傷。
老夫人那廂許是聽說了這邊的事,遣了大夫人和二夫人帶了府醫一同來探望,花廳里立即熱鬧起來。
如此多的人受傷,且蜂毒還能致人死亡,府醫也急了,手腳麻利的為云敖等人診治,下人們呼痛的,哀叫的,都被安排在了院中的西廂房,先行上藥。
孟氏見云敖頭上和受傷的傷口都拔了蜂針,擠了毒水,鼓足了勇氣接過府醫手里的藥:“我來吧。”
“是。”府醫恰好也要去治療旁人,就將藥膏交給了孟氏。
孟氏站在云敖跟前,臉已經紅透了,低垂著頭:“妾身幫您涂藥。”
云敖冷著臉,斜睨了她一眼,這才將受傷的手伸到孟氏跟前。
邱翦苓自負美貌的左臉上如今已經紅腫不堪,才涂了藥,也止不住那鉆心刺骨的疼,她眼淚就在眼圈里打轉,看到孟氏給云敖上藥,越發的生氣了,想起方才云敖竟然先將直裰用來護著孟氏,心里就一陣惱火。
狐媚子!就知道勾引爺們!
云想容笑吟吟的端著一碗濃黑的藥汁進來,雙手捧給邱翦苓:“邱夫人,您先用藥吧。”桃花眼中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邱翦苓想到自己的左臉都腫的變了形,這死丫頭居然這么笑,難道是幸災樂禍?剛要發作,卻見云想容撒嬌的湊到自己跟前,仿佛與她很親昵的那般踮起腳尖,示意她低一些。
邱翦苓疑惑的低頭,就聽云想容軟糯的童音,在自己耳邊低聲道:“常建必死無疑。死無對證,邱夫人是不是很安心啊?”
邱翦苓聽見自己的心怦的一跳,驚恐的張大眼。





第三十二章 詭異

“你胡說什么!”邱翦苓禁不住驚呼。
云想容天真的眨著眼:“邱夫人再大聲點我爹爹才聽得見呢。”
“你!”邱翦苓雙手緊握,住了口。
一個六歲的女孩,湊到自己跟前,將不可能泄露的秘密抖開來,她那雙與云敖相似的桃花眼里,分明有看好戲的神色。
怎么可能!她怎么會知道!她知道了,是不是孟氏也……
邱翦苓強作鎮定,卻無法阻止自己看向孟氏,想從孟氏的表情發現些端倪。
云想容也回頭,見娘親捧著父親的手,小心翼翼的上藥,父親則是若有所思的蹙眉。俊男美女在一起,那畫面賞心悅目的很。
云想容更加得意的惡心邱翦苓,小聲道:“邱夫人,你是不是也知道我爹爹喜歡我娘親,他們早晚有和好如初的一日,你怕了,才急不可耐的派人來陷害我娘親?”
“小混賬!胡說八道!”邱翦苓被云想容一句話激的腦子一片空白,怒吼著揚手就要打在云想容臉上,卻在手掌挨近云想容臉龐時醒悟過來。這是在琉瓔閣的花廳,是在云敖的面前!
可力氣已經收不住了!
屋內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邱翦苓和云想容。
云想容背著手不閃不躲,嘲諷的笑望著邱翦苓,笑吟吟受了這一巴掌,隨后夸張的哀叫一聲跌倒在地,哇的哭了起來:“爹爹,娘親,好疼!”
“卿卿!”孟氏扔了藥撲向云想容,一把把孩子扶起來抱在懷里,美目含怒瞪向邱翦苓:“邱夫人這是什么意思!孩子小不懂事,你教導她就是了,做什么動人!”
邱翦苓的左手握著方才肇事的右手,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緩緩站起身,下意識的看向云敖。
云敖面沉似水,仍舊端坐在圈椅上,眼神冷若冰霜。
云想容雙手揉著眼,哭的雷聲大雨點小,還抽空看了邱翦苓一眼。邱翦苓正好低頭,對上了她得逞的笑容。
心里咯噔一跳,這是個小妖孽!妖孽!!她是故意陷害她的!邱翦苓險些氣的倒仰。
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她要緊的是如何解釋,絞盡腦汁,一時間卻找不到恰當的借口,邱翦苓急的臉色煞白。
云想容暗笑不已,以她前世對邱翦苓的了解,她有兩個死穴,一是對云敖的獨占欲,二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會不擇一切手段。
她故意說娘親和爹爹會和好如初,除了氣她,還要激她動手。這樣娘親會認清現實,至少現在不會軟弱,爹爹也會心疼孩子。
云想容知道自己與爹爹見面的時間少,雖有骨血之情,可還是很陌生,與其讓他馬上就喜歡自己,不如讓他先心疼自己來的實在。
所以云想容哭的更大聲了,嗚咽道:“我不過說邱夫人臉上有包包,她就打我!”
“你怎可以這樣!”童言無忌,你臉上本來就傷了,何必惱羞成怒!”孟氏嗓音尖銳,放開云想容指尖顫抖的點指著邱翦苓,仿佛要與她拼命似的:
“卿卿就算不討你的喜歡,好歹也是侯爺的女兒,是侯府的六小姐,是明珠的姐姐,素日我敬重你出身高貴,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狠毒,對一個孩子下毒手!”
低頭輕撫云想容的小臉,上頭已經腫起了四道指印,在她白嫩嫩的臉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孟氏眼淚刷的一下落了下來,樓著云想容失聲痛哭。
邱翦苓有口難言,整屋子的人包括大夫人和二夫人,都用不贊同的眼神看著自己。她背脊發涼,也不知是被洞徹一切的“小妖孽”嚇得,還是中了蜂毒的反應,渾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打著寒顫。
突然,邱翦苓靈機一動,雙眼一翻就“昏”倒在地。
“夫人!”身旁的仆婢來扶。
“娘,娘!”三歲的云明珠眼看著娘親倒下了,哇哇大哭。
屋子里立即亂作一團。
云敖看了半晌熱鬧,這才站起身,徑直越過孟氏身邊將邱翦苓橫抱起來,一面往外頭走去一面吩咐人備車。大夫人和二夫人也緊忙帶著人客氣的相送。
云想容這時早已不哭了,冷冷的望著云敖的背影。
孟氏也是淚眼朦朧,委屈的咬著唇。
想不到云想容挨了打,云敖關心的還是邱翦苓。
就在云想容恨不能用眼神為刀捅云敖幾刀時,云敖腳步停下,轉過身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
“既然老夫人要在后花園做法,琉瓔閣就該多安排一些人,我看卿卿身邊還沒有按例分派丫鬟和粗使婆子,就請兩位嫂嫂上上心,安排得體的人來。卿卿臉上的傷也要用藥,她先天不足,身子需要調養,最好平日能有醫婆每日來問診請平安脈,若辦不到,我自會向皇上請旨,調派御醫來。”
這哪里是不疼女兒,分明是關心的要死!
大夫人和二夫人心中腹誹,因為老夫人與趙姨奶奶的那一層關系他們又不好先開口應下。
云敖見狀冷笑:“那就不勞煩嫂嫂,我自會請皇上的旨意來。”
“不麻煩,不麻煩!”大夫人立即拿了主意:“此事我自然會去回了婆婆,都按著小叔的吩咐辦。”
官大一級壓死人,她夫君只是個八品的提舉,小叔子卻是督察員從四品僉都御使,還是個侯爵,更要緊的,這位是出了名的煞神,翻臉不認人的主,他手上沾了前太子的血,與皇上又是八拜之交,得罪了他,還要不要好好過日子了!
二夫人沒有大夫人那樣緊張,可也白了臉,暗暗后悔今日為何要攙和進來……
云敖這才滿意的點頭,抱著邱翦苓離開了琉瓔閣。
云敖和邱翦苓帶來的下人大多數都受了傷,這會子相互攙扶著跟在后頭,隱約聽得見呼痛的聲音。
待人都走遠了,大夫人和二夫人折了回來。
孟氏這時已經處在呆滯之中,滿臉歡喜。
大夫人打趣的說了幾句表面祝福其實諷刺的話,見孟氏沒有反應,就與二夫人去春暉堂回老太太了。
孟氏激動的摟住云想容,顫抖的道:“卿卿,你聽見了嗎?你爹爹他,關心,關心你呢!”
出于男人的體面也至少要保持她和娘親的日子過的去吧?不過是安排仆人,請醫婆來把脈調養身體,有什么好歡喜的?
云想容笑著迎合著孟氏,心下在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邱翦苓一定是裝暈倒。下一次還不知她要使什么手段來加害娘親。
不過剛才她一定嚇壞了!
云想容越想越覺得好笑,也跟著孟氏一同笑起來。
柳媽媽這會子已經拿了剝皮的煮雞蛋過來給云想容敷臉,其余的人則是收拾殘局。
云想容臉上的傷,又讓孟氏傷心了好一陣子。
過了片刻,云想容就吩咐云娘去打探常建的消息。云娘回來時,臉都嚇白了:“那個小道士抬出后花園就死了,老夫人這會子正讓李媽媽去打點馮道長。聽說,李媽媽還為了此事被罰了半年的月錢。”
云想容放下心,能去掉邱翦苓手下的一個爪牙,這是好事。不過因為少了常建,邱翦苓會用誰她就不得而知了。其實今生的事情完全沒有按著前世的軌跡發展,她沒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謹慎才是。
永昌侯府。
云敖將邱翦苓送回臥房,便立即吩咐人去請了御醫。御醫趕來之前,他也覺得身上很冷,仿佛蜂毒發作了。
不過他是習武之人,身體強健,一時半刻也沒什么事。等候御醫之時,云敖去了外院的書房。吩咐長隨康學文上了茶,就讓伺候的人都退下了。
書房中恢復了安靜。
云敖端坐在黑漆桐木畫案后的紅木官帽椅上,眸光銳利的掃過右側的整排書柜,又掃過左側半敞的格扇前放在條案上的幾盆盆栽。
隨后輕聲道:“還不出來,等爺請你?”
話音方落,就有一黑衣蒙面男子從多寶閣后閃身出來,跪地行禮,“侯爺。”
“說吧。”閑閑的端起茶盞。
男子應是,道:“回侯爺,屬下奉命監視馮道長一行人入濟安侯府,隨后就一直呆在琉瓔閣,原本,屬下已經發現了那名小道士進了孟夫人的臥房,剛打算將他抓出去,六小姐卻領著丫鬟回來了。”
“哦?”云敖挑眉,放下茶盞,坐正了身子,感興趣的望著黑衣男子,示意他繼續。
黑衣男子道:“六小姐回來時很慌張,似乎是要找孟夫人,徑直從閣樓外的樓梯到了二樓,發現孟夫人屋里有人,并未叫嚷,而是先下了樓,吩咐琉瓔閣布防的粗使丫鬟婆子各自散了。屬下原本想將那小道士抓走,但被六小姐發現之后,又不好讓人憑空消失,只好耐心觀察,不多時,六小姐和她身邊那個小丫鬟,就用樹枝挑了個馬蜂窩回來,扔進了孟夫人的臥房。”
“原來是她?!”云敖瞇起了桃花眼。
“那小道士身上有功夫,逃了出去,屬下擔心六小姐要善后,會發現屬下的行蹤,就離開琉瓔閣了。”
說到此處,黑衣男子露在面巾外的一雙眼笑瞇了起來,恭維道:“六小姐不但長得像侯爺,聰明勁兒也像侯爺,可真是虎父無犬女。”
云敖瞪了他一眼,“少拍馬屁。你下去吧。”
黑衣人正色頷首,抱拳行禮:“屬下告退!”旋即閃身離開。
燭火搖曳光線昏暗的書房中,就只剩下云敖獨坐沉思,光影將他俊朗的面龐掩藏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4:43

第三十三章 安排

此時的琉瓔閣,一層東廂房和二層兩側的廂房都還有燈光。
云想容的臥房,柳月早已經睡了。云想容卻是靠在嫩綠錦緞繡梨花的枕頭上許久都睡不著。夜深人靜時,再回憶傍晚時的事,當真是驚心動魄。
誰能想到,邱翦苓會在濟安侯的壽宴當日設計陷害娘親?
云想容后怕!
如果當時娘親沒有離席,她沒有等了許久再追到琉瓔閣來,會是什么樣子?如果回來的早了,常建一定還沒有來。回來的晚了,就來不及想辦法解決,一樣會讓邱翦苓得逞!
前世,娘親的死她無能為力。今生若還是看著娘親被人陷害,她會懊惱一輩子。重新活過,她已經不在去奢望虛無的愛情,只想留住娘親,平平安安的過一生也就是了。就連這一點希望也成了天大的困難嗎?
云想容抬起手,仿佛感覺到被父親牽著手時候的溫度。
云咸寧對她,到底是什么心態?
云想容早在前世一次次的失落之后塵封起的對父愛的向往,略微有一些萌芽。
可幾乎是立即,就被她自己壓了下去。
云敖此人倨傲的很,他今日一切吩咐無非是不想讓人覺得他云敖的妻兒被人輕視。而且更多的,云敖是要惡心老夫人的。
誰不知道云敖恨毒了段氏?
這么一想,其實也并沒什么。
就算云敖想與她拉近父女關系,她就“記吃不記打”的忘記他四年來對她和娘親的忽視嗎?
該負的責任,云敖沒有一樣做到的。現在卻來買她的好,她若立即感恩戴德,豈不成了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她云想容才不稀罕!
思及此,云想容氣鼓鼓的翻了個身,疲倦的打了個呵欠。
入睡之前她還一直在想,要如何報邱翦苓的一箭之仇,是以在夢中,她都在痛罵邱翦苓。
而同一時間一層東側的廂房里,沈奕昀正盤膝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低聲與衛二家的道:“才剛我趁著老侯爺高興的時候,提起想要養幾個護衛,老侯爺也認真的與我商議了此事,我如今年幼,住在府中自然是不能帶人進來。不過護衛可以養在興易縣的田莊里,到時候,可以讓咱們的人都不著痕跡的混跡進去。”
“那敢情好。興易縣離京都不遠,四少爺可以隨時去玩玩,來往也不過兩日的路程。而且褚先生他們也總算有個容身之處,總好過現在在外頭租住人家的房子,還提心吊膽的。”
“正是如此。”沈奕昀笑瞇著眼睛,粉嫩嫩的臉頰上露出兩個小酒窩:“過了這段日子都相安無事,看來皇帝為了安撫諸侯之心,一時半刻也不會對咱們動手。我是承平侯的遺孤,皇上對我好都來不及,想來也不會在意我找幾個侍衛幕僚,他監視歸他監視,難道因為怕被監視,我還一輩子都不做事不成?雖說忍氣吞聲窩囊了些,可也不失為一個自保的辦法。咱們要做事,總不能做那種以卵擊石的事,再說還有外祖父家。”
說到此處,沈奕昀明媚的丹鳳眼暗淡下來,許久,才嘆息道:“府里的事已經帶累了太多人,不能再帶累舅舅,母親在時,常常說起年幼時與舅舅親密,雖然舅舅不贊同母親與父親的婚事,可他們的兄妹情分不是假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不在了,胡家就剩下舅舅一脈香火,舅舅不見我,尚且還要多有猜想,見了我,說不定更加激動。他不過是個小小的鴻臚寺卿,什么都做不了,我何苦叫他攙和進來。不如就此斷了聯系,各自安好吧。”
“四少爺。”衛二家的動容的將沈奕昀摟在懷里,輕輕地拍拍他的背:“您就是想的太多了。見你如此懂事,乳娘心里好生歡喜,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這樣對您是好還是壞?六歲的孩子,就要享六歲的福啊。”
沈奕昀直起身笑道:“我還巴不得早點懂事呢。子欲孝而親不在,是世間最痛苦的事……我若早些懂事,或許能幫父親和母親分憂。”
“你這孩子,夫人若是知道你如此懂事,如此聰明,不知道會歡喜成什么樣。”只可惜夫人福薄,看不到了。衛二家的雖然笑著,眼淚卻落了下來。
出了后花園的事,馮道長做法的事情也就算了,可后花園不吉利的傳言,僅一個上午就在下人中間傳出好幾個版本。
云想容渾不在意,這種事,該是老夫人去犯愁,她只安心的隨蔣老夫子練字,臉上有傷,叫人隨便看去,她全不往心里去。
濟安侯的生辰過完,那些提前住進府里的親戚們也都告辭了,老夫人忙了一上午送客事宜,到了晌午已經疲憊不堪。聽嚇人說大夫人來回話,本來揮揮手叫月皎去將人打發了。不多時候月皎卻折了回來。
“老夫人,大夫人說有要緊的事要回您,是關于永昌侯的。”
永昌侯是老夫人心里的一根刺,月皎也是硬著頭皮來回話的。
果然,老夫人如同吃了半斤黃連,眼皮下垂的丹鳳眼中閃過慍怒的光,“讓她進來吧。”坐了起來。
大夫人錢氏見了婆婆先是恭敬的行禮,仔細打量她的神色,見她如預料之中那般慍怒,心下無奈的嘆息,暗罵二夫人詭計多端,竟然閉門稱病,這種破事叫給她來做。
錢氏無奈的將昨日云敖離去前的場景繪聲繪色的與老夫人描述了一遍,最后低下頭。
果然,老夫人如她料想的那般勃然大怒。
“好個云咸寧!他算什么東西!”老夫人氣的渾身發抖,頭上朱釵亂搖:“另立門戶去了,還插手府中的事!他未免太拿自己當回事!”
“母親息怒。”
“你也是的!他那般說話,你不會三言兩語頂了回去!平日你不是最伶牙俐齒的一個嗎,怎么這次成了鋸嘴葫蘆!”
“兒媳愚鈍。”大夫人乖乖認錯,暗自腹誹,誰敢惹那個煞神,她難道嫌日子過的太好嗎!
但婆婆的氣,她也只能受著,這份怨恨就遷怒道了三房頭上。
老夫人訓斥了大夫人一頓,心里越發堵得慌,不耐煩的道:“卿卿還小,孟氏身邊又不是沒有人,哪里需要那么多人伺候。還要專門請醫婆來日日照顧平安脈,府里哪位小姐有這等待遇!若給卿卿開了先例,豈不壞了規矩!這事就此作罷!”
大夫人躬身應是,隨后問:“若是永昌侯聞起來……”
“怕他作甚!我自有主張!”
等的就是這句話。大夫人戰戰兢兢的行禮退下,等到了院中,哪里還有方才的小心翼翼?將事回給老夫人就算大功告成,她要自己拿主意,更好!
大夫人心情舒暢的離開了。
老夫人則是躺在羅漢床上,氣的頭疼。云咸寧那個兔崽子,真是想活活的氣死她!
云想容此時回了琉瓔閣,正由著柳媽媽往自己臉上涂玉顏膏,含笑聽著柳媽媽的嘮叨:“才好了額頭和脖子,臉上又被打了,卿卿最近流年不利,我看要去廟上拜拜菩薩,人都說后花園不吉利,難道琉瓔閣也被染了晦氣?”
說到此處,手上動作一頓:“不行,我得去與夫人說,去求幾張符紙回來燒。”
云想容卻有些不以為然:“馮道長不來,府里也沒事。可見不與做法與否的相干。人心歹毒才最可怕。”
“呸呸呸!小孩子亂講話,神明莫怪,莫怪!”柳媽媽雙手合十憑空拜了拜,隨即輕點云想容額頭:“往后在不敢說這種觸怒神明的話,可知道了?”
云想容想起前世的婆婆了。恬王妃整日就知道拜佛念經,就為了自己一個人好,以至于后宅中一團亂也不愛理會。
她信天地有神佛,否則她怎會重活?
可人做事,還是要靠自己努力,只一味的拜神佛,難道神佛還能下凡來替她做事?那樣不就成了恬王妃了,整日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柳媽媽還是去回了孟氏。
孟氏也覺得該好生去念念經。便與柳媽媽和孫媽媽商議起來。
“……前些日子剛去了攏月庵,這會子再去,怕是老夫人不會喜歡。”
“老夫人平日沒事還要給咱們生事呢,若是與她提起,怕要記恨咱們。”
正說著話,云想容背著小手走了進來,歪著頭道:“難道萬事都順著祖母,她就喜歡咱們了?”
孟氏、孫媽媽和柳媽媽都是一愣。
“所以咱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打緊。”云想容也想出去玩玩了,還想去看看趙姨奶奶,天氣冷了,也該去給庵堂添置些過冬的衣裳棉被等物。
孟氏沉吟了許久才道:“那我回頭去回老夫人吧。”
話音方落,云娘在外頭回話:“夫人,邱夫人身邊的康媽媽求見。”
孟氏聞言眉頭緊鎖。邱翦苓身邊的人她一個都不想見。
才剛要吩咐云娘將人打發了,云想容卻搶先一步道:“必然是為了昨日之事奉了邱夫人的命來致歉的,不如會會她吧。”





第三十四章 以彼之道

“會她做什么?咱們與永昌侯府的人素無往來。再說這人來還指不定安了什么壞心。”孟氏打心底里不愿與邱翦苓的人見面,語氣就有些急切。
云想容搖了搖頭:“即便沒有往來,邱夫人打了我,這會子派人來致歉,我總不能不接受對方的道歉吧?這對我自己,對邱夫人都不好。”
孟氏語塞。
孫媽媽見狀,問:“卿卿,你怎么知道她是來道歉的?”
云想容眨巴著純真的大眼,軟糯的童音道:“邱夫人做事滴水不漏,她昨日打我是在我爹爹面前,往后她還要繼續在爹爹面前裝純善呢,怎么好不做足樣子。”云想容看了眼蹙眉猶豫的孟氏,無奈的嘆道:“娘親既然不愿意見她,那待會就我自己來見,您就與孫媽媽一同呆在里屋屏風后頭,不要出聲也不要出來。”
這么一說,云想容越發覺得這個主意好,笑道:“娘親就當給我一個鍛煉的機會,此事讓我自己做一回主。”
孟氏擔憂的道:“邱氏身邊的人一個兩個的都不是省油的燈,娘親是怕你吃虧。”
“有什么好怕的?”云想容回頭吩咐柳月去在孟氏臥房的外間畫案上擺好筆墨紙硯,隨后笑道:“這里是濟安侯府,又不是永昌侯府的后院。就算邱氏自己來了,看在祖父和祖母的面兒上也要恭敬幾分,何況一個下人。娘親放寬心,她不敢如何的。”
孟氏還是不放心,倒是一旁聽著母女對話的孫媽媽覺得云想容說的很有道理,就勸了孟氏幾句。
孟氏一想,左右她就在里屋,卿卿吃不了虧。這才將心放了下來。
云想容這廂卻開始慢條斯理的磨墨。
孟氏和孫媽媽對視一眼,“卿卿,你還不下去見她?”
“不急。”云想容展開字帖,提筆寫字,摹的是《玄秘塔碑》。
孫媽媽見云想容老成的很,似乎一點都不著急,笑著道:“夫人只管看著就是了。”
“對。”云想容笑道:“娘親和孫媽媽都不要做聲,看著就是。”
這字,一寫就過去了一炷香時間。
外頭云娘又來回話:“夫人。邱夫人身邊的康媽媽等候多時了。”
云想容頭也不抬的道:“云娘不要理會,讓她等著。”
云娘會意,就站在了二樓東廂房的門前。
云想容繼續安靜認真的寫字。里間的孟氏和孫媽媽也不再做聲,就只能聽得見床前鼓腿束腰的三角案上西洋鐘擺發出的嘀嗒聲音。
如此,又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
外頭終于有動靜了。云想容先是聽見一陣錯雜的腳步聲,木質的樓板被踩得咣當做響,可見此人不是體重很大就是很生氣。
隨后,是屋門前云娘的聲音:“康媽媽稍等片刻,奴婢也正等著主子的話呢,您……”
吱嘎——
格扇被直接推開了。康孫氏穿了身對襟收腰的桃紅色比甲,里頭是豆綠色的襖子和長裙,頭上梳了利索的圓髻,容長臉上堆積不快。
“六小姐。”草草的蹲了下身。隨即環顧四周:“孟夫人呢!”
云想容沉心靜氣,手上繼續穩穩地運筆,頭也不抬的道:“這不是康媽媽么,瞧我,就只顧著祖母吩咐寫的字,竟怠慢了媽媽,實在是罪過。來人,給康媽媽看座,上茶。”
“是。”云娘行禮退下。
康孫氏瞪了一眼故作老成的小大人,還寫什么字,坐下來連桌子都夠不著的奶娃娃,懂得什么寫字!
可是她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祖母”寫,康孫氏也只能忍了。大喇喇在一旁的玫瑰椅坐下。不見孟氏也無所謂了,隨意道:
“我今日來,是替我們邱夫人瞧瞧六小姐臉上的傷勢如何了。昨兒個那情況六小姐也知道,邱夫人受了傷,本就疼痛難忍,性子難免急躁了些,六小姐還說那樣的話沖撞夫人,夫人也是情急之下才打了你。邱夫人素來就說六小姐最是懂事的一個孩子,想來六小姐也不會見怪,今日我到了,就是代表我們邱夫人的意思,來給六小姐陪個不是,六小姐說的那番話,夫人也說她大人不會與小孩子計較。”
康孫氏喋喋不休之時,云想容一直氣定神閑的寫字,連抬頭看她一眼都不曾。
然而康孫氏的話,卻叫里屋的孟氏和孫媽媽險些氣暈過去。
明明是邱翦苓打了人,派人來道歉,如今卻做的跟施恩一樣,將黑的說成白的,好像都是云想容的不對,哪里有這樣欺負人的!
孟氏氣的就要沖出來與康孫氏理論,被孫媽媽拉住了。
這時,外頭傳來腳步聲。
云想容笑吟吟放下毛筆,雙手將字拿了起來,湊到康孫氏面前:“康媽媽瞧瞧我這幅字如何?”
康孫氏不耐煩,可到底云想容是侯府小姐,她也不能一點面子都不給,只好雙手去接。
格扇吱嘎推開,云娘端了茶過來。
康孫氏的手也碰觸到了紙。
云想容卻抓準時機,在康孫氏沒有拿住的時候就松了手。字飄落在地。
“哎呀,我的字!”
云娘恰好走到跟前。
云想容臉上的表情驟變為憤怒,一把掀了茶盤,云娘手上的托盤,連同托盤上盛滿熱茶的白瓷青花蓋碗一同翻在康孫氏身上。
“哎呦!”康孫氏被燙的嗷的一聲蹦起來,雙手去拍衣襟和裙擺上的茶葉末子,熱茶卻已經滲進了衣服里,疼得她齜牙咧嘴,想解開衣裳查看卻不能。
云娘和里屋的孟氏、孫媽媽都已經呆住了。
云想容的臉上又浮現恍然大悟的表情,連忙道歉:“瞧瞧我,怎么這么不小心。哎,今日的情形你也知道,我是在為祖母寫字,本覺得康媽媽見多識廣,想與你參詳一番,誰知媽媽如此浮躁,竟將我的字掉在地上。我一上午的心血被毀了,難免急躁了一些,是情急之下才掀了茶盤。”
康孫氏目瞪口呆,云想容竟然將她方才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她!她是故意的!
她真的只有六歲?!
云想容續道:“不過,我也聽母親說,康媽媽素來最是識大體的,想來媽媽不會見怪。我在這里給媽媽陪個不是,康媽媽毀了我的字,我也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追究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5:13

第三十五章 氣暈

康孫氏氣的七竅生煙,她這次奉了邱翦苓的命前來道歉,原本就不情不愿。沒有見到三夫人,她覺得無所謂,可也有些不滿,面對一個六歲的孩子自然更沒有多少的在意,原想著敷衍了事,卻不想云想容竟然會給她玩這一手!
這讓康孫氏不得不重新審視云想容,拿出了幾分小心來。一個六歲的孩子怎么有如此手段,想必是孟氏教的!
康孫氏不敢多留,怕再生變故,灰溜溜的回了永昌侯府。
云想容這廂正在挨訓。
“……你這孩子,怎么能這么做呢?娘教你要善良仁愛你都忘了嗎?小小年紀就學會誣陷旁人,還刻意用熱茶燙人,長大了還得了!”
“夫人息怒,六小姐知道錯了。”柳媽媽和孫媽媽在一旁勸。
云想容端端正正跪在孟氏的床上,不以為然的低頭,卻不反駁孟氏。
對善人,她不吝嗇善良。可對那些對她心存惡意的人,她若以善良回報,那就只有被人欺負死的下場。誣陷,傷害,利用與被利用,權衡利弊,各取所需……這些東西她早就看透,云想容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可見,她骨子里還是云敖的女兒,做不來母親說的那樣善良溫柔的事。
孟氏訓了半晌,見云想容乖乖的跪著,氣也消了大半。疲憊的揉揉額頭,讓柳媽媽領著云想容下去。
云想容到了外間,卻并未馬上離開,從地上撿起剛才那副被茶葉沾濕了半邊的字,將剩下的幾個字補全了,這才離開。
孟氏看著云想容小小的背影,心疼的嘆了口氣。
孫媽媽欲言又止。
夫人就是太好性兒了。她反而覺得今日六小姐做的漂亮極了。
看來以后有事,她可以多與六小姐商議。
云想容沒有回臥房,拿著那副字去了春暉堂。
春暉堂里,老夫人才聽李媽媽說邱夫人身邊的康孫氏去過了琉瓔閣,若有所思的盤坐在臨窗的三圍雕花羅漢床上,外頭琇瑩就稟道:“老夫人,六小姐來了。”
老夫人先是怔了一下,隨后笑了:“請進來吧。”
不多時,云想容手上拿著那副臟污的字進了屋,給老夫人行了禮,道:“祖母。”
“怎么這會子過來了?”奇怪的看著她手上的字。
云想容道:“孫女跟著蔣夫子學了些日子,原本想好生寫一幅字,來求祖母指點一二,卻不想邱夫人身邊的媽媽來了,徑直闖進了二樓的廂房,就昨兒邱夫人被馬蜂蟄了的事數落了一番,還打翻了茶盞,把字毀了。”
說到這里,云想容苦著臉:“祖母不要嫌棄,這字剩下的好歹還能看,您指點卿卿一二吧。”將紙遞給了李媽媽。
老夫人聽的怒不可遏。她的人只知道康孫氏不懂禮數的奔上了二樓,二樓還傳來了瓷器碎裂的聲音,想不到具體情況竟是這樣!
邱氏自以為是定國公府的小姐,又嫁到了永昌侯府,自己就很大了?她要稱霸王,在永昌侯府如何作威作福誰都管不著,如今竟然還敢伸手濟安侯府的事!
想起云敖勒令他們給云想容找醫婆添下人,如今邱氏還敢命人到琉瓔閣撒野,老夫人禁不住罵了句蛇鼠一窩。氣哄哄的接過了李媽媽遞上的字。
一看之下,生氣的事情卻忘一半,贊嘆道:“卿卿最近有所進益了,你這個年紀,已經很不錯。”
云想容羞澀的笑:“多謝祖母夸獎。”
“你過來,看這里,這一筆……”老夫人想起另外一樁大事,就暫時將怒氣放下,仔細指點起云想容的字來,笑容溫和,語氣也很是和藹。
云想容乖巧的聽著。
她報備過,萬一邱翦苓要做什么,好歹前頭有老夫人頂著。老夫人不喜歡她和娘親,也同樣不會喜歡身為云敖平妻的邱翦苓,最好讓他們狗咬狗……
得了老夫人的指點,云想容乖巧的道謝,回了琉瓔閣。想到今日原本是馮道長做法的第三日,原本她吩咐了下人們站崗守夜,承諾結束后要給他們月例銀子的三成作為獎賞,還要擺宴犒勞。這事情因為意外中斷了,可承諾不能丟棄。
云想容去問了孟氏,孟氏欣然點頭,吩咐了孫媽媽去拿銀子入賬。
孟氏還不忘了教導孩子:“一諾千金,重守承諾,這才是君子所為,卿卿,你往后一定要……”
云想容低著頭,又乖巧的聽了半個時辰的教誨。
娘親的想法她雖然不贊同,但她很享受這種被母愛包圍的感覺。她知道,不論娘親說什么,都是為她好。這世界上最愛她的人,是肯在她身上花時間的人。
天色擦黑,下人房里已經擺好了宴席,丫鬟婆子們都開心的吃將起來。
云想容跟著母親,與沈奕昀一同用飯,聽著院子里的熱鬧人聲音,云想容開懷而笑,好像琉瓔閣越發的有家味兒了。
與琉瓔閣的歡快相比,永昌侯府的上院里忙成了一團。
先是有丫鬟喊了聲“邱夫人暈過去了!快請御醫!”隨后下人們就驚慌的如同陀螺似的轉了起來。
一個多時辰前……
邱翦苓中了蜂毒,這會子才退燒,病哀哀的斜躺在拔步床上,看著靠墻放置的西洋美人鏡中的自己發呆。她生的花容月貌,此番卻被馬蜂蟄在臉上,萬一落下痕跡,往后她可怎么見人?
想起昨日在后花園,馬蜂一團烏云似的飛來,云咸寧竟然想也不想的先去護著孟氏,她就委屈。
更多的是擔心。
琴媽媽說,侯爺當時一定以為緊跟在身后的人是她,千鈞一發之際,又是黑燈瞎火的,沒看清楚。
邱翦苓也這么想。
若不是這四年來云咸寧一直都沒與孟氏同房,見了面也極為冷淡,她真要懷疑自己的魅力了。前些日子帶著明珠和博哥兒回娘家去,父親和母親還問起云咸寧待她好不好,她嬌羞的說還好,父親就很滿意的點頭,說是要和云咸寧在前朝合力做什么事。
父親走后,母親又拉著她說:“你跟了永昌侯也這么多年,專房之寵固然好,可你身為主母,也要大度一些,否則旁人會說定國公府教養出的姑娘不懂婦德,善妒呢。選那些身家清白的姑娘,給永昌侯做個侍妾,多子多福,知道嗎。”
邱翦苓思及此陰沉了臉,她才不給云咸寧納妾!
他還不是侯爺時,只在游湖時草草瞥了一眼,她就已經看上了他。那時他跟在還是昭王的皇上身邊,穿了身月白色的杭綢直裰,手中拿著折扇,瀟灑的站在船頭,微風輕撫,如姑射仙人那般,身姿挺拔的就像一株勁松,能為她撐起一片天。她當時就覺得,若嫁人,就要嫁給這樣的男子。
后來,昭王的外祖父鄂國公來了府上,與她父親商議了什么事。
不知怎么,太子就要沖進了昭王府施暴,還將昭王的子女都殺了,聽說是云咸寧沖進王府,救了昭王,并逼先皇改了遺照。
再后來,母親突然就來問她,可愿意嫁給云咸寧做平妻。
她立即答應了。平妻如何?她早知道云咸寧的妻子是商賈之女,登不上大雅之堂,空有一副皮囊罷了,到如今,贏得人還是她。
邱翦苓心請大好,微微一笑,扯動了臉上的傷,疼的她倒吸了口涼氣。
“夫人,康媽媽回來了。”
小丫頭在廊下傳話,不多時,就見臉色鐵青的康孫氏進了屋。
邱翦苓一眼就看到她身上的茶漬:“怎么回事?”
康孫氏擠出了幾滴眼淚,跪在邱翦苓床榻邊,將剛才的事加油添醋的哭訴了一番,最后道:“想不到孟氏竟然如此挑唆女兒,依著奴婢看,那小丫頭根本就沒將您放在眼里,不光是您,怕是連侯爺她都不會在乎!”
“真是放肆,放肆!”邱翦苓氣急攻心,連連咳嗽,“你說,她將我教你說的話,一字不漏的都還給了你?你怎么回事,怎么如此不小心!那孟氏就是個句嘴的葫蘆,一杠子打不出個響屁來的,你連個六歲的奶娃娃都斗不過,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康孫氏被訓斥的委屈,可也不敢開罪邱翦苓,忙叩頭告罪:“奴婢也想不到,一個六歲的孩子竟然如此厲害!”
“厲害?誰教的還不一定呢!”邱翦苓怒竭,心里就仿佛壓了塊大石頭,頭也開始疼了。原本方才開導自己,想的還很開心,現在等于做了無用功。
“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們是找死!……哎呦!”邱翦苓罵完,捂著胸口呻吟起來。
康孫氏這才發現邱翦苓不對勁,難道是氣的?臉色竟然也慘白了。連忙吩咐人去請侯爺,在去請御醫。
書房里,云敖聽了下人的稟報,清俊面龐上并無多少表情,只道:“去看著夫人,我即刻便去。”
等回話的婆子走了。云敖才問掩身在屏風后的人:“你說那孩子,用熱茶潑了人,且受了她母親的訓斥之后,又去了老夫人那里?”
“是。”屏風后走出的,仍舊是前一夜的那個黑衣蒙面的青年,“不過六小姐具體與老夫人說了什么,屬下不得而知。”
“一定是去告狀的。”云敖似笑非笑。
黑衣人怔愣:“侯爺怎么知道?”
“因為若是我,我一定先去倒打一耙,尋個保障。”云敖的食指一下下敲打著桌子。
黑衣人跟了云敖多年,就知道侯爺遇到感興趣的事了。





第三十六章 出門

黑衣人姓齊名山字鵬飛,今年二十有七,在云敖身邊主要專職護衛和刺探的任務。
仔細算來,他跟著云敖也有八年了。他們名為主仆,實則似兄弟又似同袍,他是最了解侯爺性情的。
見云敖陷入沉思,齊鵬飛也不打擾。
侯爺這些年對濟安侯府那對母女不管不問,只有在發現邱夫人有過分的舉動時才讓他去暗中解決,且不許對外張揚,其實,如果暗地里沒有侯爺的幾次保護,以孟夫人的單純性子早就中了邱夫人的詭計了。
而且他私下里也能分析的出侯爺為何不接孟夫人和六小姐到府上來。
孟夫人在濟安侯府,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尚且會被邱夫人算計。若是到了一個府里,又是那樣軟弱,還不被邱夫人活吃了?現在這樣,侯爺至少可以暗中派他去做些手腳,不至于讓孟夫人吃了太大的虧。所以,他肯定侯爺對孟夫人還是有感情的。
至于六小姐,從前侯爺的確沒注意過,如今突然感興趣起來,首要原因怕是因為六小姐不論是長相還是性子,都和侯爺相像。
哪里有父親不喜歡子女像自己的?
且六小姐從前只是個尋常的女孩,不足為奇,最近做的事卻很惹眼。
“讓你查的東西呢?”云敖半晌才問。
“侯爺。請過目。”齊鵬飛雙手將冊子奉上。
云敖展開來看起來,“辛苦了,去歇著吧。”
“多謝侯爺,屬下告退。”齊鵬飛行過禮,從后窗離開。
云敖專注的看著薄薄的冊子中的內容,上頭記載著云想容近四年來成長中的大事,包括最近什么時候生病,幾時掉了牙都一清二楚。
迅速瀏覽一番,云敖發現云想容的變化是從攏月庵回了侯府之后開始。
隨后,云敖的目光停留在這一條上:“……后花園,因五小姐辱罵孟氏,怒打之,老夫人斥責,罰抄《女論語》十遍,后卻對六小姐更親近,堂姊妹見六小姐皆懼怕躲避……”
云敖扔下冊子,輕笑出聲,桃花眼彎成了月牙。
這孩子,真有趣。
為了孟氏,敢出人,說明她孝順,不拘泥規矩,且頭腦清楚,知道張弛有度,否則老夫人不會只罰她抄寫十遍《女論語》,后來又對她更親近。
加上昨兒她臨危不亂,懂得靜觀其變,以弱敵強,還有見到他后竟然敢打趣他,說他走的急了是不是急著出恭。加上她故意與邱氏說了什么,刺激她動人,今日又拿捏了康孫氏……
小小年紀,就有這份心智,著實讓他意外。
這么多年,他承認對卿卿不管不顧,就任由她如同野草一般自由生長。想不到她卻還給他一個驚喜,她聰慧又不魯莽、乖巧中透著狡黠,孝順又不失狡詐,手段雷霆、睚眥必報。這些都與他很相似。
若是個兒子就好了。
云敖嘆息著喚了人來:“派個能說會道的老媽子,去濟安侯府給老夫人請安,順便問問幾時給六小姐屋里增派人手,幾時給六小姐請醫婆調養身子。”
常隨康學文看了眼窗外,“侯爺,現在去嗎?”
云敖一愣,隨即笑道:“明日。”
“是。”
“邱夫人怎么樣了?”
“這會子蘇醒過來了。”
“我去看看。”云敖這才快步往上房走去。
云想容和孟氏清早起來就在預備給趙姨奶奶送去過冬的被褥衣物等物。天氣漸漸冷了,恐山上的日子不好過。
“娘親,不如我晚些去上學,跟您一同去給祖母問安,順便提去庵堂的事?”老夫人必然不會高興,她怕娘親吃虧。
孟氏笑道:“你乖乖去學習,這些事情交給我來做就是,好好聽蔣老夫子和金嬤嬤的話,不要調皮,不要貪玩,凡事多忍耐,不要與人打架……”
孟氏又苦口婆心的叮囑了云想容一番。
云想容無奈的頷首,只能看著孟氏帶著云娘離開琉瓔閣,先一步去了上房。
剛要叫上柳月去“流觴曲水”,回頭時卻看到沈奕昀和衛二家的走下臺階。
“小伯爺,衛媽媽。”云想容笑著迎了上去。看沈奕昀身上還披著件藏藍色的棉氅,好奇的問:“你們要出去嗎?”
沈奕昀淡漠的頷首,徑直從云想容身邊經過,并未多言。
衛二家的笑道:“今日老侯爺要去文寶齋,叫了四少爺一同去,六小姐可有什么要帶回來的嗎?”
文寶齋是京都最大的筆墨鋪子,里頭的東西優質上層,很首勛貴簪纓之家子弟的喜愛。
云想容笑著道謝:“多謝衛媽媽,平日去流觴曲水用的也是祖母額外派發來的筆墨,我不缺什么了,天冷了,衛媽媽多穿一些吧。”
衛二家的對云想容很是喜歡,見她關心自己,連忙行禮:“是,多謝六小姐掛心。”
“乳娘。”站在院門前的沈奕昀回過頭來,平靜的望著衛二家的,神色淡漠。
衛二家的就知道四少爺是不耐煩等著了,又對云想容笑了一下,這才隨沈奕昀出去了。
云想容就和柳月正常去上學。
到晌午十分,云想容興高采烈的趕回琉瓔閣準備啟程,卻發現孟氏眼睛紅腫,明顯有哭過的痕跡。又給孫媽媽使眼色,將她叫到外頭,低聲問:“祖母沒允準嗎?”
孫媽媽頷首,低聲道:“沒有允準,還訓斥了夫人一頓。”
就知道會是如此。云想容咬著下唇,剛要說話,去聽門口的老媽子高聲問候道:“這不是琇瑩姑娘嗎?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回頭,琇瑩批了件豆綠色繡梨花的大氅裊裊婷婷的走了進來,見了云想容,行禮問候:“六小姐。”
“琇瑩姐姐不要多禮,可是祖母有何吩咐嗎?”
“是,老夫人特地讓奴婢來告訴孟夫人,去攏月庵的事她準了,夫人和小姐喜歡住多久都可以。”琇瑩說罷,不等云想容多言就行禮離開了。
云想容有些懵了。
老夫人這是什么意思?先前還說不許,又訓斥了娘親,回頭又允了,還負氣似的說想住多久都可以。這么一說,他們還敢隨便出去嗎?
云想容忙叫了香附來,拉著她的手笑著道:“你與春暉堂的小丫頭們玩的好,去幫我打探打探,老夫人生氣了沒有。若是心情好,我再去給她請安。”
香附最近不得云想容的重用,此番見她又開始重用自己,這可是大好的機會,連忙行禮應是,一溜煙的去了。
過了盞茶功夫,香附就回來了:“卿卿,老夫人這會子不順暢,您還是別去的好。聽說才剛永昌侯府來了位嬤嬤求見老夫人,說了會子話,嬤嬤走后,老夫人就把茶盞給摔了。”
說到此處,香附湊到云想容耳邊道:“這消息原本旁人都不知道,只因為我與小詩要好,小詩當時又是負責進屋去收拾的,才得知。”
“你做的很好。”云想容贊許的點頭。
像香附這種充滿了功利心的女孩子,她前世在恬王府見的多了。其實有時候,她還蠻喜歡這種人的。因為他們有欲望,才好投其所好的拿捏。
云想容賞了香附一個荷包自己繡的荷包,香附歡天喜地的揣好了荷包,還拉著云想容的手:“卿卿,咱們去跳百索吧。”
“我要先去看看娘親,你先去玩吧。”
云想容打發了香附,快步到了孟氏的臥房。孟氏這會子眼睛還腫著,見了云想容,笑容有些勉強:“怎么來了?用過午飯應該小憩片刻的。”
云想容笑道:“祖母不是允準咱們出門嗎,娘親怎么還不動身?”
“你祖母那是口是心非,她不愿意咱們去的。”孟氏嘆了口氣。
的確,老夫人口是心非。可是她的消息,是老夫人見了永昌侯府的老媽子才改了口。
老夫人是無利不起早的人,又不會是怕了永昌侯,臨時改變了主意,定然是她和孟氏離開,對她有好處。這會子他們不走老夫人才惱火呢。
云想容把這些與孟氏說了,又道:”祖母吩咐過了,咱們不照做才不對呢。”隨后叫上了柳媽媽、和柳月跟著,云娘和孫媽媽,仍舊被留下看家。
既是侯夫人出府去,濟安侯府自然派了侍衛隨行,出城到攏月庵,也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并不遠。一路上平靜無波。
到了山門前,柳媽媽吩咐車夫和隨行的粗壯婆子,將給趙姨奶奶預備的東西搬上山,云想容則是與孟氏牽著手緩緩上臺階。
才剛到庵堂門前,卻見趙姨奶奶和樂水,正送沈奕昀和衛二家的出來。
“你瞧,奕哥兒這孩子就是有心,每次路過了都想著來看看我。”趙姨奶奶摸了摸沈奕昀的頭。
沈奕昀臉上并無平日的淡漠,而是笑的像一只可愛的毛絨動物。
云想容腹誹,沈菊花這孩子真是叫她捉摸不透,明明閑下來的時候沉默寡言又淡漠的很,可真當他想討好一個人的時候,又總有辦法將對方拿下。
“娘。”孟氏給趙姨奶奶行禮。
云想容則乖巧的問:“奶奶身子可好嗎?上次托菊花給您帶來的荷包,您怎么不要,是不是嫌卿卿繡的不好?”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5:44

第三十七章 娘家人

“這孩子,又調皮了。”趙姨奶奶見了云想容,笑的眼睛都瞇成兩條縫,話說的責怪,語氣卻是寵溺:“明知道沈小伯爺的身份,你還偏叫人家菊花。”避開方才的問題不答。
沈奕昀認真的點頭,顯然很是贊同。
云想容無辜的眨眼:“這才能瞧出我與菊花親近啊,除了咱們,誰還知道他有個名字叫菊花的。”
一句話,叫衛二家的紅了臉。
沈奕昀明亮的丹鳳眼瞇起。這丫頭,記仇的很,睚眥必報。
趙姨奶奶就拉著云想容的手要進屋去。
沈奕昀忙笑著告辭:“老侯爺那方事情想來也辦的差不多,我們得趕去文寶齋,就不多留了。”
“也好。”趙姨奶奶轉回身,望著沈奕昀粉雕玉琢的小臉,想起這孩子的身世,難免心疼,上前來拉著他的手送他下山,低聲囑咐道:
“濟安侯那個人頗有俠肝義膽,早些年最講究名士風流,你跟著他身邊,多學習,也多認識結交一些勛貴子弟,慢慢站穩腳跟就好了。還有啊,濟安侯他最聽不得人表揚,只要有人贊揚,他就飄飄然了。他收留了你,你要時常在他面前表現出恭敬和感激之情,讓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沒白費,若是能在人多的地方多提起這件事,他就會更喜歡你的……”
趙姨奶奶畢竟伺候了云賢那么久,也知道他的脾性,此時竟然“傾囊相授”,將所知道的都告訴給沈奕昀。
孟氏、樂水和柳媽媽都笑而不語。
云想容則是咂舌。
沈菊花這個妖孽,怎么就把奶奶給收買了?
沈奕昀仰著頭,明亮的丹鳳眼望著趙姨奶奶,認真的聽著,間或點頭,仿佛趙姨奶奶囑咐他的那些都是金科玉律至理名言。
這讓趙姨奶奶十分受用,就連濟安侯喜歡吃什么茶,喜歡看什么書都一并告訴他了。
到了山下,沈奕昀小身子端端正正的給趙姨奶奶行了禮,認真的表情,仿佛行禮這件事就是天地間最要緊的事情。
看的趙姨奶奶心都快軟化成水:“好孩子,快些去吧,得了閑就來看奶奶。”
“是,奶奶,奕哥兒告辭。”
衛二家的這會子已經吩咐人將馬車趕來,抱沈奕昀上了車,隨后與眾人行禮,緩緩離開。
云想容撇撇嘴,連稱呼都變了,可見沈菊花已經將趙姨奶奶的心收了。
上了山,趙姨奶奶拉著孟氏和云想容,一路問起近日的情況。孟氏一一回稟,將云想容在壽宴上的表現和今日前來的緣由說了。
趙姨奶奶先是為云想容高興,聽了琉瓔閣屢次發生怪事,忙道:“既然如此,稍后咱們就一同去求見不隨師太,求他指點一二。”
“媳婦也是這樣想的。”
云想容就和孟氏又住回了前些日子一直住的廂房。
不隨師太已經年過花甲,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一雙眼仿佛洞徹世事。她聽了孟氏的描述,只笑著道:“未必就是鬼魅妖孽作祟,殊不知人心不古,兇于猛鬼。”隨后就拉著云想容,要她每日跟自己念經。
趙姨奶奶和孟氏原想著云想容才六歲,正是愛玩的時候,念經那等悶死人的事情成年人都未必做得到,一個孩子能堅持得了多久?誰知她跟著不隨師太打坐,一坐便是三個時辰不動。
這日,飄了京都今年的第一場雪。柳月想去找云想容出去看看,趴在正殿的格扇外,望著殿內盤膝坐在蒲團上的不隨師太和云想容,一時又不知怎么去打破殿中令人安心的平靜。
不隨師太微闔雙眸,捻著佛珠。
云想容卻是緩緩抬起頭,望著菩薩莊嚴的寶象,改為跪姿,雙手合十,虔誠的乞求。
柳月不知云想容在求什么,可看著云想容帶著不符合年齡的哀傷的眼睛,她眼淚就不自覺落下來了。
云想容并不知柳月就在自己身側。專注的望著菩薩,在心中默默地禱告:若是珍哥兒與她同時活在不同的世界,那么請菩薩垂憐,讓他平安快樂的度過一生。若今生的一切不是她的夢,那么請菩保佑,她留住娘親。
那個黑色的正月,翻年就到了。
“卿卿!”
云想容正沉思著,外頭突然傳來孟氏焦急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殿中,孟氏嬌嫩的聲音也顯得有些突兀,驚了云想容,也嚇了在門口偷看的柳月一跳。
柳月忙給路過自己身邊的孟氏行禮:“三夫人。”
孟氏則是進了殿內,給不隨師太行禮:“師太,叨擾了。實在抱歉,家中有急事。”
不隨師太并未言語。
云想容雙手合十,給不隨師太行禮之后,被孟氏拉著快步走了出去。
“娘親,怎么了?”
“才剛府里頭來人報訊,說是興易縣來了人,讓咱們快些回侯府去。”
孟氏的娘家在興易縣。
當年娘親與爹爹的婚事,娘家人是不贊同的。因為她執意如此,出閣當日外祖父孟方就與娘親斷絕了父女關系,什么回門,什么住對月,據說娘親都沒有地方可去,還被人笑話了很久。
外家的人突然來訪,會是什么事?
云想容心頭一跳。突然想起了外祖母曹氏。
曹氏是貞祐五年的四月去世的,聽說是因為娘親的死,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沒熬到兩個月就歿了。
當時她沒有去奔喪,就連消息都是從邱翦苓身邊的婢女口中得知的。那些婢女說起此事時語氣中滿是譏諷。
難道是外祖母病了?
云想容緊張的拉著孟氏的手,匆匆告別了趙姨奶奶,急忙火燎的趕回了濟安侯府,沒來得及回琉瓔閣,就徑直去了老太太的春暉堂。
到了前廳,正看到老太太在與一位面色和善四十出頭的婦人說話。
云想容不認識此人。
孟氏卻驚訝的叫了聲:“二堂嫂?”
“嫻姐兒。”二堂嫂站起身,眼里含了淚,笑著拉過孟氏的雙量她,“一別多年,想不到你一眼就認出了我。”
“怎么會認不出。二堂嫂待我一直這么好。”
孟氏這才給老夫人行了禮,擔憂的問:“二堂嫂,你突然前來,可是家中有事?”
二堂嫂李氏頷首,道:“我才剛與老夫人商議,要接你和六小姐回去一趟。三嬸病重,怕是不中用了。”
“什么!你說母親她……”孟氏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第三十八章 大雪

“娘親!”云想容雙手扶著孟氏,奈何人小力微,沒有阻擋孟氏倒下的身體,反而險些被她壓倒,還是一旁的李氏眼疾手快,和月皎一同連拖帶拽的將孟氏駕到了圈椅坐下,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好容易讓她順過這口氣來。
平日最是與孟氏不對付的老夫人,此刻也急的滿腦門子汗,“怎么樣?老三家的?快醒醒啊!”
孟氏喘過這口氣,淚如雨下,嗚咽著道:“是女兒不孝啊。”看到老夫人就在一旁,孟氏激動的起身就要行大禮,乞求道:“求母親恩準媳婦家去看看。”
老夫人忙雙手攙著她,慈愛的理理她鬢角的亂發:“做什么行此大禮?傻孩子,你雖是我的兒媳,可在我心里就是與女兒一樣的,親家太太病了,哪里有不允準你回娘家去的道理?你快和卿卿回去打點一下,給親家太太預備的禮,我才剛已經吩咐李媽媽預備好了。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記得一點,無論有什么事,記得給家里來信兒,要是需要求個御醫什么的,我自然會與你公公去說。”
“母親……”孟氏受寵若驚,淚雨滂沱,美人即便是哭的毫無形象,也依舊是美。
老夫人嘆道:“好孩子,快與你二堂嫂一同去打點一番吧。蔣老夫子和金嬤嬤哪里,我自然會幫卿卿說明。等她回來在去上學不遲。”
“是,多謝母親。”孟氏還是給老夫人行了禮。
李氏在一旁看著,難免感動,傳言嫻姐兒被丈夫不喜,府里日子過的并不好,如今看來卻是傳言不實。
云想容冷眼旁觀,將譏誚藏在心里。
老夫人臉皮之厚演技之高讓她贊服。得學!
回到琉瓔閣,見孟氏哭過,孫媽媽和云娘也都嚇得不輕,聽孟氏說母親病了,老夫人準許他們回興易,兩人心里都是百味陳雜。
別看興易距離京都,快馬加鞭只需一天的路程,可他們隨孟氏媵嫁到現在,已是有七年沒有回去。
孟氏這廂吩咐孫媽媽和云娘打點行裝,便和二堂嫂李氏低聲問起母親的狀況。
云想容到了外間,吩咐柳月去將人都叫到花廳,趁人還沒到的功夫,拉著柳媽媽的手商議道:
“乳娘,此番回興易去,孫媽媽與云娘都是必然要去的,咱們琉瓔閣里就沒了主事的人,我想拜托你幫我和娘親看家。”
柳媽媽笑著摸摸云想容的頭:“虧你想的周到,乳娘雖然舍不得離開你,但也知道事情的輕重,你和夫人放心去,記得捎信回來就是了。”
云想容甜甜的笑,“那好,琉瓔閣公中的東西自來有數,私底下的除了母親帶走的,我稍后就叫孫媽媽與你來交接。還有,這次去我想帶著柳月。”
“柳月是你的丫鬟,自然跟著你了。只是她調皮,還笨手笨腳的……”
云想容笑道:“放心吧,柳月就是我的姐姐,我不會讓她吃虧的,我們也會相互照應。”
柳媽媽聞言,哪里還會拒絕,便笑著點了頭。
這時,琉瓔閣的下人們到了,云想容吩咐了這段時間要求他們注意的事宜,又道:“這段日子就由柳媽媽來掌管琉瓔閣的大小事務,你們有事都來請她的示下。”
“是。”眾人都行禮。
香附和香櫞對視了一眼,“卿卿,那我們呢?”
云想容道:“興易那邊的情況還不得而知,不方便帶太多的人去,你們留在家里,好生看家。”
香櫞有些失望的垂下眼。香附則直接撅嘴,卻也不好反駁云想容,只能乖乖留下。
孟氏和李氏相攜下了樓,正看到云想容在給下人們訓話的一幕。
孟氏心里咯噔一跳。要回娘家去,琉瓔閣這邊自來是要打點的,她一著急,腦子就亂成了一鍋粥,卻不想卿卿已經幫她打點妥當了。
孟氏臉上有些發燒。
李氏卻是贊道:“嫻姐兒,想不到你將六小姐教導的如此的好。”
云想容回過身,笑著給李氏行禮:“二堂舅母好。”
下人們也有樣學樣,給李氏行禮。
李氏笑著頷首,上前來拉著云想容的手:“真乖。”回頭問孟氏:“不知道六小姐名諱是哪幾個字?”
孟氏百感交集。她與家里斷絕了關系,她孩兒的名字,曾經去信告知父母,卻不想親戚竟然不知道。
看來父親和母親還是不肯原諒她。
“這孩子名叫想容,乳名卿卿。”
“‘云想衣裳花想容’,詩情畫意的名字。”李氏笑著,褪下手上的和田玉鐲子送給云想容:“才剛情況匆忙,舅母還沒來得及送你見面禮。”
孟氏又是暈倒又是哭的,哪里還有送見面禮的時間?
孟氏還想客氣推辭一番,倒是云想容大大方方的接了李氏的鐲子,行禮道:“多謝堂舅母。”
李氏越發喜歡云想容了。又摸摸她的頭。
“夫人,行裝已經打點好了。”
孫媽媽和云娘每人背著兩個包袱出來。
孟氏拉著云想容的手走在前頭出了大門,下人們則是在后頭相送。
到了門前,云想容囑咐柳媽媽:“乳娘切不可怠慢了沈小伯爺,也要與衛媽媽好生相處。”這個麻煩留在侯府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她不想與他深交,可也不想得罪他,以禮相待準沒有錯。
柳媽媽頷首:“我知道,你也要多注意身子,天氣冷了,可不要惹了風寒。”又囑咐柳月:“好生照顧小姐,到了興易要懂得看眼色,不要給小姐惹麻煩,知道嗎。”
柳月畢竟是孩子,要出門興奮的很,連連點頭,笑的豁牙子都露出來:“娘,我知道了。”
孟氏和李氏、云想容上了頭一輛朱英華蓋車,孫媽媽、云娘和柳月上了第二輛平頭的小馬車。
兩輛馬車緩緩的順著自北向南的甬道往垂花門駛去,到了垂花門前,正看到李媽媽指揮著四名粗壯的婆子趕著兩輛馬車準備啟程,馬車上都綁著紅木的箱子,里頭放著的全是老夫人準備給親家的禮品。
老夫人飽讀詩書,禮儀方面是絕不會讓人說嘴的。
李媽媽給孟氏和李氏行禮,客氣的道:“老夫人原本是想留堂舅太太多住幾日的,奈何興易那邊事情急,也不好多挽留。老夫人說了,堂舅太太若是得閑,還望多來走動才是。”
李氏忙笑著到了謝,又與李媽媽客氣了一番。
李媽媽吩咐那四名促使的婆子好生伺候,目送孟氏的馬車離開侯府,才回去給老夫人回話。
到了侯府門前,李氏就回了自己來時的那輛馬車。
這一行就變作一輛朱英華蓋的馬車,一輛尋常藍布的馬車,還有一輛平頭小馬車,在后頭跟著的,是兩輛綁了大箱子的板車。老夫人派了五名侍衛隨性,隊伍打著“濟安侯云”的大旗,侍衛們服裝整齊,都騎著棗紅的高頭大馬,一路威風凜凜的沿著東聚賢路往西,走到崇光大街后一路往南,離開了濟安侯府所在的東聚賢坊。
孟上了馬車,不好當著女兒的面落淚,又擔心母親,想著自小到大的一點一滴,在想著這些年的辛苦與艱難,強忍淚水很是辛苦。
云想容暗自嘆息,佯作疲憊,在鋪著厚實棉墊的車板上躺下,撒嬌的道:“娘親,我困了。”
孟氏忙拿了被子給云想容蓋上,又將自己的暖手爐也塞進云想容的被窩里。有一下沒一下輕輕地拍著她哄她睡。
不多時,云想容的呼吸就均勻起來。
孟氏望著熟睡的女兒那張漂亮的小臉,眼淚終于忍不住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噼里啪啦的落下來。
雪越下越大,路也越來越難走,到天色暗了,才走了三成的路程。
護衛頭領是個三十出頭的中年人,姓徐名默,此時策馬到了孟氏所在的朱英華蓋車外恭敬的問:“三夫人,天色暗了,雪天路難行,前頭有個小村落,不如今夜就歇在這里?”
孟氏戴上面紗,撩起馬車簾子往外看。
夜幕低垂,大雪紛飛,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被月光染成幽藍,荒郊野外,難免叫人心里發涼,遠處的那個村落點點的燈光,卻格外叫人覺得溫暖。
在看徐默等侍衛和后頭跟著運送禮品的粗使婆子,雖然穿的厚實,也是肩頭帽頂積雪,孟氏有些不忍,頷首道:“就在此處休息一夜,明日啟程吧。”
反正回興易的路,他們婦孺乘馬車來走,怎么也要兩日的。
孟氏探頭出來時,徐默等侍衛連頭都不敢抬,聽孟氏如同黃鶯出谷的聲音吩咐完后,他行禮應是,策馬吩咐去了。
孟氏放下車簾,剛想叫云想容起來,低頭時卻發現女兒早就醒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映著氣死風燈的光亮,亮晶晶的如同璀璨的星子。
孟氏就將她擁了起來,拿了水粉色嵌白兔風毛的帽子給云想容戴:“咱們今晚就要歇息在此處。”
云想容先前是裝睡,后來不知不覺真的睡著了,才剛聽見說話聲就警醒的清醒過來。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這是何處?”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02:56:18

第三十九章 夜宿

見孟氏面露迷茫,云想容就知道娘親定然是還沒有來得及問。小手拿了面紗給孟氏遮,起身撩起車簾,探頭出去先觀察環境。
此刻他們正往前頭那村落趕去,來時的路已經很是模糊,風雪很大,車輪碾壓積雪時發出咯吱的聲音,和著那五名侍衛馬蹄踩在雪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幕下聽得格外瘆人。
云想容看到跟隨馬車最近的那名侍衛,出口便道:“徐侍衛,前面是什么地方?”
脆生生的童音準確的叫出徐默的姓氏,叫車里的孟氏和外頭的徐默都有些驚訝。
云想容也是方才出門之前隨口問了門房才知道今日一行侍衛的名字。
“六小姐。”徐默策馬到近前行禮。
云想容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勞煩徐侍衛到前頭先打探一番,這是什么地方,村里可有客棧,大約有多少人家,咱們進了村子要下榻在何處。隊伍不如先行停下,等徐侍衛打探清楚再行進不遲。”
出門在外,不小心點怎么行?雖然這里是京都附近,可黃河連年泛濫,災民流離失所,誰知道外頭有沒有山賊路霸之類。
徐默原本想著此處到京都如此近的距離,應當無礙,但云想容一個小孩子都想的如此周全,倒是顯得他疏忽了。徐默是個紅臉漢子,既然吃濟安侯府的這碗飯,自然終于濟安侯府的主子,聞言連聲道“小姐想的周到,屬下這就去探查。”
隨即回身吩咐隊伍暫且停下,又布置好其余四人防衛,這才策馬往村子里去。
云想容便放下車簾,一回頭,卻看到孟氏含淚的眼。
“娘親,怎么了?!”云想容嚇了一跳,怎么又哭了?
孟氏將云想容摟在懷里:“卿卿,你會不會覺得娘親很沒用?”
“娘親何出此言?”云想容聞著孟氏身上淡淡的香味,軟糯的聲音撒嬌的道。
“是娘親沒用,才迫使你必須要成長起來,六歲的年紀,卻操心的比娘都多。”
“才不是呢,我喜歡做這些事。娘親心情不好,就什么都不要理。”云想容安慰孟氏:“女兒總要鍛煉著管家,娘親只要看到我做的不對時糾正我就好,這樣女兒會比三堂姐、四堂姐和五堂姐他們都進步的快啊。”
孟氏越發覺得自己沒用。
每次在她心煩意亂的時候,不是傷害到女兒,就是要讓女兒操心為自己打點。而她一個大人,本來應當充當保護者的角色,卻漸漸習慣了女兒為自己出頭。
她如何能心安理得的躲在女兒的身后!?
自己這樣沒用的母親,還不如死了的干凈。
說不定沒有她,卿卿會過的更輕松,可以離開濟安侯府,到他父親身邊。
可是,她又不放心卿卿落在邱翦苓的手里,她還這么小,他父親萬一不關心她,她豈不要被邱翦苓肆意虐待?沒有了生母的長女,將來又如何說親?
孟氏心里念頭轉了幾轉,隨即強自忍住眼淚,坐直身子堅定的說:“娘沒事了,你不要擔心。”
云想容乖巧的點頭,心里完全不信。
孟氏外強中干,她內心其實是很脆弱的,表現的越堅強,在人后發泄的就有可能越肆無忌憚。從上次她偶然撞見就可以得知了。
“三夫人,六小姐。”馬車外傳來徐默低沉的聲音。
云想容撩起車簾,“辛苦徐侍衛,可都打探清楚了?”
“六小姐言重了。前方名叫灰南村,里頭約有十來戶人家,看來并無富戶,村中無客棧,只有一間土地廟可以暫時棲身,屬下想,不如想辦法請三夫人和堂舅太太、六小姐找一戶人家住上一夜,下人們則到土地廟將就一宿。”
云想容回頭看了眼孟氏。
出門在外,到不認識的人家借住,他們身邊又沒有會功夫的侍女,侍衛們不可能留下保護。她怕有危險。
可是天寒地凍的,萬一讓娘親惹了風寒就不好了。再說還有堂舅母,人家遠道而來,總不能途中讓人去住土地廟。
思及此,云想容道:“還是徐侍衛想的周到,既如此,就有勞徐侍衛了。”
徐默口中連聲稱著不敢,帶著車隊進了村子。
云想容就趴在車窗上觀察外頭的環境。因為是冬季,天黑的較早,此時其實也不過酉時剛過罷了。村落中錯落的房舍或近或遠,燈光溫暖,炊煙裊裊,隊伍經過之處,有犬吠聲傳來,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生活氣息。
不多時,就到了土地廟的所在。云想容觀察許久,見臨近土地廟的那家莊戶院落最大屋子最多,房屋也修的整齊,想來是富庶一些,就和孟氏下了車,吩咐才剛到了跟前的孫媽媽去商議投宿的事。
由婦人出面,總比大男人家的出面好,免得嚇到了村民。
徐默這廂則是和粗使婆子們等候著。
不多時,孫媽媽就帶了一名身著細棉布青色棉襖的年輕婦人回來了。
“夫人,小姐,堂舅太太,此處正是灰南村村長的的家,家里恰好有空房,已經答應收留咱們一夜了。”
孟氏和李氏相視一笑,孟氏就笑著上前道謝,那年輕婦人見這一行人穿金戴銀,又是護衛又是下人還有華麗馬車的,就知道他們非富即貴,也不敢細問對方的來路,請人進院子去。
徐默等人就要將馬車趕去土地廟,那婦人卻熱情的邀請:“家里頭別的沒有,空屋子卻有的是,只是沒有燒火,需要先點火熱乎熱乎,地壩上有空地,你們這幾輛馬車放得下,實在不行還有后院呢。天寒地凍的,那土地廟里可住不了人吶。”
徐默便有些為難。夫人等人都是女眷,他們這些護衛一同住怕是不妥。
云想容笑了起來:“多謝這位嬸嬸,那就勞煩嬸嬸了。”本來侍衛就只有五人,如果病了豈不是要削弱戰斗力?反正這么多人在,又是分開住,無礙的。
小孩子嘴甜,長的又討喜,那婦人聞言靦腆的笑了起來,進了院子去敞開雙扇的黑漆木門,好方便馬車進去。
六小姐既然如此說,那就是允了。
出門在外,也沒法多有講究。徐默帶著人將車趕進去,又低聲吩咐其余四人小心守夜,不得疏忽。
折騰了一番,眾人才各自安頓下來。護衛們住的是靠近院門的倒座。孟氏等女眷住一間廂房。
李氏便要親自去與這家的女主人道謝,孟氏也要一同去,卻被李氏攔住了:“嫻姐兒還是別拋頭露面的,你的模樣俏,免得惹是非。我常年在外頭走,不在乎這個。”
“那我同堂舅母去!”云想容拉著李氏的袖子不撒手。
李氏笑了起來,給云想容戴上暖帽,又吩咐自己貼身的丫鬟橙紅和橙藍出去幫忙燒火,云娘就帶著柳月一同留下,只有孫媽媽跟上了李氏和云想容。
方才那婦人正在院子里張羅柴草,身邊還跟著兩個穿著樸素的男孩,大的十來歲,小的七八歲,一同幫徐默的忙。
李氏見了,道明來意,婦人靦腆的笑著:“公公和婆婆這會子都在上房會客呢,咱們小戶人家的,不似大戶人家還分內外院落,怕夫人不方便。”
李氏笑著拉起她的手:“妹子切不可這么說,今日叨擾府上,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只是這會子府上有客人在,怕是不方便吧?”
“沒什么的,那幾位也是雪天來投宿的,正與公公和婆婆道謝。”
“看來府上今日是廣結善緣啊。”
李氏就與婦人說笑著走向上房,他們走的很慢,加上李氏歲數大了,面目又和善,還會套話,也就從那實在的婦人口中將這一家打聽的七七八八。
村長姓毛,和老婆毛許氏生了兩兒一女,女兒嫁了人,前年鬧瘟疫全家都沒了,就只剩下個丫頭現在寄養在他們家。
這婦人是長媳毛劉氏,無所出,她小嬸子毛江氏仗著生了兩個男丁得婆婆的喜愛,說話有些刻薄……
云想容聽著,心里有了數,這時候已經到了堂屋門前,毛劉氏推了木門請李氏、孫媽媽和云想容進屋去。
一進門,溫暖的空氣和著一股子醬菜味撲面而來。屋里干凈而簡樸,正對大門是一塊空地,地上是普通的土地面,左右兩側各是兩間掛著藍布棉門簾的屋子。
毛劉氏領著他們進了右側的屋子。
屋里陳設簡單的很,一張臨窗大炕上擺放著炕柜和木桌。炕上盤膝坐了兩位穿了細布棉襖的老人家。老頭大約六十五、六歲,有些駝背,面目慈祥,正咂著煙袋,老太太瘦嶙嶙的,看起來就有些拔尖刻薄。
地上放著兩張板凳和一張條凳,坐著三個人,兩個面目憨厚的莊稼漢子,一長一少,從長相上看就是血親。
另一邊的板凳上坐著的是個四十出頭做文士裝扮的清瘦男子,身上穿著細棉布米白色直裰,容長臉上五官平凡,氣質平和,頗有些道骨仙風的味道。在他身邊還站著個七八歲的男孩,此時正板著臉好奇的看著他們。
“爹,娘。借住的夫人特地帶了孩子來道謝了。”
毛劉氏為李氏引薦過了,在一旁站定。
李氏就拉著云想容上前去,笑著道:“小婦人多謝村長和村長太太收留。”
“多謝村長爺爺。”云想容也跟著道謝。
村長毛力夫笑著頷首,并未多言語。毛許氏則是與李氏客氣了一番。
其實他們這樣的莊戶人家,除了種地,難得有掙錢的機會。云想容一行方才已經給了毛劉氏投宿的謝禮錢,想來這個乖巧憨厚的媳婦已經將錢交給了婆婆。他們說是叨擾,實則是讓毛家利用幾間空房賺了錢,毛許氏哪里能不高興。
云想容正胡思亂想,就見那位中年文士站起身來,笑著對村長作揖:“今日多謝村長收留,既還有客,在下就不多叨擾了。昆侖,還不給村長爺爺道謝?”
七八歲的男孩端正了顏色,給村長行禮:“多謝村長。”
村長在炕沿上磕磕煙袋,煙灰簌簌的落在了地上,蒼老的聲音憨厚而溫和:“不值什么的,先生不要客氣。”
那男子又與村長夫婦客套了一番,就領著那個叫昆侖的孩子出去了。
他們出門時,云想容不禁回頭看了一眼。
這兩個人的談吐不尋常。
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就住一夜,明日一早就啟程離開了。只要平平安安沒有鬧出什么幺蛾子來就好。
李氏道謝之后,也就帶著她出來了。
到了院子里,寒冷的夜風鉆進領子,云想容不禁縮了脖子。
眼角余光看到方才那名文士帶著孩子的背影,正進了右側的意見廂房。
他們剛要回院落左側的廂房去,卻突然聽見倒座與西廂房之間用來做廚房的茅草房中傳來一陣辱罵聲。
“吃吃吃,才吃過餅子你又嚷餓!這個是給投宿的客人吃的,你竟然還敢偷吃!”
旋即是個脆生生的童音:
“舅母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劈了一下午的柴,到現在還沒吃上口熱飯,才剛姥姥說讓我來廚房找口吃的,你卻把肉藏起來給表哥吃不給我吃!”
“混賬王八羔子!養不熟的白眼狼!你吃穿住都是我的,還說我不給你吃肉!臭丫頭片子,跟你表哥爭嘴,你也不羞!”
“這是我姥姥家!我吃住我姥爺的,又沒吃你的!”
“那你滾出去,別在我屋住!”
“我找我大舅!”
“你最好認那個不生蛋的母雞當親娘才好呢!”
“那你是生蛋的母雞?”
“兔崽子!你找打!”
吱嘎一聲,廚房門被推開,從里頭跑出來兩個人,前面的是個八九歲的丫頭,后頭追著她跑的是個年輕的高挑婦人,手里拿著刷鍋用的掃帚,跟在后面追著她打,邊追打邊罵:
“喪門星!克死你們全家人不說,現在又來克我!收留你是看你可憐,你還不知好生干活!”
“你是為了姥姥填補銀子才收留我!說這么好聽,你也不羞!”
丫頭回頭沖婦人做鬼臉,好似渾不在意她的謾罵,身子輕盈而靈活,在院落中幾輛馬車之間靈巧穿梭,把那婦人耍的團團轉。
婦人追的氣喘吁吁,叉著腰揮舞著掃帚:“你個武混混養的小混混!仔細將來嫁不出去!”
剛罵完,上房里就傳來一陣吆喝:“老二家的,也不怕客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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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娘死爹嫌無人愛,嫡母歹毒,姐妹似豺狼。
安家四小姐就要低聲下氣?
哼,笑話!本姑娘可不是什么軟綿綿!
人生本就是一場狗血劇,
什么身世另有隱情,什么心腸歹毒如蛇蝎,都只是一句“惡女托福”而已!
警告:本姑娘乃惡女一枚,欺我者,死!!





第四十章 英姿

上房的門吱嘎一聲推開,老太太毛許氏在前,長媳和兩個兒子在后一同走了出來。
云想容發現毛劉氏的臉色很是難看。大約那句“不生蛋的母雞”傷到她了。可她身為長嫂,懼怕婆婆不說,為了家里的團結也不好發作。看來這樣的事情已經稀松平常了。
那丫頭見了老太太,癟了嘴:“姥姥,二舅母不給我吃飯。”
“娘,英姿明明才吃了半拉餅子,還來偷我給客人預備的菜。”
“我真的沒吃,菜我也沒吃到!”叫英姿的丫頭紅了眼,委屈的憋著嘴:“姥姥,我到廚房的時候餅子都叫二舅母就著豆腐乳吃光了,炒豆腐干里的肉,她還挑出來放在小碗里藏起來,我……”
“英姿!”毛許氏沉下臉:“不許跟大人頂嘴!”
英姿低下頭,肩膀開始抽動。
毛許氏眉頭緊鎖,毛劉氏則是面露不舍。
毛二忙去拉著毛江氏:“你還杵著干啥,還不去給英姿端碗飯吃。”
“沒有!”毛江氏抱著肩膀,瘦長的臉上三角眼瞪的只剩下白眼球:“一天要吃幾頓啊!一個喪門星,要多少飯來喂!活做那么一丁點,還要吃飯!”
“你!”毛二看了看哥嫂,覺得媳婦這般真是一點臉面都沒給自己留,氣急了,狠狠的甩了毛江氏一巴掌:“你個敗家的娘們!還不滾去把飯端來!”
“你,你打人!”毛江氏捂著臉,嗚嗚的哭了起來:“這日子沒法過了,沒法過了!”
院子中這一吵嚷,引得孟氏、孫媽媽、云娘,以及護衛、婆子們和對面屋住的中年文士都出來看。
李氏就在一旁,眼看著毛許氏臉上過不去,身為外人還不好多勸說。
毛許氏氣的險些暈過去,連聲呵斥:“老二媳婦,你還不住口!英姿,還不給你二舅母賠不是!”
“憑什么要我賠不是!你們欺人太甚了!”英姿瞪著眼,不屈服的看向毛江氏:“姥姥每個月給你貼補的錢,你從來沒有給我花過一分,大舅母對我好一點你就冷嘲熱諷,我要是喪門星,你就是虎姑婆!”
“英姿,你怎么跟二舅母說話呢!”毛許氏訓斥。
英姿看向毛許氏,眼淚流了下來:“姥姥,你也嫌我是喪門星吧?養活我,是看我娘分上,沒辦法吧!”
“胡說八道!”
“好了,不要吵了!”上房屋門再次推開,村長毛力夫走了出來,沉聲道:“在客人面前,像什么樣子!老大家的,你去幫老二家的做飯,英姿去吃飯。多大一點事,就這么響鈴打鼓的折騰!”
公公發話了,毛劉氏連忙去拉毛江氏的胳膊。
誰知毛江氏卻不干了,也不管大雪的地涼不涼,坐地上大哭了起來:“我這是造了什么孽!這個死丫頭片子誰愛要誰要,我不養了!我倒搭進去不知多少銀子錢,她反倒誣賴我不給飯吃!今日要是沒個說法,我明兒就帶著大虎二虎回娘家去!”
毛力夫和老婆就這兩個孫子,哪里舍得讓媳婦帶走?毛許氏就瞪了毛二一眼。毛力夫被兒媳婦哭的頭疼,哀聲連連,連聲對李氏和那位中年文士稱“失禮了,見笑了。”
李氏也有些尷尬,客套了一番,拉著云想容往東邊的廂房走去。
云想容則是回頭看著英姿。
英姿臟污的臉上被眼淚沖出兩道白色的痕跡,身上穿的是粗布夾襖,頭發凌亂,身形干瘦。
沒了娘的孩子,就是這樣的。
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又想到她去了,八歲的珍哥兒落在云明珠手中,不知道會不會像英姿這樣。
才剛這么想,卻見英姿一抹臉,大步繞過馬車往遠門走去。
“英姿,你干什么!”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姥爺姥姥和大舅母的恩我長大再來報答!我走了!”扔下這么一句,竟然飛身躍起竄上了孟氏那輛朱英華蓋馬車的棚頂,靈巧的轉身借力,掠過了院墻出去了!
云想容目瞪口呆。
八九歲的女孩,竟有如此厲害的功夫在身!
西邊廂房住的中年文士和叫昆侖的男孩,同時“咦”了一聲。
“英姿!英姿!!”毛劉氏跌跌撞撞追過去:“英姿,回來啊!”
“讓她滾!”毛許氏氣的倒仰,“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說走就走,像她那個死爹!讓她滾的越遠越好!”
毛力夫則是用煙袋鍋子敲打著板車:“老大,老二,還不去追啊!冰天雪地的,別鬧出人命!”
“知道了,爹!”
毛大和毛二,回屋去拿了羊皮棉襖裹上就往外走。
云想容蹙眉,吩咐在一旁看熱鬧的徐默:“徐侍衛,你帶何護衛和陳護衛出去尋找,務必將英姿帶回來。付護衛和曾護衛留下。其余幾位媽媽,吃了飯就輪流休息吧。”
“是,六小姐。”徐默帶著人追了出去,四名粗使婆子也行禮下去了。
迅速做了安排,云想容拉著李氏進了東廂。孟氏、孫媽媽等人也進了屋。
對面西廂房的文士又看向了東廂,目露沉思。
毛力夫和老婆以及兩個兒媳,看著東廂房時就有些忐忑不安起來。連個孩子都有這種派頭,他們到底是什么人家。
毛力夫繞著馬車轉悠了兩圈,拿著燈籠那么一照,一下子看到馬車背面云家的徽標,“濟安侯云”的字樣,太惹眼了。
毛力夫汗都下來了,“還愣著干什么,趕緊去預備飯啊!”他們家就他一個識字的,多虧他出來仔細看看,否則豈不是怠慢貴人了!
兩個媳婦聽公公那么一說,連忙聽吩咐去了。
毛力夫則是領著老婆回了上房。
等院子里安靜下來,西廂房的文士才帶著昆侖出來,繞著馬車查看了一番。
昆侖咦了一聲,仰頭望著文士:“褚先生,這不是四少爺住的……”
“噓!”楮先生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文士,正是沈奕昀的幕僚,姓褚名平,字天青。而男孩,則是沈奕昀的乳兄衛昆侖。
“別給四少爺惹是非。回去吧。”
兩人回了西廂房,衛昆侖才低聲問:“剛才我聽見那個姓徐的侍衛稱呼那個小姑娘六小姐。當初娘和四少爺不就是被云六小姐的奶奶收留的嗎我娘還說,要不是有六小姐和三夫人,他們入府當日都要被亂棍打出來。這么一說,咱們該去道謝才對。”
楮天青點小孩的額頭:“魯莽。”
衛昆侖揉了揉額頭,他自然知道楮天青足智多謀,自己竟然班門弄斧亂出主意,赧然的笑了。
楮天青也笑:“咱們此番來京都是秘密的,且四少爺未必會與人說起咱們,咱們去道謝,以什么身份?”
“倒也是。褚先生,的確是我魯莽。”衛昆侖認真的道。
楮天青抱著肩膀,在屋子里來回踱步起來:“四少爺的描述中,云三夫人溫柔懦弱,云六小姐人小鬼大。現在看來,的確如此,發號施令的是六小姐,而且三夫人和別的大人都沒有異議和驚訝。”
“是啊。我覺得六小姐有點像四少爺。”
“哦?哪里像?”
“眼睛。”衛昆侖咬著下唇,一時半刻想不出恰當的形容,許久才說:“四少爺平時看人,也是那樣的眼神。”
“你呀。”楮天青揉了揉小孩的頭發,“走,咱們端了菜,和云家留下的兩名護衛一起吃飯去。”
衛昆侖重重的點頭,隨著楮天青出去了。
云想容這邊卻是在說服孟氏:“娘親,我想要英姿給我做丫鬟。”
孟氏和李氏都驚訝。
云想容道:“香附和香櫞我不喜歡,柳月伺候的雖好,可多個人總好些。那個英姿的脾氣我很喜歡。而且她也怪可憐的。”
“你呀。女孩子家要溫和柔婉,你不是覺得英姿有功夫在身,以后打架有幫手了吧?”孟氏掐了下云想容的小鼻子。
云想容摸摸鼻尖兒,嘿嘿笑了起來:“對呀,我怎么沒想到,有了她,打架更不會輸了!”
孟氏聞言和孫媽媽、云娘對視一眼,都是無奈的笑。
李氏奇道:“什么打架?”
孟氏不想在娘家人面前提及此事,便支吾了過去,轉而道:“卿卿這是心善,娘贊成,規矩也可以慢慢學起來。不過英姿有家人,未必就肯賣身給侯府。”
云想容道,“也未必要她賣身,”小大人似的嘆氣:“哎,問過英姿的意思在說吧。”
幾人用過晚膳,就在燒的溫熱的通鋪上和衣躺下了。云想容擔心英姿,一直都沒睡。她翻來覆去的烙煎餅,孟氏自然也睡不著,李氏也一樣,兩人就低聲聊起孟家這些年的情況。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說話聲,明顯是英姿被找回來了。
云想容轱轆爬起身,“堂舅母,咱們去看看!”
李氏掩口笑:“這孩子,那是個活人,又不是玩具,看你興奮的。”
兩人一同來到院子里,正看到徐默等三名侍衛,和毛家兄弟一同領著英姿回來。
英姿臉上還有淚痕,大冷天里,都哭的皴了。
徐默見到云想容,忙行禮:“六小姐,幸不辱命。”
“有勞幾位了。”
云想容走到了英姿面前,隨手拿出帕子遞給她:“吶,擦擦臉。”
英姿望著面前才道自己肩膀搞的小女孩,猶豫著沒有接過帕子。
云想容也不介意,收起帕子,卻冷了臉訓斥起來:“你敢反抗,說明有勇氣。可你勇氣可嘉,卻無智慧!”
“你,你說什么呢!”英姿炸毛,插著腰不服氣的道:“你憑什么說我沒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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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19:43:03

第四十一章 契約

“你若有智慧,又怎會黑天冒著雪跑進野地里去?就算你身手好,打得過野狼嗎?好,就算你躲得過野狼,餓了一整日,肚子里沒食,身上衣裳也不保暖,這種滴水成冰的天氣,你想凍死?”
云想容仰頭看著英姿,仿佛透過她,看到前世年幼時自暴自棄的自己,也看到落入繼母手里的珍哥兒,認真的道:
“旁人不看重你,貶低你,作踐你,你就更要自強,愛惜自己。沒人疼,更要自己疼自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作踐自己是為大不孝!老天既然留下你的小命,就說明你有活著的意義,何必為旁人的過錯白白的糟蹋自己的小命?”
若是這番話,由大人口中說出,仿佛更煽情一些。可在大人們的眼里,如此一番話由一個六歲的女孩說給一個八九歲的女孩聽,場面雖感人,更多的卻是詭異。
在倒座與護衛吃飯的楮天青和衛昆侖聞言,對視了一眼。楮天青暗道昆侖說的沒錯,云想容這種小大人的樣子,與他家四少爺的確很像。
而其余人,則覺得云想容早慧成熟,是其母教導有方。
英姿低著頭,眼淚簌簌落下,若都打罵她,她尚且能頑強的與之對抗,堅強起來。可這么久以來,姥爺和兩個舅舅不管事,姥姥無奈之下不得不留他,大舅母疼她,卻懼怕二舅母,二舅母對她非打即罵,動輒餓肚子。
沒有人會對她費唇舌講這樣的道理——即便是訓斥,也帶著一些疼惜的意味。所有人只會罵她是喪門星,是死丫頭……
云想容見她哭的傷心,再次將帕子遞給她。
這一次英姿沒有拒絕,接過帕子來擦臉。
云想容就拉著她的手,看向上房和兩側耳房披著棉襖出來的毛力夫、毛許氏以及兩個兒媳婦。
“村長爺爺,我有事想與你商議。”
上房里,毛力夫一家子以及云想容、李氏和孫媽媽分別落座。
云想容就笑著道:“村長爺爺,我是永昌侯的長女,濟安侯的孫女,宗族里行六。今日有緣,遇到英姿,我很是喜歡,想收她到我身邊做個婢女。”
云想容就看向英姿:“當然,我也不會強迫英姿,咱們侯府里人多,并不在乎一個婢女,英姿如果不愿意為人仆婢,大可以現在拒絕,我也不會再與村長爺爺說起此事。”
原本英姿的去留是要由大人做主的,可云想容這樣一說,等于是憑自己的身份壓著他的家人,給了英姿一個選擇的機會。
英姿這會子已經擦凈了臉,重新梳了雙丫髻,露出白白凈凈的小臉來,望著云想容有些猶豫。
看了眼身旁的姥姥和姥爺,咬著嘴唇不知言語。
而毛許氏和毛江氏早已經喜上眉梢。
那位濟安侯府云家可是大大的有名!一門出了兩位侯爺不說,面前這位粉團一樣的小姐的父親,還是大名鼎鼎的永昌侯。能做了她身邊的婢女,這可是不得了的大好事!
他們不但不用養活英姿,說不定還能從她身上撈一筆!
毛許氏就探著身子問:“云小姐,給你做丫頭,月錢是多少啊?我們英姿可是不能賣身過去的,要不我也對不起她爹媽,最多簽個投靠文書!”若簽了賣身契,生死婚配就都自己做不得主了,她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
毛江氏想的卻是月錢的問題,賣身一次性給他們銀子,往后得了的月錢可就都與他們無關了,這么想著,毛江氏也道:“對,英姿不賣身。”
云想容卻仿佛沒聽見那婆媳倆的話似的,只望著英姿和毛力夫。
英姿自毛許氏開口,臉上就已經漲的通紅,憋著一口氣,半晌才癟了嘴,“那我給你做丫鬟,都要做什么事?”
云想容想了想:“嗯,陪在我身邊,幫我端茶、磨墨、更衣洗漱、平日或許會跑個腿什么的,其余的事情自然有粗使的丫頭去做,不過我對身邊的人卻有兩個要求。”
這么容易?什么體力活都不用做?
英姿有些發蒙,呆呆的問:“什么要求?”
“絕對的忠誠,絕對的服從,就這兩點。”
“那,那我能掙多少月錢?”英姿紅了臉。
云想容道:“因著是我格外要你,你的月錢是由我出的,照理跟在小姐身邊的大丫鬟都是二等丫鬟,每月可得一千文錢,不過我的月錢有限,給你的要比尋常二等丫鬟少二百文,比三等丫鬟多三百文,如何?”
“八百文!”不等英姿說話,毛許氏和毛江氏已經異口同聲的道:“去,英姿去!”
云想容心里越發不喜這一對只看錢不看人的婆媳。轉而問:“英姿,你去嗎?”
英姿點了點頭,隨即問毛力夫:“姥爺,我想去。”
離開這個家,她再也不用受這種窩囊氣了。雖然前途未卜,可面前這個小姑娘卻是第一個對她說那些話的人,她下意識覺得,她不會虧待自己。
毛力夫嘆了口氣,“既然這樣,英姿就去吧。”省的她在,家里鬧的都不太平,她若去了,說不定能享福呢。這擱在旁人家里,可是求都求不來的機會,畢竟不是誰都有緣分伺候侯府小姐的。
毛許氏道:“英姿若去,有吃有住的,月錢就用不上了,可要都拿家來。”
英姿氣的臉色發白,心里對姥姥失望之極。
云想容聞言一笑,不理會毛許氏,道:“村長爺爺,既如此,咱們就簽下契約,英姿既然不愿意賣身為奴,也要寫個投靠文書。”
“那是自然的。”毛力夫翻箱倒柜尋了筆墨出來放在炕桌上,顫抖著蒼老的手磨了墨,鋪開卷了角的紙,抖著手,半晌才寫好投靠文書。
云想容接過筆,另外寫了一張契約,說明了職責和月錢,隨后問:“英姿,你姓什么?”
“姓英。”英姿羨慕的看著云想容寫的字,她不識字,想學,可自小到大都沒機會。
云想容笑了,“你爹媽倒是給你取了好名字,英姿颯爽的英姿,很好。”
英姿紅了臉,嘿嘿笑了。
隨即,兩方按了手印。
云想容收起文書,站起身,笑道:“英姿這就隨我去吧。”
隨后轉身牽著李氏的手。
毛許氏急了:“那個,云小姐月錢……”
“還沒做事就給月錢?”孫媽媽譏笑道:“毛老太太真會說笑。”
毛許氏老臉羞紅。
英姿下了暖炕,跟上了云想容。
出了上房,毛大和毛二各自帶著媳婦回屋去了。英姿卻站在臺階下看了上房良久。
孫媽媽道:“英姿啊,你該多謝六小姐才是。像濟安侯府這種簪纓望族,根本就不缺下人,多少人擠破頭賣身進來都不能,六小姐還給你寫文書,收你當義仆,也不知你前輩子修了什么福。”
英姿聞言,覺得很有道理,大雪地里就跪下來給云想容磕頭。
云想容受了她的禮,隨后拉她起來,幫她拍掉腿上的雪:“孫媽媽,還勞煩您待會給她找一身衣裳換,規矩也要慢慢的教導起來。”
“卿卿放心吧,我會辦妥的。”
次日清早,英姿換上了一身柳月的棉襖和云娘帶來的長比甲,衣裳雖然有些不合身,可桃紅的比甲穿在她身上,立即就讓小姑娘的臉明亮了起來。
云想容看的點頭。坐在炕沿晃悠著雙腿讓柳月幫她梳頭。
孟氏則是笑著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滿意,當然滿意。”
雖然昨晚就見過孟氏,英姿現在看到孟氏的笑容還是會咂舌,她這輩子就從沒見過如此好看的女人,怪不得她不怎么露面,還總帶著帷帽呢。
用過了早飯,一行人便離開了毛家。
英姿出門時,只默默的看了毛許氏一眼,就頭也不回的跟著柳月上了云想容和孟氏的馬車。
車隊向著南方駛去,云想容則在馬車里細細的問了英姿的身世。英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一番,與毛江氏罵她時候說的差不多。
最后云想容好奇的問:“我看你功夫不錯,你是幾歲開始學起來的?”
英姿笑道:“我爹原是江湖人,后來受了傷,就回到家里種地,娶了我娘,我也不知是幾歲學的,反正有記憶起就跟爹練武,練輕功和心法。”
原來如此。
“那你如今幾歲了?”
“十歲。”
云想容、孟氏和柳月都愕然。看她的身高也就是八歲,頂多不超過九歲的樣子。原來竟是長得小。
云想容突然就平衡了,嘿嘿笑了起來,偎依在孟氏懷里:“娘,終于不光是我個子矮了。”
英姿聞言氣的撅嘴。
孟氏莞爾,被孩子們一鬧,郁結的心情都開解了不少。
英姿這時候撩了馬車的窗簾往后看:“六小姐,后頭那兩個人一直跟著不放呢。”
云想容和孟氏聞言也探身出去。
就見隊伍的后頭,遠遠地跟著一大一小兩個人,正是昨日在毛家借宿的那個中年文士和那個叫昆侖的孩子。他們身上都穿了棉襖,臉被呼吸時吐出的白霧模糊,隱約可以看得清他們的臉凍的通紅。
孟氏看到那小孩,有些心疼:“不如讓徐侍衛去問問他們到何處,咱們捎他們一段?”
孟氏自己都沒發現,她現在做事,下意識的會詢問女兒。
云想容搖頭:“不知根底的,還是不要多事的好。咱們都是女眷,不妥。”
孟氏一想也對,就點了點頭。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4 19:43:42

第四十二章 外公

然而一直到晚間進了興易縣城,后頭那兩人還是一直跟著。云想容也不愿理會,本來從京都到興易縣就這一條路,趕上大雪路難行,恰巧投宿在一處,次日又同路也只是巧合罷了。總不能他們走的路就不讓人走。
倒是徐侍衛,謹慎的一直小心防護,好在直到入了城,那兩人還一直遠遠地落在后面,他才放下心。
云想容是第一次來到興易縣。她難免好奇的撩起車簾往外看。
因著是冬季,日短夜長,此時街上早已經少有人走動,天色也暗淡,縣城的路沒有京都的寬,建筑也不如京都的樓肆林立。
沿著正街向前走了一陣子,車隊便轉彎向東,不多時就來到東北角處的一條僻靜的街道,左粉白院墻好似看不到頭,而遠處,好像看到了高懸的大紅燈籠。
馬車緩緩停下,被大紅燈籠照應的匾額上,“孟府”二字格外扎眼。
云想容咂舌:“剛才長長的院墻都是外公家的?”
孟氏頷首。
云想容感慨:“外公家真大!”
孟氏戴上了帷帽,英姿和柳月則是給云想容戴帽子披襖子。
“你外公家是興易縣的首富,咱們現在是在西府,再往前去就是我大伯父的府上,稱之為東府。”孟氏扶著孫媽媽的手下了馬車,回頭抱云想容下車,又道:“你外公行二,下頭還有一個妹妹,是我唯一的姑姑,你要稱呼為姑外祖母。”
“卿卿懂。”云想容頷首。
這時,門上的下人已經進院子里去回話。
李氏也下了馬車,到了孟氏跟前笑著道:“嫻姐兒,今日天色晚了,我就先回東府了,明日再來看你。”
李氏是孟大太爺的二兒媳,出了趟遠門,自然要先家去回話。況且孟氏已有七年沒有回來,見了父母還要說話,她在此處反而不方便。
孟氏就拉著李氏的手又感激了一番,目送李氏的藍布小馬車走向前方燈光處,才拉著云想容進了府門,吩咐下人帶著徐侍衛以及跟車的婆子一行去安頓,便乘上了代步用的小轎。
孫媽媽,云娘都是孟府出來的老人,故地重游,心事重重。柳月和英姿卻是孩子性情,亦步亦趨的跟在轎子旁禁不住四處張望。
柳月從侯府出來,好歹見過世面,英姿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雕廊畫棟的精致院落,低聲問柳月侯府是什么樣,柳月小聲應答著。
不多時,轎子就穿過垂花門,到了上房所在的院落門前。
孟氏摘了帷帽交給孫媽媽,牽著云想容的手走上抄手游廊。
也不知是否天氣太冷的緣故,云想容分明感覺到孟氏的手濕潤冰冷。她就用自己溫暖的小手攥著母親的指尖,希望能帶給她溫暖。
孟氏仿若不覺。
這里的每一處都是如此熟悉,她仿佛看到年幼時的自己追在姐姐的后頭,在院子里嬉戲。仿佛看到父親目光溫柔的望著坐在廊下繡花的母親。
多年過去,早已經物是人非,如今母親又病重,怕是不中用了。孟氏的眼眶又有些濕潤了。
到了廊下,遠遠的就瞧見了一個身材似水缸那般粗實的矮個子婦人在廡廊下張望。
孟氏眼淚終于決堤,哽咽著喚了一聲:“姚媽媽。”
姚媽媽聞言,圓滾滾的身子竟也能健步如飛,幾步就下了臺階迎上來,“二姑奶奶!”
“姚媽媽!”孟氏摟著姚媽媽的身子落下淚來。
孫媽媽也落了淚。
云想容回頭疑惑的看著云娘。
云娘就小聲道:“姚媽媽是二太夫人的陪房。當初和孫媽媽一同當差,幾乎是看著夫人長大的。”
原來如此,云想容點頭。
抱頭痛哭了片刻,姚媽媽才和孫媽媽相互行了禮,看到孟氏身邊粉雕玉琢的云想容,抹了眼淚,“這就是云小姐吧!”
孟氏頷首。
姚媽媽自來知道云想容是侯府的千金,連忙就行禮。
云想容笑道:“姚媽媽是我母親的長輩,也就是我的長輩,冰天雪地的,切不可如此多禮。”
脆生生的童音說起話來條理分明,姚媽媽暗自贊嘆,歡喜的吩咐身后的丫鬟們給孟氏和云想容行禮,隨后進了屋。
外間地上放著小火爐,一個小丫頭正拿蒲扇扇著火,藥罐子里烏漆墨黑放著各種不認識的中藥,苦澀的味道令人窒息。
孟氏眼淚忍不住,拉著云想容就往里屋跑。
“母親!”
里屋的門簾一挑,一個三十出頭身材高挑的美貌婦人探出身來,見了孟氏,先是怔愣,眼淚旋即洶涌而出,快步迎上前,拉住孟氏的雙手:
“嫻姐兒!”
“姐姐!”孟氏望著大了自己十歲的姐姐,早已經悲傷不能自抑。
“母親可好?”
“母親正叨念你,快進來。”
孟玉靜拉著孟氏往里屋走。云想容吩咐柳月和英姿留在外頭,自己跟進了內室。
繞過屏風,已經看到孟氏跪在拔步床的如意腳踏上,拉著床上五十出頭的婦人大哭:
“母親,女兒回來了,女兒不孝!”
曹氏早已經心酸不已,因病而蠟黃的臉上滿是淚痕,一雙與孟氏相似的丹鳳眼中盈著心疼:“嫻姐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孟玉靜也在站在一旁默默拭淚。
曹氏一抬頭,就看到站在屏風旁如同精致的陶瓷娃娃般的小女孩。
云想容見曹氏終于看到了自己,送上一個甜甜的笑容,跪下就磕頭:“卿卿給外祖母請安,給姨媽請安。”
“哎呀!”孟氏連忙起身,拉過云想容給母親和姐姐介紹:“瞧我,只顧著哭。竟忘了孩子。”
曹氏激動的強撐著坐起身,“卿卿?”
云想容湊到跟前,討喜的笑著:“外祖母,我大名想容,乳名卿卿,今年六歲了。”
“好孩子,好孩子……咳咳……”曹氏連連點頭,許是太過激動,咳嗽了起來,忙把頭轉向里面,吩咐道:“玉姐兒,快把孩子帶出去,免得過了病氣給她,還有,去吩咐擺飯,叫人去外院請你父親回來。”
“我知道了。”孟玉靜拉起了云想容的小手,就往外去。
云想容卻屈膝給曹氏行禮,乖巧的道:“外祖母,卿卿過會兒來看您。”
曹氏眼淚又流了下來,喜歡的點頭:“去吧,先跟你姨母去用飯。”
“是。”
到了外間,孫媽媽和云娘自然給孟玉靜行禮,云想容吩咐柳月和英姿給孟玉靜磕了頭。
孟玉靜賞了孫媽媽和云娘每人二兩銀子,又打賞了柳月和英姿,就打發他們下去了。
一切安排妥當后。孟玉靜坐在側間的圈椅上,摟著云想容站在自己身前:“卿卿,路上來可還順利嗎?”
“順利。就是雪太大了,耽誤了行程。”
“嗯。那這次,你祖父、祖母和你父親都怎么說?”
云想容了然。
要問事情,問孩子最容易聽到實話。
云想容笑吟吟的道:“二堂舅母來家后,家里人都很重視外祖母的病,預備了兩車的禮物帶來送給外祖父和外祖母,我就和母親當日趕來了。”
孟玉靜點點頭,“那你父親呢?”
云想容有些為難。父親娶了定國公之女做平妻,另起門戶的事情并非秘密。孟玉靜這么問,是想知道什么?
還不等云想容說話,外頭就有人回話:“二太爺和楚少爺回來了。”
夾板的藍色錦緞棉門簾一挑,走進一大一小兩個人。
年長那位五十出頭,身材高大,面方口闊,濃眉大眼,眼神透著精明,兩鬢已染白霜,身上的錦緞道袍是用上好的料子裁制而成,頭上的鎏金簪和手指上碩大的藍寶戒指都在彰顯他的富貴。
年少的那位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年,生的唇紅齒白,笑容溫和,身上是蔚藍色的直裰,更添幾份儒雅氣。
“父親。”孟玉靜起身。
“母親。”那少年走到孟玉靜身邊行禮,隨即好奇的看著云想容。
原來這就是那個因為她娘親嫁給父親就斷絕了父女關系的外祖父?看來娘親和姨母的模樣逗像外祖母,如果生成這種臉型,可不是毀了?
腹誹著,云想容規矩的行禮:“外祖父。”
“嗯。”
孟方在首位坐下,打量了云想容一眼,神色中透著一些笑意,語氣卻硬邦邦的:
“路上順利嗎?還沒吃晚飯呢吧,外頭已經在備飯了。”
明明是關心,卻硬要如此別扭的說話。
云想容一眼就看穿了這老頭的本質——刀子嘴豆腐心,紙老虎一只。
或許當年他要跟母親斷絕關系還另有隱情?
總之,到了孟家,自然要和老人家親近。
云想容就到了孟方跟前,往他腿上爬,“外公,卿卿早就餓了。”
孟方怕孩子摔倒,連忙摟著她坐好,隨手拿了桌上的桂花糕,“先吃口。”
云想容接過,笑嘻嘻的啃了起來。
孟玉靜看的目瞪口呆。
自己的爹性子冷硬,竟然對初見面的外孫女如此喜歡!也難怪,從前爹爹就喜歡嫻姐兒,如今自然喜歡卿卿。
這是好事。
孟玉靜笑了,拉著那少年道:“晏哥兒,這是你二姨母家的女孩,乳名卿卿。卿卿,他是你表哥,今年十三了,名叫楚晏。”
云想容搖晃著雙腳,乖巧的叫了聲:“晏表哥”
楚晏眉目含笑應了一聲“哎”。
孟方不自在的抱著外孫女,半晌才冷著臉高聲呵斥:“嫻丫頭呢,還不出來!”





第四十三章 招贅

如此親昵的稱呼,讓云想容感到驚訝。原本她以為娘親不肯回娘家,必然是鬧的很僵,外祖父也必然是個冷面冷血不講道理一意孤行的倔老頭,說什么也不肯收留她。如今看來,竟然與她猜想的不同。
云想容暗暗欣喜。若是外祖父家的人沒有想象中的難對付,或許她可以想法子讓娘親大歸。
只是,前提也要娘親愿意才行。
現實與夢想總有太大的差距。云想容一下子覺得泄氣。
內室門簾撩起,孟氏走了出來。
云想容發現孟氏的臉色很難看。許是外祖母與她說了什么悲感的話?
“父親。”孟氏見了孟方,頭垂的更低了。神色間有明顯的懼怕和哀怨。
孟方沉下臉來,拉長音“嗯”了一聲,眼睛看向別處。
孟氏低著頭,怯怯的道:“多年不見,父親可還好?”
“托你的福。”孟方抱著云想容站起身:“你不在家,我還沒氣死!”說著話就往外走。
孟氏面上血色一瞬間抽凈。眼淚在眼圈里打轉。
孟玉靜忙挽著妹妹的手臂,道:“父親是什么樣的性子你還不知道?不要多想。若不原諒你,此番也不會找你回來了,對不對?”
“姐姐。”孟氏強笑著抹掉眼淚。
孟方這廂已抱著云想容到了側廳,晚膳已經擺好,姚媽媽正吩咐小丫頭去請人。
見了孟方和云想容,行禮道:“二太爺請入座,老奴這就去請大姑爺回來用飯。”
“嗯。”孟方不茍言笑,卻動作輕柔的將云想容放在自己身旁的圈椅上坐好。
云想容越發肯定孟方是外冷內熱的人。
“外公不喜歡娘親和卿卿回來嗎?”柔軟的小手拉住孟方放在膝上的大手。
干燥溫暖的大手立即回握住她的,言簡意賅的道:“喜歡。”
“那外公笑笑。”
云想容笑彎了桃花眼,露出豁牙子,小模樣討喜的很,逗的孟方不禁莞爾。
孟玉靜與孟氏進了屋坐下,正看到自己的父親笑了,兩人都有些驚愕。
孟方道:“今日家宴,不講究那么些規矩,都坐吧。”又吩咐姚媽媽:“你去服侍太夫人用飯,就說這廂一切都好。”
“是。”姚媽媽笑著下去了。
孟氏和孟玉靜、楚晏依次落座。不多時,就聽見外頭有丫頭行禮問候的聲音,藍布夾板棉門簾一挑,走進一位年近不惑,中等身材,樣貌端正的男子,他身上穿著的是料子極好的靛青色松柏紋直裰,外罩黑貂絨大氅,滿身雍容氣度。
“岳父。”楚尋行禮。
“坐吧。”孟方顏色稍霽,一指孟氏:“這是你小姨子。”
孟氏起身,給楚尋行禮:“姐夫安好。”
楚尋眼睛都沒掃孟氏一眼,還禮道:“二妹妹好。”隨即在孟玉靜身旁坐下,眉目含笑,專注的望著愛妻:“母親今日可好些了?你身子見強了不曾?”
孟玉靜幸福的笑著,一一低聲做答。
孟方看了看左右。身邊只有大女兒一家,二女兒和外孫女,一桌子的菜,就只有他們幾人吃,難免覺得冷清。
“來人。”
“二太爺。”丫鬟撩簾子進屋。
“去請喻掌柜來一同用飯。”
“是。”丫鬟行禮退下。
孟玉靜和楚尋住了口,下意識的看向孟氏。
孟氏蹙眉,猶豫著道:“父親,今日是家宴,我與姐姐又在,外男入來怕是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孟方語氣生硬,嘲諷的道:“怎么,住慣了侯府,就拿你們侯府的規矩來衡量咱們商賈之家?咱們都是粗人,沒那么多的死規訣!你和博經從小玩到大,他又不是外人。”
“可是父親,他……”
孟方眼睛一瞪,“怎么,才回來就想忤逆我?還是你要以侯夫人的身份來壓我!”
“女兒不敢。”孟氏被訓的臉色煞白,低下頭再不敢多言。
這個喻博經是什么人?
云想容沉思的瞇起眼。
不多時,外頭就有丫鬟傳話:“二太爺,喻掌柜來了。”
門簾再度撩起,走近一個二十出頭眉清目秀的青年來。他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細棉的直裰,外頭罩著湛藍色灰鼠風毛的大氅,進了屋,先將大氅脫下交給一旁的婢女,隨后姿態瀟灑恭敬的行禮:“二太爺安好,姑爺、兩位姑奶奶安好。”
孟方冷硬的面龐終于有了些笑意:“博經不必多禮。不過是家宴,坐吧。”
“是。”喻博經在下手位端正坐好,一雙星眸仿若不經意望向孟氏。隨即笑道:“多年不見,二姑奶奶可還好?”
孟氏神色冷漠:“托喻掌柜的福,一切安好。”
喻博經莞爾,露出編貝般潔白的牙齒,“那便好。”
孟方吩咐開飯。
云想容啃著雞翅膀,眼神在幾人身上轉動。
看來這位喻掌柜,與娘親是青梅竹馬。且外公還很喜歡這個人。想來若不是當年娘親執意要嫁給父親,這個人就是孟家的二女婿了。
用罷了飯,孟方拉著楚尋和喻博經去了外院。
云想容則是跟著母親隨孟玉靜去了曹氏屋里。
曹氏用了藥,已經熟睡。
孟氏回頭吩咐孫媽媽:“帶卿卿下去歇著吧。”
孫媽媽就要來拉云想容的手。
云想容一把抱住孟氏的腰,撒嬌的道:“不嘛,卿卿要跟娘親一起睡。”
“你這孩子。”孟氏哭笑不得:“怎么戀起我來。”平日見慣了她小大人的模樣,現在瞧著她嘟嘴撒嬌,孟氏的心都要融化了,笑著看向孟玉靜:“姐姐,不如就讓卿卿留下吧。”
孟玉靜只有一個獨子,夫君楚尋并未納妾納通房,也沒有庶子庶女,如今看著水淘玉雕般的小女孩撒嬌,哪里舍得攆她走。就讓孫媽媽下去,牽著云想容的手哄她脫了衣裳,在臨窗的暖炕內側睡下。
云想容安靜的閉上眼,不多時呼吸平穩均勻。
孟氏和孟玉靜也脫簪卸妝,穿著寢衣躺在外側,屋里只留了一盞絹燈。
孟玉靜許久才道:“嫻姐兒,母親與你說了嗎?”
“說了。”孟氏嘆氣。
孟玉靜道:“你被永昌侯冷待,外頭傳的風言風語,說你即將下堂的人不知凡幾。就連東府的人也都……嫻姐兒,父親和母親最疼惜你,你卻自己走了這條路,他們哪里能不痛心?你當初信誓旦旦,若今日過的好了尚且罷了,卻把日子過成這般。我若是你,不如下堂求去。那云咸寧若真還念及一星半點夫妻情分,就該允你大歸,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姐姐,別說了。”孟氏聲音哽咽。
孟玉靜不聽她的,又道:“我瞧著,其實博經那人不錯。你們青梅竹馬,彼此知根知底,且他對你的心從未變過,他歲小了你一歲,可到底在外頭歷練了這么多年,才二十三歲就做上了咱們孟家一百零八家商鋪的大掌柜。父親的意思是,你若大歸,不如就招贅了博經。將來你在咱家里頭,在父親的眼皮子底下,想也不會受氣。而且咱們孟家的產業,也不至于落如外人手里。你也不是不知道,東府的那些人,各個眼睛冒著綠光的盯著咱們家的產業呢。可大伯父畢竟是庶子……”
“夠了。”孟氏聲音尖銳:“姐姐怎能說出這種話來?!我若大歸,卿卿怎么辦!一女不事二夫,她有個易嫁的生母,將來讓她如何抬起頭做人?且喻博經年輕輕的,就想著做上門女婿,這樣的男子哪里有什么出息!”
孟氏強忍著怒氣,又道:姐姐,你若是我的好姐姐,就從此不在提起此事。現在說這話算什么?如果云咸寧真的休了我,在談招贅之事那是順其自然。可現在我還是云咸寧的妻子,咱們卻背著他議論這等事,姐姐,你們這是在慫恿我不守婦道。”
“你,你真是榆木腦袋!”孟玉靜推了妹妹的腦袋一下,半撐起身子道:“那云咸寧是什么好東西?當初為了求娶你,與父親怎么發毒誓的?可后來呢?在天仙般的玉人兒,到了枕邊不過兩載就恩斷情絕了。你為她守個什么勁兒!”
“我睡了!”孟氏翻了個身摟住云想容,閉上眼不去聽孟玉靜的話。眼淚止不住的淌下,濕了枕頭。
孟玉靜看著妹妹,許久才嘆了口氣:“罷了,先睡吧,此事須得從長計議。那云咸寧不放你,也無法。”說著打了個呵欠,睡下了。
云想容將二人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原來其中還有這個緣故!
如果孟家的算計被父親知道,母親可就犯了七出之罪了!
商賈之家,又無男丁,不想財富外流,外公希望找個女婿入贅,且這人還是能力非凡又信得過的青年,的確情有可原。
其實與在侯府中掙扎比起來,母親大歸,不論是否招贅,都是見好事,起碼能留住她的性命。她往后遇到喜歡的人再嫁,或許還能幸福。
云想容不在乎自己將來好不好說親,反正她也不打算嫁人,她在乎的是孟氏的幸福。
可現在,孟氏堅決不同意。
最要緊的,父親那個人,又哪里是會放母親另嫁的?他的性子,自己不要的東西,燒了扔了,也不會給人。更何況是發妻?
云想容一夜都沒有睡好。
次日清晨,去找外公學著打了一趟五禽戲,正待要吃早點時,外頭的下人就急忙來回:
“二太爺,二太爺!永昌侯到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1:43

第四十四章 禽獸

孟方聞言,臉陰沉下來,“讓二姑奶奶去迎,就說我病了,不便見客。[`小說`]”
“這……”下人原本還想勸,畢竟永昌侯難得登門一次,又是二太爺的女婿,做什么要鬧的如此僵,東府那邊的人得了信兒,可是急忙要趕來呢,自家太爺卻是不在意。
可一看孟方的臉色,那人就住了口,連忙行禮退下了。
云想容隨著孟方進了屋。貼身服侍的小廝送了溫水伺候孟方洗臉,英姿和柳月也拿了溫水洗過的帕子要給云想容洗。
云想容笑著躲開,先問孟方:“外公,你這里有勻面的雪顏膏嗎。”
孟方一愣,扔下擦臉的軟帕笑道:“外公大男人家的不用這個。”
“那我不要洗臉。”云想容指著自己白皙柔嫩的臉頰:“娘親說洗了臉不擦雪顏膏,會皴的。”
英姿就下意識的掐了掐自己的臉。
柳月贊同,重重的點頭。
孟方哈哈大笑起來,方正的臉上是第一次出現如此爽朗的笑意,讓云想容覺得,其實外公從前或許也是愛笑的。
孟方吩咐了人將早飯擺來。
云想容就湊合到他身邊坐了,一副準備開飯的期待模樣。
孟方奇道:“你父親來了,你不去迎嗎?”
云想容眨眼:“娘親不是去了嗎,而且東府的太爺和老爺們一定也都去了。我去湊個什么熱鬧。要請安,待會兒他來時再請也不遲。”
相處一日,孟方就發現外孫女特別不同,如今聽她這么說,正對了自己的脾氣,又新奇六歲的孩子頭腦如此清楚,知道他不出去云咸寧自會進來的道理。哈哈大笑起來:“對,咱不去,他若誠心自然會來。”給云想容夾了個水晶餃子,“先吃飯。”
云想容小手拿著筷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夾起餃子咬了一口,卻立時捂著嘴,面色痛苦。
孟方嚇的不輕:“怎么了?怎么了?”
餃子吐出來,隨著掉下的還有一顆沾了些血的門牙,“外公,牙掉了。”
孩子小臉煞白。口中帶血,漆黑純凈的大眼霧蒙蒙的,看的孟方心疼不已。把云想容抱到膝上坐,吩咐人去端淡鹽水來給她漱口,又叫英姿拿著牙齒扔在高的地方去。這才搖晃著云想容笨拙生硬的哄道:“不怕不怕,牙齒還會再長出來的,小乖乖不怕。”
云想容有些好笑。更多的是窩心,就乖巧的抿著嘴笑著:“卿卿不怕,就是變丑了。”
孟方見狀哈哈大笑:“來人,給小姐盛粥來。”
一旁的英姿就將早就盛好晾溫的粥端上,孟方接過,竟親自拿了調羹喂云想容吃娶個天師做老婆。還哄著她吃各樣小菜。
云想容前世沒見過外公外婆,今生有了享受如此疼愛的機會,自然樂意。間或送上一個乖巧感激的笑容。
祖孫倆正吃的開心,外頭的下人就來回話:“二太爺,永昌侯就在院外,說要求見岳父大人。”
孟方手上動作不停,像是沒聽見下人回話似的。又喂云想容吃了一口粥,半晌方道:“請進來吧。”
“就。就在這?”下人腦門子冒汗。永昌侯何等人物,二太爺不出去親自迎接也就罷了,要煩勞人親自來見。親自來見也就罷了,還不請到花廳里看茶,竟然要人家來偏廳看太爺吃飯?
太爺莫不是瘋了!
孟方瞇起眼:“你越發會做事了,竟然想著指點起我來。”
“奴才不敢。”下人躬著身子退下了。
不多時,廡廊下傳來云敖清越的聲音:“岳父大人,小婿前來拜見。”
孟方又夾了菜放在湯匙上喂云想容吃了一口,拿帕子沾沾她嘴角上的油,沉聲道:“是老夫的女婿,不是永昌侯?”
云敖的聲音含笑:“是,岳父。”
“那就進來吧。”
外間傳來腳步聲和下人問候的聲音。
云想容努力繃著臉才憋住了笑。外公當真是好樣的,竟將她父親那樣的人也拿捏的住!
不多時,身著月白色錦袍,頭戴白玉簪面若玉琢的云敖走了進來,見孟方正給云想容喂飯,云想容還乖巧的坐在外公腿上,眨巴著大眼睛好奇的看他,云敖頗為錯愕。隨即莞爾:
“見過岳父大人。”規矩的行禮。
“嗯。吃過早飯了沒有?”
“還沒有。”
“那坐下一起吃點,去,給二姑爺拿碗筷來。”
下人應是退下了。
云敖在下手位坐下,笑道:“多謝岳父。”隨后問云想容:“小淘氣,你怎么在你外公這里?”語氣親昵的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四年,仿佛云想容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疼寵著到如今的。
云想容心里升起一股無名火,笑容卻很乖巧:“外公待我好,我喜歡外公,就要常常跟著外公了。”
孟方聽得心里熨帖,將最后一口粥喂給她吃了,拿帕子給她擦嘴,“吃飽了嗎?”
“吃飽了。”
孟方就放她下地:“吃飽了就去找你外婆吧,讓你姨母給你洗臉,拿雪顏膏給你搽。”
“知道了。”
云想容送上一個甜笑,給孟方和云敖都行過禮,就在英姿和柳月的服侍下披上了大氅帶上兔毛棉帽。
云敖一直感興趣的看著女兒,目送她出門,發現她臨出門前,回頭極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讓他莫名的想起小時候和大哥出去玩闖了禍,父親要他去時,大哥那種“自求多福”的眼神。
太有趣了!云敖笑了起來。
云想容離開偏廳,并未馬上離開,而是揮揮手攆走了廊下的下人,明目張膽的聽窗根重生之害人不淺。
下人們想說話,云想容一瞪眼,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孟府的下人,連同云敖的長隨康學文。也都知道這對翁婿說話他們不該多聽。只是六小姐在這里……
想出聲讓云想容走,怕打擾了屋里的人,云想容是小姐,又不能動手抱著她離開,下人們就都無奈的由著她了。
屋里,孟方語帶笑意:“咸寧,你也覺得卿卿可愛的緊?”
“是,聰明伶俐,甚是討喜。”云敖順著他的話來說。
孟方立即變了顏色,一掌拍在八仙桌上。震的杯盤碗碟叮呤當啷。
“既喜歡,你竟還舍得扔下她不要?云咸寧,我看你根本不記得當初怎么發誓求娶了嫻姐兒!這些年你對得起他們母女嗎!”
云敖面上仍舊掛著淡淡的笑。笑容已不達眼底。
廊下的云想容暗叫了一聲好。外公雖是商人,卻只見商人的精明,不見鉆營。他為了女兒,可以不畏強權,皇上的拜把子兄弟他能說罵就罵。這樣的父親。哪里是會舍女兒不顧的?想來這么多年母親不回來,多有自己的緣故。
云想容便繼續聽著,就聽云敖平靜的道:“岳父,你我同為男人,自然明白男人建功立業何等重要。”
“所以你就辜負嫻姐兒?”
“小婿何曾辜負她?她仍舊是我的發妻。男人三妻四妾本屬平常,岳父大人不是也有侍妾。何苦來強求小婿不要有?”
云敖怒極反笑:“我是有妾,可我不會做寵妾滅妻的事。”
“小婿也沒有做,定國公之女乃皇上賜婚的平妻。兩頭大而已。這些年,我對嫻靜的保護已經很多。”
“你!!”孟方氣的胸口疼,“保護?就是冰著她,讓人背后都戳她的脊梁桿子,說她馬山要被休棄了!就是讓她那么一個面和心軟的人呆在吃人的宅子里!就是讓她一個人苦苦守著燈一夜夜?就是讓她們母女受人欺凌。讓卿卿養成早熟的性子!”
孟方手指快戳到云敖鼻尖:“云咸寧,你當初如何答應下我的?如今你還有臉在我面前說對他們保護?”
云敖道:“岳父。你若是我,也未必會做的比我好。”
“那你就放了她大歸吧。”孟方坐下來,道:“嫻姐兒如今花信年華,不值得為了一個不懂得珍惜她的男子守一生。你放她歸家,我自會養著她一輩子。也免得叫你那平妻整日別扭,你也不必再‘費心保護’嫻姐兒,給她自由,也算你們夫妻情分一場,不辜負當年的海誓山盟。”
云敖毫不意外的道:“岳父,寧拆十座廟,不拆一座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我在維護我女兒的幸福!”
“嫻靜雖不與我住在一處,但在濟安侯府衣食無憂,生活安逸平和,只需帶著卿卿而已,何來不幸福!”
“守活寡也是幸福?云咸寧,你那臉皮到底有多厚!”
云敖仍舊笑著,半晌站起身來,道:“岳父大人要清楚,今日你可以肆意謾罵于我,皆因為我敬你是我的岳父。他日你不是我岳父了,可就不能夠了。嫻靜是我的發妻,是我長女的母親,我們如今生活和諧的很,岳父卻逼著我放她大歸,莫不是還安了別的心?”
孟方被云敖氣的臉色鐵青,不等說話,云敖又道:
“岳父那么疼卿卿,你有沒有想過,若嫻靜大歸,我云家定不會允準她帶了孩子離開,卿卿就沒有了生母在身旁教導,將來如何說親世界級情人!”
“你強詞奪理!”
“強詞奪理的是你!嫻靜是我發妻,我不曾休棄,任何人說什么都不作數。我對她感情如一,只是情勢所逼不得已而暫且分開,早晚有團聚的一日,留在我身邊,她榮華富貴一生無憂,她是侯夫人,而不是下堂妻,咱們兩個,到底是誰為她好?”
云敖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岳父心里打的什么盤算,招贅一事你若做得,我就有法子讓孟家產業蕩然無存。嫻姐兒是我妻一日,除非她死,我絕不會放她大歸,來做你招贅用的棋子!”
云敖說罷甩袖子離開。
撩了棉簾子出來,卻看到站在廊下,戴著白兔毛暖帽,臉頰粉撲撲的女兒。那雙與他相似的眼中,盈滿了水霧,小嘴倔強的抿著。不肯落淚。
“卿卿……”
孟方也走了出來,見云想容還在,下人卻躲到了院門前,想來方才他們一番對話都被云想容聽的清楚,未免大怒:
“你們都做什么吃的!姑娘就這么大冷天里凍著,你們不管!”
云敖的長隨康學文為難的上前來:“侯爺,是六小姐她吩咐下人們都退開。”
云敖仍舊看著云想容,一抬手阻止了康學文的話。
云想容則是眨了眨眼,將眼淚憋了回去,給云敖和孟方行了禮:“外公。父親,卿卿告退。”隨即帶著柳月和英姿離開了。
云敖轉身,給孟方行禮。語氣又恢復了溫和:“岳父大人,小婿還要去探望岳母,就不多留了。”
孟方也是一派溫和,拍了拍云敖的肩膀:“去吧,待會兒前廳擺宴。全家人一同吃頓飯。”
“是,小婿先行告退。”云敖掛著如沐春風一般的笑容,帶著常隨離開了。
孟方則是看著清冷的院子半晌,才回到屋里無力的坐下,頭疼的揉著太陽穴閉上眼。
云想容帶著英姿和柳月進了垂花門,緩緩往上房方向走去。緊抿著嘴唇。臉色極難看。
她只覺得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憋悶的喘不過氣來。
男人,終究是靠不住的。
孟方疼愛女兒或許不假。但是顯然他打定了主意,要讓女兒大歸,然后不顧她的意愿強行為她安排招婿。那么對女兒的疼愛,就變成了利用。
云敖或許也對妻子有感情。可他只想著自己的功名利祿,還覺得男人三妻四妾實屬正常。在他眼里,妻子只是個喜歡的玩意。用舊了不扔,留在柜子里放著就是對她的好,卻不當她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兩個男人,都是為了自己。一個為了產業有所繼承。一個為了名聲好聽——畢竟,發妻下堂而去,會對云敖造成不小的影響,朝堂中議論紛紛,難免毀他清名。
可是,他們哪里有人為娘親想過?
娘親不是工具,不是玩偶,是活生生的人啊!
一個逼著娘親下堂。一個又不放手。這是不給娘親留活路……
云想容的雙手開始發麻,嘴角也有些麻了金釵布裙。她熟悉這種感覺。她先天不足,有心疾,這么久以來一直小心保護,情緒也未曾大起大落,沒有發作過。如今卻是發作了。
云想容在旁邊一處小花園中的暖閣,找了個鋪著厚實棉墊的圈椅坐下。暖閣沒有燒火,屋里冷得很。她垂眸疲憊的吩咐:“柳月留下陪我,英姿,使輕功去上院,悄悄地找大夫給我拿治心悸的藥來,最好有藥丸。千萬不要讓我母親他們知道了。”
英姿和柳月這才發現云想容臉色不對,嘴唇也有些青紫。柳月嚇得快要哭了,英姿連忙應是,飄身飛掠出了暖閣。
“卿卿,你沒事吧?”柳月不敢亂動,只把云想容的鞋襪脫了,把她冰涼的雙腳塞進自己衣服里,讓她踩著自己的肚子取暖。
云想容搖頭,閉著眼平靜心情。強迫自己不去想剛才聽到的對話,不去想母親的艱難。
不怕,她不怕。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父親和外公都不能全心依靠,但還可以利用。不是每個人都必須要對她好,對娘親好的。即便那些人不曾有真心疼惜和完全付出,至少還可以有共同利益。
她只要動腦筋,找到那個共同的利益就是了。
云想容這樣想著,果然覺得心頭那種緊張壓迫之感散去了不少。
暖閣的格扇咣當一聲被推開,隨即桃紅色的影子轉瞬就站在了跟前,英姿氣喘吁吁的拿了個小瓷瓶,“小姐,你快吃了這個,這個是保心丹,我從大夫那里要來的。”
云想容倒了一顆藥丸含在舌下,一股苦澀冰涼的味道從口中蔓延開來。英姿也拉著她的手為她按摩發麻的手指。和柳月一同仔細的看觀察她的臉色。
過了片刻,云想容就覺得好多了。但出了一身的冷汗,濕透了里衣。力氣也像被掏空了似的。
云想容站起身,活動雙手,道:“今日的事,包括在我外公那里聽到的話,都不準透露給我母親一個字。”
“是。”英姿和柳月一同應是。
英姿擔憂的道:“你這樣也不行啊,才幾歲,就有這么個毛病。趕明兒跟我一起練早功吧。”
“也好。”云想容也覺得自己這樣下去不行,今生怎么也要鍛煉出個好身體,否則哪里還有精力做別的事情。
“那個藥的事情,大夫不會說出去吧?”
“應該不會。大夫瞧著我眼生,我就說我是外院的下人,有老人犯了心悸的毛病,奉了姑爺的吩咐來取藥。”
“你還真會變法兒。就不怕大夫去問起來?”
“怕什么,才來的那位姑爺位高權重的,大夫敢去問?”英姿抱著肩膀一副不服氣的模樣。
云想容和柳月都噗嗤笑了起來,慢慢回了原本安排她與孟氏住的廂房,將身上汗濕的里衣都換了,姚媽媽就到了門前笑道:“云姑娘,永昌侯來了,正在前廳說話,姑奶奶讓您快過去呢。”
云想容系帶子的手停了一下:“知道了。”又問:“都有誰在?”
“有兩位姑奶奶,東府的太夫人和兩位夫人……”姚媽媽如數家珍。
云想容打斷了她的話:“我外公、姨爹和喻掌柜呢?”
姚媽媽一愣,“都在,姑娘快些去吧。”說著行禮退下了。
云想容抿了唇。父親應該已經才想到外公有招婿的心,那他是否知道喻博經就是外公心中的不二人選呢?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2:13

第四十五章 挑撥

云想容整理完畢,心思沉重的離開廂房,并未先去前廳,而是帶著英姿和柳月,悄悄地到了內室去看了曹氏。
曹氏躺在床上,瞇著眼望著帳子上的百子千孫繡樣,神色萎靡倦怠,目光迷離。她身旁只有姚媽媽,正坐在床邊的交杌上做針線。地當中燒著炭盆,屋里空氣悶熱混濁,混雜著濃重的苦藥味,讓人窒息。
云想容心里難受,半晌才輕喚了聲:“外婆。”
曹氏回過神,看到屏風旁邊的云想容,笑了一下。
姚媽媽將膝上的針線簸箕挪開,圓滾滾的身子好容易才站起來,笑著道:“云姑娘來啦,用過早飯了不曾?”
“用過了。”云想容笑著摘下兔毛帽子,到拔步床前跪坐在如意垛上:“外婆,我又掉了一顆牙。”指著自己的豁牙子,用嘴巴喘氣還漏風。
曹氏笑了起來。因病而蠟黃枯瘦的臉上倦意難掩,“好孩子,快去玩去吧,別在外婆這里過了病氣。”
“不怕的,外婆很快就會好起來了,您只管養好身子,不要擔憂。”
曹氏笑著頷首,摸了摸云想容的頭,特意撩起她的劉海看了看她的額頭,見沒有任何痕跡,這才放下心。
“你爹爹也來了,你也該去見見,你母親和你姨媽都在外頭呢。”
云想容笑著點頭:“卿卿這就去,外婆好生將養著,我待會再來看您。”
“好孩子,去吧。”
曹氏目送云想容起身端正的給她行禮。然后帶著兩個婢女離開了,眼淚再一次盈滿了眼眶。
“淑娟。我當真是悔啊。”曹氏閉著眼,眼淚滑入枕面。哽咽道:“聽孫媽媽說了那事,我當真悔不當初,怎么就心軟答應了嫻姐兒的請求。她年輕不經事,我難道也不經事嗎?放任他嫁給了云咸寧,怎知道,她那般溫婉賢淑的人,如今卻變成這個樣子。說到底,都是云咸寧逼的啊!”
“太夫人,切不可再落淚了。”姚媽媽勸說著。自己卻掉了眼淚:“您好歹仔細著自己的身子,姑奶奶走到今日這一步,退是退不回去了,怎么也要想開些。您保重自己,只有好了起來,才能幫著姑奶奶想法子不是?”
曹氏哽咽著將臉別到內側,“只恨咱們人微言輕,動不得永昌侯分毫,否則我定大嘴巴抽他!糟蹋我的女兒天仙似的玉人兒。跟了他那種白眼狼。”沉默了片刻,又道:“好在卿卿性子不像她的爹……唯獨那雙眼睛與云咸寧像極了,我卻討厭不起來。”
“太夫人說的哪里話,云姑娘身上流的可是姑奶奶的血。自然就有您與太爺的血脈啊,您沒見她,從未見過您。卻與您極親熱。”
“那倒是。”曹氏擦了眼淚,隨即正色道:“你讓抱琴去前頭打探著。等完事了回來回我。”
“哎,太夫人何苦如此。大夫讓您多休息,切勿勞心勞神的,何苦糟蹋自己的身子,還是省些事罷!”
“嫻丫頭如此柔弱,我哪里放得下心,快叫抱琴去吧。”
姚媽媽無奈的嘆息,頷首應是,出去吩咐大丫鬟抱琴下去了。
云想容這廂已經到了前廳,站在了云敖與孟氏的身邊。
大廳里孟方端坐在首位,與他并坐的是位年近七旬身材干瘦駝背的老人,他長了一張與孟方相似的方臉,坐著圈椅尚且要雙手交疊的拄著紅木的手杖,白胡子倔強的撅著,不消說,云想容就知道他就是東府的大太爺孟浩。他身旁那富態的老太太,便是大太夫人葉氏。
這兩人云想容都不喜歡,因為他們目光時而望著云敖,都有些諂媚巴結之意。
更合論他們的兒子,東府大老爺孟元祥和夫人曲氏,以及大少爺孟旰和大少奶奶顧氏,都與大老太爺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表情。
倒是二老爺孟元智和李氏表情親切柔和的多。云想容自來知道母親與李氏這個堂嫂親近,如今見了孟元智一家,覺得他們是東府的異類,就對他們一家印象好些。
“二姑爺朝政繁忙,難得歸家來一趟,老夫特地吩咐人預備了酒宴,還望二姑爺賞臉。”
“大伯父多禮了。”云敖笑著道:“岳母大人還在病中,也不便太過鋪張,想眾位也都沒有心情歡樂,不如等御醫給岳母診治過后,病情緩和了,咱們再慶祝不遲。”
云敖自來知道孟家東西兩府暗地里的斗爭,大太爺手中把握著孟家生意股份的一成還不知饜足,看著二太爺膝下無子,一直在謀劃算計。
云敖不喜岳父,可也不會讓外人得逞。
一番話連削帶打,說的大太爺無話應對,若再強請,反倒顯得他不在意曹氏的病情,就接著云敖給的臺階下來,轉而到:“還請了御醫?”回頭笑望著孟方:“想來弟妹也應該無礙了。”
孟方微笑頷首。
孟玉靜心情復雜的看了看妹妹。只見孟氏面若桃花,似春風拂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心下無奈的嘆了口氣,剛嘆息一聲,手就被夫婿楚尋關切的拍了拍。
孟玉靜心里熨帖,可仍舊愁眉不展。家族的事她拋不開手,看云敖如此作為,分明是做樣子來的,哪里有妹妹那樣傻的人,人家給個好臉就一根筋的歡喜起來?若是她,她可不會依云咸寧。
云想容就站在孟玉靜的對面,所以將她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到今早為止,她還存著對外公的親近之心,如今也因為個人立場不同而減少了一些。滿屋子的人,各懷鬼胎,仿佛都要化作虎狼猛獸撲上來。
如果不小心些,娘親不知不覺就會被吞食入腹,被嚼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下。
她該怎么辦?
“……想必云姑娘也特別精通了‘
云想容正愣神,身字被英姿卿卿的一推回過神來,抬頭看向說話的大夫人曲氏。
什么精通?云想容根本就沒聽她在說什么。
柳月湊在她耳邊道:“她說聽說濟安侯夫人飽讀詩書,尤其愛好寫字,想必你也精通。”
明知道父親與老夫人不和,且娘親還住在婆婆家,與夫君分局兩府,她還故意當眾揭短,什么意思!
“大堂舅母說笑了,學無止境,更合論寫字一門學問,就連誠懸生匡大儒都不敢說自己精通,我才多大?可不敢造次。”
“哎呦,哪里的話。”曲氏笑著道:“誰不知道云姑娘小小年紀就寫了一手好字?二叔父可是整日都在夸你呢。要說咱們孟家,字寫的最好的就是喻掌柜了。云姑娘往后住著,可多與他學習學習。”
聽聞兒媳這樣說,大太夫人也道:“是啊,博經的字沒幾個人及得過。”看著孟氏:“我還記得嫻姐兒小時候整日與博經在一處練字呢,嫻姐兒也寫了手好字。”
云想容咬著下唇,這對婆媳不安好心,在父親面前屢次提起喻博經,話里有話!
孟氏卻無所查,道:“大伯母過獎了,我不過沒做睜眼瞎罷了。倒是卿卿的字,是由匡大儒的門生蔣先生親傳的。老侯爺生辰當日,卿卿還寫了副百壽屏風……”提起女兒,孟氏就驕傲,話難免多了起來。
云想容扶額。
娘親是真不做他想,所以并未察覺東府那些人的敵意。但是他們分明是要暗示云敖什么!
孟氏這樣一夸贊,大太夫人和曲氏就都煽風點火的讓喻博經進來,與云想容一同寫字來比較比較。
孟氏這時才覺得事情不太對,無措的看著云敖。
云想容心下無奈,面上冷淡,當即端出傲慢的架子來:“堂舅母說笑了,卿卿雖年幼,到底也是侯府小姐,就算再不濟,也不會與個下人比寫字,況且那位喻掌柜還是外男。且做事也忙,孟家雖為主子,斷不好將人擺布隨叫隨到,連與小女娃比寫字這種事情也說出口。他勝了,勝之不武,他敗了,堂舅母可還要不要他在孟家留下去?堂舅母若喜歡,自己與他比去,我可不寫。”說著生氣的一癟嘴,把頭轉開,明擺著她不是好相與的。
曲氏被云想容一番大道理說的再不好多言,尷尬的臉色通紅。
沉默良久的孟方深深看了外孫女一眼,道:“待會兒就擺宴了,寫字就改日吧。”
孟氏松了口氣。眼角余光望著云敖,希望他并未察覺異狀才好。
眼瞧著到了吃飯的時間,下人來請眾位主子移駕去側廳。云想容原本落在后頭,云敖卻故意慢了一步,主動拉她的小手。
云想容因想著今早聽到他說的那些話,心中氣著,冷著臉抽回了手自行走在前頭。
云敖被女兒拒絕了,半晌都沒回過神,女兒越是如此與他較勁,他就越覺得她可愛有趣,大步上前將云想容抱了起來,讓他坐著自己的臂彎。
“呀,爹爹!”
云想容突然被抱起來,嚇得一縮脖子,急忙摟住他脖頸。
眾人都回過頭來,卻看到孟氏一臉幸福的跟在抱著孩子的夫婿身旁。
孟方氣的冷下臉。
云想容則有一些恍惚,她曾經,看著爹爹抱著云明珠笑的那樣開懷,她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接近討好他,可他總不為所動。小時候,爹不抱她,不管她,長大后,也就再不作妄想了。
如今,她卻坐在父親的臂彎上,看的比平日都要高,都要遠。
云想容的心,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那般,臉色也憂郁起來。(。。)





第四十六章
抱琴這廂回了曹氏屋里,在床前垂首稟道:
“……喻掌柜才同二太爺進屋,就叫二姑爺請出去了。說是家宴不見外客,一點臉面都沒給留……東府大夫人還要將云姑娘一軍,偏要云姑娘寫字與喻掌柜比拼,被云姑娘幾句話噎回去,奴婢都想不到云姑娘小小年紀竟然如此聰明伶俐。這會子眾位主子一道偏廳用飯去了,說是待會兒要請御醫來給您診治。”
曹氏擺擺手。
抱琴行禮退去了。
姚媽媽最是了解曹氏的性子,待到抱琴出去,就到床邊輕手輕腳的為她掖了掖被子,“夫人且放寬心,二姑爺位高權重,就那個性子,到未必真的是對喻掌柜有什么偏見。”
“不,云咸寧的腦子可不白給,他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孟家與喻家的交情,打從博經爺爺那一輩起,連同他父親,三代人都是咱們孟家的大掌柜,他更是從小在我身邊長大,與我自己養的差不多少。云咸寧恐怕已經察覺了。”曹氏搖著頭,“都是東府那些人!”
“太夫人?”
“他們故意在云咸寧面前提起博經,就是要讓云咸寧注意到這個人!”曹氏冷笑:“為了爭家產,他們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東府大太爺生了兩個男丁,男丁又生了男孫,子孫興旺,偏生只能占有孟家一成的股份,哪里會甘心?
姚媽媽變了顏色:“難道東府的人發現了二太爺有招婿的心思?”
“那也未必。他們只是防范罷了。即便沒有這回事,能給咱們添亂他們也舒坦。”
曹氏掩口咳嗽了幾聲,心里仿佛更堵了,“你去請二太爺回來,就說我有事與他商議。讓他快著些。”
“我知道了,這就去。”姚媽媽扶著曹氏躺好:“您先小憩片刻。我去去就來。”
“嗯。”
曹氏疲憊的閉上眼。養精蓄銳。
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功夫,孟方回了內室。方輕腳步走到床畔的交杌坐下。
曹氏像是聽到了孟方的聲音,緩緩張開眼:“回來了?”
“嗯,你可好些了?”
“老樣子,老爺,妾身怕是不中用了。”曹氏虛弱的笑著,撐著雙臂要坐起身。
孟方忙扶著她,體貼的在她背后墊了兩個柔軟的迎枕。
“你不要胡思亂想,大夫說了,你素日只不過肝腎陰虛。這一次是偶染風寒,吃幾貼藥將養些日子自然好了,你呀。平日就是憂心太重,惦記了玉姐又惦記嫻姐兒,你只顧著照看好自己,看身子還不好?”
“老爺說的輕巧,我只養了這兩個丫頭如何能丟下手不管。玉姐兒還好。大姑爺對她全心全意,她雖身子弱了些,可也不遭罪。我只疼惜嫻姐兒。”曹氏的語氣中就帶了一些埋怨:“嫻姐兒自小就那個脾氣,外強中干的性子,就算心里再怕再苦也要裝出強悍的樣子來。當初你說不認她,就算是氣話。她也會記著,哎,七年不回來。她也是跟咱們要了口志氣。”
提起此事孟方就更加生氣:“跟咱們要什么志氣 “正事。妾身知道老爺疼惜嫻姐兒。所以妾身今日是有一事相求。”曹氏的眼中含了水霧:“老爺,妾身服侍了您這么些年,也沒為您誕下個男丁,妾身有愧于心,原本是不好與您開口的……”
“碧霞。你我老夫老妻了,還說這些做什么?”孟方起身坐到床畔。握住了曹氏的手:“你有什么就與我說,我盡力去為你周全。你就放寬了心養身子,還要多陪著我蹬騰幾年才行啊。”
曹氏抿著唇笑,雖年華老去,容色也被病痛折磨的不再,可那雙柔情似水的眸子,仍舊叫孟方回想起她年輕時的模樣。
孟方禁不住抬起手來用拇指抹掉她臉上的淚。
曹氏嘆道:“沅汀,我知你心中的苦悶。爹將偌大的產業傳給了你,你身為孟家唯一的嫡子,必須要將孟家發揚光大。我也知道,若是東府的那些人心術正些,不是那樣鼠目寸光,你也不會這樣獨霸著產業不放手,你是怕孟家交給他們從此敗落,對不住爹的囑托,并非全因為大哥是庶子。”
孟方動容的頷首,“你最懂我。”
“博經那孩子我也喜歡的緊。你想招他入贅,將來與嫻姐兒的孩子還姓孟,生意上有他的指點教導,孟家也不會敗落。可嫻姐兒那孩子倔強的很,她未必肯聽從。”
“不聽?我就是綁也要將她綁回來!”
曹氏聽的著急,又咳嗽了起來,孟方忙輕拍著她的背,拿了參湯來給她潤嗓子。
曹氏許久才順過氣,道:“妾身就是想求老爺,不要逼嫻姐兒。我養的閨女,我了解,她認死扣,若是逼急了,我怕她做出傻事來。退一步想,不能招婿,還可以將產業傳給咱們外孫啊!”曹氏拉著孟方的手,又道:“爹將孟家交給你,是不想讓你毀了祖輩的努力成果,可不是要你守著死理逼死孩子啊。”
孟方滿心的不贊同,卻不好讓病中的曹氏在多操心,只道:“你說的我都了解了。你身子不好,就快歇著,不要在多想了。”
他這般那話支吾,曹氏就知道他不贊同,她越發擔心起孟氏來。
“嫻姐兒不容易妥協的,老爺,您……”
“此事我心里有數,會辦妥當的。你快歇著吧。”
曹氏無奈的閉上眼,急的又是咳嗽。
孟方見她臉色也變了,忙吩咐屋外的抱琴:“快去請御醫來。”
云想容這會子正在廂房里練字。許多難題一時半刻解不開,她也不愿自己去鉆牛角尖兒,況且字一日不練就會退步,她不愿荒廢,自己寫字的同時,又教柳月和英姿也認幾個字。
屋里安靜的很,所以外頭的嘈雜聲就顯得極為動人心。
云想容道:“柳月去看看怎么了。”
柳月應聲去了,不多時回來道:“才剛二太爺叫人去請了御醫來給二太夫人瞧病。”
“是嗎,那我們去看看。”云想容草草收了筆,披了件襖子出門去。
才到廡廊下,還未等下臺階,就見外頭有個小丫鬟急匆匆跑進了上院,見姚媽媽正在院子當中。連忙道:“姚媽媽,二姑奶奶呢!”
“什么事兒?火燎腚了似的。”
“京都永昌侯府的邱夫人派了人來,要求見二姑奶奶 “那不是?!”姚媽媽臉色變了,“是個什么樣的人?”
“是個穿金戴銀的媳婦子,還領著一些個人,趕著車。”
“先請到前廳,我這就去告訴二姑奶奶,快去吧!”
“哎!”小丫頭領命下去了。
云想容見姚媽媽圓滾滾的身子像個球一個樣就要飛快的趕到里頭去,忙攔了下來。
“姚媽媽。”
“云姑娘?”姚媽媽笑著道:“老奴這會子正有事呢,姑娘有何吩咐?”語氣有些焦急。
“外婆瞧病,我娘親和爹爹都必然要守在一旁,京都來的人我去見就是了。”
見姚媽媽還有些猶豫,笑道:“我與那邊的人也熟悉,你且先別打擾了我娘和外婆,讓她安心瞧病,幾個下人而已,我去就是。”
姚媽媽有些猶豫。可即便是六歲,云想容也是主子。且她說的不無道理。曹氏的心病都在孟氏身上,若是聽說那位平妻派人來找二姑奶奶,定要懸心的,還如何治病?
“那……”
“姚媽媽若不放心,可隨我去。若外公他們問起來,你大可如實作答,就說是我要為長輩們分憂自行要去,你也沒轍。”
“哎,那老奴隨姑娘走一趟。”姚媽媽頷首,就跟著云想容往前廳去。
前廳中,康孫氏正坐在側坐上,隨意的瞧著屋里頭的擺設裝潢,心里暗暗咂舌孟家的財力。瞧瞧那紅寶石的發財樹,還有博古架上擦拭錚亮的古董,竟不與侯府相差多少。
不過再有錢,也是商賈。
康孫氏的腰桿挺的更直。又開始胡思亂想。
她當家的定然是跟著侯爺來了,說不定待會兒能見到……
“云姑娘。”
格扇外傳來丫鬟的問候聲,隨即藍色的夾板棉簾撩起,云想容在前,一個胖胖的婆子在后,后頭還跟著兩個眼生的丫頭,四個人一同走了進來。
康孫氏看到云想容,就禁不住怒火中燒。
“原來是康媽媽。”云想容笑著與她擦肩而過,在首位坐定:“幾日不見,康媽媽身上的燙傷可大好了?”
康孫氏嘴角抽了抽:“托六小姐的福,都大好了。孟夫人……”
“外祖母正在病中,我娘親和爹爹都在床前侍疾,不便前來。康媽媽有什么事情與我說就是。”
康孫氏傻眼。她預備好的一應說辭都是給孟氏的,孟氏又不出來,算是怎么回事?!回頭邱夫人怪罪起來當如何是好!
她沉默不語的功夫,丫鬟上了茶。
看到丫鬟端著茶盤,康孫氏下意識往后退。
云想容瞧得禁不住笑,頗有大將風度的道:“康媽媽特地前來,可是有事?”
康孫氏無法,又不能強迫叫侯爺和孟氏出來,只能道:“是這樣的,邱夫人聽聞孟家老夫人病了,特地吩咐奴婢帶了上好的藥材來,還有,八少爺出了痘,邱夫人請侯爺速速回去。”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2:48

第四十七章 用計

云想容冷笑。
她分明記得云博宜前世是六歲出的水痘,還在臉上留了些小坑洼,怎么今生這樣的巧,父親前腳來探望岳母,沒過兩個時辰邱翦苓的人就到了。
云敖出門喜歡騎馬,所以他們一路趕來速度要快些。康孫氏一行是趕車來,自來就慢一些,加上她對邱翦苓的了解,他們若不是前后腳出的門,她將頭摘了給那毒婦當球踢!
云想容關切的問:“八弟弟不打緊吧?是幾時的事?”
康孫氏并不認為云想容一個孩子懂得什么是出痘,有些不耐煩的道:“此事還需得與侯爺商議。六小姐還是速速請侯爺出來吧。”
“我從不知,永昌侯府里的規矩是教下人違抗主命,且對主子不敬的。”云想容小手摩挲著白瓷青花鯉魚戲蓮的蓋碗。
如此一說,明擺著在質疑邱翦苓掌管內宅的能力。
康孫氏低頭腹誹云想容是妖精,口中不耐煩的回道:“今兒一早就發作了,邱夫人焦急的很,特派了老奴來。”
云想容瞇起明亮的桃花眼,緩緩端了茶。
姚媽媽見云想容端茶送客,心里暗爽,向前去送,諷道:“這位媽媽莫不是學過仙法,今兒一早發病,您晌午剛過就到了。改日也教教我。”
康孫氏先前還沒反應過來,聽了姚媽媽的話,當真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怎么這樣簡單的事情,她倒算不清楚了呢!
“六小姐!”康孫氏緊張起來,態度也恭敬了不少,弓著身子道:“六小姐,奴婢是口誤,八少爺昨兒早上發的病。邱夫人急的呦!奴婢也是焦急,腦子不清楚分不清昨天今天的,還望六小姐原諒。”
云想容心念百轉。
且不論云博宜出痘的消息是真是假,就說康孫氏已經稟告過她,她若強行將人攆走,只會令人說嘴,還會說娘親教導無方,或直接說娘親有失婦德。
這樣的傻事她不能做。
云想容放下蓋碗。
“原來是這樣。我想康媽媽是跟著邱夫人身邊的老人兒了,也不會扯這種無聊的謊話,出痘可不是小事。若是我父親急忙趕回去,八弟弟沒有病固然是好事,只是苦了扯謊的人。”
難為康孫氏對邱翦苓如此忠心耿耿,竟不惜說謊誆騙云敖,只為了為主子爭寵!云想容倒是開始有些同情康孫氏了。
康孫氏聞言。臉色果然略微變了變,隨后笑道:“六小姐說笑了。奴婢哪里敢在這樣事上扯謊。”心里卻已經忐忑不安起來。只希望夫人會看著她忠心耿耿的份兒上庇護他。
“既然如此。就請康媽媽先去休息片刻吧。”
“六小姐,侯爺……”
“姚媽媽,勞煩先帶康媽媽下去休息,至于我父親那里,我自然會找機會與他說去。”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康孫氏是極信不過云想容的。可現在正經主子都不在。只有這么個丫頭片子在,她又不能不聽從她的,只好跟著姚媽媽下去了。
云想容陰沉著臉,端起蓋碗來喝了一口茶。缺了兩個門牙。喝茶的味道好像都不太一樣。她下意識的舔了舔缺了牙的牙床。
“卿卿,我不信那位康媽媽的話,她分明是在說謊。”柳月義憤填膺,小臉通紅。
英姿也道:“你們家里怎么這么亂,我先前就覺得我家夠亂了,我舅母雖然苛待我,但好歹沒這么嚇人。”英姿找不到恰當的形容詞,半晌方道:“你們這里的人,都像會吃人似的。”
“這才哪到哪。”云想容苦笑了一下,道:“你住的久了就會了解了。”
康孫氏明擺著扯謊不假,且不論她將父親誆騙回去要不要受罰,只單說眼下,她明知道這是邱翦苓爭寵的小伎倆,還不得不將實情回了父親。從中間瞞下,不但轉瞬就會被戳穿,更會讓娘親受了帶累。
她雖然不喜歡父親,可是娘喜歡!從父親來,娘親臉上就總掛著笑容,那發自內心的笑容當真比她重生起到如今加起來都多。
云想容無奈的嘆了一聲。
就算不為了娘親,她也不想讓邱翦苓如愿。
那毒婦,未免將手伸的太遠了!
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邱翦苓得逞!
云想容站起身,緩緩走到了院中,負手在院子里來回的踱步。
英姿和柳月知道她是在想對策,就靜靜的站在臺階上陪著。
正當云想容絞盡腦汁也不得其法時,眼角余光看到月亮門那方有個人影快速穿過,往前頭的偏院去了。
云想容好奇的走了過去,正瞧見楚晏穿了墨藍色對襟長襖子的背影。
“晏表哥。”云想容笑著打招呼。
楚晏的腳步停下,遲疑了半晌才猶猶豫豫的側轉過身,道了聲:“云表妹。”隨即就要離開。
只這一下,云想容就發現他臉上的淤青了。
“晏表哥,你怎么了?”
云想容快步攔在楚晏身前,見他嘴角和眼眶上都有淤青,愕然道:“晏表哥,你同人打架了?”
楚晏不耐煩,粗魯的將她扒拉到一邊:“小丫頭,休管大人的事!”
云想容越發驚愕:“你自己不就是個孩子。還說我。”
他不是個溫文爾雅的美少年嗎,怎么這會子變的如此無禮粗魯,還與人打架!
楚晏腳步停頓,回頭氣沖沖的道:“我打不打架,與你有什么相干!多管閑事!”
云想容挑眉,抱著肩膀,直到他走出三四步了才道:“好吧,既然表哥不說,我去問姨媽就是了。”故作嘆息的轉回身。
果真沒有等她走近月亮門,楚晏就追了過來。
“你這個人,怎么如此不討人喜歡!”
“所以不討喜的我不想煩勞你開口了,我去問姨媽。”云想容歪著頭說的很無辜,隨后又激他:“看你的樣子就是被人打的很慘,不愿說出來也是人之常情。”
“笑話!平日里都是我楚晏打人,哪里有人打我的!”楚晏仰著脖子,很是不服氣,哪里還有一點溫文爾雅的模樣?
“也不怕告訴你,今日你表哥我是去行俠仗義了!”
“行俠仗義?”
“對!張志平將城東買豆腐的王老漢家的女兒禍害了,我看不慣,就與幾個兄弟商議著去找他討回公道!話不投機就打起來了。”
“打起來?”是單方面挨揍吧。
敢打興易縣首富的外孫,永昌侯的外甥,那個張志平不是忒膽大就是忒沒腦。
云想容套他的話:“那個姓張的既然如此猖狂,你們為何不報官,為何自個兒出頭去?”
“報官?他爹是興易知縣!張志平魚肉鄉里橫行霸道,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他爹幾時管過他?”楚晏哼了一聲:“改日我定要將這個場子找回來!”
云想容眼前卻是一亮。
邱翦苓不是想盡辦法要讓父親回去嗎?她偏要他留下!
“找場子,我瞧未必。”云想容搖搖頭,就要回前廳去部署下一步的計劃。
楚晏卻不依了,追上來道:“你這丫頭好沒意思,輕賤自家表哥,你有什么好果子吃!我找不回場子,這興易縣還有誰找得回!”
云想容送他一個白眼:“你們恐怕也不是第一次動手了,那張志平既然能橫行鄉里,手下必然有不少的人,你和你的那些朋友,也都是富家子弟吧?不過是你們的小廝護院與人家張志平的手下打群架罷了,要我說,張志平還是顧著你的身份手下留情了呢,要不然你能只傷到面皮?”
“你!你!”楚晏氣的滿臉漲紅:“我找不回,難道你能!”
云想容停下腳步,仰頭似笑非笑的看他:“我若能替你找得回這個場子,你當如何謝我?”
“丫頭片子,大言不慚!”楚晏怒道:“你要是找得回場子,你是我大姐!”
“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到時候別耍賴。”
“哼!”楚晏再留下去,怕自己要揍這煩人的小丫頭,轉身就跑了。
云想容想到了留下云敖的辦法,這會子又逗了楚晏一番,心情大好,面上笑容越發擴大了。
到了廊下,問柳月:“才剛來人說,興易知縣張大人正要求見我父親?”
柳月道:“很早的事了,估計這會子人還在前頭花廳用茶呢。”
云想容笑道,“我第一次覺得我父親身居高位是件好事。”
見云想容笑,柳月心情也好了,笑著問:“為何這樣說?”
“若非身居高位,堂堂知縣大人哪里會特地來求見巴結?”
云想容摸著下巴踱了幾步,招手示意英姿過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英姿訝然:“這樣好嗎?”
“你照著我吩咐去做就是。能辦好嗎?”
英姿深深記得跟在云想容身邊要做的那兩件事,“忠誠”和“服從”,別說這件事情輕而易舉,就是赴湯蹈火她也去得!
“能,你放心,我這就去。”英姿快步出了門。
云想容就拉著柳月的手:“走,咱們這就去內院,去見我父親去。”
上房旁的耳房,云敖正在吃茶,其實說是給二太夫人侍疾,卻用不上他一個女婿做什么。
他面沉似水,心里還在盤算,為何侯府的人還沒來找他。(。。)




第四十八章 請君入甕

云敖卻是知道幼子會“出痘”的。他來興易縣,一則是走個過場,讓人不要說他這個做女婿的果真冷心冷血,連岳母病重都不管不顧。二則也是為了宣告于眾人,孟氏是他的妻子,任何人休得動一星半點的心思!
但是,岳丈對他不喜,他也瞧不上孟家的這些人,呆在這里就等于讓自己受罪。他是不打算多留的。只是,這個不愿多留的理由卻是不能與外人道,所以出門時,他暗地里吩咐了邱翦苓,讓她算計著時間,叫人來請他回去。而“出痘”是他們約好的說辭——如果不是孩子出痘的這種大事,他離開病重的岳母到底還是不妥。
那起子狗奴才,是怎么辦事的!如何還不來?!
云敖吃茶吃的也煩躁,長眉緊鎖,桃花眼中盛滿寒光,仿佛屋外枝頭白雪映著日光反射的星芒都注入他眼中。
孟氏在一旁安靜的端坐,面色不動,也不正眼去看云敖,心思卻是全在云敖身上的,畢竟曾經朝夕相處過,知道云敖的性子,見他如今的樣子就知道他已經不耐煩了。
孟氏心里有難過,但也有感激。不論他從前對她如何,至少今次他為她做足了面子,沒有叫她在親族面前沒臉——原本她還在犯愁如何與家里人解釋母親生病云咸寧為何不來呢。
云敖這廂呆著著實無聊。想起從今日一早就來求見他,卻被他冷在外頭的興易縣知縣。
左右閑著無聊,不如見見?只是若去見這人,怕東府那些人又要說他只顧著仕途不管岳母的死活。云敖的心情更差了。
外頭廊下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小丫頭撩起了夾板藍布棉簾,云想容帶著柳月走了進來。神色慌張。
云想容搖了搖孟氏的手以示安撫,給云敖行禮,道:“爹爹,才剛你府上來了位媽媽,說八弟弟出痘了,邱夫人急的直哭,這會子正催您快些會去呢。”
云敖心情大好,只有云想容說的那句“你府上”讓他略微不舒服。皺著眉道:“孩子出痘找御醫就是了,我又不是大夫,找我做什么。這邱氏當真小家子氣。”
說話的功夫。里屋的孟方、孟玉靜和楚尋都到了這里。
聽說是邱翦苓的人來通知八少爺出痘了,讓云敖速速回去,孟玉靜第一反應就是邱翦苓在爭寵。她未免怒火中燒。
自己的妹妹一年半載見不到云敖一面,這回也是因著家里頭出了這樣大的事他才來了。早起進了家門,才剛吃過一頓午飯。那邊就急著往回催,哪里有這樣欺負人的!
孟玉靜忍不住冷下臉來:“這痘出的。真是巧啊。不過百善孝為先。孩子可以再生,娘卻只有一個……”
孟方白了長女一眼,他倒是不覺得邱氏會用這么大的事來說謊,再說云敖在此處,也不方便安排嫻姐兒與博經見面,就溫和的道:“咸寧。孩子有事就快些家去吧,你岳母這里有御醫照料,應當無大礙。”
孟氏與孟方想法相同,確認云博宜定真的病了。就蹙著眉為云敖拿了大氅來,伺候他披上,嬌柔的聲音低聲勸說:“快去看看吧,博哥兒這么小,正需要你這個父親留在身旁,母親這里有什么情況,我會叫人去回你的。只是,你路上要小心。”
云敖目光微動,動容的握了握孟氏為他系好大氅的柔荑。
孟氏極為意外,直到云敖離開了,她還沒有回過神來,低下頭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的手。
云想容將一切看在眼中,很想問問孟氏:我自幼體弱,這次重活前也是到攏月庵去養病的,能叫她這個輪回的靈魂住進身體,可見當時她病的不輕。父親不愿意回濟安侯府看她,可趙姨奶奶那里他也不去嗎?她怎么沒見他去看她?他這個做父親的,又何時在幼女生病時留在身邊過?你做母親的,只想著別人家的孩子身邊需要有父親,不想著自己的孩子嗎?
云想容怒其不爭,卻無法真的生母親的氣。只覺得頗為無奈,此間又有要緊的事情做,就跟在云敖的身后出了門,快步追了上去。
“爹爹,爹爹!”
云敖停下腳步轉回身。
檐牙高啄粉墻黑瓦的院落中,白雪皚皚枝頭掛冰,云敖身姿挺拔瀟灑,月白色的錦袍和黑貂絨大氅隨著他轉身時劃出一道弧線,宛若玉樹臨風,美的像是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
云想容追了上去,主動拉著云敖的手:“爹爹,你現在就要回去嗎?”
云敖沒忘記方才云想容還躲著他,現在竟然主動拉著他的手,他有些驚訝。不過孩子就是這樣,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且小孩的手柔軟細嫩,讓他不禁心里柔軟,用大手包裹著她的小手。
“是啊,你八弟弟病了,爹爹必須回去看他。”
云想容仰著頭望著父親,略有些傷感的道:“爹爹回去是應當的,只是不知這一別下次什么時候還能再見。”
云敖的心似乎被誰揉了一把。眼神溫柔下來:“往后爹爹會常去看你,好不好?”
云想容心道她才不稀罕,不過娘親肯定喜歡。
乖巧的點頭:“好,那我送爹爹出去。”
女兒如此親近自己,云敖又對云想容感興趣的很,斷不會拒絕了她讓她傷心,就將她抱了起來:“走吧。”
那邊姚媽媽得了消息,早已經將康孫氏帶了過來,云敖身邊的長隨康學文也到外頭去備馬安排下人們啟程了。
康孫氏見自己沒等片刻,侯爺就可以啟程回去,心里得意的很,云想容再刁鉆,到底也是個六歲的奶娃娃,能成的了什么大氣候?
一行人將云敖送到了正院,正看到院門前站著一個年近四十,身材發福穿了寶藍色錦緞大氅的男子帶著一群人站在一旁。
見道云敖,那人立即迎上來,卑躬屈膝的行禮道:“下官張旭明,參見侯爺。”直起身子又關切的問:“侯爺急著回去,可是府上有事?”其實方才他已經聽康學文說了是八少爺病了。
云敖一早就沒有見這位知縣大人,他借口這次并非公出,要避嫌不見地方官,可人家如此熱情的貼上來,他也不好不理會。便放下了云想容,一面往外走一面與張知縣寒暄起來。
云想容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頭。
直到出了孟府的大門,云敖與張旭的客套告一段落,云想容還沒有回去的意思。
云敖蹲下身摸摸云想容的頭:“好孩子,先回去吧。”
“我要送爹爹出城。”云想容憋著嘴,仿佛云敖若說個不字,她立即會哭出來。
女兒如此依戀著他,讓孟氏、孟方以及孟玉靜夫婦都很是心酸。這孩子自小就缺少父愛,不論云敖做過什么事,他們父女的血脈親情是斬不斷的。
云敖嘆息一聲,縱容的抱著云想容坐上馬背,隨即自己翻身上馬,將孩子裹在大氅里。
云想容歡喜的抓著馬鞍,她一直想學騎馬,但一直沒有機會。一想到即將發生的事,她心情越發好了。笑著回頭催云敖:“爹爹,快走呀。”
云敖寵溺的笑著,吩咐隊伍開拔,一抖韁繩,催著馬向前走去。
孟方見狀,就急忙吩咐孟府的家丁護院跟隨著,又讓姚媽媽也跟著去,待會兒好將云想容帶回來。
一眾家丁出門時,有個小廝模樣的青年探頭探腦的,趁著孟方不注意,也混進了孟府家丁的隊伍中,一路往北邊城門走去。
云敖的隊伍中大多數都起碼,后頭只有一輛小馬車,上頭坐著康孫氏和幾個粗使的婆子。
張知縣或許早就知道云敖出門不喜乘車,自個兒也是騎馬帶人跟著。
云敖幾次客套的勸他留步。張知縣為表現的熱情,都拒絕了,質疑要將云敖送出北城門。
云想容這廂則是好奇的打量興易縣城冬日里仍舊繁華的街景。從前她也出門過,只是這種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眾人的角度,與平日坐在馬車里的角度不相同,心情也就變的不同。
誰知道隊伍剛轉過一個彎,距離北城門就只剩下一條直路,突然就看到前頭聚集了一大群的百姓。男女老幼的都有。
一個穿著補丁衣裳,臉上烏漆墨黑都是灰塵的小姑娘大聲吆喝:“是永昌侯來了!”
這一聲,讓那一群百姓都圍了上來,呼啦啦跪倒一地,連連磕頭,七嘴八舌的大聲道:“青天大老爺可要給我們做主啊!”
云敖的馬險些被那些人驚到。勒著韁繩踱了幾步才堪堪穩住馬身。
身旁的張知縣額頭上見了汗,不知所措的看了眼云敖。
云敖則是抬起手來示意眾人住口,高聲道:“鄉親們,都靜一靜,靜一靜!你們有何冤屈,要到衙門去才是,這件事我無法越界處理。”
人群中跪著的小姑娘大喊道:“您是京都來的大官啊!您不管我們,誰還管我們!”回頭又煽動道:“我早聽說永昌侯俠肝義膽,怎么如今看來卻不管百姓了!”
云敖還沒等說話,才剛從孟府里一直跟出來的小廝就站到了隊伍前面,叉腰罵道:“你們還不閃開,侯爺家的孩子病了,正趕著回去呢!若是耽擱了,你們一個兩個的誰能吃罪的起!”
說罷回頭諂媚的對云敖笑。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3:19

第四十九章 喜歡

云敖心下很是不耐,他雖有永昌侯的爵位在身,可自己不過是正四品僉都御使罷了,再說身在興易縣,他非欽差,哪里好越權管理此處之事。
云敖便揮手,示意后頭的隨行侍衛開道。
侍衛們,連同方才說話的那小廝就上前去,要將阻攔的百姓都攆開。
那小廝口中還振振有詞:“你們都閃開閃開,不是說了侯府少爺病了么!你們且還阻攔,若小少爺真有個什么,你們哪一個擔待得起。”
云敖聽的皺眉,這人說話怎么不長腦子!
果然,小廝的話引起了人群的不滿,方才那臉上臟兮兮的小姑娘大哭了起來,“侯爺只管自家孩子,不管我們老百姓的死活!”
一句話說的群情激奮!
老百姓們情緒激動,起身與開路的侍衛推搡起來,七嘴八舌的大聲道:“侯爺是青天大老爺,只顧著自家,不顧著百姓,我們的冤怕是沒處伸了!鄉親們,我看咱們還是去京都告御狀,連同這不管事的侯爺也一道扒拉下來了事!”
“對,寧拼個魚死網破,我們也在不受這個窩囊氣了!”
云敖無奈,百姓情緒激動之時,為免發生沖突,他也不好當真讓侍衛們動手,只能又勒住韁繩,小心摟著身前的女兒,道:“你們有何冤屈,大可以去衙門申訴,攔著我卻是沒用的。”
“我們要告的就是知縣的兒子!他還能為我們伸冤?”
“就是,不要哄我們了!”
云敖一聽,皺緊了眉頭,回頭看了張知縣一眼,眼神冰冷如刀。
大冷的天,張知縣早已經滿腦門子都是汗。抖著手用袖子擦額頭,心下暗道倒霉。
誰知方才那小廝又道:“放肆,你們還敢胡言亂語!膽敢誣陷知縣大老爺家的公子!知縣老爺可就在我們隊伍中呢!”
老百姓都愣了愣,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永昌侯與張知縣到底是什么關系?
從起初的議論,沒幾句就拐到了永昌侯定然與張知縣有所勾結!
老百姓就有人開始大哭了起來:“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張志平強占了我家的閨女,這事兒就這么算了嗎!”
“張志平還帶人砸了我的酒館!”
“知縣老爺養出這樣魚肉鄉里的兒子來,竟然還有京官包庇!”
云敖聽的臉色越發難看。他隱約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好像那小廝和老百姓中有人一唱一和的,將事情推動到了這個地步。
是有人要害他!
云敖冷了臉,回頭給身后跟著的一個身材健碩的青年使了個眼色。那青年頷首表示了解。
既百姓這樣阻攔,云敖還哪里能拋開此間的事情不管?不過這存在著越權的問題,他還要想辦法解決掉才是。眼下當務之急,是先平息了民怨。
云敖就吩咐去興易縣衙門,讓百姓們都去衙門有冤伸冤。不要在路上如此糾集不成個體統。
將云想容放下了馬背交給姚媽媽,云敖便帶著人走了。
只是在放下云想容的一瞬間。他看到女兒的臉上有些藏不住的詭異笑容。
云想容心中早已經暗爽不已。有公事纏身走不開。邱翦苓的小伎倆自然不奏效了。爹爹就算不能留在孟家與娘親琴瑟和鳴,至少邱翦苓不會如愿。這世間的事,豈能事事都如邱翦苓的意?
云想容跟著姚媽媽,帶著柳月以及孟家的下人們回了孟府。
他們才剛回去,事情就已傳的沸沸揚揚。
“這么說,二姑爺是不能走的了?”孟方眉頭緊鎖。
“是。老百姓們總算逮住了伸冤的機會,自來會抓住。”楚尋松了口氣:“好在岳父英明,沒有與那張旭明有太多的牽扯。”
孟方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張志平作惡多端。早晚會有這樣一日,張旭明又一味的只知道包庇孩子,人說這是父愛,我瞧這是陷害。今日東窗事發,張家怕是要完了。”
楚尋頷首,道:“往后也不知誰會出任興易縣的知縣。”
“是誰都不打緊,咱們孟家奉公守法,不偏不倚,到時看情況行事也就是了。”
“是。”
云想容這時候回了上院,去看了曹氏。御醫給診過脈,開了方子,曹氏吃了藥就睡了。云想容回了廂房,讓柳月出去小心打探一下曹氏的病情。這時候,英姿換好了衣裳從內室出來。
云想容贊賞的道:“英姿今日的事情做得很是出色。”
英姿笑了:“不過是煽動百姓的情緒,再說我去打探了一番,那個張志平的確不是個東西,能借住永昌侯的手將他拿下,也是一樁好事。”
云想容笑著點頭,又道:“那個與你一唱一和的小廝是哪里找來的?”
“你吩咐我去,我就隨便在孟家找了個看起來機靈的,他原本在外院管理馬匹的。得了你給的那一兩銀子,樂的屁顛屁顛的就隨我去了,想不到他還真會說。”英姿嘿嘿的笑,不過想起方才云敖難看的臉色,英姿有些擔心:“六小姐,你父親那里會不會查出是咱們?”
“他正焦頭爛額,沒空理咱們。”云想容一身輕松的在臨窗暖炕上斜躺著,“我小睡片刻,待會兒你叫我起來練字。”
“知道了。”英姿拿了薄被給云想容蓋好,看著云想容抱著被子不多時就沉沉睡去,同情的嘆了口氣。
雖然與云想容相識的時間短,且他們還是主仆關系,可英姿覺得,她的選擇沒有錯,云想容果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對她也很好。
云想容睡醒之后,聽了柳月的回話。
下人自然不很知道御醫們說了什么,她也是孟玉靜和孟氏說話時候,不經意的聽到了一句“要坐好心理準備。”
云想容的心像是被重錘砸了一下。前世外婆是真佑五年四月去的。難道她今生躲不過去嗎?
不過在那之前,娘親是正月里去的。
或許。扭轉了娘親的命運,就可以救外婆活命?
云想容吃了晚飯,呆坐著胡思亂想了片刻,吩咐柳月鋪了紙,給她磨墨。又讓英姿去問孟氏今晚歇在哪里。
不多時,英姿回來了:“夫人說讓你先睡,她今晚在上房歇著。”
云想容心里有數,沉心靜氣的練起字來。
不多時,卻聽見外頭有請安的聲音。窗欞紙上有人影提著燈籠到了格扇外,“六小姐。侯爺來了。”
云想容手上動作停頓,筆尖上的一滴墨低落在紙上,臟污了字跡。
云敖回不去京都,自然要住在孟家。
剛才下人說的是“六小姐,侯爺回來了”。而不是說“姑奶奶,姑爺回來了。”
所以父親是專程來找她的。
難道父親這樣快就查出是她背后動手腳。來興師問罪了?
正想著。格扇吱嘎一聲推開,有下人為云敖撩起了門簾。
云敖身上換了身湖藍色的錦緞大氅,緩緩走向云想容,俊朗面龐在燭光下顯得柔和不少。
英姿和柳月都有些緊張,給云敖行禮。
“見過侯爺。”
“嗯。”云敖應了一聲,眼神卻在英姿身上轉了轉。
英姿低著頭。緊張的握了拳頭。
下一刻,云敖笑著脫了大氅,在云想容身后的圈椅坐下。
云想容的身高,練字時只有站著才正好。
云敖看著女兒的背影。笑著問:“用過晚膳了不曾?”
“用過了。”云想容繼續寫字,慢條斯理的問:“爹爹用過了嗎?”
“在衙門里吃的。”云敖揉了揉鼻梁,揮揮發柳月和英姿都下去了,屋里就只剩下了他們父女二人。
云敖的聲音,像是上好的古琴,演奏出動人的旋律:
“官場中事盤根錯節,張旭明有個荒唐的兒子,卻能穩坐知縣之位多年,上頭必然是有人脈的,知縣上面有知府,知府或許還與布政使司的人聯絡。有些時候,事情復雜的幾乎是牽一脈而動全身,所以明知生了個斑,卻無法將這一塊肉都挖去,因為挖肉相比,有個斑的傷害要小得多。”
云想容細細的聽著,手上仍舊穩穩地握筆。
云敖仿佛渾不在意,又道:“我是京官,若管了地方上的事,難免會得罪了張知縣上頭的那一脈人。到時若是被彈劾,動的會是云家一脈。事情越發的復雜了。為今之計,就只能想法子讓皇上先發話,允準了我的作為。若皇上贊同,想來旁人也無法說什么。”
云敖笑了一下:“卿卿,為父的話,你可都聽見了?”
“聽見了。”云想容的聲音軟軟糯糯,在安靜的晚上,跟叫人心軟憐惜。
“聽見了就好。你聰明伶俐,聽見了就不難有明白的一日。”
傾身上前,從后頭摟住女兒,大手包住云想容握筆的右手:“來,爹爹教你認幾個字。”
說著就運氣筆來,筆走龍蛇,寫的飛快。
云敖的字大氣灑脫,是漂亮的歐體。
可云想容此時卻沒有心思去欣賞父親的字寫的好壞。
因為云敖在紙上寫的是:“下次找麻煩,別找這么大的。”
云想容目瞪口呆。
云敖看女兒那傻乎乎的小樣,心里越發的喜歡了,方才他聽了齊鵬飛調查的結果,當真忍不住撫掌大笑。
他云敖縱橫官場多年,竟然被自己的閨女擺了一道,而且卿卿才剛六歲!
這樣才有意思!
“乖孩子,該睡了。”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起身吩咐道:“來人,伺候六小姐就寢。”隨后披上大氅,笑吟吟的走了。





第五十章 大姐

云想容看著云敖的背影,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官場中的事她雖能明白,卻并不精通,果真如他所說的那般,今次自己可是給他惹了大麻煩。他不惱嗎?尋常的父親在孩子犯了錯時會如何?
她自己沒有經驗。前世父親就不怎么管她。不過劉清宇她是知道的。珍哥兒犯了錯,劉清宇定然會訓斥一番,然后罰跪祠堂之類。
父親對她,為何不罰?
他若是罰她,她心里會高興一些。現在這樣算什么?
這么多年不理會她,對她和娘親不管不顧,如今卻莫名其妙的來示好,她為何要原諒他?難道他不付出一點父愛,沒付出一點精力,現在就要白撿個孝順女兒?
云想容冷笑著放下筆,將云敖寫的那頁紙拿起來,端詳了半晌,隨后一點一點的,將它撕碎。
英姿和柳月恰好掀門簾進屋,冷風吹了進來,那些碎片如雪一樣散落了滿桌滿地,就好像云想容心里對父親那份無法拼貼完整的感情。
父愛,她前世期盼。可到如今這個份上,在父親可以理直氣壯的傷害母親的時候,她已經不稀罕了!她不是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寵物。她是人!她也有尊嚴!娘親可以為了愛情不顧尊嚴,她卻不可能不顧。到什么時候,她都不會低頭!
“六小姐……”英姿擔憂的望著云想容。
云想容的臉色很難看,這樣怨恨的表情出現在一個六歲的女孩身上,讓人覺得恐怖,更多的卻是心疼。
“卿卿,你沒事吧?侯爺是不是發現了?”柳月擔憂的拉住云想容的手,讓她去暖炕上坐下。
英姿則拿了掃帚和簸箕打掃桌上地上的碎紙屑。
云想容平靜的搖頭:“沒事。你們放心,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鋪床吧,我要好好睡一覺。明日一早我想跟著英姿去練早功,還想去找姨媽去學針線,更要抽空來練字,實在沒閑工夫去理會這些煩心事。”自言自語,也是自我安慰。云想容躺上鋪了柔軟被褥的暖炕,抱著被子卻如何都睡不著。
屋外留了孟家的丫鬟上夜,英姿和柳月不多時就熟睡了。
次日清早。云想容跟著英姿出去練早功。她年紀小,身體弱,又是初開始,自然做不得與英姿相同的事,只能認真的打一套五禽戲。
用罷了早飯。就去上房看曹氏。
曹氏吃了御醫開的藥,面色好看多了。仿佛已有了好轉。孟方、孟玉靜和孟氏都格外的歡喜。不過曹氏還是怕將病氣過給孩子們。云想容和楚晏行過禮。就被趕了出來讓自己玩去。
離開上房,楚晏撒腳如飛,走的飛快。
云想容好笑的看著他的背影,打趣道:“晏表哥這般焦急,我還當你為了不履行承諾,要想法子開溜呢。嘖嘖。出爾反爾,可不是大丈夫所為。”
一句話,激的楚晏停下腳步,回過頭別扭的看著云想容。
“你這人當真好生無趣。玩笑的話豈可當真?我今日還約了兄弟們出去,這會子大家都在外頭等我呢,正趕時間,回頭再來陪你玩。”色厲內荏的表情,哪里還能瞧出他剛才在外公和父母跟前的溫文爾雅?
楚晏這人也算有趣。
云想容笑著上前,道:“你要去也容易,先信守承諾叫我一聲大姐,我絕不會攔著你。”
“你!”楚晏滿臉通紅。他哪里想得到這么大的事,竟讓一個六歲的丫頭給辦成了。與他的那些個兄弟們說去,他們都不相信。
“誰知道是不是別人恰好做了,你來我這里邀功!”
云想容無奈:“晏表哥這樣說就沒意思了。你若不想認賬,就只說自己賴賬,何苦來誣賴我。”
楚晏臉色越發漲紅,嘟囔道:“若是叫人知道我這么大的人,認了你一個小丫頭做姐姐,還不被笑掉大牙?你若真有能力,讓我甘拜下風,我叫你一聲姐也就認了,這件事卻真未必是你所為。”
“罷了。”云想容其實只是為了逗楚晏玩,哪里有真的要他認自己做姐姐的意思?搖了搖頭無所謂的道:“有永昌侯的介入,張志平的事情必然會染成軒然大波,他定然會獲罪,我若是你,就帶著人立即去整合張志平手下的勢力。現在不動手,難道要等出了第二個魚肉鄉里的張志平?那些人還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好。好了,你去吧。我回了。”
云想容擺擺手,覺得楚晏這人也沒什么意思。
楚晏卻在聽到云想容這番話的時候怔愣了片刻,隨后攔住了云想容:“哎,你等等!”
“什么?”云想容回頭,疑惑的看著她。
楚晏原本想問:這些話是誰教給你的。
可云想容那雙大眼睛中有不符合年齡的沉靜和睿智,讓楚晏覺得那些話的確是她說得出的。在結合昨日的事……
楚晏就改了注意,道:“我不過是逗逗你,并沒有想要賴賬,大,大姐。”
云想容長睫毛眨了眨,看楚晏那白凈的面皮由紅轉紫,好像吃了一斤的酸棗。
禁不住笑了起來,很有氣派的點點頭:“嗯。”
楚晏臉色更難看了,“我走了。兄弟們還等我。”
楚晏連續兩次提起外頭有人等她,這讓云想容不禁猜想起來。昨兒剛出了張志平的事,聽姨媽說,今日父親要在興易縣衙門開始審理此案。
難道楚晏是想帶人去告狀??
云想容忙追上去,叫了一聲:“等等!”
楚晏回過頭,原本不耐煩的想打發她走開,卻看到她臉上認真的表情,不自覺呆呆的問了句:“怎么了?”
云想容嚴肅的道:“你們若是想糾結了人,在去衙門里給張志平增添幾條罪狀,我勸你們不要去。”
“為什么!”楚晏聲音拔高:“那張志平是什么好東西?要辦就一次讓他伏法才好!”
果然沒猜錯。
云想容道:“你是我父親的外甥,要叫我父親一聲姨爹的。衙門里辦案講究公事公辦,你若去,即便將張志平繩之以法了,別人也要詬病我父親是不是為了親戚徇私。這事情牽連反而更大,說不定還給了人為張志平翻盤的機會。你們不去,我父親才好下重手。”
話說到這個份上,楚晏哪里會不明白,驚愕于一個小姑娘倒是比他的頭腦還清楚。
現在他對她的睿智完全沒有懷疑了,認真的道:“你說的有道理,我這就出去告訴他們去。”
向前快走了幾步,又回頭:“多謝你提醒。”
云想容與他玩笑:“誰讓我是你大姐呢,少不得要提點你幾句。”
楚晏的腳上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云想容開懷而笑,心情大好。
回了廂房練了會字,柳月急忙忙跑了回來,“卿卿,康媽媽要先回京都去了,來給三夫人道別,三夫人這會子已經去前廳了。”
事情已經處置完畢,應當不會有什么枝節。不過康孫氏那人嘴上不饒人,她擔心她說什么話刺激娘親,在讓娘親如上次那般發狂就不好了,放下筆,帶著英姿和柳月快步往前院趕去。
才到了院門前,正看到孟氏帶著孫媽媽一前一后往里頭來。
“娘親。”云想容仔細打量孟氏的神色。見她并無異樣才放下心。
孟氏拉著云想容的小手:“急匆匆的,你要上哪去?”
“外公家這么大,我們四處轉轉。”她撒嬌的摟著孟氏的腰。
孟氏不疑有他,笑道:“帶著英姿和柳月,不要走太遠,花園里頭景致不錯,你們去玩玩也好。不過可不準嬉冰。這會子湖面還沒凍實呢。”
“娘親放心,我知道。”
孟氏還是不放心,回頭吩咐孫媽媽留下跟著云想容,英姿雖然有功夫在身,可畢竟也是個孩子,難保她不會攛掇著云想容四處玩。
孫媽媽笑著應是。
孟氏就往里頭去了。
云想容拉著孫媽媽問:“才剛康孫氏沒與我娘親說什么吧?”
“沒說什么。”孫媽媽知道云想容關心孟氏,笑道:“這可是在孟家的一畝三分地,那康孫氏雖然蠢笨,可也不至于不顧自己的安危。再說侯爺也在。”說到此處,孫媽媽語氣稍有停頓。子不言父過,她不能再云想容面前說云敖的不好,只好轉移了話題:“天兒這么冷,柳月和英姿也該勸著小姐一些,不要惹了風寒才好。”
英姿和柳月笑著應是。她們當然知道云想容急匆匆趕出來的原因,卻不會違背云想容的意思說給旁人。
云想容拉著孫媽媽,讓她帶著自己在院子里逛了起來。
孟氏這廂獨自一人走向垂花門,她剛才出來的急,隨意披了件孟玉靜的灰鼠大氅。
雖不施粉黛,面帶愁容。可這樣高挑纖細的她,在冬日寂寥的景色中,仍舊如三月枝頭初綻的嫩蕊,不笑不語足以動人心魄。
喻博經看了她已很久。猶豫了半晌,追了上來,行禮道:“二小姐。”并未稱呼孟氏姑奶奶。用的還是從前她未出閣時的稱呼。
孟氏轉回身,看向眉清目秀的青年,冷淡的道:“喻掌柜有事?”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3:49

第五十一章 棘手

喻博經聞言,緩緩直起身,靜靜的端量她。
高挑玲瓏的身段,精致如畫的五官,嫵媚的鳳眼,小巧的紅唇……不施粉黛卻難掩秾麗顏色,素淡的裝扮越加襯出她的柔媚入骨,她的媚態,似是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只消她看自己一眼,就足以令他心蕩神馳。
花信年華的她,比豆蔻年華的她更加撩人,就如熟透的水蜜桃,甜蜜多汁,看的他心下驟熱。
孟氏自小生得美貌,習慣了旁人見了她驚艷的眼神,可喻博經如此,還如她未出閣時一樣只一味的看著她發呆,話也不知道回,加上她心中知道父親和姐姐都是什么心思,越發的反感,薄怒轉回身往二門里去。
喻博經回過神,追上來與她并肩,沒有了平日的溫文爾雅,急切的表白:“二小姐,這些年來你過的不好,我都知道。二太爺已經將事情與我說了,他一切要求我都應下,我自小與你一同長大,我對你的心你早該知道,你只要跟了我,就什么都不要理會,只管享清福就是了,我會……”
孟氏氣的滿臉通紅,更覺得屈辱!
她還沒有被休呢,怎生就讓人這般輕賤!
“你走開。”孟氏怒斥,加快了腳步。
因為嗔怒,嫵媚的容顏更增添幾分艷色,仿佛畫中的人兒一下子有了靈魂注滿了生機。喻博經當真恨不能當下將她擁入懷里,仔細品她的嫣紅小嘴,叫她在自己身下嬌聲吟哦……
喻博經就要上前去摟住美人:“二小姐,我不介意你嫁過人,我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鑒,我從小就喜歡著你,你應當……”
“滾開!”孟氏大驚。在他的手還未碰到自己時就轉身往岔路外的垂花門跑去。
“二小姐!”喻博經剛要追,突然小腿上被什么打中,疼得他蹲下身白了臉伸手去揉。
孟氏聽到動靜,驚慌的回頭,見喻博經并未追上才放下心,加快了腳步。
喻博經薄慍的低頭,發現腳邊有一塊栗子大小的石頭。
他立刻心慌了。
前后左右看去,此處是通往垂花門的岔路,小巷前后寂靜的很,哪里有人!?
喻博經忙站起身。一瘸一拐的逃離。這件事必然是被人看到了!若是永昌侯的人,豈不是要前功盡棄?到時候說不定還惹來更大的事端。
帶到喻博經走遠,云想容才從二門內側通往小花園的月亮門處走了出來。陰沉著臉,對柳月、英姿和孫媽媽道:“今日之事,切記不可張揚!”若說了出去,娘親雖是受害者,卻也會叫人議論容姿狐媚之類。言語傷飭更加傷人。
“是。”孫媽媽、英姿和柳月都重重的點頭。
外公是什么眼光,如何會看上這樣色迷心竅的人!?云想容怒氣沖沖的走在前頭。原本她還想著,若是娘親愿意,最好大歸回家,將來嫁給真心對她好的人,起碼能順心長壽。
如今看來。這個喻掌柜不過是個色迷心竅的粗魯男子,比前世她的夫君劉清宇也強不到哪里去,見到個美貌女子就走不動步。若是那女子在給他點好臉,他就要飄飄然。
的確,貓兒沒有不愛吃腥的。可能將自己的色心表現的如此明顯,就說明他自制能力甚弱,今日他能為了娘親的容貌心動。等娘親年華老去,或者不等娘親年老就出來另外一個美人兒。喻博經是不是也會如貓兒見了魚腥一樣沖上前去,將娘親拋棄?
到時候,外公外婆可能已經不在了,孟家偌大的產業也都交給喻博經管理……
云想容這么一想,背脊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樣被人褻玩后丟棄,娘親還是死路一條!
到了上院門前,望著清掃干凈的院落和廡廊下正低聲說話的孟氏和姨媽。云想容收斂了心神,回頭又看了孫媽媽一眼。
孫媽媽立刻明白,低聲道:“小姐放心,老奴絕不會說出去,讓夫人難堪的。”
“嗯。”云想容便邁入了高門檻,對身邊的英姿道:“這樣的事情恐怕還會有,往后咱們都盡力跟著夫人,若是我不能跟,你也要在暗中護著,若不成,也不要像今日這樣只打腿,下次打那淫棍的眼睛!”
“知道了!”英姿重重的點頭,隨后嘻嘻笑了哄云想容:“從前我二舅母說我不學無術,只會這些雞鳴狗盜的伎倆,今日瞧著,從前爹教給我的還是有用處呢。”
云想容知道她是不想讓自己太難過,笑了一下,隨即真誠的道:“今日多虧了你們。”否則她手無縛雞之力,能將喻博經如何?若是沖出去吵嚷起來,娘親豈不是要投繯以表清白?
云想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外公既然為孟家偌大家業的大家長,且讓孟家基業屹立不倒,有做大之勢,就說明外公做事的能力和看人的眼力都不會差。
他看好了要招婿的人竟然是個色胚,難道是外公看走了眼,還是這喻博經藏得太深?
“娘親,姨媽。”思緒中,幾人已經走到了孟氏和孟玉靜跟前。
孟玉靜笑著問:“去哪里玩了?”
孫媽媽道:“和六小姐去東邊的園子逛了逛。”從東邊的園子到內宅,走的是另外一條路。
孟氏頷首。神色中有些難掩的低落,奄奄的道:“待會兒就要用午飯了,卿卿先去歇會。”
云想容知道孟氏是害怕的,奈何自己太小,無法幫她分憂,就點了點頭,乖巧的行禮退下了,回了她住的那間廂房。去凈室洗了臉,重新那膏脂勻了面,云想容開始安靜的盤膝坐在暖炕上回憶方才的事。
知她在沉思,柳月和英姿不敢出聲打擾,兩人到了外間,柳月教給英姿做針線。
云想容眼角余光看著那一對做針線的女孩,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邱翦苓當時不想讓她學好,所以只教她寫字,旁的一概不教,她的針鑿功夫都是私下里偷偷練的。后來嫁給劉清宇,家里有針線上的婆子,卻是用不著她的。她還是給劉清宇做了貼身的衣裳和襪子。結果被劉清宇嫌棄,說她針鑿功夫不如婆子們做的好。
她當時委屈的很,卻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劉清宇的不是,婆婆那里定然不能說。若是尋常委屈,她第一個可以與夫君說,可這委屈既是夫君給的,她只能憋著。
云想容突然想到孟氏的委屈。
被外公看上的招婿人選調戲,娘親會想與何人說?這種事情第一個就是要與夫君說,娘親一心戀著爹爹,可不會考慮爹爹這些年對她們不管不顧的事,但是,今次的事情娘親就與前世的她一樣,幽怨難訴。因為她顧及的是爹爹與外公的關系。
娘親夾在中間難做人,想靠夫君的力量來解決調戲自己的人,但怕事發后外公會以長輩的身份找爹爹理論,到時候一言不合……結果絕對不是娘親想看到的。
云想容又心疼起娘親來。
那個喻博經色迷心竅,又有孟方暗地里的支持,他什么事做不出來?說不定還想著先生米做成熟飯。
不行,那樣的屈辱她決不允許娘親去受。這件事情,還是要她來解決。
可是她才六歲,又是個手無實權的外孫小姐,她能做什么?外公外婆和姨媽那里都靠不住,娘親自己就很荏弱,出不了這個頭。
唯一的出路,還是在爹爹身上。
娘親不好開的口,怕要她去開口了。只是這事要策略一些。得想法子叫外公與爹爹相安無事,還不能讓爹爹覺得娘親不忠,要讓他明白娘親是受害者,他要負起男人守護妻子的責任來。還有,一定要讓喻博經得到應有的教訓,且外公還得吃下這個啞巴虧,不會來與她算賬……
云想容絞盡腦汁想了一個下午,事情總算有了一點眉目。
到用過了晚膳,她去給曹氏請過安后,就回了臥房寫字,叫柳月去外頭查探著父親幾時回府。若是回了府,就請他來教她寫字。
云敖這廂卻是早就回了府的,聽了齊鵬飛的稟報,氣的當即砸了手中雨過天青的蓋碗。
外頭的下人驚的要進屋來,還是齊鵬飛機敏,道了聲:“侯爺手滑,掉落了個茶碗,你們過會來收拾。”
“是。”外頭下人悄然退下。
齊鵬飛道:“侯爺,要不要屬下去做了那個雜種?”
云敖抿著唇,平息了怒氣搖搖頭,道:“你現在去做了他,定然會驚動官府,且這件事最有動機的人就是我,矛頭會直指向我這里,孟方那個老狐貍難保不會抓住這件事做文章。就算我有法子平息,卻也不是上策。”
“的確如此。”齊鵬飛喃喃道:“最好是有辦法借了別人的手,讓侯爺撇清干系,這樣又不會讓侯爺與孟家難做。”
“嗯。”云敖頷首。
這時外頭康學文小心翼翼地回話:“侯爺,六小姐屋里的丫頭來了。”
云想容從未主動找過他。云敖坐正了身子,讓人進來。
柳月進屋,給云敖行了禮,道:“六小姐讓問問侯爺幾時回來的,可用過晚飯不曾?若是侯爺得閑,想請侯爺去指點她寫字。”
云敖想起聰明伶俐的女兒,心情好了一些,左右困在屋子里無事,應了聲好,起身去了云想容的住處。






第五十二章 人手

云想容站在黃花梨木的翹頭書案前寫字,墻角一人高的八角如意紋絹燈散發著明亮而柔和的光,將云想容精致漂亮的小臉勾勒出明暗輪廓。
云敖進屋時,瞧見乖巧安靜的女兒,有片刻的恍惚。
這個場景他無比熟悉,小時候,他也曾為了討父親的歡心挑燈夜讀,為了練字,睡的比大哥和二哥都要少。可是后來呢?自己練成了字,與皇上倒是交好,父親那里自己不討喜,還是沒有改變。
不知道這孩子現在請了自己來,是懷著怎樣的心情?
云敖覺得自己內心不知名的某處若有似無的柔軟下來。
“卿卿。”
“爹爹。”云想容抬起頭,見云敖面上有殘留的慍怒之色,佯作不見,送上一個甜甜的笑容,隨即又接著寫字:“您隨意坐。”
見云想容并未因他的到來而分心,云敖滿意的點頭,做事專注,不被外物打擾。很好。悄無聲息的走到她身旁站定,低頭望著云想容的字。
也不怪段氏喜歡,女兒的字寫的確實極好。
這手好字背后,不知她付出多少努力。
云敖憐惜的摸摸她的頭,果真認真指點她起來。
父女二人極少有這般獨處的機會,父親慈愛,女兒乖巧。女兒頗有悟性,他指點的位置,幾乎只說一次她就不會再犯。
空氣中若有似無的墨香和紙香,連同女兒身上淡淡的桂花香,讓云敖原本極差的心情不自覺的恢復平靜。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在孩子的身旁,可以找到這種久違的寧和。
云想容仰頭,見云敖面色和緩,心下稍松。軟糯的聲音輕輕地道:“爹爹。女兒有個問題。”
云敖的注意力還在她的字上,“你說。”
云想容放下了筆,云敖便坐在桌案后的圈椅上,父女兩終于能夠平視彼此。
云想容蹙著眉頭,仿佛頗為苦惱的問:“若是有人欺負我的丫鬟,我當如何呢?”
云敖疑惑的挑眉:“怎么,誰敢欺負你的人?”
“爹爹只管先回答我的問題就是。”
云敖猜想著小機靈不知又在動什么心思,道:“若擱著我,我會調查清楚,若確實是我的人不對。那也無話,若真是對方無理取鬧,我定不會輕饒。殊不知他今日拿捏我的人,就是輕賤于我的緣故。若我足夠強,我的人也不會被輕易欺侮。”
云想容頷首。越發的憂愁了:“我知我的人沒有錯,錯全在對方。可對方的能力若擱在爹爹身上就是比螞蟻還不如。若擱在我身上,我卻沒法子整治。爹爹,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云敖就明白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否則女兒不會這樣與他說話。且她說的話也未必就是實情,有可能說三分留七分,也有可能是映射某一件事。
他的人并未回稟最近云想容身旁有誰對她不敬。唯一一個曾經對她不敬的康孫氏,也被她拿捏的服帖。
難道是……
云敖突然警覺。難道云想容說的是喻博經的事?她是在告訴他,他的人在外面被人欺負了,是因為對方輕賤他。他要負起責任嗎?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云敖突然笑出聲來,桃花眼彎成了兩彎月牙。尋常六歲的孩子要與自己的父親要求什么,定然會直接言語,可自己的女兒卻話留七分的讓自己明白了她已經知道生母被人調戲的事,并且要求他這個做父親的負起責任來。
她此事處理的極為和他的心意。恐怕女兒自己也知道,若是直接說出口,他會反感不說,若他不能做出什么來,還會跌了臉面。這樣不曾說明,給兩方都留了退路。
他云敖,如何養的出這樣一個小人精來!
云敖方才在外頭還在猶豫和忌憚的事,如今也找到了解決的辦法。既然他的乖女兒如此聰慧機敏,他何不將這件事交給孩子去做?一則能撇開自己,不與孟家發生不必要的沖突。二則也可以看看,他的小卿卿到底還有什么手段。
多年以來,云敖第一次找回那種棋逢對手的快意,且這對手還是自己年幼的女兒。
“卿卿。若是你沒有法子,就只能借助旁人的能力了。可有的時候旁人未必好出面。所以萬事還是要靠自己去動手最為妥當。”
做出如此回答,就說明他聽懂了,且間接的告訴自己他不好去與外公正面沖突。
云想容了然的道:“那爹爹說,卿卿人小力量微,該當如何處置這個人?”
“誰說你人小力微了?”云敖笑道:“我身邊恰好有兩個大丫鬟,都是會些功夫在身上的,就贈與你,往后一來可以保護你的安全,二來也可以聽你吩咐做事,不至于讓你捉襟見肘。”
說著,云敖高聲吩咐了守在門外的康學文:“立即去將墨竹和墨玉帶來。往后就賜給六小姐使喚了。”
“是,侯爺。”
云想容笑吟吟的道了謝,心里卻在腹誹云敖老狐貍。就這么輕輕松松安插了兩個人在她屋里。
不過也不怕,那兩個人,她只當做是工具就好了,她想讓她們知道什么,她們自來就會知道什么。也沒有大礙。
“果真有爹爹指點就是不同。”云想容拍云敖的馬屁:“若是女兒自己想,想破了腦子恐怕也找不出恰當的辦法來。不過天色晚了,爹爹也該休息了,明日衙門里還有事情要做。女兒不能那么自私為了自己練字就不讓爹爹睡覺。”
云敖愕然,這不是典型的“卸磨殺驢”么。刮了云想容的鼻尖兒一下:“好,為父的去睡,你也快些睡吧。”
“是,卿卿送您。”
云想容將云敖送出了門。不多時候二門上的婆子就將兩個十七八歲的婢女送了來,打眼一瞧,云想容難免驚訝,這姐妹二人竟然是對雙生子,生的有九分的相似,都是白白凈凈的瘦高個兒,只不過妹妹墨玉略微豐腴一些。
云想容訓誡了幾句,就讓孟府里的丫鬟去給他們安排住處讓他們歇下了,自己的屋里還是留了柳月和英姿兩個貼心的。
永昌侯府,邱翦苓等到了這時還沒見云敖家來,就覺得事情有蹊蹺了。難不成興易縣有了什么變故?
正胡思亂想著,外頭就有人來回:“康媽媽回來了。”
“讓她進來。”
邱翦苓忙起身,婢女在她肩上搭了件大紅遍地金的毛領褙子。
康孫氏手和臉還都凍的通紅,乍一進了光線昏暗的外間,突然撲上來的溫暖讓她身子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忙閃掉細棉的大氅進了里屋,給邱翦苓行禮。
邱翦苓吩咐人給她上了杯姜茶,傾身問:“可見到侯爺了?侯爺回來了不曾?”
“那孟氏和云想容,沒有一個對奴婢客套一點的。奴婢雖然是下人,也不圖什么,可打狗還要看主人的,他們分明不將您放在眼里……不過侯爺是極關心八少爺的,聽了八少爺出痘,急忙就帶著奴婢往回趕,誰知道半路上又出了那樣的事……”康孫氏將興易縣的事情加油添醋的說了一遍,最后道:“夫人還要再拿個主意才是。侯爺雖然人沒回來,心卻是在家里的,不要侯爺問起八少爺的病情,您不好應對。”
邱翦苓擺了擺手,柔滑雪白的小手上鮮紅的指甲和中指上的鎏金紅寶石戒指,被透過明紙照射進屋來的陽光鍍上一層柔和的光。
“侯爺那里我自然有定奪。若無把握也不會這樣做了。至于孟氏和那個小畜生……”邱翦苓冷冷的笑:“她們蹦跶不了幾日了。”
“怎么,夫人已經想到法子處置他們了?”
“自然,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去孟家,可見過他們家一位姓喻的大掌柜?”
“不曾見過。”康孫氏不解的搖頭,隨即咂舌:“夫人安排的人難道就是……”
“知道就行了,嚷什么嚷。”邱翦苓靠在翠綠色錦緞面繡銀絲梨花的軟枕上,懶洋洋的道:“你下去吧。也該去看看八少爺。”
“是,奴婢告退。”康孫氏不敢有異議,行禮退下了。
“那,這是給你的,徐記的甜食是興易縣最有名的。你嘗嘗。”楚晏將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紙袋放在云想容的手上,表情很是別扭。
云想容眼睛轉了轉,了然笑道:“我提點你去收整了張志平的勢力,你們的人壯大了,你堂堂大少爺就用幾塊糖來謝我?未免太小氣。”
楚晏不服氣的哼了一聲,“你一個小孩子……”
“瞧不起小孩子,做什么還聽小孩子的話?不要忘了你可是認了我做大姐的。”云想容逗他。
誰知楚晏當真紅了臉,似是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事,竟羞澀的撓了撓頭:“好吧,大姐,我是真的要謝你,并非是用糖食來哄你,而是不知道你這個年紀的女娃都喜歡什么。”
云想容噗嗤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那你們收整了多少人?”
“張志平的手下逃的逃散的散,正群龍無首,我們幾個去了給他們保障,大多數的人都跟了我,有四五十人呢。”楚晏洋洋得意,除了他的小廝和他們家的家丁,這可是他第一次收了這么多的人。
云想容正色問:“表哥,你交友廣泛這是好事,但這么多的人,將來你有何打算?”(。。)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4:18

第五十三章 考驗

楚晏眨了眨狹長的眼,白凈面皮略微紅了:“這個我倒還沒想過。”又強詞道:“不過就是收了這么些個手下罷了,還能怎么打算?”
云想容隨手把玩著炕幾上的青花瓷茶杯,道:“這么多的人,你總該想想如何管理,他們若是背著你做些雞鳴狗盜之事,你頂著名是他們的頭兒,牽累了你總是不好。再說他們靠你,你拿什么來養?難道全指望家里的銀子嗎?那豈不成了家里在養著一群無用的外人。”
“什么無用的外人!”楚晏羞惱,一巴掌拍在紫檀木炕幾上,振的桌上茶杯動了動,拔高了聲音:“他們可都是我的弟兄!”
“他們沒為楚家和孟家做正經事,反倒有人養活,就是游手好閑。”云想容平靜而認真的道。
一句話,說的楚晏啞口無言。他雖有些俠義心腸,又喜歡廣交朋友,卻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而已,憑借著家境殷實,又認識許多與他家境相仿的少爺,帶著一群護院小廝才有了可以逞英雄的資本,真叫他去理事其實還是為難。
云想容道:“你也該好生為自己打算。我認識的人里已經有十歲上就做了優貢,到國子監去讀書,翻年還要參加春闈的。表哥已經十三歲了。而且咱們大周朝,對商人子弟科考的規矩也放松了許多,你應該為未來打算一番,不要一味的與那些朋友混鬧,沒個計算。”
云想容越說,楚晏越是不耐煩,到最后已經是擺手揮開了她:“去去去,你才幾歲,還知道什么春闈秋闈的。怎的跟我娘似的嘮叨,我當你是個通透的人兒,不成想你也是個迂腐的。”
楚晏轉回身,扔下云想容逃也似的奪門而去。
云想容搖頭失笑。她的一番話,怕已經在楚晏的心中投下了一顆石子,要激起圈圈的漣漪了。
如楚晏所說,她又不是楚晏的娘親,不必要為了楚晏的未來擔憂,再說人各有志,她只將做表妹的本分盡到就是了。合論她這個表妹還是個孩子。
云想容隨手將拿包糖食給了身旁的柳月和英姿:“我不敢吃糖。給你們吃吧,不過也要節制一些,尤其是柳月,仔細牙壞掉。”
英姿和柳月歡喜的接過糖食,給云想容行禮道了謝。
云想容看看天色。道:“時辰也差不多了。柳月先別忙著吃,去外頭幫我傳個話。”
柳月紅著臉點頭:“是。卿卿。你要找誰?”
“你去外院打探一下喻掌柜回來了不曾,若回來了,就請他到我的廂房來。就說我有事找他談,是關于我娘親的。”
柳月一愣:“喻掌柜是外男,內宅怕是進不來的吧?”
云想容冷笑:“你放心,他定然進的來。”
她很懷疑那日喻博經的作為是經過了外公默許的。外公為了方便喻博經追求娘親。戌時二門下鑰之前,出入內宅他應當沒有阻攔,而且他雖然是個簽了賣身契的家生子,在外公眼里卻是如同自己的親生兒子那般。進出院落也無人會管。
柳月見云想容如此篤定,就知道必然可行,行禮去了。
待到柳月出門,云想容回身問墨竹和墨玉:“你們兩個,功夫精進道什么程度?手底下見過血么?”
才六歲的孩子,表情淡然的問這種問題,墨竹和墨玉怔了一下,墨玉道:“奴婢功夫尚可。”看了眼英姿:“血也是見過的。”
“那奪人性命在你們來說也容易了?”
云想容說這一句時,臉上甚至還帶著天真爛漫的笑容。
墨玉背脊生寒,垂頭道:“是。”
英姿早已經聽的毛骨悚然,拉著云想容的手:“六小姐,你是要做什么呀!”
“沒什么。”云想容笑望著墨玉和墨竹:“爹爹將你們兩個賜給我,你們又要繼續領爹爹的月錢銀子,我就猜想你們必然有些能耐。想不到還真是有見識的。”
英姿揉了揉手臂上的雞皮,道:“原來是好奇,不知道的還當你要做什么大事。”
云想容不言語。吩咐英姿去沏茶。
不多時,柳月就回來了,果然將喻博經順利的帶了回來。眼看著要到用晚膳的時間,云想容就吩咐柳月下去幫助柳媽媽擺膳,還吩咐英姿守在偏院中,沒有她的話不許任何人進屋來。
柳月不做他想,歡喜的應是去了。英姿卻是心里一沉,隱約知道云想容可能要做什么事。到屋廊外站定,仔細聽著屋里的動靜。
整個屋子里,就只剩下四個人。
云想容端坐在她平日練字時那張黃花梨木翹頭畫案后的圈椅上,左右兩旁分別站著墨玉和墨竹。傍晚天光已經轉暗,臨窗大炕的炕幾上擺著一盞絹燈,燈光幽暗的很,有細微的風從窗縫吹進來,拂動了通往內間落地圓光罩上垂下的翠綠色縐紗。只有地當中燒著的炭盆里的蠶豆偶爾爆出一聲來。可這種安靜,仍舊叫人覺得詭異。
喻博經垂首站在桌案前,心下在思考他要拿下孟氏,是不是也該想辦法討好面前這個小丫頭?
誰知他正想的出神,那小丫頭軟軟糯糯的聲音,平淡又冷靜的發了句話。
“把他給我拿下。”
話音方落,身前人影竄動,自己雙手就已經被反剪在身后,腿上吃痛,雙膝貼地。
尚未反應過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經跪下了!
喻博經驚怒:“你,你這是干什么!”
“干什么?”云想容冷笑著站起身,道:“兩位姐姐,勞煩你們別讓他出聲,先好好教訓一番。尤其是他的右手,指頭掰斷,不要留下一根整的!”就是那只手,昨日要輕薄娘親!
“是!”墨玉和墨竹應是,一人捂住了喻博經的嘴,狠狠的將他按在地上。
另外一人則開始拳打腳踢起來,喻博經奮力掙扎,不曾想他一個二十三歲的大小伙子,竟然掙吧不過十歲的姑娘家,他心中大驚,這兩個婢女都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而且這位六小姐,是有備而來!
做什么要廢了他的手?
喻博經百思不得其解,只努力的藏著手。
云想容則是趁著喻博經蜷縮在地上的時候,給墨玉和墨竹使了個眼色,叫他們不必廢了他的手,只讓他先疼。
墨玉和墨竹頷首,越加下手沉重的教訓開來,打的喻博經滿身是汗,偏生嘴巴還被捂著,說不出話來。想反抗又不能。不多時人掙扎的力氣就弱了。
云想容見差不多了,使了個眼色。墨玉按著喻博經,墨竹則是接過了云想容遞給她的剪刀。
云想容蹲在氣喘吁吁鼻青臉腫的喻博經跟前,道:“喻掌柜,先揍你一頓,只是開胃小菜,我問你的話,你好生回答,若是有半句虛言,我就先讓他們剪了你作惡的根子,在挖了你雙眼。”
“你,你!!”喻博經抖著手指著云想容,好半晌罵出了句:“妖女!”
話音剛落,就被墨玉扇了個嘴巴,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淌血。
云想容冷著臉:“說,是誰讓你接近我娘親!”
喻博經腦袋嗡的一聲!
此時天色已經大暗,糊著明紙的窗戶上透出深藍色,炕桌上的絹燈那一點不覺得明亮的光,在云想容身后照射過來,將她小小的輪廓都掩藏在陰影中,場面說不出的詭異。
喻博經第一反應就是大喊求救。畢竟此處離著曹氏的臥房極近。
可剛一張嘴,他就覺得褲襠一痛,低頭看去,剪刀已經夾在了那處,只要他一出聲,他的命根子就要不保。
“我,我說,我說!!”喻博經嚇的險些尿了褲子。
云想容笑著道:“說吧。”
“我,我喜歡你母親,從小就喜歡,而且這事兒,你外公也同……”
“掌嘴!”
云想容不等他說完,就吩咐下來,墨竹抓著喻博經的頭發又給了他一個嘴巴。
“我喜歡你母親!”
“我真喜歡……”
如此反復了五次,喻博經都說同樣的話,云想容的心軟了。她這么做,對喻博經是懲罰,也是考驗。若他真的喜歡著娘親,或許可以驗證出來。
哪知道她剛要吩咐墨玉住手,喻博經卻咧著嘴嗚咽著哭了。嘴角淌血的他哭起來,當真難看無比:
“我說,我說,是,是永昌侯府的邱夫人……”
云想容原本軟下來的心,當聽到邱夫人三個字時驟然冷硬。
笑容卻爬上了她的臉頰。
“哦?邱夫人說了什么?你說清楚。”
“你們饒了我吧,我也是聽命行事,邱夫人每年給我一千兩銀子,叫我想法子討好二太爺,讓二姑奶奶大歸,讓我,讓我……我說了,你真的放了我?”喻博經嗚咽著問,他實在是受不了那種疼了。
云想容笑著問:“你繼續說,我聽聽看。”
“我,我……”喻博經開始猶豫。
云想容一個眼色丟給墨玉,墨玉手上的剪子往喻博經褲襠處進了幾分,已經刺破了肉皮,疼的喻博經倒吸涼氣,“我說,我說!邱夫人讓我先將二姑奶奶得到手,然后她自然有法子陷害她通奸,我到時候冠冕堂皇的去與二太爺理論,二太爺心中有愧,自然會補償我許多銀錢,說不定會給我一半的財產,邱夫人到時候在給我三萬兩銀子……”(。。)





第五十四章 狠辣

云想容雙目赤紅,緊緊握了拳頭,一雙明媚的桃花眼彎成月牙,笑容依舊討喜,只是在這種時候,怎么瞧著,都顯得詭異。
“是嗎?那喻掌柜是無辜的了?”
喻博經連連點頭,諂媚的擠出一個扭曲的笑,隨后可憐兮兮的道:“是是,邱夫人發了話,我一個小小的下人哪里敢不從?她都將計劃告訴了我,我若是不聽從,還說出去,早三年我就沒命了。六小姐,您不是行好積德嗎,今兒個的事兒,我絕不說出去,就說我自己走路摔著了!”喻博經就如同搖尾乞憐的狗,哀求著哭道:“六小姐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
外公真是迷了眼,怎么會看上這種軟骨頭!
云想容柔軟溫和的聲音,幽幽的仿佛從天邊傳來:“我放過你,誰放過我娘親?”
喻博經怔愣,背脊上竄起涼氣。面前這五官輪廓都隱藏在陰影中的小女孩,身上迸發出的煞氣讓他心臟狂跳,想逃走,卻被功夫高強之人制住,想大叫,剪刀就在他那處夾著,只要稍有異動,他毫不懷疑會丟了子孫根。
女孩冷淡的聲音又道:
“若我今日不審你,怕也詐不出實話。”
“我本以為你會真心對我娘親……”
“好在被我發現了……邱翦苓,當真毒婦。”
“你既給人做了爪牙,就要有做爪牙的覺悟。今日落到此處,你須得怨不得旁人。”
喻博經已小便失禁,尿濕了衣袍,地上濕潤了一圈,空氣中涌起一股騷臭。
“不,不。我還沒有動手呢啊,我還沒害二姑奶奶呢啊!!”
“你若動手,我娘親豈不是蒙上不白之冤,到時候我去哪里說理!你已經起了害人之心,現在還敢說你沒害成就是無辜?還敢跟我求饒?墨玉!”
“六小姐。”
“送他一程。”
云想容發了話,冷淡的起身背對著他們,平靜的面向桌案。
背后傳來喻博經劇烈的掙扎聲和嘴被人捂住的低嗚聲,她仿佛聽得到利器刺入皮肉時的鈍悶聲音。
低下頭,正看到從身后噴向她這方的鮮血,被她的雙腳阻隔。在她左右兩側形成了兩道噴射狀的痕跡。血腥味瞬時間充滿鼻腔,令人窒息。
回頭,那人蹬著腿,雙眼圓睜,不動了。
墨玉和墨竹將喻博經的手。搭在刺進他脖頸的剪刀上。隨后站起身,望著站在尸首旁粉雕玉琢面色平靜的小女孩。
昏暗的光線下。云想容精致漂亮的小臉左半邊藏在陰影中。右半邊被勾勒出明亮的輪廓,她身上水粉色的長褲褲腳和嫩綠繡鞋,都染了點點血跡。
兩人背脊生寒,殺人于他們來說不是難事,可一個六歲的女孩,開了口。且見了死人還能如此的平靜。這哪里是個正常的孩子?她敢為了生母要人性命,這份孝心令人動容,喻博經也的確該死!可是這種手段和絕決,叫人腳底都冒涼氣。
云想容抿著唇。血腥的場面,讓她心口窒悶,胃里翻滾,險些吐出來。
前生今世,她不是沒有打罰過下人。可直接要人的命還是第一次。算到如今,重生后已經有兩個人間接的死在她手中,先前是那個趁著祖父生辰到娘親臥房意圖不軌,被她用馬蜂窩趕走的常建,現在又是被邱翦苓買通了三年之久的喻博經。
她會遭到報應吧?
可是她不后悔。
重活一次,若不能努力扭轉娘親的命運,豈不是白活?
神佛若是怪罪,就都算在她一人頭上吧。
她乞求神佛保佑,神佛都不應她,就只能靠自己!
常建和喻博經,為了一己之私,起了害娘親的歹心,若不是被她撞破,娘親會怎么樣?這兩個人都該死!
對待這樣的人,要么就留有余地,裝作看不見,要么,就斬草除根,免生后患!
她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她怎么說她。她只要肆意的活一回,讓她在乎的人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她再也不要午夜夢回時枕邊都是悔恨的眼淚。她寧可自己被人詬病傷飭,也要將娘親,將她所愛的人都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中,不論旁人如何看,如何說!
即便做妖女,又何妨?
云想容閉上眼,咬著唇,過了片刻,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叫道:“來人啊!來人啊!”
第一個沖進來的是英姿。
看到地上躺倒的人和站在黃花梨木翹頭畫案前的云想容,她心中驟然一跳:“六小姐!”
偏院就在曹氏的上房一側,這邊的聲響很快就驚動了上房正在給曹氏侍疾的孟方、楚尋、孟玉靜和孟氏,以及晚上從衙門回來到曹氏屋里走過場的云敖。
眾人先后沖進來,見了地上已經躺倒的尸首,驚嚇的不知如何是好。
孟玉靜尖叫一聲,躲進了楚尋懷中。
孟氏捂著嘴沒忍住惡心,哇的吐了出來。
孟方目瞪口呆,半晌才想起用身子堵著門,將背后急忙要沖進來的下人們都攆走。
云敖則是不可置信的望著蹲在地上揉著眼睛小聲抽噎的女兒——他給了她人,只以為她或許會捉弄,或許會恐嚇,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將人給弄死了!她才六歲!就敢要人性命!如此狠辣,他自問自己六歲的時候,絕對做不出……
“怎么會這樣!卿卿!”
孟方確認喻博經已經咽了氣,怒吼著質問。他的準女婿就這樣沒了!還是死在云想容的屋里,他哪里能接受。
云想容站起身,看了眼云敖。
突然想到,如果這時候她撇清自己,就會將爹爹給賣進去了——她身邊這兩個人是爹爹給的,她若是表現的如個正常孩子,那么背后指使就只能是爹爹。
到時候。爹爹和外公的關系會走向激化的層面,娘親夾在中間,還不知道會多為難。如今看來,娘親大歸之事還需要從長計議。且順從娘親的意愿,她九成還是要為娘親將爹爹搶回來……
云想容心念電轉不過呼吸之間,她平靜了神色,將原本計劃的暈倒、說胡話、找道士做法之類的程序都一并省去,清晰的道:
“喻掌柜來見我,先是說要給我買最好的糖吃,讓我幫他說服我娘親。跟爹爹和離,歸家之后嫁給他。說他得了家產,會分給我三成,給我買好多的新衣裳穿,好多珠花戴。我說我爹爹很好。我娘為何要回家,他急了。就抓了針線簸箕里的剪刀嚇唬我。說如果我不應,就要殺了我。我身邊的丫鬟都是會功夫的,護主心切與他撕吧起來,他的剪刀不留神就戳進自己脖子了。”
她所說的,孟氏信了。昨日喻博經輕薄于她,求愛不成。難免會想出偏激的法子。
孟氏忙上前摟著云想容:“卿卿,你受委屈了。”用身子擋住女兒的視線。
其余人都站在原地沒動。
一番說辭,漏洞百出。傻子才會信這種解釋。那喻博經是要蠢到什么程度,來威脅孟氏的女兒替他說項?要威脅。綁架了云想容去逼迫孟氏就范不是更加容易?還蠢的自己戳到自己的脖子!
一個六歲的女孩,第一次見了死人,不哭不鬧,平靜如常,還能將前因后過說清楚,這怎么可能?明眼人都已經猜得出喻博經是云想容命人殺的!
孟玉靜毛骨悚然,抖著手握住楚尋的手。
孟方則是在怔愣片刻后才站起身,大義凜然的斥道:“不曾想老夫重用多年的人竟然有虎狼之心,竟敢覬覦我的女兒!這等淫棍,當該如此下場!來人,裹了抬出去!扔到亂葬崗上喂狗!”
外頭涌進來幾個粗壯的婆子,見了屋內景象都嚇得不輕。紛紛拿了被單將喻博經的尸首裹起來抬出去。出門時孟方還厲聲吩咐不能聲張。
云想容了然的望著孟方。她早料到她剛才那樣說,孟方會第一個跳出來撇清和喻博經的關系。只要孟方急著撇清,她的說法就有人“信”。況且,他們信不信都不打緊,最要緊的是她保護了娘親,至少短期內沒有人能傷害她了。
眾人紛紛散去。有下人魚貫進屋來打掃。
云想容也不能繼續住在這里,跟著孟氏去曹氏臥房外間,晚飯擺上來,卻沒有人咽得下去。剛才那個場面,畢竟太血腥了。
柳月是被云想容支開什么都沒看到,可聽說了之后,心里也發涼,英姿則是面色沉重,沒了往日的活潑。
外院的書房里,孟方坐在臨窗暖炕上,老淚縱橫。他疼了這么久的孩子,就這么沒了?還是被他外孫女給斃了的。他能怎么辦?大戶人家死個把下人稀松平常,不驚動官府也能輕松的平息此事,隨便找個由頭就行了。可是,那孩子是他看中的準女婿啊!
女兒不愿意大歸,現在準女婿也沒了。孟家的未來,在何處?
偏院的書房里,云敖也是臉色鐵青。聽過了墨玉和墨竹回話后,狠狠的一拍桌子,罵了句“妒婦!”
很顯然,是罵邱翦苓的。
齊鵬芬擔憂的道:“侯爺不用去安慰安慰六小姐嗎?“
“她手段如此狠辣,還需要安慰?”云敖怒氣沖沖。
齊鵬飛低下頭,嘆道:“有誰愿意如此呢?六小姐是被逼急了。屬下看,六小姐比孟婦人要明白的多,從上次邱夫人派常建進了孟夫人的臥房,不,或許是從云五姑娘敢在后花園里當著外人的面罵她有爹生沒爹教開始,她就不得不狠辣起來了。”
云敖聞言,半晌沒有言語。許久才嘆道:“可也不該如此,六歲的孩子,竟然如此……難免讓人心中生寒。”(。。)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4:52

第五十五章 邪病

齊鵬飛與云敖的想法相同,雖能理解,但無法否認一個六歲女孩如此狠辣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過,有些人就該死。”齊鵬飛道:“若擱著屬下,也會殺之而后快。”
“你是成年男子,她只是個小女娃,哪里能比較。”云敖說到此處,語氣一頓,多年來一直被他刻意遺忘的一件事沖進了腦海。
他自有記憶起,生母趙氏就一直在段氏的指縫中掙扎求活,備受欺凌。他也曾經有過一次機會能夠徹底搬倒段氏,只是當時他不夠狠,下不了手……他的心軟,讓段氏活了下來,才會有后來趙氏被攆去庵堂的事發生。
他一直后悔,當初為何要對敵人心慈手軟。
所以自那之后,他冷硬了心腸,再不婦人之仁。
卿卿這孩子,才六歲,就比當時十歲的他心狠,很好。只有狠得下心的人才能做大事。
喻博經被殺的確出乎了他的意料,可此事若是個成年人做的,他是不是就不會震驚了?
思及此,云敖突然覺得女兒弄死個把人也沒什么,甚至覺得若云想容是個男娃就好了。
京都永昌侯府。
邱翦苓盤膝坐在臨窗紫檀木雕蓮花的羅漢床上,美滋滋的哄著云博宜玩,外間藏藍色繡團字福壽紋的棉簾挑起,琴媽媽和康孫氏一前一后急步進了屋。
“夫人!興易來了急報!”
“是嗎,快拿給我瞧瞧。”邱翦苓杏眼一亮,似是得了什么寶物,將云博宜交給康孫氏抱去臥房睡覺,迫不及待的起身接過琴媽媽手中的字條。
想來必然是喻博經得了手,孟嫻靜那個賤人中計了。
一想到孟嫻靜被侯爺捉奸在床。邱翦苓心花怒放,得意洋洋的展開字條,那上頭言簡意賅的寫著:
“初八晚,博經獨見云六,剪刀刺喉,歿,孟稱其暴病身亡,厚葬。”
邱翦苓瞬間怔愣,不可置信的又讀了一遍,發現不是自己眼花。喻博經是真的死了!
她嫁入侯府,次年起就安插在孟家的人,花了多少的功夫去計劃培養,竟然被云想容一剪刀給解決了!
不不不,云想容為何要殺喻博經?她發現了什么?她才六歲。如何能斗得過一個成年男子?她身邊幾時有了練家子?孟氏身邊的不都是老弱婦孺嗎?
邱翦苓臉色煞白,一屁股坐在紫檀木雕蓮花的三圍羅漢床上。衣裳坐皺了也不在乎。那紙條也從她青蔥一般的手指間飄落在地。
琴媽媽見她不大對,撿起紙條一看,也變了臉色:“夫人,怎么會這樣!”
康孫氏這會子已經將云博宜送回臥房去睡了,見了二人如此,疑惑的問:“怎么了?”
邱翦苓身邊的事。都是由他們三人一同商議,琴媽媽見無外人,便道:“那姓喻的被云想容給殺了。”
康孫氏瞪大眼:“怎么會,她才六歲。哪里來的……”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她想起云想容拿滾燙的茶水潑自己,小嘴皮子溜的大人都比不過,還有這次去興易縣讓自己碰了一鼻子灰,還將自己給軟禁在一個小院里……
這些哪里像是孩子的作為?
“真的是她殺的?”康孫氏吞了口口水。
“不是她親手,也是她下的令。”邱翦苓瞇著眼道。
康孫氏背脊上的汗毛根根直立,額頭上也見了汗。
她覺得后怕。
這小妖女簡直不是人,根本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她毫不懷疑,先前自己若是言語上更加抓尖兒一些,那魔頭會不會也殺了自己!畢竟,她只是個下人,而云想容是主子。
簽了賣身契,生死打罰都由主子,真有了事,侯爺難道會不護著親生女?自己做了出頭鳥,死了也是白死。
康孫氏身上的冷汗不經意浸透了里衣。
邱翦苓這廂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剩下的全是憤怒,揮手揮落了紅木炕幾上一套掐絲琺瑯雞血紅的蓋碗,尖銳的破碎聲驚動了外頭伺候的人。
“夫人。”
琴媽媽道:“沒事,等會再來伺候。”
“是。”外頭的小丫頭噤若寒蟬的退下。
邱翦苓怒火中燒,低聲罵道:“下作小娼婦,小賤人!”
“夫人,您先消消氣,這會子不是生氣的時候,那小娼婦自個兒鐵定不會下手,定然是身邊人做的。可她身邊哪里來的人手?”
一句話點醒了邱翦苓,想了想,心下又定了:“許是孟沅汀給了她的人,也未可知。”
邱翦苓這些年為了對付孟氏,手段不知凡幾,都沒有舍得動掩藏在孟家的這條暗線,原本上次常建出馬,她就覺得有完全把握,還想著回頭與喻博經商議如何將孟家的財產弄到手,誰料想,常建之事敗露了。她別無他法,且孟氏回娘家一趟不易,這簡直是天賜良機,這才安排人通知了喻博經。
誰知道,她敗給了云想容!
邱翦苓又是委屈又是生氣,眼淚在眼圈里打轉。若侯爺多疼惜她一些,直接將那孟氏找個由頭休了,她現在會如此為難嗎?
說白了,侯爺愛惜自己的名聲,遠比愛惜她要多的多。
見邱翦苓砸了東西就開始委屈的哭起來,康孫氏低頭不敢多言,琴媽媽卻是心疼的緊,將邱翦苓摟在懷里,道:“好了,夫人莫要哭,實在不成,老奴去告訴碧桐,讓她帶人直接潛進孟府做了孟氏和那小娼婦豈不是干凈?從前他們在濟安侯府咱們沒機會,現在人在孟家,害怕動不了手?”
邱翦苓抹了把眼淚,知道乳母是關心自己,嘆息著拉住琴媽媽的手:“乳娘這法子行不通的。你以為若是能悄無聲息的宰了他們,且沒有人懷疑到我頭上。我會不下手?早三年我就殺了他們了。只是,他們到底是侯爺的夫人和孩兒,我若動手,必然會被糾出來,到時候我還怎么與侯爺相處?所以我只能悄無聲息,神不知鬼不覺。”
康孫氏見琴媽媽與邱翦苓親近,自己也不甘落后,勸道:“夫人莫要著急,咱們還可以在等機會。侯爺辦完了公事也該回京都來了,到時候只剩下孟氏娘兒兩個在孟府。夫人要做什么也都容易。”
若說邱翦苓從前將孟氏當做對手,在上一次云想容給了康孫氏沒臉,氣得她犯了病起,她的心里就將云想容也算在了內。
“最好是讓孟氏落單,把那小娼婦也掉離開。”邱翦苓咬著唇。道:“看來還需再想想。孟氏那個性子,只她一個人就好對付的多了。”
康孫氏連連點頭。諂媚的道:“到底是夫人有智慧。這一層奴婢可想不到。”
邱翦苓心下熨帖,拿了帕子擦擦眼淚,吩咐擺午膳。
喻博經死了已有四日。家中眾人對云想容還如往常那般,并無異樣。云想容也是該吃吃該睡睡,表現如常。就好似從來沒有出過那件事。連著跟英姿去練了三日的五禽戲,今兒一早許是練出了汗。被風吹了,進了屋她就開始覺得頭疼,打了五六個噴嚏,喉嚨也開始疼了。
這便是早產兒的弊端。她比尋常孩子長個晚、體力差、心臟弱,還比尋常孩子都容易惹風寒。
云想容前世就最怕自己生病,病了就有許多的事不能做,連忙叫英姿去叫專門為外婆看病的大夫請來給自己瞧瞧。
這動靜就驚動了孟氏和孟玉靜,不多時兩人就帶了府醫一同來了。
“卿卿,你哪兒不舒坦?”孟氏一直擔心孩子被那血腥場面嚇到,這幾日都在細細的觀察她,沒見她有異樣才放下心,怎知今日她卻病了。
這讓孟氏想起了夏天那會子孩子的那場重病……若不是攏月庵里風水養人,又有趙姨奶奶一同與她貼心的照顧,孩子怕就沒了。
思及此,孟氏越發的擔心了。
孟府的府醫醫術也是極高明的,診脈過后,道:“小姐是否在娘胎中就受過驚嚇,又是不足月生產?”
孟氏頷首:“大夫說的是。我揣著她七個月時受了驚嚇,她險些活不下來。”
“那就難怪了,小姐積弱,這么瞧著還有些心疾。”
孟氏早知道孩子有這個毛病,聞言還是擔憂的皺著眉。
孟玉靜則是有些驚訝。
府醫生又道:“切記過分疲勞,也不要過度勞神,飲食上以清單為主,輔以運動,慢慢的強健起體魄來。此番也并無大礙,傷風而已,只要不發熱就不打緊。先吃兩劑藥看看成效在說。”
說罷,大夫去了外間開藥。
孟氏則是拿了藕荷色的素錦緞面被子來哄著云想容蓋好,柔聲問:“小乖乖,你還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傷風,沒有什么舒服了。”云想容拉過孟氏的素手“啵”的親了一口:“娘親快去歇會兒,別挨著我這么近,仔細過了病氣。”
孟氏心里就似被羽毛刷過,甜蜜又心疼的嘆息。
孟玉靜看的清楚,這話哪里是個六歲孩子說得出的?
云想容身上,莫不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否則天真爛漫的女娃,哪里有她這樣的,見了那等血腥場面毫無懼怕,又早慧的嚇人。
孟玉靜悄悄的退了出去,打算去與孟方商議一下,要不要人來給云想容瞧瞧邪病。(。。)





第五十六章 悲哀

孟玉靜到了外院,不費吹灰之力就說服了孟方答應請彭仙姑來家里做法——這些日子孟府里也的確晦氣了些,先是曹氏病了,后來又出了喻博經那樣的慘事,今兒云想容也病了。
孟方越想越覺得外孫女有可能是鬼魅附體,先前還讓長女打發人去請人,不等長女出屋,就道:“還是我自己親自走一趟,才比較有誠意。”
“女兒跟您去。”孟玉靜也披上貂鼠風領的寶石藍色大氅跟著孟方出了門。
興易縣首富親自去請人,給足了彭仙姑體面,也讓彭仙姑知道了事情定然很嚴重。孟方許了彭仙姑五百兩銀子錢,還說若奏了效用,要為她重新置辦煉丹的爐鼎,修繕仙邸。
彭仙姑就樂不得的來了孟府,開壇做法,叨叨念念,不到盞茶的功夫就捉住一只猛鬼,將鬼魅定在了白紙上。
孟玉靜嚇得臉色煞白:“瞧瞧,瞧瞧,我就說卿卿一個女孩家不會那樣,都是這惡鬼作祟。”
孟氏聽了姐姐的話也并未多想,只當她在說女兒的病,贊同的道:“說不定除了這惡鬼,母親和卿卿的病就都好了。”
彭仙姑點頭,慢條斯理的道:“那是自然。”
一句肯定的回答,讓孟方、孟玉靜和孟氏心下大定。
柳月趴著窗子瞧熱鬧,聽了彭仙姑的話,忙告訴了云想容。
云想容正斜歪在鋪著柔軟紅錦面褥子的臨窗暖炕上翻看《金剛經碑》,道:“若真有那樣神,能讓外婆的病好了,孟家捐她一座七層寶塔頂禮膜拜都使得。”
英姿正在剝桔子,將去了橘絡的橘子喂給云想容一瓣,“你好像信不過這個?”
云想容笑彎了眼。抬頭望著英姿:“我信天地有鬼神之說,不過是信不過那個故弄玄虛的‘仙姑’罷了。”她前世看雜書,看過一本講騙術的,里頭就說過幾種捉鬼的辦法,彭仙姑用的就是其中一種。
話音剛落,孟氏就端著個小碗進了屋,“卿卿,快將這藥吃了,你身子就好了。”
云想容擁著被子坐起身才看清,孟氏端著的是碗符水。那符紙燒的半焦不焦的飄在熱騰騰的半碗水面上,怎么瞧都難以下咽。
“娘親……”云想容緊皺著眉:“這是什么藥?我不吃。”
“卿卿乖。”孟氏笑道:“彭仙姑仙法靈的很,她的靈藥自然是好的,你乖乖吃下去,待會兒娘讓云娘給你油卷兒吃好不好?”
“不好。娘親。這個仙姑到底靠得住靠不住?您至少弄清楚了在給我吃東西啊。”云想容很無奈,若是她。會帶孩子去廟上也不會信這些江湖術士。
孟氏經云想容這么一說。也有些擔憂。
“你說的也對。”
云想容放下心,剛要勸孟氏去把符水倒掉,孟氏卻先自己吃了一口。
“娘親先嘗嘗,沒什么事兒你在吃。”
云想容鎖眉,深深的望著孟氏。
若這碗里有毒,娘親豈不是輕易就要中毒了?自己嘗藥。太笨了些。可是娘親對她的愛惜是真的,云想容動容的道:“我吃,娘親給我吧。”
“還是待會兒看看怎么樣你再吃。”
“不用,應當無大礙。”云想容皺著眉將帶著些焦味的溫水喝了。又就著柳月端來的白瓷描金精巧漱盂漱了口。
孟氏笑著摸摸她的頭:“你先歇一會兒,娘去去就來。”
“知道了。”
孟氏輕柔的給云想容蓋好被子才到了院落中,孟方和孟玉靜見云想容將仙姑給的符水吃了,都松了口氣。
云想容并未覺得吃了那符水之后有任何不妥,她看得出外公和姨媽都對她有些不同了,這下自己順了他們的意,他們也應當解開心疑,她不在乎這些人怎么對她,首要還是擔心娘親夾在中間受委屈。
云想容生了病,喉嚨痛,鼻腔嘴里一上午時間就鼓起了小水泡,那雞油卷兒她只吃了一塊就再咽不下去,服了大夫給開的藥睡了個好覺,醒來時已是申正。
被窩里很暖,被褥綿軟舒適,云想容如小貓那般在錦緞枕面上蹭了蹭小臉,張開眼,看到孟氏穿著蜜合色云錦褶子,肩上批了件灰鼠襖,長發披散,只帶著蜜合色鑲瓔珞的勒子,正低頭在她身旁盤膝坐著做針線,英姿和柳月坐在一旁的交杌上,柳月正在教英姿打絡子。
“娘親。”云想容嗓音沙啞,好像喉嚨更疼了。
孟氏聞聲,忙放下針線,回身端過炕桌上的太乙蓮葉杯,拿銀勺喂云想容喝了幾口水。
“你感覺如何?”
“沒什么,就是尋常小病。”
聽著孩子沙啞的聲音,孟氏心疼的將云想容抱在懷里,就如同抱著個襁褓中的小娃兒,讓她枕著自己的手臂,輕輕搖晃著:“讓娘親替你病吧,菩薩保佑,別再叫我的小卿卿受罪了……”吃了藥,連符水都用了,孩子的病還是嚴重起來,孟氏恨不能以身代之。
云想容心安理得的依偎著母親,閉著眼,聞著孟氏身上淡淡的脂粉香,那溫暖柔軟的懷抱,幾乎讓她哽咽。她前世生病時,只有丫鬟給她端來藥擺在床邊,她愛吃不吃,若是病死了才最合邱翦苓心意,所以下人們也是樂得不管她的。
嫁了人后,唯獨歡好之時劉清宇會有偶爾的溫柔,她身子弱,常常惹風寒,劉清宇只會虎著臉叫她自己養著,轉而去外院的書房過夜。后來婆婆給他納了妾,他就去姨娘們那里,很少理會她。就連她懷著第二胎時,初期反應強烈,劉清宇也不曾多一句憐惜。
她早已經習慣有病有災的自己抗,習慣了也就沒什么了。可如今母親如此溫柔憐惜,她反倒想哭起來。
云想容把臉埋進孟氏的臂彎中。
孟氏以為她又想睡,拉了被子來裹著她,溫柔的放柔了聲音:“小乖乖,待會兒再睡,要用過晚膳才行啊。”
話音方落,外頭卻傳來小丫頭問候的聲音:“侯爺。”
云想容猛然張開眼。
孟氏渾身一僵。
外間的夾板暖簾被小丫頭撩起,云敖隨手將黑貂絨大氅扔給英姿讓她收好,直接就問孟氏:“孩子病了?”
“是。”孟氏有片刻恍惚,記憶中仿佛有過這樣的場景,那還是卿卿在襁褓中的時候。
云敖拿了黃銅手爐暖了暖手,覺得不那么涼了,才從孟氏懷中接過云想容抱在懷里。臉貼著她的臉頰,“大夫瞧過了嗎?”
孟氏站起身,垂著頭:“瞧過了。開了方子,已經給卿卿服下了。”
“我聽說你們還請了仙姑來家里做法?”
“是。”
云敖抱著云想容在屋里轉悠,云想容則是閉著眼裝睡。孟氏就緩步跟在他的身后。
“那種跑江湖的的話豈能全信?我看咱們卿卿好的很。還用的著那種人裝模作樣瞎折騰?”
孟氏解釋道:“也沒有什么,彭仙姑來家做法,抓了個惡鬼,又拿了靈符水給卿卿吃了些。”
“符水?”云敖眉頭擰成個疙瘩,“你們也信,不怕給孩子吃壞了。”
孟氏頭垂得更低了。
因著冬日日短,這會子已經天色暗淡,云娘和孫媽媽點了燈,屋內就被橘紅色的燈光映照的明亮起來。孟氏的絕色容顏,在燭光中更增添幾份柔美和嫵媚。
云敖靜靜的看了她片刻,將云想容交給了孫媽媽:“帶小姐回屋去休息吧。”
孫媽媽怔愣。
原本云想容住的那間屋出了喻博經的事,如今已經不住人,這幾日云想容都是跟著孟氏休息的。
侯爺讓把孩子帶走,難不成今日打算歇在此處?
孫媽媽和云娘對視一眼,大喜!連忙抱著云想容,叫了傻站著的英姿和柳月退了下去,將臥房留給兩人獨處,只留了云娘在廡廊下伺候。
云想容暫去了廂房,屋里燒著炭盆,溫度還未完全暖上來。
孫媽媽怕冷著她,原本想讓云想容在自己懷里睡。誰知剛一坐下,云想容就自己上了暖炕,在厚實的棉褥上盤膝坐好,目光清明,哪里有一點倦意。
“六小姐?”
云想容接過英姿遞來的紅緞面小棉襖披上,搖搖頭道:“孫媽媽,我想靜一靜。”
孫媽媽原本歡快的表情淡了:“卿卿,你在想你爹媽的事?”
“嗯。”
“哎。你還小,有些事情你不懂。我覺得夫人和侯爺能夠如此,卻是件好事。”
“我只是難過。”云想容低下頭,也不知是感慨孟氏,還是感慨前世的自己:“做女人比做個精致的玩意兒什么的也好不到哪里去。高興了,就把玩幾日,不高興了束之高閣,還能冠冕堂皇的稱之為插yexs.插yexs收藏。孫媽媽,做女子為何要這樣?憑什么被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說冰著孟氏,就連著四年如同陌生人,如今有了需求,只需一句話孟氏就要歡天喜地的承寵,心里再苦再幽怨,也不敢表現出分毫,否則就會被男人懷疑她是不是果真變了心,那就是犯了七出之罪。
云想容嘆道:“罷了,這么看來,對娘親來說這樣也未必是壞事。”
孫媽媽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半晌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5:31

第五十七章 事發

次日清早,云想容才剛起身,就聽到外頭一陣喧嘩。
“怎么了?”云想容問趴在窗前的柳月。
柳月回過頭,笑道:“你醒啦。好像是侯爺在處置一個丫鬟。”
“什么樣的丫鬟?”云想容坐起身,柳月就到身旁來服侍她穿上銀紅色的對襟小襖,“是個十歲的三等丫鬟,原本二太爺吩咐她在灶間專門負責為你煎藥的,可才剛剛端著藥來,就被墨玉和墨竹攔住帶下去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剛才侯爺才說要打她呢!”
云想容疑惑的眨眨眼,接過溫水漱口,舔了舔門牙,好像又有點松動。
“你去叫墨玉進來,我問問她。”
“知道了。待會兒先吃了粥在服藥吧?”
“嗯。”
柳月出門去,不多時候墨玉進了屋,給云想容行禮。
“六小姐。”
云想容抓了個素錦的柔軟迎枕靠著,“是怎么回事?”
墨玉低聲道:“那個狗奴才給小姐的藥里下藥。”
“是么。”云想容面帶笑容,“那你和墨竹是如何察覺的?”
墨玉垂眸不語。
“是聞得出苦藥的不同,還是認出了那個人?是后者吧?”云想容分析道:“我爹爹那樣生氣,還大張旗鼓的把人拿了作法,想來是不怕那人背后的主子的,仔細想想,也旁人也沒有理由要陷害我,所以下藥的人是邱夫人的人吧?”
墨玉咬了咬下唇,道:“小姐聰慧過人。那婢女我們姐妹的確見過。邱夫人手下有幾個好手,她是其中之一。”
“那么,這樣一來,我爹爹知道是誰要下手害我了?”
“侯爺還在調查。”
“你倒是聰明。說起話來滴水不漏。”云想容仍舊在笑,語氣中卻帶著嘲諷。
墨玉低著頭又不言語了。
云想容就讓她下去,自己照常吃早飯,吃藥,看書,睡覺,安安靜靜的養身體,好似外頭根本就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云敖去衙門之前,原本想在去看看云想容。可走到云想容屋外,聽了墨玉的回話。又見云想容根本就沒有關注那個婢女的下落,他立刻覺得有些泄氣,便自行出門去了。
到了府外,云敖才吩咐齊鵬飛:“讓康學文把那個人送回京都,親自交給邱夫人。”
“是。”齊鵬飛行禮。問:“若是邱夫人問起來呢?”
“就說這逃奴不知受了何人的指使,竟敢謀害侯府小姐。膽子也忒大了些。讓邱夫人自己處置吧。”
“屬下明白了。”齊鵬飛頷首,道:“其實侯爺,屬下倒是覺得這件事和邱夫人脫不開干系。”
“我也知道。”云敖陰沉著臉:“只是最近朝中風云變幻,先前修繕黃河水利,有大批官員貪墨的案子又被翻了出來,還牽扯到了都察院的人。”
齊鵬飛已經明白了云敖的言下之意。云敖雖為皇帝寵臣。有從龍之功,又封侯爵之位,可他到底還是都察院一個四品的僉都御史,官場上的事復雜的很。不想開罪邱家,就不要動邱夫人分毫。不過齊鵬飛也知道,侯爺這會子的心思也開始放在孟夫人身上了。
康學文奉命帶著那人,快馬加鞭的回了京都永昌侯府,求見邱翦苓,將事情經過簡述一遍,卻將墨玉和墨竹發現她的經過略掉,只說是她自己露出了馬腳。隨即把人扔包袱一般丟在光可鑒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
“侯爺說,夫人的人,請夫人自行定奪。”康學文垂首說罷,退到一旁。
邱翦苓氣的心口疼。
見康學文回了話沒有退下,就知道他是等著瞧她如何處置,然后去給云敖回話。
到底是誰吃飽了撐的如此打草驚蛇?她在云敖跟前溫柔婉約的形象,豈不是都要讓這人給毀了。
前幾日琴媽媽曾經說過要告訴碧桐的人去殺了孟氏,難道是她?
孟氏側過臉去看琴媽媽。
琴媽媽臉色煞白的回望孟氏。
孟氏就知道這件事情果然是琴媽媽做的。
她一直在計劃,如何能讓云想容離開孟氏身邊,讓孟氏落單,可從來沒想過要這樣明目張膽的害死她。
要做,就要做的不露痕跡,讓侯爺不會發現是她做的。這算什么?自己的人,被琴媽媽指使出去,事情做成也就罷了,偏偏還沒成功。她什么好處沒撈到,還暴露了自己。
要維持她在侯爺跟前的形象,唯有一個辦法了。
“琴媽媽。”
邱翦苓是琴媽媽奶大的,她如何不了解邱翦苓的性子?
琴媽媽心如死灰,垂首到了地當中:“夫人。”
“清苑是你吩咐人派出去的?”
“老奴見不得夫人傷心,是,這人的確是老奴派去的。”
“你真是糊涂!我的確不喜歡孟夫人,可我們姐妹之間的斗法,那是我們斗,如何能將侯爺的親生女牽扯進來?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孟夫人哪一日撒手去了,六小姐我也會如同親生女兒似的那般教導疼寵,如何舍得傷害她一分半毫?你這么做,豈不是要陷我于不仁不義?
邱翦苓說著話,眼淚已經在眼圈里打轉。
琴媽媽流了淚,知道夫人打定主意要拿自己來頂缸,只能低著頭不言語。
邱翦苓話鋒一轉,道:“罷了,我也知道你是一心為了我。如此忠心耿耿,若我要重罰你,難免會叫外頭知道了的人寒心,還會有人說咱們永昌侯府沒有人情味。好在沒有釀成大錯,我且看在咱們多年的情分,還有你忠心耿耿的份兒上暫且饒過你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你兩年的月錢以作警示。”
琴媽媽松了口氣,叩頭道:“是,多謝夫人開恩。”
“至于清苑,”邱翦苓不重罰琴媽媽,總要拿捏一個人來給云敖交待,便道:“清苑做事不動腦子,沒有來問我就擅自行動,罰一年的月錢,賞二十板子。下去領罰吧。”
清苑連連磕頭:“多謝夫人不殺之恩!”
邱翦苓便笑著對康學文道:“侯爺常說,喜歡我等有仁愛之心,我是個心軟的人,比不得那些鐵石心腸的,稍微有點事橫著眼睛就罵人,再有一丁點的得罪就能厲著眼睛殺人的厲害手段。再說博哥兒又還小,見不得那些打打殺殺的,所以從輕處理,也是為子孫積德。”
“夫人說的是。”康學文鳳鳴要看看邱翦苓如何處置,如今得到結果,就行禮退下了。
等人一走,邱翦苓氣急敗壞的掀翻了紫檀木雕牡丹花的炕桌。桌上的絹燈掉落在地,紅燭摔斷成三段。
琴媽媽跪行了幾步到邱翦苓身前,老淚縱橫的道:“夫人,是我對不住你,擅自做了主張,不成想會有這樣的變故!”
“不怪你,媽媽快起來。”邱翦苓自然之道琴媽媽是為了自己,否則她一個下人,做什么要去招惹云咸寧?
有那么一丁點的怨恨,剛才心念電轉之時也想過拉他去頂缸,可到現在,這念頭也就熄了。
邱翦苓想了想,沉下臉道:“吩咐下去,備車,我要去濟安侯府拜見老夫人。”
“夫人,您?”
邱翦苓自嫁給云敖,除了逢年過節等必要出席的場合,從來不會主動與濟安侯府打交道,因為她知道云敖與云大同之間的糾葛。不想讓自家夫君不喜。
可今次,她找不到其他恰當的辦法,回了內室更衣,又帶了兩卷上好的字畫真跡,離開了永昌侯府,往城東北方的濟安侯府去了。
云想容的風寒幾日就好轉了,如今又和往常一樣,不過也是自她惹了風寒,爹爹就一直歇在娘親屋里了,這段時間,娘親每日都如沐春風,笑意盈盈.她重生至今日,還從未見過如此平靜歡樂的娘親.
爹爹果然是治愈娘親的靈藥.
既然娘親喜歡,她自然不會反對.
十一月中旬的興易縣已經非常寒冷,這日她正在跟英姿說要在炭盆上烤紅薯,暖簾卻被掀開,一陣冷風夾雜著小雪吹了進來,楚晏沒與下人通傳一聲就闖了進來。
“大姐!”
云想容口中的紅茶險些噴了出來。
“晏表哥,好端端的,怎么這會子來?”
楚晏看了看左右,有兩個眼生的丫鬟在,話也不好說的太直接,深吸了口氣恢復了往常的樣子,溫文爾雅的坐在了云想容對面,道:“雪下了這么多日,城東的小湖面上已經結了厚實的冰,今日我要與朋友出去嬉冰,想帶了你一同去。”
他前后的反差讓墨玉和墨竹側目。
云想容知道他是有話說。就打發了墨玉和墨竹下去。
誰知他們走了。楚晏還是一口咬定要帶她出去嬉冰。
云想容瞇著眼,道:“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耍弄,你若是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我是不會跟你出去的。”
楚晏急了,立刻變了一張臉,焦急的道:“你既然認了我做弟弟,有了事還不幫襯著我一些?來不及了,你先換身衣裳跟我出去再說!”
云想容愕然,還不等說話,就被楚晏拉著下了地。只來得及吩咐英姿跟上,柳月留下看家,就裹上了棉氅,出了門。(。。)





第五十八章 禁物

楚晏并不說找云想容是為了什么,竟是直奔著二門的方向去的。
云想容費了好大的勁才掙開楚晏的手,“表哥,你要害我嗎!”
“啊?”楚晏回過頭,臉上因著急而紅撲撲的,額頭上也見了汗。
云想容急道:“就算要讓我出府去,好歹也要回過了家里的長輩,不然我一個女孩兒家怎么和你去。”
楚晏臉上有了愧色,白凈面皮更紅了,與身上的白狐褂子映襯著,顯得越加眉清目秀。
云想容無奈的搖頭,平靜了心情,嘆道:“走吧,好歹去與姨媽說一聲。”
“嗯,是我考慮不周了。”楚晏抱歉的回身,與云想容一同回了內院,去見了孟玉靜和孟氏。
“娘,東邊的小湖上冰已經結實了,我想著表妹平日里在家悶得很,想帶她出去玩玩。”楚晏在長輩面前,舉止文雅,談吐大方得體,哪里還有在云想容面前時候的半點急躁?
孟氏一聽楚晏說起東湖結冰,就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總是喜歡讓姐姐帶著自己去玩,可惜姐姐要在家里做針線。
她便笑吟吟的看了眼孟玉靜。
孟玉靜許是與她想到了相同的事,拉著孟氏的手,笑著對兒子道:“你們兄妹友愛是好的,只是那湖邊怕不安全,你一個男孩,皮糙肉厚自來不怕摔打,和卿卿不同。”
“去集市上也好啊。”楚晏立馬微笑著改口:“集市上也很熱鬧,我們多帶一些人,我會拉著她,不會讓她走丟的。”
孟氏其實是不放心的,畢竟楚晏自己也是個半大孩子,她當真怕女兒被拍花子的抱走。可是當著姐姐的面,又不好說不。
孟玉靜常年居住在興易縣。兒子也是這里玩大的,再說孟家的護院也不是白吃飯的,就笑著勸孟氏:
“卿卿身子好些,讓她出去玩玩也好,你們在京都侯府規矩嚴,怕一年四季也沒什么機會讓孩子出來玩玩,小娃兒們就是要玩呢,等翻年纏足學規矩了,就沒有出來玩的機會了。”
孟氏頷首,一想也對。就千叮嚀萬囑咐的叫云想容千萬要注意,還要讓孫媽媽跟著。
云想容前頭一直乖巧的應是,聽到這里。笑道:“我帶著英姿,讓墨玉和墨竹也一起跟去就是了。”
墨玉和墨竹是云敖賞給云想容的人,孟氏自然是放心的,吩咐孫媽媽拿了銀子來遞給英姿。英姿揣好了銀子,給孟氏行了禮。便跟著云想容和楚晏出了門。
離開孟府,云想容帶著英姿和楚晏一同坐上青綢車,楚晏身邊的小廝則是和墨玉、墨竹同在外頭跟著。
云想容這才問:“說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晏壓低了聲音,道:“這些日子,我聽了你的建議。收整了張志平原來的手下,相處的也漸漸的熟悉了。今兒個我和幾位好友,本來在醉仙樓包下了二樓宴請這些弟兄。誰料想酒菜吃到一半,突然就來了兩個漢子,二話不說就讓我們交東西出來。”
“交什么東西?”
楚晏一拍大腿,“我當時也不知是什么呀,我們話不投機打了起來。誰知道,我和我幾位好友身邊的護衛。加上新收整的那近五十的弟兄,加起來都沒打過人家兩個人!”
云想容不自覺抿了唇,瞇起了桃花眼。
楚晏又道:“后來,我查問了一下,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先張志平曾經帶著人,給人下迷藥,劫了一車的貨物。這兩個人,就是來找回這一車貨物的。現在兄弟們都在醉仙樓,就等著你這個大姐來給我們出頭呢。”
云想容冷笑起來,靠著馬車壁,笑睨楚晏:“表哥,我最厭煩人拿我當傻子耍弄。‘
楚晏臉色漲紅,急道“我哪里當你是傻子了,我既然叫了你大姐,那些人又都是我的手下,你也就是他們的大姐啊。”
云想容冷靜的道:“他們要東西,你們還給人家就是了。尋常的貨物,銷贓了也可以找渠道買回來,憑著你楚家大少爺的身份,如何做不到更合論興易縣的富貴公子,也有不少在你們那個圈子里吧?可現在你們還不出東西,也就是說,這個東西丟了。張志平的人不會愚蠢到運個東西還丟的程度,那么就是說這一車東西燙手!張志平當時就命人將東西扔了吧?”
云想容見楚晏臉色難看起來,便知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冷著臉又道:“你的人,偷了人家一車燙手的東西,給扔了,現在人家要,你們交不出,就想抓了我這個永昌侯小姐來頂缸,表哥,你何曾真心當我是什么‘大姐’?你不過是想利用我罷了。”
云想容掀起車簾,吩咐車夫道:“掉轉頭回孟府。”
“卿卿,別!先等等,別回府!”楚晏一把拉住了云想容,羞愧之余,都是震驚。
他原本瞧不上一個六歲的女娃,上一次的事,他也不完全信服,都當是她運氣好撞上的。想不到如今她竟如此敏銳的分析出事情的大概,楚晏此番才算是真的服了。
“卿卿,是我的不是,我想求你幫忙,卻不與你說實話,還想拉你去給我們頂缸。”真正信服之后,那聲大姐反而不必要說出口:“你說的是,對方兩個人就挑了我們那么多人,我覺得他們來頭不小,所以怕了,想著你是永昌侯之女,若什么事都有你出頭,我們會安全些……你別生我的氣。這次我們是真的遇到麻煩了。”
云想容見楚晏態度誠懇,心道他雖然有些小聰明,卻也不失純善,嘆息了一聲:“那你告訴我,丟的那個貨物是什么?如何弄的如此緊張?”
楚晏壓低聲音,道:“丟了一大車獸皮獸筋!”
“什么?!”云想容驚呼。
大周朝,獸皮獸筋是受到管制的,因為這兩樣是制造武器的材料,獸筋便是用來做弓箭的。民間百姓之家,有個一兩件也就罷了。獵戶也可以使弓箭,大戶人家的護衛和護院卻是不許用弓箭的。也就是說,少量的,朝廷允許用,但大量的,難免會有謀逆的嫌疑。一大車的獸皮獸筋,雖裝備不了一個軍隊,可也已經超出了管制。若被錦衣衛知道了,后果不堪設想!
那么,那兩個來要東西的人。就是在做違禁的東西!怪不得他們那么急!
云想容皺緊眉頭,“這事情難辦了。”
“表妹,你可要想想法子。你要不幫忙,我們還不被那兩個漢子給撕碎了!”
云想容沉思。起初與他打賭讓他叫自己一聲大姐,是玩心重,并未多想什么。不過現在看來,興易縣距離京都如此的近。若是她手底下能有自己的人,未必是壞事。
思及此,云想容佯作不高興的板著臉,道:“我若不看你有些誠意,今日定然是要打道回府,再一狀告到姨媽那里去的。”
這么說就是肯幫忙了?
楚晏連連拱手:“多謝表妹不計前嫌。”
云想容道:“不過我也不能這么就跟你去。咱們先去趟成衣鋪子,我先變個裝,免得將來叫人認出了不好。”
“啊?”楚晏有些糾結。
云想容白了他一眼。“我變了裝,照樣是侯府的小姐,難道真有事我爹爹還不管我了?”
“也對。”楚晏心下大定,吩咐人去了最近的成衣鋪子,給云想容和英姿都變了裝。打扮成了兩個富貴家男孩模樣,隨即到了醉仙樓。
醉仙樓里空蕩蕩的。掌柜的站在樓梯口,正仰著頭看上頭。
見楚晏趕回來,連忙行禮:“我說楚大公子,您總算是回來了!小店還要做生意呢,我可是聽了您的吩咐,才沒有報官,若是鬧出人命來,可怎么好!”
楚晏笑著道:“有勞掌柜的了,今兒個樓里的一切損失都由我來負責,你不用擔心。”
掌柜的一聽,放下了心,擔憂的眉頭緊鎖,引著楚晏一行上樓:“您可千萬別將事情鬧大了,小的當真是擔待不起啊。”
“掌柜的放心吧。”
上著樓梯,云想容低聲道:“你的銀子錢都是姨爹給的?”
“是。”
“你也該好好想想怎么生錢,總敗壞家里可怎么好。”
楚晏恭敬的點頭:“是,等這事兒平息了,我就想想,到時候在跟大姐商議。”
云想容翻了翻眼睛,他還真拿她當老大了?
上了樓,英姿就寸步不離的跟在云想容身旁,墨玉和墨竹則是跟在最后。
滿屋子的人正齜牙咧嘴,呼痛的呼痛,哀叫的哀叫。而兩個穿著尋常粗布衣裳,打扮的猶如普通農戶的中年男子,正大馬金刀的坐在樓梯口的圈椅上,許是聽見了動靜,銳利如鷹隼的眼神掃了過來。
楚晏道:“我們管事的人來了。二位有什么,就跟他說。”
說著為云想容搬了把尚算完好的椅子,讓他坐下。
眾人傻眼。
那兩個中年漢子則是不耐煩。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強壓住火氣,壯實一些的那個道:“我們不管你們誰是掌事的,我們只要東西,七日之內,務必要將我們的東西歸還,你們若是膽敢報官,或者交不出東西,我們有千萬種法子讓你們一個個都干干凈凈的上西天!”
說吧,二人站起身,竟不走門,推開格扇飛身躍下了二樓,施展輕身功夫離開了。
云想容自進了屋,人家也沒與她說上一句話。
“我說楚晏,你怎么領著個毛孩子來啊!”
“別嚷,先讓兄弟們散了,各自去就醫,你們都記著,出去以后不得張揚,否則咱們都小命兒難保!”
“我們知道。”
楚晏打發了那群手下去就醫,又與那幾個從前要好的貴公子到了別,囑咐千萬不能聲張,否則會給家里帶來禍端,那些公子哥兒早就嚇得不輕,有些人甚至都想與楚晏斷絕來往以自保了,哪里還會張揚?紛紛逃似的去了。
楚晏就與云想容離開了醉仙樓,上了馬車,低聲商議起來。
離開醉仙樓的這兩名精壯漢子,卻是在興易縣里繞了好大的圈,確定未被人跟蹤才出了城,到了東邊的田莊。
大雪紛飛的季節,整個田莊都被銀白覆蓋,掩去了往日的熱鬧喧囂。
到了其中最大的一個二進的院落,二人敲敲門,不多時就有個男孩來開門,見是他們,笑道:“魏叔,鄭叔。”
“昆侖,少爺在嗎?”
“在呢。正跟褚先生下棋。”
二人笑著頷首,跟著衛昆侖進了院子,繞過影壁,穿過長廊,往里頭去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5:54

第五十九章 原委

魏良駿和鄭遠達二人,曾是承平侯沈時的貼身侍衛,當年沈時為了給在外避疾的幺子留下可用之人,特地將他們二人,連同許年與寧永城派給了楮天青,以及沈奕昀的乳兄衛昆侖一同提前離開了沈家。
他們出門時,并不知侯府即將大難臨頭。后來,侯府一夜間被“暴民”攻克,闔府上下竟沒留下一個活口。他們當真恨不得沖進皇宮殺了那元兇,還是褚先生頭腦清明,勸服了他們,侯爺留下他們性命,就是為了保護沈家唯一的根苗。悲痛欲絕之際,感念承平侯的恩情,他們四人與楮天青一同發誓,誓死忠于四少爺。
而四少爺也誠然不讓他們失望。雖然只有六歲,卻沉穩老成,從不意氣用事,思慮縝密的不像個孩子。他們心疼四少爺被迫成熟,可也欣慰他這樣的變化。
是以當二人快步走近正屋,見到生的粉雕玉琢如畫里的小娃娃般漂亮的四少爺和道骨仙風的楮先生一同下棋時,心里頭有說不清的情緒在激蕩,好似心都被乍一進屋時撲面而來的溫暖空氣捂熱了。
“四少爺。”
二人單膝跪下行禮。
沈奕昀抬起頭,明亮的鳳眼中含著親切笑意,緩緩落下手中棋子,“你們回來了。”
“是。”
楮天青則是凝視著棋盤,表情仿佛吞了整顆的煮雞蛋:“少爺,你贏了!”
衛二家的正端著剛出鍋的棗泥餡的山藥糕進屋,聞言驚喜的道:“褚先生的棋藝超凡,竟輸給了四少爺?”
“是,輸了兩子。”楮天青明明輸了,卻非常歡喜。
沈奕昀笑著讓魏良駿和鄭遠達坐下,又讓衛二家的給他們兩個也拿棗泥餡兒的山藥糕吃。
二人忙推辭,他們是下人。哪里能跟主子一同吃點心?
沈奕昀卻道:“關起門來,咱們是一家人,沒那么多講究。”回頭遞給衛昆侖一塊:“乳兄也吃。”
衛二家的笑著道:“既然四少爺這么說,大家就不要外道了,那樣顯得生分。”
楮天青笑著頷首,率先拿起一塊點心,衛昆侖則是接過沈奕昀遞給他的那塊,鄭遠達與魏良駿笑著謝過沈奕昀,才拘謹的每人拿了一快,想著還有事未稟報。道:“四少爺,才剛我們找到了那群人。”
沈奕昀慢條斯理的吃著點心,將口中食物咽下。才道:“不急,先吃點心,涼了就不好吃了。”
丟了那車東西,他們急的快要生出白發來,不曾想四少爺竟然不著急。
鄭遠達兩口吞了點心 沈奕昀抿著唇笑,目光清澈,笑容溫和,“不著急。你們都沒事最要緊,對于我來說,那車東西雖然得來的艱難。可你們的安危比那車東西重要的多了。再說我也只是想做些弓箭必要時自保。好在此番是陰溝里翻船,跟頭栽在小混混那里,萬一與上錦衣衛的探子,事情可就大了。現在想來,也是我思慮不周。并不怪你們。”
衛二家的端來了沈奕昀最喜歡的蜂蜜紅茶。
沈奕昀小手捧起白瓷的蓋碗,笑瞇著眼吃了一口。表情愜意,又道:“急著找東西,是怕叫錦衣衛的人發現,并非因為那東西有多要緊,所以你們切記,一切以保證安危為住,東西沒了就沒了。”
一番話,說的幾人皆為動容,他們辦砸了差事,四少爺不但不責罰,還百般安慰,并且在自己身上找錯處,且重視他們的生命更多。
若是侯爺和夫人還在,看到四少爺小小年紀就如此有擔當,該有多好。
魏良駿接過衛二家的遞來的茶盞,喝了一大口,壓下鼻腔上涌的酸楚,這才道:“其實四少爺和褚先生的對策天衣無縫,當日在濟安侯府門前引開門房,將咱們的東西和三夫人回娘家帶的那些禮品掉了包,等三夫人在毛家借宿時,趁著夜里褚先生將侍衛灌醉了又把箱子換回來。如此拉著云家的大旗巧妙的躲過了出城時的搜查,到了興易就不該有事了,誰承想我們的一個疏忽,竟然著了那幾個混子的道。”
說到此處,趙良軍和鄭遠達早已經自責不已。
楮天青溫和的勸說:“你們并非故意,再說百密一疏也是有的,四少爺說了,能找回就盡量找回,你們須得保障自己的安全為首要。”
“是。”二人齊齊應是。
楮天青又問了今日的事情經過,鄭遠達二人相互補充著,將醉仙樓發生的事細致的講了一遍,最后道:“……誰知那個少年帶來的掌事的竟然是個五六歲的小娃,我們知自己是被耍弄了,就告訴他們七日內必須將東西歸還,否則拿他們做法。”
沈奕昀聞言來了興趣,清脆的童音語氣老成的問:“來的是個小孩?”
同樣是孩子,也難怪四少爺對對方感興趣了。
魏良駿為了滿足沈奕昀的好奇心,就詳細的描述道:“是個頂頂漂亮的小孩,穿了件墨藍色撒花的錦緞小襖,身邊帶著個十來歲的長隨和兩個十八九歲的婢女,那長隨和婢女,應當都是有功夫在身的。”
“正是。”鄭遠達也道:“那三人的輕身功夫應當都不弱,其中當以那個長隨的輕功為最。”
“是的。”
沈奕昀笑道:“江湖中藏龍臥虎,這也不稀奇,不過五六歲的小孩能讓那個姓楚的少爺在緊要關頭當救兵搬了來,他其實也未必是哄你們,恐怕背后主事的真是他。”
“少爺的意思是?”
“是誰都不打緊,咱們現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屬下知道了。”
楮天青在魏良駿提起那個小孩時,就想起了在毛家時與云想容有一面之緣,笑著道:“四少爺,我還沒有與你說意見趣事。”
“何事?”
楮天青將云想容如何收了毛家那個丫頭做婢女的事講了一遍,衛昆侖也一改往日的沉默,“少爺,當時我和魏先生就說,那位云六小姐和您特別的像。”
“是嗎?”沈奕昀不以為然 衛昆侖重重的點頭,認真的道:“是,云六小姐看人時的眼神,和少爺一樣,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
沈奕昀莞爾,隱約露出缺了門牙的牙齒。
衛二家的卻道:“那六小姐也是個可憐人,對了,少爺,六小姐的外家就在興易縣,既然您來了,是否要去拜訪一下,咱們在琉瓔閣住著,多虧孟夫人處處照顧,聽說這次他們出門,是因為孟夫人的母親病重了。”
沈奕昀略一想,便道,“孟老夫人暫時沒什么事,還是不要去了。免得多生是非,牽連了孟家。”他怕有皇帝的探子跟著他們,將來萬一有個什么,會帶累孟家。
幾人頷首,心里就都有些黯然。
云想容這廂換回了女裝,叫楚晏吩咐手下去找尋箱子的下落,自己帶著英姿回了孟府。她心下為楚晏等人著急。
對方正因為知道獸筋獸皮是違禁之物,才會急著要把東西找回來,既然知道,又故意弄來這一車燙手的東西,他們是什么人?或許他們又謀逆之心?這種人,心冷血冷,又武功高強。到時候她怕楚晏等人被牽扯進去,就真的危險了。
可現在就只知道那車東西是被扔在西郊外的一個林子里,且車早就不見了,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撿了去,怎么找?
正想著,青綢馬車停了下來,云想容拉著英姿的手踩著墊腳的黑漆木凳下車,才剛邁進門檻,就聽見身后有馬蹄聲。
回頭,見康學文利落的翻身下馬。
云想容停下腳步,面帶笑容:“你回來了?”
“見過六小姐。”康學文見到云想容有些驚訝,上前行禮。
云想容問:“那個給我下毒的丫鬟還給邱夫人了?”
康學文愕然:“六小姐……”
“我什么都知道。不過你若不想說也可以。”云想容自來知道父親對手底下的人嚴格,康學文若是個嘴上沒把門的,也不會被重用這么多年。
康學文如釋重負,道:“多謝六小姐體恤。”
“不必客氣,我還有事要提醒你。”
“請小姐賜教。”
“你待會兒去給父親回話的時候,可要想好了關于八弟弟的病情該如何回,那日來請我父親回去的,我記得是康媽媽吧?”
康學文心里突的一跳,連忙道謝:“多謝六小姐提點。我那渾家性子急,嘴又快,若有開罪六小姐之處,還望小姐寬宏,不要在意。”
“哪的話,康媽媽是邱夫人身邊的人,自來是出類拔萃的,我年紀小,經事淺,往后少不得要康媽媽多指點呢。”
“小姐太謙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云想容就讓康學文回去了。
等回了內宅,到了這幾日自己住的院落,才剛脫了外衣上了暖炕,英姿就小聲的來到:“墨竹出去了。”
云想容頷首:“意料之中。”隨即吩咐英姿:“去沏六安茶來吧。”
英姿不知云想容的口味怎么變了,也不多問,行禮退了下去。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6:34

第六十章 來客

不多時,廊下有小丫頭問候的聲音,夾板暖簾一挑,披著黑貂絨大氅面如冠玉猶帶薄慍的云敖步履如風走了進來,撩起飛罩垂下的淺綠珠簾到了里屋。
珠簾晃動,光影斑駁。
“爹爹。請坐,才沏的六安瓜片,您嘗嘗。”云想容盤膝坐在鋪著翠綠素緞褥子的臨窗暖炕上,甜甜笑著,身上水粉色的小襖和長褲,映的她像個年畫娃娃。
云敖將大氅隨手遞給英姿,接過柳月捧上的黃銅手爐暖手,隔著紅木方桌與云想容盤膝對坐,斜睨她:“虧你還記得為父愛吃什么茶。”
“做女兒的本分,哪里敢忘,父親嘗嘗。”
“嗯。”他不問云想容為何預備好了他愛吃的六安茶,因為女兒并非尋常孩子,她知墨竹出去,就必然會猜到他會來。
云敖修長白皙的手指執起白瓷描紅梅杯子,熱氣氤氳了視線,笑盈盈的女兒和滿屋子新鮮的顏色,在灰白的冬日里仿佛能給人的心也染上幾分春暖之意。
才剛聽墨竹回話時的怒氣就消了大半。
篤的放下茶杯,“說吧,今兒怎么一回事。”
云想容也不著急,將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當說到楚晏為何要認她做“大姐”時,只含混說他們是打了個賭,她贏來的。
墨竹和墨玉一直跟在馬車外,并不知道具體的情況為何,只知道她被強拉了去,到醉仙樓還見到了一番混亂場面,所以云想容也并未將獸筋獸皮的事全盤托出,只說楚晏得罪了人,知她是侯府千金,要拉她的大旗。
云敖細細聽著。前后問了幾次,許多問題女兒答復的都相同,便確定她并未說謊,語聲深沉的道:“為父知你有主見,不過你須得注意自己的身份。”
一句注意身份,已涵概了太多寒意,云想容心下明白,笑著和云敖撒嬌:“我的身份,不就是爹爹的女兒嘛?若真有事,爹爹會為我解決的。”
云敖雖惱云想容耍賴裝傻。可她的話到底讓他覺得熨帖,自尊心膨脹,手臂橫伸過炕桌掐了下云想容的鼻尖武髓。
“你這小淘氣。”
云想容摸摸鼻子。咧著嘴開心的笑,心里卻很復雜。
她都不知道,原來父女之間可以這樣相處。前世她期盼著,卻得不到,今生她不稀罕。父親卻有做出這番樣子來。讓她心里百味陳雜,最終只沉淀下來,變作無感。
這些日,娘親過的幸福,每日臉上都洋溢著少女那般甜蜜含春的嬌羞笑容,即便為了外婆的身子焦急。也不似從前那般壓抑,動輒歇斯底里了。
可是,娘親能原諒他。她不能。她的腦海中,裝著前生今世的糾葛,裝著娘親被害死,她苦苦掙扎的記憶,如何能夠丟開不理。坦然的接受云敖偶爾施舍的溫暖?她可以迎合,可以哄著他付出更多。卻不會在浪費自己的感情。
送走了云敖,云想容就吩咐英姿鋪開紙為她研磨,她喜歡練字,這愛好是必然不會丟開的。墨竹回來,她也并未多問,更不會責怪。父親將他安排在自己跟前,明擺著是為了保護。在父親的保護中,“監視”兒女,只能算是關心,算不得監視。就如同她前世常要聽珍哥兒屋里的丫頭來回珍哥兒的起居那般,所以她并不惱,而且有些時候,這些通風報信的人,還更加有用。
也不知是不是御醫開的方子奏效,曹氏的病情漸漸好轉了,到了臘月初時,已經可以下地緩緩的走動。而距離那兩個不知名的漢子來找楚晏索要獸筋獸皮的日子,也只剩下兩日了。
楚晏急的滿腦袋都是大包,嘴角也起水泡了,還不敢與他爹媽說,常常來找云想容討商量,卻也想不出合適的法子。
一大早,楚晏又到云想容屋里混茶吃,正撞見孟氏看著小丫頭為云想容梳頭。
“姨媽。”楚晏溫文爾雅的笑著給孟氏行禮。
孟氏問:“聽你母親說,這幾日你上了些火,身上起了火癤子,嘴里還起泡了,可是功課太緊張的緣故?”
“多謝姨媽掛懷。”楚晏彬彬有禮的作答,“許是這些日熱炕睡得多了,又吃了些辛辣之物,上了火。”
“那你要多留神些,若是熱的感冒了風寒可就不好受了。”半大的小子活力壯,原就不能吃的太燥睡得太熱,否則不要惹病的?
“是,多謝姨媽關心。”
云想容這會子已經梳好了頭,笑嘻嘻的跑到孟氏跟前:“娘不是說要給爹爹做雙襪子么,正好我這里暖和,就在這兒陪我們吧,我和表哥寫字,你做針線。”
孟氏搖搖頭,起身讓孫媽媽去取她的灰鼠風毛錦繡湖藍大氅來,笑道:“我還得去看看你們外祖母,你們先自己玩吧。”
隨后帶著孫媽媽出去了。
二人恭恭敬敬的送了孟氏出門,又打發了屋里閑雜人都下去,只留下英姿和柳月,楚晏這才露了本性,撲通一聲倒在暖炕上:“表妹,要是在找不到,我非得急死了不可。偏生一肚子的火,在家里又說不得。”
云想容端起蜂蜜水喝了兩口,這才道:“人這一輩子哪里有萬事都順心如意的,溝溝坎坎的多了去了,這不過是一道坎兒,咱們想法子邁過去也就是了,說不定經過如此一番折騰,你還有意外收獲呢。”
“意外收獲?”楚晏坐起身,懊惱的道:“意外收獲就是分辨了真假人。”
云想容挑眉,笑道:“患難見真情,幫你過濾一下你那群狐朋狗友,去蕪存菁,你今后也知道該怎么做,與誰親近與誰疏遠。”
“說是這么說,可心里頭還是空落落的超級島主。我爹昨兒晚上還罵我不長進,皇恩浩蕩,如今科考的門檻兒低了,我卻不如往年用功,從前還背得出的文章現在卻都忘的七七八八,他說我在這樣下去,怕到了七十歲也中不了舉。楚家一脈,就沒有從舉業上發展起來的,爹偏要我打頭陣,我怎么這么委屈呢我!”楚晏越說越煩,趴在了炕上垂翠綠素緞的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煩,真是煩!”
他那個樣子,哪里還有什么溫文爾雅書卷氣,完全是個撒潑的孩子。
云想容剛想勸說他兩句,卻見外頭墨玉來報:“回小姐,京都來了位尉遲公子,要求見您呢。”
尉遲公子,尉遲鳳鳴?
云想容驚訝,他怎么來了?
“尉遲公子現在何處?”
“外頭的人不敢怠慢,請了尉遲公子在前廳奉茶。”
云想容略微想想,笑著對楚晏道:“要不你跟我出去一趟?這位尉遲公子是錦衣親軍都指揮司指揮使尉遲宏的長孫,我姨祖母家的孫子,也算是我表哥,認識一下,對你將來或許也有好處,就算聯系不上,也沒壞處。”
楚晏本性豪放,喜好結交天下朋友,自來也沒有存那么多攀龍附鳳的心思,不過多認識一個人罷了,是以他并不多想,就跟著云想容去了。
兩個月沒見,尉遲鳳鳴好像長高了一點,身上穿了件月牙白圓領箭袖,外頭罩秋香色白狐風毛的對襟坎肩,長發高挽,頭上戴著紫金鑲碧玉的勒子,那塊小巧的橢圓形碧玉,正對著他眉心處,眉清目秀的娃娃臉上還掛著親和的笑,負手而立,讓人想到春日里梨花綻開,滿樹的嫩綠與潔白,風吹過時搖落點點瓊華。
這孩子還真會打扮。云想容笑著上前行禮:“鳳鳴表哥。可真是稀客啊。”
尉遲鳳鳴咧著嘴笑了,大咧咧道:“嗨,容容,我這不是恰好路過,就來看看你么,你說我好不好?”
一開口,那美少年如玉端方的形象完全毀了,分明還是那個調皮的毛孩子。
云想容笑著為二人引薦:“鳳鳴表哥,這位是我的姨表兄楚晏。”
楚晏覺得尉遲鳳鳴這樣毫不做作才是真性情,上前去笑著拱手:“在下楚晏,見過尉遲兄。”
尉遲鳳鳴也是個爽朗的,隨隨便便拱手還禮,就熱絡的與楚晏交談起來,幾句話的工夫,把楚晏的身價細節都問出來了,楚晏其實也不差,但與尉遲鳳鳴相比,就少了些圓滑,臉皮也沒尉遲鳳鳴的厚,例如若他問尉遲鳳鳴什么,尉遲鳳鳴不答話,他會體貼的不再追問,而尉遲鳳鳴則會刨根問底,且追問的還讓人不會反感。
云想容在一旁看的分明,心里暗道尉遲鳳鳴鬼精靈似的,據說他大病一場之前,可是一棍子打不出個響屁的,只知道埋頭傻讀書,詩書頗通,人情世故卻不通。如今一看,他分明像是變了個人,不但小小年紀做了貢生,就要去國子監讀書了,人又圓滑,還系出名門。
要知道,錦衣衛在大周朝可是個不可忽視的存在,令人談之無不正色小心對待的。
說了片刻,尉遲鳳鳴這才對云想容道:“聽說你外祖母病了,我恰巧來了興易,就帶了些藥材送給她,也替我奶奶問你外祖母的好。”
“那我要代我外婆多謝你祖母了。”云想容笑著道謝。
“嗨,謝個什么勁兒,本事親戚,就該多走動。”尉遲鳳鳴站起身,笑道:“我就不多留了,沈菊花來了田莊,我想去看看他再忙正事。”





第六十一章 洶涌

沈四來田莊了?云想容眨了眨眼,并不關心,隨口問:“你說要辦正事,是什么正事?”
尉遲鳳鳴豎起一食指搖了搖:“小蘿莉,不該問的別問哦。”
“什么話,表哥又瘋了。”云想容白了他一眼,“不問就不問,你的事情我還不稀罕知道呢。”
如此可愛的小女孩嘟起嘴用白眼球看自己,尉遲鳳鳴覺得好玩,當下雙手揉她的臉頰:“容容,你怎么會這么萌啊。”
“做什么做什么呀!”云想容嫌棄的退開,揉揉自己被他弄疼的臉,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含著薄怒,她聽不懂他說的那句話,且更惱自己明明是個大人,卻要被一個半大的孩子當成小孩。
尉遲鳳鳴摸了摸鼻子,不在惹她,轉移了話題:“對了,我還給你帶了點炮竹和煙火玩,都在馬車里呢,你回頭去找。”
云想容“哦”了一聲。
尉遲鳳鳴見她漠不關心,好像不領情,解釋道:“姨爺爺生辰上我做的那些個別致的焰火,太后娘娘喜歡的很,前些日子還召我進了宮,賞賜了我,皇上將我那個法子要了去,我跟皇上討價還價,要了專利費,嘿嘿,我現在可是有錢人了,你要是缺銀子,我可以借你!”
“專利費?”云想容真是不懂尉遲鳳鳴在說什么。
“我研究出的東西,不能白給了人吧。”
這是什么觀念?
云想容蹙眉低聲道:“鳳鳴表哥以后不可渾說了。你是大周朝子民,別說你的點子,就是你的身家性命都是皇上的。皇上現在賞給你銀子,或許因為看你機靈的很,喜歡你,可你若真覺得那是什么專利費,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免得給你們尉遲家招來禍端。知道么!”
尉遲鳳鳴嘆息了一聲,“你說的我明白,可一時半刻也改不過來。罷了,我就先去了,要不你同我一起去看看沈菊花?”
她和沈四原本也沒有那么親近,更不想與那煞神惹上關系,只恭敬著不要開罪也就是了,搖了搖頭道:“我就不去了,表哥且去吧。我還要在家學針線。”
“真可憐,小小年紀就要做那破玩意!”尉遲鳳鳴感慨的搖頭。
云想容嘆息。他連這種反對婦工的話都說得出來,可見規矩在他眼里都形同虛設。
送走了尉遲鳳鳴,云想容和楚晏去點了那車藥物。仔細看看,竟真的各個都是珍貴藥材,給曹氏補身子最好不過的,還有那些爆竹和焰火,外型上就新穎別致 云想容就和楚晏一同去回了曹氏和孟氏。
“……鳳鳴表哥說那些日子在府上多虧了我娘親的照顧,算起來他還要叫娘親一聲表嬸,表嬸的母親病了,他自然要來問候,只是還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多留。”
“這孩子。倒是個有心的。”曹氏感慨。
孟氏笑了一下,她哪里照顧過尉遲鳳鳴,倒是女兒與尉遲鳳鳴相處的極好。還一起去流觴曲水上過學。想來,要送禮也是尉遲鳳鳴看在卿卿的面上,卿卿這么說,是給她長臉。
孟氏就摸了摸云想容滑嫩的小臉蛋。
東郊承平伯的田莊。
沈奕昀笑著送尉遲鳳鳴離開。
“你快回去吧,天兒冷的很。又要下雪了。我就是來瞧瞧你。”
沈奕昀頷首,笑道:“你來興易看云六小姐。順道能來看我,我不勝感激。”
“說的哪里話,這么客氣做什么。”尉遲鳳鳴拱手,笑道:“那么改日再見了。”
“恕不遠送。”
“留步。”
尉遲鳳鳴的青綢馬車緩緩往興易縣城中駛去,沈奕昀許久才負手沉穩的走回田莊。楮天青和衛二家的跟在他小小的背影后,并不言語。
一行人回了內室,沈奕昀爬上暖炕,抱著淺藍色棉布的迎枕盤膝坐著,小手端起茶杯來,吃了口他最愛的蜂蜜紅茶,明亮的丹鳳眼中有了然之色。
“褚先生,你去告訴鄭遠達他們,行事千萬小心。”
“少爺,你也察覺了?”楮天青眉頭緊鎖。
“嗯。尉遲鳳鳴的身份不能不叫我防備。他爺爺是錦衣衛的頭子,他難保不替他爺爺做事。”
“少爺說的是。”楮天青和衛二家的頷首,絲毫不懷疑沈奕昀的話。他們不敢小看任何一個孩子,自家少爺才六歲,就如此沉穩善謀化,可見能力可年齡并無必然聯系。
楮天青分析道:“其實他也未必是為了那車東西。有可能是替錦衣衛的人來探探你在做什么。”
“的確如此。”沈奕昀笑了一下,道:“其實要分辨也容易,這幾天若集市上并未出現可疑的陌生人,那他就有可能是單純來看我,活著替錦衣衛的人來探查我在做什么。不過,我并不偏向于后者。畢竟我老老實實的,還只是個六歲的娃兒,皇上不會覺得我能如何,更何況,現在鄂國公馬家呼風喚雨,當今太后和皇后又都是馬家的人,皇上處置外戚的事情還焦頭爛額,是絕不敢叫天下貴胄寒心,給人可乘之機的。”
楮天青和衛二家的盡管早知道沈奕昀善于謀劃,且思維不像個孩子,聽他這么說,二人心里還是百味陳雜。若是家里沒有遭了難,四少爺將會是沈家的頂梁柱,他的表現,要比他上頭的大哥和兩個姐姐都要出色。
可惜啊。天不從人愿。
“四少爺,你且放寬心,這兩日我就去打探打探。”楮天青拱手道。
沈奕昀微笑頷首,丹鳳眼中含著晶瑩的光,笑容可愛的緊:“那就有勞褚先生了。”
沈奕昀命人調查之時,云想容也讓楚晏吩咐下面的人暫時不要活動 楚晏焦急的跳腳:“后日那兩個煞神就要來討債了,現在不抓緊時間查,何時再查?”
“晏表哥稍安勿躁。你且讓幾個機靈點的弟兄出去走動,看看街上是否出現陌生可疑的人。若是有,立刻回來告訴我。”
“為何要這樣?”
云想容若有所思的搖搖頭:“我總覺得預感不大好。小心使得萬年船,這次的事情可不是小事。”尉遲鳳鳴翻年就要參加春闈,這會子正應該閉門苦讀,怎么卻突然出來了?問他有什么要事要辦,他還神秘兮兮的。云想容很難不枉錦衣衛或許有秘密活動的方向去想。
尉遲鳳鳴雖說只有十歲,可在他爺爺奶奶以及家人的心目中,他可是個神童。是神童,就要給神童鍛煉和發展的空間,保不齊尉遲宏會不會讓孫子先來接觸錦衣衛衙門里的事來歷練。
楚晏盡管焦急,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只是,后日那兩個煞神來要東西,咱們交不出的話當如何應對?”
云想容道:“其實,打從東西丟了,我就覺得咱們九成是找不回來的,那車東西既然如此貴重,且還是禁品,相信他們的人比我們的人找的還要細致。找不到的話,他們更多的是會防范是否是被朝廷給發現了,對咱們的怨恨也會少。再不成,事情發展到最差的層面,還有官府呢。他們做的事畢竟見不得光。”
楚晏嘆息著抓了抓頭發,“那我就先找你說的去吩咐了。”
“去吧,記得叫你那些兄弟,就算找到東西了也不要輕舉妄動,先回來回話在定奪,一定要小心為上。”
“知道了。”
“大少爺,您嘗嘗這點心,這醉仙樓最有名的就是雞油卷兒了。”
隨從為尉遲鳳鳴布菜。
尉遲鳳鳴漫不經心的吃了一口,笑著看向對面坐著的虬髯漢子。
這漢子姓楊名二三,是他爺爺手下得力的人,如今在北鎮撫司任千戶,此番錦衣衛的探子在興易縣發現了一車獸皮獸筋,爺爺不方便來,特地派了楊二三來,他整日看書身上都要長出個蘑菇來了,好說歹說,才讓爺爺同意他跟著出來見見世面。其實他是念多了那些八股時文,想要緩緩思想,也順便見識見識錦衣衛如何當差。
不過尉遲鳳鳴想不到,錦衣衛的辦事效率這么差,到現在還沒查出那車東西到底是何人所有,楊二三不好聲張,又怕打草驚蛇,就吩咐了探子喬裝改扮,混跡在城中暗暗去查。
尉遲鳳鳴倒覺得,這一車獸筋獸皮原本也成不了大氣候,只不過是最近太平了,錦衣衛若不找出點事來做,如何顯得他們是有用的?就譬如說,家里沒有老鼠,要貓有何用?所以這本來沒什么的小事兒,一嚷嚷到初登大寶不就地位尚未穩固的皇帝耳朵里,就成了大事,這才有了北鎮撫司的人發揮作用的余地。
尉遲鳳鳴又咬了一口雞油卷兒,道:“楊叔,你除了派人暗查,就沒別的動做了?”
楊二三方正的臉上顯現出疑惑,對尉遲鳳鳴也很是恭敬:“尉遲少爺的意思是?”
“笨啊。人家賊偷了東西,明明知道被抓住就是個死,還會主動出來嚷‘我是賊我是賊’嗎?你們這么查,一年半載也查不出個什么來。我倒是有個法子。”
“哦?尉遲少爺請講。”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7:06

第六十二章 試煉

尉遲鳳鳴面帶倨傲,笑道:“那還不容易。釣魚尚且要用餌,你們想查出幕后的人,不下餌怎么行?我若是你們,就將那原本丟了的貨物拿出來,來個‘引蛇出洞’。”
楊二三沉穩的笑,面上的表情被虬髯掩蓋其中,只道:“將那車東西放回原位,等著人來找?”
“真笨!”尉遲鳳鳴搖著頭,語速極快:“你放回原位,還有人敢來拿嗎?傻瓜才要來呢!你找個人,掩藏了錦衣衛的身份暗地里放出風去,就說撿到一車獸筋獸皮要出手,看看誰來買不就知道了嗎,既然這車東西如此的重要,他們當會來找吧?”
“的確是個好主意,尉遲少爺果真聰明絕頂。”
尉遲鳳鳴得意的笑著,隨后道:“對了,你們回頭把我帶來的那個小箱子放在車底層,用東西給蓋住,這一車獸皮獸筋若賣出去,進了什么大宅子無法確定方位,咱們也好找。”
楊二三疑惑的問:“那小箱子里裝的什么?”
“機械定時炸彈,我用發條原理改的,到時候會爆出一聲響來,嘿。”尉遲鳳鳴摸摸鼻子:“等起了做用你們就知道了。”
機械定時炸彈?發條原理?楊二三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怪道人都說尉遲少爺是個怪胎。
“尉遲少爺慢用,我先告退。”楊二三站起身拱了拱手。
“去吧去吧。”尉遲鳳鳴擺手,又夾菜吃。
楊二三這廂離開了酒樓,先吩咐人去照著尉遲鳳鳴的主意來安排,自己則是回到臨時寓所,將此間發生的事簡明扼要的描述一遍,飛鴿傳書回了京都。
京都尉遲府中,尉遲宏收到楊二三的回報。快速瀏覽一遍,就嘆息著搖了搖頭。
段舒窕憂慮的上前,為尉遲宏續茶:“老爺,可是有何煩心難解的事?”
“還不是鳳哥兒。”尉遲宏道:“我讓他跟著楊二三出去歷練,就是想瞧瞧這孩子到底是不是這塊料。想不到,他聰明有余,卻太過輕佻了。到底還是小啊。”
“怎么?”段舒窕在尉遲宏身旁坐下。
尉遲宏道:“我之所以在他出門時并未指點,還吩咐楊二三不要太多動作,都聽鳳哥兒的指揮,就是想看看這孩子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結果呢。他的主意是妙,可太輕狂了 段舒窕聞言嘆息:“老爺也不要太過生氣了,鳳哥兒畢竟才十歲。學業上有所成就那是他聰明好學,可官場上那些世故和行事中需要注意的,哪里是無師自通的?老爺多教導他就是。想來咱們鳳哥兒那樣聰慧,將來必成大器。”
“你說的也有理。”尉遲宏端起茶吃了口,滿口沁香,讓他郁結的心情平靜下來:“我是太焦急了。大江不跟我習武,又整日鉆在書堆里,兒子指望不上。我就指望孫子,咱們孫子中,就鳳哥兒一個出挑的。所以我才對他要求的高了一些。你說的是,我都歷練了多少年了?哪里能讓鳳哥兒一個十歲的孩子頭回出馬就跟我一樣?”
“老爺說的是。”段舒窕笑著頷首。
尉遲宏便將長臂伸過小桌輕輕地拍了拍段舒窕的手背:“夫人當真是我的解語花,每一次我煩躁時,夫人總能讓我的心情變好。”
段舒窕臉上一紅,回握住尉遲宏的手。溫柔的笑。
她年長尉遲宏一歲。今年已經五十了。養尊處優五十歲的女人,和常年習武從不疏于鍛煉四十九歲的男人相比較。是個什么概念?她已經是老嫗,尉遲宏卻還是中年英武的模樣。
可尉遲宏從未嫌棄過她,待她一直溫柔如初,連早些年給他納妾納通房,都被他一句“需要練功不能過度放縱自己”給拒絕了。
想想自己的姐姐,再想想自己,她這一輩子夫君專寵,子孫都很孝順,她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一想到長子迂腐的性子,段舒窕柔聲勸道:“老爺還是別與大江提起,否則鳳哥兒回家,怕又要被罰,到時候咱們瞧著還心疼。”
“就算大江當爹的不罰,我也要罰,也該讓他長個記性,不要總是恃才傲物。”尉遲宏笑道:“夫人不要操心,我自有主張。”
段舒窕還是心疼孫子多些,可更相信尉遲宏,就笑著點了點頭。
云想容正在屋里跟著孟氏學做襪子,故意將針線活做的七扭八歪,讓孟氏來教她。
娘親說話柔聲細語,同樣是教導,卻不似前世她偷偷去請教針線上的婆子時候遭人白眼。
孟氏若是說的急了,云想容就賴在孟氏身上撒嬌,就算是討娘親一頓溫柔的罵也是極為幸福的。
“娘親,您給爹爹做了兩雙襪子一件寢衣了,這會子又做一件,爹爹穿的過來么?”云想容雖這樣問,卻贊成孟氏的做法。
既然娘親與爹爹已經漸漸和好,她又打定主意順著娘親的心意,那么要討好爹爹,做個針線表誠意是極好的選擇。
她都可以想得到邱翦苓若是瞧見了爹爹穿娘親做的寢衣,會氣成什么樣子。
云想容心情越發好,“我做的這雙襪子也給爹爹,讓爹爹先穿。”
“好,讓你爹爹先穿你做的。”孟氏溫柔的笑,可笑容里還是流露出苦澀。她不知道,和云敖的幸福是不是等回了京都之后就要結束了。這么多年來,近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竟然是她最幸福的時間。孟氏一想到這些,就覺得自己該多給他做些衣裳襪子鞋子之類,讓他穿在身上,偶爾能想起她……
“楚少爺。”暖簾一挑,楚晏進了屋,笑著行禮:“請姨媽的安。”
“我的兒,快過來坐,下著大雪呢怎么就來了?”孟氏忙起身,將黃銅小手爐遞給楚晏暖手。
楚晏咧著嘴笑:“多謝姨媽,今兒外頭下好大的雪,我來找表妹出去堆雪人兒的,還可以抽冰猴,打雪仗 楚晏這么一說,云想容就知道必然是有消息傳來,拉著孟氏的手撒嬌嚷著要去玩,孟氏給云想容穿上厚實的襖子,又帶了兔毛帽子,吩咐柳月和英姿好生伺候著,千萬不要磕碰到,這才放了他們出去。
到了外頭,兩人帶著下人說笑著直奔小花園,讓英姿、柳月和楚晏的貼身侍從秋明到一邊去堆雪人,兩人則是挑了個寬敞之處說話。
楚晏眼中閃著興奮的光:“我手下的人接到了風聲,說是有人要販售一車好東西。”
云想容驚訝的很,“你確定是咱們要找的東西?”
“八九不離十。”
云想容聞言,低著頭緩緩在雪地里踱步,細細想了想,突然笑了起來,如釋重負的道:“表哥,咱們的難題解了。”
“我也是這樣想,回頭我就去想法子弄錢來,把那車東西買來,”右拳砸了一下左手掌:“真是天助我也,否則今兒個就是正日子,我還擔心那兩個漢子來找咱們。”
“不,表哥,你不需要去買了。那些漢子也不可能再來找你,這件事就算圓滿解決了。”
楚晏完全不懂云想容的意思:“怎么就解決了?”
“有錦衣衛的參入,那兩個漢子傻了才會再來找咱們。這種違禁之物要出售,定不會大肆宣揚,你手下的人得到消息,許就是錦衣衛對你的人有所懷疑,故意針對他們放出的風聲。畢竟這些日你的人在外頭找東西并無隱藏,很有可能引起了錦衣衛的注意。”
“可是我的人也并未查到界面上有不尋常的人走動啊,錦衣衛來探查,怎么可能不露馬腳?”
“讓咱們看到才蹊蹺。他們做事常是無形之中的。尉遲鳳鳴說要辦正事,且還是突然造訪興易,接著就有人出售那車東西……”云想容越分析,越是不會再有是,也多虧了尉遲鳳鳴大張旗鼓的來了一趟,否則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對付那兩個武功高強之人,如今對方必然擔心錦衣衛的人會監視在出眼身旁等著順藤摸瓜,他們有所忌憚,自然不會主動送上門來。
“你放心吧,事情到此就是結束了。”
楚晏半信半疑,他還是最怕那兩個漢子來找他麻煩。
云想容也看得出他在擔憂什么,笑道:“過了今晚還沒人來找你,你就可以放心了吧?”
同一時間的田莊。
沈奕昀盤膝坐在暖炕上,身上墨綠色的對襟小襖顯得他小臉白白嫩嫩,雙手捧著白瓷的茶杯,喝了口蜂蜜紅茶,眼睛幸福的笑瞇起來。
楮天青想不到聽了自己的分析,自家少爺還能如此享受,擔憂的追問了一句:“四少爺,您覺得呢?當真是錦衣衛前來的緣故嗎?”
“必然是了。”沈奕昀笑著,神態怡然自得,絲毫沒有自己的計劃被打亂的惱怒,比楮天青這個大人還要鎮定。
“這件事就此作罷,你們也不要在去找那個楚公子,我們另辟蹊徑就是了,東西找不找得回來是次要,首要還是咱們的人要毫發無損。”
楮天青皺著眉提議:“要不就讓先前養的死士去?”沈家被暴民滅了門是不假,可沈家的田產和生意前些日子皇上已經下旨都歸還了沈奕昀,沈奕昀也成了大周朝年紀最小的當家人。





第六十三章 回京

有了田產和生意,沈奕昀銀錢方面是不缺的,皇上擔心沈奕昀銀子多,可也不會如何防備一個六歲的奶娃娃,只是密切注意著他平日的動向即可。所以前段時間,楮天青暗地里養了些死士。但那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何人,是以接觸不到核心的事,必要時候用他們出馬恰好。
沈奕昀搖頭:“好鋼要用在刃上,沒必要做無謂的犧牲。況且我也不是沒辦法找回那車的貨物。尉遲鳳鳴難道就不回京都嗎?”
沈奕昀的自信和淡然,讓楮天青與其余幾人心中的沮喪一掃而光,頓生豪情。
“好,既然四少爺這樣說,老朽不才,愿意想想如何得回貨物的辦法。”
沈奕昀頷首,眼神信賴,語氣篤定:“褚先生自然會有法子的,就算得不回貨物,鬧鬧他們也好。”
“正是這個道理。”
楚晏提心吊膽的過了兩日,不成想真的如云想容分析的那般,那兩個武功高強的漢子果然沒有出現。楚晏心里大石頭徹底落了地,心底里對云想容嘆服更深了。
尉遲鳳鳴也是眼巴巴的盼了兩日,都不見有人來接頭,他的心情也越加的煩躁起來。
就在這時,楊二三為他送上了京都尉遲宏來的信,還有另外一封云家老夫人催云六小姐回京都的信。祖父吩咐他去接上云六小姐,將她護送回府在回家去。
尉遲鳳鳴知道,自己的計劃全盤皆輸了。
可問題究竟出在何處?
尉遲鳳鳴到了孟家找到云想容時,也是愁眉不展,失了平日的張揚與活躍,顯得沉默了許多。
他此番去拜見了曹氏,又見了孟氏。將老夫人的信送上,笑著解釋道:“表嬸,姨祖母囑咐我將卿卿帶回京都,說是蔣先生和金嬤嬤都說了,卿卿就算聰明,耽誤一個月的學習也不好,而且金嬤嬤也說起了要給卿卿纏足的事。再晚了,可就纏不出一雙三寸金蓮了。”
孟氏知道孩子的未來要緊,只是這廂曹氏只是略有好轉,下地走也走不動幾步。只不過不用他們端屎端尿了而已。
“我這邊暫且還丟不開手……”
“表嬸不要擔憂,姨祖母說,您一片孝心她感動不已 孟氏柳眉緊鎖。
卿卿長這么大,從未離開過她身邊。如今要讓她自己單獨回府去,她如何放得下心?
可母親這邊,她也不好抽身。
孟氏擔憂,云想容更糾結。
她重生以來幾乎都是寸步不離跟著娘親,這才能時刻關注著她保護著她,如果她回去。娘親一人豈不是要暴露在危險中?她又心活面軟,又不懂得算計謀劃,只知道一味的對父親好。沉浸在感情中不能自拔的女人的頭腦是靠不住的。
最要緊的,是如今已是臘月初六,眼看著快到年關,翻年就要到那黑色的正月了。她不知前世之事的細節,今生由于她的參與。一切事情也早就不安著既定路線發展,變成未知了。她守著孟氏看護她尚且不放心,要離開她,哪里放得下心。
云想容思及此,干脆抱著孟氏的胳膊嗚嗚的哭了起來:“我要娘親,我不走,我不和娘親分開。”
云想容這一哭,讓一旁作陪的孟玉靜以及孫媽媽等人都是心疼,孩子戀著娘,是一種能讓人心里綿軟的情緒,誰也不能說個煩字。
孟氏卻覺得云想容是該回去的,“卿卿,你乖,蔣先生那樣的大儒肯做你的西賓老夫子,那是你的福氣,金嬤嬤又是宮里出來的老人兒了。尋常時候要聘這樣的師父可不容易,你祖母好容易允準了你去學習,你定要珍惜機會才是,況且纏足也的確該開始了,再晚就纏不出那效果了。”
云想容抗拒的道:“馬皇后和太后都不纏足,我為何要纏?再說大周朝也沒有明文規定女子必須要纏足。”前世受的罪,她已經夠了,今生左右不想做什么賢良淑德的淑媛,連旁人怎么看她她都不在乎,還會為了迎合別人的喜好而作踐自己?
“總之,我不和娘分開,也不要纏足,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一個姑娘家又不下場考試,做什么要那么著急逼迫我功課!”云想容越說越是氣憤,老夫人逼她這樣緊,還不是為了將來想讓她選秀?
孟氏只勸了一句,卻換來云想容這么多句,幾個大人相視莞爾,心道云想容這樣早熟的孩子也終于有像孩子的一面了。
孟玉靜甚至還想,果真彭仙姑做法是極為靈驗的,猛鬼除了,孩子不也就恢復正常了么。
“好了,卿卿乖,聽娘親的話,你必須回去。”孟氏吩咐云娘帶著英姿和柳月去收拾包袱,又說:“云娘,你也跟著卿卿回去,家里只有柳媽媽,我還是不放心。還有,打點一些禮品帶了回去給老夫人。”
“娘,我不回去。”
“好了,聽話!”
孟氏板起臉來,她從不對女兒說重話,如今卻不得不嚴肅一點。
云想容抿著小嘴,打量孟氏的神色,老夫人傳信,怕她找借口不歸還特地讓尉遲鳳鳴來接她,娘親為了她的學業又打定了主意,看來想留下是不成了。
可她當真放不下心啊。
云想容想了想,乖巧的點了頭。
孟氏和孟玉靜夸贊他懂事。
等行李和禮品都預備好了,云想容將墨玉和墨竹教導跟前,低聲叮囑,“你們留下,貼身保護著我娘親,不許讓我娘親離開你們的視線。”
墨玉和墨竹都怔愣了,他們的任務除了保護云想容,還要將她一言一行告訴給云敖,他們分派給孟氏,那監視的事情豈不就……
“我知道你們想什么,父親既然把你們給了我,你們就是我的人,理當聽我的話才對 墨玉和墨竹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自跟了云想容后,他們的認知就一直都被這個六歲的孩子顛覆,從起初的驚愕到現在已經習慣了。是以云想容方才那陰寒的眼神,讓他們覺得是永昌侯在與他們說話。
“是,奴婢知道了,會按著小姐的吩咐做。‘
“那就好。”云想容語氣緩和:“每日飛鴿傳書給我傳信。我走了。”
“是,小姐慢走。”
云想容與曹氏道了別,囑咐她好生將養,又與姨媽姨爹和外公道別。
孟方一直沉默不語,倒是楚晏這些日與云想容熟了,她突然要家去,自然有些依依不舍:
“卿卿,改日我得了空去京都看你。”湊到云想容耳邊:“我還有事要與你商議呢。”
云想容猜到他找自己要做什么,就笑著點了頭,與云娘、柳月和英姿一同坐上了寬敞的青綢馬車,后頭帶著要送給老夫人的回禮,在護衛徐默及何友亮的保護下跟上了尉遲鳳鳴有三輛馬車的隊伍。
馬車緩緩的往前去,云想容一直趴在車窗沖著孟氏揮手。她是當真放不下心。
孟氏原本病不傷感,被女兒如此一鬧,眼淚也忍不住了。向前追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只是抬起素手也沖著她揮了揮。
直到轉過了拐角,再也看不見孟氏,云想容才坐進了馬車,心里別提有多憋悶。
尉遲鳳鳴也很憋悶,若擱在尋常時候,他早就來找云想容聊天了。今日卻安靜的呆在馬車里也不出聲。
趕在巳正,馬車離開了興易縣城,順著官道往京都的方向駛去。
“六小姐,您要是累了就先睡一會兒吧,路程還長著呢。”
云想容搖搖頭,問英姿:“路上或許會路過你外婆家,你要回去看嗎?”
英姿道:“我跟著小姐,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云想容聞言就笑。
晚上,車隊歇在另外一個村落,尉遲鳳鳴身邊隨行的侍衛將他們那輛裝貨物的馬車看的很仔細。云想容隱約猜得出里頭是什么,就吩咐徐默等人不許探聽。一路相安無事,次日清晨繼續啟程,照著這個速度,今日晚上就能回到京都了。
可就在這時,隊伍突然停了下來。云想容因著馬車突然停下,一口水沒喝好,嗆的她咳嗽連連。
“英姿,看看怎么回事。”
“是。”英姿偏身跳下馬車,不多時回來報:“是尉遲公子說要檢查一下箱籠。”
云想容一聽到箱籠二字,就知道有問題,忙披上襖子下了馬車,雙手攏在袖子里向隊伍后頭的尉遲鳳鳴走去。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7:35

第六十四章 被打

尉遲鳳鳴將隨從推開,隨從急忙上前來勸:“少爺,您要做什么就吩咐屬下來做吧!”
“都走開,沒聽見我說話嗎!”尉遲鳳鳴煩躁的揮開那些人。聽見又有踩著雪的吱嘎聲,回頭見是云想容走了過來,忙厲聲喝止:“容容,別過來!”
云想容頷首,面色凝重的停下了腳步。
尉遲鳳鳴眉頭緊鎖,自言自語:“怎么就把這個給忘了!”
說話間開了箱籠,卻是瞬間蒼白了臉。
不是東西丟了,而是整個馬車都叫人調了包!
同一時間,沈奕昀的田莊中,魏良駿和鄭遠達正忙活著將箱籠中的東西搬進密室,待搬到了最后,突然發現箱底放了一個鐵皮盒子。
“咦?這是何物?”鄭遠達剛要伸手去拿,突聽見一陣繃簧嘎巴的聲音,且越來月尖銳。”
魏良駿也注意到此點,二人對視一眼,忙飛身躍開。
與此同時,一聲劇烈的爆破聲伴隨著火光乍起,一寸厚的木板箱被炸的四分五裂,氣浪推的鄭遠達和魏良駿向前撲倒,趴在了地上。
火光也只一瞬沖天,隨即弱了下去,只剩木箱的殘骸在燃燒。
“怎么回事!”
格扇被推開,侍衛寧永成與和許年先沖了出來,楮天青與沈奕昀隨后,看到院中的景象,無不咂舌。
“你們沒事吧?”沈奕昀擔憂的望著爬起身來的魏良駿和鄭遠達。
二人搖頭,鄭遠達道:“方才我們聽到有繃簧機括的聲音,就立刻閃開了。”隨即疑惑的道:“難道這是火炮嗎?”
楮天青皺著眉,“老夫愚昧,竟從不知神機營研制出這樣新式的火炮,還能遠方操作?”
幾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衛二家的拍著胸口:“好在這東西沒有提前爆開,否則豈不是……”
“不過不知是咱們運氣好。還是有人故意為之。”沈奕昀蹙眉道:“這一聲巨響必然會驚動旁人,田莊里可有爆竹?”
“有一些。”
“取來點了,將此處收拾干凈,不要叫人發現端倪。”
眾人齊齊行禮應是。
尉遲鳳鳴臉色鐵青,一路上都沉默不語,如同吃了一斤黃連那般 魚沒釣到,魚餌還不知什么時候被魚叼走了。他完全不知該如何去面對祖父。
他的郁悶情緒,一直維持到馬車緩緩停在濟安侯府門前。
下了馬車時,所有情緒就都被他完美的掩藏起來,又如尋常時候一樣與云想容說笑著。一同去春暉堂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見了尉遲鳳鳴,直夸他長高了一些,越發的沉穩了。尉遲鳳鳴是極會討喜的。與老夫人專門談了一些詩書上的事,又說了明年春闈自己要去小試一番,爭取能考個會元出來。哄得老夫人笑的合不攏嘴,直吩咐李媽媽去開了庫房,將她珍藏的一方玫瑰紫雕刻成金蠶形的澄泥硯贈給了他。拉著他的手囑咐道:
“這方硯就送給你下場時用,不光要爭個會元,還要掙個三鼎甲呢。”
“是,多謝老夫人。”尉遲鳳鳴表現出對澄泥硯十分的喜愛,不僅讓老夫人覺得他對她尊重,更加覺得他們的興趣相同。對他喜愛更甚了。
尉遲鳳鳴在,云想容一直沒說上話,等尉遲鳳鳴告辭了。老夫人才象征性的問了問云想容“親家太太的身子骨如何了”,“大夫怎么說”。
云想容避重就輕的一一回了,讓云娘將她從孟家帶回來的一對水晶的梅瓶送給了老夫人。對這類雅物,老夫人也是極喜愛的,只不過她不喜孟氏。也不喜孟家,這水晶瓶子于她來說又非什么稀罕物。瞧起來也不那么稀罕,就隨意吩咐月皎收了,教導起云想容來:
“雖體恤你母親,放你們出門了這段時日,在你老娘家也沒人管教你讀書上學,你學業上可不準荒廢……花了這些個功夫給你請了師父和教習嬤嬤,若再不好生學起來,如何對得起祖母的一番苦心?明日就與你姐姐們去流觴曲水上學,等緩幾日,你也該開始纏足了。”
云想容垂首恭敬的聽著訓斥,前頭的話她都沒有意見,唯獨纏足一項。大周朝勛貴之家女眷也并非都要纏足的,老夫人自己就沒纏足。
前世她沒有纏足,到了夫家也的確被婆婆與妯娌、姑姐雞蛋里挑骨頭般的笑話過,不過她寧可被笑話,也不愿受那種罪。婆婆給劉清宇納的第二房妾就是三寸金蓮。劉清宇與之頭回歡\好后,竟來與懷著第二胎,已有五個月身孕的她興奮的講起了與那妾氏的床\第之事:“那雙小腳撫弄起來……且她下頭好緊,嘴上功夫也好,你倒是可以與她學學嘴上吮咂的功夫,要么你除了一張臉,可真一無是處了。”
她當時覺得自己已如死灰一般的心像是被人戳了一刀。
后來劉清宇與云明珠成了茍且之事被她知道后,她忍不住怒火中燒,嘲諷的問劉清宇:“云明珠是三寸金蓮,撫弄的你舒坦?還是她一個寡婦再嫁的有多緊?”她當即就被甩了一個嘴巴,跌倒在地,還有幾日就到產期,卻提前分娩了,然后她痛了三天兩夜,最后一口氣沒提上來,混沌了許久,睜眼就已在攏月庵中……
她對三寸金蓮有心結。她生來又不是要給人玩弄的,做什么要糟踐自己的身子取悅男人?她又不打算嫁人,更不想成為男人泄欲的工具。
然而,云想容不能辯駁老夫人,因為老夫人頂著為她好的名頭,她現下只能乖巧的應了,回頭再想法子。
云想容給老夫人行了禮,說還要去看看大伯母和二伯母,老夫人夸贊她禮數周全,就揮手讓她下去了。
云想容就去明月堂和秉潔園給大夫人和二夫人請安,不料想,這兩位一個在玩骨牌,只敷衍了幾句,另一個出去了不在家。
左右她也是要走個過場,禮數周全也就是了,便帶著英姿、柳月和云娘,趕著清油小馬車,帶著從孟家帶回的東西回了琉瓔閣 英姿這會子還沒回過味來,撩著窗簾不住的往外頭瞧,如此雕龍畫棟亭臺樓閣,這處引了水那里堆了山,每一處都是景致,任何角度瞧著都賞心悅目。她原本對侯府沒有概念,如今才懂為何她老娘和舅母要那樣激動。來侯府當差,只見世面就要比外頭多啊。
馬車緩緩停在了后花園門前。幾人提著行李往里頭去,云想容邊走邊為英姿介紹,“琉瓔閣就在后花園的里頭,這邊是三堂姐和五堂姐住的弄玉樓,過了小橋穿過月亮門,是長房四堂姐住的嬌容館。你平時不要亂走動……”回頭又吩咐柳月:“你多告訴英姿一些。”
柳月笑著頷首:“知道了。”
“卿卿!”
柳月的話沒說完,就見柳媽媽帶著知蘭、知梅、香附和香櫞四個小的小跑步迎了上來,給云想容端正的行了禮。
“乳娘。”云想容咧著嘴笑,上前去摟著柳媽媽的大腿。
柳媽媽將云想容抱了起來,“哎呦,小淘氣,你又長高了,乳娘真的要抱不動你嘍。”眼角余光看到英姿,笑著問:“好俊的人兒,她是?”
英姿笑著行禮:“見過這位媽媽,我叫英姿。”
云想容趴在柳媽媽耳邊解釋了幾句,道:“我提了她做我的大丫頭,月錢單發,乳娘回頭給她安排個屋子,以后就和柳月一同跟在我身邊。”
“好,我知道了。”柳媽媽抱著云想容往里頭走。
香附和香櫞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快。
云想容又道:“對了,柳月待會兒帶著幾份禮,分別去三堂姐、四堂姐和五堂姐那里,就說我今兒乏了,明兒再去看他們。”外公給姐妹們預備的都是筆墨之類,因娘親與外公說過老夫人注重這些。
柳月應了是,隨著一行人進了堂屋,從箱籠里拿了包裹好的幾樣東西,想了想,又叫了香櫞,讓香櫞去四姑娘的嬌容館,她則去弄玉樓見三姑娘和五姑娘。
柳月和香櫞出去,琉瓔閣的下人們就都到了堂屋來給云想容行禮。沈奕昀身邊的落霞與秋水也在其中。
云想容笑著讓他們下去各司其職,就拉著柳媽媽的手穿過落地圓光罩到了側間,低聲問:“最近府里可有奇怪的事?”
“卿卿是說哪一類?”
“我總覺得,老夫人突然叫我回來,不大正常。”
柳媽媽瞇著眼回憶著,突然想起一樁:“前些日子邱夫人曾來過,據說與老夫人相談甚歡。”
“是嗎?”云想容想起的又是另一件:“聽說云博宜出痘了,你有沒有聽永昌侯府那邊傳了消息來??”
“沒有啊,若真有事,不會一點風聲都沒有。卿卿是不是被人糊弄了?”
云想容瞇起眼,冷笑了一聲:“不是我被糊弄,怕是有人糊弄了。”
柳媽媽不懂云想容的意思。二人說著話,卻聽見云娘的聲音:
“柳月,你這是怎么了?”
云想容急忙和英姿、柳媽媽一同到了正廳,卻見柳月被云娘扶著進來,額頭上破了個口子,翠綠色的對襟襖上有斑駁的血跡,臉蛋上也紅了一片。
“怎么了?!”云想容心疼不已,大步上前拉著比自己還高了一些的女孩。





第六十五章 震懾

柳月額頭和臉頰上都火燒火燎的疼,原本一路忍著不想哭,可一看到云想容和母親都這般關切的望著自己,周圍這些又都是與她相熟的人,眼淚就再也忍不住,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我去給五小姐送東西,話沒說上幾句,五小姐就偏說我沖撞了她,用盛著熱茶的蓋碗打了我,我又不敢躲……”
云想容長眉緊鎖,眼神陰冷,放開柳月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柳媽媽連忙拉著她:“卿卿,你做什么去!”
云想容怒火已燃到最高點,回過頭冷靜的道:“放手,我出去一下。”
“卿卿,你不能……”
“主子的話,你們也不聽嗎!都留下,不許跟著!”云想容甩開柳媽的手,就快步走了出去。
柳月乖巧聽話,又自小在府里學規矩,說她頑皮有可能,但說她膽敢言語上沖撞主子,卻是絕不可能的。云嫣容分明是記上一次她打了她的仇,這番故意來拿捏她的下人。
給她的人沒臉,就是給她沒臉,她若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往后豈不是貓兒狗兒都敢欺負她琉瓔閣的人!
云想容身上只穿著件火炭紅的對襟小襖,沿著抄手游廊快步離開御花園,右轉就是弄玉樓了。
弄玉樓的下人有連個正在臺階旁一邊掃雪一邊說笑,說的分明是“六小姐的丫鬟被五小姐收拾了。”
乍一抬頭,看到六小姐就站在自己面前,嚇得他們險些咬掉舌頭,連忙蹲身行禮。
云想容舉步上樓,“五堂姐在哪個屋?”
“在,在二樓,第一間。”
云想容氣勢洶洶的快步上了木質樓梯。弄玉樓的丫鬟婆子見了,無不震驚的放下手上的活,聚集在了樓梯口出。
上了二樓,直接推開正對著的格扇。吱嘎一聲,格扇輕輕碰在了雪白粉墻上。
這間屋子不大,一整排糊了明紙的格子窗將夾雜著雪光的光亮照射進來,臨窗是一張鋪水粉色錦墊的紅木雕百蝶穿花的三圍羅漢床,再旁邊是紫檀木妝臺。妝臺對面是個落地圓光罩,垂下水粉色的珠簾后,隱約瞧得見掛著豆綠色帳子的架子床。
五小姐正坐在妝臺前。往梳著雙丫髻的頭上戴絹花,聞聲橫眉怒目的轉回身,縱使方才推門聲音不大。可平日里誰敢這樣無理?
見是云想容站在門口,后頭還跟著幾個面帶無措的下人,五小姐冷笑,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下人們松了口氣,面帶憂慮的退下了。
云想容則施施然坐在羅漢床上。不多時,水荇進來奉了茶,端著黑漆托盤行禮退了出去,并照著五小姐的吩咐掩好了格扇。
五小姐仍舊坐著妝臺前的繡墩,側回身將白瓷青花蓋碗放在架子床側面的小幾上,隨后背對云想容。拿了帕子去擦西洋美人鏡上被熱氣熏出的白霧,漫不經心的道:“說吧。”
可隨著鏡子被擦凈,她分明從鏡子中看到穿著火炭紅小襖的云想容手拿蓋碗 五小姐心里一突,急忙回頭,正看到云想容寵著她擲出蓋碗。她本能的緊閉雙眼驚呼一聲縮了脖子。
盛著熱茶的三才蓋碗在空中劃出一道熱茶灑出的弧線,貼著五小姐的耳邊擦過摔在西洋美人鏡上,先是碰出好大的一聲響。隨后蓋碗碎了,西洋美人鏡也砸出了數道裂紋。將云想容紅彤彤的身影變做了數個,每一個碎片上,都映著她憤怒的臉。
五小姐被熱茶淋到了一些,但好在冬日里穿得厚,也沒有燙到。她怒竭的大吼:“云想容,你瘋了!”
“小姐,沒事吧?”
門外傳來下人們焦急的詢問,可兩位小姐在說話,下人哪里敢進屋來攙和?
云想容這會子又拿起小幾上的另一個茶碗,穩穩的端在手中。
五小姐臉色發白,眼睛一直盯著她手中的動作,隨時準備躲避。她毫不懷疑這個瘋子會真的拿茶碗砸自己。
就在她緊張的額頭冒汗時,云想容拿碗蓋撥著茶葉末子,道:“被人用茶碗砸,是什么滋味?”
“你!”五小姐氣的瞪眼,眼神卻不敢離開云想容的手。
云想容冷笑一聲:“打狗尚且要看主人,敢動我的人?!你是不是又欠揍了!”
雙手上抬。
五小姐嚇的尖叫一聲:“來人!”
格扇被推開,水荇第一個沖了進來,后頭還跟著三小姐身邊的大丫鬟花絮。
一看到屋里西洋美人鏡隨了,茶碗也在地上碎成幾半,五小姐都弱篩糠,六小姐卻是怡然自得的吃了口茶,幾人都有些呆滯。
五小姐氣的雙眼圓瞪。
她竟然敢耍她!明明只是要吃茶,卻做出要打她的動作,故意讓她出糗!
委屈的眼淚在眼里打轉,五小姐蹬騰著腿,不依的大哭起來。
云想容放下蓋碗下了樓,氣勢洶洶徑直離開了弄玉樓。弄玉樓外頭的下人都不知里頭發生了什么,只不過見到云想容如此氣勢逼人,仍舊沒人改對她不恭敬,紛紛的給她行禮。
下了臺階,到了弄玉樓門前的空地,柳媽媽和英姿、云娘以及知蘭、知梅和香附香櫞,都立即迎了上來。
“卿卿,你沒事吧?”
得知柳月被打的消息,六小姐轉身就走,她們哪里能不擔心?不讓跟著也會暗暗的跟。
云想容領頭往琉瓔閣去,道:“往后你們都直起腰桿來,琉瓔閣的人不會被隨便欺負!”
“是。”眾人皆頷首應是,雖不知道云想容做了什么,可幾人都猜得出云想容必然是去給柳月出氣了。
回了琉瓔閣,云想容去看了柳月,給她請了府醫來包扎傷口,又允準她在屋里將養著,這幾日不用在身邊伺候。
云想容照常吃了晚飯就練字。
可柳媽媽還是特意留心弄玉樓那邊的動靜,就怕自家小姐被人告黑狀,三夫人不在家,琉瓔閣里沒有個主事的,她不能看著小姐受罪。
打探了一番,弄玉樓竟沒有什么異狀,只聽小丫鬟說五姑娘不小心打碎了西洋美人鏡,心疼的哭了 柳媽媽聞言,將信將疑,去回了云想容。
云想容聞言噗嗤一笑:“算她還有些腦子,知道自己遮掩過去。”
若張揚開,與她無故苛責無罪下人絲毫不懂善良寬容的罪名比起來,她不過打破個鏡子,就不值什么了。況且如果讓人知道五小姐被她給嚇哭了,以后還不得被人笑話死?
同樣是主子,雖然老夫人常常說女孩們都是不分嫡庶的,可五小姐到底是姨娘養的,她再不濟,卻是永昌侯的嫡長女,身份上就差著一層,若是在傳出被她嚇哭的言論,五小姐往后還要不要做人?
她就知道,五小姐不會張揚。五小姐未必有這個想法,但她背后有潘姨娘,還有二夫人。
不過小孩子打架,二夫人知書達理,寬宏大度,不會計較許多,只會息事寧人,不要惹事端。
潘姨娘卻是個眼界淺的。
看來,她最近要提防著潘姨娘就是了。想來一個姨娘,也掀不起什么大風大浪。
此時的春暉堂中,老夫人聽了鄭媽媽和李媽媽的回話,竟然不生氣,還噗嗤笑了,放下手中的《斷腸集》,笑著端起茶碗來吃了口茶。
“六丫頭真是越發的有趣。”
李媽媽笑而不語。
鄭媽媽脾氣直些,陪著笑問:“老夫人不生氣嗎?有這樣的是,六小姐該先來回您,請您給做主才是。”
老夫人笑著搖了搖頭,不言語。
李媽媽心下腹誹鄭媽媽的直腸子。如果六小姐知道婢女被打,直接來找老夫人,恐怕五小姐轉臉就會給她的婢女安上個不敬的罪名。
主子與奴才的對抗,老夫人會判誰贏?就算為了侯府的顏面,那婢女也一定就是“不敬”了。那樣六小姐豈不就吃了啞巴虧,著了五小姐的道?
她如今不來告狀,而是以強勢的姿態沖過去將五小姐鎮住,六小姐明明是被嚇到了,還要說自己不小心打破了鏡子……誰勝誰負已經揭曉。
不過李媽媽還是有些擔心,服侍老夫人就寢時低聲問:“老夫人,六小姐和五小姐這番結下梁子,往后若是鬧大了該如何是好?”
老夫人穿著月白色的綢衫,斜靠著緋紅色的素緞大迎枕,眼角下垂的丹鳳眼中滿是發現新奇寶物的光:
“讓他們折騰去吧,若真的能養出個人才來,不在乎這些個,只要不出格就是了。”
李媽媽心下凜然。老夫人明擺著是要將云家的后宅當做姑娘們試煉的場所——如果連自家姐妹都擺不平,進了宮伺候皇上,如何能在斗爭中自保并且勝出?
老夫人是鐵了心的要往宮里送人了。
云想容睡了個好覺,清早起來就與英姿一同打五禽戲,用罷了早飯去流觴曲水上學,五小姐見了她,仿佛見了瘟神似的,避之不及,三小姐和四小姐也都對她敬而遠之,她倒也樂得清靜。
晌午散學,回了琉瓔閣,就聽柳媽媽道:“小姐,永昌侯回來了,還帶了一個醫婆來,這會子去求見老夫人了。”
云想容先是愣了一下,隨后大眼睛眨了眨,心頭就有了主意,笑道:“來的真巧,正好解我燃眉之急。”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8:05

第六十六章 氣昏

“什么燃眉之急?卿卿有什么煩難的事,來與我說說,我去幫你辦。”柳媽媽拉著云想容到臉盆架字旁,拿尖嘴鼓肚的黃銅壺在銅盆里兌了溫水,以手肘試了試溫度,覺得合適了才拿巾子圍在云想容身前,伺候她洗臉。
云想容洗了臉,又用玉簪花香膏來搽臉,抿著嘴笑:“我的燃眉之急,已經要解了。”
“什么事,我竟不知道?”柳媽媽回頭吩咐香附和香櫞去擺飯,隨即拿了梳子給云想容理了理頭發,又道:“待會兒侯爺若來瞧你,你可要乖巧著些,不要給三夫人惹了麻煩。”
“瞧乳娘說的,我幾時不乖巧了。”云想容嘟著嘴,目光與柳媽媽的在面前小鏡子里相會,二人都是笑。
柳媽媽想說的那句“你昨日就惹事”生生咽了下去。她的心里其實是感激的,可到底不希望惹了麻煩帶累了主子,如今三夫人不在家,她既是小姐的乳娘,就要保證小姐一切正常,她當真害怕有什么事,她一個下人保護不了她。
云想容到側間暖炕上炕桌旁吃了飯,才剛端上茶來,外頭就傳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
大紅織金暖簾撩起,云敖披著黑貂絨大氅走在前頭,后頭跟著個穿靛青色錦緞對襟襖,下著深灰色長裙,三十歲上下瘦高挑的媳婦子,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屋。
下人們見了云敖忙不迭行禮,柳媽媽更是緊張,慌忙的拉著云想容出來,跪下行大禮:
“見過侯爺。”
原本她想拉著云想容也磕頭,誰知云想容竟草草行了個禮,快步迎到云敖跟前仰著頭甜甜的叫了聲:“爹爹。”
云敖像是喜歡的緊,親昵的摸摸云想容的頭。隨手將大氅扔給柳媽媽,在當中的圈椅坐下,告訴跟他進來的那個媳婦子:
“見過六小姐吧。”
“奴婢請六小姐的安。”
“這位媽媽不必多禮。”云想容詢問的看云敖。
云敖解釋道:“這是韓婆子,原在宮里當差,為父今日進宮面圣,偶然提起你身子需調養,皇上便下旨讓她來伺候你的脈,三年五載你大好之后,她便繼續退回原處當差。”
竟是皇上御口親定的人選?
滿屋奴婢驚愕,柳媽媽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前侯爺對小姐不聞不問,如今卻突然關心起來,前兒就說要請個大夫照顧著脈。如今直接跟皇上要了人安插進來,這得是多大的體面?老夫人還能說個不字?
仆婢們瞧著云想容的眼神多了幾份敬畏 仆婢們的反應父女兩都沒在意,此時英姿端著黑漆茶盤進來。云想容親自接過上頭的青花瓷蓋碗,雙手放在桌上:“爹爹,吃茶。”
“好。”云敖應了一聲,見碗中盛的是六安瓜片,心下喜歡,轉而想起另一樁事來。笑道:“聽說因著茶碗,還生出個典故來?”
旁人不等反應,云想容已先翻了下大眼睛。撇嘴道:“爹爹好沒意思,我身邊兒幾個得力的,是不是都叫你買了去?等我查出是誰,趁早開發了不用。”
“卿卿…”這孩子莫不是瘋了,怎么和侯爺這樣說話?柳媽媽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云敖卻是爽朗的大笑出聲。一把將云想容提起,抱到自己膝上坐。道:“你這孩子,為父的關心你怎么還惹了你諸多不滿?”
云想容仍舊故意繃著臉斜眼看他。心下卻是明白,昨日之事她身邊的人未必知道緣故,府里的人也都以為昨兒是五小姐不留神打破鏡子,父親能說出“蓋碗”二字,他的人不是安插在弄玉樓,就是安插在老夫人那,她覺得是后者。故意這樣說,不過是哄得一樂而已。
云想容的一逗和云敖的一笑,屋內原本緊張的氣氛立即散了。
云想容心安理得的坐在云敖膝上,晃悠著雙腳,問:“父親用午飯了不曾?”
“還沒有,出了宮就帶著韓婆子徑直來了。”
“那隨便吃點可好?”不等云敖回答,云想容就回頭吩咐下去:“吩咐廚下備飯,柳媽媽,去為韓媽媽安排住處。”
隨后笑吟吟對韓婆子道:“韓媽媽稍歇息片刻,得了閑我在給你接風。”
韓婆子口中連稱不敢,親眼看過云敖是如何對待長女,外頭聽來的那些謠言也不攻而破了,端正的給云敖和云想容行了禮,隨柳媽媽退了下去。
云想容伸長胳膊拿了桌上的白瓷青花茶壺,小手抓開碗蓋,給云敖續茶。
云敖桃花眼中含笑,看著眼前模樣嬌憨的女兒為自己張羅擺飯續茶,小大人似的利落吩咐,心中涌起一種無法言喻的滋味,類似于那種孩子剛出生時他初為人父的喜悅,可也與那感覺不完全相同。
“爹爹,回京來,我娘親身邊你可留了人照拂著?”
“你不是將我給你的墨玉、墨竹都留給你母親了嗎?”云敖一手摟著云想容的肩膀,一手食指瞧敲著桌面。
“我留的人是我的心意,你留的是你的心意,如何能混為一談。”云想容不滿云敖的粗心,他不是知道邱翦苓要害娘親嗎?如何還渾不在意的?
馬上就臨近正月了,她知道會有災厄來臨,卻不知具體的過程為何,要如何防范,她這幾日,總覺得心像被人掏出來放在火上烹煎。
到底是個孩子,這就急了?云敖搖頭失笑,可也不多言語。
云想容掙扎著下了地,在云敖對面的圈椅上盤膝坐著,皺著眉不說話。
云敖疑惑的問:“怎么了?”
“沒什么。”云想容的目光滿含著悵然,軟軟糯糯的聲音很是憂郁:“我只是想,若能一直留在外祖父家就好了。”
“哦?為何?”云敖挑眉。
云想容傷感的道:“我從不知道,爹爹和娘親都在身邊的感覺那么幸福。往后還不知道……”低下頭,長睫毛忽閃著,勉強轉移了話題:“我給爹爹做得襪子,穿了可舒服?”
云敖望著女兒油黑的頭頂,心里柔軟之處,仿佛都癱軟成一灘蜜水了 “還沒有,明日我就穿。”
“那可是我第一次做針線,爹爹一定要穿。”
云敖頷首。
云娘這廂帶著人抬著小幾進來,為云敖擺了飯。云想容就坐在云敖的對面看著他優雅的用飯。她的心里,如古井一般平靜,將對父親的向往,孺慕,怨恨和失望等等情緒,都深深的沉溺在井底。臉上卻如同一個六歲孩子那般,明澈如星子的眼睛里都是對父親的依賴。
云敖吃過飯,就離開了,出了二門,立刻吩咐康學文:“即刻派人快馬加鞭趕去興易縣,到孟家找三夫人,把六小姐親手做的襪子取回來。”
“爺?”康學文吃驚。
云敖面無表情的往前走去。
而云想容這廂,正在院中西廂房這側親自為韓婆子布置臥房,屋內一應鋪蓋被褥都用了嶄新質地上層的,擺設也從新調換過,還叫了香附和香櫞過來,道:“往后你們就跟著韓媽媽身邊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香櫞和香附心下就算有不服,也都行禮應下了。
柳媽媽這廂笑著與韓婆子道:“您不知道,香附和香櫞原本是我們老夫人賞給六小姐的大丫鬟,六小姐雖然年紀小,卻是最懂得疼人的。這兩個丫頭機靈,也只有她們能伺候的妥帖,不怠慢了您。”
韓婆子忙給云想容道謝。
云想容笑著搖頭道不須多禮。
香附和香櫞被柳媽媽一番話說的,心里舒坦了不少。想來皇上御口安排來的醫婆,也只有他們來照顧更為妥帖。
這廂正熱鬧著知梅在廊下道:“卿卿。”
“什么事?進來說吧。”
知梅進屋,行過禮后道:“老夫人犯了心絞痛的毛病,這會子府醫已去春暉堂了,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奶奶姑娘們也都趕著去侍疾,姑娘也快去吧。”
“心絞痛?”云想容咂念這一句,心下了然。
先前她與娘親要去攏月庵,老夫人橫扒拉豎擋著的,就是不愿意,后來如何永昌侯府來了人說了什么,老夫人立刻改了主意?那時候父親剛說要老夫人給她安排醫婆醫病,還要給她增添下人,老夫人怕是不想遂了父親的心愿才緊忙將他們打發走了。
誰料想,父親竟然帶著皇上的口諭來,將韓婆子直接帶到了琉瓔閣?被庶子如此打臉,還得賠笑叫好,老夫人會舒坦才奇怪。
可她的不舒坦,正是她的舒坦。
平日里老夫人欺負她娘親太多了。
云想容心下暢快,目露擔憂,“韓媽媽,您醫術不凡,能否去為我祖母瞧瞧?”
韓婆子跟著云想容,就是云想容的人了,她可不覺得皇上安排她來的就可以倨傲,往后還有三五載要跟云想容一起度日,她連忙應是,道:“奴婢這就跟您去。”
老夫人這廂正捂著心口窩,氣的心也疼肋骨也疼,一聽下人說:“六小姐來了,還帶了宮里來的韓婆子一同來。”
當下氣的一口氣憋悶在喉嚨里,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第六十七章 解決

老夫人這一病,闔府上下都忙碌了起來,大夫人和二夫人留下來侍疾,大夫人還派人去何府給小姑子送了信,不出兩個時辰,四姑太太就忙三火四的帶著大包小裹趕了回來,奔到了春暉堂臥房時候,汗水都沾濕了鬢角,大冷天竟然急出了一身的汗。
“……也不知怎么一回事,晌午還好好的,見了老三之后就犯了病。”大夫人將過錯都推給了云敖。
二夫人不言語。
四姑太太氣的恨不能罵云敖一頓,可礙著身邊孩子們都在,尤其是云想容清澈如融入了滿天星光的眼里還有擔憂與無辜,罵人的話就咽了下去,轉而道:“天也晚了,姑娘們都下去歇著罷,明日再來瞧你們祖母 四位姑娘起身應是,云想容還要作勢將韓婆子留下,卻被李媽媽婉言謝絕了。
見人都走了,四姑太太才拉著李媽媽到了院子里,低聲問:“到底怎么一回事?”
李媽媽為老夫人說話:“著實因為永昌侯竟然將手伸進咱們濟安侯府來,前兒說要給六小姐請醫婆,老夫人給遮過去,本是自己要請了來伺候六小姐的,可想不到永昌侯竟然不管不顧的,還跟皇上請旨從宮里要了醫婆來。老夫人本就氣的心口疼,六小姐來,還將那醫婆帶來了,老夫人才一口氣上不來昏了過去。”
四姑太太搖頭嘆氣,“那爹疼孩子,就讓他疼去,母親何苦為難自己,實在太不明智。再說卿卿帶了醫婆來,完全是出于孝順,聽說祖母病了,身邊有好的大夫。哪里有藏著掖著的道理?母親是太氣悶了,才會什么都往不好的地方想。”
見四姑太太與自己想法不同,李媽媽不在多數,陪著笑道:“可不就是這個理兒?您得多開解開解……”二人說著話回了屋。
云想容此時與三位堂姐,沿著傍晚時分暗淡天色下顯得幽藍的巷子向里頭去,前后小丫頭提著燈籠,被燭火被風吹的忽明忽暗,氣氛顯得越發靜謐詭異。。
四小姐性子軟弱寡言少語,低著頭悶不做聲。五小姐一直在背后惡狠狠氣洶洶的瞪著云想容。三小姐覺得氣氛太冷,就找話說來打圓場。
云想容像沒事人一樣與三小姐閑聊。與四堂姐主動說話,五小姐她則直接當做是空氣那般不理會。
五小姐更氣了,她真恨不得沖上去。將走在自己前方那個小身影踹倒,然后騎在她身上使勁暴揍她一頓,只想著都覺得無比暢快。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發作時,迎面看到一行人提著燈籠來,走近了一看。是潘姨娘和祝姨娘。
見了一行人,兩位姨娘行禮。
五小姐忘了要打云想容的事,嬌憨笑著迎上前:“姨娘要哪兒去?”
潘姨娘慈愛笑著:“去春暉堂伺候老夫人。”眼角余光看到云想容,忙收回視線,低聲囑咐五小姐:“……切記別再沖動惹是非,交給我來……”
云想容目不斜視徑直往前去。帶著英姿進了后花園。
走上抄手游廊,英姿在云想容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隨后擔心的道:“我看這里的人一個比一個嚇人。你可要仔細一些。”
“你且放寬心,沒事。”云想容自信笑著,“我倒要看看她能用什么法子來拿捏我呢。”
回了琉瓔閣的側廳,韓婆子給云想容請脈,隨后問:“小姐這些日子可曾心悸?”
云想容平日里是什么事都沒有的。可她惦記著另一樁事,就將自己的感受說的嚴重了一些:“心里時常不舒坦。好似咳嗽就能減輕一些,還容易疲勞,動不動就感冒風寒,若是太生氣或者太歡喜,就覺得氣悶……”
韓婆子蹙眉,聽云想容說罷,又細細的診過她的雙手,道:“奴婢聽侯爺說,小姐是早產降生,身子自來要弱一些,不過也并無大礙,往后就以食療為主,藥材為輔,定然會無事的。小姐也要適量的運動,不要總拘在屋里才是。”
“我最近在學打五禽戲。”
“五禽戲很好。”韓婆子笑著點頭,在紫檀木翹頭畫案邊開方子。
云想容大眼一轉,道:“我聽說,人的雙腳上有許多的穴位,若按摩的多了,自然可以通筋活絡,對身體很好 “小姐聰慧,的確有此一說。”
云想容想起前世見識過的石子路,笑著道:“總是按摩,倒不如做個石子地氈,鋪在側廳的地上,我每日赤著腳在上頭早午晚的那么走,豈不是好?”
韓婆子聞言想了想,隨后贊同的點頭:“的確是好,小姐若真能安下心來好生鍛煉,不胡亂吃東西,配著我來給你安排的藥膳,身子好起來也容易。”話雖這樣說,心里其實還是擔憂的,六歲的孩子,心疾就已經不輕,如此身子骨,就算養大了,怕也不適合婚配生養,當真要用心的調養才是。
云想容聞言,就吩咐起柳媽媽來,細細的研究過做工后,柳媽媽吩咐人去做了起來。
所謂石子毯子,就是在一張厚實地氈上,粘滿了大小各異排列有序的鵝卵石。不過四日功夫,石子地氈就做好了,不過因著粘了石頭,這毯子就格外的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鋪在側間的地上。
云想容脫了鞋,迫不及待的走了幾圈,硌得慌是真的,可走下來半個時辰,她身上也除了汗,人也精神多了。
“這個地氈果然是好。”
又過了兩日,老夫人的病快要好了。云想容又特意帶上韓婆子去給老太太請安,順便讓韓婆子給老夫人把脈。
老夫人每次都是強做歡笑。
越看她這樣,她越開心。
四姑太太見了母親這樣,忙轉移了話題:“母親,我聽金嬤嬤說,要開始著手準備給卿卿纏足了?”
“是啊。”老夫人病哀哀這幾日,都忘了這個茬,聽幺女一說才想起“此事可耽擱不得,就命人去預備下來,給六小姐纏足吧。”
云想容回頭給韓婆子使了個眼色。韓婆子會意的點頭,上前行禮道:“老夫人金安,奴婢斗膽說一句話。”
“韓媽媽請講。”皇上安排來的人,她哪里敢怠慢?
正因為如此,韓婆子說話的分量就顯得很重。
韓婆子先是請云想容出去,這才低聲道:“六小姐的身子,將來怕是不好生養,小小年紀就體弱多病,且心疾嚴重,當真不是好兆頭。”
不好生養?老夫人聽到這里一陣焦急,將來讓云想容去選秀,入宮之后少不得要為皇家綿延子嗣,母憑子貴也能庇護云家。
好容易挑了個有資質的,身子竟然還不行?
見老夫人沮喪,韓婆子只道是祖母心疼素女,笑著道:“好在六小姐年紀尚小,還有轉圜的余地。如今奴婢正讓六小姐每日加強鍛煉,早午晚都要走半個時辰的石子路,這樣經年累月下來,經過我給她調的藥膳,還有安排的活動,身子定然會好轉,生養也容易了。”
“是嗎?石子路竟然如此神奇?”
“正是,人的雙足之上穴位密集,常常走石子路,可強健體魄。所以奴婢覺得,六小姐纏足之后不能走石子路是得不償失。云府的門第,加上老夫人的調教和六小姐的聰慧才情,將來必然不會差,也不差一雙三寸金蓮來添彩。”
的確,若真讓云想容去選秀,一雙三寸金蓮,在綿延皇家自私的能力跟前比較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既如此,就暫且先不給她纏足了。”老夫人讓李媽媽給韓婆子打賞了個大的封紅,笑道:“六小姐的身子,還要多煩勞韓媽媽了。”
“不敢當,不敢當。”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8:37

第六十八章 膈應

韓婆子與老太太說話時,云想容一直在一旁乖巧的聽著,面露迷茫,天真的眨著眼。四姑太太這才發現侄女也在,韓婆子竟然與母親說起什么生養不生養的事來,忙掩口輕輕地咳嗽一聲。
老夫人回過神,察覺不妥,立即轉移了話題,溫和慈愛的問起云想容的功課來,云想容原本聰慧,又有成年人的意志力,課業上精進的快,讓老夫人很喜歡,叫李媽媽去后頭開了小倉庫,賞給她一個精致的白瓷青花筆洗。云想容喜上眉梢,言行卻穩重得體,既表現出對老夫人賞賜的受寵若驚與歡喜,又將良好的禮儀展露出來。
老夫人越發溫和的笑著,與四姑太太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暗自點了點頭。怪道金嬤嬤說六小姐是最有資質的一個,果不其然是如此。
離開春暉堂,云想容如釋重負,真誠的對韓婆子道謝:“這次多虧了韓媽媽。”
“哪里的話。”韓婆子微笑著,道:“奴婢既奉旨跟在小姐身邊,自然會聽小姐的吩咐,只要是于您身子有益處的事,哪里有不支持的道理?一雙三寸金蓮固然可愛,可身子強健更要緊。”
韓婆子是貼身伺候云想容的醫婆,自然更關心她的健康。那纏足之事,尋常女兒尚且要受不了,化膿發熱的常見,六小姐有心疾,萬一有個閃失,她如何擔待的起?莫說皇上不饒她,就是永昌侯那關她也過不去。
韓婆子是醫婆,到底不會診斷不出她身體的狀況,自己說的再嚴重,也只不過是略微左右她的判斷而已,之所以一開始她就有把握說服老夫人不讓她纏足,就是因著韓婆子的謹慎。畢竟她是奉旨來照顧她的。若真有什么可不好交代。
饒是如此,云想容仍舊認真的道了謝。
傍晚時分,英姿快步進了屋,將一張字條遞給云想容,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道:“侯府的侍衛真不簡單,一只鴿子險些都叫他們給抓去,多虧我一直守著,說了明白。”
云想容坐起身,柳月忙拿了件銀紅色的小襖披在她肩上。
云想容展開字條,上頭只有四個字:“一切安好”。
云想容眉目含笑。長吁了口氣。
柳月和英姿見狀也都開懷,服侍著云想容歇下了 此時的永昌侯府上房,云敖正在邱翦苓的服侍下寬衣。穿了白綢的寢衣坐上拔步床,邱翦苓便蹲下為他脫靴,美目**,嬌滴滴的笑著:“侯爺才回京都就這許多事情要忙,將妾身自個兒扔在府里。也不想我?”說著還俏皮的眨了眨眼。
云敖嘴角微翹,不言語。
邱翦苓將靴子擺好,就注意到云敖綢褲的褲腳處,用淺藍色的銀絲修仙,繡了一株蘭草。
“哎呦,這是哪個繡娘做的。花樣子真是別致,繡工也精湛。宮里針線局來了新繡娘?”自己站起身,脫了寢衣。只穿著大紅色的抹胸和半透明的薄紗褻褲爬上拔步床,側身躺在外側,枕著一只**,另一只手爬上了云敖的胸膛,大大方方的伸進了衣襟。
云敖側過頭看邱翦苓。只見她**半露,笑顏生花。櫻唇微啟似等人采擷,作亂的小手更是大膽的順著他胸膛往下滑進了綢褲。
云敖輕笑一聲,心下難免想起另一個嬌羞的人來,嫻靜不似翦苓這般熱情,卻也是個妙人,想起這段時日在孟家與孟嫻靜共度的時光,云敖身下有了反應,翻身將邱翦苓壓在身下,吻她片刻方道:“繡娘哪有那個針線手藝?即便有,也沒有那樣新巧的樣式。”
邱翦苓**著,順著他的話往下問:“哦?那爺是哪里得來的樣式?”
云敖言語中有了一些驕傲:“圖樣是卿卿繪的,她還給我做了雙襪子。”
邱翦苓就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全部被澆熄,只是下意識的叫聲輕吟配合云敖的動作。
那個小妖孽畫的花樣子,還給云敖做了襪子,衣裳豈不就是那賤娼婦做的!
邱翦苓氣的險些吐血。
都四年了!她已經成功的將云敖拴在自己身邊四年!怎么才這么一點的時間放他出去,他就又與那姓孟的干上了呢!?孟嫻靜果然是個狐媚子,短短幾日就能爬上爺們的床!
邱翦苓越想越是生氣,竟然完全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心思,即便想要佯裝沒事,身子也誠實的失去了熱情。
云敖才二十四,自然精力旺盛,可他從不屑強迫**,見邱翦苓稍露出心不在焉的樣子來,他就翻身躺下,蓋上被子道:“乏了,睡吧。”
男人突然離開,將邱翦苓光裸的身子**在空氣中,冷的她打了個寒顫,委屈的情緒翻江倒海,當即落了淚:“爺是怎么了?莫不是在外頭吃多了山野小菜,回到府里就嫌棄妾身了?”
云敖皺眉,覺得**話多很是惹人煩,翻了個身面朝內側閉上眼,想起柔順的孟嫻靜,微微嘆了口氣。有了比較,加之年少時的那些回憶,云敖不知為何,心里竟挪出一塊空位,裝進了那個總是低垂著眉眼容色絕美的女子。
他不理會,邱翦苓更加生氣了。
她真想罵云敖一頓,可母親的教導她不敢不聽——“尋常公卿貴族之家,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不給侯爺納妾納通房,好歹自己懂事乖巧些,切不可如在閨中時一樣驕縱任性,侯爺不是那種可以容得女子小性兒的人,如今專寵著你,都有了明珠和博哥兒了,你還不知足……”
她不知足,就是不知足!只要孟嫻靜那個小娼婦還在一日,她就放不下心!
邱翦苓哽咽著翻身背對云敖,想到那條雪白綢褲褲腳上別致的蘭花圖樣,眼前就一直是孟氏和云想容兩個人的影子交替著出現,云敖已熟睡,呼吸均勻,邱翦苓還是瞪著眼猜測這些日他不在家到底發生什么事。
看來,得叫康孫氏去與康學文哨聽哨聽 眼瞧著快要過年,侯府里也開始忙碌起來。這些事自然不與云想容相干,她只專心的與蔣老夫子和金嬤嬤學習,她用了心,表現的卻不敢太出色,故意藏拙不愿露頭角。
也只有每日安靜練字時,她心里才能平靜一些,否則她總是禁不住去想娘親。
“姑娘,老夫人說請您去一趟春暉堂,家里的姑娘們都去了。”門前,春暉堂一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頭笑著回話。
云想容寫完最后一筆,笑著放下毛筆道:“我知道了,可是有客人來?”
“正視呢,恬王妃和姨夫人一同來了。姑娘小爺們如今都在春暉堂,熱鬧的緊呢。”
“柳月,賞她桂花糖吃。”
“是。”
柳月捧了捧盒放在八仙桌上,掀開蓋子,就見里頭照著橫切橘子的樣式等分成了八份,放了各色的糖食。
小丫頭喜上眉梢,忙拿了帕子雙手接著,柳月挨個給她抓了一些,那丫頭就歡天喜地的行禮退下了。
云想容卻是坐在了紅木玫瑰椅上,端起茶碗來吃了幾口。
“卿卿,我伺候你換衣裳吧?”
“不用,這一身就挺好。”
云想容的語氣有些控制不住的煩躁,讓柳月很是驚訝,住了口小心翼翼安靜的站在一旁。
恬王妃蕭氏,她前世的婆婆,不僅霸道,還偏疼劉清宇,對劉清宇有種近乎于變態的母子情。
她想起她剛嫁給劉清宇時,有一日他們早起的晚了些,恬王妃竟然徑直進了他們的臥房,掀開帳子就叫劉清宇的小名兒“瑁哥兒”。
當時她初為人婦,與劉清宇正是新婚燕爾濃情蜜意,身上光裸著,嚇的縮進被子里。恬王妃竟還拿了劉清宇前一夜扔在地上的綢褲和中衣,要給劉清宇穿。還是劉清宇光膀子將被子緊緊抱著,撒嬌的喊母妃,才制止了恬王妃。
然后,恬王妃用一種帶著挑釁的眼神看她,說:“瑁哥兒自小就與我這個做娘的親,十三歲了我還幫他穿衣……”話沒說完,被劉清宇羞紅臉攆了出去。
那一整日,她的心里都如同被扎了根刺,膈應的她幾天沒心情。
現在一想起前世的種種,無不惡心,可這些記憶偏偏無法挖除……云想容閉了閉眼,真不想去見他們啊。然而她和娘親要依靠侯府,就不能得罪老夫人,老夫人吩咐人來請,她不能不去。
站起身,肅整了顏色,云想容道:“走吧,叫上英姿。”
“是。”
柳月就去喊了英姿,給云想容穿上鵝黃色嵌白狐毛風毛的素錦對襟小襖,又拿了火炭紅的錦緞大氅給云想容披上,戴上風帽,三人這才一同離開琉瓔閣,快速趕去了春暉堂。
還沒進正廳,就聽見屋內一陣歡聲笑語。
云想容笑著叫了月皎一聲“姐姐”,笑著問:“今日祖母身子可好了?”
月皎溫和的笑著還了禮,伺候云想容脫掉大氅,道:“老夫人身子大好了,姨夫人和恬王妃都來了,還帶著小世子一同,這會子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都在呢,大奶奶也在,老夫人很是喜歡。”





第六十九章 定親

老夫人心情好,她就清楚要怎么行事了。笑著謝過月皎,讓柳月和英姿留在外面,獨自轉過了插屏往暖閣里走去。
小丫頭撩起蔥綠色團字福壽紋暖簾,穿了桃紅色比甲,模樣俏麗的琇瑩正端著黑漆茶盤出來,迎面看到云想容,屈膝行禮,回頭往里頭傳了句:“老夫人,六小姐來了。”
云想容對著琇瑩微笑,琇瑩側身退開,云想容就進了屋。
暖閣里燒了地龍,地當中還擺著個炭盆,銀霜炭里頭正燒著松塔,時而發出噼啪的爆裂聲,空氣中都彌漫著松子的香味,在臨窗的暖炕上,老夫人穿了件茶金色的對襟襖子盤腿坐著,恬王妃與段舒窕也都不拘泥的坐在炕上,與老夫人說說笑笑。下人們則在一旁伺候剝松子。
暖炕的另一邊,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都坐在繡墩上,大奶奶邢氏已經懷了八個月的身孕,在離間淺紫水晶簾后的美人榻上側躺著,與大夫人和二夫人說話。屏風旁邊的八仙桌邊,十歲的劉清宇穿著件寶藍色的小襖,無聊的呆坐著。
見云想容進來,他圓圓的臉上出現了一些異樣情緒,濃眉皺著,眼神似是端量。
云想容懶得理他,偏十歲的劉清宇,與她的珍哥兒長得太像了,她想念兒子,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才到暖炕跟前行禮:“祖母,王妃,姨祖母。”
“好,去見過你大伯母他們。”
“是。”
云想容又撩珠簾到了里頭,給大夫人、二夫人和大堂嫂問安。
大堂嫂邢氏就要坐起身來,云想容忙道:“堂嫂快歇著,別累著我的侄子。”
一句話,說的大夫人、二夫人和邢氏都笑了起來。
“母親快聽聽,卿卿都說什么了。”大夫人到了外間。“燕珊剛要起來,卿卿就說仔細累著她的侄兒,這小丫頭,當真鬼機靈!”
云想容也湊趣的到了老夫人跟前:“難道堂嫂腹中的不是我的侄兒嗎?我可是一直想當姑姑呢,”隨即癟嘴:“做什么這個家里,我最小嘛。”
“感情她是急著當大輩兒的!”
大夫人心里歡喜,若真應了云想容的吉言,邢氏誕下一男孩,那可就是老夫人的第一個重孫子,她這個做婆婆的臉上也有光啊 老夫人、恬王妃和段舒窕都是笑。三小姐和四小姐也都抿唇微笑,只有五小姐哼了一聲別開臉。
云想容是知道邢氏必然會生兒子的,且這個兒子還是個調皮的小魔頭。不愛讀書,專門喜歡結交一些江湖人事,游山歷水走南闖北,常年不在家里,她前世去世之前見過的最后一個家里親人。就是這個比她小了七歲的侄兒,偏他母親給他取了個文雅的名字,叫云芷。
幾人又說笑了一會,大堂兄云佳宜和二堂兄云佑宜就一同來了。老夫人就吩咐孫子:“你們就陪著世子爺去后花園瞧瞧梅花吧,在屋里頭豈不是要憋悶壞了?”又看看孫女們:“你們也去,難得外頭天氣好。雪景又干凈,別在屋里頭悶坐著瞧著都無趣。不過可要仔細想想,或是做詠梅的詩來。或是畫個賞梅圖,明兒個來交給我。”
恬王妃聞言,容長臉上堆滿了笑意,狹長的眼睛也瞇成一條縫:“到底是濟安侯夫人回調理人,出去賞個梅花兒還要作詩畫畫兒的。”眼珠一轉。笑道:“老夫人也不要獨子霸著,姑娘們若真的做了畫。可要送給我啊。”
“他們那幾下子哪里就入得了恬王妃的眼。”
“您這么說就外道了。我喜歡還來不及呢。”
老夫人心里有數,三小姐善作畫,小六善寫字,倒也能交的出一副像樣兒的作品來。整日調教這些女孩子也廢了不少的力氣,內心里到底是需要人肯定的。
老夫人就笑著頷首:“也好。”看向孫子孫女們:“你們可聽見了?”
眾人齊齊應是。
“那便去吧,佳宜,你領著弟弟妹妹們。”
“是,祖母。”云佳宜微笑行禮,帶著堂弟妹們,與劉清宇笑談著離開了春暉堂。
恬王妃看了眼段舒窕。
段舒窕會意的點頭。
恬王妃笑道:“失陪了。”下了地,讓丫鬟領著她去了凈房。
段舒窕見左右只剩下里屋陪著邢氏的大夫人和二夫人,就湊到姐姐耳邊低聲道:“姐姐,您覺得恬王世子如何?”
老夫人微笑著道:“長得一表人才,家門也煊赫。”
“正是,我瞧著也很喜歡。”段舒窕斟酌言辭,道:“我到是覺得,六小姐和小世子瞧著很是登對,若是能攀了這門親事,對姐姐也只有好處。”
老夫人立即明白,恬王妃今日與妹妹一同來,就是想提這件事。
她有些驚訝,但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恬王在朝中地位不上不下,雖是個親王,可在皇上跟前,卻連定國公和鄂國公都比不過。云想容是她的孫女,更是皇帝寵臣云咸寧的長女,若是訂了親,有了這一層關系,恬王或許會從中得利……
老夫人心里堵得慌,一想到云咸寧,難免想起在攏月庵住著的趙氏。這母子倆都是一條藤兒,巴不得氣死她,她就是看不慣他們那副樣子。再說,她留著云想容還有用。
思及此,老夫人笑著拉妹妹的手,低聲道:“我明白你的好意,只不過,那小六兒我要留著她選秀的。”
“姐姐?”段舒窕驚訝,腦筋一轉就明白了,認真頷首道:“的確,十年后皇上也才三十四呢……只不過,小六身子骨好似不大好。”
“皇上這不是親自下旨賞了醫婆調理么。”老夫人撇嘴 “還有這等事?”段舒窕知道姐姐的心思,就順勢將事揭了過去,與老夫人說起別的,不多時恬王妃回來,也自然而然的與他們談論起來,好似根本沒有方才試探的一說。
此時的后花園里,云佳宜和云佑宜。輕了劉清宇一同在暖閣里坐著,命下人推開了格扇,恰好能看到正對著格扇的紅梅林中,的四位衣著光鮮的小姐和穿紅戴綠的丫頭們。
云佳宜已經二十,且在朝中為官,為人自然沉穩。云佑宜整日只知道讀書,還是個不善于言語的書呆子,與才十歲的劉清宇,也沒有什么好聊的,只說些場面話罷了。
劉清宇覺得更無聊。索性撐著下巴,邊喝茶邊看梅園中的女孩們,他們說話的聲音。自然也傳了進來。
“你們瞧,這株梅花,長得倒是好。”三小姐正仔細觀察每一株紅梅,試圖將梅花的模樣記在心里等著回去起草圖樣。
“是啊。”四小姐與云想容走在一處,都是隨口符合。
五小姐踢著地上的積雪。低聲不滿的道:“游個園子還要作畫,我可不行,三姐自己做吧。”
四小姐聞言,也怯怯的道:“我從不會這些……只會打絡子,三姐姐不要為難我。”
三小姐莞爾,道:“這也不難。四妹妹打兩個絡子分別給我和卿卿,就繞過你了。”
五小姐聞言,不依的道:“做什么給她?”敵意明顯。
三小姐打趣道:“祖母要送給恬王妃的畫自然怠慢不得。要你們做,祖母還會阻攔呢。卿卿的字寫的好,這畫上的詩句自來是要她提的,詩句就是大堂兄的責任了,你和嬌姐兒都出不了力。打個絡子補償給我們怎么了?我還沒問你要呢。”
“三姐真壞。”五小姐嗔怪:“一點兒虧都不肯吃,平日看你最老成。殊不知你嘴壞。不就是你會作畫么,就言語上作踐我。”
三小姐也不惱,慢條斯理的道:“瞧她,自個兒一味要躲懶,還要將過錯編排給旁人。”
五小姐不依的跺腳,丫鬟們也湊趣的笑……
云想容覺得無聊,轉回身仰頭看著枝干遒勁的梅樹上勝綻的紅梅,她的角度,看不到梅花的花蕊,只能看到紅梅的側面或是底部,樹干上積了雪,被風一吹,就散了開來,在陽光下亮晶晶的,撲到臉上冷冰冰,還帶著梅花的芬芳。
云想容忍不住踮起腳尖,伸手去拽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枝,將樹枝拽到自己跟前,伸出舌尖來舔走了梅蕊上的雪。
滿口芬芳沁涼,喜的她笑彎了桃花眼。
三小姐恰好轉身,就瞧見了這一幕:白雪做襯,紅梅點綴,穿著火炭紅大氅,戴著鑲了一圈白毛邊的風帽粉雕玉琢的女娃,憨態可掬的踮起腳尖,去吃樹枝尖兒一朵紅梅花蕊中的雪,那樣子,仿佛是紅梅花幻化成了人形,調皮的在人間嬉鬧玩耍。
這幅畫面,仿佛烙印一般刻在了腦海里,她的畫有著落了!
五小姐也見了,撇嘴道:“狗不食的臟東西你也吃,真惡心。”
云想容就好像面前根本沒有五小姐這個人,又吃了一朵梅花上的雪。
暖閣內的云佳宜卻走到敞開的格扇前,趴著窗臺笑道:“五妹妹此言差矣,梅花上的雪水用來沏茶,可是極品中的極品,祖母常常叫月皎和琇瑩來院子里取梅花上的雪窖藏起來,平日都舍不得拿出來吃。六妹妹小小年紀,竟如此風雅知趣,你呀,自個兒不動,還亂笑人。”
云佳宜平日少跟院子里的姑娘們接觸,自然不知道五小姐和云想容之間的矛盾糾葛,即便知道,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往心里去,只當是小孩子胡鬧罷了 殊不知,他無心的一句話,將五小姐氣的紅了眼眶。
“我粗俗,她就多高雅了,大堂兄分明是偏心眼!”
云佳宜一愣,隨后忙離開暖閣到了林子里,哄五小姐:“可別哭,為兄不就說了兩句玩笑話么。”
“那你憑什么要把我跟她比!”不過是個棄婦生的小賤種。這一句,五小姐卻不敢罵出口,只要一想到云想容揍她時拼了性命不要的狠勁,她就渾身發抖。
剛這么想,眼神正好與云想容明亮的桃花眼對上。五小姐竟不自覺的低下頭別開眼,等察覺到自己此舉代表懼怕時,她才后悔,且更生氣委屈了。
云佳宜就開始笨拙的哄著才八歲的五小姐。
云想容翻了下眼睛,邁上臺階進了暖閣。
跟她面前那樣兇,在人前又表現的如同個玻璃娃娃,仿佛比她屋里砸碎了的西洋美人鏡還脆弱,這樣的人,當真討厭。
可一直盯著自己看的劉清宇更討厭。
云想容離著他遠遠的,靠著門邊的圈椅坐下,吩咐英姿給她端茶來。
劉清宇一直盯著她看,見她竟然少了門牙,剛才梅樹下仿若小仙子似的輕靈印象完全煙消云散,變為了嫌惡。
劉清宇起身,大步走到云想容身邊,隔著小幾坐在圈椅上。
見身旁沒人,低聲怒沖沖的道:“你這樣的,就算附贈我八百臺抬的嫁妝我也不要,你趁早死心吧!”
云想容愕然。劉清宇莫不是吃茶也會醉?
不過她自來知道劉清宇的性子直,現在的他才十歲,少了歷練,更加是有什么說什么。他不會平白無故的說出這種話,除非他聽見了什么風聲。
云想容心里一緊,面上悠閑的吃茶,不理他。
劉清宇說了一句狠話,眼角余光就一直盯著云想容的側臉。
見她竟然不搭理自己,自尊心嚴重的受到了傷害。他堂堂恬王世子,就被一個小丫頭藐視了。剛要說話訓斥,三小姐進了暖閣,道:“卿卿,你隨我一同去畫圖吧。”
“好。”云想容放下茶盞,帶著英姿和柳月跟著三小姐離開了。
劉清宇一口悶氣別再心里,又無從發泄,等跟著恬王妃回了王府,當即鬧了起來:“我才不要那個沒有牙齒的丑八怪!母妃不疼兒子了嗎?您怎么就舍得讓兒子娶那種丑八怪!”
恬王妃聞言不禁失笑,摟著劉清宇哄道:“母妃就是疼你,才想給你定下她啊,好了,我兒既然不喜歡,就以后再說。”才剛離開云家時,段舒窕已經間接的告訴她老夫人是不贊成的,她還要另想法子,左右孩子還小呢,也不急在這一時。
劉清宇這才滿意了,趴在母親懷里賴著不愿意退開。
春暉堂中,剛剛掌了燈,老夫人與云賢對坐在炕桌邊用飯,就提起了今日恬王妃的來意。
云賢聞言,道:“這倒也是一樁好親事,我贊成。”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9:12

第七十章 掙脫

老夫人聽的心里一陣惱火,心下難免哀怨,男人家不論年齡,是否都如此粗枝大葉的,那腦子里好似都不計劃事,只知道一味的在外頭充大頭,家里的事全不管。
可老夫人“知書達理”了半輩子,心里不滿意也斷然不會面上直言,溫柔的笑著,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溫和,“侯爺說的是,妾身也是這樣覺著,只不過,妾身心里還有另外一樁小算計。”
云賢吃了口菜,又啜了一盅酒,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老夫人微笑著道:“這不過是婦人家的小見識罷了,若說的錯了,侯爺可不準惱。”
“哪里會,夫人請講吧,莫再吊我胃口。”
老夫人這才目露擔憂的道:“妾身看到沈小伯爺家的事,當真怕了。登高必跌重,雖說侯爺從前說過皇上如今忌憚鄂國公,又不愿滿朝勛貴望族都寒心,可慢刀子割肉最難受啊。妾身擔心,皇上會一點一點的分散瓦解勛貴和藩王的勢力。”
云賢聞言,嘆息著頷首:“你說的是。”
“所以我想著,皇上未必就肯喜歡咱們勛貴之間的聯姻,您看,您自己就是先皇重臣,一直位高權重,咸寧又有從龍之功,您與他關系如何,都是咱們關起門來說話,外頭人看來咱們云家一族可是一門出了兩侯爺,顯貴之極了,加上咱們兒子、女婿、孫子,都在朝中當差,云家的根系太大,若在與親王聯姻,皇上會不會如忌憚鄂國公那般忌憚咱們?如果,咱云家出了個娘娘呢?皇上總歸不會與鄂國公較勁,還與咱們較勁吧?”
云賢聞言,已放下象牙箸 老夫人恍然。覺得自己的確是考慮不周,認真的道:“是,妾身曉得。選秀一事的確須從長計議,不過妾身先將女孩們好生調教起來總歸沒有壞處,恬王妃那里。妾身也不將話說死就是了。”
“夫人想的周到,偌大的家族,也只有夫人這樣的賢內助在,我才無后顧之憂。”云賢望著老夫人,目光真誠。
老夫人聞言,心下動容如春水蕩漾:“侯爺言重了。妾身見識少,眼界也淺,只希望一家子人都平平安安的就是了。有妾身看不到的,還望侯爺多指點。”
“老夫老妻,這樣客套做什么。”云賢舉箸為老夫人夾菜:“快吃飯吧,待會兒菜就涼了。”
“多謝侯爺。”老夫人忙端著小碟子道謝,自己也給云賢布菜。
云想容左手拿著《金剛經碑》。右手負在身后,腳上只穿著白襪。在暖閣鋪了石子地氈的廳中繞著圈走,柳月和英姿也脫了鞋跟在她身后,小心護著她,怕她因看書分心而摔倒,不過半個時辰下來,柳月也已經出了汗,腳底疼的緊了。
西洋自鳴鐘敲響了六下,云想容將書放在桌上,回頭道:“柳月,去將我昨晚寫的那幾幅字帶上,咱們去一趟春暉堂。英姿,你留下看家。”
“知道了。”英姿取來云想容昨日穿的那件火炭紅的緞面鑲白風毛的大氅給她披好,為她戴好風帽,低聲囑咐柳月:“外頭天黑著呢,你們兩個慢著些,這會子老夫人八成才起身,少不得要等一會兒,可別把小姐凍著了。
英姿比她們大四歲,又是自小跟著父親在外頭行走,見識的多,加上這幾日在府里看到的種種,她深知侯府中比她姥姥家還要黑暗一萬倍,也早打定了主意,定要服侍云想容周全,不光是為了每月八百文的月錢,主要是為了云想容對她的好。
柳月乖巧的點著頭,英姿展露過功夫之后,在柳月眼里,她就像是個神人,她又比自己年長,比自己機靈,柳月自然都聽她的。
云想容見身邊兩個信得過的婢女相處的如此融洽,心下喜歡,笑著讓英姿去用早點,這才和柳月出了門。
卯正時分天還沒有大亮,柳月一手提著氣死風燈,一手扶著云想容的手臂,二人走的很慢,直走了一炷香時間才到了春暉堂。
進了院門,云想容看到月皎正吩咐小丫頭們抬著食幾下去,笑著問:“月皎姐姐,祖母用過早膳了?”
見云想容來的早,月皎有些奇怪,微笑著迎上來行了禮,扶著云想容另一只手臂道:“才和侯爺用過膳,六小姐今兒來的倒是早。”
云想容笑而不語。
進了屋,琇瑩伺候云想容脫了大氅,月皎則進屋去回話。不多時就聽見老夫人的聲音:“卿卿,還不進來?”
云想容雙手拿著字卷進了屋,規規矩矩行了禮,“祖父,祖母。”
云賢今日休沐,正穿了家常穿的藏青色素緞夾衣,盤膝坐在暖炕上。老夫人則穿了件孔雀藍色的對襟褶子坐在炕桌的另一邊。琇瑩跪在炕沿上,正給老夫人帶上同色的鑲翡翠勒子。
云想容靦腆的道:“我知道三堂姐的畫畫得好,三堂姐說她的畫畫好了,讓我來提字。祖母要給恬王妃的畫,自然不能丟了咱們云家的臉面,偏生我笨,不知怎么寫才好,索性將大堂兄告訴我的四首詠梅的詩都寫了下來,想請祖母幫著選一選,免得真正要寫了抓瞎 她說的小心翼翼,像怕犯惹了老人生氣似的,語氣中還有一些懊惱,老夫人雖不喜歡云敖和孟氏,可對這個孫女也不那么討厭了,再說她還是個有用之人。她臉上不自覺就掛了溫柔的笑:“拿過來吧,我和你祖父幫你看看。”
云賢卻擺手,“你祖母最在行這個,我可不行。”說著話,卻伸著脖子往老夫人手上看。
一看之下,他和老夫人一樣的驚訝。
這孩子的字長進了不少,雖還是可以挑得出這里不好,那里不對,可照比從前那些讓老夫人滿意的字,今日的四幅比從前的還好。
老夫人鳳眼中有精芒閃過,贊賞的道:“卿卿越發的進益了,四幅都不錯,以這首崔道融的《梅花》寫的最妙。”然后將字遞給云賢:“侯爺,您瞧呢?”
云賢挨個的看過,笑道:“舒窈,到底是你教導有方啊,卿卿的柳體字寫的頗有些風骨,可見功底。”
“哪里,我再督促,也要孩子肯用心才行。”寫了這樣好的柳體字,不入宮侍奉圣駕豈不是可惜?
老夫人越發打定主意,就算將來須得與恬王家結親,卿卿她也要留著,決不能浪費了她這么好的資質。
“來,小乖乖,到祖母這來。”老夫人聲音都放柔了幾分。
云想容乖巧的走過去,順著老夫人的力道爬上暖炕,在她身邊坐下,老夫人就笑著道:“你堂兄擬定的這四首詩自然都是能合意境的,你就用這首崔道融的詩吧。”
云想容如釋重負,甜甜笑著:“是,有祖母指點,我心里就踏實多了。”
她不得不適當的表現自己的“用處”,因為她真的不想嫁給劉清宇。
又說了會話,三小姐就頂著個黑眼圈,帶著一個細長的錦盒過來了,見云想容這么早就在,有些驚訝,解釋道:“……我生怕昨兒那個美景被我忘了,所以趕著一夜時間畫完了,祖母瞧瞧可好。”
老夫人聞言歡喜,接過卷軸展開來。
整幅圖就只有紅黑灰三色,虬勁的梅樹,落雪的紅梅點點盛放,鮮艷如血,比紅梅更鮮艷的,是披著紅色大氅踮起腳尖夠著一枝梅花俏皮的嘗梅蕊上雪的小女娃。
老夫人連連稱好:“如此畫梅,平添了許多靈氣,虧你想得出。”
三小姐笑道:“不是我想得出,是昨兒卿卿吃梅花上的雪,給了我啟發。”
老夫人仔細看畫中女娃的臉,雖只幾筆描繪意境,但看那一笑就彎成了月牙的桃花眼,顯然畫的是云想容:“哎呦,真是舍不得給了恬王妃,這樣有趣的畫,我還想自己留著。”
云賢也看了畫許久,心中對孫女的才華極為喜歡,笑著打趣道:“看看你們祖母,這就是在跟你們說想自個兒留一副呢。”
“那還不容易,回頭在有了好景致,孫女畫了送給祖母,祖母不要嫌我畫的糙才是真的。”
老夫人笑道:“都說三丫頭嘴拙,我看她平日就是不愿意說,你快帶著你六妹妹去參詳參詳,把字提了吧。”那位恬王妃是個愛張羅的人,再加上她如今有意結交他們侯府,說不定不用她說什么,恬王妃就會將侯府小姐們的才名宣傳開去了。
云想容見老夫人和侯爺并未有將她定給劉清宇的意思,她才終于放了心。暫且度過這個難關,將來的事如何變故還不知道,到時在想法子不選秀也就是了。





第七十一章 山雨欲來

云想容這廂放下了心,可此時的邱翦苓心卻揪著,康孫氏奉她的命去與康學文哨聽孟家發生的事,正在回話:
“……我那當家的畢竟是跟侯爺的人,口風緊得,我問多了,他還跟我惱了。不過夫人,我從他言語中可以肯定侯爺在孟家只有前幾夜住在外院,后來都是歇在內院的。”
也就是說,侯爺出門近一個月,大部分都在與孟氏耳鬢廝磨。
邱翦苓胸口像是被誰捅了一刀,疼得她眼睛一翻,右手捶著胸口,身子卻往椅子下滑。
“夫人,夫人!”康孫氏唬的白了臉,忙三兩步沖上前扶住邱翦苓,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外頭的琴媽媽幾位四個大丫鬟聽了動靜也都沖了進來,好半晌才給邱翦苓順過了這口氣。
琴媽媽心疼的緊,摟著邱翦苓的肩膀,讓大丫鬟們都下去了,這才低聲道:“夫人且放寬心,什么事都不值得如此作踐自個兒的身子啊,您有何煩心的事,與琴媽媽說,琴媽媽幫你想法子。”
邱翦苓靠在琴媽媽身上,聲淚俱下,嗚咽著罵道:
“我日防夜防,防了四年,還是防不住他外頭去找野老婆!這些男人都是一條藤兒,黑了心肝忘恩負義的混賬王八蛋!”
“夫人是氣糊涂了,可不要亂說啊。”琴媽媽拍著邱翦苓的肩膀。
康孫氏心下想的卻是孟氏也算不得野老婆,人家畢竟是侯爺的發妻,口中轉了個彎兒柔聲勸說:
“夫人稍安勿躁,侯爺自迎娶了夫人,對那孟氏幾時有過好臉?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豈能當真?”
“做戲做給誰看?”邱翦苓擦著眼淚不依的道:“孟家不過商賈之家。侯爺會放在眼里?他分明是自己把持不住,讓孟氏那個小娼婦鉆了空子。”
“夫人想開些,這也不代表什么。是貓哪有不愛吃腥的?”琴媽媽放緩了語氣,柔聲開解道:“這么些年,侯爺對您的寵愛幾乎稱得上當朝頭一份,如侯爺這般年少有成一表人才的勛貴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鬧得更荒唐的也大有人在呢!侯爺卻只有夫人您一個,那小娼婦兒再狐媚,到底在外頭離著遠,侯爺見不到也就不想了。”
琴媽媽的話讓邱翦苓心里好受了一些,將被淚水沾濕的帕子泄憤似的扔在地上。
“我諒他也不敢!若他對我不起,我父親也不饒他!”
琴媽媽聞言搖了搖頭。女人家說出這種話,若被男人聽到,怕要引起軒然大波的。侯爺那個人有能力,又驕傲。就算剛剛成婚那會子如藤蔓一般攀附在定國公府這棵大樹上。可如今,藤蔓也粗壯茂盛起來。幾乎可以與定國公府平起平坐了。
琴媽媽看的很清楚。國公爺雖疼愛女兒,但那是女兒與闔府上下利益不發生沖突的時候,若發生了什么事兒,女兒就不值什么了。夫人往后的依靠,還是自己的夫婿啊。
“好了,您消消氣。那淫婦如此囂張,憑的不就是個狐媚長相么,夫人貌美絲毫不輸給她,又比她有見識。比她的家世好,您在乎她做什么。”
“說的也是。”邱翦苓皺著眉,想到那一夜云敖對她的冷淡,道:“只是,琴媽媽,我也看透了一些,男人家的都愛新鮮,侯爺又如此年輕……我一直不給他納妾是不是錯?”
如果府里有個美妾拴著他,是不是會好一些?但是要找個比孟氏漂亮的女人,也并非容易的事,且讓她主動將云敖送上別的女人的床,她的心就如同被針扎一般疼。
琴媽媽卻笑了,“妾是什么?是下人,連生了孩子都不配讓孩子叫她一聲媽,您若真有這個心,能滿足侯爺獵奇的心思,加上您的溫柔大度,侯爺必定更加喜歡。再說,拿捏個把小妾通房的,以夫人的能耐,是拿不住的?”
邱翦苓心下大定,但仍有悵然,自我開解道:“罷了,我如今有了明珠和博哥兒,也算是坐穩了侯夫人的位置,孟氏那個小娼婦算什么?只等著我捏死她罷了。納妾一事,媽媽幫我留意著,要選那家世清白又溫柔懂事的,我也先去探一探侯爺的口風。”
康孫氏聞言贊嘆道:“夫人果真是有智謀。依著您如此為侯爺著想,侯爺定會感動,越加喜歡您的。”
邱翦苓果然當晚就與云敖提了納妾一事,嬌聲道:“……您是人中龍鳳,是大英雄……妾身有照顧不周到的地方,若多幾個姐妹,也好伺候爺妥帖,更為您綿延子嗣。”柔情似水的,仿佛根本沒有先前的不快。
云敖瞇起桃花眼,忖度只在一瞬,就大手一伸將邱翦苓抱到自己膝上坐,溫柔斥道:“渾說什么,我不要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有你就夠了。你這身子,”大手在邱翦苓敏感的身子上游走:“在給我生個三男三女也使得,難不成你還想躲懶?”
邱翦苓聽的早已心花怒放,被他撩撥的嬌喘連連,藕臂圈著他脖頸,媚眼如絲道:“爺亂講,能伺候您是妾的福氣,哪里有躲懶的心?只怕委屈了爺……”
“有你在,哪里有委屈。”云敖將她橫抱起,緩步走向內室。
大紅的抽紗帳幔在身后層層落下,掩住滿室的春光。
“娘親,卿卿好想你啊。”云想容快步迎上去,一把摟住了孟氏的腰,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娘親能平安歸來就是好事。
還有十天就要過小年了,老夫人前兒命人去給孟氏送信,說若家中無事,就盡量趕回來一家團圓。孟氏放不下母親,卻無法忤逆婆婆的意思,只能聽話的回來。
“卿卿好像長高了。”孟氏摸著云想容的頭。身后的孫媽媽和墨玉、墨竹,在忙著往琉瓔閣里搬捧盒和包袱,都是孟氏從娘家帶回來的東西。
云想容就拉著孟氏的手:“娘親不在時,爹爹跟皇上面前說我身子要調養,皇上就下旨讓韓媽媽來負責我的脈,這幾日我每天吃藥膳,按時的運動,自然長高了。”
韓婆子聞言,就上前來給孟氏見禮。抬眼看到孟氏的面龐,禁不住吸了口涼氣。
藕荷色的攢珠對襟褙子勾勒出她高挑曼妙的身形,雪白嵌著白色風毛的素面妝花云肩,襯得她面龐白璧無瑕。鴉青長發松挽云髻,長眉鳳眼風情嫵媚……怪道人都說永昌侯坐享齊人之福,這位傳言中快要被休棄的發妻,卻是個仙子般的美人。
孟氏微笑著還禮,拉著韓婆子的手,道:“韓媽媽不必多禮,承蒙您照顧,我還要多謝您的。”
韓婆子不敢再胡思亂想,連稱不敢,隨著孟氏進了屋。
云想容這廂則是與柳媽媽等人介紹了墨玉和墨竹。
既回了濟安侯府,這兩人就還退回到她屋里當差,自此,她的屋里有英姿、柳月兩個大丫鬟,墨玉和墨竹兩個三等丫鬟,原本的香附和香櫞都是大丫鬟,但被她撥給了韓婆子,也告知了專管人事的李媽媽,現在不算在內。昨兒她去回了老夫人,說了墨玉、墨竹和英姿的事,老夫人還說,濟安侯府用人又不是養不起,做什么拿外人的銀子?所以英姿和墨玉、墨竹的銀米還是府里供給。
安頓好一切,孫媽媽就去和柳媽媽一同商議著擺飯。云想容拉著孟氏去看暖閣側廳地上的石子路,細說了這幾日她的生活,又問起了曹氏的身體。
孟氏眉頭微蹙:“現在瞧著還好,只希望不要在惡化了。”
孫媽媽端著捧盒進屋來,聞言安慰道:“有御醫在,應當沒事的,不過我擔心的是方才咱們入城時看到的。”
孟氏也蹙眉,“恩”了一聲。
云想容好奇的問:“看到什么了?”
“才剛進城時琢磨著離著侯府近,走的是東城門,恰好看到城東南不知是誰家里走水了,那煙塵起的呦,據說五城兵馬司的人已經趕著去了。天干物燥的,當真是嚇人。”
云想容頷首,道:“五城兵馬司的人都去了,應當無大礙的。”而且近日刮的是東北風,濟安侯府就在城東北邊的東聚賢坊,應當是吹不到這里。
不過,永昌侯府卻是在城東南的。
云想容不自禁的上到琉瓔閣的二層,推開格扇憑窗而望,在她這里,只能看到侯府里一整排白雪覆蓋的房蓋和院落里來來往往的仆婢,倒瞧不見遠處。
云想容用過午膳,又走了一炷香時間的石子路,去小睡片刻,等起身時,正聽見屋外英姿和柳月在說話:“這小雪下的不是時候,城南的火越來越大了,咱們這里都看得到濃煙,這可怎么好。”
“只希望風向不要轉啊!”
云想容心下一驚,再次推開二層的格扇,直接走到平臺之上,果然,外頭下了小雪,東北風凜凜的吹著,城東南方向濃煙滾滾……
云想容忙進屋,高聲道:“墨玉。”
墨玉快步進了屋。
“你快去永昌侯府見我爹爹,看看他怎么樣了,就說我娘親囑咐他收拾好重要物品隨身帶著,若不成就快些走遠,保重自己為上,其他身外之物都不打緊,最要緊是不要傷到。”
墨玉應聲下去,出門時候正好與孟氏擦肩,忙給孟氏行禮。
孟氏若有所思的倚門而立,原來女兒又是為了她。(。。)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29:45

第七十二章 送走

云想容見孟氏來了,忙笑著下地迎上去,拉著孟氏的手引著他到臨窗的三圍羅漢床坐,動作間已有所斟酌,甜笑著解釋:“我知道娘親擔心父親,又未必抹得開去詢問,所以讓墨玉去了。大文學”
“小機靈,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孟氏白皙素手輕輕地摸著云想容的頭,感慨道:“卿卿長大了,什么事情都能思慮的周全,比娘想的周到。就算是哪一日娘不在了,也能閉眼了。”
“娘渾說什么。”云想容聽的心頭火蹭的一下冒了起來,怎么這些日過去,娘親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開口閉口都是自憐自哀?
“娘親不要忘記曾經答應過我什么。”
孟氏見云想容面上沒了笑容,愣住了,“怎么了?”
云想容不悅的抿唇,“娘親莫不是將卿卿的事情都拋在腦后,滿心里只有爹爹吧?您還記得曾經答應過我什么嗎?”
孟氏還是第一次聽見女兒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有些無措:“傻孩子,你是怎么了?”
“你答應過不會離開我的。”云想容站起身,聲音略有些拔高,“可你心里只有爹爹,動不動就說什么不在了,閉眼了,難道我就不是你親生的,不值得你一丁點的關注嗎?”
云想容有一種無力的感覺,重活近半年了,她一直都在努力改變命運,也努力用自己的思想去影響娘親,可收到的效果微乎其微。本以為回了一趟孟家,娘親見了親人或許會聽到些什么,心境會發生改變,誰知她還是這樣,總將輕賤自己的話輕易說出口。
本性難移。大概就是如此吧。她失望,氣憤,但又不可能拋下她不管……
孟氏卻已經被云想容的一番話說的怔愣住了。女兒素來乖巧懂事,極少有任性的言語,她從來不知,她的心里卻是這樣的想法。
孟氏眼里有了淚意。大文學
“我不過是說說罷了,若不是為了你,怎會支持到今日?卿卿,你……”哽咽一聲,起身走了出去。
云想容緩緩的坐在羅漢床邊的如意腳跺上。垂下了長睫。
是她的話說的太重了嗎?
可是她當真不懂娘親的想法。
前世與劉清宇那樣傷心,也曾經怨天不公,也曾心如死灰,可她一直在死撐著,就是為了珍哥兒而堅持。說什么也不讓珍哥兒落到后媽的手里,她撐到咽下最后那口氣。閻王來索了她的性命。卻從未想要放棄過。
做了母親的女人,不是該為了孩子考慮?難道男女之情愛,當真那么重要嗎?
她不是氣娘親不將她放在首位。而是以曾做過母親的角度來看,娘親不是個完全合格的母親,她很失望。
墨玉不多時就回來了,先進了云想容的屋里來回話:“侯爺讓回夫人。他很好。請夫人和小姐不要記掛。”
云想容頷首道:“你回話時,都有誰在跟前?”
“還有邱夫人,不過奴婢是避開邱夫人說的。”
“嗯。”云想容轉而問:“外頭火勢如何了?”
“永昌侯府這會子還未曾被波及,可東北風若再繼續刮就要危險了。小雪助長了火勢,鄂國公、定國公都已經奉旨到了火場周邊視察,五城兵馬司的人正在疏散下風口的百姓,還招了大量的壯丁,打算在城南青城坊前的紅米胡同開始,挖開一道自東向西的隔離溝子,引水以阻隔火勢蔓延。奴婢才剛回來時,隔離溝子已挖了有兩尺深了。”
云想容聽的毛骨悚然。水火無情,這么久還沒有滅了火勢,怕是不容易滅火,百姓應當也死傷了不少。
“你去回夫人吧。”
“是,奴婢告退。”
墨玉去給孟氏回話,卻被孫媽媽攔下了,只說三夫人不舒服,這會子歇著了。大文學墨玉又轉回來回了云想容,云想容嘆了一聲,心知娘親必然是在偷偷流淚。讓墨玉下去了。
這一次她不想去勸,她必須要讓娘親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許還能喚醒她的理智,否則只有她一個人在努力,娘親不配合,有什么用?
只要想到貞佑五年馬上就要到了,那件事她還全然沒有眉目,她就心如火燒。
“沈小伯爺回來了。”
柳媽媽掀門簾進屋來回話:“夫人說讓小姐斟酌去辦,她身子不爽利。”
云想容嘆息著起身,道:“請韓婆子給夫人診治。英姿和柳月隨我下樓去。”
柳媽媽有些訝異云想容為何不親自去看孟氏,卻也不好忤逆她的意思,便照著吩咐去做了。
走下木質的樓梯到了正廳,恰瞧見沈奕昀穿著件寶藍色的對襟襖子進來,后頭的衛二家的穿了件天青色的大氅,手臂上還為沈奕昀挽著他的黑狐裘。
“你們回來啦。”云想容笑臉迎人走上前去,親昵的打招呼。
衛二家的看到云想容,和氣的圓臉上洋溢著笑容:“六小姐,您一向可好?”
“托衛媽媽的福,我很好。”與沈奕昀相對行過禮,道:“我還不知你們今日回來呢。”
沈奕昀丹鳳眼中隱約有些凝重情緒一閃而逝,道:“想不到進城時卻看到那樣的大火。天干物燥,滅火不易。”
“正是。”云想容也擔憂的蹙眉。
兩個孩子竟都開始憂國憂民起來,看的衛二家的和柳媽媽相視一笑,下去預備飯菜去了。
這場大火,燒了兩天兩夜,止滅于突然而來的一場暴雪,百姓死傷無數,加上溫度驟降,受難的人不知凡幾。
可最大的一件事,卻是被傳的比火災和暴雪還要邪乎。
在紅米胡同開始挖的那道隔離溝子初初挖成時,竟在左都御史嚴慶家的后院地下,挖除了個藏寶密室,密室不大,卻堆滿了真金白銀各種珍玩古物,當時就被挖溝的壯丁們一哄而上搶了個空,連五城兵馬司的人都來不及阻止。后來引了大興河和太液池的水進來,將密室灌滿了不說,還把嚴慶的臥室地磚給鼓了開。
此事傳到云想容耳中,已經是兩日后。且被說的神乎其神,那嚴慶幾乎成了富可敵國。
云想容正在寫字的動作停了下來。
左都御史嚴慶,前世時的確是因貪墨被嚴辦了,不過這件事也是她后來做了恬王世子夫人之后才聽旁人說的,且當時的嚴慶,才被嚴辦不久。
前世未曾發生這場大火災,所以嚴慶也多蹦跶了數十年。
今生的情況完全不同了。左都御史是都察院的長官,此事若皇上得知,必然會下令徹查吧?爹爹是都察院四品僉都御史,不知會否被牽連。
春暉堂。
暖閣的炕幾上擺著精致的碗碟,上頭各色精致的菜式色香味俱全,極為誘人食欲,可老夫人卻一口都吃不下。
侯爺一夜未歸,今日一早才讓常隨回來送信,說是皇上留了他在御書房議事。
到底是什么事?這大火燒的,不會牽累到云家吧?
正胡思亂想,月皎進屋來回:“夫人,侯爺回來了。”
老夫人精神一震,忙下了暖炕,趿拉著繡鞋迎了出去。
“侯爺。”行過禮后,親自伺候云賢更衣洗臉。讓婢女們再添置了一幅碗筷,這才打發人都下去。
云賢面色疲憊,斜躺在了暖炕上,長嘆一聲:“這下子可要天下大亂了。”
“怎么了?”老夫人側坐在云賢身旁,為他按摩太陽穴,柔聲問:“侯爺若不嫌棄,可與妾身說說。”
云賢閉著眼,乏力的道:“嚴家挖出了個藏寶密室你知道吧?”
“城中傳的風言風語,妾身聽說了一些。”
“謠言雖夸張,可情況也屬實,朝廷二品大員家里竟然發現這樣多的金銀,這等于是在打皇上的臉。皇上震怒,說此事必將嚴懲,已經下了旨要三司會審。原本三司會審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一同,可皇上又下旨,免去此番三司會審都察院的所有職能,命定國公邱堯來代替都察院的位置。可見皇上對都察院全體都有芥蒂。”
“定國公,不就是咸寧的岳父老泰山嗎?妾身記得咸寧是都察院僉都御史。”
“夫人聰慧,果真與我想到了一處。”云賢翻了個身,側躺著道:“皇上連三司會審都不用都察院,對都察院的芥蒂夠深了,卻派了咸寧的岳丈來徹查此事,可見咸寧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低。”
“是啊。”老夫人垂眸,心下暗罵狐媚子養出的小妖孽,倒有手段。
云賢嘆息了一聲,又道:“如今朝廷里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咱們都須得仔細一些,今年咱們家就一切從簡吧,小年大年的過不過的熱鬧,不打緊,要緊的是云家的長久,別叫那些言官盯上,說咱們為富不仁沒心肝,百姓遭了災,咱們還大吃大喝。”
“是,妾身懂得。”
“還有一樁事,我想與老二媳婦商議一下,送奕哥兒去湯家的族學。”
二夫人湯氏出身書香門第,湯家族學比云家族學有名的多了。
老夫人疑惑的問:“侯爺先前不是還說要多留奕哥兒在身邊幾年,等他大些了,您要親自教導嗎?”
云賢坐直了身子,搖頭道:“皇上對貪墨一事敏感的緊,今日還有人將去年沈家的案子也給翻了出來,先前就有言官參奏沈時貪墨……我想將奕哥兒送走,對咱們家也好。”
終于可以送走那尊瘟神。老夫人微笑著頷首,“侯爺說的是,此事就交給妾身去辦吧。”(。。)





第七十三章 故意

老夫人聽了云賢的吩咐,心下惦念著送沈奕昀去杭州湯氏族學上學的事,次日就找了二夫人先通了風。《純文字》
二夫人心里連連叫苦。他們湯家書香門第,才子眾多,族學也是江南出了名的,可湯家的家規,是不允許子孫考取功名,只允許傳道授業而已。湯加子孫不博功名,但門生大多都是朝中任職的,是以湯家沒人做官,也是名門望族。。
二夫人飽讀詩書,從來都低調做事。初時沈奕昀到了侯府,她心里就是反對的,可公公都那樣說了,她也不好插言。如今,婆婆竟要將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他們家。
二夫人沒有馬上回答老夫人的話,而是說要先去信回過家里再定奪。
老夫人心里惱,但畢竟是有求于人,也不好在說什么,就轉移了話題吩咐大夫人今年過年要一切從簡。
云想容此時,正盤腿坐在羅漢床邊做針線,時常問孟氏一句。孟氏雖一一作答,情緒上卻有些奄奄的。云想容心下惱火的很,她不過說了句實話,就讓娘親幾日緩不過今兒來,她未免太心急了。
正當這時,英姿端著云想容的藥膳快步進了屋,草草蹲身行禮,也不伺候云想容吃,而是將碗放在小幾上。
“小姐。”
“怎么了?”
“我才剛看到香附趁著人不注意,往小姐的藥膳里放了東西,我沒有當場戳破,把藥膳帶回來了,請小姐定奪。”
英姿已經是云想容身邊的大丫鬟,沒必要去誣陷香附,且她這個人不會說這種謊話,加之云想容又知道香附是個什么脾氣……
“你說的可當真?”孟氏氣的扔了繃子。
“是,我親眼看見的。”
先前香附就不討孟氏的喜歡。如今她又要害自己的女兒,饒是孟氏再溫柔的一個人,如今也不可能不動氣,怒道:“將她拉出去打三十板子,找人牙子來賣到青樓娼館里去!”
孟氏從不曾重罰下人,這是破天荒頭一遭。
云想容從不懷疑孟氏對她的心疼,聞言心下動容之余,也嘆孟氏做事太過浮躁,道:“先等等。娘親,此事不如交給我來辦吧。”
孟氏柳眉緊鎖。鳳眼瞪著:“你不要想給她求情,我知她伺候過你,你還念著主仆一場的情分。她可沒有念著你!”
云想容苦笑不得:“娘親覺得我像個以德報怨的善人嗎?”
孟氏一愣。
云想容道:“香附畢竟是老夫人給了我的人,若娘親出頭去罰,事兒就復雜了,還是我自己來做比較好。再說是香附自己要害我,還是背后有人指使。至少要問清楚了再決定如何罰。”
云想容下了地,英姿為她穿好鞋。
“娘親就放寬心,什么都不要理會,交給我去處置就是。等我處置不好,您在來。”
孟氏頷首。她相信女兒做的會比她做的好。可那種做娘的竟被孩子保護的自責,又一次襲上心頭。
云想容到了琉瓔閣一樓的側廳脫綱的訂制婚姻。吩咐英姿將那碗藥膳放在桌上,自己就脫了鞋只穿著白襪負手在石子路上饒起了圈子。
“去將香附叫來吧。”
不多時,英姿就將香附帶了回來。
香附今日穿著件翠綠色的襖子。外頭罩著桃紅色坎肩,自進了屋門就低著頭,完全不似平日的活潑,云想容便知必然有事。腳步不停,自顧自走著。道:“香附這些日子過的可好?”
香附低著頭,“過的很好。”
“是嗎。”云想容輕笑:“咱們在一起久了。將你安排在韓媽媽身邊,也因你素來機靈,做事又得體。這幾日,你的差事辦的很好。韓媽媽給我預備的藥膳,我今兒不用,賞給你用。”
停下腳步,回過身,清澈的大眼中滿是玩味:“香附,你用了吧。”
香附聞言,臉色都變了,結結巴巴的道:“我不過是個下人,哪里敢用小姐的藥膳,還是小姐自個兒用吧。”
“怎么,我賞給你的,你嫌棄不成?”
“我……”
“不嫌棄,就快吃吧。”云想容在一旁玫瑰椅坐下,一指身旁桌上的白瓷青花小碗。
香附額頭上見了汗,猶猶豫豫的走到了桌邊,雙手顫抖要去端起那碗藥膳。
云想容只淡漠的看著,敢給人當槍使,就要有被犧牲的覺悟,就算查不出是誰要害她,香附自食其果也不冤枉她。
誰知就在香附手指還沒碰到小碗時,她卻撲通一聲跪下了,“小姐,那個藥膳,我真不的不用了。”
“哦?我從不知香附姑娘幾時也學會跟我客氣了。也罷,你是聰明人,你只需告訴我,那味‘作料’是誰讓你放的,我便饒了你。”
原來她竟知道了!
香附連連磕頭,“卿卿,我知道錯了,念在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兒上,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這個人真的說不得啊,我說了,她也不會放了我的。”
“是嗎?瞧你也真是為難啊。”云想容冷笑:“我沒事,她應當也不會饒了你。要不,我幫你解決了你的為難?”
云想容起身端起那碗藥膳走到香附跟前,將碗湊近她嘴邊:“你吃了,在外頭說不定還能博得一個代主子受罪的好名聲呢,那人想來也不會把你挖出來鞭尸吧?”
“小姐!”香附哇的一聲哭了。
一個八歲的女孩,本該是心底純凈的,可香附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強的功利心,并且用那功利心來害人。且不論背后是何人指使,單這樣的人,她已不可能留在身邊。
“要么你吃了它,要么就說出是誰指使你的,你選吧。”
云想容將藥膳放在了她跟前的地面上。
香附面如死灰,大哭著道:“是潘姨娘,給了我的藥,讓我下在小姐的藥膳里。”
“是什么藥?”
“我,我不知道。”
“給我下藥。你也沒問問藥效?”
“小姐,我真的知道錯了。”香附連連磕頭。
云想容笑著站起身吩咐英姿去取食盒來,道:“英姿,你去一趟秉潔園,就說潘姨娘對我好,又不好意思當面照顧我,就背地里買通了香附,給了我的藥膳下了好作料,我從不愿意欠人情,如何也要回報潘姨娘的盛情無上道火。所以這藥膳我舍不得自己品嘗,給潘姨娘也送去一碗,請她務必用了。”
英姿腦筋靈活。云想容的話她一字不漏的背下來,偷笑著下去了。
云想容便起身離開了側間回樓上去,看也沒看香附一眼。
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功夫,英姿回來了,手上捧著個巴掌大小的精致小食盒。“小姐,我去時,二夫人和潘姨娘正在說話,我就將小姐的話照原樣說給了他們,那個潘姨娘聽了,當即臉色都青了。二夫人也是陰沉著臉。隨后又夸小姐處事大方得體,特地叫貼身伺候的婢女去取了這個食盒來,說是好吃的點心。請小姐不要嫌棄。還說那藥膳,她會幫小姐看著潘姨娘,讓她吃了的。”
云想容打開食盒一看,里頭竟然是一盒蓮子米大小的珍珠。
英姿看的傻眼:“不是點心嗎?”
“果然是好點心,二伯母也真向著我。英姿,去收起來吧。”云想容微笑著。心道二夫人果真是個明白人。
她沒將事情聲張開,是因為往后她還要繼續在府里度日,大伯母速來不喜歡她們,老夫人更不喜歡,只有二伯母一直保持中立。如今他們二房的下人如此不懂規矩做了這種事,雖也怪香附,但主使是潘姨娘。若張揚開,她這個二房的主母還有臉嗎?張揚道老夫人那里,事情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云想容想多結交一個人,且那個潘姨娘也著實不值得她一動手,索性讓二夫人自己看著辦。想不到二伯母立即明白了她的好意,送了謝禮來。
香附病了,發高燒,說胡話,柳媽媽看著年關將至,擔心她的病氣過給全府里的人,就回了老夫人,將她送到了田莊里。想不到幾日不到,就傳來香附病死了的消息。
與此同時,生了大病的還有潘姨娘。說是染了風寒,病的粒米不進。五小姐見生母如此,小大吃團圓飯時還哭了一場,云賢和老夫人覺得這不是好兆頭,將她攆走了,二夫人也鬧了個沒臉。
朝中的情況越發緊張,三司會審調查左都御史嚴慶貪墨一案,在京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風浪,整個云家也都噤若寒蟬,悄無聲息的迎接新年,連個花燈彩帶都沒敢掛,一切還如往常那般沒有任何的特別。
除夕這日下午,云想容正與娘親一同在春暉堂老夫人的屋子里,陪同大夫人、二夫人和老夫人一同摸牌,外頭下人就來傳話:“永昌侯、邱夫人,七小姐、八少爺到了。”
屋內原本歡快的喧嘩霎時間失去了聲音,老夫人心情跌落谷底。、“請進來吧。”
“是。”
不多時,云敖就帶著盛裝的邱翦苓,牽著云明珠,抱著云博宜進了屋,那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模樣,就如同錐子一般扎進了孟氏的心里。
老夫人自然不會再面上叫人瞧出端倪,微笑著噓寒問暖。孟氏則是低垂著頭,原本期待著見到他,現在看到他與邱翦苓如此甜蜜,她的心卻被挖空了似的。
身后的孫媽媽推了推她,她才回過神來,接過孫媽媽手中的托盤,鼓足勇氣走向了云敖,將上頭的雨過天晴蓋碗放在云敖手邊,低聲道:“這是六安茶。”
老夫人屋里今日沏的是龍井。
云敖卻眉眼不抬的訓斥道:“你是侯夫人,怎么連下人的事都做?莫不是故意來跌我的臉面。再說奉茶,有只奉一杯的嗎?翦苓的呢!”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0:14

第七十四章 翻臉

云敖的話音不高,然人原本就會本能的將注意力放在最有八卦可循之處,孟氏才剛起身過去,所有人就都看向這方。

聽聞云敖的訓斥,眾人驚訝之余,有人嗤笑,有人同情,更有如大夫人之流幸災樂禍。
孟氏鳳眸含淚,呆呆望著云敖,蔥白玉手攥著茶盤,呆站在原地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云想容緩緩站起身,覺得身體中流淌的已經不是血液,而是巖漿。回身去茶水間端了一盞的熱茶,雙手捧著快步走了過來,連熱茶因走的急而蕩了出來濺落在小手上也渾然不覺。
“爹爹此言差矣,娘親知您愛吃六安茶,特地沏了給您,是她為人妻子懂得守本分,是給爹爹露臉,而非丟臉。”
云想容已走到孟氏身前,將母親擋在身后,雙手端著茶盞笑吟吟的望著邱翦苓,話卻是說給云敖聽的。
“至于爹爹說我娘親不給邱夫人上茶,”云想容嗤笑一聲,:“爹爹的話,前后矛盾,不允我娘做下人的事污了您面子,又讓我娘伺候一個平妻吃茶……雖說平妻與發妻兩頭大,到底進門晚些,年紀又輕,論起來,邱夫人還要叫我娘親一聲姐姐,再嚴格說來,她要給我娘親倒茶才是。我沒聽她懂得禮數叫一聲姐姐,也沒見她給我娘奉一盅的茶,爹爹怎么不管教?難道永昌侯府的規矩,是專門撿軟柿子捏的,還是我娘現在擋您的路了?”
云想容數次提起“平妻”二字,句句都戳邱翦苓的心窩子,早已讓邱翦苓臉色鐵青。
云敖則是被云想容最后一句話,刺激的猛然抬頭看向才六歲的女兒,面色慍怒,似馬上要爆發出來:“大人講話,有你什么相干。還不退下!”
孟氏慘白了臉,偷偷的拉著云想容肩頭上的衣裳往后拽她,生怕她再口無遮攔,惹了麻煩上身。
云想容卻不理孟氏。
她此時早已經顧不上什么自保什么理智。
前世失去母親的痛苦,被父親冷落的傷害,被后媽虐待的仇恨,導致她急于脫身自己謀劃親事,卻誤入狼窩釀成悲慘的結局。
這些傷痛,是刻在骨子里,淌在血液中。就如同風濕病那般一到陰雨就會發作的。
現在,父親對母親的不公,就是誘發她風濕病發作的陰雨。她做什么。無非都是小孩子做事,難道父親還能宰了她?
“爹爹這么兇做什么,女兒是想與邱夫人親近呢。”雙手將鯉魚戲蓮的青花瓷茶盞往前遞了遞,小臉上掛著天真爛漫的甜笑:“邱夫人,卿卿年紀小。見識淺,言語上若有不道之處,還請您寬宏原諒,您出身名門,知書達理,氣量也大。絕不會與我一個小孩子計較,在不會如上次那樣賞我一耳光吧?”
“你……”邱翦苓手握了拳頭,果然想起上一次云想容一語說出“常建”的名字。她是在提醒她。若她稍有異動,她就會將她做的事抖落出來,大家都不要好過!
真是個小妖孽!
邱翦苓皮笑肉不笑的接過茶盞,放在手邊,譏諷的道:“孟夫人果真教導的好女兒。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孟氏眼中淚水滑落下來。
云想容則笑道:“不敢當,我娘親心慈面軟。哪里敵得過邱夫人好手段,教導出七妹妹那樣懂事乖巧的孩子?”
眾人順著云想容目光看去,正看到云明珠在后頭的暖炕上,將捧盒里所有的點心都捏碎了玩,康孫氏攔著,她還打人。
邱翦苓面色發紫。
云想容又道:“莫說這點,就是邱夫人目光長遠,不光理的好府中大小事情,連府外的一個賬房一個‘掌柜’都了若指掌,這一點,卿卿就要與您好生學習起來呢。”
“掌柜”一詞,如同利劍戳進她胸口,邱翦苓慌亂的看了一眼云敖,見云敖面無表情,這才放下心。
云想容看著若有所思的父親和由憤怒變成驚慌的邱翦苓,心下如同被挖空又添了冰一樣。
皇上下旨三司會審嚴查都察院,邱翦苓的父親定國公邱堯,代替了都察院的職責。
左都御史獲罪,右都御使被牽連正在獲查,左幅副都御使病重生命垂危,再往下,只有右副都御使、左右兩位僉都御史有升遷接任的可能。
云敖是僉都御史之一,上頭有個右副都御使擋路,需要定國公來幫他搬開這塊石頭。他必須表現出自己絕對是與定國公站在一個戰線上,定國公才會做這等損己利婿的事。
所以,她失望了。對娘親不爭有失望,更多的失望,卻是對云敖。
他或許是個成功的男人,卻不是個合格的父親,更不配做娘親的丈夫!娘是軟弱,癡愛他,是夠傻。但如此踐踏一個女人真心的男人,比娘親的軟弱更加可惡。
她恨,所以也不在乎撕破臉。既然已經得罪了,就不怕鬧個魚死網破,反正她這輩子也是賺來的。
“邱夫人,您吃茶啊。”云想容眉頭皺著,“難道是嫌棄濟安侯府的茶不如您府上的好?還是,您怕我在里頭下砒霜啊?”
“好了,你這孩子,大過年的快別鬧,仔細你父親打你。”
老夫人在一旁看夠了邱翦苓吃癟,心情大好,心道她果真沒看錯人,小六的確是個人才,就笑著岔開話題,張開手讓云想容到自己這邊來,又笑著與邱翦苓道:“翦苓,別聽卿卿渾說,什么砒霜不砒霜的,咱們府里哪里有這種東西,你嘗一嘗那茶如何。”
云想容乖巧的跑了過去,在老夫人腳下的如意腳跺坐了,撒嬌的靠著她的腿,嬉笑著望著邱翦苓。桃花眼中玩味的神色,像是在等邱翦苓中毒而死一般。
邱翦苓心下慌亂不已。
云想容這小妖孽,連用剪子刺皮人喉嚨的事做起來都面色不便,莫說是砒霜,就是鶴頂紅她也敢下。只不過。邱翦苓知道著茶里不會有什么立死的劇毒,有也會是那種慢性毒,斷不會讓她立刻發作的,那樣損敵一千自毀八百的事,云想容不會做。
“夫人,請吃茶。”琴媽媽端起茶盞來,要遞給邱翦苓。
邱翦苓伸手去接。
琴媽媽卻手一滑,將茶盞掉在了地上。鯉魚戲蓮的茶盞立刻四分五裂,發出好大的一聲。
“老奴該死,老奴該死。”琴媽媽就要跪下磕頭。
邱翦苓松了口氣。忙道:“碎碎平安,大過年的別提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是。”琴媽媽退開到一旁。
云想容雙手托著下巴。看著已經被孫媽媽扶著做回原位的孟氏,心下擔憂的很。
老夫人吩咐人擺大飯,去請侯爺和幾位爺進來。
一直沉默的云敖卻站起身,道了句“我還有事,告辭。”竟帶著邱翦苓先行離開了。
云賢原本與兒子孫子。在外院夙興堂商議此番朝廷動蕩的事,根本無心想今日是不是除夕,所以等人來請吃團年飯時見云敖不在,也并未多言。
用罷了飯,云想容陪著孟氏回了琉瓔閣的臥房,吩咐英姿和柳月去取她的茶葉枕來。偏要和孟氏一起睡。
孟氏如同斷了線的木偶,沒精打采的躺下,道:“卿卿回去好生歇著吧。別跟娘親這里,免得睡不好。”
“不嘛,我要跟娘親一起睡。”云想容耍賴的蹬了鞋爬上床。
孟氏眼淚就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來,都滴進了枕頭。她恨自己的無能,更怨云敖的絕情。想不到先前在娘家時還對她溫柔似水的人。再次見面,竟成了仇人。
孟氏想要發泄。想要大吼,甚至想一頭碰死了事,卻因為女兒在身邊讓她無法做什么,只能無聲的落淚,到最后哭到幾時睡下的也不知道,次日清早,卻是發了高燒,連床都爬不起來了。
云想容急的不行,忙清了韓婆子來給孟氏診脈開藥方,那邊藥還沒熬出來,外頭卻來了人。
“三夫人,是永昌侯身邊的隨從奉了侯爺的命,給您送東西來了。”
云娘將手上的錦盒捧了上來。
孟氏忙要掙扎著坐起身,還是云想容眼疾手快,幫她接過錦盒放在她手里。孫媽媽在孟氏身后墊了柔軟的淺藍色緞面迎枕,服侍孟氏坐好。
孟氏則迫不及待的打開了錦盒,卻見里頭是一封十分厚的信,信封上是云敖的字跡:“愛妻嫻靜親啟。”
孟氏抖著手展開信紙,讓身旁的人都下去,連云想容也一并攆了出去,只獨自一人看信。
云想容擔憂的在屋門前踱步,不多時,卻聽見屋里傳來孟氏絕望的輕笑。
她心下一驚,忙推門而入,就見那些信紙散落了一地,孟氏已經俯在踏上,眼淚直流卻笑的近乎癲狂。
孫媽媽和云娘忙去扶著孟氏:“夫人,夫人,您別這樣。”
孟氏笑著笑著,又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我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夫人,您別擔心,先莫哭啊,有什么事咱們大家一起商議著來。”
云想容蹲身拾起散落一地的信紙,也不論次序,一張一張的看了起來,當二十余張都看過后,她明白了,也無聲的笑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0:50

第七十五章 和離

那封長信上將當初孟氏救了身負重傷的云敖,將他藏在閨房中療傷,從此兩情相悅,愛的轟轟烈烈的過程全都躍于紙上。
又以無奈的口吻寫道:“動蕩之下,昭王敗便是我敗,我雖不孝,卻不能帶累家族。以后之事,竟都是命運擺弄,騎虎難下,身入泥沼越陷越深罷了。
如今朝局緊張,邱氏之父掌握我人生命脈,我一人有事,便是云氏一族有事,覆巢之下無完卵,你與卿卿到底還要遭殃。
無奈之下,我只能出此下策,幾日后,我會送上放妻書放你大歸,從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今生終歸是我對你不住。但愿來生,你我托生成平凡夫妻,再續今生未了之緣。”
后面接敘的,竟然如同賬單一般,十余頁寫的都是貞祐元年至今邱翦苓對孟氏的毒害,某年某月某日,他如何破解。一直記錄到最近濟安侯生辰時常建被云想容用計趕走,以及喻博經被邱翦苓買通了三年,意欲謀財陷害其,被云想容殺之后快。
云想容手上漸漸握緊,回頭望著趴伏在床上哭的肝腸寸斷的孟氏,聽著她已哭啞了的聲音,心下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說的情意綿綿,記錄的詳詳細細,無非是為了一次結算他的愧疚,給內心一個交代,從此心安理得的踢開娘親這個絆腳石。
說到底,他永遠不會許給娘親什么切實的利益,而是用虛無縹緲的感情來許她個夢,用這個夢來困住她。
就連休棄這等事,他也能說成為了大義。
所謂和離,是夫妻雙方達成協議。才有那“放妻書”的存在。他云敖幾時來與娘親商議過?他以為,將“休書”改成“放妻書”,娘親就該磕頭謝恩嗎!
不過也好,今生走到此處,她已滿足。
娘親到底擺脫了前世因七出被休的命運,變作了和離。
“娘親。”云想容如釋重負,拿著信紙走到孟氏身邊坐下,軟糯的童音冷靜的道:“那樣也好,你也不需在哭,哭也于事無補。只該想今后應當如何度日。和離之后你大歸回家。恐怕你我再見面就難了。”
孟氏卻好似聽不見云想容的話,長發散亂的搖著頭,怒吼道:
“好好好!我知我無用,我果真擋著他的路了!和離?和離能讓邱家解恨嗎?我愛你父親一生,最后我就成全他幫他這個忙。只有我死了,邱翦苓才會完全放心。我就成就他的大義!”
孟氏看向不可置信的女兒。丹鳳眼中像是燃燒著兩簇火苗,似已經沒有了理智,狠狠的道:
“放妻書一到,我就去死!我成全他,成全他!卿卿,你有主見。聰明強勢又能干,你能擋得住那個常建,也能殺得了喻博經,就算沒有我。你照樣能活的好……”
“你!”云想容清澈的大眼瞪的溜圓,手上的信紙再一次落地。看著孟氏,心已如同燃燒著的木炭被扔進冰凍的湖中,連一絲煙塵都看不見,眼淚不受控制的涌了出來:
“娘,我是你生的啊,你為何不多看看我,疼疼我?”
“你心里只有爹爹嗎。”
“你從未想過我會如何嗎?”
“我有主見,我聰明,我強勢,我能干,就活該得不到娘親的愛嗎。”
“我努力到今日,才改變了命運,你卻還要去死,娘當我是什么?是什么!”
云想容嗚咽著說罷,轉身快步走了出去,她愛娘親,要讓娘親幸福的活下去,是她的執念。可她不懂娘親。
如果她是孟氏,為了孩子,定會在休書到手之前先求一死,這樣她永遠是侯夫人,她的孩子永遠不會變成喪婦長女。即便不求死,她也會回到孟家重整旗鼓,經營產業,在父親母親跟前盡孝,負擔起身為人子女的責任,讓家族生意有所承接,更能時刻關注女兒的動向,暗中施以援手。
可是孟氏的心里,只有那虛無飄渺的愛情。不管孩子的未來,只想著自己一死干凈,不想她落入后媽的手里會如何。
她被逼強勢起來,就活該如此嗎?
“小姐!”
英姿狠狠瞪了只知道哭的孟氏一眼,快步追了出去。柳媽媽也極不贊同,給孫媽媽和云娘使了個眼色,隨后帶著柳月退下。
孫媽媽和柳月,就開始勸孟氏莫要偏激,要多為六小姐考慮……
云想容流著淚回了臥房,這些日的艱難委屈都化成心酸的眼淚,哽咽著哭了片刻,卻松了口氣,喃喃道:“好在娘沒有將我放在首位。”
一旁的柳媽媽、英姿和柳月聽了,心里似是被揉痛了,都上前來勸說:“夫人是在氣頭上,回頭會想明白的。”
“夫人畢竟是小姐的母親,您若也不管她,她怎么辦?”
“小姐莫憂心,夫人會想開的。”
三人七嘴八舌的勸說,云想容的腦子卻在飛快運轉。
這樣也好。娘親不會再放妻書到手之前自戕,就給足了她時間。
她對娘親失望,但她畢竟是她的娘,她不能眼看著她去死。她重活至今,一直在努力挽留住娘親,總不能到了此時前功盡棄。
她這一輩子,本就是賺來的。姑且搏一搏。
可是,她如何能讓娘親不死?
若想讓娘親不死,就不能有和離的存在,若讓爹爹放棄和離的想法,只怕根源都在定國公邱堯身上。
如果定國公失去了幫助爹爹的能力,和離一事就不會發生了。
然她人小力微,沒有勢力,朝堂之中沒有人脈,如何能讓定國公掣肘?
難道去求祖父?
別看父親與祖父鬧得僵,可到底同氣連枝。父親升遷,對整個云家都是好事。娘親算什么?若真的阻擋了云家的好事,祖父怕只會與父親一個鼻孔出氣。
云想容發現。自己被生母逼到了死胡同里,竟然無人可以幫她。
若是另外一個人如此爛泥扶不上墻,她早就不管,只管自己安身了。可對自己的生母,她又沒法子不理。無奈無力之中,她對娘親全然的孺慕之思已經淡化成純粹的責任而已。
她突然想到另外一樁,爹爹如此在暗中保護娘親四年,她是相信的,畢竟娘親那么弱的性子,若沒人護著早就被人害死了。她重生后。百般照顧,她重生前,娘親在被休之前都活的好好的,可見云敖對娘親的保護,前世今生都相同。
那么前世。為何云敖明明暗中護著娘親,還眼看著娘被害上了的罪名。狠心休了她呢?
前世今生重疊。云想容幾乎轉念就想通了。
官場中事盤根錯節,云敖求的無非權力和金錢。前世喻博經沒有死,娘親許就是被喻博經害了,而那也是云敖默許的。因為前世的云敖與今生的一樣,都或許遇上了某件事關系到他的權力和金錢,都是為了要對定國公表示忠誠。
狠心的爹。遇上癡傻的娘。她能有什么辦法?
“罷了。事已至此,哭也無益處。”云想容抹了把臉,沙啞的聲音冷靜的道:“柳月,幫我磨墨。英姿,我要洗臉。”
面前的三人都知道,小姐哭是為了生母要尋死,更是傷心被生母給放棄了。可她如此快就從傷心的情緒中解脫出來。與那邊尋死覓活的孟氏相比,當真懂事的讓人揪心。
柳媽媽落了淚,她是下人,無法說主子的不是,可她同樣也是個母親,三夫人要尋死,深情底理的她都懂。她也恨孟氏太沒一點剛性兒了。
柳媽媽溫柔的將云想容摟在懷里,拍著她的背道:“好孩子,莫難過,你娘親她也是有苦衷的,她會想開的。”
云想容鼻子發酸,堅強的笑著道:“我自己的娘我還不知道?她想不開。所以一切只能我來做。”
就破釜沉舟,大不了一死而已,也絕不留后悔和遺憾,如果自己現在放手,看著孟氏去死,她的人生又會與前世相同。那她重活有什么意義?不如放手一搏,拼死了,倒也落個干凈痛快。
云想容洗了臉,勻了面,就到桌邊拿起筆,寫了一封長信。隨即用蠟封了交給英姿。
“英姿,你腳程快,煩勞你帶著這封信去趟興易,找我表哥楚晏,他若看了信問起什么,你照實說就是,但讓他莫聲張。我沒有那么多銀錢,而且此事有可能會帶累他,他若不愿,我也不怪他,愿意與否的,你讓他立即給我個準信,飛鴿傳書來回我。”云想容拉著英姿的手,道:“我與娘親的性命,都在這封信上了。拜托你。”
英姿鄭重的點頭,道:“小姐放心,我一定盡快將信送到,絕不耽擱。”
“好,柳媽媽,你去給英姿拿盤纏,找厚實的棉襖棉褲來,還有,路上恐不安全,你不要穿的太打眼,只做平常小子打扮即可。”
“我知道。”
英姿給云想容行了禮,就隨柳媽媽下去了。
云想容望著桌上白瓷的梅瓶中盛放的紅梅,定定的看了許久,最終將心中的不平,憤然,怨懟等情緒都放下,緩緩站起身吩咐道:“柳月,告訴廚下去熬人參雞湯來,我娘親要進補。”
兩世為人,若人生不能如傲雪紅梅般肆意綻放,她寧可不要。
接下來的八日,云想容對孟氏前所未有的好,好似在珍惜兩人最后的時光。孟氏覺得是女兒是知道她快死了才如此。云想容這廂,卻是已經抱著自己必死的決心。
因為英姿的信送到的次日,楚晏立即飛鴿傳書回來,上面只有七個字——“肝腦涂地以助卿。”
她收到回音時,心里的感動已經不可言喻,她果真沒有看錯人,楚晏講義氣,有俠肝義膽。若能逃過此劫,她必將報答。
不過她也明白,若自己做的這件事犯了,頂多她這個主犯一死而已,楚晏等人,或許會有牢獄之災,卻不至于“肝腦涂地”,她也會一力承擔,絕不會讓他為了幫她丟了性命。
“小姐。”英姿笑著進了屋,見云想容坐那里發呆,道:“鳳鳴少爺來了,這會子老夫人、二夫人都進宮去了,鳳鳴少爺說也沒人陪他玩,就來找你玩,如今在前院等你呢。”這幾日小姐強顏歡笑她都看在眼里,巴不得她能散散心玩一玩,不要如此作踐自己。
云想容心里咯噔一跳,臉色變了:“鳳鳴少爺自己來的?”
“好像帶了七八個隨從。”英姿疑惑的看著云想容:“小姐,怎么了?”
云想容笑著搖頭,拿了大氅自己披上。
想不到來的竟然這樣快!(。。)





第七十六章 峰回

云想容并未馬上去前頭見尉遲鳳鳴,而是先去孟氏的臥房,推開格扇,安靜的屋里發出吱嘎一聲響。
孟氏靠著淡紫色緞面的大迎枕,穿著雪白的中衣,披了件蜜合色的襖子,披散著長發望著格扇發呆。
她顏色依舊絕美,只是如同一朵失了水分的花,似會隨時凋謝。
“娘親。”云想容笑著走過去。
孟氏回過神,看向云想容,強擺出了笑臉,見她身上穿了火炭紅的嵌白風毛大氅,問:“要出去?”
“是啊,鳳鳴表哥來家,要找我玩。”
孟氏愛憐的摸著云想容梳著雙丫髻的頭,嬌柔的聲音有氣無力:“去玩吧,要仔細著些,不要磕碰到了。”
“我曉得,娘親放心。”云想容撒嬌的將臉埋在孟氏懷里,聞著母親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心下綿軟似水,珍惜又難過。
尉遲鳳鳴是什么人?來了不找旁人單找她,定然是那件事被錦衣衛抓到了。
她這一去,怕就回不來了,可她無悔。
半晌,云想容站起身,“娘,我先去了。”
“去吧,別瘋玩的忘了時辰。”孟氏為女兒系好領口的帶子,又愛惜的摸摸她的臉頰,女兒越發的可愛,她像是怎么都看不夠。
云想容重重的點頭,快步走向門前,沉思片刻,回過頭對著孟氏燦爛的笑,看了孟氏許久,似要將她的模樣記住,隨后大步離開。
孟氏看著女兒的背影,嘆了口氣,她知道女兒不放心自己,可她有什么辦法?她這一生。早已一敗涂地,到如今她認命了,只等著放妻書到,她就可以赴死了。
若真的為了咸寧而死,他或許還會記得她,總好過成了仇人……
云想容并沒帶任何人在身邊,獨自一人走過冗長的巷子,穿過二門,過東側的穿堂來到兼濟堂的院中。
才進院門,就看到八個身材壯碩的漢子。穿著繡有尉遲家標徽的服侍,如肅穆的雕像安靜的立在廡廊下,給原本就靜謐的院落增添了一層詭異氣息。
尉遲鳳鳴穿著件暗紅色的素面大氅站在兼濟堂正堂當中,聽見背后的腳步聲轉過身來,大氅劃出一道弧線。露出他里頭月牙白的錦緞直裰。
“容容。”尉遲鳳鳴微笑。
“鳳鳴表哥。”云想容也笑著,道:“我祖母和二伯母都入宮去了。得會子才能回來。”
“我知道。我來找你的。咱們出去走走吧。”
“好。”
云想容知此時多說無益,逃也是逃不掉的,就跟著尉遲鳳鳴離開了兼濟堂,一路往北邊流觴曲水去。
流觴曲水正當中由大興河引入的湖面已經結了一層冰,落著雪,周圍亭臺樓閣雕廊畫棟。也在冬季里被蒙上一層白紗。兩人就上了抄手游廊的臺階,并肩緩緩向前。那八名漢子跟在他們身后約十余步遠的距離。
見周圍無人,再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尉遲鳳鳴開門見山:“容容。那輛馬車是不是你做的?”
云想容笑了一下:“就知道該來的總會來,沒錯,是我做的。”
尉遲鳳鳴想不到她如此痛快就承認了,眉頭緊緊擰成個疙瘩,大眼睛里也都是不解:
“我就不明白了,你好好的一個小女孩,沒事倒騰獸皮獸筋做什么?你應該也知道那東西是違禁的吧?倒騰也就罷了,還敢放到定國公府門前去。你可知道,從你的人在興易縣周邊跟獵戶大量收購獸皮獸筋開始,他們就被錦衣衛盯上了?”
“我知道。”云想容頷首:“我猜到了,你上一次在興易的差事辦砸了,定不會善罷甘休,自然會派人盯緊那一處。”
“那你還敢出來嘚瑟!”尉遲鳳鳴羞惱。
云想容苦笑:“鳳鳴表哥,我若說,我就是想引你的人來呢?”
尉遲鳳鳴目露沉思,并不似從前那般表現的夸張,第一次在云想容面前表現出超越十歲年齡的老成穩重。
“你給我個理由。”
“理由嗎。”云想容苦笑,低下頭道:“我想嫁禍定國公,引錦衣衛的人去搜查定國公府。我知一車獸皮獸筋對定國公來說算不得什么,或許他與熟絡的人打一聲招呼就能無礙。可只要錦衣衛一搜查他們家,定國公做事就會開始謹慎起來,有一些可為可不為的事,就不會去做,那樣他就不會幫我爹爹出頭了。”
“你……”尉遲鳳鳴扶額:“你別告訴我,你就是為了跟你爹置氣。”
云想容低下頭,頭頂對著尉遲鳳鳴:“我爹要休了我娘,我娘說,只要放妻書一到就要自盡。我不能看著我娘去死。”
尉遲鳳鳴何等樣聰慧人物,聯想朝廷中最近發生的事,再聯想云想容父母與定國公一家的關系,立即明白過來。
漆黑的大眼中,便有一些濃到化不開的莫名情緒。右手緩緩摸上云想容的頭,順著她鬢角處滑到下顎,抬起她的臉來,對上她驚愕情緒一閃而逝的桃花眼,她真正的情緒從不外露,只拿出想給人看的那一面來給人看。
尉遲鳳鳴低聲問:“你真的只有六歲嗎?”
云想容瞇起眼,饒有深意的問:“鳳鳴表哥呢,真的只有十歲嗎?”她從未忘記前世尉遲鳳鳴九歲上就病死了,如今他已十歲,活的生龍活虎,且還是個小天才。
她相信,他與她或許有同樣遭遇。
尉遲鳳鳴沉思不語。
云想容別開臉,平靜的道:“好了,鳳鳴表哥想知道的,我都已直言不諱。其實當初我也并未報太大的希望,只是沒想到你的人來的這樣快。搜羅違禁物品,難免有謀逆嫌疑,我愿承擔所有罪責,不過我所求之人,完全是出于俠肝義膽,為了幫我救我母親才落得如此,還請你高抬貴手,饒了不相干人的性命。至于我,一死何懼?只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求你。”
“你說。”尉遲鳳鳴面色端凝,看不出情緒。
云想容道:“我想死的體面一些,你能否不帶我走?我保證,你離開這個院子,我立即投湖,絕不會讓你難做。”
這樣的話,從面前如陶瓷娃娃一般漂亮的女孩口中說出,帶著決絕和坦然,仿佛要赴死并非是什么可怕的事一般。她的膽識、氣節、孝心,都已經超出了一個普通女孩所能做出的范圍,莫說是個六歲的孩子辦不到,就是成年人,遇到這樣的事又會如何?
尉遲鳳鳴看著云想容的眼神變的不同。
云想容見他沉默,自嘲一笑,“不行嗎?罷了,左右都是一死,我跟你去就是了。”說著轉過身,就要往流觴曲水的南門走去。
誰知才走出沒幾步,就聽背后傳來尉遲鳳鳴的聲音:“容容,你知道么,今日凌晨,我的人在定國公府搜出了大量的火藥。那些火藥足夠炸毀半個皇宮。”
“什么?”云想容驚愕,猛然回頭,似想從尉遲鳳鳴的臉上看出端倪。
尉遲鳳鳴道:“這個案子錦衣衛已經查了六年,正隆三十二年,神機營以及軍中,曾經丟失過大量的火藥,當時牽扯出的人都是小嘍啰,也并未查出主謀是何人,線索就那樣斷了。后來新皇登基,此事仍舊再查,去年年末,我奉我爺爺的命介入錦衣衛的衙門的事出來歷練,才查到了一些指向定國公邱堯的線索,可是邱堯位高權重,我們沒有十足的證據,定然不可能搜查定國公府,派進去的探子也不知折了凡幾.可今晨,那車獸皮獸筋幫了我們的忙,讓我有借口進去搜查。”
尉遲鳳鳴說到此處,對著那八個漢子擺了下手,那八人立即轉身往月亮門方向走去。
尉遲鳳鳴也舉步向前,在與云想容擦肩時道:“獸皮獸筋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我要去領這份功勞以彌補我前些日子在興易的錯失,不過,我不希望你泄露出去。”
云想容呆望著尉遲鳳鳴的背影。他走的很快,暗紅色的披風鮮艷如血,在他身后展開成扇形,直到他的身影離開了自己的視線,院中只剩下她一人,云想容才感覺到自己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本已經抱著必死之心,想不到竟然柳暗花明峰回路轉。
尉遲鳳鳴其實大可以滅了她的口。只有這樣,那功勞才是真正完全屬于他,斷絕將來被人詬病的可能,可他沒有,且信任她,將錦衣衛調查的事說給她聽。
的確,用了六年時間,到現在才因著意外出現的一車獸皮獸筋有機會進定國公府搜查,這個案子辦的的確慫了些。可是,這何嘗不是天意?
如此一來,不但她沒事,楚晏沒事,手下的弟兄沒事,就連她起初覺得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也完成了。
云想容如釋重負,抹掉額頭上的汗,快步往外走去。
正在這時,英姿急匆匆跑了進來,見了云想容行禮道:“小姐,老夫人、二夫人從宮里回來了,讓您速速去春暉堂呢。還有,我剛才來時,看到你爹爹帶著那個邱夫人來了,坐著馬車也正往春暉堂去。”
云想容點頭,“好,我這就去。”(。。)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1:16

第七十七章 路轉

云想容來到春暉堂,繞過回形石榴紋影壁,正看到月皎和琇瑩二人站在老夫人常日待客用的花廳廡廊下低聲說話。他們二人都是老夫人屋里最得力的大丫鬟,月皎溫柔,琇瑩秀美,此時都穿著豆綠色的細棉襖子,在干凈肅穆,且因著冬日只有灰白顏色的院落中,就像是兩株初春枝頭新綻的嫩芽。
見云想容來,兩人立即迎了上來,給云想容行禮:“六小姐。”
“兩位姐姐好。”云想容甜甜笑著,客氣的問:“祖母和二伯母回來了?還喜歡嗎?”
“小姐自個兒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月皎笑著打趣,扶著云想容上了臺階,伺候她脫了大氅,只穿了里頭水藍色的襖子和長裙,走進了花廳,往右側的暖閣拐去。
“六小姐來了。”
琇瑩為云想容撩起門簾。
云想容道了謝,進屋轉過插屏,看到滿屋子的人都到齊了,心下就有了數。
老夫人換了身家常穿的暗金色對襟福壽紋褶子,下頭是茶金色的馬面裙盤膝坐在暖炕上,在放了水晶梅瓶的紫檀木雕喜鵲報春的炕桌另一邊,云賢也穿了身居家常穿的淺灰色道袍盤膝而坐。
大老爺云海和大夫人錢氏,帶著長房的大少爺云佳宜、二少爺云佑宜、四小姐云嬌容坐在左手位。
二老爺云恒少有這個時候在家,今日竟也來了,與湯氏一同,領著三小姐云憐容和五小姐云嫣容坐在右手位。
云敖穿著件雪白的云錦直裰,眸光暗淡的坐在下手側,在他身旁。是穿著絢紫色金線撒花交領褙子,頭戴八寶如意金釵妝容艷麗的邱翦苓。
云想容逐個的行過禮,笑著走到老夫人跟前,道:“祖母,今兒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家里人來的這樣齊全,倒像是下帖子請來的?”
“好孩子,快過來。”
老夫人笑的眼角擠出魚尾紋,拉著云想容的手坐在自己身邊,一下下的拍著她柔白細嫩的可愛小手,道:“好孩子。先不理會他們,且說今日,你可當真給祖母露臉了。”
云想容眨了眨明媚清澈的桃花眼,疑惑的歪著頭:“卿卿不懂。”
老夫人摟著她的肩膀,臉頰貼著她的額角。搖晃著她的身子道:
“恬王妃將你三堂姐畫的那副畫給了手帕交的幾位夫人看,不知怎么就傳到了太后的耳朵里。前些日子太后要看那幅畫。恬王妃就帶了進宮,誰知三丫頭的畫太后說畫的很好,尤其構圖有新意,卻對你的字更為喜歡,今日我與你二伯母入宮去見太后,太后問起了你。知你才六歲就有如此天賦,太后甚喜,下懿旨讓你過了正月就去研習館,拜匡和玉匡大儒為師。”
老夫人話音落下。除了早已之情的二夫人和二老爺之外,其余人都是驚愕非常,論書法,匡和玉是本朝目前為止第一人,門生遍布天下不說,連皇上都常常與他請教寫字。匡和玉輕易不收徒,平日只與人切磋探究而已,有了太后懿旨,云想容可謂是得天獨厚!
大夫人撇著嘴,心下不平。二夫人也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女兒,只想著往后云想容去與匡和玉學寫字,或許女兒也能與她學習一二,還能借利。
云佳宜早已經站起身,笑著道:“恭喜六妹,恭喜三叔。”
其余人也都起身道喜。
云想容一一還禮,云敖似情緒不高。
“三夫人到了。”
李媽媽在外頭回話,隨即就見一個湖藍色的身影緩步而來。
湖藍色的束腰長裙勾勒孟氏高挑玲瓏的身段,寶藍色嵌白狐毛的云肩,與她頭上的白兔毛嵌藍寶石的臥兔兒呼應著,越發顯得她顏若桃花,眼如春水。
孟氏今日捯飭的用心,妝容也極為精致。她本是個絕色,如今這般裝扮,讓人似要被奪走呼吸一般,只望著她移不開眼睛。
云想容眉頭微蹙,娘親必定是知道云敖與邱翦苓來了,知道自己死期將至,才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展露出來。
孟氏蓮步輕移,給老夫人行了禮。
老夫人看不慣孟氏那狐媚的樣子,只嗯了一聲擺擺手。
孟氏原本該坐在云敖的身邊。可這一次,她坐在了云敖對面的空位上。
邱翦苓涂著玫瑰紅口脂的嘴唇,便彎起了一個得意的弧度,挑眉凝目,尋釁般看著孟氏,似要等看她的笑話。
孟氏卻全然不知,只凝視著云敖。
云敖嘆息一聲,站起身來走到地當中,跪下行禮:“父親。”
有多久,云敖沒有給云賢跪過?
眾人驚愕噤聲,都望著這一方。
云敖道:“不孝兒今日前來,將家人聚集此處,是有一事要稟明父親。”
云賢心頭一跳,下意識的看向孟氏和已經站在孟氏身邊的云想容,隱約猜出了一些端倪。
他也嘆了口氣:“想說什么,你起來說吧。”
云敖道是,站起身道:“我要休妻。”
話音方落,屋內就傳來驚訝的抽氣聲和交頭接耳的低語聲。
云想容挑眉看著云敖。
孟氏的眼淚刷的一下滑落下來。
邱翦苓見孟氏落淚,得意的笑容越發擴大,戴著翡翠戒指涂著鮮紅蔻丹的玉甲蓋一下下的輕敲紫檀木桌面,表示出她現在極好的心情。
可就在云敖要繼續的時候,外頭竟突然闖進一青年,到云敖耳邊低語了幾句,那人正是云敖的親信齊鵬飛。
云敖聞言,臉色一變,隨即擺手讓齊鵬飛退下,正了神色,大義凜然的道:
“我要休了邱氏!”
“什么!?”邱翦苓張大了嘴,險些脫頜。
其余人也都想不到云敖開口竟是要休邱翦苓。
大夫人驚愕的看一眼同樣驚愕的孟氏,又看看瞠目結舌的老夫人,完全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老夫人與云賢對視。也同樣不明所以。
云敖深吸了口氣,道:“邱氏善妒,四年來謀害孟氏不斷,甚至做出殘害我子女之事,我云敖雖不才,可也無法在與如此毒婦一同生活。今就以善妒之罪將之休棄,從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說著,回頭吩咐月皎拿紙筆來。
“云咸寧,你瘋了!”
“毒婦,住口!”云敖厲聲斥責。
邱翦苓怒火中燒。心道今日云敖竟然是誆她來的嗎?這么一想,她對云敖的那些愛慕之情都被憤怒給掩蓋,內心里翻江倒海,只想跟云敖討個說法,大吼著一個箭步沖上前。一把將月皎推了個跟頭,左手叉腰。右手食指指著云敖鼻尖:
“你不是說要休了那個小娼婦嗎?怎么現在又要休我!你給我說明白。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害我!”
“你罪行累累,罄竹難書,還要我當眾一一說明嗎?”
“你說,你說啊!你若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我今日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倒要看看你如何與我爹交代!你要休我?我豁上命與你鬧一場,咱們誰也不要好過!”
“好,那我就說給你聽,貞佑元年八月十五。你命人在送給孟氏的月餅里下毒,貞佑元年九月二十八……”云敖說了幾樣,又說起最近的事:“遠的也就不說,且說最近,你讓心腹扮作小道士混進濟安侯府,趁父親大壽當日入孟氏臥房,意圖陷害其之罪,若不是卿卿發現得早,以馬蜂窩巧妙的將人趕走,該當如何?還有,你買通孟家的掌柜,圖謀孟家的財產,預陷害孟氏,若不是卿卿阻攔,現在孟氏早已經被你害死了!你氣不過,又派了殺手去給卿卿的藥下毒!你說,你還有什么可辯!”
邱翦苓臉色煞白,這些事他竟然都知道!
這時,云賢身邊的常隨也未經過傳報徑直進了屋,在云賢耳邊低語道:“定國公私藏火藥,國公府已經被錦衣衛抄了!”
云賢恍然大悟!
怪不得兒子竟然臨時轉舵改了主意!
“不錯。”在眾人沉默時,云賢嘆道:“咸寧,其實我也早就看邱氏的作為不順眼了,她毫無仁善之心,將卿卿他娘和卿卿欺負的太狠。這樣妒婦留下來只會擾亂后宅,只不過從前我礙著公公的身份,無法給你提個醒兒,你如今自個兒想通了,也好。”
誰也想不到云賢竟會順著云敖的意思說話。
然在場之人沒有一個吃素的,都清楚的看到云賢是在常隨來回過話后才開口的,可見必然是發生了什么大事是他們不知道的。
“公公說的對。”大夫人第一個附和:“邱氏太毒辣了,原來那個小道士是她找人扮的!難為我們卿卿,想了那周全法子救了弟妹,當時還被邱氏給扇了一耳光。”大夫人起身,去摟住站在孟氏身后的云想容的肩膀。
老夫人直接抹了眼淚:“想不到我的兒媳和孫女竟然差點被毒死,著毒婦,不要也罷!”
有云賢、大夫人和老夫人開頭,屋內再遲鈍的人都能轉過彎來,便七嘴八舌的罵起邱翦苓。
邱翦苓氣的面皮紫漲,只覺得忍無可忍,叉著腰破口大罵:“你們這群混賬王八崽子,打量我不知道你們什么心思!當初我下嫁給你們家,你們吃了蜜蜂屎似的,如今卻陰損算計起我來,別叫我惡心了!”
大太太冷笑一聲,道:“瞧瞧,這就是定國公府教出來的大家閨秀,就這樣子,還主持內事?小叔沒早些休了你,是他可憐你,你竟還自我感覺良好起來。”嗤的一聲笑:“真是好笑。”
“你算哪顆蔥,我說話,與你什么相干!”邱翦苓指著大夫人的鼻子就罵。(。。)





第七十八章 殺機

大夫人拔尖要強,素來都只有欺負人的時候,哪里肯被人欺負,更合論此時的邱翦苓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她又瞧不慣她那副好似系出名門就比人多了三頭六臂似的驕傲勁兒。當下也不客氣,譏諷道:
“我當然不算什么蔥,也懶得在與你這毒婦費唇舌,既被休棄,就要有下堂婦的覺悟,倒沒見過你這樣拿著不是當理說的人,張口閉口都是叫囂,言語粗俗,算什么大家閨秀?如你這樣的人,我們云家的血脈還不放心交給你來帶,免得帶壞了呢!”
老夫人聞言頷首,剛要說話,云賢道:“瞧瞧卿卿,懂事大方,可見卿卿她娘教導的好,往后明珠和博哥兒不如就交給孟氏吧。”
云敖已寫好休書,丟到了邱翦苓跟前,回頭竟不反駁云賢的話,溫和的道:“父親說的是,我也正有此意。”
“你,你們……”邱翦苓心口憋著一口氣上不來,臉色鐵青,“你們憑什么搶走我的孩子。”
云敖冷聲道:“你已不是我云家婦,我如今只有嫻靜一位夫人,嫻靜溫柔端方,明珠和博哥兒她自然會好生教導照顧,你也不必太掛心,請吧。”
“云咸寧,你不是人!”邱翦苓將休書團了扔在云敖臉上:“想休我?下輩子吧!你等著,我倒要看看你回頭如何跪著來求我原諒!”隨后瞪著孟氏:“你不過娼婦粉頭之流,到底用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爺們!自己生不出兒子就來打我博哥兒的主意,白日做夢!”
孟氏被罵的臉漲的通紅,一時竟不知如何反應。
云想容一直冷眼旁觀,這時才張口吩咐:“老夫人面前,豈容外人放肆。來人,將她給我叉出去!”
邱翦苓單手點指云想容。大罵道:“小妖孽!毒胚子!你等著!咱們走著瞧!”大罵之時,已被李媽媽和鄭媽媽“請”了出去。
邱翦苓被拉扯著扔在了春暉堂門前,等候多時的琴媽媽和康孫氏遠遠地就見了這廂情況不對,連忙迎來扶著她,琴媽媽仰頭罵道:
“哪里的規矩,下人竟敢對主子動手!”
李媽媽嗤笑一聲,將那張皺巴巴的休書扔道了邱翦苓腳下:“請吧,別讓我們難做。”
琴媽媽雖識字不多,可休書二字還是認得的,看著那張紙飄飄落地。休書兩字就如同重錘捶在了她胸口,見狀當即變了臉色,震驚的拉著邱翦苓的手。“夫人,怎么會這樣?”
“走,咱們回府找我父親!”邱翦苓雙目赤紅,鬢松釵遲衣裳不整也顧不得,拉著琴媽媽的手往外頭去:“我就不信父親母親會眼瞧著云咸寧如此欺負我!”
邱翦苓和琴媽媽已怒沖沖往前去。
康孫氏沒有跟上。
她腦子轉得快。已經被休棄的人了,就不是永昌侯府的夫人,她當家的是侯爺的常隨,她自然是要留在侯府的,現在若站錯邊,將來孟夫人如果入了府。她怎么辦?孟氏溫柔賢淑,到沒什么,可那六小姐……一想到云想容。康孫氏身上就冷汗涔涔,眼珠一轉道:
“夫人和琴媽媽先去,奴婢回府里照看著七小姐和八少爺。”
邱翦苓不作他想,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
琴媽媽卻立即回過味來,回頭瞪了康孫氏一眼。
康孫氏坦然的瞪了回去。心道人走茶涼的道理誰不懂?邱翦苓是夫人。她小心伺候,現在不是夫人了。她還有什么義務伺候?
看著邱翦苓和琴媽媽走遠,康孫氏才回頭對李媽媽和鄭媽媽客氣的道:“我是侯爺常隨康學文的渾家,娘家姓孫,煩勞二位見空回侯爺一句,就說七小姐和八少爺我自會照顧著,請侯爺不要掛心。”
“原來是康媽媽。”
李媽媽下了臺階,與康孫氏閑扯了幾句,兩人也算拉了拉關系,片刻后才進屋去回話。
這時候的云敖,正與云賢商議:“父親,這些年兒子在外住著,全因邱氏毒辣,兒子不想家中被鬧的雞犬不寧,才一直隱忍著。如今禍害已除去,兒子想與您商議,帶著明珠和博哥兒回府來。一來在父親跟前盡孝,二來也可以求母親偏勞,幫襯著我們照顧好三個孩子。”
云敖能說出這番話,便是放軟了身段向云賢拋出橄欖枝。云賢雖與兒子鬧僵,到底二人是父子,云家一脈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云敖少了定國公這個支撐,肯與家里低頭,對他有好處,對整個云家也有好處。
云賢慈愛的笑著,不等老夫人說話就頷首道:“你能這樣想就再好不過。先前邱氏如此霸道毒辣,也難為了你。”
言語中盡棄前嫌不說,還將云敖不能回府的過錯都推給了邱翦苓。
云想容冷笑。她算是看透了,云家人骨子里都流淌著奸詐狡猾,云賢和云敖,等于借著定國公的事達成聯盟,從此雙贏。
她原本以為,爹爹是多有氣節多有孝心的人,因為趙姨奶奶的事與祖父較勁讓她還多少有些同情和敬佩,如今看來,他的孝心就如同他對娘親的喜愛一樣,都禁不起權欲的誘惑。
老夫人見云賢都已應允,立馬將笑容堆上臉,眼角眉梢都是喜氣:“恭喜侯爺,如此咱們一家才算真正團聚了。”
“是啊。小叔能趕走那惡婦搬回來,當真喜事。”大夫人也附和。
兩人牽頭,其余人也都連聲道賀。
云佳宜就摸了摸云想容的頭。這下子,她不再是“有爹生沒爹教”可以讓人隨意欺負的了。
云想容不懂大堂兄的意思,不過還是抬起頭對他甜甜的笑。
五小姐臉色很難看,云想容的爹回來了,她哪里還有報仇的機會?
云敖起身,瀟灑的團團行禮謝過了兄嫂,又說了些從此一家人相親相愛的場面話,就到了孟氏身前,雙手拉著她的手,“嫻靜。”
孟氏到現在還處在呆滯中,傻傻的如身至于夢幻。
云敖微笑,桃花眼彎成了月牙,露出整齊皓白的牙齒,“我回來了。”
一句話,就讓孟氏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滑落,委屈又歡喜的抽噎出聲。
云敖也不避諱,將孟氏摟在懷里,哄孩子般拍著她的背,可在抱著孟氏時,正對上云想容那張隱約含著譏諷的小臉。他原本藏在坦然之下的一些狼狽,在女兒洞徹一切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云敖煩躁的別開了眼。
云想容也懶得看孟氏跟傻子一樣就那么容易原諒了云敖。
難道她看不出,云敖氣勢洶洶的來,就是要休她的嗎?如果不是定國公府有事,現在她怕要懸梁去了。
真是……
讓她找不到詞來形容。看著父母,云想容前所未有的厭煩。心里亂的像是一鍋粥。她渴望父愛和母愛,卻看不慣父親的心狠手辣和不擇手段,更看不慣母親的軟弱和癡傻。
可是在如何,他們都是她的父母,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她只想暫且透透氣,免得被他們氣死。
思及此,云想容悄然退出了人群,離開了春暉堂。
云敖雖不愿對上女兒明澈的眼睛,可看到她的小身影帶著些落寞情緒離開,心里還是有些心疼。
他喜歡這個孩子。聰明、孝順,思維敏捷、頭腦清楚、善于謀劃、做事有手腕、也狠得下心、更有臨危不亂的大將風度。他曾不只一次的想,若卿卿是個男孩就好了。
可現在,這孩子分明是對他越來越不喜,而他對女兒,也的確有了一些忌憚之心。她若只是尋常的聰明也就罷了,偏偏她生了一雙看得透一切的眼,有一顆能了然他心思的心。再加她睚眥必報的性格。
一想到她種種狠辣手段,云敖就覺得如同在身邊養了只餓狼。她現在才六歲,將來會什么樣?保不齊她高興了,就像在興易時給他弄出個大事來,或是得罪了她,她背地里害死他他都不知道。
云敖眉頭緊鎖,這樣的孩子,等同于妖孽,留在身邊難免成禍患。
“侯爺。”
齊鵬飛進了屋,先給云賢行了禮,隨后回云敖:“皇上有旨,宣您即刻入宮覲見。”
云敖心頭一跳。放開了孟氏。
想不到皇上的傳召來的這樣快。
到現在,他才開始在思考一個問題,定國公府為何會突然被抄家了
此時的尉遲府書房,尉遲宏剛剛換了家常穿的深灰色道袍,盤膝坐在燒的溫熱的暖炕上,接過隨從地上的茶。
在他面前垂首站著個約莫三十出頭的漢子。那漢子生的身材高大,方正臉盤,此時正小心翼翼看著尉遲宏的神色。
尉遲宏將茶碗放在手邊的炕桌上,嘆息道:“鳳鳴還是太年輕,缺乏歷練,心慈手軟啊。這該滅口的,竟然都沒滅口。”
“的確。”漢子道:“鳳鳴公子太善良了。云家的小姑娘和那群小混子都不該留活口。萬一他們宣揚出去,少爺這份功勞豈不是要被蒙上個欺君的罪名?就算沒有欺君之罪,錦衣衛的臉面也沒處擱。大人,不如卑職去做了那些人?”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1:43

第七十九章 比虎毒

“那倒也是不必。”尉遲宏擺擺手,隨即道:“柴彬,坐。”
“多謝大人。”柴彬拱手行禮,在下手位坐下,下人立即上了茶。
尉遲宏笑著,眼底有藏不住的驕傲和贊賞,“柴彬,你跟著鳳哥兒這段日子,也該了解他的性子。他不是沒有深淺的人。”
“是。卑職早已看出,鳳鳴公子非池中物。此番他獨自一人周密策劃,將咱們辦了六年都無所進展的大案子一舉破了,他可才十歲,將來必成大器。”
尉遲宏滿足的嘆氣,“往后好生調教歷練,我也后繼有人了。他的心思我知道,其實他也并非善良,不過,云家小姑娘留著可以,小混子卻該殺。”
柴彬不懂,為何云家的小姑娘要留著,不能一同做了了事?但他不敢將對尉遲宏心思的猜測擺在明面,知道:“那卑職去做掉那些混子?”
“罷了,鳳哥兒還要成長,留著一些絆腳石,將來或許對他也是歷練。要知道一個人的成長,挫折是必要的因素,這些他自己留下的小麻煩,往后自己解決也就是了。”
“大人教導有方,也難怪鳳鳴公子小小年紀就能有如此大作為。”柴彬恭維。雖然他不懂,為何本該都一并滅口的人,云家小姑娘可以留著,別人卻該死。
云敖離開皇宮,牽著馬沿著東長安街往前走,小雪下的紛紛揚揚,落在他臉上冰涼一片,云敖渾然不覺,一直在思考方才皇上說過的話。
“你肯大義滅親,朕很欣慰。不過朕不希望你與錦衣衛有太深的接觸。此事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他從行禮到聽訓。連一口茶的功夫都沒有,就出來了。
入宮前,他一路上已經猜測了幾種皇上會有的反應,并且想好了應該回話的說法。怎么也想不到,皇上竟然會說了這些。
什么大義滅親,什么錦衣衛。
大義滅親,說的是定國公府被滅的事,明擺著這件事錦衣衛將功勞分給了他一些。
錦衣衛調查火藥丟失的案子他并非不知,仔細想想,那些人精現在偶然破了案。不過是想拉他做個陪綁罷了。
他也明白,就算今日不是他,錦衣衛也會拉上別人。
可他不懂,為什么一定是他。他與錦衣衛并沒有任何聯系啊!
他明知皇上的忌諱在何處,怎么可能去觸霉頭?那沈家為何會被滅。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皇上被鄂國公馬家鬧的,對功高震主之類的事最為忌諱。他一直都避其鋒芒。避免和錦衣衛、東廠的人有聯絡。現在卻無故卷入其中。
然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事,到底是為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迎面一匹棗紅馬奔了過來,路上的行人皆閃避。
那匹馬到了近前,一青年翻身下馬,正是齊鵬飛。
“爺。我查明白了。”
“說。”云敖腳步不停,齊鵬飛也牽著馬跟著他。
“錦衣衛之所以有理由搜查定國公府,是因為在定國公府門前發現了一車獸皮獸筋。”說到此處,齊鵬飛面色為難。低聲道:“經屬下查證,那些獸皮獸筋,是六小姐命人放在那的。”
“此言當真?”云敖腳步驟停,不置信的看著齊鵬飛。
齊鵬飛頷首:“屬下已細細的查過,絕無差錯,尉遲宏的長孫尉遲鳳鳴近期調查此案,正好發現了那車獸皮獸筋,屬下還查到,尉遲鳳鳴今日曾經去過濟安侯府,八成是見了六小姐,至于他為何包庇六小姐,屬下就不得而知了。”
“包庇?他是給自己找臺階呢!”
云敖頭發快要豎起來,咬牙切齒的罵道:“這個小崽子,真會給我惹事!”
他現在什么都明白了。為何錦衣衛要找陪綁,別人不找,偏偏找上他!原因竟然是她女兒弄的那車獸皮獸筋!
如此一想,前后因果盡知,定然是錦衣衛偶然發現了那車獸皮獸筋,借引子去搜了定國公府,結果真的被他們搜中了。錦衣衛又不能對外宣稱是偶然搜出,只能找個借口,所以跟皇上回話時,一想到云想容,就順帶說是他大義滅親,提供了線索。
尉遲鳳鳴不抓云想容,因為云想容是聯系他與錦衣衛之間的紐帶,也是知道內情的人!現在他和錦衣衛等于綁上了一根線,稍有不慎,就會相互牽扯……
云敖的太陽穴突突的跳,咬牙切齒的罵了句:“找死!”這下子想撇清也不容易了!
云敖翻身上馬,不多時就到了侯府。
回了琉瓔閣,沒有去見孟氏,到了云想容的臥房。
“都下去吧。沒我的話,誰也不準進來,墨玉,墨竹,在門口守著。”
“是。”墨玉和墨竹應是。
柳媽媽、英姿和柳月,見云敖面色不善,卻也不好抗命,只能擔憂的退下了。
云想容緩緩放下手上正在縫制的襪子,平靜的望著云敖:“爹爹來了,請坐。”
云敖深吸了口氣,盡量平復腹中翻騰的怒火,這才脫掉大氅隨手扔在圈椅上,徑直走到云想容跟前,把女兒抱進了里屋的臥室,放在了拔步床上。然后蹲在她跟前,沉聲問:
“為什么。”
他的聲音不高,但眼神鋒利如刀,似要將她凌遲。
他的雙臂一左一右搭在床上,將云想容困在當中,給她造成了極大的壓迫力。云想容毫無畏懼,嗤笑了一聲:“你問的是什么?”
“裝傻?”云敖瞇起桃花眼,將銳利的眼神藏了起來,嘴角噙著毫無溫度的笑:“敢做,難道不敢當?好,為父的就告訴你,那車獸皮獸筋,是你弄來放在定國公府門前的?”
云想容在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要動怒。可面前這個口口聲聲自稱“為父”的人,卻因為自己失去了個靠山,恬不知恥的來質問她一個六歲的孩子。
云想容心臟狂跳,臉色也變的極難看,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怒氣,才沒有一巴掌毆在云敖那張長著與她相似眉目的俊臉上。
“是我。”
“你……卿卿,你那日當中羞辱于我,絲毫不懂子不言父過的道理,今日又做出這種事來,難道為父教你的那些官場中的學問,你全都忘了?你可知你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
“子不言父過?”云想容氣的嘴唇發青,呼吸急促,嘲諷道:“這么說,你也知道你做的不對?”
云敖一窒。
“你口口聲聲說‘為父’,可你幾時將女兒放在心上過?那日,你一封信來,惹得娘親發愿詛咒的說只要你的放妻書一到,她立即尋死成全你的大義,你說我能怎么辦?難道看著我娘去死嗎?”
云敖心中一蕩,暗暗感慨孟氏果真知他愛他,“但是你想沒想過,定國公府的人何其無辜?現在是真的搜出了東西,若是沒有搜出東西,他們豈不是要被你陷害了!”
“無辜?我娘難道不無辜?”云想容氣的險些暈過去:“若定國公行得正坐得端,一車獸皮獸筋只能讓他掣肘,無法幫你完成仕途而已,又哪里會害死無辜的人?你說無辜,我娘卻要因為你的權欲而求死,我娘親何辜!你的靠山倒了,現在來質問我,難道我娘死了,我還有機會像你現在這樣質問你嗎?”
“你!”
云敖目光森寒畢現,右手如閃電般猝不及防掐住了云想容的脖子,將她按在床上,左手和左腿支撐身體,俯身看著她狠狠道:
“你找死!”
她如今能背后算計定國公,將來就能算計她,如此聰明有手段,且還對自己有恨意的人,留著她實在是個禍害。而且過兩日博哥兒就要搬進來,他完全不信云想容會善待邱翦苓所出的兩個孩子,明珠是女兒,也就罷了,可博哥兒是他目前唯一的兒子,且還那么小,要是云想容存心算計,恐怕云明珠和云博宜一個都活不了!
一個害群之馬,將損害他兩個孩子,不如掐死了干凈!
云敖手上漸漸用力。
云想容雙手抓著云敖的手,雙腳不住的踢騰,張著嘴,卻無法喚出聲來。
她不是被人按住還不懂反抗的人,所以雙手的指甲在云敖手背上用力的摳出了一道道的血痕,雙腳也踢了云敖無數下,可是她到底只是個孩子,加上先天不足心臟上有毛病,短暫的窒息,已經奪走她的力氣。
就在她覺得自己這一生要徹底斷送之時,云敖的手卻突然松開了,身形一轉,她已經被云敖抱在懷里。
“好了好了,爹爹不過是嚇唬你。看你以后還敢不敢不聽話!”云敖一下下拍著云想容的背,聲音也溫柔了。
他下不去手。
雖然只要拇指食指和中指用力一盒,那脆弱的脖子就會被拗斷,可他終究還是下不去手。
況且,如今她是這件事的知情人,是他與錦衣衛之間聯系的紐帶,他更不懂為何尉遲鳳鳴會對她留有余地。若殺了她,怕引來更大的麻煩。
云想容渾身無力的靠在云敖肩上,眼皮漸漸沉重,唇邊揚起了笑容,卻苦澀異常,偏眼淚一滴都流不出。
她今后,沒有父親了。(。。)





第八十章 遮丑

云敖原還預備聽女兒與他賠不是,說一聲“爹爹我再也不敢”,或是哭著求他別殺她。然他懷中的小人兒身子卻癱軟下去。
低頭一看,云想容面色慘白,嘴唇發紫,且纖細的脖子上浮現出一圈的紅印。再探鼻息,呼吸微弱。
云敖見女兒閉著眼,心下驟然一痛,忙失聲喚道:
“來人!快叫韓婆子!來人!”
守在門外的墨玉和墨竹聞言,一人進屋,一人聽吩咐去找人。
柳媽媽、柳月和英姿沒了阻攔,急慌慌的沖進來,待到看清屋內的景象,三人驚恐的幾乎失語。
“小姐!”
英姿飛身竄上,擠開了云敖,先是探云想容的鼻息和脈搏,見她無恙,這才放下心,眼淚也洶涌而出,她以為小姐被生父給掐死了——她脖子上的痕跡,著實讓她沒法子往好處想。
這都是什么爹媽!
英姿覺得自己父母雙亡已經夠凄慘,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不顧女兒死活的媽,和下得去狠手要掐死女兒的爹!
“柳媽,還愣著做什么,快去找夫人啊!”夫人在懦弱,孩子差點被生父害死,她也會有個說法吧?
柳媽媽這才從怔愣中回過神來,撒腿沖了出去。
云敖這會子腦筋清楚了一些,也意識到此番沒掐死她的嚴重性,若傳了出去,怕是他的名聲不保。
眼角余光見墨玉帶著韓婆子回來,吩咐道:“柳媽媽留下伺候小姐,墨玉去請夫人來。”
柳媽媽到了屋門口的腳步停住了。她不能違抗侯爺的命令,且又擔心云想容,便折回到床邊來,聽韓婆子的吩咐給小姐脫衣裳。
孟氏正在外頭張羅晚飯。嚇得差點暈倒,忙提著裙擺趕了回來。
到了二樓的西廂,剛走到門前,就聞到滿屋子的藥味,進里屋,險些被門檻絆倒,踉蹌堪堪扶著落地圓光罩站穩,見女兒只穿著中衣躺在床上,身上扎了針,孟氏捂著嘴哭起來。哽咽又懼怕的問:“韓媽媽,卿卿如何了?”
“暫且無礙。”
韓婆子滿腦門子冷汗,皇上讓伺候的人,若突然有個三長兩短的,她怕也要拉著全族跟著陪葬。只是。云想容脖子上的痕跡是怎么回事?她不敢多想,只能先救孩子的性命要緊。任由她脖子上的紅色指痕漸漸轉為青紫。
云敖這廂摟住了孟氏。安慰道:“莫怕,孩子不會有事的,韓婆子醫術高超,斷不會讓她有事。方才有刺客趁著我去凈房的時候進來,意圖對卿卿不利,我聽見動靜趕來。那人不與我照面就翻窗出去了,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孩子,害卿卿受了驚嚇。”
孟氏這會子已經看清女兒脖子上的淤青痕跡。后怕的搖頭:“怎么會這樣?卿卿一個小女孩子家,是什么人要下如此毒手!”
云敖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孟氏抿唇住了口。
或許是云敖的仇家……
柳媽媽和柳月,以及韓婆子這廂心下都有些恍然。
他們在外頭,沒見有人進屋,就只知道侯爺在屋里,所以看到云想容脖子上的淤青,下意識的覺得是云敖做的。可虎毒不食子,云敖沒有理由要殺孩子啊。這是必然是刺客所為。
孟氏手腳冰涼,“那刺客呢?”
“我已派貼身侍衛去追了,不過此事不宜張揚。”
他說不宜張揚,就說明她猜測的不錯。當年她懷著云想容,也是突然闖進刺客才嚇得她早產,當時刺客還沒近她的身呢,女兒卻是被掐了脖子,卿卿當時該有多害怕。
孟氏心疼的靠在云敖懷里,又一次抽噎著哭了起來。
云敖見孟氏信了,松了口氣。
墨玉和墨竹自然不會泄露他的事,其他人頂多存疑,現在他給了說法,懷疑也會被打消了。而云想容,他也篤定她不會說。
因為她是個聰明人,此事宣揚開,對她全無半點好處,且觸怒了他的結果她擔待不起。
英姿蹲在床畔,冷眼看著云敖和孟氏,心下只覺得小姐無比的可憐。她自小習武,六識靈敏,方才她離著臥房并不遠,隱約聽到屋里有爭執的聲音卻沒聽見云敖見了刺客時任何該有的聲音。這事分明是他做的!
看來,要等小姐醒來在商議。
韓婆子到底醫術高,云想容不多時就醒了過來。只身上仿佛被淋了水似的,身下的被褥都已潮濕。
張開眼,看著床畔圍著的人,又看到靠在云敖懷中的孟氏,云想容腦筋飛轉。
看孟氏的反應,就知云敖必然已找到了說法。
她若貿然開口,觸怒了云敖,下一次怕他就不會一怒之下親手來掐自己,而是會讓人暗殺了。她手無縛雞之力,只有等死而已。
為今之計,只能隱忍下來。積蓄力量以自保,等她有了足夠的能力,云敖也就無法奈何她了。
云想容沉思時,云敖問:“卿卿,你可看清了刺客的樣子?”
原來說是刺客。他也真會變法兒。
“沒有,那人身法太快。”云想容理智的道,“我猜他也并非要殺我,怕是要故意與父親作對的吧?”
云想容都這么說,眾人就越發確信了。英姿卻有些不解的看著云想容,欲言又止。
韓婆子拔了針,給云想容拿了保心丹吃。
云想容吃了藥,披上衣裳,靠著水色緞面大迎枕,瞇眼想了想,道:“父親,女兒有事求您。”
“何事?”
“女兒想養幾個身手好的護衛。父親和母親疼惜我,可也不能時刻呆在我身邊,若下次再有今日這樣的事,父親未必在,我豈不是要遭殃?”
她竟懂得利用機會來給自己爭取利益,而不是哭鬧,更沒有對他從此就怕了!
這樣的孩子,為何不是個男孩?
云敖笑著頷首:“都依你,回頭為父的親自給你選人來。”
“多謝父親。”云想容笑瞇著眼:“還請父親允許,若我有了合適的人也能讓他們進府里來。”
她還想養自己的心腹?
云敖哈哈笑道:“好,依你就是。”
這會子他心情放松,有一些想不開的事情也就想開了。定國公府雖然倒了。可他有了“大義滅親”的功勞在,等于與定國公一脈撇清了關系。
原本,若無這一層,他的仕途也就走到頭了。如今自己既然摘了出來,將來仕途上也會毫無阻擋。至于與錦衣衛聯上了線,若善加利用,對他只有好處。
云敖至此心情大好,又道:“你只管自己去找合適的人來,銀子為父的撥給你。”
“多謝父親。”云想容含笑點頭。
孟氏見夫婿與女兒相處的如此融洽,心下歡喜,道:“卿卿,你想吃什么,跟娘說,娘現在去給你預備。”
“母親不必忙,我困了,還想先睡一會呢。”云想容疲憊的閉上眼。
孟氏這會子才覺得有些不對。為何女兒對自己的稱呼改了?
以前她甜甜的喚自己娘親,如今卻改成了母親……
云想容睡覺的功夫,云敖就對孟氏道:“我已經吩咐了康學文,去將我常用的一些東西帶來。永昌府那邊留了人看屋子。下人也只帶一些可靠的過來。這一次搬回來暫且住著,若不順意,咱們還可以隨時回永昌府去。”
孟氏頷首:“都聽爺的。”
云敖笑道:“對了,還有明珠和博哥兒明日也要來了。”
“妾身早已經備好了房間,就在一層的西廂,先給兩個孩子住著,若住的不管,妾身再去點對。只是孩子小,怕生,妾身未曾給他們安排身邊人,侯爺還要讓明珠兒和博哥兒的乳娘和用慣了的人都跟來才是,還有被褥枕頭,最好也用舊的,免得孩子認床。”
云敖心下放寬了一些。雖不放心云想容,可孟氏心地淳厚,自然是會對孩子好的。就笑著應了聲好。
次日,云想容早起正在走石子路的功夫,永昌侯府的人就來了。康孫氏抱著云明珠,襁褓中的云博宜則是有他的乳娘曲媽媽抱著,后頭還帶了四名用慣了的丫鬟,浩浩蕩蕩的搬進了西廂。
云明珠已經一夜沒見到母親,見了孟氏也不知行禮,只知道撲倒云敖懷里哭鬧:“我要娘親,我要娘親。”
云敖將她交給孟氏,道:“往后她就是你母親。”
“我不,我要我自己的娘親!”隨即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孟氏摟著云明珠,又是哄又是抱又是給糖吃,許久才讓云明珠止住了哭,心里難免想還是自家的卿卿最乖巧。
可這種全家團聚的時候,女兒卻沒有圍在自己身邊。孟氏環顧四周找了許久,才看到落地圓光罩邊穿了淺藍色對襟小襖的小身影。女兒面上掛著微笑,安靜而疏離的遠遠立著,仿佛與他們都沒有什么牽連。
孟氏心疼的緊,忙沖著云想容招招手。
云想容微笑著到了孟氏跟前:“母親。”
又是母親。好像從云敖回來起,她就再也沒如從前那般親昵的叫過她一聲“娘親”。
孟氏心里也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
就在這時,孫媽媽從外頭進來,道:“夫人,前頭來小廝回話,說是邱氏來了,要求見侯爺。”
云敖挑眉,擺擺手:“不見。”(。。)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2:13

第八十一章 踩踏

孟氏見云敖拒絕,著實松了口氣,她怕云敖見了邱翦苓會心軟。
孫媽媽聞言也有了笑意,應是下去,不多時又來皺著眉回話:
“邱氏說,侯爺若不見她,她就長跪不起。”
云敖眉頭微蹙,沉吟不語。
孟氏則緊張的握緊了圈椅的扶手。
云想容察言觀色,便知孟氏在擔心什么,嘆息了一聲,道:“父親,不如讓我和母親出去見見邱夫人吧。我想邱夫人大多是放心不下七妹和八弟弟。待母親與她說明白,她也就不會多做糾纏了。”
雖這樣說,云想容心里卻明白,能讓邱翦苓下跪的恐怕不止是孩子,多是為了邱家一脈。
搜出那么多的火藥,定國公謀逆的罪名已無法洗白。
云想容不擔心云敖會重新接納邱氏,她只是想好好看看,邱翦苓變成喪家犬是什么樣。
孟氏卻不理解云想容的意思,本能的抗拒去見邱翦苓。可是對上女兒漆黑的大眼,到了口邊的拒絕又咽了下去,勉強道:“那,那就去看看吧。”
“也好,你們娘倆出去與她說明白,免得她不死心。”云敖懶得再去理這件事,索性丟開手。
說了這半晌,云明珠隱約聽明白是她母親來了,咧著嘴哭了:“我要娘親,我要娘親。”
孩子的哭聲痛徹心扉,孟氏將云明珠抱起來,柔聲哄著:“好了好了,明珠不哭,”又為難的看著云敖:“孩子離了娘,怪可憐見的。”
云敖還沒等說話,云想容銳利的眼神已經掃向康孫氏。
康孫氏背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忙將云明珠接過去,道:“七小姐怕是餓了,奴婢這就帶她去吃點東西。”
曲媽媽見狀,也抱著云博宜行了禮,跟在康孫氏身后回了一層的西廂房。
云想容冷笑一聲,轉身帶上英姿、柳月、墨玉和墨竹走在前面,孟氏遲疑片刻才跟了上去。
云敖看著云想容的背影,眉頭緊鎖。她這般強勢,誰知她哪一日不高興就會將云明珠和云博宜都弄死?云敖毫不懷疑云想容做得到這一點。
不能掐死她,就要想個萬全的法子。
云想容帶著四個丫頭。跟在孟氏身后三步遠。
孟氏與云娘、孫媽媽走在前頭,走幾步,便回頭看看云想容。
她停下腳步,云想容也會放緩腳步,并不如從前那般拉著她的手。
孟氏若有所失。難過的問:“卿卿,你打算與娘親生分了嗎?”
“母親何出此言。”云想容停下腳步仰頭望著孟氏。
“我感覺得到。”
“母親想的太多了。邱夫人怕要久等。咱們快些走吧。”說著送上一個甜笑。卻也不往前走。
孟氏蹙眉,眼淚在眼圈里打轉:“難道,我有了你爹爹,就不能有你嗎?我知你不喜歡我們在一起,可是……”
“母親多慮了。您和父親都是我的血親,我哪里會反對?父親回來。對您來說是好事,我歡喜還來不及。”
“那你為何疏遠于我?”
“我沒有。”
孟氏抿著唇,落了淚。
云想容蹙眉走上前,拉著孟氏的手讓她蹲下。小手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極有耐心的道:“母親已經如愿以償,就不要總是落淚了,該笑才是。往后要想著如何照顧好父親,如何照顧好七妹和八弟弟討父親的歡心才是要緊。”
“可你是我養的,你在我的心里永遠是第一的。”
是么,那為什么你舍得對我丟開手,看到云明珠沒了娘就覺得可憐見?難道我沒了娘就不可憐?
這一句,云想容沒有說出口。
心一旦涼了,就連問也懶得在問,說也懶得說,更做不出那種彩衣娛親的事了。反正從今起母親有父親,就如同有了養分的花,會開的肆意絢爛。
孫媽媽和云娘對視一眼,無奈的嘆息。他們都看得出六小姐是被傷了心,可主子的事情他們也不好評斷,只能潛移默化中勸說孟氏而已。
過了兼濟堂所在院落西側的穿堂,一行人來到前廳。
孟氏在前,云想容在后,才剛撩簾子進屋,就見邱翦苓長發散亂,還是穿著昨日那身衣裳跪在地上,她身旁琴媽媽也一樣的憔悴。
聽見腳步聲,邱翦苓滿心期待,可回過頭見來的是孟氏和云想容,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怎么是你們?!咸寧呢!”
孟氏在首位落座,云想容坐在下手位,下人們上了茶就站在后頭。
孟氏道:“咸寧不會見你的。”
邱翦苓蹭的一下站起身,指著孟氏罵,“毒娼婦!一定是你沒告訴咸寧我來了!不然他如何會不見我!看你長得像個人樣,原來竟是如此惡毒……”
邱翦苓破口大罵,孟氏面皮漲紫,背脊挺的筆直,盡量讓自己不要表現出情緒,可她顫抖的手,已經泄露了憤怒和委屈。
云想容見狀,看了孫媽媽一眼,隨后端了茶。
孫媽媽正替孟氏焦急,見云想容先有了反應,忙配合的道:
“送客。”
墨玉和墨竹上前攔住邱翦苓,“請吧。”
邱翦苓仿佛咬了舌頭,謾罵的話都噎在喉嚨中,和琴媽媽一同被墨玉和墨竹推著往大門方向退去,猝不及防之下,跌跌撞撞的險些摔倒。
“等等,你們這是做什么!”
“放肆,膽敢對邱夫人無理!”
眼看著他們要被推出門,云想容冷笑道:“看來你們還是沒有弄清楚身份。如今你們是來求人,還敢出言不遜謾罵主人家,墨玉,墨竹,把他們給我扔出去。”
“是,六小姐。”
墨玉、墨竹應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抓住二人領口和背后的衣裳,將邱翦苓和琴媽媽拎雞崽一樣提了起來,振臂用力就要扔到院中。
這樣遠的距離,若是被丟在地上豈不是要去掉半條命?!
邱翦苓嚇得白了臉,尖聲叫道:“你們住手,我們好生說話不成嗎!”
云想容站起身,給墨玉和墨竹使了個眼色,二人停了動作。
“現在決定好生說話了?”
“是,好生說話。”邱翦苓還被拎在半空,冷汗直冒。
“你謾罵我母親,可知錯了?”
“你!”邱翦苓剛要動怒,被拎著的領口和后背處就緊了緊,她咬唇不語。
來跪求云敖已經是她的極限,如何能甘心被一個六歲的孩子欺負?
云想容見她不知悔改,擺了擺手。
墨玉和墨竹毫不猶豫的走到廡廊下,雙臂較力,邱翦苓和琴媽媽二人,就如同兩個大包袱,噗通噗通兩聲,被扔在了臺階下院落正中。摔得他們連叫嚷的力氣都沒有,只趴在地上哼唧,半晌起不了身。
孟氏想不到自己養的女兒會這樣狠,忙上前來不贊同的道:“卿卿,你這樣做……”
不等孟氏將她要仁愛友善的理論說出,云想容就已走到了廡廊下,冷眼看著在地上掙扎的兩人。
這廂有了動靜,下人們也都圍在月亮門和正門處看,就連內宅的丫鬟婆子得了消息,也都趕了過來。
云想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笑著對地上好容易掙扎著爬起身的二人道:“要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你們先來給我母親賠不是,咱們才好往下繼續談。”
邱翦苓渾身都疼,與琴媽媽攙扶著站起身,眼看著自己成了云家下人圍觀笑話的對象,羞恥與不甘在腹中翻滾,眼里仿佛燃燒著兩簇火苗,狠狠的瞪著云想容。
云想容接過英姿遞上蘋果大小的精致小手爐,捂著手,笑道:“既如此,你就放心的去張羅家里的事吧。畢竟邱家是大門戶,親戚朋友也多,你也快些去求求他們聯名上奏幫你想法子才是真的。至于七妹和八弟弟,我會好生照顧的。畢竟明珠才三歲,博哥兒更是襁褓中的奶娃娃,相信他們將來會孝順唯一的主母。你也不要太掛心了。”
邱翦苓臉色慘白,身形晃動癱坐在地。
云想容的話句句都戳中邱翦苓的心事,娘家獲罪,她哀告無門,心里又掛念著兩個孩子,怕他們餓著凍著,又怕他們認賊做母,忘了她這個生母。
云咸寧不見他,自己又被孟氏和云想容如此當眾欺負,邱翦苓的淚水翻涌,咬牙切齒的跪在冰涼的地磚上,磕頭道:“孟夫人,六小姐,才剛是我的不是,還請二位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家里遭了難,太著急了才會一時糊涂。”
琴媽媽也跟著磕頭:“請孟夫人發發善心,幫幫我們夫人。”
能屈能伸,倒也是脂粉堆里的英雄。
云想容一手撐著下巴,悠閑的看著兩個磕頭蟲。
她想起了前世自己無數次的罰跪:冬日里,跪在沒有燒地龍的祠堂一夜,從此落下了風濕的毛病,毒日頭下,跪在砸破了茶碗的碎瓷片上,不昏過去決不罷休……
孟氏這里已經實在看不下去,她知道云想容是為了自己,卻也不贊同她如此的狠毒,上前道:“你們還是起來說話吧,哎,不是我不幫你們,是咸寧不愿意見你們。且你家的事,我們也幫不上忙,你還是另外尋門路吧。”(。。)





第八十二章 搬走

邱翦苓和琴媽媽聞言都松了口氣,相互攙扶著站起來。
云想容挑眉,比了個手勢,墨玉、墨竹立即會意的快步到邱翦苓跟前,給她們二人腿彎處一人一腳。
才堪堪站穩的兩人如何也想不到那婢女會如此暴戾,被踢得猝不及防,噗通跪在冰涼堅硬的青石地磚上,疼的哎呦一聲。邱翦苓已臟污的絢紫色金線撒花交領褙子膝蓋處,又多了兩團污漬。
她狠狠瞪著云想容,想再起身,卻被墨玉和墨竹按住了。
孟氏也想不到云想容會如此作為,驚訝的看著女兒。
云想容笑著拉著她戴著白玉手鐲的腕子,商議道:“母親心軟,見不得這樣的場面,不如就讓孫媽媽和云娘陪你回去歇息,這里的事讓我來解決吧。”
孟氏抿著唇,低頭望著女兒的笑臉,她溫柔的語氣,與方才面對邱翦苓時的譏諷天淵之別。
孟氏突地意識到女兒不是學壞了,而是分人對待。想到這些年與孩子一起受過的苦,想到云敖那封長信上細數的那些殘酷手段,記憶最深的,要數女兒幫她攔住的這兩次。
孟氏突然覺得邱翦苓落到今日地步,著實罪有應得。只不過,雖然邱翦苓是她的仇人,她恨的牙根癢癢,可她仍舊不希望云想容變成一個手段殘酷的女孩,若這件事是云敖來做,她就能欣然接受,因為云敖是個大人。
“卿卿,娘留下陪著你。”
孟氏蹲下,將云想容抱在懷里,“娘沒用,不能給你遮風擋雨。甚至總是躲在你背后,可娘至少能陪你。娘不是怪你,只是怕你學壞,娘希望你做個溫柔善良的好孩子。”
云想容莞爾,并不多言。
下了臺階環顧一周,見看戲的人更多了。笑容爬上嘴角。
她今日穿了淺藍色的錦緞對襟小襖,外頭披著火炭紅嵌著白風毛的大氅,手上捧蘋果大小精致的小暖爐,步履悠閑如閑庭漫步,怡然自得的模樣與跪在地上狼狽不堪的二人成了鮮明的對比。
待到了邱翦苓和琴媽媽跟前三步遠。云想容嘲諷的笑:“我讓你們起來了么?”
“你!”
“邱氏。你這些年害我母親多少次,自己怕都記不清了吧?可我幫你記著。”回頭看向孟氏,“我母親心善仁慈,愿意不計前嫌,可我云想容偏偏不是寬宏大量的人。無論是下毒,陷害。你所做的哪一樣。若我母親著了道,都活不到今日。你還想求我們幫你,未免想的太天真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云想容的話是說邱翦苓,更是點醒孟氏。
孟氏聞言面色凝重。
云想容在跪地的二人身周圍繞著圈子,聲音不高。語氣也柔和,“我這個人,素來愛憎分明,那些對我好的。我會感念恩情,結草銜環以報答。那些欺負過我和我母親的,我也不會忘記。我不是什么好人,睚眥必報是我的本性,別說你這樣百般陷害,就是你動我母親一根頭發絲兒,我也定要拔下你一撮頭發來,十倍奉還怎么夠?定要百倍,千倍才對得起自己!你邱翦苓做過的那些事,我一一記得,你若想讓我們幫忙,可以,先從毒月餅開始吃起,一樣兒一樣兒的來,若你那全套的功夫自己都能受得住,還能活著跪在我跟前求我,我就幫你。”
邱翦苓臉色鐵青。
她何時被如此侮辱過!更何況,月亮門和穿堂處那些圍觀的云家下人,又會怎樣看她!她今生沒有受過的屈辱,都在云想容這一處嘗遍了!
可是她不能反抗。因為她全族人性命垂危,親戚朋友躲著她,她唯一可以求的就只有云敖一人,她的希望在此處。
思及此,邱翦苓低下頭,道:“我就跪在這里等侯爺出來。他不出來,我就跪死在此處!”
“你自便。”云想容溫和的笑:“你死了,不過多費我們侯府一張草席而已。你放心,弟弟妹妹,我會好生照看的。”
“你!妖女!”邱翦苓跪著,比云想容要矮一些。抬起頭怒目瞪她。
云想容不生氣,笑的越發開懷,輕聲輕氣的道:“承蒙夸獎。”回頭吩咐孫媽媽和英姿,“我餓了,去給我端一砂鍋雞湯來。”
“是。”
孫媽媽和英姿心下早已不知如何的暗爽了,聞言立即聽吩咐下去。
墨玉和墨竹就去屋里給云想容搬了個圈椅放在廊下,又將炭盆也搬了出來,放在圈椅兩側,云想容坐在當中,有炭盆和手爐,并不覺得冷,怡然自得的看著跪在地當間瑟瑟發抖的二人。
不多時孫媽媽和英姿就將雞湯送來,給云想容舀了一碗。
云想容吃了一口,皺眉道:“太燙了,把砂鍋放那邊地上,晾晾我在吃。”
英姿立即按著云想容的吩咐,將砂鍋放在了邱翦苓和琴媽媽面前的地上。為了涼的快些,還敞開了蓋。
砂鍋里頭雞肉酥骨透爛,湯水透明,上頭飄著淡淡的油星,還撒了碧綠的蔥花,看起來就極有食欲,讓奔波了一日夜粒米未進的邱翦苓和琴媽媽都覺得,若是能吃上一口,定然會渾身都暖和,更不要說撲鼻而來的雞湯香味,勾的二人涎水直涌。
邱翦苓閉著眼,不去看雞湯,肚子卻不聽話的嘰里咕嚕的叫。她身上的頭面手勢都拿去打點那些親戚朋友府上的門房,銀子花了,正主卻一個都沒有見到。她和琴媽媽都焦急,其實也并非連吃飯的銀子都沒有,只是慌亂之際沒有忙過來。
從未有過的屈辱感燒的她臉頰通紅。
云想容嘴角噙著笑,小口啜飲著自己手里的這碗,前世,她十四歲時,邱翦苓說她要準備議親,太胖了見不得人。不許她吃肉足有三個月。
那三個月,她與邱翦苓和云明珠、云博宜同桌吃飯,葷菜都擺在跟前,卻一樣都不許她動。她后來雖是瘦成了弱柳扶風的身姿,邱翦苓的毒辣卻也烙印在心里。
如今也讓她嘗嘗滋味。
云想容吃了一碗雞湯,覺得從內暖和到外。
院內鴉雀無聲,圍觀之人只聽了方才云想容的大道理,就已經瞠目結舌,如今再見如此狠辣的手段竟真的出自于一個六歲的女孩手中,未免人人都要掂量一番。有些曾背地里嚼舌過孟氏與云想容的勢利婦人,已開始自危。
永昌侯尚未回府時,六小姐都有本事將那樣跋扈的五小姐制服,且老夫人都只象征性的罰一下罷了,如今她有位高權重。又生父在,還會怕誰!?
大夫人攙扶著老夫人。帶著剛才回去回話的月皎、琇瑩李媽媽和鄭媽媽轉過穿堂來時。看到院中的景象,難免驚訝。
老夫人瞧著端坐在圈椅上粉雕玉琢的孫女,越發覺得她有手段有魄力,如今邱家都倒了,拿邱翦苓來立規矩,既解恨。又立威,讓從前小瞧了她的人以后忌憚。
很好。
“卿卿。”
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云想容算準了老夫人會來充黑臉,見了他們一點都不驚訝。笑著將青花白瓷的小碗遞給英姿,起身下了臺階行禮,笑容討喜:“祖母,大伯母。”
“好孩子,可不要凍壞了。”大夫人對云想容前所未有的關心,到跟前為她理了理大氅。
孟氏也給老夫人和大夫人行禮:“母親,大嫂。”
老夫人頷首。
大夫人親熱的道:“弟妹快別客氣。”
孟氏有些受寵若驚,端莊微笑。
云想容扶著老夫人進了屋,道:“驚動了祖母,實在是不應該,只是有人到了咱們府上撒野,才教訓了一下,還請祖母示下,接下來該怎么是好?”既然她是專程來做好人,何不順水推舟給她這個臺階?
老夫人很是滿意,笑道:“既已經教訓過,那便算了,給他們一些銀子吃飯,讓他們去吧。”
這樣的羞辱更狠,云想容笑道:“祖母仁慈,卿卿望塵莫及。往后還請祖母多教教孫女。”
老夫人摸著云想容的頭,慈愛的笑著:“那是自然的。”
月皎和琇瑩出去給了邱翦苓和琴媽媽二兩銀子,讓粗使下人將兩人“請”了出去。
云想容看老夫人高興,笑著摟著她胳膊,道:“祖母,孫女還有個事兒想求您個示下。”
“好孩子,你說。”
“孫女想要個獨立的小院子,不用太大,但人手要全。金嬤嬤說我們這些女孩將來都是要管理內宅事物的,我想先練習起來。”回頭看向驚愕的孟氏,笑道:“跟在母親的身邊,我被保護的太好,得不到鍛煉的機會呢。”
老夫人聞言略微沉思,她也的確是想栽培云想容,讓她提前學習管理中饋也好。
“罷了,就依了你這小機靈。”略微一想,對大夫人道:“老大媳婦,你看讓卿卿去靈均閣如何?”
“哎呦,母親偏心。”大夫人佯作吃醋:“靈均閣就在西邊小花園子里,那處一年四季都是景致,離著您的春暉堂又近,去流觴曲水上學,只需穿過東邊的小門兒,過了漢白玉橋就是了。這樣好的地兒,當初嬌姐兒想要您還不給呢。”
老夫人聞言哈哈大笑:“你這潑猴,什么都是好的,只不給你!我就給我的小孫女。過來,卿卿。”朝著云想容招手。
云想容到了跟前,親昵的摟著老夫人的胳膊,笑道:“多謝祖母疼惜我。我定然好好學習,等過了十五去見匡大儒,更會加緊練字,絕不會讓祖母失望的。”
老夫人心下歡喜,暗道云想容真是個通透人兒,連聲道好。回身吩咐李媽媽和鄭媽媽,道:“你們斟酌著,叫人去將靈均閣收拾了出來,再選幾個妥帖的人給姑娘選。”
“是。”
二人倒是,行禮退了下去。
云想容就笑著道:“天氣寒冷,祖母不要凍著了,孫女送您回去吧。”
“也好。”
云想容和大夫人一左一右,帶著月皎、琇瑩兩名美婢,后頭跟著英姿、柳月、墨玉、墨竹,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從頭至尾,孟氏也只問了個好而已。
她看著女兒的背影走遠,回頭擔憂的問孫媽媽:“卿卿怎會不與我商議就要搬出去住?她才六歲,這如何使得。”
孫媽媽嘆息著搖頭,六小姐必然是不愿意見孟氏替邱翦苓養孩子還那樣用心吧。
云想容拿捏了邱翦苓,老夫人還允準她自立門戶的消息,沒等孟氏回琉瓔閣,云敖就知道了。
云敖松了口氣。
這樣也好,免得他擔心明珠和博哥兒被云想容害死。云想容還懂得避嫌?云敖禁不住笑了。他對她,真的是喜歡的心癢,恨得牙癢啊。(。。)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2:40

第八十三章 試探

靈均閣坐落于春暉堂對面的西花園里頭,是個一進的小院落。院門正對著一條石子幽徑,兩側是四季樹木花草,此即白梅開的正好。雙層的閣樓則與琉瓔閣構造相同,不過規模小了些,只有三間而已,院落左右兩側各有兩間帶有耳房的廂房,云想容安排給仆婢們住。
站在石子路上,云想容回頭問韓婆子:“往后早起在這里散步,與琉瓔閣的石子路也是一樣的。”
“小姐說的是。只不過到外頭來散步會冷一些。”
英姿笑道:“不怕的,多穿些就好,再說眼看就開春了,也冷不了幾日。”
云想容笑著頷首,不知英姿為何會從昨晚上知道他們要搬出來起高興到了現在。只當她孩子心性喜歡新鮮,便上了臺階,來到了正屋。
“卿卿,你來了,看看屋子可還滿意?”
柳媽媽一大早就帶著粗使婆子們將云想容的行禮和鋪蓋送來,才剛正與孟氏在樓上為她布置臥房,聽了動靜下樓,看到穿了鵝黃色對襟襖子面頰白嫩嫩的云想容帶著英姿和韓婆子進屋,孟氏臉上難免有擔憂之色。
“卿卿,要學習管理中饋,做什么要自己獨立門戶呢?在琉瓔閣多好,我也能放開手讓你來做事,上次那個刺客到現在還沒有抓到,娘實在不放心。”
“母親不必擔憂。”云想容安慰道:“刺客要在近我的身就難了,我父親自然會保護我,而且鍛煉學習,對女兒來說是好事。”
說罷環顧一周,云想容看的出先前負責來整理屋子的李媽媽和鄭媽媽的確用了心。
桌椅都換了新的,兩側的落地飛罩垂下的珠簾也都掛上了上好的水晶簾幕。地上還鋪了花團錦簇的地氈。地當眾黃銅暖爐里正燒著銀霜炭。東西兩側的側間還燒了地龍。
西側暖閣布置成書房,對著格扇的墻上掛了梅蘭竹菊四君子墨寶。正對飛罩的是一整面墻的書架,各種書籍已分門別類放好。書架前放了紫檀木翹頭大畫案,桌面上筆筒里插著幾只狼毫筆,桌旁的白瓷壇中還放置著幾卷字畫。
東側暖閣則臨窗放置了三圍羅漢床,布置成尋常會客之所。后頭的樓梯直通二樓。樓上有三間屋,云想容的臥房在正屋,左右兩側分別是韓婆子、香櫞和柳媽媽、柳月、英姿的臥房。至于墨玉、墨竹,還有老夫人吩咐鄭媽媽安排來的四個小丫頭和兩個粗使婆子,都住在院中的西廂。
孟氏跟在女兒身后。看著她小臉上洋溢的都是到了新環境的新奇,不舍的嘆了口氣。
女兒早熟,學飛也比旁人早,她還指望著多帶著孩子幾年,如今她父親回來了。一家人共享天倫之樂是何等快活?不想女兒卻決定要搬出來自立門戶。
孟氏知道,女兒看不上云明珠和云博宜。她也不喜歡。但為了云敖。又不能不好生帶著。可要讓自己的孩子出去,孟氏心里如刀割一般的難受。
云想容知道孟氏在想什么,笑著拉了孟氏的手,道:“母親放寬心,難得祖母如此的重視我,這是我的福分。再說琉瓔閣的地方就那么大點兒。明珠年紀小,整日吵吵鬧鬧的,博哥兒也時常啼哭,我要讀書寫字都不方便。如今搬出來,正好好生讀書,等出了正月去見匡大儒,也不能給您和父親丟臉不是?”
孟氏被她哄的莞爾,嘆息道:“娘知道你懂事。哎,罷了,左右離著不遠,娘每日來陪你就是了。”
“娘隨時來都成。”
“六小姐。”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進了門,圓圓的臉上堆滿笑容,她叫梅蕊,是老夫人賞給云想容四個小丫鬟其中的一個,“沈小伯爺和鳳鳴少爺來了。”
云想容聞言頷首,“我這就來。”
打發了梅蕊下去,回頭看向孟氏。
孟氏笑著道:“快些去吧,好生與奕哥兒和鳳哥兒玩,可不要吵架。”
云想容忍俊不禁:“我又不是瘋子,哪里會無緣無故與人吵架的。他們兩個定然是來賀我喬遷之喜,我得去要點禮物才是。”
說著吩咐柳月和英姿跟上,下樓到了前廳。
要去見尉遲鳳鳴,云想容心里還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對他的感激。她今日一早收到了飛鴿傳書,楚晏和他手下的人已經安全回到興易縣了。雖然被錦衣衛抓去了北鎮撫司關了一夜,可并未受刑,也并沒有被為難。云想容知道這都要多虧了尉遲鳳鳴,不管他肯幫忙是出于什么,她都須得謝他。
至于沈四……
云想容想起今日一早,她穿戴整齊站在櫻花樹下看著下人們往外辦東西時,沈奕昀穿了見水藍色的大氅在她身前站定,小大人是的看著她,語重心長的道:
“你躲了,不戰而退。”
言簡意賅,卻直戳進了她的心里。她當時不知為何,有些煩躁的擺手:“既然相看兩厭,我何必留下礙眼。”
“五個人的家,少了你算什么?”
“少了我,更好。”
云想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與一個六歲的孩子說這樣的話,自出了邱翦苓被休,孟氏欣然照顧云明珠和云博宜的事起,云想容還是第一次與人用這樣抱怨的語氣說出如此自怨自憐的話。
現在她回想起來,還覺得不應該。有什么情緒,藏著就是,何苦去讓一個六歲的小孩為自己煩?
不過,沈菊花那個人,也不會為了旁人心煩。
他平日里冷漠的很,話也少。可就是這一個拒人于千里之外難相處的家伙,卻是一個只要存心想要討好誰,就都有辦法拿捏住對方的人。看看趙姨奶奶,再看看孟氏還有云賢,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這么個妖孽,離他遠點也好。
云想容發呆時,尉遲鳳鳴與沈奕昀一前一后到了正廳。
尉遲鳳鳴今日穿了身寶藍色的直裰,大氅搭在臂彎上。白白凈凈的娃娃臉上濃眉高鼻,目若點漆熠熠生輝。他身旁的沈奕昀穿的還是早上的那件水藍色的錦緞大氅,精致如畫的小臉上沒有表情,一雙狹長明亮的丹鳳眼里盛滿了讓人猜不透看不懂的思緒。
云想容微笑望著二人:“你們怎么一道來了?”
尉遲鳳鳴見了云想容,笑容很是親切:“我來你們府上去看看老夫人,正趕上沈小伯爺也去給老夫人請安,才剛說了一會兒上學的事,沈小伯爺說了你搬到這里來了,我好奇,就來看看。”
環顧四周,又問:“容容,這么大的閣樓你自己住的慣嗎?不害怕?”
“怕什么。”云想容請二人入座,讓下人上茶,道:“又不是我自己住,身邊有下人伺候著呢,在說只是從琉瓔閣道靈均閣,也不算是搬家。你才剛說上學,什么上學?”
沈奕昀垂眸不言語。
尉遲鳳鳴笑道:“是老夫人特地求了貴府上二夫人,二夫人與娘家說了,娘家這會子也給了信兒,說過了正月就要讓沈小伯爺去杭州湯家的族學上學了。”
說到此處,尉遲鳳鳴向往的道:“杭州景色優美,氣候宜人,且湯家的族學在大周朝都是聞名的,沈小伯爺今后定當前途無量了。”
沈奕昀微笑著搖頭,看向尉遲鳳鳴時鳳眼中有崇拜和羨慕:“我哪里能與尉遲公子相比?你立了這樣打的奇功,云老侯爺每日都在夸贊你的手段厲害,二月初九的春闈,想必你也信心十足了吧?”
尉遲鳳鳴擺擺手:“這次不過是碰巧運氣好。不過春闈上我可是要好生表現的。”尉遲鳳鳴看向云想容,遲疑著問:“對了,你吃過肯德基嗎?”(。。)





第八十四章 家仇

尉遲鳳鳴問罷,目光期待的望著云想容,神色有些緊張。
云想容卻不懂他的思路為何如此跳脫,竟突然從上學轉到了吃,一想半大小子餓的都快,她的珍哥兒不也是如此?說不定尉遲鳳鳴是餓了。
云想容眼中有了笑意,怕說的直接讓人難堪,變法兒道:“表哥用了早飯不曾?我有些餓了,正好云娘做了藕粉桂花糖糕,要不你們陪我吃些?”
“也好。”盛情難卻,尉遲鳳鳴不好拒絕,可云想容沒了下文。
他的問題沒有得到正面回答,心下難免有些焦急。他不免在想,她是故意顧左右而言他,還是真的沒聽說過?
可在追問下去未免落了刻意,讓人多心,也只能等下次有機會再問清楚,尉遲鳳鳴對云想容又多留了些心,暗自盤算著下一次要如何試探,轉而與沈奕昀說起了下場考試的事。他們二人說話,也大多是他說沈奕昀在聽。畢竟對著個六歲的孩子,他也沒什么耐心,用了兩塊點心,尉遲鳳鳴就起身告辭了。
云想容和沈奕昀一同將他送出了二門,到了前頭的西邊角門。
一個身材高碩約莫三十出頭臉盤方正的隨從,牽著一匹棗紅馬過來給尉遲鳳鳴行禮。
尉遲鳳鳴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笑道:“我要閉門讀書,等下過場在來找你玩。”
“快些去吧,路上小心。”
看著尉遲鳳鳴和那隨從一騎絕塵而去,云想容有些悵然若失之感。
她的珍哥兒才開始學騎射,馬術并不精湛,還要師父牽著馬跟著才行,她還曾想要看著珍哥兒幾時能騎馬狩獵。獵場上技壓群雄,如今也不能夠了。
回頭,卻看到沈奕昀也陰沉著臉,波光瀲滟的丹鳳眼中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沈小伯爺,你怎么了?”
她這些日長高了點,比沈奕昀高了半個頭。兩人并肩往院子里走,她垂眸看他。
沈奕昀搖了搖頭,笑道:“沒有什么的,只是羨慕尉遲公子。”
“羨慕?”云想容不信,他既不愿意多說。她也配合的不再追問,轉而道:“你幾時啟程去杭州?”
“老夫人說出了正月就去。”
“路途遙遠,你又背井離鄉的,到時可要多留心眼兒。”云想容同情起他來。小小年紀成了孤兒已夠可憐,偏還要被卷入朝堂斗爭。
這一次左都御史貪墨的案子牽連甚廣。當初沈家又是那樣被滅的,老夫人和老侯爺商議要將沈奕昀送走。誰能說不是為了自保。想將麻煩踢開。
在理智上,云想容贊同此舉。畢竟與前世沈奕昀被亂棍打走比起來,今生他們已經規避了有可能開罪他的因素,他也被封了伯爵,往后再不必要怕他將來起事會報復云家。人走了也就走了。沒必要多留。
但感情上,云想容同情他。畢竟他只是個孤苦伶仃的孩子。沈家的產業。加上皇上的封賜,盯著他財富的人不知凡幾,要守住這份家業已實屬不易……
云想容這樣想的,也是這樣說的。
沈奕昀聽了微笑。目光里有了些暖意:“你不必擔憂,我自有主張,杭州那邊我們沈家原本也有商號,我去了也可照看經營,或許更自由些,倒是你……”
后面的話他沒多說。寓意已經明白。
云想容也笑著,“我也沒什么的。”
沈奕昀眼角余光掃了她脖頸上還不曾散去的淤青一眼,道:“沒什么就好。”
云想容到了西邊小花園子便與沈奕昀道別了。回了靈均閣去找了柳媽媽來,吩咐預備一份禮,要送給沈奕昀做臨別的贈禮。
沈奕昀這廂回了琉瓔閣自己的臥房,脫了大氅和外袍,只穿了里頭水藍色的交領夾襖盤膝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面色比往日都要陰沉。
衛二家的端了蜂蜜紅茶來,擔憂的問:“四少爺,可是有什么事兒讓您不爽快?”
沈奕昀雙手接過白瓷茶杯,啜飲了一口,溫暖微甜的紅茶入口,仿佛心都被暖透了,“也沒什么的,就是老夫人與湯家的人聯絡,安排我去湯家的族學上學。”
“是二夫人的母家?”
“正是。”
衛二家的拉了把交杌在沈奕昀對面坐下,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緣由,聲音中有了怒氣:“他們這是怕自己惹了麻煩才故意要將少爺遣走!”
“無所謂。乳娘別動氣。”沈奕昀笑著放下茶杯,下地拉著衛二家的的手道,“咱們出去了,讓云家放心,皇上也會放心。而且咱們要自由發展也更容易。回頭給褚先生去個消息,商議一下人員的安排。乳娘和乳兄就都跟著我去杭州吧。到那里照顧咱們家的鋪子也方便,總歸好過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處處掣肘。”
“那倒也是。”衛二家的心疼的摸了摸沈奕昀的頭,“難為少爺了。”
沈奕昀笑道:“不為難。有乳娘陪著我,我有什么好為難的。”想起一件事,又道:“對了,乳娘上一次與我說褚先生調查的那個人在何處?”
“少爺說的是那個叫柴彬的?他現在似乎在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尉遲家做事。對了,那個尉遲家與云家不是也有交情。”
沈奕昀笑了一下,道:“我方才好似看到那個人了。與褚先生形容的分毫不差。”
衛二家的大吃一驚:“四少爺說的真的是柴彬?你在哪見到的?”
“我才剛與六小姐送尉遲公子出去,尉遲公子出門只帶了一個隨從,那個隨從膀大腰圓,三十出頭,五官也與褚先生描述的一樣。”沈奕昀面上仍舊帶著笑容,可眼中卻藏著濃濃的仇恨。
“想不到他竟然換了頭臉,甘心給尉遲老賊的孫子做個隨從!”
“尉遲宏的孫子絕非尋常人。柴彬跟隨新主子,也算他有眼光。”
衛二家的想起貞佑三年沈家的血案。那些暴民分明是錦衣衛化妝假扮的,帶頭的人就是這個柴彬。想到侯爺和夫人慘死,想到沒能夠逃出生天的家人,還有沈家的孩子們,再想到四少爺受過的苦,她險些咬斷了滿口銀牙:
“要不要做了他?好歹解恨,給老爺和夫人報仇!”
沈奕昀搖頭,平靜的端起茶杯又啜了一口,“乳娘稍安勿躁,這種事情哪里能急的?況且罪魁禍首又不是他。”
衛二家的凜然。罪魁禍首。是高坐龍椅的那一位,在那位之下,有整個錦衣衛和東廠,那個柴彬,不過是尉遲宏長孫手下的一個小嘍啰。要斗的話,一層一層。哪里能斗的過來……
沈奕昀不言語。長睫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神,讓衛二家的無從猜度他的心思。
少爺雖說過不會隨意以卵擊石。可這樣的深仇大恨,連她一個下人都忘不掉,更何況是當事人。
總之,少爺不是沒有深淺的人。他們聽吩咐也就是了。
沉默半晌,沈奕昀轉移了話題:“乳娘,你預備幾份禮,我過了十五就要去杭州。三夫人、六小姐對我照顧頗多,還有老夫人和其他幾位夫人小姐也少不得要去感謝一番,畢竟禮多人不怪,管他們怎么想的,我們先禮數周全才是。”
衛二家的回過神,頷首道:“我知道了,定會為少爺預備妥當。”
“有乳娘安排,我就可以無后顧之憂,想辦法去聯絡褚先生了。”
沈奕昀和衛二家的相視一笑。
云想容為沈奕昀預備的是一方金星羅紋歙硯,質地瑩潤細膩,在光線下有如滿天星斗熠熠生輝。這方硯臺還是她去毫不客氣的搜刮了云敖書房的多寶閣要來的。
云敖雖然有殺她之心,但在金錢和物質上為了臉面也絕不會虧了她,云想容將硯臺好生放入錦盒,心里盤算著幾時在去他那搜刮點好的留著壓箱底。
“六小姐,攏月庵的樂媽媽去了琉瓔閣。”
英姿在外頭得了消息,就趕著回來告訴云想容。
云想容微笑,“意料中事。”
“小姐要去看看嗎?”英姿知道云想容的親祖母是在攏月庵住的。
云想容搖了搖頭:“我不想去,還是留下好生練字是真的。”
云敖和孟氏都在,云敖為何會搬回來,為何會休了邱翦苓,這些他們都會有說法,她去與不去又如何?
英姿見云想容奄奄的不愿理會琉瓔閣的事,憋了幾日的話終于說出了口:“六小姐,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何事?”云想容疑惑的看她。
英姿道:“既然永昌侯對你那樣,三夫人對你的關心和愛護也是片面的,你為何還要關心他們,派了人在琉瓔閣時刻關注三夫人的動向呢?如今邱氏已經不在,也該沒人害她了。”言下之意,孟氏也不會出什么大事,云想容還這樣關心她,她很不解。
云想容聽她的第一句,就知道她已經看出當日并非有什么刺客,而是云敖要殺自己,苦笑,許久才道:“英姿,她畢竟是我母親。她的確愛父親勝過我,那又能怎么辦?我失去過她一次,在不想失去她了。即便她對我的愛不如我對她的多。”
英姿聽的鼻子發酸,原來小姐所有的狠毒果敢都是被逼出來的,她本身,是個很溫柔重感情的人。她起初跟著她是為了當初的承諾,現在更多卻是因為她打心底里佩服這個早慧的女孩,愿意跟著她。
“卿卿。”這時候柳月到了門外,道:“樂媽媽來看你。”
云想容站起身道:“請樂媽媽進來。”又吩咐英姿:“去沏好茶來。”
“是。”(。。)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3:07

第八十五章 除患

樂水穿了身半新不舊的深青色細布對襟襖子,外頭罩著墨綠色的棉坎肩,下頭是同色長褲和八寶棉鞋,進了屋先要給云想容行禮。
云想容忙雙手攙扶:
“樂媽媽何須如此,見了我還要這樣,豈不是顯得生分了?”
樂水微笑著起身,才四十出頭的年紀,眼角的周圍就已堆積。
云想容請她入座,樂水也不客氣,在下手位坐下,道:“姨夫人聽人說了府上的事,特地讓我回來瞧瞧,我才剛去見三夫人,才知小姐搬了出來。”
“是。”云想容避重就輕的解釋:“老夫人希望教導我主持中饋內事的能力,我也希望如此,就自立門戶鍛煉一下。”
“鍛煉是好事。”樂水溫藹的笑著,憐惜的望著云想容。
她遠在攏月庵,雖不能親眼目睹事情的經過,可從下人只言片語中已經猜得出大概。
“姨夫人說,小姐若得了閑,就上山去瞧瞧她,她也怪想念您的。”
“是,我定會去的,還請樂媽媽與奶奶說,太后娘娘懿旨,允準我過了十五去匡和玉匡大儒的研習館去一趟,我不敢怠慢,這些日正在加緊練字。等此番事情過了,我就去看奶奶。”
太后親自下懿旨讓小姐去見匡和玉!
樂媽媽笑的魚尾紋又多擠出來幾條,連聲道好,“姨夫人聽了必定會歡喜。”
又坐了片刻,就要告辭,云想容拉著她偏要留飯,樂媽媽不好推辭,用罷了午飯,又帶上云想容給趙姨奶奶捎去的冬衣和銀兩,這才告辭了。
云想容閉門練了幾日的字。轉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因著年前京都大火引出了左都御史貪墨的案子,到現在朝野之中仍舊風聲鶴唳,云家的元宵節也過的格外冷清,云賢和云敖更是閉門謝客,而邱翦苓被休一事也上了冊,朝野上下人盡皆知了。
有人說云敖無情,也有人稱云敖明智,左不過這些人一開一合口,云敖都不往心里頭去。
正月十六一早,沈奕昀就去拜別了云賢和老夫人。孟氏和云想容。直將他送到了大門前。
沈奕昀同來時一樣,身邊只帶了衛二家的,跟著保護的是云賢安排的侍衛。
云想容將早預備好的那方歙硯送給他。沈奕昀也讓衛二家的給她還了禮,是五大匣子上好的狼毫筆,還玩笑道:
“再見之時,姑娘這些毛筆興許都寫禿了,也就成了本朝第一女書法大家了。”
一句玩話。將分別的憂傷沖淡了許多。孟氏莞爾道:“奕哥兒可別這么說,仔細傻丫頭當真,回頭真的不眠不休的寫起來。”
云想容做事有毅力是周圍人都知曉的,大家又是一陣笑。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沈小伯爺,一路平安。”再耽擱下去也是浪費時間。云想容干脆的道了別。
沈奕昀微笑頷首,上了馬車,衛二家的給孟氏和云想容行過禮。便跟上馬車離開了。
看著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云想容著實松了口氣。當初她無意與他接近,偏事情的發展不朝著她預想的發展,如今總算導入正規,送走了一尊瘟神。將來好歹不至于會被帶累,只求沈四能安生一些。好生了卻殘生就是了。
不過云想容也知道,沈四這個人,注定不會是甘于現狀的人。
“母親,我要回去練字了,父親說這幾日得了閑就要待我去研習館拜見匡先生,我要加緊練習。”
孟氏原還想讓云想容跟著她回琉瓔閣,讓云娘做點心給她吃。誰知女兒先一步說出這話來,她反而不好阻攔。
孟氏嘆息,她覺得已經許久沒有與女兒一同吃過飯了。
云想容這廂帶著英姿和柳月給孟氏行過禮,先一步走向西角門。孟氏看著孩子的背影,柳葉眉不自覺擰成個疙瘩。她要如何才能讓孩子像以前一樣,對自己依戀又喜歡?
好像要做到,真的很難。
“孟夫人。”
孟氏剛要舉步,就聽見背后有人說話,回頭正看到穿了件土黃色對襟棉布長襖,頭上只帶著個深紫色的素面勒子的邱翦苓和穿著同樣樸素的琴媽媽。
她不施粉黛,也沒了從前華麗的裝扮,如今看著就像是尋常人家的小媳婦,只她眼中的銳利光芒,卻是孟氏熟悉的。
“我府中還有事,你自便吧。”
孟氏微微頷首,與孫媽媽和云娘往府里去。
邱翦苓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淚俱下的道:“孟夫人。我知你厭煩我,從前也是我對你不住。只是如今我當真是走投無路了,我現在已是下堂婦,再也不敢對侯爺動心思,我只是想求侯爺看在我好歹養了明珠和博哥兒的份上,幫我一把,救救我全族人的命。”
邱翦苓磕起了頭,道:“我不敢在存心思,只想救我家人性命,求求孟夫人,幫我跟侯爺說句話,只求侯爺肯賜見一面,我一輩子感念夫人的恩德。”
“求求夫人,幫幫我們吧。”琴媽媽也跟著磕頭。
孟氏回頭,看著邱翦苓,眼神中有不忍一閃而逝。她難免設身處地的去想,若自己是邱翦苓,現在該怎么辦。可是不是只有一個云敖可以求嗎。
但是她想起了她這么多年的欺負和陷害,又想起了女兒的處置方法。
若她幫忙,女兒定要再與她更生分。且她真的不愿意在理會邱翦苓。
思及此,孟氏頭也不回的進了角門,吩咐門房的人關門。
邱翦苓額頭貼著冰冷的地面,淚雨滂沱,“媽媽,怎么辦,連她這個最面和心軟的都不幫咱們了。”
琴媽媽摟著邱翦苓,兩人抱頭痛哭起來。
門房的人見兩個瘋女人在后附門前報廟似的哭,就要來攆人。可后頭卻傳來一個稚嫩又威嚴的聲音。
“等等。”
隨即角門打開,穿了嫩綠色對襟小襖,白色兔毛坎肩,頭戴兔毛帽子的云想容,帶著柳月和英姿走了出來。
邱翦苓和琴媽媽,見了云想容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上一次他們已經被收拾的夠慘了。現在他們什么都不是,人家想要拿捏,還不是手到擒來?
邱翦苓和琴媽媽相互攙扶著起來,就要逃走。
云想容冷聲道:“邱夫人難道不想見我父親了?”
一句話,給邱翦苓帶來了希望,她停下腳步,遲疑的轉身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微笑著,桃花眼里卻毫無笑意。
像邱翦苓這種懂得什么是“奮力一搏”的女人,保不定日后會作出什么亂子來,她今日索性就將此事了解,免生后患。





第八十六章 斬草

邱翦苓向前跪行了兩步,她此時已走投無路,在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除了云敖她不知還能求誰,云想容就算是要耍弄她,她也只能心甘情愿的隨她耍弄,只要能見到云敖,能救她的家人,她就是死也甘愿了。
“六小姐。”邱翦苓卑微的拉著云想容的衣擺,杏眼含淚,嬌顏慘白,乞求的嗚咽道:“求六小姐開恩,幫幫我吧。”
云想容低頭看著邱翦苓紅腫布滿血絲的眼和憔悴的臉。
這張臉依舊美麗,布衣荊釵的她反而更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眼前浮現的,卻是曾經張揚跋扈濃妝艷抹的美人。
那個得理不饒人,對她動輒打罰的狠辣女人,仿佛根本不是她。
云想容心下突然有種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唏噓。然邱翦苓落得今日下場,完全罪有應得。
或許,她又要被母親看成狠毒無善心。可那又怎樣?她云想容就是睚眥必報,不會因為現在邱翦苓看起來可憐,就放過她。
放虎歸山,后患不除,萬一哪一日她蹦出來害了孟氏,她如何后悔也來不及了。
要殺,就徹底將她打入地獄,永絕后患。
要忍,就從一開始放低姿態,讓人毫無所查。
做事最忌諱不上不下,模棱兩可。
“邱氏。”云想容嫌棄的退后,衣裳下擺從邱翦苓手中抽出,嘲諷道:“幫你可以,你總要給我一些能打動我的好處。否則我憑什么幫你?”
邱翦苓原本心下有疑慮,覺得云想容不可能憑白的幫她,聞言卻放下了心。原來她在這里等著她。
思考他們之間的過往,邱翦苓立即想到云想容想要什么,越發卑微的磕頭:“六小姐。您若是肯發慈悲幫我這個忙,往后我甘愿為奴為婢,給您端茶倒水,做貼身伺候的丫頭。”
“端茶倒水?你未免太抬舉自己,我哪里敢用你。”云想容嘲諷道:“若我給你辦成了這件事,你往后就伺候我母親洗衣灑掃。”
邱翦苓咬唇,強壓著心下的火氣,面上不露絲毫情緒,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點頭,“好。只要六小姐幫我見上侯爺一面,我定會好生伺候孟夫人,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云想容莞爾。邱翦苓的話,她完全不信。
邱翦苓可不是什么擁倒了爬不起來的弱女子,給了她喘息的機會。她定要東山再起。到時候不說別的,單她要拉著孟氏同歸于盡。她都無法防備。眼下只有拋出讓她覺得合理的“誘餌”才能使之上鉤。
“一言為定。”云想容表情上帶了孩子得到心愛玩具的開懷笑容。仿佛終于能踩到邱翦苓頭上,是一大快事。
邱翦苓見她如此,低著頭,眼神冰冷,心道:先讓你這小娼婦歡喜幾日,等我解決了燃眉之急緩過勁來。在收拾你!
“那好,你起來吧。”看了眼扶著邱翦苓起身的琴媽媽,云想容道:“我只能幫你一人進去。”
邱翦苓頷首,回頭道:“琴媽媽。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琴媽媽心疼的抹了把淚,夫人是金枝玉葉,自小寵愛到大的,如何受過這樣委屈,竟要給個六歲的孩子如此欺負。這些日,夫人將所有沒受過的罪都受了……
“老奴回去等您。您也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
邱翦苓與琴媽媽說話的功夫,云想容已經進了角門。她生怕云想容反悔,拍了拍琴媽媽的手忙追了上去。
琴媽媽看著角門關上,呆站著許久才離開。
角門里,門子出于責任,只是問了一句,云想容說是永昌侯吩咐的。下人們就不敢再多問。
云想容負手走在前頭,柳月和英姿一左一右的跟在后面,邱翦苓亦步亦趨低頭跟著三人,仿佛要將臉埋進領子里,生怕被熟人看到。
云想容也不在路程上多耽擱,帶著她過了兼濟堂前的穿堂,到了外院東側的知韻堂——汗牛齋、文昌齋、知韻堂、墨韻堂、藏和夙興堂由南向北依次排開,是府里老爺少爺的書房。前些日子云賢剛將知韻堂挪出來給云敖用。
云想容出入云敖的書房是常事,有了先前差點掐死她的事后,云敖竟然還能坦然的教導她讀書寫字,還允許她去書房看書,表現出對女兒十足的寵愛和疼惜,也讓府里曾經看低了云想容的下人們對她高看許多,更讓老夫人瞧不慣,恨的牙癢癢。。云想容知道,云敖一則是要臉面,給自己爭面子,二則也是為了氣老夫人。他既然要在人前表演父慈子孝,反正對她沒有壞處,她也樂得奉陪。
穿過東邊的小巷,從西角門進了知韻堂所在的小院落,云想容打發了灑掃的下人,吩咐柳月去琉瓔閣請云敖來,囑咐她什么都別說,只說她找他有要緊事。這廂帶著邱翦苓開門進了書房。
“你待會兒就躲在里間的屏風后,不要出聲。待到我給你說幾句好話你在出來。我父親這些日心情也不很好,免得他突然見了你情緒激動,事情就不好談了。”
邱翦苓連連點頭,感激的道:“多謝六小姐,我一定會信守承諾的……”
云想容不耐煩聽她紅口白牙說謊話,擺手道:“你躲起來吧。”
邱翦苓就站到了里屋靠墻放置的落地插屏后,緊張的貼著墻壁,理了理衣裳和鬢發,心莫名顫抖加速跳著。
云敖休她,她恨,可也明白云敖必然是知道了國公府一夕坍塌,沒有辦法的權宜之策。人在關鍵時刻本能是會自保的。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這么多日過去她也想通了些。只要云敖能幫她給邱家說幾句好話,她寧愿伺候他一輩子。
她與云敖夫妻錦瑟和鳴多年,怎么說也有情分,就算救不了國公府全家,好歹也要留他們的性命,在給她妥善的安置。
愛面子的男人,如何也會顧全自己的臉面,即便是休妻,也不會讓她過的太凄慘。
她正沉思著,突聽見外頭一陣錯雜的腳步聲響起。隨即簾籠挑起,云敖清亮的聲音帶著些許不耐煩。
“你倒學會擺架子,要見為父,還敢到我的書房讓我來見你。”
云敖進門,見女兒施施然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悠哉的吃茶,越發覺得生氣了。
云想容就如同從前幾日一樣,下了地恭敬的行禮,軟糯的童音先是問候,隨即雙手接過下人剛上的六安茶,放在云敖手邊的桌案上,垂眸道:
“父親莫動怒,女兒此舉僭越了。不過女兒的確是有要緊的事情與您說。”
云敖自然知道云想容不是恃寵而驕的人,她找他來,必有隱情,否則也不會這樣痛快的就來了。
吃了口六安茶,溫暖沁香的茶水讓他覺得格外熨帖,心情也好了一些,道:“何事,你說吧。”
云想容道:“父親,您今后真的不打算要邱夫人了嗎?”
云敖略有些意外的挑眉,玩味的道:“怎么,你想給她說情?”這事可稀奇了,前些日子云想容可是將邱翦苓往死理羞辱,如今居然會透漏出要給邱翦苓說清的口風來。
事出異常必有妖。云敖心下多了幾分防備。
云想容低著頭,道:“是,女兒的確是想給她說清。邱夫人再不濟,也服侍了父親四年,您與母親成婚到現在七年,母親陪在您身邊才不足三年的時間。算起來,邱夫人與您朝夕相處的時間更多些。如今邱家倒了,邱夫人一個婦人家將來要如何生存?父親不如看在七妹妹和八弟弟的份兒上原諒了她,就算是讓她回您身邊做個侍妾也好。”
云敖聽這云想容的話,心頭火蹭蹭的往上冒。
要不是云想容的那一車獸皮獸筋,他如今套不上大義滅親的帽子,也與錦衣衛毫無瓜葛。今日去御書房,皇上還透了口風,此番平了謀逆的眾人都有封賞,他問了宮里相交多年的大太監,仿佛皇上的意思是要調他去吏部。他在都察院這么多年苦心經營積累起的人脈和信息網絡,換到了吏部相當于要重頭開始,一切努力都被抹平,都因為云想容做的哪一件事,他哪里能不氣。
云敖思及此,諷刺道:“你說的輕巧。難道你自己做過的事,自己都忘了!”
云想容聽他的語氣,就知他想到了什么,心下暗喜,面上委屈的道:“父親說什么,我不懂。”
“不懂?”云敖怒氣攻心,又繃著父親的身份不肯發作,陰陽怪氣的道:“我既然給錦衣衛做了內應,調查了定國公那么多年才給錦衣衛的人提供了證據,邱翦苓要是知道了,還不背地里下藥毒死我?我敢讓她給我做妾?”
云敖完全是在說起話,他氣云想容明知道這段莫須有的經歷還故意裝傻。
誰知話音方落,屏風后就傳來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
“你說什么。”
邱翦苓沖了出來,不可置信的抓著云敖的雙臂:“你說什么!是你害了我們全族?!”
“你如何會在這里!”云敖嫌惡的將邱翦苓抓開,回頭怒瞪云想容。
云想容這時早已經退到了門前的圈椅坐著,好整以暇的歪著頭看著他們這方。(。。)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3:36

第八十七章 借刀

云敖險些控制不住沖上去掐死云想容的沖動。他一時疏忽,竟又被云想容算計了!
然邱翦苓哪里會給他質問云想容的時間。再次合身撲上抓著云敖的雙臂質問道:“我父親母親是如何待你的!你竟然如此狼心狗肺,為了你的前程害了我全族的人,你可知道你害了多少無辜的人,云咸寧,你不是人!”
邱翦苓張口就往云敖的手臂上咬去。
她好恨!
若不是今日在屏風后聽到這一番話,她怎么想得到自己曾經深愛且信任的枕邊人竟然早就懷有野心!他積弱時,邱家是他的后盾。待到他飛黃騰達了在也用不上助力了,他為了墊高自己就將對他恩重如山的岳家也踩在腳下,可她卻被蒙在鼓里,沒有發現云敖的任何異動,是她害了全族人,是她!
“瘋婆娘,滾開!”云敖大力一推,邱翦苓便跌坐在地,鮮血順著她嘴角流下。云敖淺綠色的錦緞袍袖上也落了斑駁血痕。
冬日里夾襖厚實,云敖沒有傷到,可邱翦苓的牙齦卻損壞了,可見她用了多大的力氣。
“云咸寧,你怎么下得去這個狠手!”邱翦苓爬起來,哭的肝腸寸斷。開口求他出手相救的話這時也用不著說了。人就是他害的,他哪里可能會相救?
邱翦苓轉過身,跌跌撞撞的往書房外踉蹌而去,絕望的淚水順著慘白的臉龐滑落,和著嘴角的血跡滴落在她土黃色的細棉布衣襟上,迅速滲了進去,成了褐色的點點痕跡,
她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嚼了云敖的骨頭。
“我不會放過你的。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云敖沒有派人去攔,任憑邱翦苓的身影消失在知韻堂。
等人走遠了,他理了理衣袖,狼狽又羞惱的瞪著云想容,冷聲道:“你脖子上是不是舒坦了?!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云想容收回看著邱翦苓遠去的視線,幽幽的望向云敖,平靜的道:“這個人可不是會息事寧人的。我若是父親,就派人盯著她。”
起身下地,攏了攏披風,嘆息道:“父親不要怪我。我若不除她,萬一她哪日趁著我母親出門時沖出來攮刀子怎么辦?再說這消息今日就算不借您的口告訴她,他日父親升遷,朝廷家也要給個說法,邱氏還能一輩子都不知道?到時父親就不怕她也來給您攮刀子?父親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怎么這一次就如此拖沓起來。”說罷了還搖搖頭,仿佛很惋惜似的轉身走了。
云敖一口悶氣堵在胸口。被云想容一番話的說不知該如何回答。
的確。邱翦苓做得出云想容說的這些事,他也并非沒想到,自己早打算做個了斷的,只是料不到云想容一個借刀殺人的計策將他也給算了進去。
沒錯,正是借刀殺人!
先設法將邱翦苓哄進來,讓她聽到事情的“真相”。激發她的仇恨。邱翦苓的性子,得知“真相”的她會做出何等偏激作為?最大的可能就是想法子魚死網破,例如用她所知的一些事,也去告他貪墨之類。就算定不了他的罪。也能給他扯后腿。到時候他就算想放過她也不可能了。
如此手段,出自一個六歲的女孩手里。云敖再一次覺得愛恨交加。愛她的果敢和手腕,愛她懂得審時度勢,知道自己沒有除掉邱翦苓的能力,就借了身邊最有能力的人的手。但云敖更狠她的屢次算計。
這個忘八羔子,連親爹都照算計不誤,現在她六歲,他就屢次著道,將來大了學識淵博見多識廣了,還怎么得了!
云敖越想越氣,抓起桌上的白瓷青花蓋碗用力摔在地上,碎瓷聲唬的門廊下的康學文一縮脖子。
隨后云敖眉頭緊鎖的出了屋門,冷靜的吩咐道:“告訴齊鵬飛,跟緊了邱氏,隨時來回我。”
“是。”康學文行禮,快步下去了。
云想容帶著英姿和柳月回了靈均閣,就吩咐道:“我累了,想好生睡一覺,誰也不想見。待會兒若是我母親來了,你們就說我身上不大舒坦。午膳也不要叫我吃了。”
“知道了。”英姿和柳月服侍云想容脫了外衫,為她鋪好了被褥,拿了湯婆子放進被窩里暖著,云想容這方也拆了發髻,披散著頭發只穿著夾襖長褲鉆進了溫暖的被窩,放心的睡起覺來。
英姿和柳月輕手輕腳的放下水綠色的綃紗帳,又放下了落地圓光罩上的厚緞面帳子。陽光便被隔絕在外,拔步床上的光線一下子昏暗下來。
云想容卻怎么都睡不著,張開眼望著帳子上淺淡的梨花繡紋發呆。
邱翦苓被她點了“火”,下一步定會豁出命與云敖拼一次。她正好坐山觀虎斗。原本這計劃一石二鳥,可云想容心里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那個人手上被她抓出的道道痕跡已經漸漸消了,她脖子上的淤青也快要散了。可是她曾經差一點被生父掐死,卻是抹不掉的事實。
云想容翻了個身,擁著被子面朝著里面。
她不懂,自己明明算計成功了,心里為何還有些咸咸澀澀的味道。
難道她還曾經渴望過父愛,渴望云敖像前世對待云明珠那樣,如珍如寶的寵愛她一次?
云想容苦笑,別傻了,這輩子都是不可能的。
俗話說,會撒嬌的孩子有糖吃。她恰巧是那個不會撒嬌的。現在不論她怎么做,人家都會覺得她狠毒。這輩子,她都別想得到那種寵愛。
前世是沒有母親,父親不疼,今生父母都健在,關系卻是如此的微妙。當真想一想都覺得無奈。
云想容胡思亂想,也不知幾時睡著的。
孟氏聽說邱翦苓蓬頭散發哭著跑出去,才知道云想容將邱翦苓放進來的事,本想來問問女兒究竟發生什么事,可來的時候。卻得知女兒身上不舒坦,這會子已經睡了。
孟氏將什么疑問都拋在腦后,擔心起云想容的身體來,找到韓婆子好生的詢問了一番細節,聽韓婆子說只需要好生調養,適當運動合理飲食,人除了身子弱些并無大礙,孟氏這才徹底放下心,輕手輕腳的進了臥房,坐在女兒的床畔專注的看著她。
孩子睡著時。修長的眉蹙著,似是遇上什么解不開的難題正在苦惱,大眼睛閉上時斂去了平日里清澈銳利的目光,自然不會有狡黠、算計、睿智、狠絕等等的情緒……如此臉蛋粉嫩毫不設防的樣子,才像個六歲的孩子啊。
孟氏卿卿為云想容掖好被角。無聲的嘆息。
她沒有資格怪云想容手段狠毒,因為若不是她這個做娘的無用。女兒乃是侯府的嫡出小姐。何須如此勞心勞力的為了這些事情奔波?
說到底,都是她太沒用,拖累了孩子。
孟氏望著云想容的眼神越發的歉然。
戌時剛過,云敖原本打算回琉瓔閣歇下,齊鵬飛卻回來了。
“爺。”
云敖正端坐在翹頭畫案旁的圈椅上吃茶,眉眼不太的問:“怎么樣。”
齊鵬飛面色很是為難。道:“屬下一直跟著邱氏,見她形動有異狀,立即來稟告。”
“講。”
齊鵬飛吸了口氣,道:“邱氏回了住處后不多時就換了身體面的衣裳。又拿了剩下的銀兩去置辦了頭面,就本著春滿樓去了。”
云敖猛然抬頭看向齊鵬飛。
齊鵬飛道:“屬下見她進了春滿樓,和老鴇子不知談了什么,老鴇子就給她安排了屋子,還安排了丫頭伺候,屬下就覺得事情太不尋常,緊忙的來回爺。”
云敖瞇起了桃花眼,事情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立即明白了邱翦苓的用意!
他本防備她去告狀,或者去走動抹黑他。想不到她竟敢去妓館賣身!她是打算每接一個客人,都告訴那人自己曾是云敖的女人嗎?
那樣出不了多少日,滿京都愛逛秦樓楚館的勛貴子弟都知道他云敖的女人給銀子就能睡!
好毒的娼婦!
竟敢用這種辦法來報復他!
云敖額角上青筋直冒,蹭的站起身,道:“鵬飛,去,悄無聲息的做了她!”
齊鵬飛愣住:“爺……”
云敖目光森冷,“我云咸寧不要的東西,旁人也休想碰!別讓她接客,做的干凈一點!”
齊鵬飛拱手行禮:“屬下遵命。”
云想容等了一整日,都沒聽說云敖被邱翦苓狀告之類的消息,期待的熱鬧并沒有看到,倒是得到了云敖調職到吏部,升為吏部左侍郎,正三品。
這一大喜事,不只是云敖的榮耀,更是云家的榮耀。云賢歡喜不已,當即吩咐老夫人安排家宴,大家一同用飯慶祝。
孟氏得知云敖升遷,歡喜不已,連看著淘氣的云明珠都順眼了許多。一餐飯用到了亥正才算作罷,各自回去歇著了。
回了靈均閣,云想容才從凈房出來,就見英姿面色沉重的進了屋。
“你這小妮子,怎么苦著一張臉?”
英姿湊近云想容耳邊道:“聽說邱氏死了。”
“什么?”云想容驚愕的拔高聲音。
英姿道:“說是尸首在荒郊野外的被發現了,身上值錢的東西一件不剩,明擺著是劫匪圖財害命,邱氏身邊那個老媽子,已經去衙門擊鼓鳴冤了。”
天子眼皮子底下,哪個劫匪吃飽了撐的如此時節觸霉頭!
云想容完全不信此事是劫匪所為。
她想起了云敖掐著自己脖子時候目光中的狠辣……
罷了。連親生女都能下手的人,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
“我母親知曉了嗎?”
“我也不知道。”英姿語氣中有些不以為然:“三夫人若知道了,說不定還要掉眼淚的。”
云想容也覺得的確會如此。不過英姿對孟氏似乎存了許多的不滿。
英姿又道:“如今定國公家被抄了,十四歲以上男子一律秋后問斬,女子都充當官妓,下人仆婢們也都賣的賣散的散了。他們家以后興不起風浪,邱氏活著,眼瞧著自己的親族如此卻無能為力也是一種煎熬,去了倒也干凈。”
云想容“嗯”了一聲,心下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六小姐。”夏蘭在門口回話:“永昌侯派人來告訴六小姐您一聲,說是明日侯爺休沐,恰好有時間帶著您去匡大人的研習館,讓您早些休息,辰時二刻就要出發,別耽擱了。”
“知道了。”
聽說明日就要去見匡和玉,云想容平靜,她身邊的人卻激動不已,柳媽媽一疊聲的催著她快些去睡,養精蓄銳也好應付明日之事,太后娘娘發了話,匡大儒才給了這個面子,否則她一個女兒家的,人家會愿意搭理她?
云想容被柳媽媽和英姿叨念的哭笑不得,忙蒙頭睡了。
次日清早吃過早飯,云想容先去春暉堂給老夫人問安,回了今日要去研習館的事,老夫人千叮嚀萬囑咐:
“卿卿可要好生仔細些,你可是太后懿旨推薦去的,不要跌了太后娘娘的臉面。”言下之意,更不能丟了云家的臉面。
云想容畢恭畢敬的行禮:“是,孫女知道,定然不辜負祖母的教誨。”
又說了一會子話,月皎來道:“馬車已經伺候得了,侯爺也在外頭等著六小姐呢。”
云想容給老夫人行了禮,這才接過英姿遞上的水藍色大氅披上,帶著丫頭快步離開了。
研習館她只去過一次,還是前世為了她的珍哥兒學寫字。只不過珍哥兒的資質差強人意,匡和玉雖給她做過西賓,卻也不可能為了人情不看能力,珍哥兒也沒拜師成功。
馬車從東聚賢坊的濟安侯府橫穿了整個京都城,才到了南郊匡府所在。
此處原本人煙稀少,極為僻靜,但因為匡和玉搬來,還開了研習館,整日里此處都有人來求見,就一改往日門可羅雀的景象,變成今日這般門庭若市,更有許多筆墨鋪子都將分號開在此處,儼然成了書法一條街。
云想容下了馬車,仰頭看著掛了“研習館”三個燙金大字匾額的尋常院落,前世她看到的匾額,比這個要略微舊一些。
不等回過神,就聽云敖溫和的道:“還發呆?快走吧,不要讓匡先生久等。”(。。)





第八十八章 露臉

父慈子孝的戲碼又開演了?云想容輕笑著應了聲“是”,跟上了云敖的步伐。云敖身高腿長,怕走的太快女兒跟不上,還特意放緩了腳步,低聲囑咐她待會而見了匡和玉要注意禮數等等。
后頭跟著的康學文和齊鵬飛對視一眼,心道侯爺果真是極為疼愛六小姐的。看著云想容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恭敬。
一行人到了正廳,康學文和齊鵬飛被管家請下去吃茶,云想容則站在云敖身側,打量著屋內的擺設。
落地的水墨插屏上畫著彭祖戲鬼差,看那筆法和右下角誠懸生的私章,就知是匡和玉自己的作品。屏風后放著紫檀木八寶如意翹頭窄細的畫案,上頭放著兩盆開的雪白的茶花。云想容知道匡和玉除了愛好書法,就是精通園藝稼穡之術,大冬日里的茶花還開得這樣好,八成是剛從花房里搬出來的。畫案旁是相對兩排鋪著天青色錦墊的紫檀木官帽椅,地上也鋪著同色的花團錦簇地氈。地當中的炭爐里燒著銀霜炭,屋內溫暖如春。
正四處打量著,后頭的天青色繡了遒勁梅花的暖簾一挑,云想容和云敖都看向那方。
走出來的是個看起來六十出頭的老者,他身材矮瘦,略有些駝背,稀疏的花白頭發在頭頂挽了個發纂,用鑲嵌碧璽的桃木簪固定。胡子也是稀稀疏疏倔強的翹著,臉上布滿了皺紋,一雙眼卻格外的精明銳利。
云敖忙站起身,打千道:“晚輩見過匡先生。”
“是永昌侯,快些免禮。”匡和玉微笑著雙手攙扶著云敖,笑道:“永昌侯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
“匡先生客套了,能得先生賜見,是晚輩的榮幸。”
兩廂分賓主落座。下人又重新上了茶。
匡和玉笑著與云敖寒暄了一番,云敖就拉過云想容道:“這是小女想容,宗族中行六。”
云想容乖巧的笑著,跪在下人擺好的大紅色錦墊上給匡和玉恭敬的行了禮,口稱匡先生。
匡和玉捋順著稀疏的山羊胡,笑瞇著眼道:“早聽說永昌侯的女公子聰穎靈慧,太后娘娘都贊不絕口,如今看來傳言當真不虛。”
“匡先生謬贊了。”云敖笑道:“晚輩今日前來,正是想討匡先生一個人情。”
匡和玉笑道:“老夫知道,太后娘娘開了金口。老夫哪里敢不從。不過……”
云想容微笑著,就知道匡和玉會說“不過。”
“不過老夫的脾氣滿天下人都知道,老夫從不收徒。只將愛好書法的人聚在一起探討而已。”
“是,晚輩自然曉得,小女愚鈍,若能得老先生指點一二,已是她的造化。”
匡和玉微笑頷首。
匡和玉是讀書人。自來有些讀書人的清高,他這是不想讓人說他急于討好太后,連女學生都不問底子的手下,這樣日后他就不好推脫旁人了。
這時候下人們在靠墻放置的畫案上擺放了筆墨紙硯。
匡和玉笑著對云敖道:“就請女公子隨意寫上幾筆,讓老夫參鑒參鑒。”
“多謝匡先生。”
云敖起身打千道謝,回頭帶著云想容到了畫案前。親手為云想容鋪好了紙用水晶鎮紙壓好,狼毫筆飽蘸濃墨,遞給了她。
云想容心道要扮演父慈子孝還真的上癮了?她笑著接過毛筆。抬頭微笑道謝,隨后略微沉思。
已經到了誠懸生這里,在藏拙也是沒有必要。她是打心底里喜歡書法,希望能得匡和玉的點撥,所以此刻她再不收斂。痛快落筆,寫了“精益求精”四個大字。隨后放下毛筆退開到一旁。
匡和玉和云敖一左一右早已在一旁觀看多時。自她落筆起,匡和玉便眼神審度,云敖也微微挑眉,目露沉思。
是她今日超常發揮,還是她平日里根本沒用全力?
是后者。
云敖莞爾,有種再次被女兒耍了的感覺,平時他指點她寫字,她乖巧聽話,幾乎說過一次的她就不會再犯,原來她是故意藏拙,讓他來指點她。
這一次被耍,云敖反而有種歡快之感。女兒為何要藏拙?還不是為了增加他們父女相處的時間若是她的字一開始就寫得這樣好,還哪里需要他來指點?
他的孩子才六歲,就有如此根基和天賦,云敖立時覺得與有榮焉。
匡和玉捋著稀疏的胡須,道:“筆意爽利挺秀,結構嚴謹,體式勁媚、骨骼遒勁。如此筆力,尋常人沒有十幾年功夫成不了。”
隨后看向云想容,銳利如鷹隼的眼中有了些探究:“敢問女公子,今年貴庚。”
“回匡先生,我六歲。”云想容畢恭畢敬的道。
“六歲?”匡和玉眼中有了興奮的光芒,笑道:“若非親眼所見,老夫定然不信。精益求精?好個精益求精。永昌侯,請。”
三人回到廳中,氣氛立刻變的緩和且熱烈,匡和玉仔細詢問了云想容幾時開蒙,寫字多久之類的問題,這些云敖都答不出,云想容自己一一作答,言語間頗有禮教,落落大方,有屬于六歲女孩的嬌憨和天真,卻透出一些不屬于孩子的成熟和慧黠。
在云敖和云想容到來之前,匡和玉就已經打定主意不會教導此人,若是他自己發現有底子有天賦的孩子還好,這人偏偏是太后開了金口指派來的,他的傲骨不容許他讓人覺得他是那等趨炎附勢之人。
如今見了她,匡和玉心下矛盾的很。
與云敖閑談之時,他思前想后,才想出個折中的法子,“永昌侯,照理說這孩子有如此好的底子,我是要點撥的。只不過我這里從不收徒,就是每月逢五王孫貴族家的公子少爺們來了,也只是一同研究罷了。若要女公子到我這里來,著實不方便。我呢,一把老骨頭了。更不可能還去坐館。”
“匡先生說的極是。”云敖附和著,等待他的下文。
匡和玉想了想,又道:“其實依這孩子的底蘊,要在精益求精并非易事,我能做的,無非是點撥幾句而已,更多的還是要靠她自己勤學苦練。今日你們來了,我不能讓你們空手回去,這樣,我也寫上一副字。女公子回去照著練習,今后每隔半個月,府上將她的作品送來給我。我做了參詳后,再為她布置下一步所需練習的,這樣可好?”
“多謝匡先生,晚輩感激不盡!”云敖起身,深深一揖。
云想容也端正的給匡和玉行禮。
匡和玉到了桌邊。用的是云想容方才用的那支筆,鋪開了紙,寫的也是“精益求精”四個大字。隨后提了款,蓋了印。
匡和玉是本朝書法第一大家,他的墨寶千金難求。云想容雙手接過那副字,表情虔誠珍惜。引得匡和玉又一次捋著胡須點頭。
看著同樣的四個字,云想容立即覺得自己自滿的還太早了寫。顏筋柳骨。與匡和玉的字比起來,她的字就都成了軟骨頭。間架結構掌握的,也不如人家的好。不足之處甚多!
“多謝匡先生。”云想容收好了字,再一次行禮道謝。
兩廂又說了會話,匡和玉端了茶。
云敖與云想容道了辭。
走出前廳,康學文和齊鵬飛看著云敖如何都藏不住的笑容。心下明了,小姐拜師的事情八成是成了。就都跟云想容道了恭喜。
云想容搖著頭。心下并無太多波瀾,而是盤算著往后每日定要在多撥出一些時間來練字。金嬤嬤教導她女兒家該學習的更加不能落下。看來往后的日子,要辛苦些了。
一行人到了門前,云敖抱著女兒坐上馬車。馬車才剛剛起步,就看到街角處轉出另外一輛朱英華蓋的馬車,馬車旁印著恬王府的標徽。
齊鵬飛騎著馬跟在馬車旁,笑著道:“侯爺,今日恬王夫人也帶著世子來拜師。”
云敖“哦”了一聲,笑著吩咐道:“去文寶齋。我要給六小姐挑最好的文房四寶。”
“是。”
云想容滿載而歸,回了府,先吩咐下人將云敖新為她置辦的文房四寶送回靈均閣,隨即自己道別了父親,到老夫人的春暉堂去,將今日的情況細說了一邊,又將匡和玉的字拿了出來。
“祖母,匡先生說我是女孩家,到研習館去失了體統,就讓我在家里做他留下的功課,每半個月交一副作品,他再回信兒來指點我。”
老夫人端詳著匡和玉的那副字,早已經歡喜不已,笑的眼角魚尾紋都多了幾條。聽云想容這樣說,當即將字小心翼翼的放下,一把將孩子摟過來,拍著她的背道:“好孩子,你當真給祖母爭氣。”這樣的特殊待遇,整個大周的女孩家里她是頭一份。
云想容乖順的任由祖母抱著,她感覺得到,今日不論是云敖還是老夫人,都是真心的為她歡喜。世上的事原本就不是除了黑就是白,就比如老夫人,有利用她的因素,或許也真的有了一丁點祖孫之間的感情吧?
她心里,其實有一點小小的渴望。這世上之情,男女之情她早就不再渴望,父母之愛今生也已經定型。可親情之中,還有其他的情在,她也想體會一些。
云想容這廂與老夫人說話時,機靈的大夫人和處事圓融的二夫人就都已經帶著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來了。大家聽了老夫人的話,連連的對云想容道喜。
大夫人更是拉過云想容親了一口,將她直夸的天上有地下無,親熱的仿佛她是她親生的,看了看左右,沒見孟氏,笑著問道:“三弟妹呢?”
老夫人原本很開懷,聞言臉色沉了下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4:07

第八十九章 改觀

老夫人自來不喜孟氏,云敖搬回府后,孟氏就仿佛有了主心骨,說起話來也不似從前時那般怯懦了。她看起來就更不喜歡。現在云想容給她露了臉,孩子的兩位伯母都來了,她個生母卻不來。老夫人越發的生氣。可子不言父過,她無法在云想容面前多說孟氏什么,只道:
“老三媳婦也忙,那兩個小的就夠她帶的了,卿卿往后好生學習,祖母來教導你。”
言下之意,竟是云想容的事不需要孟氏再插手。
大夫人說這話,原本就是為了挑撥離間的,見狀得意一笑,隨即又妒忌起云想容來,自己雖沒有養出女兒,嬌姐兒畢竟是長房唯一的女兒,她怎么就沒這個待遇。
二夫人想的卻是另外一樁,回頭給三小姐云憐容使了個眼色。云憐容會意的上前來拉著云想容的手到了一邊,親昵的低聲說話去了。
大夫人見狀,也暗地里推了推四小姐云嬌容,云嬌容素來害怕嫡母,見她推自己,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大夫人瞪了她一眼,她才唬的白了臉,追著三堂姐和六堂妹去了。
五小姐撇著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最后。想不與他們“同流合污”,可屋里只剩下長輩,她一個留下也不好。所以到了側間,看到三小姐和四小姐都圍在云想容身邊好奇的問研習館是什么樣,匡和玉人是不是很嚴肅之類的問題時,她氣的漲紅了臉,遠遠地坐在了一旁。
云想容自然愿意與家中姐妹融洽的相處,所以三小姐和四小姐主動接近,她也就笑著應對。
她發現三小姐和四小姐對她說話時,都略微有些小心翼翼,不知是懼怕她在外的“兇名”。還是忌憚她是永昌侯的女兒。總之她不喜歡造成太大的距離感,所以她極為隨和,言語又詼諧,才閑聊了盞茶功夫,三小姐和四小姐就放下了防備。
眼角余光看到五小姐還遠處坐著。云想容心下冷笑,仿佛沒看到她似的,拉著三小姐道:“此番其實多虧了三堂姐,若不是有你的畫,太后娘娘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我的字。”
三小姐聽得心里熨帖,平衡了許多。反握住云想容的手,眼神越發的贊賞和熱切:“都是自家的姐妹,做什么這樣的外道。”
云想容笑著倒是。
那邊三個聊得熱火朝天。五小姐卻被排擠在外,她不敢出去,怕嫡母怪罪,留在這里又尷尬氣氛,好容易熬到午飯時間。她才算受完了“刑”。趁著老夫人要午歇,拉著三小姐先走了。
回到弄玉樓,五小姐把樓梯踩的咚咚的響,仿佛在宣泄對嫡姐的不滿。
三小姐的大丫鬟花絮見了,就不滿的低聲道:“這樣部分嫡庶長幼的,還能有什么出息。到底是姨娘養的。”
“多嘴!”三小姐瞪了花絮一眼:“何苦多事呢,她喜歡弄響聲,隨她就是了。”
花絮翻了翻眼睛。與三小姐的乳娘張媽媽一同,去服侍三小姐洗漱。
云想容這方離開春暉堂就帶著方才趕來伺候的柳月和英姿去了琉瓔閣。
這是她自立門戶后第一次回琉瓔閣。走上后花園熟悉的抄手游廊,看著遠方琉瓔閣半敞的大門,云想容心情平靜,她身后的英姿卻有些不忿。
“小姐不該回來的。”
柳月不大明白英姿的意思。疑惑的問:“為何?”
英姿搖頭不言語。
云想容明白英姿的意思,可孟氏終歸是她母親。她還能徹底丟開手?不管怎么說,她能活著,就是她的福氣,無論多大年紀,回了家可以叫聲媽,都是幸福的事。
到了琉瓔閣門前,就見院里有兩個小丫鬟正在跳百索。
見了云想容,二人忙上前來行禮。
“六小姐。”
“嗯。”
云想容繼續上前,見廡廊下孫媽媽和云娘低聲在說話,笑著道:“孫媽媽、云娘。”
“是卿卿回來啦!”孫媽媽歡喜不已,迎上前來,和云娘一同行禮,隨后道:“聽說你今日在匡大儒跟前露了臉,夫人聽了歡喜的呦,就連我們這些人,都跟著驕傲。”
云想容笑著與孫媽媽客套了幾句,就問:“我母親呢?”
孫媽媽臉上的笑容有一些勉強,道:“正在暖閣與侯爺商議事呢。”
云娘道,“卿卿,我新做的一口酥,要不你先吃一些?”明擺著這會子最好不要打擾云敖和孟氏。
云想容笑著點頭,道:“那我就到東側建里吃點心好了。”
東側間就在暖閣隔壁,要聽他們說話,那里最容易。
云娘和孫媽媽會意,二人自來知道云想容又主意,說不定讓她聽一聽,還能給孟氏出點子,便頷首,輕手輕腳的為她布置,引著他到了東側間靠著屏風出的圈椅坐下。下人卻是不敢多聽主子談話的,上了點心和熱茶,云娘與孫媽媽就退下了。
云想容安靜的坐著,就聽見孟氏若黃鶯出谷的聲音低柔婉轉的從棉簾和格扇后傳了過來。
“……是以妾身拙見,老夫人此舉也并非都是壞事。那兩家姑娘都是干凈清白的人家,給侯爺做個侍妾未嘗不可。妾身知道侯爺不喜老夫人插手咱們房里的事,但此時,即便老夫人不張羅著給您納妾,妾身也是要張羅來來的。頭幾年因為種種原因,侯爺身邊沒有妾婢伺候,如今阻攔消失了,若侯爺身邊再無妾室,莫說別的,妾身就要被人當做天下第一妒婦了。”
云敖嘆息著道:“我自有見多我母親受苦,深知內宅的風云,好容易暗生下來,我為何要給自己找不自在,偏給自己的后院點火?那人是老夫人選來的,她會給我選什么好人來?”
“侯爺倒不需多心,后宅的事,妾身會料理妥當的。只您如今與公公才剛換和了些,總不好駁了他的意思。”
孟氏柔聲勸說罷了,屋內有良久的沉默。隨后才是云敖不情不愿的聲音:“罷了,既如此說,就都交給你來處置吧。可說好一樣,后宅的事我是一點不管的。”
“是,妾身知道了。”孟氏笑著道:“雖然要給你的身邊安排別的女人,妾身不喜,妾也知道侯爺并非貪圖酒色之人。只不過旁人有的,咱們也不能沒有,省的叫人嚼舌。”
“罷了罷了,你安排就是。”云敖的聲音軟化下來。
云想容聽了許久,輕嘆著搖頭。
她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妾也不過是個下人罷了,只不過前世她擺正了這個心思時,還是在她對劉清宇徹底死心之后。先前婆婆往她屋里安插人,又給劉清宇納妾,她都是心里淌血,面上做順從的。
云想容知道,自己不是個溫柔賢淑的好女子,尋常婦人都是主動給夫婿納妾,她卻遲遲不動,讓婆婆先動了手,自己失了先機,也失了美名,明明允了妾室進門,還被冠上不賢惠的名頭。
如今母親如此主動,既討了好,又保了名,雖然是老夫人提出來的,可她這樣做也是大義之舉。
這就是她與母親之間的不同了。她到底不是個好女人,看不得自己的男人與別的女人在一起。若是她,如此深愛著夫婿,已到了恨不得為他去死的地步,她是絕不會如此主動的,就算妾室進了門,她也有法子將妾室拿捏住,讓夫婿心里只有自己。
老夫人這廂得了回信時已是掌燈十分,聽說孟氏極力勸說云敖納妾,云敖好容易才允了,老夫人冷笑。就且先讓你們樂一樂,往后自然有你們的好日子。
“夫人。”李媽媽撩簾子進門,笑著將燕窩端了上來,道:“才剛我在外頭聽人說了個笑話。”
“笑話?”老夫人接過燕窩,以白瓷調羹輕輕的攪合著。
李媽媽就拿了美人錘來,蹲在三圍羅漢床旁邊力道適中的給老夫人捶腿,“七小姐的乳母康孫氏的姐姐,在恬王府里當差,是恬王世子爺的乳母。”
“恩。”老夫人吃了口燕窩。
“才剛我去外頭,恰好康孫氏的姐姐古孫氏來看她,兩人在外頭小花園子里說話,叫我聽見個大概,今日咱們六小姐得了誠懸生的青眼,可恬王世子卻被‘請’回去了,恬王妃鬧了個大沒臉。”
老夫人聞言,噗嗤一笑,眼角擠出數到皺紋,顯得她笑意更深了:“恬王妃長袖善舞,早就在外將他兒子的才名吹噓出去,如今卻被咱家小六一個女娃給蓋下去……”越想,老夫人越覺得好笑。
李媽媽笑著點頭:“正事呢。我一聽,就憋不住樂,趕忙的回來與您說了。”
老夫人用了燕窩,有些疲累的抓了翠綠色的緞面引枕靠在背后,李媽媽就拿了茶金色的素面褙子來,搭在她只穿了見素色夾襖的身上。
“你說,古孫氏和康孫氏是親姊妹?”
“正是呢。”老夫人面露沉思,過了片刻又道:“恬王妃也是個有意思的,此番咱們小六能入了匡先生的眼也多虧了她。她既然結交之意明白,咱們也不能生分了。回頭你替我將那副柳公權的真跡送過去,聊表心意吧。”
李媽媽頷首應下,心下暗道老夫人還是那般的拔尖,恬王世子才在匡和玉哪里丟了臉,她立即去送了一幅字示好,這到底是示好還是嘲諷?就不怕恬王妃會多心?她分明是想顯擺自己的孫女嘛。





第九十章 欠罵

外界的事云想容卻是一點都不想理會的。過了正月后,蔣老夫子和金嬤嬤就都消了假回來,她又照常去流觴曲水上學,其余時間她要練字、做女紅,更要忙著走石子路養好身子,日子過的忙碌又充實,連老夫人給云敖選的兩名妾室抬進門,她也只是聽她安排在琉瓔閣的小丫頭來回話而已,行動卻是一點都沒有的。
既然母親主動,她就有法子拿捏。她也不可能永遠寸步不離的貼身保護。再說,兩個妾室,也翻不起什么大風浪,母親就算會吃虧,早晚也會學會“吃一塹長一智”。要命的大事已經過去,她也可以省點心了。
轉眼間就到了二月中旬。老夫人養的瑞香花開了,特地叫人搬了兩盆來靈均閣。
云想容笑著給李媽媽道了謝,讓英姿打賞了她一個七分的銀錁子,李媽媽大大方方的收下,笑道:“恬王妃帶著世子來了,這會子正在春暉堂呢,老夫人讓問問六小姐今日的功課可做完了?若做完了就去見見貴客。”
就是說,她也可以不去。
云想容抱歉的笑道:“還勞煩李媽媽轉達,我今日的字還沒有練完,怕是不能去了,請祖母原諒。”
“是,那老奴退下了。”李媽媽行禮退下。
“李媽媽慢走。”英姿和柳月出去相送。
不多時,二人回來了。英姿笑著問:“小姐為何不去見見那個王妃?我覺得她對小姐的印象頗好,最近來咱們府上走動,每次都要見小姐,小姐卻是十次里有九次推說要練字。”
云想容笑道,“我的確是要練字。”
她自己本來就不愿去,再者老夫人的那話。意思也是讓她不要去。老夫人既然要留著她選秀,自來不會讓她多接觸恬王妃。現在云家與恬王家相交聯姻訂親,怎么排也都排不到她,畢竟上頭還有兩個堂姐呢。
三小姐云憐容,前些日子剛訂給了戶部尚書的長子翟浩然。如今正閉門呆在弄玉樓做針線。說是行了笄禮后翻年就要成婚。
這兩人前世便是夫妻,翟浩然雖舉業不興,但與云憐容卻是相親相愛,錦瑟和鳴的一對。前世她偶爾回濟安侯府看老夫人,老夫人都要將三小姐的小日子拿來當談資說的。
云想容算了算日子,大堂嫂邢氏的產期也就是近幾日。她那可愛的侄兒云芷就要降生了,吩咐英姿去琉瓔閣找孫媽媽,開庫房尋個何時的禮預備著。
云想容又寫了幾個字,外頭有個叫綠菊的小丫頭來回話:“六小姐,二少爺、四小姐、五小姐和恬王世子。正在西花園游玩呢。世子爺吩咐了,讓你趕緊的過去。他有事要問你呢。”
云想容挑眉。放下了筆道:“你說什么?”
綠菊語氣略有些不耐,將方才的話又復述了一遍。
云想容莞爾,拿起了筆繼續寫字,頭也不抬的吩咐,“你去回恬王世子,就說我問他。你算老幾,憑什么在我的地盤對我頤指氣使。”
“這……”綠菊面色為難。
云想容見她半天沒動靜,倏的將毛筆摔在她腳下,冷冷的道:
“怎么。你連誰是你主子都分不清了?外人叫你傳話,你屁顛屁顛的來了。我讓你說話,你就如此推諉懈怠,你是不是覺得,他是恬王世子比我這個正牌主子大,開罪我使得,開罪他使不得?”
綠菊嚇得倒退好幾步,白著臉跪下,連連叩頭:“奴婢不敢,奴婢萬死也不敢有這個心思啊!”
都說六小姐厲害,她這段日子從沒見她發過脾氣,對待下人溫和又體貼,今日她可算是見識到了,自家小姐根本不是好拿捏的。
云想容嗤笑一聲,“既不敢,那就快去。”
“是。”綠菊面色慘白的退下,
柳月擔憂的問:“小姐,這樣會不會開罪了恬王世子?”
“無所謂的。”開罪與否的她根本不在乎,最好將劉清宇得罪個透,往后在也不要與他有任何糾纏才好。反正就算劉清宇不高興與她吵起來,在大人眼里這也都是小孩子拌嘴,算不得大事,老夫人頂多訓她幾句罷了。
她憑什么要放低身份去迎合劉清宇?對她又沒好處。
綠菊回到西花園,給二少爺云佑宜、四小姐、五小姐和劉清宇行過禮,吞吞吐吐的道:“回世子,我們六小姐現在正忙,說,說……”
見綠菊是獨自一人回來的,劉清宇心里就開始氣不順,聽她說話遲疑,劉清宇怒沖沖的呵斥:“她還說什么了?”
綠菊撲通一聲跪下,低著頭支支吾吾道:“六小姐說,您算老幾,憑什么在她地盤上指手畫腳。”
幾人聞言,皆愣住了。四小姐心頭跳的厲害,害怕的低下頭。五小姐則是幸災樂禍,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二少爺云佑宜畢竟年長些,抬腿就踹了綠菊一腳:“混賬奴才,竟敢編排起主子來。還不滾去找李媽媽領罰!”
綠菊被踹的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連滾帶爬的起身。
還沒等出了院子,就被劉清宇叫住了。
“你們六小姐真這么說?”
綠菊現在也不知該怎么回話了,眼淚落的更兇。
劉清宇原本就憋著氣。這段日子他整日被父親拿來與個小女娃比較,動不動就說,你看人家云家的六姑娘,小小年紀就得了匡大儒的青眼,女兒家如此殊榮,還是本朝頭一份呢,你卻同日里被人刷回家來……皇上最看重人的字,你還是皇上的堂弟,竟然如此沒用……”
劉清宇的委屈無從發泄,后來自己也覺得很好奇。那個云小六是個沒牙的丑八怪,字能好到哪里去?可別是她爹和她爺爺給了匡和玉什么好處。所以今日他要將云想容叫出來,讓她寫幾筆字給他看看,他才服氣。
想不到,她還敢問自己是老幾!
劉清宇氣的面皮紫漲。甩開步子就要奔去春暉堂。
二少爺云佑宜瞪了綠菊一眼,忙追了上去,口中喊著:“世子慢走,世子……”
四小姐和五小姐對視一眼,各懷心思,也緩緩的往春暉堂走去,等二人到了春暉堂時,里屋已經傳來劉清宇拉著恬王妃說要告辭的說話聲。
恬王妃不解,老夫人也擔心發生什么事,就柔聲的問:“世子爺稍作休息,等用過了午飯再回去不遲。”
劉清宇道:“不敢叨擾,我算不得老幾,不敢在貴府上指手畫腳。”
一句話,就讓老夫人和恬王妃都變了顏色。
老夫人詢問的看向云佑宜以及才進門的四小姐和五小姐。
恬王妃則是羞慚的紅著臉,暗地里掐了兒子一把。怎么回事,在別人家里呢,這樣說話算什么意思!(。。)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4:35

第九十一章 姨媽

劉清宇掙開恬王妃的手,倔強的梗著脖子道:“我雖不才,走到哪里也沒受過這樣的苛待,往后這里我還不愿來了呢!”
“瑁哥兒!”恬王妃滿臉通紅,厲聲斥責。
不論事情如何,兒子都是晚輩,哪里有晚輩對長輩大呼小叫的道理,未免壞了規矩。
劉清宇看了母妃一眼,仍舊不服氣的瞪著眼。
老夫人心下對劉清宇的好印象大打折扣。
自己的孫女她還不了解?云想容那個精明勁兒,這話若是她說的,必然她有如此說的理由。若不是她說的,就是有人存了心造謠生事,不論實情是前者還是后者,劉清宇都已有十歲了還這般處事,當真驕縱的不成樣子。眼角余光望著恬王妃,暗自搖頭,好好的孩子都給教壞了。
面上卻是抱歉的道:“王妃莫生氣,老身定會查問個明白。”
隨即看向二少爺云佑宜,“佑哥兒,你說是怎么一回事!”
云佑宜已經十八歲,平日里雖喜歡讀死書,可也不是丁點世故都不懂的,在外人面前怕丟了侯府的體面,忙將方才的事避重就輕的說了,后來道:“定然是小丫頭腦子不夠使,聽錯了話,或是她傳錯了話,才惹得世子如此不快。”
老夫人頷首,心下滿意他如此作答,又看向綠菊。
若她是個聰明的,就該懂得維護主子的利益,現在一發應承下來,回頭還能少了她的好處?
然而綠菊能將劉清宇的傲慢之詞傳給云想容,又將云想容的話傳給劉清宇,就擺明了她是個拎不清的。
一聽二少爺竟將錯都推給了自己,綠菊哇的一聲報廟似的哭了起來,跪下連連叩頭:
“我冤枉。冤枉啊,這話明白是六小姐說的。二爺回的話也不全屬實,才剛我在西花園里遇上了世子爺一行,世子爺就叫住了我,問我是哪個屋子的人,我說是六小姐屋里的,世子爺叫我去吩咐六小姐快些出來見他,說有事問她。想不到我回了話,六小姐當即怒了,罵了我一頓。說我分不清誰是主子,還讓我去跟世子爺說‘你算老幾,憑什么在我的地盤上指手畫腳’。我又去回了世子爺,世子爺就沖到老夫人這里來了。”話畢連連叩頭:“我真是冤枉的,并非我聽差聽差了。也并非我回錯了話啊。”
老夫人險些被綠菊氣了個倒仰 不過,她的話也說明了一點,就是今日事情的起因是在世子驕橫無理上。在他們侯府做客,還敢指使丫鬟去叫侯府小姐出來見他,而且還是以吩咐的口吻而不是請的語氣,云想容又是塊爆炭,她若不給世子幾句,就不是她了。
錯就錯在這糊涂的丫鬟。她去請云想容。就只該說“世子爺請您去”。云想容不來,她也該婉轉一些,說小姐事忙。哪里有這樣直腸子的。
老夫人琢磨的功夫。恬王妃已經笑著打圓場,又訓斥了劉清宇幾句。老夫人見恬王妃有意息事寧人,便也配合的罵了綠菊以及二少爺、四小姐和五小姐待客不周,還叫月皎去找云想容來,讓她當面給劉清宇賠不是。
恬王妃雖覺得這件事是云想容不對。小姑娘家的哪里能如此口下無德。可到底自己兒子也在長輩面前大呼小叫的,張揚開了兩邊都不好看。不如就此作罷,笑著道:
“哎,小孩子家的拌嘴還不是常事?別看他們今次吵,下次見了面說不定又和好如初了呢。咱們大人就不要理了。”
言下之意,孩子的事都是小事,不要損了兩府的情分。
老夫人也樂得如此,就順著恬王妃的話來說。恬王妃這會子談性全無,與老夫人寒暄幾句,便帶著劉清宇告辭。
劉清宇自始至終都是梗著脖子頗為不服,只差沒與恬王妃頂嘴了。
恬王妃見兒子這個樣子,氣的滿腑中竄氣,拉著劉清宇匆匆的離開了。
老夫人一行人將二人送出了春暉堂,原路返回,進了暖閣,看到跪在地上還在抽噎的綠菊,道:“把這個看不出眉眼高低的蠢東西拖出去打十板子,送去田莊或賣或配人!”
“是。”鄭媽媽和李媽媽上前來一左一右的架起了綠菊。
綠菊被拖的后退,大哭道:“老夫人饒我,老夫人您留下我吧,千萬別送我出去,老夫人……”
云想容帶著英姿隨月皎進了院門時,正看到李媽媽和鄭媽媽將綠菊交給下頭的粗使婆子去上刑。
綠菊看到云想容,仿佛看到救星:“六小姐,我知道錯了。您去跟老夫人說說,饒了我吧!”
云想容看了綠菊一眼,心下雖有不忍,但終究沒有多言。老夫人已經斷了的事,她一個晚輩怎好開口?再說綠菊這樣的也當真不適合留在她院子里。
到了廡廊下,月皎為她撩起了暖簾,進屋后琇瑩親手為她除去火炭紅的大氅,英姿則是接過她手中蘋果大小的精致小手爐。
云想容穿了嫩綠色素緞交領小襖,下頭是鵝黃色的挑線裙子,頭梳雙丫髻,脖子上帶了個精致的八寶如意項圈。
如今開春,正是冰雪漸融大地復蘇之際,放眼望去灰白色彩中還有些泥土顏色,顯得有些臟亂,她的一身裝扮,倒像是春日樹梢新綻的嫩芽,讓人眼前一亮。
老夫人上了歲數,最喜歡孩子們打扮的鮮亮一些,在加上云想容生的漂亮,她看了,心里的郁結就消了不少。等云想容規矩的給自己行過禮,老夫人言語中也沒有了憤怒,只道:“好你個小丫頭,就知道給祖母惹事。”
云想容才剛早已從月皎處探聽明白事情的前后,聞言歉然的行禮,道:“祖母教訓的是,是孫女一時沖動。原該讓著恬王世子一些的。給祖母惹了麻煩,是卿卿的不是。”
她如此痛快的認錯,態度誠懇恭順,與方才明明犯錯還憤憤然不知悔改的劉清宇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和反差,讓老夫人所剩無幾的氣也消了。轉而道:“你屋里的綠菊不好,我已命人發落了 云想容嬌憨的微笑:“是,孫女眼界淺,見識短,多虧了祖母時常提點幫襯。往后我要跟您學習的還多著呢。”
一句話,哄得老夫人心下歡喜,沖著云想容擺擺手道:“好孩子,來祖母這里坐。”
云想容點著頭,就到老夫人腳邊的如意腳踏斂裙擺坐下。才一抬頭,正對上五小姐鄙夷的眼神。云想容失笑。
這丫頭,八成是看不慣她沒氣節?殊不知在強權和絕對的優勢面前,要什么所謂的氣節只會讓自己吃虧罷了。
見云想容看向自己,五小姐表現的越發不忿,她想的其實是另外一件,憑什么她云想容犯了錯,老夫人只玩笑著說了幾句就罷了,若這件事擱在她身上,還不定會鬧成什么樣。
“夫人。”
琇瑩這會子撩起簾子進屋,笑道:“才剛二門上來報,說是三夫人娘家姐姐帶著小公子來了。”
老夫人聞言,心下很是不喜,她不喜孟氏,所以連帶著孟氏娘家的人也都不喜。然她是最注重顏面禮儀的,就算不喜也不會表露出來,還摸摸云想容的頭,笑道:“你姨媽來了,快替祖母去迎過來。”
云想容起身行禮倒是,去外間披上大氅,帶上英姿往西巷二門方向去。
“小姐,要不要去告訴三夫人?”
“自然會有人告訴我母親的。”
英姿頷首,跟在云想容身后。
走了不多時,就看迎面兩抬青帷小轎顫巍巍迎面而來,李媽媽還笑著跟在一旁,與一個三十出頭的媳婦子說話。
那媳婦子穿了件對襟的淺藍色襖子,面若銀盆,身段豐腴,云想容認得,她是姨媽的陪房杜威家的。
許是見了云想容,李媽媽與杜威家的停止了交談,到轎子跟前回了句話,隨后轎子落下。
孟玉靜扶著杜威家的的手下了轎,她身上穿著湘妃色金縷牡丹花的錦衣,下著月牙白馬面裙,外頭披著火狐大氅,頭上戴著火狐毛嵌金剛石的臥兔兒,高髻一側并排斜插兩根嵌貓眼石的累絲金步搖,隨著她下轎的動作,步搖擺動,與她妝容精致的美艷面龐相映成輝,華貴又不失典雅,雍容中透著端莊,雖不如孟氏那般容姿絕色無人能及,卻也是帶著成熟風韻的美艷婦人。
“姨媽。”云想容笑吟吟的迎上前行禮。
“我的兒,春寒料峭,你怎的親自迎出來了?”孟玉靜摟過云想容憐惜的摸摸她的頭。
云想容笑道:“下人來回話時我正在祖母那里,聽了就先迎出來了。”
英姿這會子也給孟玉靜行禮。
穿了黑貂絨大氅面如冠玉溫文爾雅的楚晏走到跟前露齒一笑,皓白整齊的牙齒更顯得他嘴唇粉紅,面容清俊:“表妹。”
“晏表哥。”云想容給楚晏行禮,感激的望著他。
她本想找機會去見他,想不到他倒是先來了。
上一次的事都多虧了楚晏。他回信時那句“肝腦涂地以助卿”,到現在想起還讓她眼睛發熱鼻子發酸。
楚晏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沖著她真誠的笑,仿佛在說不要掛懷。
李媽媽笑著道:“楚夫人,少爺,我們老夫人有請呢。”





第九十二章 誤會

孟氏來到春暉堂時,老夫人正與孟玉靜笑著說話,詢問親家母的身子如何。孟玉靜嫁給楚尋后雖不經常拋頭露面,但與那些商賈貴婦也多有接觸,談吐優雅大方不說,還透著一股子睿智和利落。老夫人對云敖這位姨姐的印象,可比對孟氏的好的多。
“母親。”孟氏斂衽行禮。
老夫人微笑著頷首,道:“老三媳婦,你這位姐姐可當真是個妙人兒。”
孟氏靦腆的笑著。
孟玉靜則道:“老夫人謬贊了。時辰不早,我們也不耽擱老夫人休息。”
“去吧,你們姐妹難得見一次面。”老夫人樂得清閑,慈愛笑著吩咐道:“老三媳婦,可不要怠慢了貴客,有什么就都來跟我說。”
“多謝母親。”
“卿卿,你跟你母親和姨媽去吧。”
“是。”
云想容和楚晏帶著下人跟在孟玉靜與孟氏身后,往琉瓔閣走去。
“姐姐要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才剛我聽了人來回話,還以為娘怎么了。”
“你呀。”孟玉靜嗔怪的點孟氏額頭,語氣寵溺的道:“娘聽說妹夫將邱氏休了,如今回來與你一同,歡喜的什么似的,渾身病都去了八成,只是擔心你,說什么都要親自過來看看。如今春寒料峭,我哪里敢讓她來?就與你姐夫商議著,帶著晏哥兒來瞧瞧你,順便到京都楚家的鋪子看看。對了,母親怕你手頭緊,讓我給你帶了這個。”
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翠綠色書本大小的錦緞袋子交給孟氏。
孟氏打開來瞧,里頭鼓鼓囊囊的塞著五十兩面額不知道多少張的銀票。
“這怎么行?我在侯府的月錢并不曾虧過。”
“十兩銀子一個月好做什么的?”孟玉靜不以為然,道:“這是母親攢的體己,里頭還有我給你的一千兩,也是我的體己。你姐夫不知道,你收起來。在這高門大戶里沒有銀子腰桿子也不硬氣,咱們出身商賈,就要有出身商賈的樣子來,沒點銅臭熏熏他們,豈不是讓人失望。”
孟玉靜語氣中帶了嘲諷,她方才與老夫人談話,明顯感覺到對方隱藏著的不屑。
她不屑她,她還更不屑這種敗絮其中的老太婆。
孟氏眼里含了淚。她將袋子收好,低聲道:“多謝姐姐。這銀子我就收起來,將來給卿卿添箱。”
孟玉靜聞言莞爾,“有爹和娘在。少不了卿卿的。”
楚晏和云想容跟在后頭,將姐妹二人的話都聽的一清二楚。
云想容心里好生羨慕孟氏,能有這樣一個與她掏心掏肺的姐姐,她今生是不可能有了,父母關系寡淡。也有如此親近的親姊妹,難免覺得孤單。
回到琉瓔閣,才一進門,就見云娘帶著一種仆婢在院中兩列相迎。剛進門不久的陶姨娘和陳姨娘也在其中,恭敬的行禮。
孟玉靜打量二人,見她們生的容貌姣好。做婦人打扮,穿的也是好料子的衣裳,詢問的看了孟氏一眼。
孟氏眸光微暗。笑道:“姐姐,這兩位是陶姨娘和陳姨娘,我婆婆選了給侯爺的。”
孟玉靜聽的心下蹭蹭冒火。
她與楚尋夫妻恩愛,雖然只得了一個獨子楚晏后她肚子里就沒了消息,自己也曾勸說要給楚尋納妾。楚尋卻說什么都不許,說他應付不過來。孟玉靜自己受了丈夫的獨寵這許多年。絲毫不覺得楚尋因她年齡日增那份寵愛就淡了,兩人感情反而更深了。
如今聽說云咸寧才剛與孟氏和好,就納了新歡,心下未免不是滋味,可她一個外人,也沒辦法說什么。
孟玉靜拉著孟氏到暖閣說話,陶姨娘和陳姨娘就在一旁恭敬的伺候茶水點心。
云想容這方與楚晏站在院中櫻花樹下,終于得了說話的機會。
“表哥,若不是這會子人多不方便,我定要給你磕頭的,如果沒有你的援手,今日我母親怕已經不在了。”
云想容仰頭望著十三歲的少年,桃花眼里盛滿感激之情。
楚晏摸摸她的頭,順手給她理了理風帽,認真的低聲道:“我既叫了你大姐,你就是我的頭兒,你有吩咐,我定然會聽,況且拋開這些,我也的確服了你的心思智謀,當你是個知己,知己有難,我哪里有不管的道理?再者說你母親是我的小姨媽,我能見死不救嗎?你是我表妹,我能看你變成喪婦長女嗎?要是小姨媽去了,你豈不是要落在那個什么邱氏的手里,你爹那個人,可能管你?”
云想容眼淚一下子涌了上來,忙低下頭,微翹的長睫遮住了她眸中的情緒,可如玉瑩潤的粉嫩臉頰上,仍舊迅速被兩行淚水濕潤。
“好了好了,哭什么。你們女孩家也真是的,不論多能耐的人,都是哭啊哭,我娘也是你這模樣。”楚晏用袖子蹭云想容的臉。
云想容含著眼淚抿唇而笑,笑容苦澀。
連十三歲的少年人都懂得的道理,為何口口聲聲說愛她的母親不懂。或許母親懂得,只是在她心里有更重要的東西。
她說她不在意,說她可以獨立門戶自己過好小日子。可以好生鍛煉自己,看著母親和父親幸福的活著就好。然這個心結卻一直在她心里埋著。
轉念想想,母親活著,姨媽說外祖母那邊身子也好了。或許今年的那一劫她也逃得過去。云想容就覺得心安了許多。
孟玉靜與楚晏稍坐片刻就告辭了。孟氏原本想留,可孟玉靜說侯府規矩多,他們住不習慣,況且還要到楚家的鋪子里看看,孟氏也就不好多留,左右他們要在京都逗留這么些日子,多的是見面的機會。
送了孟玉靜離開,孟氏跟著云想容先去了靈均閣,她怕女兒整日里只知道練字,囑咐道:
“女兒家的,識文斷字固然是好,可畢竟也不是要去考狀元,差不多的過去也就算了,你還是要將女紅中饋學起來,不求超過別人,也要不落于人后。”
想了想,孟氏又道:“你祖母叫你練字,雖說也是為你好,可你自己心里也要有個考慮,娘知道你主意正,你也要多想想自個兒的未來才是,”
這才是生母會教導女兒的話。
云想容聽的心里溫暖,點頭笑著應是,去親手沏了茶來給孟氏。
誰知道孟氏的茶還沒吃到口里,孫媽媽就捧著個錦盒到了門前,道:
“三夫人,六小姐,才剛尉遲府來了人報喜,鳳鳴少爺春闈上考了個會元,說是正在家讀時文準備參加三月初一的殿試。不能來親自來府上見老夫人,不過讓人給六小姐捎了這個來。”
孫媽媽將錦盒雙手奉上。
尉遲鳳鳴捎東西給她?云想容疑惑的打開錦盒,就見里頭放這個精致的玻璃罐子,罐子口上還綁著紅色的絲帶,系成了蝴蝶結。罐子里放著各色彩紙折疊成的寸長的小鳥,那小鳥一個個張開翅膀,逼真的很。
“哎呀,這些可都是精巧東西,要花不少心思的。”孟氏瞧著罐子里那色彩斑斕的“小鳥”,笑道:“你鳳鳴表哥送你,就好生收起來吧。”
孟氏心里在想,尉遲鳳鳴家門煊赫,又聰明機智有大才華,如今還不滿十一就在會試脫穎而出,得了會元,再加上前一陣子他帶領錦衣衛破了那個大案子。
當朝上少年顯貴,如今尉遲鳳鳴可是拔得頭籌。他又對卿卿這樣特別,還費心思弄了這一小罐子的“小鳥”來。雖說是小孩子家的玩意,但可見他對卿卿是有些特別的。
若是將來能成了這們婚事……
孟氏越想,越是覺得女兒與尉遲鳳鳴登對的很。
云想容打開罐子,拿出一只紙折的小鳥把玩片刻,腦筋飛轉,隨即將罐子放回錦盒,又命柳媽媽去開她的小庫房,拿出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來,吩咐道:
“英姿去趟尉遲府,將這套文房四寶連同這個錦盒一同交給尉遲少爺,就說他的好意我心領了,如此貴重的禮物我是萬萬不能收的。還叫他好生讀書,不要考個同進士出來丟了臉面。”
孟氏聽了云想容的話,不贊同的搖頭:“鳳哥兒既然給了你,你收著便是,還給他豈不是生分?”
云想容莞爾,打發英姿下去,這才對孟氏道:“我不懂這些紙折的小鳥是什么意思,還是不收的好,再說我與鳳鳴表哥本來也沒有多近。”
雖然云想容很感激尉遲鳳鳴上一次放了她和楚晏一馬,但云想容知道,尉遲鳳鳴也是為了自己,他們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孟氏搖頭嘆息。
英姿這廂到了尉遲府求見了尉遲鳳鳴,聽說她是云家六小姐的丫鬟,她幾乎沒收到任何阻力就見到了穿了身淺灰色道袍,頭發略有些凌亂手上還沾了炭灰的尉遲鳳鳴。
將來意說明,英姿將錦盒和文房四寶都遞上。
尉遲鳳鳴雙眼冒光,道:“你家小姐真的說著禮物太貴重了,她不能要?”
“是。”英姿頷首。不懂尉遲鳳鳴到底興奮個什么勁兒。
尉遲鳳鳴一拍巴掌,“果然我沒猜錯!”興奮的咧著嘴笑起來:“竟然還真是個鄉黨,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她是哪里人……”嘴里念念有詞,嘰里咕嚕說了許多英姿聽不懂的話。
英姿汗顏,趕忙告辭往府里趕,急著將這事回稟云想容。
誰知道剛走到西角門前,就聽見身后傳來個陌生的聲音:“英姿,你是英姿嗎?”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5:02

第九十三章 極品

英姿回到靈均閣時云想容屋里剛擺了晚飯,臨窗的暖炕上擺了小幾,一盞絹燈給桌上菜色鍍了昏黃的光,香味撲鼻,十分誘人:一小碗羊蝎子,一碟子脆皮五香雞肉,一碟子涼拌青蘿卜絲,還有一碟子炒白菘,主食是一小碗疙瘩湯,剛出鍋還冒著熱氣的肉包子和饅頭都放在小巧精致的竹籃里。柳月和柳媽媽在一旁伺候布菜,云想容則是文雅的用飯。小小年紀動作便已如行云流水,優雅自然。
英姿見狀就沒立即回話,而是垂頭站在一邊,不自覺的想起剛才的事。
她想不到,二舅會找了來。
許是穿的好,打扮的也干凈利落,暮色下二舅都沒認出她來,等確認是她,就興奮的拉著他到一邊,目光艷羨,不問她過的好不好,直接先贊道:
“到底是侯府養人,原來的泥豬癩狗現在也成了鑲金鑲玉的大美人了。瞅瞅你這頭花,這耳墜子,手指頭縫里隨便流給家里點都夠咱們一年嚼用了。”
英姿當時當真無言以對。本以為二舅是老實憨厚的,想不到也被二舅母教成這樣,開口閉口都是銅臭。
“我出府來給小姐辦事,這會子急著去回話,二舅有什么事不如直說。”
毛二這才笑了起來,道:“我在這侯府轉悠半天,也沒敢問門子,怎巧你就回來了呢,你老娘姥爺讓我來問問你過的怎樣了,還有,你老娘說,怎么當差這么久了,也沒往家送過一次銀子?好歹你有八百文的月錢呢,侯府里管吃管住,你一分用不到。還不拿家里來孝敬孝敬老的,幫襯幫襯你弟弟。”
“要是不要銀子,二舅就不來看我了?”
“哪能啊,不過英姿,你也不地道了,你爹媽沒了,吃住了我家這么些年,現在你撿高枝兒飛了,好歹也補償補償我們。”
“我在你家吃不飽穿不暖,干的活比一個大人都多。若是那些勞力拿到外頭去不說發起來。至少也能養活我自己,哪里現在還需要補償你們?我無父無母,姥姥、姥爺還有舅舅、舅母不說發發慈悲。幫襯我一些將來好度日,卻跟我要起錢來!你們不要打我半分主意,你們有田有地合家溫暖的,我在外頭干活,竟還狠心來剝削我。要錢。我沒有,二舅回去跟我姥爺姥姥說,一個子兒沒有!”
她當時真是氣急了。自從看穿姥姥和姥爺果真都當她是掃把星,急于將她趕出門,還將錢看的比她還重,她就發誓不在婦人之仁。二舅聽了她的話。當即罵了起來,說她是白眼狼,翻臉不認人。她懶得聽,就沖進了角門,門子將二舅攔在了外頭……
“英姿?”
“啊?”
英姿猛然抬頭,正對上云想容含笑的眼,這才發現小幾早已撤下。柳月和柳媽媽也出去了。
英姿紅了臉,支支吾吾道:“小姐。我不是故意走神。哦,對了,才剛在尉遲府……”
英姿將尉遲鳳鳴的反應都說了。
云想容斂額,為什么尉遲鳳鳴會那樣興奮?她總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了什么。然來意不明的東西,她又不能貿然收取,只能推脫。
罷了,事已發生,還是不理了。
“英姿,你還遇上什么事了?”云想容轉而問。
英姿臉上通紅,低著頭,喃喃的將方才門前遇上二舅的事說了,隨后擔憂的道:“我怕我二舅會在外頭胡言亂語,殤飭了小姐,早知道就該將銀子給他的。可我實在氣不過,這些日跟在小姐身邊,識了些字,長了見識,也見多了小姐處事為人,難免覺得自己若再將就他們是對不起自己,所以才一時昏了頭對他說了那樣的話。”
英姿難過的道:“我不甘心做什么他們將銀子錢看的那樣重……現在卻有可能害了小姐。”
英姿人如其名,英姿颯爽,平日里果敢干練,人又聰明好學,伺候她素來忠心耿耿。云想容喜歡她,從來沒見過英姿如此難過,想來人都有軟弱的一面,便拉著她的手笑著道:
“好了,你莫哭,你們家里的事我不好多言,不過你若擔心你二舅在外頭嚼舌我,倒也不必。殊不知整日里侯府有多少張嘴開開合合,事情也是被傳的真真假假,老爺夫人們素日忙,哪里有時間在乎咱們這些個小事?拖著不理會也就是了。”
英姿聞言,心里一陣暖,卻也更覺得對不住云想容,云想容安慰了她一番,并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說,這里也是侯府,是一門雙侯的云家,不可能所有人都稱贊,平日背地里言三語四的人難道還少了?左不過讓這些人隨便說去,也傷不到侯府利益,更動不到云家的根基,隨他去吧。
云想容如往常那般,上學、做女紅,鍛煉走石子路,如此過了三日,清晨淅瀝瀝下了第一場春雨。冰雪被雨水浸過,融化的迅速,可空氣里卻透著徹骨的寒冷。
云想容一大早就吩咐柳媽媽去琉瓔閣看看,囑咐孟氏今日注意添減衣裳,不要感冒風寒。自己則是穿了銀紅色的素緞襖裙,外頭罩著白兔毛坎肩,雙丫髻各簪了一朵珠花,就接過英姿拿來的蘋果大小的黃銅小暖爐。
一行往外走吩咐著:“今兒天冷,你們都穿多些,都不要惹了風寒才是。”畢竟柳月和英姿一個十一一個七歲,還都是孩子。
英姿笑著打趣:“瞧瞧咱們小姐,未滿七歲,就跟老媽子一樣了。”
柳月嘟著嘴不服氣:“卿卿是跟咱們好,關心咱們。”
“我哪里不知道?就你知道討喜。”英姿故意逗柳月。
柳月也聽得出她是在玩笑,就與她笑鬧起來。一行人上了西花園子的抄手游廊,晨曦中被初春細雨滋潤的泥土散發著一股子清凜香氣,讓人心情愉悅。
下了抄手游廊的臺階,英姿便撐起了油紙傘為云想容遮雨。月亮門斜對著春暉堂大門前的空地,這會子兩側已經擺了開的正好的綠色盆栽,被綿綿小雨洗刷的葉子閃亮。
云想容一只腳才剛踏進春暉堂的院門,突聽見后頭一陣腳步聲,回頭就見一個小廝慌忙冒雨跑來。見了云想容行禮,就往院子里去。
李媽媽撐著傘正要出來,迎面看到那小廝,呵斥道:“忙什么,這么慌腳雞似的。”
小廝道:“才剛侯爺和三位老爺的車馬才出東門,就被一婦人攔住了,她吵嚷著,說是侯府苛待下人的月錢,若是不給她銀子,她就要到外頭宣揚去。老爺和三位老爺今日外出事忙,沒空閑理會,就讓小的來告訴老夫人一聲。讓老夫人問明白了發落。”
李媽媽聞言,面色凝住,老夫人持家有道,外頭雖有謠言,但不至于鬧到府里來。如今卻不知是那個奴才的家人鬧開了。侯府每日各房大小事務繁多,打罰了的也不知凡幾,誰知道是不是故意來抹黑的?
英姿聽了,卻一下子白了臉,慌張的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也明白了是何人。那婦人為了錢膽敢這樣張揚,必定是英姿的二舅母毛江氏。
云想容瞇了眼,道:“這事不難辦,索性叫護院將她攆走,嚇唬一番也就是了。侯府是什么地方,容的了她撒野。咱們家就沒有過克扣下人銀錢的事,必定是來造謠生事,說不定還是來故意抹黑祖母的呢。”
李媽媽也覺得是如此,就急忙進了屋去回了老夫人。
老夫人剛洗漱完,正在勻面,聞言渾不在意。這種事一年下來也不知要發生幾多,只不過少有遇到這樣張揚的罷了,就讓李媽媽按著云想容說的去辦了。
云想容進屋,陪著老夫人用早飯。
飯吃了一半,李媽媽回來了,面色有些難看:“回夫人,那婦人不走,自稱是英姿的舅母,說是來找英姿要錢的,若英姿不給,她就日日到府門前來鬧。”
老夫人放下調羹,看向了云想容以及她身后的英姿。
云想容忙站起身,“祖母。”
“你屋里竟然還有這樣惹麻煩的人?到底外頭得來的人就是靠不住。什么要錢?你讓她舅母直接將人領回去。把月錢算清給他們一并拿著就是。”
言下之意,竟是要攆英姿走?
英姿聞言,撲通一聲跪下。
云想容心里也著急,面上卻不動,笑嘻嘻的上前來挽著老夫人的胳膊,答非所問的道:“祖母,將來這樣五花八門的事或許還有吧?”
老夫人眼角下垂的丹鳳眼斜睨云想容,抿著唇憋著笑意:“小機靈,你又要做什么?”
“祖母既都賞了我獨立的院子讓我自己當著小家,不如我房里人的事也交給我處置吧。”
老夫人道:“雖說咱們不在乎那些升斗小民怎么說,可傳了出去到底好說不好聽啊。”
“祖母怕卿卿處置不妥?”云想容甜甜笑著,道:“祖母大可放心,我保證在大后日進香之前將事情處理的妥妥當當的,絕不讓祖母出行的時候還看到這樣的麻煩事。祖母就疼疼我,給我這個機會吧。”搖晃著老夫人的手臂撒嬌。





第九十四章 凄慘

老夫人如今的確存心要鍛煉云想容,況且若她將來入了宮,自己還憑什么拿捏她?唯一可靠的就是用親情來栓住她,讓她真心尊重喜歡自己這個祖母。[`小說`]
思及此,老夫人摟著云想容搖晃道:“罷了罷了,就隨你這小丫頭去辦,只有一樣,可不許鬧出人命。”先前她是怎么收拾邱翦苓的老夫人可看的清楚,她絕對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云想容笑嘻嘻的給老夫人行了禮,道了謝,就拉著英姿出去了。
誰知急忙趕到了府門前,卻沒見到毛江氏的人。門子說,毛江氏鬧完了就走了。次日毛江氏沒有出現。再次日,毛江氏站在門前嘟嘟囔囔探頭探腦,還拉著門子說了許多英姿的壞話,等人回了云想容,云想容趕到時,毛江氏又走了。
云想容再有的耐性,也被毛江氏磨的心頭蹭蹭冒火。毛江氏就像個煩人的蒼蠅,總在人眼前轉悠,揮手攆時,她飛不見了,待會兒又回來挑釁。
英姿更是被毛江氏氣的不輕,這樣的人竟然是她的親戚,她覺得寒磣!且因為自己給小姐惹了麻煩,英姿心下愧疚已不可言喻。
眼看著明日就是老夫人帶著媳婦和小姐們去白云寺上香聽禪的日子,云想容在不將此事解決,怕老夫人就會將英姿攆走了。她房里好容易有了靠得住的人,難道要給人機會將她的羽翼減去?
云想容索性吩咐英姿:“走,咱們在門前轉悠轉悠。你二舅母如此愛錢,今兒不來,明兒也會來!”
就這般守株待兔,到了午飯時間,云想容沒有等到英姿的二舅母,卻遠遠看到一個人緩緩走了過來。
那人二十出頭年紀。細挑身材,麻鞋鶉衣,形容落拓,但好在打理的還算干凈,細瘦的這個類似于“算命”的旗幡,上頭寫的卻不是算命,而是“謀、斷”。
云想容停下腳步,就見他走到了濟安侯府大門對過的墻根底下,將旗幡一戳,身子筆直的站定。不動了。
這個人有意思。
謀斷,難道他是想上門做個幕僚清客?
云想容心下好奇,吩咐英姿:“你去看看?”
“是。”
英姿行禮。直朝著那人走去。見他形容落魄,表情倨傲,有些不喜,道:“你做什么的?誰準你在侯府門前擺攤。”
那人看了看英姿,神色木然的道:“謀事三錢。斷事五錢。”
英姿聞言一愣,她每月月錢八百文,才和八錢銀子。他開口就敢要這么多,難不成當侯府是開善堂的?
英姿去回了云想容。
云想容聽了,越發覺得有趣了淡定修仙路。索性帶著英姿走到這人跟前。
左右是在后府門前,也沒人敢將她如何。
“這位先生好。”
那人挑眉。看了看云想容,開口又道:“謀事三錢,斷事五錢。”
云想容抿唇一笑。吩咐英姿:“給他三錢。”
英姿不情不愿,從荷包里取出三錢銀子遞給他。
那人接了銀子,問:“小姑娘所問何事。”
云想容笑道:“英姿,你跟他說。”
英姿立即明白云想容是問毛江氏的那件事,就將自己父母雙亡后如何到了外家。舅母如何苛待,現在又是如何狀況說了一遍。
那人聽完。立即道:“有三策。一則,拖。偌大侯府,也不在乎一個小婦人口舌之快,時間久了她要不到錢,自然要家去。二則,派人去她家中鬧事,她著急,自然回家去。三則,釜底抽薪,想法子讓她粘包,關到牢里半日,嚇唬一頓,保準往后再不敢冒犯。”
云想容想不到這人反應倒也快,笑道:“三則辦法,先生覺得我取哪一則妥當?”
“斷事五錢。”那人低頭看看云想容。
“給他五錢。”云想容笑著吩咐。
英姿給了錢。
“第一種辦法不妥,時間久了恐會生變,府上長輩會覺得你做主子的管不好下人,處理不好大事。第二種并非長久之計,她有可能去而復返。第三則為上策,這等市井之人個頂個欺軟怕硬,怕了,自然再不敢來搗亂。”
云想容因為毛江氏的事,已經鬧騰了三日,原本她因見不到毛江氏想不出辦法,誰料想此番卻遇上個旁觀者清的。且立即找到了解決辦法。
云想容心下歡喜,仰頭打量這人。
見他面方鼻直,雙目如炬,眉宇間含著睿智,身有書卷氣,更有揮斥方遒意氣風發之態。只不過面有菜色,似當真窮苦,看他落魄至此,卻著實是個人才。
善于謀斷之人跟前,這等墻內瑣事都是小事,人家張口便來。云想容心念電轉。她身邊,正缺這樣的人。往后她遇到的事定然不會少。
云想容心念一轉,道:“請教先生大名。”
那人低頭看著云想容,不言語。
英姿見狀,氣的叉腰“你開開口賺走了我家小姐八錢銀子,如今問你姓甚名誰你卻不說,未免太不厚道。”
那人面上微紅,拱手道:“在下郭翀,表字茂功。”
“敢問先生,仙鄉何處?”
“家在松江。”
“關外人?”
“正是。”
云想容頷首,微笑道:“謀事三錢,斷事五錢,不知要請了先生做清客,要幾多銀兩?”
郭茂功愣住,半晌方道:“還是請你府上大人來吧。”
“你這人,好沒意思!”不等云想容說話,英姿就不服氣的數落起來:“我家小姐乃是永昌侯的長女,濟安侯府的六小姐,侯爺其實你說見就能見的。”
“英姿大唐鳳凰女。”云想容擺擺手,止住了她的話,對郭茂功道:“郭先生善于謀斷,又混跡于京都。京都城中達官貴人甚多,可我瞧你如今仍舊落拓,為何沒人看得上先生才華?”
郭茂功垂眸抿唇不語。
“想來,要么先生的才華如櫝中之珠,要么,定然有什么理由,旁人不能收留先生。我想定然是后者。”
郭茂功垂眸,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起云想容。
云想容也由著他打量,道:“今日先生來到我家門前,定是想找機會見我祖父或者父親。可先生可有信心,我祖父和父親與旁的嫌貴不同,不在乎那個導致先生落魄至今的理由?”
云想容說到此處,嘆息道:“先生若有意,可再來侯府門前擺攤。今日多謝先生相助。”
云想容說罷與郭茂功頷首,帶著英姿回了府。
頭晌,老夫人與各房夫人,以及幾位小姐要出行,云想容推說不舒服,怕冷,留在了府里。孟氏擔憂女兒,又不好不跟婆婆去。臨出門前囑咐了韓婆子一番定要好生照顧好云想容。老夫人則是心下了然,心道許是小丫頭找不到解決的法子,正在頭疼,索性也不強迫她去。
等人一走,云想容立即吩咐了英姿備車,直奔著京都楚家位于石虎胡同的珠寶鋪子趕去。找到楚晏,二人到了后院交頭接耳了一番。
英姿也不知云想容與楚晏都說了什么,只是商議到后來,楚晏已一反溫文爾雅的公子形象,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云想容與英姿又速速回了府。
次日,就傳來毛江氏在大街上不留神撞壞了一福貴公子剛買的貴重瓷瓶,被拉去衙門告了。好容易那福貴公子發善心,才沒讓毛江氏配個傾家蕩產,灰溜溜的回鄉去了。
老夫人聽了,只瞪了云想容一眼,笑罵她“機靈鬼兒”。在也沒過問此事。英姿也是松了口氣。
又過了七日,楚晏來了府上。
“卿卿,你要查的這人在松江可是個名人。”
“怎么說?”云想容給楚晏倒茶。
“這個郭茂功今年二十一,也算是生于詩書仕宦之族,只不過家道中落,到了他這一代祖上根基已盡了,就落下他一人而已。十三歲中秀才,十五歲娶妻柴氏,一年后生有一女,名叫薇姐兒。他們家中靠柴氏買菜為生,郭茂功則一心于舉業。可當地有個鄉紳浪蕩子,是出名的惡霸,看上柴氏美貌,去年秋闈時,郭茂功進京趕考,才出家門,這個惡霸就去柴氏賣菜的攤子上搗亂,柴氏不從,這惡霸賄賂了當地的知縣,將柴氏關進牢里,逼迫她就范。柴氏苦求無果,險些撞柱而亡,知縣怕將事惹得大了,就將柴氏放了出來,等柴氏回家時,已是八日之后。”
云想容心里揪緊:“他們家薇姐兒……”
楚晏痛心的頷首:“柴氏出去賣菜時,帶著孩子不方便,又怕家里來了壞人,就將門窗都鎖了起來。孩子出不來,大聲哭號也無人理會。家里能吃的,連墻土都摳出來吃……可郭家得罪的是當地出名的惡霸,沒人敢攙和他們的事,鄰居竟沒有一個敢出頭的,柴氏回家時,薇姐兒已經餓死了,尸體都已發臭。郭茂功聽了消息,秋闈都沒參加,急忙趕回去,可這時柴氏已經瘋了。”
云想容垂下長睫,眼淚涌了出來。她忙用帕子擦拭。
“不過,這個郭茂功也是個有能耐的,他用了計,將那惡霸致死了。也算給妻兒報仇了,只不過,那收了賄賂的知縣他卻沒能動了分毫。”楚晏道:“這個知縣名叫姜茶,家里也有些來由,他的表姑,是京都有名的薛公子的嫡妻。”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5:33

第九十五章 雙喜臨門

一聽此人是薛公子的親戚,云想容就明白郭茂功為何會落魄至此,無論是否懷才,都不會有貴族肯收他做清客門人了。
薛公子單名芮,表字韶之,今年應當三十一歲,是正隆二十九年的進士,皇帝踐祚前還是昭王之時,薛韶之便與昭王過從親密,云想容的記憶中,皇帝的兩個好友,一個是她父親云敖,另一個便是薛韶之。只不過因薛韶之為了皇帝受了傷害,皇帝對他更加善待。
正隆三十四年,大事爆發之前,薛韶之全家曾被太子捉去,意圖逼迫他招證昭王有謀逆之心。薛韶之不從,太子就在他面前,命人奸殺他一妻三妾,殘害他兩個兒子,最后還將薛韶之處以宮刑。饒是如此,薛韶之也沒有說一句昭王的不是。太子這才惱羞成怒,趁先皇彌留之際沖進了昭王府里,殺昭王一子二女,后來,便是云敖及時趕到,射殺太子,入宮逼先皇改詔立昭王為儲。
薛韶之被救出后,成了不健全之人,再不能入朝為官,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也無子嗣。好在天可憐見,曾經與薛韶之有過露水之歡的一名丫鬟,恰好懷了身孕,為他誕下個獨子,翻年就被扶正。皇帝對薛韶之充滿歉意、感激和憐惜,就讓他做了個富貴閑人,他雖不是官,可他為皇帝掌管內宮的財務,又設法為皇帝經營財產。
這樣一個人,就算不是官,誰敢開罪?更何況薛韶之此人為人謙恭謹慎,從不樹敵。更不自大自滿。對人禮數周全。他越是如此,皇帝越喜歡他,朝臣越尊重他。
那個松江知府姜茶,應當是薛韶之現在的夫人表兄弟家的兒子。
不過云想容前世在恬王府。也接觸過薛家的人,似乎薛韶之甚少與親族朋友走動,說不定這個姜茶是扯了薛韶之的虎皮來做事。
云想容與楚晏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凝重。
“卿卿,你打算怎么辦?”
云想容白嫩的小手摩挲著牡丹青花蓋碗,桃花眼中有算計之色,半晌道:“他雖含冤待雪,的確可憐,然咱們沒那個能力,幫不了他。”
楚晏也知云想容說的對。可心里總覺得有些不落忍。
云想容又道:“為今之計只有先找到他,先與他談談在做定奪吧。”
“也只能如此了。”
若郭茂功只是孤身一人,他們要尋到他并不容易,除非他上門來見。可郭茂功還有個瘋癲的妻子柴氏,且憑他的性情。是絕不會丟下妻子不管的。所以云想容讓楚晏手下的人在京都以及京都附近的村鎮尋找。才過了三日,楚晏的人就來回了信。說是郭茂功與他的瘋子妻子住在京都城北外的桃樹村。
誰知云想容還沒等尋到合適的借口出門去見。英姿卻先一步來回話:“小姐,您等的那位謀斷的先生來了。這會子正在府門前呢。”
云想容心下一動,道:“這會子我若出去恐不合適,英姿,你去與他說,請他明日未正到石虎胡同的珠寶鋪子等我。你在順道去一趟石虎胡同,告訴楚公子一聲,要禮待此人,等我到了在說。”
“是。我知道了。”
英姿領命快步去了。
次日,云想容與孟氏鬧騰著想去看看姨媽。
孟玉靜在京都也呆不了多少日,偏生孟氏很少有機會出去,她想這次一別,下次與姐姐見面還不知是什么時候,就應準了云想容的請求,去回了老夫人。
現在云敖回了侯府,老夫人自然不會在這等小事上與孟氏為難讓人說嘴,允了不說,還命人預備了一些禮品,叫孟氏給孟玉靜捎帶去作為當日他們來時的還禮。
到了石虎胡同,一行人進了后宅,云想容陪著孟氏與孟玉靜說了會話,就借口要跟楚晏去鋪子里到處轉轉,來到了后院的一間廂房。
郭茂功穿的仍舊是那身補丁摞著補丁的書生長衫,正襟危坐。見云想容進門,郭茂功起身打千,“六小姐。”
態度和稱呼都與那日截然不同
云想容聞音知雅,客套的笑著:“郭先生請坐。”自己與楚晏也做好,為他引薦:“這位是我表兄楚晏。”
“楚公子。”郭茂功頷首致意。
楚晏也微笑著點了下頭。
云想容開門見山的道:“先生來侯府找我,可是想通了?”
“是,承蒙六小姐瞧得起在下。”
云想容笑道:“先生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到如今已猜得出為何先生會走到今日這步。”
郭茂功聞言,面色不便,眸中卻有不知名的情緒閃過。
“先生報仇心切,又有愛妻要治病養身體,只靠著謀斷生存,又不知幾時才能遇到伯樂,且你得罪的那人雖不才,可背景特殊,怕京都沒有勛貴會伸出援手,即便有人贊賞先生才華,也未必有人肯為先生甘心冒險去為你出頭。”
著也正是郭茂功為何會屈就于云想容門下的理由。他著實找不到可助他速成之人了。
只不過郭茂功想不到這番話是由面前還不滿七歲的女孩口中說出的。
他有些震驚,還有些對與眾不同之人的新奇。
云想容見郭茂功的表情,猜得到他的想法,笑道:“依我拙見,先生想要報仇制服那人,只有自己做了官,權力把握在你的手中,總比依靠旁人來的放心踏實。”
郭茂功猶如醍醐灌頂,愣在當場喃喃不成語。
云想容也不等郭茂功說話,又道:“我又一個完全的法子,郭先生可以參詳一下。”
“請小姐賜教。”郭茂功回過神,掩飾心中的激蕩澎湃和驚濤駭浪,再看云想容時候眼神卻比方才要亮。
云想容道:“我表哥過些日要回興易縣,你可帶著夫人隨我表哥去。平日里,你幫襯著我表哥的事業,你可發憤圖強。爭取金榜題名。到那時你自己做了官,何須在去依靠別人?”
郭茂功是聰明人,聞言立即站起身來掃地一揖,“承蒙六小姐不棄,在下感激不盡。”
“郭先生不必客套,還有,你若想走科舉一途,怕要改名換姓才行。我怕有人會翻出那一段的事對你對我都不利。”
郭茂功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永昌侯如今是吏部侍郎,若他以云家六小姐幕僚的身份大搖大擺的去考試,外人只會說云敖有結黨營私的嫌疑。
恐怕將來就連與云想容聯絡。他都要加小心一些。
“六小姐想的周到。”
“你同意了?那就勞煩表哥在興易縣托托關系,使些銀子,給郭先生重登黃冊。”
“這容易。你放心就是。”楚晏大咧咧笑著。才剛來時路上云想容已經與他分析過,這位郭茂功的才能,恐怕是萬金難求的。從他月余時間就毫不傷及自己的將那惡霸滅了就看得出。
郭茂功仿佛放下了心里的一塊石頭,有些拿捏不準糾結不定的事一旦打定了主意。所有曾經的不甘與不服就都煙消云散了。
郭茂功恭敬的給云想容行了大禮:“六小姐在上。請受小人一拜。”
“郭先生免禮。”云想容受了他拜見主子的大禮,隨后雙手扶他起身,道:“郭先生過些日就隨著我表哥去吧。有什么事,可直接與我表哥說。”
又轉向楚晏:“表哥身邊不正缺個智囊么?往后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問郭先生。”
“你不就是智囊么。”楚晏笑著捏了云想容的臉一把。
云想容瞪了他一眼,這才道:“畢竟路途遙遠。況且我不過是養在深閨的小丫頭,只會異想天開罷了,與真正懂得謀斷的人比起來,我算的了什么。”
郭茂功聽出她在間接地夸贊她。連聲道不敢。
云想容問:“先生準備改個什么名字?”
“就叫龔茂國吧。”
“甚好。將名字顛倒過來,也不算背離了祖宗。”
三月初二孟玉靜帶著楚晏回了興易。郭茂功則是早就提前一日帶著柴氏往興易縣趕了。
三月初三正當放榜之時。云想容忙過了郭茂功的事,根本沒有注意殿試早已過去了這兩日。是以當尉遲府報喜的下人來時,她還愣住了半晌。
“皇上欽點我們少爺為二甲第二名,還贊我們少爺是本朝最年輕的兩榜進士。太爺和老夫人特地命小的給老夫人道喜!”
“好!快請出去吃酒領賞。”老夫人吩咐月皎帶著那人下去。隨后羨慕的笑著,對身邊的三個兒媳婦道:“我早就看出鳳哥兒不是個等閑之輩,如今才十一,就已是兩榜進士,這還得了?”
“可不是么。”大夫人給老夫人剝桔子,細細的摘掉橘絡,笑道:“母親是鳳哥兒的姨祖母,好歹鳳哥兒也遺傳了一些母親的精明。”
“是啊,鳳哥兒聰明又懂得分寸,誰能說不是得了母親的真傳呢。”二夫人也跟著湊趣。
老夫人被說的心里熨帖的很,吩咐了人去預備禮給尉遲府送去。
才剛打發了李媽媽下去,聽雪香榭的老媽子急忙忙的沖了來:“老夫人,夫人,大奶奶那邊開始鬧病,怕是要生了。”
大夫人聞言,噌的站起身,喜上眉梢:“母親,媳婦去看看。”
“也好。老二家的,你跟著你嫂子去,瞧瞧有什么幫得上忙的。”老夫人下了地,道:“快,我要燒香,求菩薩保佑我得個健健康康的重孫。”





第九十六章 八年

尉遲家也相同的歡樂,宴請了親朋好友來家慶祝,老夫人這會子也帶著大夫人、二夫人、四小姐和五小姐一同去了。
云想容也不知為何,她原本也預備去的,到了春暉堂,老夫人卻拉著她的手拍了拍:“小六兒身子不爽,就在家里好生將養著,可不要出去混跑混顛兒的再惹了風。”
云想容最是會察言觀色,既然老夫人不喜她出去,便也樂得“病”了,呆在家里寫字看書。
“老夫人也真是的,做什么如此偏心,別的姑娘和爺她都帶去,偏生不帶咱們小姐。”柳月為云想容抱不平,一面為云想容更衣一面抱怨。
英姿則將云想容的帽子摘下來,給她理了理頭發:“平日老夫人對咱們小姐也是好的,只今日不帶,也算不得什么。反正呀,我知道小姐的心。”英姿知云想容不喜頭上插的像個花瓶,就將先前戴了的頭花和簪子都為她摘下:“咱們小姐樂得在家寫字,倘或有一點空閑,都要認真按著匡先生的吩咐去練字呢。”
“你可說到我心里去了。”云想容笑著到了書房,取出匡和玉的回信。
前兒她交了副字,自以為寫的尚可,然匡和玉的回信上,將她不足之處點出足有十條。且只匡和玉回信的那張紙,就夠云想容照著描摹練去了。
英姿和柳月給云想容鋪開了紙,云想容飽蘸濃墨,靜心寫字。
柳媽媽盤膝坐在一旁的羅漢床上納鞋底,見狀將針尖在頭發上蹭了蹭。又一針攮進千層底里,笑著道:“金嬤嬤前兒教小姐的盤針還沒學會,不如寫一炷香時間的字,姑娘就來練練吧,免得明兒叫四小姐和五小姐比下去。”
云想容莞爾,頭也不抬的道:“怕什么,好歹也要給他們點自信不是。總不能太出頭,不然就該沒頭了。”她既然認真寫了字,針鑿女紅即便用心也只私下里偷偷的好好做,人前不會表現的太好。差不多過關即可。
“呸呸呸!”柳媽媽啐了幾口,笑著嗔怪:“小孩子家的說話沒個把門的。過了四月初五你也七歲了,怎么越發的不講究這些。”
云想容聞言只是笑。
正當這時。外頭想起一陣蹬蹬的腳步聲。英姿斂額看云想容:“是外人。”
話音方落,格扇就被一把推開,云娘急哄哄的跑來,滿頭熱汗的道:“卿卿,三夫人不好了。你快些讓韓婆子去瞧瞧吧。”
云想容心頭一跳,扔下筆就走:“快請韓媽媽去琉瓔閣。”
琉瓔閣二層東廂房,孟氏穿著件蜜合色的撒花小襖,半伏在拔步床邊吐得昏天黑地,孫媽媽心疼的在一旁拍著她的背,直叨叨:“這可怎么好。這可怎么好。”
孟氏擺擺手,剛要說話,又嘔了起來。
云想容進門。一看孟氏如此,嚇得臉都白了:“母親怎么了!”
孟氏見了云想容,強擠出個笑:“沒事。”又是一陣反胃。
孫媽媽見云娘將云想容也帶來了,有些不贊同的搖搖頭。云娘卻無所感,催著韓婆子:“請韓媽媽給我們夫人瞧瞧。”
韓婆子偏身坐在床邊細細的診過脈。又看了看孟氏的面色,笑了起來:“夫人的小日子有多久沒來了?”
孟氏聞言。臉上一紅。
云想容立即明白了,長吁了口氣。
“夫人是有喜了。”
云娘“啊”了一聲,看了云想容一眼。
云想容笑道:“這么說,母親也快生小弟弟了?”
孟氏被女兒打趣,臉上就如同擦了胭脂,蒼白中藏著嬌羞。云想容就請韓婆子去開安胎的方子,囑咐孟氏一些禁忌。她也不避諱,大咧咧的在一旁聽著。
當韓婆子說到不能同房時,孫媽媽揚聲吩咐外頭守著的落霞和秋水:“你們去將外院書房收拾了,把侯爺的鋪蓋和常用的衣裳都帶去。讓陶姨娘和陳姨娘兩個侍奉。”
云想容想想,補充道:“從今日起,我母親的飲食必須由云娘親自負責,不能經別人的手。還有,母親身子不舒坦,精力有限,七妹妹和八弟弟她無法照料,還要等老夫人和父親回來后在拿個章程。”
“還是六小姐知道疼夫人,想的真是周到。”孫媽媽由衷的感慨,小小年紀,竟然連防范姨娘這一層也想到了。
孟氏沖著云想容招招手:“卿卿。”
云想容起身,笑瞇瞇的走到孟氏跟前,被孟氏摟在懷里。
“卿卿,不論娘有幾個孩子,你都是娘最疼惜的那個。”
怕她吃醋嗎?
云想容穩重的笑著:“母親說的什么話。您養的是我的弟弟妹妹,是與我一母同胞的,我哪里會吃他們的醋。再說幺子長孫最是寶貝,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道理,我哪會跟道理過不去。只要母親過的幸福,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但愿您這次能跟大堂嫂一樣,得個男丁,這樣就算父親有十幾二十個姨娘、通房,我也不為您擔憂了。”
“你這孩子……”孟氏聞言鼻子一酸,眼淚撲簌簌落下。孩子竟什么都為她想齊全,她雖不覺得自己哪里做錯,卻莫名的感覺對不住她。
云想容不知孟氏怎么想的,她現下只覺得滿足。不論過程如何曲折,也不再乎旁人如何想,她最初的愿望已經實現。
孟氏有孕的消息傳遍闔府上下,又添了一樁喜事,老夫人當即叫了云敖去春暉堂,當著云賢的面商議:
“明珠和博哥兒年紀小,恐怕旁人帶不好他們,你若放得下心,就將他們交給我。等你媳婦平安生產,出了月子在將兩個孩子交給她。”
云敖春風得意,又知老夫人不會拿云賢的孫子孫女做什么文章,就欣然點頭道了謝。
孟氏得了信兒松了一大口氣,跟孫媽媽說:“若往后能將他們養在老夫人那處就好了。我們也樂得省些事。卿卿也不至于與我生分了。”
才反應過來?孫媽媽無奈的搖頭,口中勸說著孟氏:“那邱氏罪有應得死有余辜,雖說大人的事與孩子無關,現在她沒了,她的孩子有人照看。可若反過來想,咱們卿卿豈不是最可憐的一個?”
孟氏頷首,她也知道這個道理,“我只不過放不下咸寧罷了。好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云想容的臥房里,柳月隨柳媽媽去洗頭了,就只剩下英姿和云想容兩人。
英姿湊到云想容耳邊,問:“如今三夫人已有了身孕,那個東西我還要去下到兩個姨娘的飲食中嗎?”
云想容半邊小臉隱在燭光中,瑩潤的肌膚仿佛上好的暖玉,毫無瑕疵,長睫微垂,專注于運筆,半晌方道:“繼續放,在確定我母親誕下男丁之前,不能讓他們生出庶子。一個云博宜已經夠我母親擺弄,若在讓姨娘沾了上風,難保不會出來第二個邱翦苓。”
“是。”英姿頷首,感慨的道:“小姐為了夫人做這么多,可夫人什么都不知道,您這樣做不委屈嗎?”
“有什么委屈?”云想容看向英姿,笑容被燭光柔和,陰影都拋在了身后,只看得到光明溫暖的一面:“我的目的達到即可,她知道不知道有什么相干?我母親那人的性子太軟,她自己斷不會下這個手,說不定她知道了,還會教導我一堆大道理,什么不能傷害旁人,不能害人身體之類的話,更有甚者,她還會有負罪感。我反而不怕,我不是好人,心腸冷,手段狠,再惡毒的事情我也做過,也不怕在添一宗罪過。到了地下慢慢還就是了,她做不得的,我都替她做了有什么關系。別說兩個姨娘,就是在添幾個,我也有法子拿捏,我再不會允許出現第二個邱翦苓。”
英姿聽了云想容這番隱含自嘲的話,險些落了淚。忘行的摟著云想容的肩膀,道:“小姐,夫人明明沒有將你擺在第一位,她對你的心,并不如你對她。你為何還要這樣全心待她。”
云想容仰頭看英姿,她此時就如同自己的姐姐,甚至比她的堂姐對她都真誠。
云想容垂眸,笑容苦澀又幸福:“事情在我掌握中發展即可,何必在乎她怎么待我。”
“小姐也是個傻子。”英姿抹了把眼淚,道:“府里現在人人都知小姐有手段,翻臉不認人,誰都不敢惹您,前兒我去廚下抬食盒,還聽有人說小姐緊隨了侯爺,心狠手辣,是個煞神……”英姿說到此處,眼淚又流了下來:“可他們都不知,小姐只是愛憎分明罷了。”靜默半晌又道:“還好我不是小姐的敵人,也不知小姐將來會不會還這樣。”
云想容笑著走到格扇前將格子窗推開了縫隙,看向夜色迷茫下的侯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也不是一天就長成這樣的,再說這樣挺好,何須要改?”回過頭對英姿微笑。
英姿望著云想容被昏黃燈光柔和的面龐和幾縷調皮的發絲,夜色在她身后鋪展開,整個人如同從畫中突出來一般,她恨自己不識幾個字,找不到適當的詞來形容。
直到八年后,英姿望著格扇邊回眸對她微笑的明媚少女,看微風輕撫她鴉青的墨發和蜜合色的夏衫,看她比當年的孟氏更加出挑的容姿,才想到前幾日剛學來的一個詞,“美輪美奐。”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5:55

第九十七~九十八章 緊張

“又發什么呆?”云想容見英姿看著她溜號,抿唇笑著道:“難道是看著大堂嫂屋里的丫頭都放去配人,你著急了?”
“小姐渾說什么呢!”英姿臉上通紅。
英姿與云想容相反。云想容生的高挑苗條,她則嬌小玲瓏,如今已有二十歲了,可模樣看起來還像十六七歲似的。
云想容樂不可支,在臨窗的美人榻坐下,道:“你也二十了,咱們府里有規矩,婢女到了二十五歲就要放出去的,老夫人為了彰顯恩典,又怕違背倫常,女孩大多十歲就配了人。我留你到現在,其實是不對的。”
“我又不想嫁人。”英姿打開黃花梨八仙紋立柜,拿出件碧色輕紗休銀線蘆葦的交領褙子拉云想容起來換,道:“倒是小姐前兒及笄禮上‘暈倒’,到現在滿京都的人都知道您是個病秧子了。往后可怎么辦?”
云想容失笑,明眸彎成了月牙,越發顯得她容姿昳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英姿急的跳腳:“小姐就算不想嫁人,也別那樣污蔑自己啊。韓媽媽才剛回宮交了差,您又‘病’了。”
“好了好了,看你越發的愛叨叨,我得趕緊找個合適的人選把你嫁了。”說罷忍俊不禁,笑聲若燕語鶯聲,珠落玉盤。
英姿氣惱的瞪她,“我看不等我嫁,你就先要嫁了,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尉遲少爺在咱們府里走動的這樣勤,誰不知他在動什么心思啊,我看三夫人喜歡的很。”
“六小姐。”這時梅蕊到了屋門前,笑著道:“老夫人派人來催呢,請小姐快些過去,五小姐、七小姐、八少爺、都已先過去了。”
“知道了。”
云想容站起身。隨便捻了跟嵌東珠的金簪子插在發間,拿了百蝶穿花的紈扇,道:“柳月呢?”
梅蕊道:“才剛去請了九少爺,這會子正在樓下等您呢。”
云想容便與英姿下了閣樓,轉到正廳,還沒等站穩腳步,就有一個人影沖到了自己跟前,“姐姐,我才剛跟父親去射箭,射中了一直兔子!”
“哎呀。我們寶兒真厲害。”云想容笑瞇瞇的掐了胞弟的小鼻尖一下。
云傳宜咧著嘴笑了,主動拉云想容的手。
他今年七歲,生的如孟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雙眼勾魂攝魄,漂亮的不像個男孩,因著孟氏誕下他后,肚子就沒了消息,所以格外疼愛他。將他嬌養出開朗活潑的性子,尤其喜歡粘云想容這個姐姐。
云想容自然也喜歡云傳宜,畢竟一母同胞,血緣的關系奇妙的很,更何況他也當真討喜,不但性格陽光。頭腦也聰明,學什么都是一點即通。與他相比,邱翦苓的兒子云博宜。就差了很多。
從靈均閣到春暉堂原本就不遠,云想容與云傳宜并行,不多時來到院中,繞過回形石榴紋的影壁,走上直通往花廳的青石磚路。風吹來。院中老梧桐樹沙沙作響,給寧靜的院落帶來些生機。
月皎已嫁作人婦。如今做媳婦子打扮,見了云想容屈膝行禮。才剛要回頭傳報,云想容笑著豎起一根青蔥般白嫩的手指放在紅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還俏皮的笑了笑。
月皎連忙點頭,也回以一笑。
走上臺基,就聽見湘竹簾子里傳來一陣說笑聲。
“……就你知道討姨祖母的喜歡,這個東西當真有趣的很,別說是小孩愛玩兒,我這個老太婆都喜歡。”
隨即是一個爽朗清越的男聲:“姨祖母若喜歡,讓丫頭們仿著這個多做幾個,還可以畫成連環畫,等轉了起來,畫面就會接連不斷的動,那樣才是好玩呢。”聲音一轉,又有些委屈:“大家都喜歡的東西,我前兒要送給容容,她偏不要。說什么無趣。”
“你要送我六姐名貴藥材,她一準要。”另一個帶了些稚氣的女聲說罷自顧自笑了起來。其余人并沒有迎合。
云傳宜聞言冷下了臉。就要撩簾子往里去。
云想容拉了一下弟弟的手,眼神示意他不要動作。
云傳宜郁悶的嘟著紅彤彤的小嘴,眉頭擰成個疙瘩,無聲的罵了句什么。
月皎有些擔憂,詢問的看了云想容一眼,見云想容頷首,才為他們撩起竹簾:“六小姐和九少爺來了。”
云想容和云傳宜一前一后進了屋,禮數周全的給眾人行禮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6-26 23:36:25

第九十九章 籌謀

“見過梅夫人。{免費小說}”
云想容翩翩行禮,雖故意穿的又老又土氣,行動也故意扮拙。但這些年深宅中的調教也不是一夕之間掩的去的,不經意之間流露出不可一世之芳華,加之嬌柔的聲音清脆溫婉,慢條斯理的讓人聽的心里熨帖的很,她又是匡和玉匡大儒這些年唯一收過的女弟子,雖前兒落了個病秧子的名聲在外,可誰敢說皇上不喜歡這個調調的美人?
若讓她入了宮,自己的女兒有幾成勝算?
“快快請起,快快請起。”梅夫人歡喜雙手扶起云想容,嘖嘖兩聲,回頭笑著對老夫人道:“怪不得干娘對小六兒是心心念念,口中眼中一刻都不忘,才幾日不見,小六兒出挑的越發俊了,連我這個姑姑瞧著心里都發酥。”
又恭維的對孟氏道:“還是三夫人調教的好。”
“梅夫人過獎了。”孟氏笑著起身頷首,上前來拉過云想容,擔憂的問:“怎么還咳嗽?是不是身子還沒好?”
“母親,我好些了。”云想容又掩口咳嗽兩聲,臉上擦了粉,嘴唇也涂的蒼白,顯得她眉眼越發明亮精致,自有柔弱惹人憐惜之感。
孟氏看著女兒如此,搖了搖頭。扶著她在身旁坐下。
梅夫人的眼睛又在孟氏身上打轉。
孟氏高挑豐盈,穿了身枚紅色的百蝶穿花撒花襖子,湘藍的八幅裙,長發高高挽,露出雪白修長的脖頸,頭上的累絲金鳳口中銜著紅玉珠流蘇,隨著她的動作擺動,掩映她風韻猶盛的容貌。
這一對母女也真是會長,宛若上天眷顧靜心雕琢而成似的。
眼角余光見老夫人對孟氏嫌惡的眼光。梅夫人暗道也不怪干娘不喜歡這個兒媳。
梅夫人笑著坐下,對云想容道:“我今兒個來是有個不情之請。你梅姐姐在宮里這些日子,也想家了,前兒皇上恩準她讓家里的姐妹進宮去陪陪她。可憐她沒有親姊妹,宗族里的那些個姐妹也不怎么親密,這不就想到你了。你梅姐姐說,千萬要我想法子請你入宮去陪她住上一陣子,好歹與她做個伴兒。”
云想容心念電轉,明白了此事必然是老夫人的安排。心里焦急又不好露出來,只微笑著道:
“梅夫人的厚愛我自不該辭的神農傳承者之位面診所。只不過連日來身子不好。”云想容說到此處。又掩口咳嗽了幾聲,扶著胸口道:“心口不舒坦,好像咳兩聲就不那么心悸了似的。韓媽媽臨行前還說要我靜養。我這個樣子入宮去。怕將病氣過給梅姐姐,總是不好。”
梅夫人略點點頭。她是打心底里不愿意云想容入宮去的。
她的女兒梅沁雪如今入宮三年了,還只是個七品的美人,見皇上的機會本就不多。云想容這樣的一去,雖然能叫她有個幫襯。可萬一她受了寵,沁雪不是要多個敵人?
老夫人則是有備而來,道:“這不打緊,我才剛已經派人去請了韓婆子回來,照舊調理你的身子,等過幾日好些個在去不遲。”老夫人笑望著梅夫人:“就勞煩你與沁雪說一聲。讓她先忍耐些日子,過短時間等她六妹妹身子大安了,我一準送她去小住。”
“那敢情好。我替沁姐兒謝過您了。”梅夫人歡喜的笑著連連點頭。又與老夫人閑扯起別的來,不多時就告辭了。
眾人送了梅夫人離開春暉堂,大夫人就笑著拉過云想容的手,羨慕的道:“到底卿卿是有福的孩子啊。”對二夫人說:“不像咱們小三和四兒,沒這個福氣。”
二夫人只溫和的笑著不言語。
三小姐云憐容在貞佑六年時出閣。嫁給戶部尚書的長子翟浩然,翻年生了個哥兒。如今又有了身孕。
四小姐云憐容則是在貞佑十年時,給了廣平伯的次子做了繼室,如今都三年過去,肚子還沒消息。老夫人每每見了云憐容都要催促叮囑一番的,可云憐容性情怯懦的很,早已經被大夫人的鐵腕管的不知什么是反抗,被小妾占上風。
天淵之別的婚后生活,也怨不得大夫人發酸醋。
現在老夫人又明白的想讓云想容進宮。大夫人是沒有閨女了。可二房還有個五小姐云英未嫁。如今已經十七了,都留的成了老姑娘。明白人都看得出,二老爺是想留著女兒進宮的。要不是三年前選秀之際她吃壞了肚子在床上躺了好幾日,耽誤了正日子,現在怕已經入宮了。
孟氏沒將妯娌的話放在心上,只全心想著女兒,所以自然不理會其中的酸味。
“卿卿,要不你還是搬回來跟娘住吧。娘也好就近照顧你。將來出閣了,咱們娘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可不是見面機會少么,如果做了娘娘,將來見了面還要娘給女兒磕頭的。大夫人翻了個身白眼,挽著二夫人的胳膊往前走去。
云想容看著那二人的背影,特地拉著孟氏放緩了腳步,道:“母親不要掛念,我身子已經好多了。只是……祖母的安排,我并不喜歡。”
“為何不喜?”孟氏有些驚訝,“傻孩子,你年輕,還不懂得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你祖母正是因為疼惜你才為你這樣費心思布置呢。”
孟氏拉著云想容的手,柔聲擺道理:“女子一生的榮耀都在夫婿身上,就如同我和你父親,他位極人臣功濟世,我就是侯夫人,若他什么都不是呢?男人的身份高低,決定了女人的地位。憑你的容貌才華,就該天下地位最高的人來配你。尋常的莽夫,我都怕糟蹋了我的女兒。”
云想容聞言不禁搖頭。
“母親說的固然有理。可嫁給皇帝,難道就是最好的出路嗎?我反倒覺得,天下男兒皆一個樣子,不要嫁人反而干凈。”
“傻話。”孟氏輕輕地點云想容的額頭,心思一轉,道:“難道你對鳳鳴……”
“母親不要亂說。”云想容打斷了孟氏的話,“旁人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罷了,母親怎也與他們瞎說凌步青云。我與鳳鳴表哥不過是朋友罷了。”
孟氏仿佛了然一切的拉長音“哦”了一聲,道:“是是是,我的卿卿與鳳哥兒沒有什么的,是鳳哥兒自個兒不愿意成婚,拒絕了一個又一個的女子。”
云想容抿唇不語。
有些事情旁人已經認定,多解釋反而越描越黑徒費口舌罷了。
這些年尉遲鳳鳴一步步做到錦衣衛正四品指揮僉事,遇到的困難和沮喪不在少數。也不知什么時候起,他喜歡有了難處就來找她說。不論她能不能給他拿主意,他都要叨叨一番,然后罵一些聽不懂的話,天長日久,他的那些渾話她都跟著學會了,偶爾也會陪著他罵。每當這個時候,尉遲鳳鳴就表現的很開懷。其實她也不知尉遲鳳鳴為何會喜歡與她說話。大概是他們比較有共同語言,她能聽得懂他的那些驚世駭俗的言論又不會與旁人亂說吧。
到了靈均閣門前,云想容道別了孟氏,回了院子。往床上一趟,滿腦子走馬燈似的想的都是方才在春暉堂發生的事。老夫人看來打定主意要她入宮侍奉皇帝,不然這些年多少人上門提親,都被她以“孩子還小,想多留幾年為理由推脫了。”
一想到提親,云想容難免想到了前世的夫君劉清宇。
也不知劉清宇抽的什么風,聽恬王妃與老夫人說,他都十九了,才只收了兩個屋里人,正經親事不定,看這個不順眼,看那個也不順眼,恬王和王妃為他安排的親事他都不喜,吵著鬧著的拒絕。偏偏問他看上誰了他又不說出來。
正想著,英姿笑著進門道:“小姐,李媽媽帶了小丫頭來給您挑選呢。”
云想容院子里的三個小丫鬟前兒也都配了人放出去了,如今正惆身邊沒個妥帖的人伺候。
云想容輕嘆一聲,心里裝著別的事對這些也沒有興趣,道:“你和柳月商議著去辦吧。留下四個穩重麻利的即可。”
英姿頷首道是,推下去和英姿一同選人了。
云想容心里焦躁。她現在暫且想不到什么妥當的法子能支吾過去。又不知可以去找誰做主。
老夫人和老侯爺那里想都不要想,斷然不可能為了她的幸福而改變主意的。母親又一心想著讓她飛高枝兒。父親那里就更不消說。這些年他們面上父慈子孝,暗地里使絆子較勁兒,父親恨不得殺了她,又礙于錦衣衛那邊的關系不好動手……
她到底該怎么辦?
“卿卿,小丫頭們已經選好了。”柳月在門前回話。
“知道了,你和英姿去安排他們即可。”
“英姿姐姐說新來的小丫頭里有個有功夫的。她特地將人留下了,小姐要不要見一見?”
云想容回過神,奇怪的坐起身,尋常丫鬟怎么有會功夫的,難道和英姿一樣?
“不用,往后自來有見面的機會,你讓英姿好生看緊點就是。”
“知道了。”
柳月行禮退下。云想容抱著鵝黃色素緞的引枕繼續發呆,千頭萬緒還沒有想清楚,格柵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柳月嬌憨的笑著:“韓媽媽一向可好?您離開這幾日,我們都不習慣呢。”
“所以小姐都病了?”
話音剛落,格扇就被推開,已經年近五旬身材發福的韓婆子走了進來。
云想容忙下了地,開懷的叫了聲:“韓媽媽。”





第一百章 斗法

前些日子她覺得云想容的身子已經與尋常姑娘無太大區別,只有心臟需要常常留神調養,不要大悲大喜即可,便回宮去交了差。
想不到才歇息沒多久,就傳來云想容在及笄禮上暈倒的消息。她對云想容的身體最清楚不過。除非及笄禮上發生什么讓她情緒有太大波動的大事才會引發心疾,否則她暈倒的可能性很小,此事可疑。
韓婆子拉著云想容坐下,給她診了脈,見無恙,就問起了那件事。
云想容打發了身邊的人,等屋里只剩下二人了,下了地鄭重的給韓婆子行了禮。
“韓媽媽。”
“六小姐切不可如此,快起來。”韓婆子雙手攙扶著她。
云想容真誠的道:“這些年來你照顧我的身子,對我關心的無微不至,我叫你韓媽媽,你對我的關心,就如同我的媽媽一樣,我信任你,敬重你,也知你是個最通透且通情達理的人。及笄禮上我是故意暈倒的。”
韓婆子扶著云想容坐下,默默地嘆了口氣。這些年云想容是如何成長起來的她看在眼里。大戶人家中,不論多大的人兒,誰沒有自己的苦衷?
見韓婆子似有動容,云想容又道:“我從不當韓媽媽是外人,所以今兒也跟您托個底。我祖母有意讓我參加翻年的宮廷選美,可我不愿。后宮佳麗三千,我哪里能過得了那種日子,若真是要入宮,我寧愿去死了倒也落得個干凈。”
說著話。云想容潸然淚下,哭的梨花帶雨格外惹人憐。
韓媽媽心疼不已,拿了帕子給云想容擦淚。她在奉旨伺候云想容之前,專門伺候宮里妃嬪們,什么樣的情況沒見過,斗爭傾軋是隨時隨地的,就連吃口茶都要檢查的仔細。那地方的確不是人住的。她也打心里不愿意讓云想容入宮。
只不過,這畢竟是云家的家務事,她一個外人,又人微言輕的。攙和不起。所以她只好沉默不語。
云想容擦了臉,哽咽道:“如今我只求媽媽,看在咱們往日的情分上。別與人戳穿我是裝病的。能讓我拖延一日就是一日。我祖母過些日子還要讓我入宮和梅美人同住,我不想去……”
云想容將今日發生的事全盤托出。說的很是誠懇。
韓媽媽見云想容拿她當個可靠的人,況且她也沒叫她做過分的事,便點了點頭,道:
“罷了。小姐不要多想,這事就交給我吧,我盡量幫你拖著。不過這期間你也要想好,有些事情不是拖延就能解決的,到最后你總要去面對啊。”
云想容連連點頭:“是,多謝韓媽媽。我會好好想清楚的。”
云想容與韓婆子說話的功夫,英姿和柳月已經將隔壁原來韓婆子住的那間屋子收拾妥當了。云想容請韓媽媽過去休息。自己則是換了身居家常穿的蜜合色輕紗的交領褙子,到了桌邊練字。
用罷了晚膳。天色漸漸暗了時,外頭來人傳話,說是永昌侯請云想容到外院書房去。
云想容重新梳頭戴簪,在外頭套了一件水藍色的錦緞對襟小襖,帶上了英姿和柳月出二門往知韻堂去。
書房里此時燈火通明。
英姿和柳月守在外頭。云想容邁步進了正屋。
八年來云敖的書房擺設仍舊如從前那般。進了門,正對著格扇。擺著兩把圈椅和一張小幾,落地圓光罩邊是擺放了各樣珍惜物品的多寶閣,里屋便是書房正地,地當中擺著紫檀木長條畫案,畫案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背后是整面墻壁的書柜,一側臨窗放置雕刻翠竹的屏風,另一側則臨窗放置著三圍羅漢床。
此時云敖正坐在三圍羅漢床的一邊吃茶。
鯉魚戲蓮的青花瓷蓋碗中,盛放的是云敖最愛的六安瓜片。他白皙修長的手指執茶碗,在燈光和青花的映襯下,顯得他皮膚光滑如玉。三十二歲的云敖比八年前的他越發俊朗了,他身材依舊高大健碩,沒有因為多年的酒色掏空身子,反而更加結實健康,有了時間的沉淀和多年浸淫官場的歷練,云敖此時已經不再是意氣風發的如同寶劍出鞘,而成了沉穩內斂的美男子。只他那雙眼,時常微笑,平日里是充滿隨和和友善的。但若細看,漆黑的眸子里仿佛充滿了讓人捉摸不透的光,睿智、銳利。
云想容屈膝行禮:“父親。”
云敖“嗯”的應了一聲,一擺手:“坐吧。”
“多謝父親。”有些道謝,在云敖對面的紫檀木官帽椅坐下。
云敖道:“身子可好些了?”
“多謝父親掛念著,女兒已經好多了。”
“是嗎,那就好。”云敖啜飲一口茶,玩笑似的道:“你若是還不好,皇上都要怪罪韓婆子學藝不精了。用了八年的時間照顧個小姑娘都養不好,還要她何用。”
這一層云想容自然想到了。云敖如今這樣對自己說,無非是想戳她的良心罷了。
云想容與云敖打太極:“我相信父親不會讓韓媽媽白白的受冤屈的。再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韓媽媽就算醫術高超,也挨不住命運擺弄。女兒命不好,沒攤上個好的性子惹人喜歡。”
云敖嗤笑一聲:“你還要怎么喜歡?你祖母疼你疼的什么似的。”
云想容微笑,不置可否。
云敖又道:“聽說你又罰你妹妹抄寫《女戒》?”
“是啊。”云想容微笑著,道:“父親朝政繁忙,母親要照顧寶兒,騰不開手。祖母年紀也大了。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要好生帶著弟弟妹妹。明珠做錯了事,我理應讓她學規矩。”
云敖笑著道:“為父知你是明白道理的。”
也就是說每次做什么事,她都能擺出大道理來堵人的嘴。
云想容也聽得出云敖言語中的揶揄,笑著道:“多虧了父親這些年的尊尊教導,否則我也學不到這么多。”
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不是云敖有心情陪她玩,她哪里得到如此鍛煉。
父女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揶揄。兩人相視一笑。
云敖心情大好。對云想容雖說既喜歡又恨得牙根癢癢,可每次與她說話斗嘴,都能解他一整日的乏累。
云敖放松的靠著身后的藍色緞面繡竹節紋的大引枕,笑著道:“你往后就好生聽韓婆子的話,身子骨怎么也要條理起來。我聽說你祖母今兒個請了梅夫人來?”
老夫人在他們各房有耳目,云敖也同樣有。
云想容頷首到了聲是,心思略轉,道:“祖母讓我過些日子進宮去,跟著梅美人小住一些日子。父親覺得呢?”
云敖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輪流敲著桌面。看云想容面色不動,與他極為相似的桃花眼中隱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人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云敖覺得很有意思。
他有兩兒兩女。這四個孩子,只有長女最特別。小九兒雖也聰明的很,極討他的喜歡,可這個孩子聰明有余,卻沒有當年云想容的謀略。他都七歲了,也沒有云想容六歲時候那樣的氣度。
偏偏特別最有氣度的一個,與他又不是同一條心。
云敖故意不置可否的道:“既然你祖母讓你去,那你就去吧。”
“是。”云想容微笑著頷首。心情卻已經跌落谷底。
這么說父親也是贊同她入宮的?
她原本想談談云敖的口風,若云敖有一丁點的不滿情緒,她就可以拿來做文章。
沒想到,事事都與老夫人作對的云敖,這一次竟然沒有反對。
云想容才剛壓下去的焦躁又一次燃了起來。她強自壓下,極看不慣他那悠哉吃茶的樣子,略微一想,言語中有些傷感和關切的道:“也不知道奶奶怎么樣了。天氣漸漸熱了,攏月庵每到夏天蚊蟲多的很,還有一種小蟲子,專門會從紗窗里飛進來,去年我去看奶奶,她胳膊上被咬的都是小疙瘩。”
云敖一聽到生母的事,心情就一下子變的很差。
他一直要接趙姨奶奶回侯府里來住,也私下里側面的與云賢商議好了。如今云賢已經年過古稀,身體大不如前,人也有些戀舊,自然不會再如從前那般繃著不松手了。老夫人雖然要強拔尖兒,到底年紀大了照顧不周全,早兩年就將管家的事兒都交給了大夫人去料理,遇到事了就讓她與二夫人參詳。
這樣的情況,趙姨奶奶其實想回來,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可她每次都拒絕。
見云敖沉默,云想容自然知道他在想趙姨奶奶的事,心里平衡了許多,站起身悄然告退。
等到了外頭,被夜風一吹,云想容突然想到,或許趙姨奶奶回了府對她也是一種幫助,至少父親是極為孝順的,趙姨奶奶說的話他會聽。
趙姨奶奶雖然很疼愛她,但到底是怎么想的她還不知道,改日須得去與她談談,探清楚口風在做定奪。云想容不想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打破了趙姨奶奶的平靜生活。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11:06

第一百零二章 禮物

馬車外,十四五歲的高挑少年腳步微頓,他常年修習武藝,六識靈敏,有人注意到自己他自然感覺得到,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卻只看到朱輪華蓋八寶香車漸漸走遠,雪白的輕紗飄著,伴隨著清脆的鈴聲,“濟安侯府云”的家徽,在陽光下極為扎眼。
斜挑入鬢的劍眉蹙起,丹鳳眼中有些不知名的情緒閃過。
八年了。這個標徽仍舊那么熟悉。
穿了淺灰色細棉布短褐,不過十二三歲虎頭虎腦的小廝笑嘻嘻的湊上前逗趣的道:“小伯爺,我就說讓您別隨便出來亂走,好吧,既走動了,您好歹行行好,做什么要亂笑,徒增春閨含怨。”說著指了指路邊剛才掉了菜蔬的婦人。
“猴崽子,沒虧了乳娘給你取名叫小猴,又渾說。”沈奕昀回過神,被他逗的再次展顏,扇子輕敲他額頭。
他平日很少笑,除非必要時候,他總是如同掛著一層寒霜,帶著冷漠與疏離,還有不屬于少年人該有的老成與敏銳。
下頭的人,都有些怕他。不只是敬服他的手段,更是從心底里懼怕他。因為他周身上下的威嚴和強勢。
可小猴不同。他日夜跟在小伯爺身邊服侍,最是知道他的性子。他并不是冷淡,也不是難相處,他有本事拿捏所有人,若真想討好誰,也有本事讓對方將他喜歡到心坎里。平日里,他如無波古井一般,是因為有心事。
衛媽媽說了,他的任務就是要讓冰窖里剛撈出來的小伯爺多笑笑。
小猴捂著額頭,調皮的吐了下舌頭。
另一身著牙白色直裰的十六七歲壯碩少年進一步上前,正是沈奕昀的乳兄衛昆侖。
“四少爺。是濟安侯府的馬車。”
“嗯。”
沈奕昀搖著折扇,繼續緩步上前。衛昆侖和小猴也跟上。
“您預備幾時給侯府去信兒?”
“過些日吧,先逛逛,熟悉熟悉京都的環境也不遲。”
“就是!”小猴看不慣衛昆侖那張木頭臉,嘻嘻笑著道:“小伯爺頭腦好,讀書的事暫且放一放,反正秋闈還早呢。”
衛昆侖瞪小猴:“是你自己想玩吧。”
小猴大眼睛一翻,不理他。
云想容雖然好奇方才外頭的人到底是長得多嚇人,才唬的大嬸掉了手里的菜。可她心思不在此處,也就沒多問隨行的人。馬車出了城,周圍風景也變的秀美起來。她卻無心觀賞,心下算計著其實就算躲到攏月庵去,也不過是更有效的拖延罷了,還是要想個治標治本的辦法才是要緊的。
馬車來到攏月庵時已經過了晌午。藍天白云下,通往山上的青磚長階兩旁是成片白云朵一般的梨花。趙姨奶奶穿著一身深紫色的細棉布交領短褐。下著深灰色八幅裙。花白頭發利落的挽起,正帶著樂水站在山下迎。
馬車停下,云想容扶著英姿的手踩著紅漆木腳凳下車,抬眸瞧見趙姨奶奶就在臺階旁邊的樹蔭處,歡喜的笑彎了眼,快步迎上前去親昵的叫了聲:“奶奶。”
“好孩子。可想死奶奶了。”趙姨奶奶拉著云想容上下打量,“可不是又長高了?我看你呀,將來比你母親個子要高呢,小時候就擔心你長不了大個兒。”
“是呀。所以母親總給我喝大骨頭湯,保不齊是那骨頭湯起了作用。我最近還總是覺得腿容易抽筋。”
“那說不準就是在長個兒呢。”趙姨奶奶挽著云想容的手,拉著她上臺階,問:“英姿說你身子不爽利,可好些了沒有?”
“奶奶知道的,身上的病其實不重,心病更重。”
趙姨奶奶聞言,低頭看了容顏明麗的孫女一眼,憐惜的嘆了口氣。
許是因為常年勞作的關系,已經五十三歲的趙姨奶奶也只是鬢角多些華發而已,身體卻很健朗,拉著云想容的手走臺階,腳步比云想容這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還要輕快。
云想容雖然每日走石子路,已經堅持了八年功夫,可到底身體底子差,到了山頂時,趙姨奶奶和樂水都臉不紅氣不喘,她白凈的面皮卻像是染了胭脂,呼吸也有些急。
英姿那邊指揮著粗使婆子將給趙姨禮都半晌來送進了院子里。
云想容緩過氣兒來,笑吟吟的道:“奶奶,我餓了,待會兒給我吃什么好吃的?”
“今兒不是你的生辰嗎,我特地親自下廚做的素菜,不過就怕你吃不慣。”趙姨奶奶歉然的對著云想容笑,笑容樸實中透著誠懇。
云想容打心底里高興,道:“我喜歡吃素菜,再者只要高興,吃什么個還不都一樣?奶奶肯幫我出來,暫且躲過那些是非,我很歡喜,也很感激。”
“我也想能幫你更多啊,傻孩子。”趙姨奶奶拉起云想容的手:“走,先去見過不隨師太,就快吃飯,你不是餓了嗎。”
“是啊,早就餓了。”
云想容先去問候過不隨師太,便跟著趙姨奶奶回了東廂房。
英姿和柳月、柳媽媽上前來給趙姨奶奶磕頭,隨后張羅著安頓隨行的粗使婆子,那兩名侍衛則是打發回侯府去了。
云想容坐在桌前,看著桌上的三菜一湯,都是她喜歡吃的,豆腐皮卷青菜,素炒三絲,涼拌青瓜,還有一碗四寶羹。
她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豆腐皮卷,歡喜的眼睛都笑瞇成月牙:“真好吃,一吃就知道是手藝。”
“喜歡就多吃點。”趙姨奶奶越發喜歡小六兒了。
雖然明珠,博哥兒都是她的孫女孫子,可邱氏生的姐弟倆,明顯沒有孟氏生的姐弟倆討喜。每次來庵堂看她,明珠和博哥兒都是一副施恩的樣子,她也曾經用心給他們姐弟烹制素材,可他們看到的不是心意,而是食材的價值。
久而久之,趙姨奶奶對他們淡了,對云想容和小九兒更加喜歡了。
趙姨奶奶就問起府里的事,問了孟氏又問云傳宜。
云想容笑著一一作答,最后道:“奶奶既然接了我來,可以定要多留我一陣子。老夫人要我入宮去陪梅美人小住,明眼人都知道她安了什么心。皇上的年齡都可以做我的爹了,我不想入宮,而且宮里的傾軋和爭斗,哪里是我承受的起的。”
說到此處,云想容目光中已經無限悲涼,幽幽道:“若到最后,就只剩下入宮一途,我寧可一刀抹死了,也不讓他們如愿。”話音方落兩行清淚已順著雪腮滑落。
趙姨奶奶心疼的摟著她,“好了好了,你莫哭。這件事茲事體大,并不是咱們私下里計劃就能定了的。卿卿,你也知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你的聰明,更改知道像侯府這樣的簪纓之家,婚姻已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其中涉及到的,還有朝堂中的派系問題。朝堂的一丁點波動,足以影響一個女子的一聲啊。”
“是。我知道。”云想容頷首。所以龔茂國如今入朝為官了,她與他的聯絡才更加隱秘,決不能讓人看出她有這一張暗牌。
“所以卿卿,你的婚姻,不是你喜歡不喜歡就能決定的,我還要與你父親在商議才是。”趙姨奶奶憐惜的摸摸她滑嫩的小臉,嘆道:“女子的性命有時候,甚至都不敵一個值錢的玩意兒。”
云想容默默無語。
父親孝順不假,可是趙姨一番話,也幫她理清了思路。她入宮與否,或者嫁給誰,都直接與侯府的利益掛鉤,只要能讓入宮侍奉皇上對侯府沒有好處,甚至有害處,此事就可以避免。
看來前路漫漫,還需她好生謀劃起來才是。
云想容就在攏月庵安心的住下了。這里環境清幽,恰好適合養身體,她每日都會去隨不隨師太上早課,其余時間練字,若乏累了,就會去山門前看看梨花。
云想容最喜歡的,就是躺在后山門外不遠處梨花樹下碧綠的草坪上,透過交錯花枝看蔚藍的天和流動的云,仿佛這時,時間都精致下來,只有寧靜與祥和之氣摻在青草香里盈滿弊端。
“女子隨意仰臥,不莊重。”
云想容正愜意的享受寧靜,頭頂突然傳來說話聲,她倏然張開眼,卻見尉遲鳳鳴蹲在自己身邊,高大健碩的身子蹲下時蘊含著力量,娃娃臉上笑容親和,哪里有方才訓斥的嚴肅?他分明就是來嚇唬自己。
云想容坐起身,理了理衣裳,“你幾時來的?”
“才來。”
尉遲鳳鳴嘿嘿的笑。
其實他早已看了這里許久。
梨花樹下,草坪碧青,青衣美人悠哉的仰臥,一手放在腹間拿著紈扇,另一手搭在額頭,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在碧玉鐲子的點綴下,顯得肌膚如初凝的新雪。風吹過,花瓣簌簌落在她身邊,她卻渾然不覺。
這樣的美景,相信只要是男人就不舍得移開眼。
云想容站起身,理順頭發,往山門方向去:“怎么有空來?這里可是庵堂。”
“庵堂怕什么。我也沒打算進里頭去。”尉遲鳳鳴從懷里掏出個小盒子:“前幾日你生辰,偏我出去辦差了,這個是補給你的禮物。”(。。)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11:48

第一百零三~一百零四章 打架

云想容停下腳步回頭望著他:“難為表哥出門一趟還想著我的生辰。”笑著接過他手上長條狀的錦盒,打開來,紅色的絨布凹槽內放著一個鎏金的西洋萬花筒。
西洋的東西都新奇的很,瞧手中的萬花筒做工精細,實屬上品,沒有千八百兩銀子拿不下它。
云想容立刻覺得東西有些壓手:“鳳鳴表哥,禮物太珍貴了。”
“嗨,你叫了我這么多年表哥,如今你也十五了,等于是我眼看著長大的孩子,送你個小玩意兒算的了什么。”尉遲鳳鳴露齒而笑,皓白的牙齒配上他麥色的皮膚顯得更加潔白。
云想容并非扭捏之人,且與尉遲鳳鳴相識多年,知他是直性子的紅臉漢子,若不要他的禮,定會讓他多想,便笑著將萬花筒放回錦盒,道:“進去吃杯茶吧。”
“這下子不嫌我突然來了?”尉遲鳳鳴抱著肩膀揶揄的瞪她。
云想容噗嗤一笑:“我竟不知鳳鳴表哥也愛計較起來了。你還沒有見過我奶奶呢,來見見吧。”
尉遲鳳鳴頷首,跟在云想容身后進了山門,徑直到了趙姨奶奶所在的東跨院。
趙姨奶奶正和樂水坐在廡廊下的陰涼處納鞋底,英姿、柳月和柳媽媽洗衣裳的擇菜的,忙的不亦樂乎,見云想容領著尉遲鳳鳴進來,英姿等識得他的三人都起身行禮。
趙姨奶奶和樂水則有些怔愣。
“奶奶,樂媽媽,這位是尉遲府的大少爺尉遲鳳鳴。”
尉遲鳳鳴進門時就已經正了顏色,行禮問候:“晚輩見過趙姨奶奶。”
一聽是尉遲府的人,趙姨奶奶便知這位是段舒窕的孫子。她與老夫人段舒窈老死不相往來,可與面前的俊后生無關。她笑瞇瞇的打量起尉遲鳳鳴來。
挺拔健碩的偉岸身材,家常半新不舊的月牙白繡翠竹道袍給他增添了許多優雅氣息。長得濃眉大眼五官端正,笑起來兩頰還有酒窩,看起來十分親善討喜。
在看看立在一旁手執紈扇身姿婀娜面若桃花的孫女。
趙姨奶奶心里有些念頭閃過,笑著招呼尉遲鳳鳴到堂屋坐下,吩咐人上茶,又讓樂水去預備齋飯,自己拉著尉遲鳳鳴親熱的說話,問他幾歲了,現在做什么,又間接的問家里的情況如何。父親是做什么的。尉遲鳳鳴笑著一一作答,對趙姨奶奶很是恭敬,且談吐大方頗有見地。偶爾還有些精致意見,才盞茶功夫,趙姨奶奶就喜歡上這個才十九歲就已經官拜四品的少年人。
云想容坐在門廊下的美人榻上搖著折扇看天,聽著屋里的交談,已經猜到趙姨奶奶在想什么。覺得頗為無奈。
用罷了午膳,尉遲鳳鳴起身告辭:“原本今日想多叨擾的,奈何我才剛回京,還有些事情要處置。”
才剛回京就趕著來看云想容了?
趙姨奶奶越發了然的笑,“好,那你快些忙去。這會兒也知道地兒了,往后常常走動才是。”
“是,晚輩告辭。”
尉遲鳳鳴行禮。臨走前還對云想容爽朗一笑。
待他走遠,趙姨奶奶看著正在把玩萬花筒的云想容眼神了然的道:“卿卿,奶奶想法子幫你說服你爹爹不讓你入宮。”
從云想容來到攏月庵,趙姨奶奶也未曾如此肯定的給她回答。云想容新奇的道:“奶奶怎么想通的?”
趙姨奶奶只當她姑娘家的臉皮薄不愿意承認,也不說破。道:“不過奶奶也不能保證事情能成,只能盡力而為。”
云想容知道趙姨奶奶定然是想歪了。可她的目的不就是希望趙姨奶奶能在父親跟前為她說說話么?因為一個誤會能達到目的,如此也罷,等此番危機解除了在想法子解釋清楚也不遲。
云想容感激的笑著道謝。
趙姨奶奶見她開心,心里越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她也曾年輕過,姑娘家的心事她哪里不了解?孫女自小命運多舛,好容易過上幾天太平日子,又要被段舒窈當成鞏固侯府地位的工具。
侯府的利益與她何干?她只在乎讓孩子過的幸福而已。雖說做了皇帝的女人,已是天下女子最至高無上的尊榮。然孩子有了心上人,強迫拆開,又算什么好事?
趙姨奶奶這一晚上都沒怎么睡,一直在想要如何才能說服她那個十頭牛都拉不回的倔驢兒子。





第一百零五章 報仇?

云明珠見康孫氏來了,哀求道:“乳娘快帶我出去吧,這里又悶又熱,還有股子味兒,蚊子也好多。”
“小姐,先吃口饅頭。”康孫氏沒有回答,在她身邊坐下,將饅頭遞上。
見她只帶了饅頭來,云明珠嫌惡的憋著嘴,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道:“干巴巴的,怎么吃嘛。”
“小姐將就一些,這還是我晚飯時候偷偷拿出來的呢。”康孫氏看著云明珠,無奈的搖著頭。七小姐的模樣越發的像邱氏,鵝蛋臉,杏眼,只有高挺的鼻子像侯爺。她神態中的倨傲和脾氣,完全隨了邱氏。
血緣關系當真是說不明的,別看邱氏死的早,小姐依舊長成了這樣。
“小姐聽我一句勸,你還是好生討好著六小姐吧。”康孫氏勸說道:“當年你親生母親那樣強勢都不是六小姐的對手,何況是你呢?老夫人漸漸歲數大了,又對六小姐那樣寵愛。我聽說六小姐將來還要入宮做娘娘的,你要是跟她相處的好了,哪里有壞處?再說了,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八少爺著想啊。”
云明珠好容易噎下去一口饅頭,含淚的杏眼望向康孫氏,“乳娘,你說我親生母親是個什么樣的人?我都不記得了,依稀只記得她很漂亮。”
想起邱翦苓,康孫氏也不知道怎么評價,只含糊的道:“她是極好的人。”
“那她是怎么死的?”
云明珠和云博宜在濟安侯府這么多年,只知道母親孟氏對他們雖然很好,卻不是親生的。問起旁人,誰都不知道生母是什么樣的人,問起死因,也只含糊其詞的說是意外死的。再問是什么意外,下人們噤若寒蟬。主子們也避而不談。
云明珠小的時候不覺得什么,現在愈發長大,對生母的死因也就越發好奇。在聽剛才那一句“你母親都不是六小姐的對手。”云明珠滿心的好奇都被勾了起來,不等康孫氏說話,就道:
“我母親八年前去的,我才三歲,六姐才七歲吧?我母親會不是六姐的對手?”
康孫氏嘆息道:“你母親原本是你父親的平妻,你三歲之前,你父親一直是跟你母親在永昌侯府住的,他們一直都很恩愛。后來你外公家獲罪倒了,你母親也被你父親休棄了。她曾經幾次來府上求三夫人,但是都被六小姐給……哎。后來你母親遇上強盜,被殺了。原本這些事侯府里的老人沒人敢說,但我是你的乳娘,你如今也大了,我好歹也要告訴你真相。”
云明珠手中的饅頭落了地。“你是說,六姐和母親,不,和三夫人合伙欺負我娘,那我娘遇上搶到被殺,也是有內情的?”
康孫氏道:“具體怎么一回事誰都說不清。但你母親后來跪著求六小姐幫她說話,的確是被六小姐整治過。七小姐,你聽乳娘一句。你斗不過六小姐的。她當年只有七歲,已經有那樣的手段,更何況現在?沒見著我都躲著她嗎?你乖乖的吃了饅頭,等明日一早,就與六小姐認錯。她礙于姐姐的身份。又是在侯爺和三夫人面前,無論如何不會讓你太難堪的。”
難堪?
云明珠蹭的站起身。嗓音尖銳的道:“都是侯府的嫡小姐,她算哪顆蔥,憑什么叫我難堪!我原以為她就是得了意了喜歡欺負我,想不到她如此卑鄙,竟是欺負我娘上癮了,也連帶上我,我娘哪里不好,要被她整治!我看我娘遇上強盜跟云想容他們娘們也脫不開干系!”
還真沒準。
康孫氏心下腹誹。
云明珠越想越覺得憤怒難消,黑暗中雙眼因忿恨而滿溢銳利的光,多年來的妒忌和自卑,如今都找到了合理的發泄口,她不禁憤怒的彎身抓起那個饅頭再次奮力擲在地上,狠狠的跺了好幾腳,雪白的饅頭被踩扁臟污,口中不住的罵:
“我踩死你!踩死你!早晚有一天我讓你就像這饅頭一樣粉身碎骨!”
康孫氏望著發狂的云明珠,心里的感覺復雜的很。
若是個可以依靠的人,這會子是不是該沉穩一些?康孫氏的目的是規勸云明珠,可如今好像是弄巧成拙了。
云想容聽到屋里云明珠的一聲聲咒罵,端著托盤悄然下了臺階走向廚房。
果真是龍生龍鳳生鳳,她不該對邱翦苓的孩子抱著同情之心的。
回了臥房,見英姿和柳月都站在廊下等她,云想容若無其事的道:“怎么還沒睡?”
“小姐沒回來,又不讓我們跟,我們哪里能放心。”英姿虛扶著云想容進屋,抱怨道:“往后小姐走到哪里好歹帶著我,就如昨兒,來的虧的是鳳鳴少爺,若是個壞人可怎么好。”
“我知道了。”云想容笑著應了,寫了一會字就睡了。
云想容這邊臥房的燈滅了,趙姨奶奶所居的廂房燈卻亮起來。
云敖披著件月牙白的道袍,雙膝跪在趙姨奶奶的床邊:“娘。”
“孩子,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趙姨奶奶下地扶著云敖起身,焦急的問:“怎么了?你說,只要我能做得到的。”
云敖誠懇的望著趙姨奶奶,“這么多年過去了,兒子不只一次求您跟著我回去,先前在永昌侯府。您怕與邱氏相處的不好,如今我與嫻靜在一起,她是最溫柔和善的一個人了,您也了解,她一定會孝順您的。母親,我在府里享福,您在庵堂里粗茶淡飯,您要我如何才能安心。”
趙姨奶奶長吁了一口氣,“原來是為了這個。”她還當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云敖見趙姨奶奶的樣子,就知道她又打算拒絕自己,急切的道:“娘,您還不打算跟兒子回去嗎?這么多年,兒子一直都在努力給您爭口氣,如今在也沒人會瞧不起咱們娘倆了,您為何執意呆在此處受罪呢?您不是要讓兒子難受嗎!”
趙姨奶奶看著已經年過而立,在外面就是處世謀略讓人嘆服的侯爺,在自己面前卻如同個少年人一般的兒子,心下感動又滿足。
“娘已經這個歲數,只求安享晚年了。在你們看來,我這里粗茶淡飯的似在受罪,可我心里舒坦的很,況且我和老夫人相見兩厭,與侯爺更是多年不見,不回去的反而不覺得尷尬。”
“娘打算一輩子都不與侯爺見面了嗎?”
趙姨奶奶聞言,愣神片刻才道:“見與不見,又有什么打緊的。都已到了我們這個歲數,大半身子埋進黃土的人了,還有什么好較真的?過去的就算了,好生過好剩下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好好的,家里和睦,孩子們平安,我也沒什么所求了。”
云敖嘆息了一聲,“罷了,娘不愿意回去,兒子不能強求,不過兒子的話也告訴您了,就算您回去,也沒人敢動您分毫的。別說有我在,就是卿卿那孩子也能護著您。”
“卿卿是極懂事的,我一直都知道。”
云想容不知趙姨奶奶與云敖還有這一番談話。若知道,她八成會想法子打消云敖強接趙姨奶奶回去的念頭。每次到攏月庵來,都能使她心境平和,侯府錦衣玉食就是什么好地方了?在她看來還不如在庵堂住著平靜舒心,趙姨奶奶不喜歡回去,何必強求。
用過了早飯,云想容隨著孟氏去辭了不隨師太,又捐了二百兩的香火錢,不隨師太笑著送眾人出了山門。山下丫鬟仆婦們正往車上搬東西。
云想容看看左右:“明珠呢?”
孟氏也沒看到人,叫了孫媽媽來問。
孫媽媽道:“一大早從廂房放出來就喪聲歪氣的,不知道這會子在做什么。康孫氏也真是的,也不知道管管。”
孟氏蹙眉,抬頭望去,卻見云明珠帶著康孫氏下了臺階,她面上冷冷的,乍一看,孟氏心頭一驚,還以為看到了邱翦苓。
到了跟前,云明珠屈膝給孟氏行禮,“母親。”一聲母親叫的極為生硬。
孟氏只當她昨日被云想容關起來面壁思過這會子還生氣,在使小性兒,自然不會與她計較,溫言道:“待會兒你與博哥兒一塊坐馬車。”回頭對云傳宜道:“你與你六姐一起坐車。”
云傳宜剛要點頭,云明珠卻道:“母親,我想與六姐一起坐車。”
云博宜聞言撇撇嘴。不喜歡和他一起坐車,他還煩她呢!
孟氏自來不會在這種事上計較,告訴云想容好生照顧妹妹,便與送行而來的趙姨奶奶和樂水辭別,各自上了車。
云想容乘坐的是與孟氏相同的朱輪華蓋八寶香車,因是初夏,寬敞的馬車去掉了左右兩側和前方的墻壁,留下車梁垂落紗帷,這樣行走間有風吹過來,極為涼爽。云想容和云明珠并排坐著,英姿則是和車夫坐在馬車外的車轅上。
馬車向前走了一陣子,到了官道便加快了速度,車轔馬蕭之間,人的說話聲就顯得不那么大了。
云明珠壓低聲音,在云想容耳邊說了聲:“你去死吧!”雙手大力一推。
原本馬車上的座位兩側都是加高到及肩高的圍欄,等閑時如何也不可能掉下去的,云想容的身體卻無比暢快的從前側傾倒,順著云明珠的力氣跌了出去。
簡介:一朝穿越地道農婦,面對惡毒婆家饒舌莊戶人,看她怎么把場子找回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12:45

第一百零六章 審問

云敖和齊鵬飛策馬跟在車隊一旁,正低聲談論著什么,隱約聽見驚呼聲,心頭一跳抬頭看去,正看到云想容從馬車左前方跌了出來,英姿眼疾手快的飛身撲上,和云想容一起摔在地上,車夫大驚,忙勒馬,可馬車依舊向前走了幾步,眼看著車輪就要碾到云想容的腿,千鈞一發之際,英姿帶著她就地十八滾,滾到了路邊的溝里。
“卿卿!”云敖被嚇的不輕,忙策馬奔上。整個車隊都亂作一團,幾輛馬車七扭八歪的停下來。
孟氏探身出來,回頭問:“怎么回事?”
跟車的粗實婆子驚慌的白了臉:“六小姐從車上摔下來了。”
“什么!”孟氏聞言不顧形象的跳下車,跌跌撞撞的往后頭奔來,孫媽媽年紀大了,有老寒腿的毛病,下車慢了一步,孟氏已經跑遠了。
英姿這廂坐起身,顧不得摔得渾身疼,緊張的問:“小姐,你怎么樣!”
云想容腳上疼的緊,咬著下唇搖頭。
這時云敖已翻身下馬幾步到了云想容跟前,蹲身看著女兒:“怎么了?”
“爹爹。”云想容眼淚撲簌簌滑落下來:“好疼。”
有多少年,云想容沒有如此依賴而脆弱的叫云敖一聲“爹爹”。他們父女二人平日見了面就是唇槍舌戰相互揶揄,云敖從斗法中見證著女兒的成長,每次她害的自己手忙腳亂時,云敖都恨不得殺了她。
可現在緊急時刻,她小臉煞白,貓兒似的一聲,卻叫云敖的心立刻軟了。
孩子到底還是依賴他這個爹的。
“傷到哪了?你哪里疼,跟爹爹說。”云敖怕傷及筋骨。不敢亂碰她。
孟氏,云明珠、云博宜、云傳宜等人以及柳月、柳媽媽和韓婆子都到了跟前。
韓婆子推開圍著的人,道:“都不要圍在這里,給小姐喘氣的空間,侯爺,我來看看。”
云敖側身讓開,韓婆子檢查過云想容頭上和身上,道:“并無大礙,沒有傷及筋骨。”可捏到她的左腳時,云想容疼的“嘶”的抽氣。
“左腳扭傷了。”
孟氏流著淚。雙手合十直念佛,“阿彌陀佛,好在沒大事,好在沒大事。”
韓婆子和英姿一左一右扶著云想容坐起來,確認她再沒別的傷口。道:“小姐的腳可要靜養,否則容易落下病根。”
云想容眼淚仍舊沒止住。慘白著臉哭的梨花帶雨。看的云敖心疼不已。吩咐道:“先扶小姐上。”
英姿和韓婆子一左一右將她架回馬車。
云敖也跟在后面,疑惑的問:“好端端的,怎么會突然掉下馬車?”目光犀利的瞪著車夫:“你怎么趕車的!”
車夫嚇的腿肚子發軟,撲通一聲跪下:“小人正常的趕車,小心的伺候,并不敢怠慢啊。請侯爺明察。”
云想容這時已經回了馬車,在紫色的撒花地毯上坐著,哪里還有淚意?雖然因為疼痛而臉色發白,卻表情堅韌。絲毫沒有方才在云敖面前的脆弱。
韓婆子跟著上了車,一心都在云想容的腳傷上,并未注意到她的異樣,將紗帷遮掩好,脫了云想容的鞋襪,發現她左腳踝已經紅腫起來。
韓婆子道:“小姐動一動,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云想容咬牙忍著疼轉一轉腳踝,發現可以動彈。
韓婆子吁了口氣,下車回云敖:“侯爺,小姐扭傷了腳,怕是不宜勞頓顛簸,需要及時醫治才是,否則將來落下病根,恐怕不好。”
云敖頷首:“整頓一下,先回攏月庵。”
又冷冷瞪著車夫,“狗奴才,車都趕不好,要你何用!”
“侯爺,小人冤枉啊!”車夫咚咚的磕起了頭。
英姿虎著臉瞪著臉色雪白的云明珠,到云敖跟前跪下,義憤填膺的道:“侯爺,不與車夫相干,六小姐是被……”
“英姿!”
馬車里傳來云想容嬌柔的呵斥聲。
英姿垂下頭,將話咽了下去。
云敖疑惑的與身邊的齊鵬飛對視一眼。
云明珠這會子已不自覺的開始驚慌發抖。雙手背在身后相互緊握著,才能克制自己的顫抖。
云敖吩咐人各自上去,調轉隊伍回攏月庵,讓云明珠去坐孟氏的馬車。孟氏則是很韓婆子,英姿一同照顧著云想容。
趙姨奶奶那方才回去歇著不多時,外頭就傳來拍門聲。開門看去,卻見云想容被云敖給抱了上來。
“這是怎么了!!”趙姨奶奶驚道。
怕嚇到趙姨奶奶,云敖笑著道:“沒事,娘,先讓卿卿回屋。其余人都在下面等著呢。”
“就去昨兒卿卿住的屋吧!”趙姨奶奶知情況不妙,在前頭引路。
英姿輕功好,跟得上云敖的步伐,緊跟在云敖身后,見云想容垂在云敖肩膀上的那只手沖自己微不可查的擺了擺,英姿就停下步伐,站在了廊下。
云想容被放置在臨窗的炕上,見屋里只有趙姨奶奶不見旁人,云敖問:“卿卿,剛才是怎么回事,英姿要說什么?”
云想容抿著唇,道:“是明珠推了我。”
“什么?!”趙姨奶奶高聲驚愕道:“明珠推了你,什么時候推的?”
“馬車上了官道,速度加快時,明珠在我耳邊說‘你去死吧’,將我推了出來,我當時已經嚇呆了,根本來不及反應,好在英姿就坐在馬車轅上,又會輕功才救了我一命,否則我不摔死,也會被軋死。如今只扭傷腳已是萬幸了。”云想容后怕的說完,續道:“父親,此事切不可張揚,最好也不要與我母親說起。就限于咱們幾個知道。我怕張揚開,對明珠的名聲不好。她也十一了,傳揚開不好說親。云家的顏面也有損。”最要緊的是孟氏是云明珠的嫡母,若她出錯,旁人大多會說孟氏將云明珠養歪了。
趙姨奶奶百分百相信云想容的話,見她考慮如此周全,明明被妹妹害了還在為云明珠著想,又是心疼又是感動,“好孩子,委屈你了。”
云敖卻懷疑的蹙眉。
云想容的性子如何他最清楚,這會不會是她故意陷害云明珠?
云想容見云敖這個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眸光微閃。眼淚涌了上來,傷心的低下頭道:“父親若不信,大可以去問明珠。罷了,我也累了,父親忙去吧。一切聽您吩咐就是。”最后一句話已是意興闌珊。
趙姨奶奶不贊同的看著云敖。
云敖這會子也想通了。云想容要收拾云明珠。方法多得是,何必用這種?以他對她的了解。她是絕對不會做這種損敵一千自毀八百的事的。更何況馬車在行進中她跌出來,一不留神就會丟了性命,若真是苦肉計,代價也太大了。女兒對自己原本是依賴的,如今卻被自己的懷疑挫傷了。
云敖正不知該說什么時,孟氏等人終于氣喘吁吁的進了院子。他們平日疏于鍛煉。腳程自然不能與云敖和英姿習武的人比。孟氏臺階走的急,臉上紅彤彤的像是染了胭脂,進門就催著韓婆子:“韓媽媽,您快給卿卿看看。”
韓婆子應是。
云傳宜則是趴在炕沿。“姐姐,你疼不疼?”
“還好,不疼。”云想容沖著幺弟微笑。
此間,云明珠和云博宜都在各自乳娘的陪伴下站在后頭。
云敖負手出門,在路過云明珠身邊時,低聲道:“明珠,你跟我來。”
云明珠心里咯噔一跳,狠狠的瞪著云想容。怎么就沒摔死她軋死她!
見云明珠沒挪地方,云敖沉下臉,叫了聲:“明珠。”
這一聲,屋里的人都聽到了,眾人不禁看了過來。
云明珠心下打定主意,只要她不認,父親還能嚴刑逼供她不成?思及此,她有了些信心,跟著云敖到了隔壁的耳房。
云敖在臨窗位置坐下,半邊臉被屋內不甚明亮的光線掩在陰影中,顯得陰測測的。
“明珠,你為何這么做。”
云明珠梗著脖子,“父親說的什么,女兒不懂。”
“不懂?”云敖道:“明珠,為父教了你這么多年的禮義廉恥忠孝仁義,你連謀殺親姐的事都做得出來,怎么,敢做不敢認?”
云明珠聞言哇的一聲哭了:“父親怎么就認定了是我做的,不是她云想容誣陷我?你們都偏心,都只向著她說話,她說我推她你們信了,她要是說我給她下毒藥,你們也信嗎?!”
云敖怒火蹭蹭的往上冒,冷冷的看著云明珠。
云明珠原本想哭一哭,博得父親的憐惜,可對上云敖的眼神,她眼淚如何也流不出來,見他不說話,云明珠開始回憶剛才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么,隨即她面色大變。
云敖從未說過“推下車”之類的話,這話都是她自己說的!
見云明珠面色鐵青,身子也開始驚懼的發抖。云敖就已經確信了云想容說的不假,痛心疾首的罵道:“真是老鼠的孩子會打洞!你好的不學,怎么這種手段狠毒的害人伎倆無師自通!明珠,你太讓我失望了!”
云明珠不服氣的嚷:“父親本來就偏心,你們都喜歡云想容,不喜歡我,現在你說我什么我就要認嗎!說我害人,你憑什么就這么說!”
“還死不承認?!”云敖氣急,自己怎么樣的出這樣的女兒來!(。。)





第一百零七章 逼迫

“我哪里‘死不承認’,分明是你偏要安罪名給我!官府斷案還要個證據呢,現在只憑父親一面之詞,怎么就斷定是我害云想容了。父親偏疼云想容不打緊,可我也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云明珠越說越是委屈,這些年不論是在老夫人還是幾位伯母跟前,云想容都是說話最有分量的,連二伯父家的五堂姐都不及她的風頭,更不要說下人們了。見了云想容恭敬的什么似的,偏她就沒人待見,她到底哪里不如云想容!
云敖痛心疾首,他一向以為云明珠活潑甜美,雖然有時驕縱調皮了些,卻不失善良本性,還慶幸她好在沒隨了邱翦苓,如今看來,卻是他看錯了!
“你方才已經不留神說出實情,還想狡辯?你要證據,為父若真的找出人證來,你還有臉活著嗎!”
云明珠心下有些怕了,卻打定主意父親不會對自己如此:“父親要真有證據就拿出來啊!反正云想容說我什么我是不會心服的,她存了心要害我!”
“你!”云敖蹭的站起身,一巴掌毆在云明珠臉上:“不知廉恥!”
云明珠被打的臉偏在一邊,眼冒金星,又疼又怕,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云敖當然不可能將小女兒的丑事張揚開,那樣他哪里還有顏面在?可小女兒拒不認錯,還死不承認如此叫囂,他定然要將她這個臭毛病掰過來!
“來人!”
“爺。”齊鵬飛就在門外候著,聞言在廊下應聲。
“叫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來,把七小姐單擱在一個屋里關起來,誰也不許去探望。七小姐多早晚認了錯,多早晚放出來!”
“是。”齊鵬飛頷首退下,不多時就叫了孫媽媽和康孫氏以及幾個仆婦來。
云明珠哭的越發大聲了。捂著臉狠狠地瞪著云敖:“你偏心,這么對待我,我娘若知道也不會放過你的!”
云敖氣的面紅耳赤,提起邱翦苓那個毒婦,他越發的生氣,且外人不知,他和齊鵬飛卻知道邱翦苓是怎么死的,哪里有做女兒的詛咒父親的!
“不孝的孽障,帶下去!”甩袖轉身負手而立。
仆婦們低頭應是,孫媽媽和康孫氏一左一右拉著云明珠出門往廂房去。云明珠路上還不服氣的大哭著:“父親偏心。我不服,我不服……”
她的聲音漸漸遠了,云敖才嘆了一聲,吩咐齊鵬飛:“你吩咐下去,若是七小姐再叫嚷。就把她嘴堵上。佛門清凈地,怎容得下她如此猖狂。”
“是。”齊鵬飛應諾退下。知道主子這次是動了真氣了。
云想容的腳踝腫成了饅頭。孟氏瞧的心疼的落淚,幾次詢問云想容為何會摔下來,云想容都只說是自己不小心。云想容知道孟氏的脾氣,若知道是云明珠做的,孟氏定會為難。若看到孟氏為難,云想容也定會失望。她兩世為人。到如今深知不能以人性做賭注的道理,斷絕體現人心的機會,自己才不會受傷。
“小姐,七小姐還關在廂房呢。孫媽媽派了兩個粗使婆子在門外守著。誰也不讓進,去三頓飯只給了三個饅頭配醬瓜,起初七小姐不吃,才剛孫媽媽派人拿碗,不吃的東西她也吃了。”
英姿覺得云明珠受罰還不夠重,道:“她這樣害您,侯爺怎么也該重罰她一些。”
云想容放下手中的《忘憂清樂集》,小心翼翼的動了動腿,“到底是自己親生的,在說一開始他就不打算張揚此事。”張揚開,對誰都沒有好處。
英姿憤憤不平的還要在說話,突聽見廊下柳月的聲音:“侯爺。”
“嗯。”
湘竹簾一挑,云敖走了進來。今日他換了身象牙白色細棉布直裰,發纂以墨玉簪固定,隨意中透著華貴之氣,更顯的英俊不凡。
“下去吧。”云敖沖著英姿擺擺手。
英姿看了眼云想容,行禮退下,將空間留給父女二人。
云敖在臨窗大炕對面拉了把交杌坐下,看了眼也女兒手中的《忘憂清樂集》,笑道:“在看棋譜?”
“是啊。來時怕閑了無聊,就帶了本棋譜。父親可有事?”云想容不喜歡繞彎子。
云敖也同樣不喜廢話,便道:“今次之事我知道是你受了委屈。先前對你有所懷疑,是為父多心了,你切莫介懷。”
云想容有些意外云敖會主動賠不是,笑著客套道:“父親言重了。”
她從來不認為傷害了人之后言不由衷的道歉有什么用,若是殺了她在跟她致歉,她豈不是也聽不到了。
見云想容沒有如自己預想中的感激涕零,云敖有些煩躁。他在外不說呼風喚雨,也算叱咤風云,偏生回了府自己的女兒他卻無法掌握,她從小到大,有幾時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云敖不免覺得挫敗,轉而道,“明珠如今已經十一歲,卻被教養成這樣,其中與老夫人的放任不無關系,為父的是想將她全權交給你好生教導起來,別讓她將來做出貽笑大方的事。”
貽笑大方與否與她有什么相干?
云想容心下腹誹,面上懼怕的道:“父親快饒了我吧,我是怕了她了,將她放在我身邊,還不知道幾時就給我捅刀子。”
云敖瞇起桃花眼,見云想容打定了主意不管,無所謂的道:“也罷,本來這種事情也不該你來做,要不還是讓你母親教導她吧。”
他是故意的!
云明珠偏要將邱翦苓的死怪罪到她和孟氏的頭上,放在自己手里好歹她有把握拿捏,要是放在孟氏的手里,萬一她有害人之心呢!
“父親何苦要逼迫我。”云想容哀怨的望著他:“女兒只不過想好好平靜的過日子罷了。”
“能者多勞。”云敖不咸不淡的扔下這一句,看到云想容吃癟的模樣,心情大好,笑道:“今日我和你母親就帶著你八弟和九弟先回去了,讓康孫氏和云明珠留下。一來讓你妹妹伺候你,也算彌補她的過失,二來也方便你教導她。”
云想容頷首,道:“既然父親信得過我,我便沒有推辭的理由,不過明珠的性子父親知道,若是真的管教起來,難免會有摩擦和沖突……”
“你看著處置就是。”
有他這句話,還需要有能制得住云明珠的人。
“既是如此,最好父親也多留幾個粗使婆子給我吧。若是可能。最好將您的貼身侍衛也送我幾個,免得明珠臨時發作起來我們制不住她。”
看她儼然一副準備對云明珠下手無情的模樣,還獅子大開口的問他要侍衛,云敖原本暢快的心情驟然添堵,但話已經說了出來。他只好允了,出去讓孟氏吩咐留人。讓齊鵬飛去點了幾名侍衛在山下隨時待命。
這次。換成云想容心情大好。
云敖與孟氏等人用過午膳便離開了。云想容晌午小憩了片刻,起身洗漱過后,英姿才道:“六小姐和康孫氏在門外等了半個時辰了。”
云想容挑眉,一看英姿那無辜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故意不回話,要他們等的。
云想容笑罵道:“調皮。”偏生這精致的調皮正和她心意。
英姿吐了下舌頭。見云想容沒有責怪,笑著問:“小姐,要讓他們進來嗎?”
“不必了,讓他們去歇著吧。”
英姿應了聲好。歡喜的下去傳話了。
康孫氏和云明珠站的了這許久,只聽那小丫頭說了句:“我們小姐請六小姐去歇著吧。”連人的面都沒見到。
云明珠原本聽康孫氏的勸,要與云想容賠不是的,聞言當即惱怒起來,抱著肩膀罵道:“你算老幾,不過是爹爹給了你點體面,你就拿著雞毛當令箭了!”
康孫氏唬的連忙去捂云明珠的嘴,低聲勸著:“我的祖宗,求您快住口吧!”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拉著她退下去。
趙姨奶奶早已在自己的東廂房廊下看了這廂半晌,無奈的搖頭道:“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孟氏溫婉,卿卿也懂事端莊,邱氏跋扈,明珠就算離開她身邊,也一樣跋扈。”
樂水道:“侯爺將明珠小姐交給六小姐,這不是給六小姐添亂么。”
趙姨奶奶也知道兒子的用意,是怕孟氏管教不了云明珠吧。
“罷了,將來卿卿入了宮,要面對的還多著,先用明珠練練手也有好處。這些日咱們就好生照顧著卿卿吧。”
“是,我這就去與韓媽媽學著預備藥膳去。”
濟安侯府中,老夫人正與恬王妃和恬王的次女劉嗪逛花園子,劉嗪今年十四,生的和劉清宇極像,生了圓圓的蘋果臉,濃眉大眼的,看起來有點象男孩子。這些年她與云想容走的很近。劉清宇此番也一同來了,不過因著是外男,正由云佑宜在外院陪著吃茶。
恬王妃笑道:“嗪姐兒好幾日了就惦記著來找你們家小六兒玩兒,怎的偏生她不在府里呢。”
老夫人笑而不語。
這時候李媽媽快步到了跟前,在老夫人耳邊低聲言語了幾句。
老夫人聞言,氣的臉色大變,在客人面前又不好發作,只在心里低罵了云明珠一聲:“下作小娼婦。”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13:17

第一百零八章 見面

恬王妃長袖善舞,最善于察言觀色,見老夫人那副表情,便知其中必有隱情,她憑著這么些年與老夫人的私交,上前來挽了她的手臂道:“老夫人放開些,您就只管著享受尊榮,事情放手交給兒孫去辦吧,多操心,還與兒孫拗著脾氣,何苦惹氣呢?您沒瞧我們家瑁哥兒的婚事,我生了多少的悶氣,嘴角都急的長水泡,到現在我也放心丟開手不理會,隨他去了。”
說到孩子,老夫人為人父母,現在更是做了祖母,頗有同感。云家嫡系就有一大家子,再加上旁支,每每需要應酬的不知凡幾,這些年將對牌交給了老大媳婦還好些個,頭些年,不知道惹了多少閑氣受,老夫人頓時覺得與恬王妃在這方面很有共同語言。
“兒女之事最是擾人憂,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我已是半身坐在棺材里的人了,一輩子都將心拴在了內宅事物上,如今即便交給了孩子們處理,也不可能完全丟開手。”
“這倒也是。”恬王妃繼續誘導老夫人,“外頭的人,尤其是那些尋常百姓,都瞧咱們朱門望族的,不知道會何等快活,誰知道往往咱們這樣的家里,人多,就少不得那些舌頭碰牙的事。”
“可不是。”老夫人想起方才李媽媽說的話,又覺得心里添堵無從發泄,也不好當著旁人將家里的事說出來,只道:“這小六兒又把腳給崴了,你說……哎!”
恬王妃終于打聽到自己想知道的,心下一喜,面色擔憂的道:“這可怎么好。嚴不嚴重?”轉而又安慰老夫人,“不過您也不必擔憂,有皇上親派的醫婆在。會好起來的。”
“我做祖母的,哪里能不擔心,小六兒乖巧孝順,最得我的心意……”
老夫人又與恬王妃閑聊起來。恬王妃拉著劉嗪插科打諢,母女兩個一唱一和,倒是讓老夫人心情好了不少。
如此一來,老夫人瞧著劉嗪就越發的喜歡了,“可惜呀,我的兩個孫子都已娶親,不然真想你們家的嗪姐兒來給我做孫媳婦。”
二少爺云佑宜也于前年迎娶了二夫人的外甥女楊氏為妻。
劉嗪聞言紅著臉靦腆的笑了。
恬王妃提起女兒的婚事。意有所指的道:“是呀,咱們做不成兒女親家豈不是可惜。”
老夫人笑瞇瞇的頷首,不置可否。
恬王妃又與老夫人說了一會話,就帶著劉嗪告辭了。到了濟安侯府外坐上馬車,在街角等候了片刻。劉清宇也上了馬車。
恬王妃立即道:“云小六說是崴了腳。”
“什么?她要不要緊!”
劉清宇還沒坐穩就一下子站起來,卻忘了自己是在馬車上。他人高馬大的。頭頂撞到了車篷,發出“咚”的一聲,疼得他齜牙咧嘴,發纂也歪了。
劉嗪見哥哥如此,噗嗤一聲笑的花枝亂顫。
恬王妃瞪了次女一眼,起身拉著劉清宇坐下。一面給兒子揉著頭,一面罵道:“本來挺聰明伶俐的人,怎么遇到云小六的事你就傻了,她到底是哪里好!”
劉清宇側頭不讓母親碰。自己揉了幾下,急切的道:“母妃,你說六小姐崴了腳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去攏月庵給趙姨奶奶侍疾了嗎?好端端的怎么會崴腳?”
一看兒子那般急切,恬王妃氣的瞪著劉清宇,斥了一聲:“瑁哥兒!”
前些年兒子還給自己打啞謎,竟然還讓劉嗪多來與云想容走動,她起初不察,后來才發現劉嗪是有意接近云想容的,幾次探問才弄明白,原來劉嗪是給哥哥打頭陣去了!
她前些日子拉過兒子來詢問,若真喜歡那云想容,她想法子說和說和也就是了,誰知道劉清宇竟然頭搖的撥浪鼓似的,說什么“多早晚我的字也入了匡先生的眼,在功名上有所成就,才好向六小姐開口。”
她這才知道劉清宇這些年一直在介意云想容成了匡和玉唯一的女弟子,他卻幾次三番被拒,后來還是看在恬王的面上才勉強收下他。
兒子有這樣的志氣,恬王妃甚為欣慰。可這個志氣偏偏是從一個天仙似的美人身上來,恬王妃就不喜歡了。
她的兒子養了這么大,一直全心疼愛著,長大了,翅膀硬了,心就飛到別的女人身邊去了,她這個做娘的也太凄慘。
更何況云想容生的那個樣子……
恬王妃摸摸自己已經生了皺紋的眼角。
即便是她全盛時期,也不及她的一成啊。這種感覺,真不好!
“母妃做什么不高興,您不是答應將來我的字有所成,就想法子來與云家說親嗎!”劉清宇拉著恬王妃的胳膊搖晃。
恬王妃最了解兒子的性子,壓下怒氣溫和的道:“我看云老夫人有心思要讓云小六入宮,咱們要爭取起來并非易事……”
話才開頭,劉清宇的臉就已經沉下來,也不在乎恬王妃怎么想,冷冷的打斷道:“母親打算反悔了?”
“你這孩子!”恬王妃掐了劉清宇的臉頰一把:“憑著咱們家的家世,要什么樣的女子沒有,你怎么偏偏盯上云小六了?”語氣寵溺。
劉清宇不以為然:“那您說,滿京都去找,有幾個能比六小姐更加漂亮的?”
“你怎么就知道看顏色?”恬王妃惱。
“不看顏色,六小姐的才華也是無人能及啊。”劉清宇沒發覺母妃的異樣,向往的道:“誰知道她小時候豁牙子一個,到現在卻成了個仙子般的人物,匡先生每每提起她都是贊不絕口,說在難找到這樣有天賦的女子。母妃若是能找到第二個如六小姐這般才貌雙全的女子,我就都聽你安排。”最后一句頗有挑釁之意。
恬王妃的面色陰沉。
劉嗪見狀忙給兄長使了個眼色,道:“最要緊的是若咱們家有了云家的女兒做媳婦,地位就更加鞏固了。這么多年母妃與云家常走動,為的不就是這個么。”
恬王妃聞言頷首,面色略有些緩和。
劉嗪又道:“既如此,那我就去趟攏月庵探望她一番吧。我們要好了這么多年,就算將來她不進咱們家的門,憑著我們手帕交的關系,也好說話。”
“也好。”恬王妃覺得女兒說的有理。
劉清宇見母妃答應了,忙道:“我陪你!”
劉嗪暗中踢了劉清宇一腳,又瞪了他一眼。劉清宇這才想起看看恬王妃的臉色,見她不愉,悻悻然住了口。
“小姐,恬王府的二小姐與您倒是真心的交好,自家的姐妹聽說您崴了腳也沒見誰來瞧瞧你啊。”柳月扶著云想容在廊下的美人榻躺好,拿了件水綠色繡葡萄纏枝的蜀錦褙子給她蓋上。
云想容慵懶的掩口打了個呵欠,笑著不置可否。
劉嗪此人八面玲瓏,且與恬王妃一個鼻孔出氣,前世時她沒少受小姑和婆婆的氣。
新婚第一年,她給劉清宇縫制過一件寶藍色的對襟棉氅,雖不敢自比宮里針線局嬤嬤們的手藝,可她覺得如此用心對于劉清宇來說應當比任何名家手筆都珍貴吧?
可家宴上,就因為劉嗪受了恬王妃的暗示,說了劉清宇一句“咱們家里連個好繡娘都請不起?”,劉清宇才會回來與她吵起來,罵她“不安好心,故意跌我的體面。”
她現在回想,當時還真是天真冒傻氣,在某種程度上,她和孟氏很像,也曾經對劉清宇全拋一片心,只不過她比孟氏回頭的早,看穿后就再不抱希望。
見云想容奄奄的,柳月知她不想在繼續這個話題,笑著道:“小姐小睡片刻吧。”
“嗯。”
云想容閉上眼,腦海里轉悠的卻都是前世種種,一下子夢到新婚日劉清宇來迎親時看到她時的傻笑,一下子又夢到她扶著大肚子,攙著婢女的手走向廂房去捉奸時心里的氣氛,突然一張臉在面前放大,圓圓的臉蛋,眉清目秀的模樣,軟軟的叫著她“娘親。”
是珍哥兒!
孩子的臉永遠都刻印在她腦海里,成為她抹之不去的一道烙印。她想拉著珍哥兒的手,問他過的如何?繼母可曾有為難他?但孩子的模樣卻越來越模糊。
云想容嗚咽著落淚,大喊著珍哥兒的名字拔腿想追上去,身子卻被人推了一下,倏然睜開了眼。
木質的承塵,糊著高麗紙的格扇,蹲在她身側擔憂望著她的英姿……
原來只是一場夢。
“小姐,嗪姑娘帶著恬王世子爺來看看您。”英姿拿帕子給云想容擦臉。
她不知道小姐的夢中有什么,只是她聽到他小貓似的抽噎的哭聲,自己都險些跟著哭了。
云想容愣了片刻才坐起身,還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覺。劉嗪已經走到她跟前,擔憂的問:“怎么睡迷了?”
“嗯。”云想容一直對劉嗪不冷不熱,劉嗪卻好似沒有臉皮似的主動貼上來,坐在云想容的美人榻上,道:“我才剛下山,正好遇上我哥哥,聽說你崴了腳,他特地來看看你。”
云想容順著劉嗪的手指方向看去。就見趙姨奶奶和樂水陪著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院門口,正是劉清宇。(。。)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13:41

第一百零九~一百一十章 出門

劉清宇穿了身藕色的華麗錦袍,腰上系著鎏金鑲嵌玳瑁的帶子,左右兩側各掛著荷包和扇袋。十九歲的他,遠沒有小時候虎頭虎腦的討喜,如今生的人高馬大,圓臉龐,濃眉大眼的,有北方男子的粗狂。
見云想容看過來,劉清宇遙遙拱手行禮。
云想容才剛做了那樣的夢,對劉家人又有心結,見了劉清宇更覺得煩躁,只淡淡的頷首,明擺著很是不悅的披上褙子,冷淡的對劉嗪道:“你自便。”說著就扶著英姿的手起身。
劉嗪哪里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當即愣住。
劉清宇則焦急的向前邁了兩步,“六小姐!”
云想容聞言停下腳步,連回頭看看他都懶得,只給了他個側臉便扭過頭去:“世子請回吧。”說罷就掀了湘竹簾進屋去了。
劉清宇望著那抹身影消失在竹簾后悵然若失。雖只驚鴻一瞥,可他方才還是看到她躺在美人榻上的慵懶模樣,即便看不清五官,她的一舉一動也極盡優雅,就連對自己冷冰冰的,都是那樣的有味道。
趙姨奶奶和樂水對視一眼,都很是了然。
一家女百家求,瞧瞧孫女才來這里住了幾日,先來了個尉遲家的少爺,這又來了個恬王的世子。孫女的拒絕之意明顯了些,可趙姨奶奶仍舊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和稀奇。
趙姨奶奶上前招呼劉嗪和劉清宇去吃茶,言談中間接的解釋了云想容并非不懂禮數的人,或許是受了傷身子不舒坦心情不好。
劉清宇卻不這樣認為,他分明看到云想容是在見到他之后才變了臉的。她討厭他?!
有了這個認知,劉清宇像是霜打的茄子,低著頭也不知說話。倒是劉嗪與趙姨奶奶笑談了片刻。絲毫沒有王府小姐見了一個下堂妾的倨傲,言語中反而很是恭敬,既表達了自己與云想容的交情,又說明了今日哥哥前來只是出于關心,想不到云想容會生氣。
正聊著,就聽院子里有女孩子嗚嗚咽咽的哭聲,“姐姐做什么要這樣對我,我已誠心實意與姐姐道歉了,你讓我抄書,我也抄了……”
趙姨奶奶心下一跳。生怕云明珠鬧事,忙帶了樂水出門。劉清宇和劉嗪則跟在后頭。
卻見云想容所居住的廂房廡廊下,云明珠穿了桃紅色對襟小襖,百褶石榴紗裙,手上拿著一疊紙。憋著嘴委屈的哭。康孫氏站在她身后焦急的搓手。
屋里過了片刻才傳來云想容嬌柔冷漠的聲音:“云明珠,你與我真刀真槍。我反而佩服你是個英雄。來扮柔弱?我這里也沒有草船,你的箭不必往我這里發。”
“你!”云明珠愣了一下才回過味來,箭同賤音。她竟罵她!
她知道恬王世子來了,聽了康媽媽的話故意來引起他的注意。誰料想云想容竟如此口下無德。她現在是受欺負的柔弱女孩,又不能與云想容對罵。一時間云明珠憋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句話都說不出。低著頭嗚嗚的哭。
她這里哭著,劉清宇卻忍俊不禁。
想不到草船借箭還可以這樣用?他今日真是受教了。
然一想到云想容有可能討厭他。他的笑容僵硬了,最后又有些沮喪的緊皺著眉頭。
劉嗪憋了半天才忍住笑意,與云明珠和康孫氏頷首。和劉清宇離開了。云家的家務事,她才沒興趣參與。
兄妹二人一離開院子,云明珠立即換了副嘴臉,手上一疊紙用力甩到天上,罵道:“云想容你什么意思!我好好的來與你道歉,你罰我抄《女戒》我也抄了,你到底有完沒完了!”
話音剛落,就聽云想容不咸不淡的說了句:“把七小姐帶下去好生休息。”
“是。”
守在廊下的粗使婆子去拉著云明珠往廂房里帶。
云明珠掙扎著大罵:“云想容,你算什么姐姐!你憑什么這樣對我!”
趙姨奶奶在也看不下去,幾步到了院子里,呵斥道:“明珠閉嘴!你六姐對你已手下留情,你應當最明白!”
一句話,說的云明珠臉色煞白,趙姨奶奶也知道了!?
趙姨奶奶看著云明珠被帶進了廂房,這才回了自己的屋里生悶氣。
樂水見狀就勸:“等六小姐好些了,就讓她們回去吧,這樣下去,您也得不到個清靜。”
趙姨奶奶聞言若有所思,并未馬上回答。
云想容側躺在格扇邊半新不舊的羅漢床上閉目養神,見了劉清宇的煩躁到現在還未曾完全消去。若平時,她不會那樣說云明珠的。可前世今生的記憶混在一處,真正觸及她內心的時候,有些東西是擇不開的。她對劉清宇厭煩,看到云明珠如前世那般存心思扮柔弱,她忍不住就想罵她。
呆在佛門清凈地,她的心卻浮躁了,這樣很不好。
云想容從這日起開始每日跟著不隨師太做早課,她腳傷未愈,不方便打坐,不隨師太說只要心中有佛心念專一,什么姿勢倒是無所謂的。英姿就在不隨師太身邊給云想容鋪了個墊子,讓云想容雙腿可以放平,如此一坐就是幾個時辰不動。
心漸漸平靜,有些解不開的心結雖不指望一時半刻解開,到底也能沉淀下去。云想容不愿意自己永遠沉浸在過去中,該放下的她必須放下,就算現在做不到,將來也必須做到。
如同珍哥兒的事。她寬慰自己,就當她是遠行了,與珍哥兒共同生活在這片藍天下,雖不能見面,但是她知道珍哥兒還好生生的活著,這就夠了。至于珍哥兒落在云明珠手中會如何,她想都不敢想。
腳上的腫漸漸消了,只是腳踝轉動不那么方便,走路還有些一瘸一拐。云想容卻不想繼續在攏月庵打擾趙姨奶奶。因為云明珠太鬧騰。
在攏月庵,她或許覺得趙姨奶奶是自己的親奶奶,所以格外的肆無忌憚。這幾日接連不斷的挑釁,她都冷處理,云明珠得不到她的正面回應,好像更生氣了。攏月庵的清靜之地儼然要變成云明珠撒潑的戰場。
“奶奶,我們也該回去了。”云想容在趙姨屋里,雙手為她捧上一杯茶。
趙姨奶奶接過白瓷的茶杯放在半舊的炕桌上,嘆息道:“卿卿,你回去了,怕就要進宮去陪梅美人了。在宮里有可能會發生許多難以控制的事。”
“我知道。”云想容身上染了檀香味,人也平和了許多。即便著急,也能恬淡沖虛,悠然的笑著:“我總能想到法子的,奶奶不要為我擔心。這些天被我們姐妹鬧騰的,您一日清靜都沒得到。我心里很是過意不去。”
原本她被云明珠推下馬車,不但不聲張。還想法子給妹妹遮丑。趙姨奶奶就很是感動。而且這段日子趙姨奶奶也看得出,云想容一直沒有與云明珠計較,在可行的范圍內都是隨她去鬧。
趙姨奶奶覺得孫女穩重懂事之余,還覺得云想容頗為委屈。
如今她這般與自己說話,在想到她將來的前程未卜,趙姨奶奶越發的心疼了。將云想容摟在懷里道:“好孩子。你聽奶奶一句話。”
云想容聞著趙姨奶奶身上帶著檀香以及她特有的淡淡香味,幸福的笑著:“奶奶您說。”
“人這一輩子,總是有個溝溝坎坎難平的。俗話說的好,‘登高必跌重’。又說‘盛極必衰’,所以這個度,一定要把持的住。得意時,須得留得三分余地以防被往后失意。失意呢,也不要全然氣餒。因為運氣總是輪流轉的。卿卿,你如今雖然在窘境之中,可或許事情還有轉機呢?”
“奶奶說的是。”云想容笑著坐直身子,桃花眼中波光瀲滟,俏臉隱約有剛毅之色,語氣卻是輕快的:
“我會記得話,往后失意之時,我會想著‘再也不會壞過如此了,還有什么堅持不下去?’其實這些年我一直都是如此想,只要死不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我連死亡也不恐懼,只是看死的值不值得。”
“這孩子,可不是瘋了?張口閉口死不死的。”趙姨奶奶眼里含了淚,心下擔憂的很,就怕云想容為了不入宮去做了傻事。粗糙的手指摸摸云想容滑膩的臉頰。
云想容笑瞇了桃花眼,道:“我渾說的,奶奶不用太掛懷。此番回去,下次來看您就不知是幾時了,您千萬要保重身子,我一得空就會來的。”
云想容站起身,一瘸一點的給趙姨奶奶行了禮,出門吩咐去了。
樂水望著云想容的背影,嘆息著對趙姨奶奶道:“我還在想要如何逐客,想不六小姐卻先悟過來了。”
“她是個知道深淺的人。去留都是無可奈何啊。”
回到侯府,云想容和云明珠先去給老夫人請安自不必說。老夫人見了云明珠就如同看到空氣,大房和二房的人也從中看出端倪,卻不好細問。只在心里猜測著老夫人的用途,面上對云明珠越發不理會了。
云明珠氣的跳腳,還要被迫住在云想容的靈均閣里。
云想容偏偏不給他閣樓,說怕她住著冷,給她安排了一間東廂房住著。
馬上就要到五月,天氣哪里還會冷?這分明是排斥她!
云明珠去找老夫人說項,又去求孟氏,可他們都是一個答案:
“既然你父親將你交給了你姐姐照顧,就說明你父親相信你姐姐的能力,你也不要挑肥揀瘦的才是。有多少人想讓你六姐姐教導還求之不能呢,你也不知道把握機會好生請教如何寫字。”
云明珠被堵得不知該如何回答,又趕上這兩日吃了點驢打滾,黏食不好消化,就鬧起了胃疼的毛病。
“小姐。”英姿從外頭回來,興致勃勃的道:“才剛我聽春暉堂的小丫頭說,才剛恬王府給咱們府里下了帖子,說是宴請府上的婦人小姐們去王府賞花。”
云想容放下手里的繃子,活動活動僵硬的脖頸道:“這個時候的,去王府賞什么花?”事出異常必有妖。恬王府不知道又打什么主意。
“待會兒若來人,你就說我腳上還沒好利索,韓媽媽不讓亂走動,什么宴會的一概不參加,”
英姿有些可惜,不過她歷來不會質疑云想容的意思,就笑著頷首應是。
柳月捧著一碟點心進屋,聞言不免有些失望:“卿卿不打算去啊。”
“你想去?”云想容莞爾,“你若是想去,我可以去與二伯母說說。讓你扮作她身邊的丫頭帶你去。說不定你還能遇上個俏冤家呢!”說道最后,已是咯咯地笑起來。
柳月羞臊的臉上通紅,“你不知羞!莫不是你自己想嫁人了,每每都拿這些來說我們。”
英姿也頗有同感,但因知道云想容正因為入宮的事心煩意亂。也不敢在這件事上打趣她。轉而道:“七小姐胃疼,小姐不去看看?”
云想容讓柳月收拾了針線簸箕。舒服的斜躺在臨窗的紫檀木三圍羅漢床上。笑道:“大夫也看了,她自己疑神疑鬼不肯吃咱們的藥,有什么辦法?我若去了,說不定她還要增個‘受驚嚇’的毛病。”
英姿和柳月聞言都噗嗤笑了。
正在這時候,廡廊下來了個小丫鬟回話:“六小姐,老夫人說了。您腳傷未曾痊愈,不宜勞累,今日恬王府的賞花宴您就不要去,好生在家歇息吧。”
“我知道了。”
云想容沖著柳月使眼色。
柳月會意的拿了零散銀子錢去打賞了小丫頭。小丫頭收了錢。眉開眼笑的下去了。
云想容一手撐著頭,悠哉的側躺著看向敞開的格扇,卻見云明珠穿了身百蝶穿花的嫩黃色褙子,梳了雙丫髻,打扮的十分正式,帶著貼身丫鬟彩蝶和康孫氏出了廂房的門。
云明珠的聲音底氣十足,因為焦急而尖銳:“快著些,晚了祖母他們就啟程了。”
康孫氏問:“小姐,咱們要不要先去見見三夫人?”
“不必了,我又不想與她一同坐車。”
三人說著話,身影消失在了院門前。
云想容嘲諷一笑。人生的軌跡真是無比奇妙,今生的云明珠還是在往劉清宇身邊奔呢。
云想容剛想吩咐人將格扇關好,她要小睡片刻,卻看到穿了件蜜合色撒花褙子,打扮素麗的孟氏帶著孫媽媽和云娘急匆匆的進了門,因為走得急,孟氏頭上的紫金白玉蝴蝶步搖在鬢邊來回晃動,在陽光下光彩奪目。
云想容坐起身,命英姿和柳月出去相迎,自己則是含笑望著風華正茂的母親。
能在這樣一個天高云淡的上午,看到人美如玉的母親活生生的走向自己,她剎那覺得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正胡思亂想,格扇被推開,孟氏進了屋,笑著道:“卿卿,你腳上好些了嗎?”
“已經不紅腫了,不過走路多了會疼,慢一些走,已瞧不出腳上受過傷了。”
“那就好。”孟氏在云想容身邊坐下,為女兒順了順長發,道:“這樣我帶你出門也就放心一些。”
“出門?”云想容詫異的道:“我才從趙姨奶奶那里回來,母親要帶我去何處?”
孟氏明媚的丹鳳眼中盈了淚,強笑道:“才剛收到你外公的來信,說你外婆的身子大不如前,咱們也有一年沒有回去了,想讓我帶著你回去看看,也好讓你外婆安心。”
云想容神色有些恍惚。原本外婆曹氏是該在貞祐五年的五月去世的,可今生她扭轉了母親的命運,也連帶著外婆沒有為了母親的事情而傷心,沒有太損身體。能拖到八年之久,雖有傷感,但她也已經盡力了。
“母親回過老夫人了嗎?”
孟氏搖搖頭,道:“你父親說這些事情以后不用都請教老夫人,他已經允了,還將前些日子派在攏月庵給你的那些侍衛也送給你,說是咱們這一次帶著去興易,安全上也有保障。”
云想容不贊同的道:“男人怎么會懂得女人內宅里頭的那些事?父親說不用請教,那是他自視很高覺得瞧不起老夫人所以才不問,他當差去,或者是有應酬。總歸每日在家的時間都很有限,咱們卻是要與老夫人朝夕相處的,如果這么大的事情都不回報,難免會叫人說咱們不懂禮數。”
一旁聽了良久的孫媽媽頷首,道:“夫人,六小姐說的是。”
孟氏有些無奈。“可是我連行禮都預備好了。”
“那就等吧。反正現在的天氣好,路上也不會太難行。再說今日也晚了,夜里趕路更不安全,咱們不如明日一早早些啟程。說不定明日晚上就到了外祖父家了,路上不用借宿。豈不是少了很多麻煩?”
孟氏抿著唇沉思了半晌才點頭:“既如此,就聽你的吧。”
恬王府,賞花大會沒有看到云想容,劉清宇失望溢于言表。這個賞花宴原本就是他求著母妃辦的,約莫著云想容的腳傷應該也好了。讓她出來走走,還能制造一些他們見面的機會。
他不明白云想容為何會不待見自己。好歹也要找機會問個明白。
可是無所謂的人來了一群。連云小七都來了,她卻沒來。
劉清宇在書房里踱步,到了三更天還沒有睡,好容易丑正的時候睡下了,睜開眼已是天光大亮,看了自鳴鐘。才發現到了巳時。
劉清宇顧不得吃早飯,換了身衣裳,將自己打扮了一番,就帶了貼身的小廝出了門。直奔濟安侯府去。
誰知道了西角門問過門子,劉清宇失望的捶胸頓足。
六小姐隨著三夫人出門了。不知道幾時才回來。
他本想打探出云想容隨孟氏去了哪里,誰知門子守口如瓶,嘴巴如緊閉的蚌殼一般,他無奈,只好回府去想法子讓劉嗪幫著想辦法。
回興易縣的路上,云想容和孟氏同乘一輛馬車,后頭跟著的一輛朱輪華蓋車上只坐了云明珠一人。
等了一夜,回過老夫人再出發,老夫人雖然沒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但也挑不出孟氏的錯處,還命人預備了一車的禮品讓孟氏稍帶回去。不過老夫人又說云明珠既然是云敖交給云想容教導的,她們出門了,自然要帶上,免得在家里頭沒有人管教荒廢了。
孟氏不喜,去問了云敖,云敖卻覺得也沒什么,就當是帶云明珠出來散散心,孟氏無奈之下,只好帶上了她。
這一行走的十分順利,他們出門早,天氣也好,戌時還不到,馬車就已經停在了孟府的門前。
見到是濟安侯府的馬車,孟家的門子撒腿就往里頭跑去傳信。
云想容下了馬車,扶著英姿的手緩緩跟在孟氏身后,
云明珠則是帶著康孫氏和彩蝶走在最后,看著孟家的規模有些咂舌。
她以前只聽奶娘說過云想容的外公家是興易縣的首富,如今親眼看到,才知道首富是個什么概念。寬闊的宅院,江南園林式的建筑,進了屋后,堪稱金碧輝煌的擺設,只墻角條案上的紅珊瑚就值個萬八千銀子。
云明珠越是看,越是覺得牙痛。為什么云想容什么都有,什么都比她強!
祖母疼她,全家人都向著她,有親媽,有美貌,有才華,如今還多了個這樣富有的外家。
反觀自己呢?祖母不疼,祖父不愛,父親忙于朝政不管家里的事,孟氏與她隔著肚皮到底不親。與她本該親密的云博宜,還與云傳宜和云芷玩的好,不怎么里會她。
云明珠越想越是覺得委屈,以至于孟氏向著孟玉靜、楚尋和孟方介紹她時,她的表情有些愣愣的。
孟玉靜拿著帕子掩口咳嗽了兩聲,不冷不熱的看她,回頭吩咐人去給云明珠預備客房,安頓康孫氏和彩蝶去住下。
等人走了,孟氏忙道:“母親怎么樣了?”
“你別急,母親還好。”孟玉靜說著又是一陣咳嗽。
云想容望著孟玉靜,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擔憂。
前世她出閣時,姨媽已經去世了。她十六歲出閣,也就是說,孟玉靜或許還有不足一年的陽壽。
在細看,云想容覺得孟玉靜的臉色極差,人也清瘦了許多。且進門時起,孟玉靜已經掩口咳嗽了不下十次,看的姨爹楚尋皺著眉頭,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14:21

第一百一十一章疑點
楚尋扶著孟玉靜先到一邊去坐下,拍著她的背給她順了順氣,低聲道:“藥也吃了好幾劑,到現在也不見個起色,當真急死人了。”
孟方也道:“我看玉兒就是跟著她母親著急,一直都不安生,可不要你母親的病沒好,你先病倒了。”
孟玉靜咳嗽的辛苦,等緩過一口氣才擺擺手無所謂的道:“我沒事,年輕輕的會有什么的,要緊的是母親。”轉而看向云想容,“卿卿,聽說你身邊有位宮里來的韓媽媽。”
云想容此番來,特地與韓婆子商議過。
韓婆子與云想容這些年來相處的極好,一聽是云想容的外祖母生病,她哪里有推辭的道理,自然以照顧云想容方便為由跟著來了。聞言笑著給孟玉靜客套的行禮。
云想容介紹道:“這位就是韓媽媽。”
孟玉靜哪里肯受韓婆子的禮,忙站起身來還禮,“韓媽媽妙手回春,還請您此番施以援手。”
“既是六小姐的外祖母,我自當要盡力的。”韓婆子微笑作答,言語中給足了云想容體面。
屋內的下人們看云想容時候越發的恭敬了。
外頭來了個管事娘子,站在廡廊下回話:“回二太爺,晚膳已經預備得了,是擺在前頭側廳還是擺在上房?”
“擺在上房吧。”
孟方關切的望著孟氏和云想容,“先去用飯,吃飽了在去看你母親。”
“不,還是先看看母親。”孟氏見了孟方依舊還是有些生分,匆匆行了禮,就帶著孫媽媽和云娘往內宅去了。
云想容見狀,笑著對孟方道:“外公,我母親昨兒傍晚得到的消息。若不是我擔心走夜路不安全攔下了,她昨晚連夜就要出城門呢。您別介懷,她是太擔心外婆。”
一番話將孟氏重視母親抗拒父親的行為,解釋為孝順擔憂。
孟方面色稍霽,方正的臉上浮現些許笑意,對云想容道:“那咱們先去用飯。”
“好。”云想容跟上孟方的步伐,孟玉靜和楚尋夫婦隨后,一路往內宅偏廳里去。
行走間,孟方仔細詢問了云想容的課業,又問了家里的情況。雖語氣有些硬邦邦的,可關心之情極為真切。
孟方已有六十三歲,頭發也已花白。可他身材高大,沒有如這個年紀的老人那般或偏瘦或偏胖,仍舊保持著年輕時背脊筆直的模樣,走起路來龍行虎步,云想容跟的費力。倒還要孟方停下腳步等她。
孟方不贊同的道:“小小年紀的,怎么還不及我一個老頭子?聽說你及笄時還暈倒了?”
云想容汗顏,“可見有些東西是要看天賦的,與年齡和后天努力都無關。”
孟方聞言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笑聲底氣十足的由胸腔發出來。一掃這幾日的陰霾,大掌拍了拍云想容肩膀,“難怪他們說云家老夫人最喜歡你。”
云想容笑而不語。
喜歡?的確。老夫人對她夠寵愛,也給了她不少的便易和特權。她也不能將老夫人所有對她的好都曲解成利用。但是她的喜歡是建立在利用的基礎上,這是不爭的事實,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孟玉靜和楚尋對視了一眼。黯然沉默。
用過了晚飯,云想容去上房看曹氏。
曹氏清瘦了許多。精神尚可,這會子正靠著墨綠色的緞面大引枕拉著孟氏說話。
見云想容隨著孟方和孟玉靜夫婦進屋,姚媽媽先屈膝給眾人行禮,隨后到云想容身邊笑道:“云姑娘又長高了,出挑的越發標致了。”回頭對曹氏笑:“太夫人瞧,您只說云姑娘與二姑奶奶當年比起來,誰俊?”
曹氏笑著對云想容招手,“卿卿,過來給我瞧瞧,我聽他們說你身子又不好了?”
云想容道:“前些日子是不舒服,不過現在已經好些了。”詫異的又細細的打量曹氏。
她染了銀霜的長發在頭頂挽了個發纂兒,只帶了個醬紫色鑲東珠的抹額。身上穿了白色中衣,外頭披著件醬紫色的錦緞團壽字符小襖,臉上雖然有些清瘦,但目光清明,唇色也算健康。
在燭光下,她進門時離著又遠,加上知道曹氏病了,才會覺得她只是精神尚可。
但如今細看,若要說曹氏根本沒有病,也可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覬覦

孟玉靜說罷又咳了起來,咳的臉色通紅,扶著胸口喘不過氣似的,云想容和楚晏都聽得出她的咳是發自于胸腔的震動,并不只是喉嚨處。兩人對視一眼,都十分擔憂。
孟玉靜一面咳一面沖著身邊杜威家的擺擺手。杜威家的立即會意,去將屋門關上了——他們現在是在曹氏臥房的側間,咳嗽的太嚴重,怕曹氏擔心。
楚晏為孟玉靜端來溫水,服侍她喝了幾口潤喉嚨,正色道:“娘莫要生我的氣,我是有正經事要做,不得已才出去這些日,沒能在娘跟前侍疾,是我的不是,您給大夫瞧過了嗎?吃的什么藥?怎么我出門時您只是略有些咳,現在卻嚴重起來?”
孟玉靜素來知道兒子的脾氣,他雖然做事出人意表,人卻不是壞,更不是不懂得孝悌的人,嘆息一聲道:“大夫給瞧過了,沒什么大礙的,你也不用擔心。”拉過楚晏仔細的打量,見他并未消瘦,也未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苦口婆心的道:
“你如今也大了,為娘的不求你能金榜題名,好歹咱們不能太落后,空閑時候你也多看看正經的書,少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觸壞了本性,所謂‘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現在也二十二了,還一樣都未做到,叫為娘的如何能放心,就是我死了,也比不上眼啊。”
“娘你又亂說,別張口閉口死不死的,我不愛聽。”楚晏摟著孟玉靜道:“我雖然走偏門,在世俗眼中是不容的,可我自己心里有數,娘也不要為了這件事與我擔憂。”
已經八年過去。孟玉靜知道兒子的“事業”她勸說不回,況且八年來他并未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也并未鬧出大亂子,且還與官府交好,他做的事,等于給孟家和楚家都多了一份助力。
孟玉靜也就不在在此事多言,轉而道:“好歹你也先娶房媳婦才是正經,你看看,你大表哥和二表哥,孩子都滿地跑了。”
“娘!”楚晏無奈拉著孟玉靜的手搖晃。
云想容在一旁含笑聽到了現在。終于忍俊不禁掩口笑了起來。孟玉靜這才響起云想容還在身邊,自己竟然拉著兒子說了這么多,赧然而笑,楚晏見狀也笑:“娘,我先去看看外婆。”
“我和你一起去。”云想容起身給孟玉靜行了禮。跟著楚晏一同去了。
等給曹氏問過了安,云想容拉著楚晏到了院子中:“表哥。你此番去應天府見了郭先生嗎?”
他們私下里談話。怕外人聽出他們談論的人是朝廷命官龔茂國,都還以他之前的名諱郭茂功相稱。
楚晏頷首,道:“郭先生很好,還給我出了點子。他還問起你,說不知你近況如何了。”
郭茂功在楚晏這里時,云想容有許多自己想不通的事。也會與郭茂功去商議。郭茂功才思敏捷,且有運籌帷幄的大智慧,他雖為男子,不很精通內宅事物。更不了解女人之間的那些計量,但往往能給云想容提出讓她耳目一新的點子來。是以云想容的底細,郭茂功比楚晏還要清楚,他們二人也非常信任彼此。
云想容頷首,道:“郭先生還不打算續弦嗎?”
“是。”說起此事,楚晏目露悲傷,郭茂功的瘋妻已于兩年前病逝了。到現在,他還不打算續弦。
云想容也有些難過。大仇未報,那樣悲慘的精力,他怕一輩子都丟不開這個陰影。
這個話題太沉重,云想容轉而問:“對了,姨媽是何時得了咳嗽的病?”
“一個多月之前吧,其實在此之前她就有一年時間精神不濟,大夫也瞧過不少,我爹還花了大價錢請了江南的名醫專門負責給我娘診治,誰知道現在病還越發嚴重起來。”
姨爹楚尋對孟玉靜是沒的說,云想容早就知道。
她與楚尋商議:“皇上派給我的醫婆此番也一道來了。才給外婆診治過,我想讓她給姨媽瞧瞧,偏姨媽不肯,回頭你勸勸她。”
楚晏鄭重的點頭道:“好。我回頭就去跟我娘說。”
同一時間,三人三騎下了官道,走上了能容一輛馬車的黃土路,路兩旁整齊的種著碗口粗的楊樹,大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路兩側是一望無際的良田,三五農婦在地里侍弄碧綠的青菜,空氣中都彌漫著田間才有的清香。
小猴兒圓圓的蘋果臉上掛著愜意的笑,抹了把額頭上的細汗,道:“爺,跟您學了騎馬真是太對了,這樣的天兒,能策馬在曠野里放開了跑一段,有什么煩心事也都丟開了。”
衛昆侖策馬跟在沈奕昀的另一邊,聞言黝黑的臉上浮現些許動容,他自小跟在四少爺身邊,自然知道這也是四少爺喜歡騎馬的原因。
沈奕昀聞言只是淡淡挑了下唇角,鳳眼中閃過些許笑意。
小猴撓了撓后腦勺。
衛媽媽給他的任務還真是艱巨啊。
不知道伯爺又遇上什么煩心的事,怕只有褚先生才能給他開解一二。
“咱們快些會去吧,我都渴了。”
“好。”沈奕昀策馬揚鞭,毛色如錦緞一般光亮的黑馬一騎絕塵,小猴和衛昆侖也連忙策馬跟上。
到了田莊,將馬交給專門看管之人,沈奕昀手執馬鞭面無表情的穿過場院,所遇的仆婦皆駐足行禮。
小猴快步跟上,問一旁的媳婦子:“衛媽媽可回來了?”
“早就回來了,聽說今兒伯爺回來,歡喜的什么似的,才剛親自下廚去張羅飯菜了。要不要我去叫人?”
小猴看向沈奕昀。
沈奕昀搖搖頭,道:“我去洗漱一番,昆侖可先去看看乳娘。”
衛昆侖微笑,剛毅的面容上呈現些許少有的溫和。
小猴便去親自張羅打水。
沈奕昀問方才的仆婦:“褚先生呢?”
“褚先生在后院西廂房呢。”
沈奕昀沒有回房,徑直去了楮天青所住之處。
后院的西廂房廡廊下,擺著一張醉翁椅,已年過花甲仍舊精神矍鑠的楮天青穿了件淺灰色的細布袍子,正拿了本書一面搖晃著醉翁椅一面看。聽見腳步聲抬頭看來,見是沈奕昀回來,忙放下書本起身見禮:“四少爺。”
“褚先生不必多禮。”
沈奕昀面上有了淺淡真摯的笑容,雙手攙扶楮天青起身,道:“策馬回來,有些口渴了,到您這里討杯茶吃。”
“榮幸之至。”
楮天青笑著引沈奕昀進屋,親自拿了干凈蓋碗,取了前幾日剛得的信陽毛尖,細細的去了中間大小的茶葉來沖泡。
楮天青愛好飲茶,也精通茶道,他身上有智者的平和之氣,動作如行云流水,只在一旁看著他沏茶,就有如置身幽谷的清新和恬淡。讓沈奕昀原本略有些浮躁的心情瞬間平和下來。
二人吃了一盅茶,小猴來服侍沈奕昀洗了臉,換了件居家常穿的淺青色道袍,沈奕昀打發小猴下去。
楮天青這才問:“四少爺見過廠公了”
“見過了。”沈奕昀明亮的鳳眼中有譏諷閃過:“那只老狐貍。姑且就讓他們東廠先和錦衣衛掐著去吧。”
楮天青笑著道:“四少爺說的是。那孟家的事?”
沈奕昀道:“我原本不預備插手,不過如今看來,咱們勢必是要走廠公這條路,他既然有意思考量我,我也不好推脫。”
言下之意,就是應了此事。
楮天青分析道:“錦衣衛那邊早就盯上了孟家的財產和價值,東廠的人又最不愿看到錦衣衛壯大,即便不為了孟家的銀子,也要與錦衣衛對上一局。但不知此番錦衣衛負責此事的是何人?”
“我猜是尉遲鳳鳴。”沈奕昀眸光睿智,猶如山澗清泉映射著陽光,讓人不敢直視:“尉遲宏也快致仕了。”
“四少爺說的極是。”楮天青道:“尉遲宏經營了一輩子的關系網,不可能任由瓦解,他的長孫又恰好是塊材料。想來他也會預備給孫子立威的。”
沈奕昀贊同的頷首。
都盯上孟家,這下子事情可有趣了。
孟家西府前院的議事大廳中,孟家東府和孀居的姑太夫人一家的人已經受邀到齊了。
云想容隨著外公、姨媽、姨夫、母親和楚晏來到正廳時,這些人正低聲議論今日孟方請他們前來的原因。見了他們一行,眾人的議論聲小了許多。
孟方在主位坐下,孟玉靜夫婦和孟氏分別坐在左手邊,云想容和楚晏則站在各自母親的身邊。
“大哥,今日找了你們全家前來,是因著我有意見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大太爺孟浩如今已經七十八歲,大太夫人葉氏也七十了。兩人都有些耳聾眼花,東府的事早就交給了大老爺孟元祥處置。
聞言,孟元祥笑著道:“二叔請講。”
“是啊,二哥有話就請直說。”孀居的姑太夫人蘇孟氏也笑著頷首。
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蘇家的男人或許命不好?蘇孟氏今年五十九歲,已經孀居二十年,她只有一個兒子,前些年也因病去了,留下個媳婦周氏,好在有個孫子蘇淼,才沒讓蘇家斷了根。
如今,蘇孟氏是帶著兒媳婦蘇周氏和十八歲是孫子蘇淼,暫住在東府。(。。)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24:29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分財產

云想容對這位姑姥娘素來沒什么好感,總覺得此人心術不正,且依靠著兩個哥哥過活,還有許多的過分的要求,實在貪得無厭不知深淺。她的孫子蘇淼更是被教導歪了,生的油頭粉面不說,整日只知道呼朋喚友吃吃喝喝。
楚晏雖然是混黑,走的是偏門,也會結交一些三教九流和江湖中人,好歹楚晏做出了一番成就。可蘇淼呢?什么能耐沒有,每次見了她,就恨不得將眼珠子挖出來掛在她裙擺上,就如同現在。
云想容面色不動的垂眸站定,倒是楚晏有所察覺,側身上前一些站在了母親的側面,恰恰擋住了蘇淼的視線。
蘇淼狠狠的瞪著楚晏。
楚晏則是負手微笑的看著蘇淼,一身儒雅氣,眼神卻很銳利。
想到楚晏是做什么的,蘇淼立即低下了頭。他可不想哪日走在小胡同里就挨一悶棍。
孟方原本也不打算與東府和妹妹家的人拖延時間,開門見山的道:“我如今已過耳順之年,不論是體力還是心力,都快已不足矣應付生意上的大小事宜了。”
話音方落,大廳中眾人便各有不同的表現。
云想容也很驚訝孟方是要說這些,不過她本能的眼觀八方,明眸一轉,將眾人表情盡收眼底,大家的表現大同小異,都很驚訝,只有東府二老爺孟元智和姨爹楚尋神色不大對。
孟方道:“趁著我如今還明白事兒,今日特地叫了大家來,將我這些年細細考量過家產分配公布于眾。孟家所有的產業,取其一成歸東府所有。”
說到此處,孟方笑著望著已近杖朝之年的大老爺:“大哥雖未曾為孟家產業做出什么大貢獻,好歹你我兄弟一場。孟家產業的一成,是東府應得的。”無視東府眾人似吞了雞蛋一般的表情,孟方望著楚晏和云想容,續道:“剩余的九成財產,將一分為二,交于我的外孫和外孫女。這幾年我老人家還蹦跶的動,暫且為你們管著,你們也該逐漸插手產業上的事,等我百年之后,也可以瞑目了。”
楚晏驚愕的張大了嘴。
云想容大吃一驚后。漸漸蹙起眉頭。
大廳內沉寂片刻,姑太夫人蘇孟氏第一個起身不依的道:“二哥怎么能這樣分?孟家的產業,怎么都分給了外姓之人?”
“就是!”一句話如同石子落入平靜的水面,漣漪粼粼。眾人都七嘴八舌的道:“給了外姓人都不給本家的人,這是什么分法!”
“我們東府這么多人。只得一成財產夠做什么的!”
“二叔此舉未免太不公平。”
“二叔背棄祖宗,把這些產業都交給外姓人。給楚晏還好。好歹他是個男子,能守得住,給了云姑娘,豈不是都要做她的陪嫁將來成了別人家的!”
眾人義憤填膺,東府的大夫人和兩位少奶奶,更是夸張的嚎啕大哭了起來。
孟氏也很驚愕的看著孟方。的確。財產給了卿卿,就等于是她的陪嫁,將來都是別人家的。可孟家富可敵國。雖是得到九成財產的一半,那也足夠如孟家這樣的大家族揮霍三輩子也揮霍不完。如果卿卿有了這筆財產做陪嫁,將來就是用錢買也買得到個高嫁。
孟方負手而立,任由這么多的人去說。眼神只在楚晏和云想容身上。
楚晏驚訝之后,便腰背挺直,儼然有傲骨雄風,仿若對經營巨額的產業頗有信心。
云想容則是面色平靜,仿佛那么多的財產給了她,不過是給了她一根尋常簪子似的。她清澈明媚的桃花眼中有睿智光芒,正在觀察大廳中眾人的反應。
孟方含笑順著云想容的眼神看去,見她眼神在楚尋和東府二老爺孟元智之間不經意的來回,孟方笑意更濃了。
“夠了。”半晌,孟方板起臉,冷冷的睨向庶兄和庶妹全家,道:“孟家這艘大船,我掌舵多年,從未有看錯之時,今日我找了你們來,也只是宣布結果,并未問你們的意見。你們若不想要,那就不要,你們的那一成也平分成兩份,給我兩個外孫一人一半!”
“二叔!”大老爺焦急的額頭冒汗。
就算是孟家的一成財產,也夠他們東府活幾輩子了。
“我們沒說不要,只是覺得……”
話沒說完,孟方已經坐下,端了茶。
隨從立即上前來送客。
東府的人見撒潑不管用,抗議也無效,都十分的泄氣。
在絕對的強勢面前,他們當真是做什么都無用啊。
云想容一直望著一行人走出大廳,才低垂了長睫。
孟方放下茶碗,道:“你們都去吧。卿卿,你跟我來。”
“是。”
云想容早料到孟方會找她單獨說話,手執紈扇步履輕盈的跟在孟方身后,二人卻不是往書房,而是去了前院西邊的花園。
花園占地面積甚廣,建造的仿若蘇州園林,引水入園,遍植珍惜花木,彩蝶飛舞,鳥語花香。繞過了堆壘的假山,云想容隨著孟方走上了一座名為抱月的白石涼亭。
石亭垂下水粉色薄薄紗帷,微風吹來,紗帷飄舞,與遠處垂柳呼應著,有說不出的美感。且此處不僅是風景美,四周更是空曠的草地,無法藏人偷聽,是個絕佳的說話地點。
云想容心下肅然,知道事關重大,孟方才會選在此處。她隱約有不好的預感,外公似乎正在往她身上搬山。
“外公。你為何要將財產分給我?”云想容開門見山:“就如同他們說的,你不怕財產分給我了,最后也是成了別人家的?”
云想容雖然不想嫁人,但這話仍舊不好說出來。
孟方微笑著轉過頭,看著她道:“卿卿,你錯了,其實這財產,我當真是中意你來繼承的。”
“為何是我?”云想容修長的柳眉緊緊皺著。
孟方道:“東府那些烏合之眾,無人撐得起門面,產業交給他們,不出二十年就會敗光。給他們一成的產業,也算不虧待他們了。”
“若外公無人可繼,也當都交給晏表哥才是啊,畢竟他是男子。”
“是。”孟方笑容漸斂,一瞬間像老了幾歲似的,“雖然你是女子,可你或許能守住這份家業,說不定還能將家業發展壯大,至少我能保證,我賺來的錢是用在正路上,但是,你表哥卻未必做得到。因為你姨爹。”
“姨爹?”
“卿卿,你姨爹早在十五年前,就成了錦衣衛的暗探。”
云想容聞言,倒吸了口涼氣。
楚尋是錦衣衛在民間的暗探,這怎么可能?
不用孟方解釋,云想容對錦衣衛的暗探也有所了解,這些人不算是真正的錦衣衛,平時也只不過幫錦衣衛探聽民間聲音,有任何異動及時報告即可。有許多暗探,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被啟用,就一直做尋常百姓生活下去。
見云想容似乎是明白了。孟方道:“一年前,錦衣衛的人聯系了你姨爹,目的是讓他得到孟家的全部家產。”
“錦衣衛的人看中了孟家的財富?”云想容脫口而出后腦筋飛轉,搖了搖頭喃喃道:“不,我想不光是錢的問題,他們或許是想親自扶植一個興易的首富,將來無論是財力還是其他方面,都更加有用而已。”
“你說的沒錯。”孟方笑著拍拍云想容的肩膀:“我果然沒看錯你,腦筋轉的夠快。你姨爹也不是早就在圖謀孟家的產業,我發現他有異動,是在一年前。”
“也就是說錦衣衛的人有可能一年前才啟用他?”
“恩。”孟方頷首,面色凝重。
難怪外婆沒什么大病,她和娘親還是急忙忙的被找回來,云想容這時候才恍然。
想起方才有異狀的不只是楚尋,云想容問:“那東府的二老爺呢?”
“聰明。”孟方道:“才剛我見你在觀察他們兩個,心里就已經有了底,你看的不錯,孟元智的確是有問題,他在大半年前,被東廠的人收買了。目的也是為了孟家的家產。”
云想容聞言心頭撲通一跳。東廠?這群人可不是好惹的,他們直接聽命于皇帝,專門做一些特別的見不得光的事,孟府雖然富可敵國,但再怎么說也只是尋常百姓,東廠的人盯上的東西,他們還有希望全身而退嗎?
“不對。”云想容想到此處,語速極快的分析道:“現有錦衣衛啟用了姨爹這個暗探,才有了東廠的人收買東府二老爺?”
孟方捋順著胡須點頭。
“那就是說,東廠的人或許也并不是為了孟家的財產,他們的目的只是不希望錦衣衛壯大而已。”
孟方早知道云想容聰明,還有大局觀,可他沒有見過。如今談論起正經事,她舉一反三的能力的確很強。孟方覺得心里又好受了一些。
“不排除這個可能。”
云想容到此時,所有事情就都捋順了。笑睨著孟方,抱怨道:“外公,你還真會給我找麻煩啊。你怕你自己再留著這分產業,會叫人給一鍋端了,所以你才給了我和楚晏一人一半,讓我們與那些人斗去?”(。。)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25:12

第一百一十四章 放手一搏

“也不全是。”孟方笑著,那笑容怎么瞧都像是一只狡詐的狐貍。
云想容瞇著眼,“外公也真是的,說什么最中意我,其實是矬子里頭拔大個罷了,你知道姨爹的情況,將來晏表哥與他怕有一番糾葛,若將剩下的九成財產都交給楚晏,他未必守得住,如果他被姨爹策反,那孟家的所有產業和你畢生的心血就都付之東流了。所以你才決定把我也拖下水,賭一次,讓我去與姨爹和東府二老爺斗。若贏了,可保孟家九成財產沒流入外人田,好歹我也算是半個孟家人,若輸了,怎么也奮力一搏過了。”
“你還真是……糊弄不了你啊。”孟方哈哈大笑,對外孫女越發的贊賞了。
須臾,孟方神色端凝,認真的道:“卿卿,你六歲那年,第一次來外公家,就有魄力殺了對你母親有企圖的喻博經,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你并非個尋常的女娃。九年前的你做出那種事,簡直讓人心生涼意膽寒無比,可如今想想,若現在的你做出這樣的事,就比較能夠接受了。你不是那躲在家族后等著人庇護的弱質女流,你有思想,有抱負,最要緊的是你心狠手辣,能爭能奪。我也與你交個底。”
孟方在涼亭一邊坐下,示意云想容坐在他對面,道:“現如今,錦衣衛和東廠的人還都不敢明目張膽的強取豪奪,他們畢竟是朝廷官署,若被人知道他們為了一己之私搶奪老百姓的財產,怕天下商人都要反了。所以,既然可以確定兩方必然不會做的太過火,那他們唯一取得孟家財產的辦法就只能是名正言順的接管。”
“例如錦衣衛讓姨爹來接管,而東廠的人讓東府二老爺來接管?”云想容搖著紈扇,優雅而自得。
孟方見她的樣子仿佛是在與他討論晚膳吃什么。根本不像是在討論偌大一筆財產,越發覺得她有大將風度,認真的道:“正是。他們若接管了孟家產業,背后有錦衣衛或者東廠的人撐腰,很快就會迷失自我,到時候孟家產業還不都是他們的?卿卿,說白了,這次其實就是孟家倒霉,卷入了錦衣衛和東廠的斗爭中去了。”
“外公這樣說,也不無道理。只不過錦衣衛和東廠雖然都不敢將事情做的太過火。這件事還是很有危險。”
“那是自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卿卿,這件事對你來說,是利大于弊。你若輸了。大不了繼續去做你的侯府小姐。你若不輸不贏,還能得到一大筆的陪嫁,如果你贏了,整個孟家就都是你的了。”
云想容聞言嗤笑一聲,挖苦孟方:“外公不愧是生意人。拋下這樣誘人的誘餌,讓我去幫你守住家產。”
孟方并不否認,不無傷感的嘆息:“是啊,我努力了一輩子,可惜命里無子,也沒個繼承人。所以我只能將希望寄托在你們的身上,我只是想確保孟家的銀子沒有用在做壞事上,也沒有交給了外人。至于說是給了男孩還是女孩,是給了親孫子還是外孫女,都已經無所謂了。”
望著孟方仿佛瞬間蒼老了幾歲的樣子,云想容半晌不知該說什么。
其實對于她來說,孟家的財產之爭的確是有很多的風險。但是這世上哪里有唾手可得的幸福?只要她能拼個不剩不敗。就能拿到孟家多于四成的財產,她就有了后盾。有了底氣,即便將來為了不入宮將名聲搞臭,和云家決裂,她也有足夠的資本好好的活下去。她甚至可以做個女商人,游歷名山大川,自由自在的生活,再也不要做任何男人的附庸。
這個誘惑,對于她來說實在是太大了。為了孟家,更是為了她自己,她決定搏一搏!
人生在世,總要有個奔頭,要想成功,也總要有吃苦的魄力。
她重活一次,已經達到了最初的目的——母親幸福而滿足的活著。她也從中嘗到了痛苦與無奈,也感懷人情冷暖和悲涼。從今以后,她要為了自己而活!她不要她的人生一成不變,她要她的生命肆意綻放。
若不能綻放,拼個玉碎又何妨?
云想容的心里瞬間充滿了斗智,她嬌美精致的面容也仿佛浮上一層寒霜,神色端凝中透著剛毅。眼神嶄亮如熠熠生輝的璀璨星子。
“好,外公,我就賭這一次!”
孟方望著外孫女明亮的雙眼,一顆懸著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來,欣慰的笑著:“就看你的了。”
“二太爺,東府大太爺暈過去了。”
正在這時,遠處有小廝快步跑來傳話。
孟方嘲諷的笑:“看看,他們府上的那些人也就會一點內宅小婦人才懂的伎倆了,裝病,裝暈,要





第一百一十五章 求見

若沒有前世的記憶,面對這樣一個長得男孩子似的豪爽女孩露出的善意微笑,云想容是絕對無法生出厭煩的。可云想容太了解劉嗪了,她城府頗深,若只有簪纓貴族的驕縱也就罷了,最要緊的是她心術不正,為達目的不則手段,這樣一個人,偏生了一張忠厚老實的臉,讓人見之生畏,不知她幾時就會心念一轉來算計你。
前世跟她打交道是逼不得已,今生卻是無所謂的人,偏生劉嗪一改從前的眼高于頂,會主動結交自己,還要看她在自己面前扮青春開朗,演姐妹情深。
云想容自認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對那些對她不懷好意的人。但畢竟劉嗪今生還什么都沒做過,她無法讓劉嗪為她尚還未做過的事負責。
“哪里會煩,來者是客,你太外道了。”云想容客氣的笑著。
“我就知道你不會介意。偏我哥哥還攔著我。”劉嗪好像看不到云想容的淡漠,挽著她的手臂很是親熱。
已經第二次提起劉清宇了。
云想容故意無視,笑道:“請坐吧。柳月,上好茶。”
“是。”
柳月下去倒茶。英姿則是垂首站在云想容身后。
躲在門簾后的楚晏見來人是個開朗的小姑娘,云想容也不可能有什么危險,就笑著離開了。
劉嗪笑著問起云想容外婆身子如何了,家里可還好之類的問題,云想容都一一作答,多余的話便沒有了,明顯與她沒什么話好說的。
劉嗪心下微惱,但此番是她自己找上門來。也不能怪云想容不待見,心里將兄長罵了一番,卻也沒忘記今日前來的目的,嗔道:“幾日沒見,我都想念你了,你也不知道想我。”
云想容微笑著不言語。
他們有這么近嗎?
劉嗪見狀,越發覺得抹不開臉,失去了與她拉關系的耐心,道:“我自己進來見您,偏我哥哥是個死心眼兒。說不方便進來,還在外頭馬車上呆著呢。”
言下之意,要阮筠婷請劉清宇進來坐。
且正常人聞言不都會表現一番客套嗎?
可云想容本不預結交恬王府的人,嬌美面容上浮現了耽誤了人時間的歉然,道:“早知道二小姐急著出去見世子。我就不留你吃茶了。”
“我……”劉嗪的話被噎在嗓子里,看著云想容無辜的面容。自己也弄不清她是否是故意的。若不是故意,她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可傳言中她是個鐵腕的女煞神,不可能會連她的話都聽不懂。
劉嗪反應了半晌才確定云想容是故意不想理會兄長,越發覺得納悶了。
“恕我冒昧,六小姐是不是對我兄長有什么誤會?”
云想容詫異的眨眼:“二小姐何出此言?我與世子并不認識,又何談誤會。”
不認識?那自家兄長提起她就如失了魂似的。一聽說云想容隨母親回外家來了,就連忙來找她幫忙,偏要問問那日賞花宴她為何不來,是不是對他有什么偏見。
劉嗪壓著火氣。今后還要與云想容相交,斷不能與她撕破了臉皮,只能尷尬的笑著,又說了幾句閑話就起身告辭了。
看著劉嗪離開的背影,柳月擔憂的問:“卿卿,這樣對二小姐是不是不好?畢竟她是恬王的家的小姐。”
云想容優雅站起身,緩緩走回向門外,道:“于他們之間,本就沒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我對她多幾分客套,她若真有什么事需要犧牲我來做成,會手下留情嗎?”
柳月和英姿都搖頭。
“別看我現在與她不冷不熱,等真有什么事需要我們結盟去促成雙贏利益,她還是會找上我的,所以我們的關系,根本無所謂一次客套與否。”
“也對。”英姿笑道:“而且小姐將來也可以說是因為外婆身子不好,擔憂之下難免心情不悅。”
云想容微笑頷首。
孟府門外,劉嗪上了馬車,就再也無法保持淑女笑容,惡狠狠的等著劉清宇,道:“偏你讓我來,人家根本就覺得不認識你。哥,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還害的我也跟著惹了個大沒臉。”
“不認識?六小姐當真這樣說?”劉清宇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臉色蒼白如紙。只覺得這些年他為了讓云想容能高看自己一眼苦心練字,竟然都成了笑話。
劉嗪到底看不下哥哥如此難過,轉而溫言開導道:“你與六小姐的接觸的確是不多,她對你沒印象也是正常,再說她是大家小姐,難道會主動與什么外男結交?她記不得你,正好說明她的品性端正,沒有被你的儀表和家世吸引,殊不知有多少女子就等著能登上枝頭做鳳凰呢。”
一番話既贊了劉清宇,又夸了云想容,聽得劉清宇頗為熨帖,才剛的難過果然也少了幾分。
“你說的也有理。”一想到自己的事妹妹沒少出力,他一個男人家,又不好拉著云想容不放直接說我看上你了打算娶你,要想博得她的好感,難免要妹妹牽線搭橋。況且劉清宇也聽過一些傳言,都是說云想容是個厲害人物。妹妹在云想容哪里或許也真的會受點委屈。
劉清宇看著劉嗪時的眼神便充滿了歉意和感激:“妹妹,你的好哥哥銘記在心。”
劉嗪半真半假的開玩笑:“是嘛?可不要將來有了嫂嫂,就一顆心都放在嫂嫂身上,不顧著我這個妹妹的死活了,說不定真讓六小姐進了門,她霸道一些,連娘家都不讓我回呢。”
劉清宇聞言早已經心花怒放,云想容真的會成為劉嗪的嫂嫂?
“渾說。她若是真的進了咱們家門,自然會對你好的。”
說話間,馬車外傳來一個婦人的說話聲:“請問,車上的可是恬王府的二小姐?”
劉嗪沖著劉清宇擠了擠眼睛,低聲道:“定然是云想容回心轉意了。”
劉清宇便笑著頷首。神色中略有期待。
劉嗪掀起了窗簾:“我是.‘
但見外頭的仆婦穿了件靛青色的對襟細棉褙子,頭發高高挽成圓髻,斜插著兩根銀簪子,打扮的干凈整潔。
“果然是二小姐。奴婢是云七小姐身邊的人。”仆婦說著話側身讓開,劉嗪就見她背后不遠處的馬車上,云明珠探出一張漂亮的小臉來,對著自己微笑著招手示意。
略一思考,劉嗪便有了主意,扶著仆婢的手踩著紅漆腳凳下了馬車:“原來是云七小姐。”
因劉嗪要親近云想容,且知道云想容與云明珠生母之間的瓜葛。所以平日都不怎么理會云明珠。
云明珠平日與劉嗪都是說不上話的,今日劉嗪對自己確實如此客氣,她也忙扶著康孫氏的手下了馬車,笑道:“是二小姐,才剛我見恬王府的馬車。就猜想是二小姐路過此處,來看我姐姐的。”
“我與哥哥出來游玩。恰好路過興易縣你們外家。就順道來看看了。”劉嗪說著,面上有不忿稍縱即逝,“可是六小姐好像很忙。”
對于云明珠來說,劉嗪這句話等于向她拋了橄欖枝。
云明珠恨著云想容,又苦于自己沒有那個搬到她的能力,便想要壯大自己。其中結交權貴就是最要緊的一點。先前她又聽過康媽媽的分析,知道巴上了恬王家不是壞事,聞言連忙順水推舟:“許是孟老夫人病重,姐姐跟著著急吧。怠慢了二小姐和世子,還請二位見諒,若不介意,還請進來吃杯茶?”
一番話說的彬彬有禮,為“無禮”的云想容說了話,又彰顯了自己的大度。
康孫氏聽的暗自點頭。
劉嗪與車上的劉清宇都正有此意,也不推辭,便跟著云明珠進了孟府。
劉清宇一路上忍不住計劃,要怎么樣才能見到云想容,問她個究竟?所以路上沒注意,險些與迎面而來來的一位儒雅書生撞個正著。
劉清宇的第一反應便是憤怒,張口便道:“哪個不長眼的!”
楚晏皺著眉,問云明珠,“怎么回事?”
云明珠好歹要叫孟氏一聲母親,在孟家雖然是個異數,卻也是個主子,也知道楚晏與云想容親近,她就越發排斥這個不搭邊的表哥,與有榮焉似的,道:“這位是恬王世子,這位是二小姐。”心里暗罵你們臭做生意的,沒見過達官貴人吧!
楚晏自然猜得到云明珠的意思,心下冷笑,難怪卿卿看不上這人。人已經向著劉清宇和劉嗪拱手:“原來是貴人到訪,在下楚晏。”
云明珠補充道:“這位是我六姐的表哥。”
一聽是云想容的表哥,劉清宇的氣消了幾分,也不在意自己被撞的事了,禮貌的與楚晏還禮。
楚晏疑惑為何劉嗪方才都走了,這會子又去而復返,怕云明珠沒個深淺的待客不周,就吩咐康孫氏:“你去問問六小姐什么意思在定奪。”
當著云明珠的面如此說,等于打她的臉。
云明珠當下氣的不輕,斥道:“不必去!”
原本楚晏說要去請云想容定奪,劉清宇心下便是一喜,他來的目的就是要見云想容。
誰知云明珠竟然給拒絕了。
劉清宇立刻覺得面前這小丫頭太不懂事,給劉嗪使了個眼色。
劉嗪立即道:“還是請六小姐來吧。人多也熱鬧不是?”
云明珠臉色鐵青,又不好拒絕,一口氣卡在嗓子里好半晌才吐出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25:40

第一百一十六章 激怒

楚晏雖舉業成就不高,可閱人無數,面前這三人都有掩蓋不住的企圖,讓楚晏有些后悔方才吩咐人去叫云想容出來。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也無法收回來,好在他知道云想容是個有主意的人,用不到他這會子亂操心。
楚晏沖著三人拱了拱手,便徑直出去了。
康孫氏這廂已面色為難的進了內院,直到了上房東側的偏院,在廊下回云想容:“六小姐,才剛我與七小姐從外頭回來,恰逢恬王世子和二小姐在咱們門前。”下面的話,她卻不知道該怎么說。
難道說七小姐主動去邀請恬王二小姐?誰不知道恬王二小姐是六小姐的手帕交,平時都不怎么理會七小姐的?這樣一說,不成了不打自招了。
云想容正在屋里練字,聽康孫氏的話戛然而止,狐疑的瞇起眼,略一想,了然笑了:“柳月,請康媽媽進來吃杯茶。”
“是。”柳月笑吟吟的撩簾子出門,正對上院子里康孫氏忐忑不安的眼,不動聲色的道:“康媽媽請進。”
小姐賜茶,她敢不吃?
康孫氏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敢忤逆云想容的意思,連忙躬身進了屋,恭恭敬敬給云想容行了禮。
云想容笑容可掬的頷首,寫字卻是不停的,溫和的道:“康媽媽請坐。”
康孫氏知云想容生的俊俏,卻不是平時在身邊伺候的,見面機會少。如今見她斜挑柳眉,眼顰秋水,肌膚賽雪,唇若涂丹,身姿盈盈。纖腰楚楚,裊裊婷婷若枝頭春蕊,即便安靜寫字,也有說不出的美感,加之她說話嬌柔低婉的聲音。
康孫氏覺得骨頭都要酥了,不敢多看一眼,忙低下頭垂首站在一旁,卻記得云想容小時候的事,在她寫字時絕不敢靠近半步。
云想容便溫和的問起她話來。
“這幾日我忙著外祖母身邊的事,沒如從前那般看管著明珠。她可還好?”
“回六小姐,七小姐乖巧謹慎,加之孟府對她頗為照顧,她很好。”
“那就好。天漸漸熱了,明珠可帶了夏衫來?”
“回小姐。帶來的。”
“胭脂水粉可還夠用?”
“夠用的。”
云想容關心起云明珠房里的事,生活瑣事衣食住行都問了個清楚。一連問了二十多個問題。
有些問題。一句話便可以回。有些問題則需要解釋清楚。康孫氏額頭漸漸冒了汗。外頭二門處七小姐可還帶著兩位貴人在等著呢。她剛才在廡廊下并沒有回明白,難道是六小姐沒聽清?
可云想容說話,誰敢隨意打斷?
云想容正說到自己為何要對云明珠嚴加要求:“……邱夫人去的早,我母親雖然敦厚溫和,一直將她視如己出,可明珠到底也是沒了親娘的。我一直憐惜她的身世,不希望她長歪了。在濟安侯府里,她按著宗族來排的確是行七。可原先永昌侯府的事,外頭的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都知道我父親是帶著邱夫人這個平妻過日子。生了長女明珠,次子博哥兒的。
“邱夫人去了,明珠就是喪婦長女。
“若不好生管教,鬧出什么亂子來……如今她也十一歲,是該到說親的年齡了。
“老夫人年歲大了,不怎么管府里的事。大夫人雖然管家,但三房子女的婚事她插不上手。
“明珠和博哥兒將來的婚事,還要我母親插手。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要多照顧她幾分。”
云想容說話時,仍舊筆走龍蛇。
康孫氏頭上的汗珠子卻越來越多,她頻頻用袍袖擦拭。云想容說的話只表達了一個意思——她要想收拾云明珠,根本不需要找理由。讓云明珠好生安分一點,別鬧什么幺蛾子尚且還能踏踏實實過日子,否則只要稍微將喪婦長女之說宣揚開,對云想容他們是無損的,可邱氏所生的二子一輩子可都廢了。主子的命運尚且拿捏在云想容手里,她這個做奴才的就更不在話下。
康孫氏的腰更彎,頭垂的更低了,滿臉堆笑的恭維云想容:“六小姐的苦心七小姐哪能不知道呢。”
“是嗎?”云想容寫完了最后一筆,將狼毫筆遞給身旁的英姿,接過帕子擦擦手,微笑著望著康孫氏:“七小姐知道,那康媽媽知道嗎?”
康孫氏心臟突的一跳,撲通一聲跪下,“老奴自然知道的。”
云想容凝視著康孫氏半晌,雖然眼神溫和,可康孫氏覺得仿佛有千萬把刀子在割肉是的,嚇得她前胸后背都被冷汗浸濕了,里衣冰涼的貼在身上,很是難受。康孫氏驚覺,難道她那日跟七小姐說了邱氏的事,云想容知道了?
是啊,云想容何等聰明,原先七小姐和云想容雖然不對付,也沒有到了矛盾那樣激化的程度。她的變化是那晚之后才開始的。云想容就算不知道,也會懷疑到她的頭上來。
康孫氏卑微的額頭貼地,身子抖的如風中的落葉。
云想容怡然自得的在窗邊的紅木官帽椅坐下,道:“罷了,康媽媽請起來吧。你奶了七小姐一場,沒有功勞還有苦勞,有什么事情也都好說。”
康孫氏忙磕了三個響頭:“多謝六小姐。”隨后站起身,態度無比恭敬。
云想容這才問:“你剛才在外頭說什么,恬王什么的,我沒聽清楚。”
“是這樣,才剛七小姐去集市上逛了逛,回府的時候恰好遇上了恬王府的馬車,七小姐猜想是二小姐來看您,就主動打了招呼,想不到二小姐和世子都在,七小姐就請他們進來吃杯茶。我們一行路上遇見楚公子。楚公子說要不請您前去,特地吩咐了老奴來。”
“是這樣。”云想容頷首,站起身道:“既然有貴客,可萬萬不能失了禮數,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更衣,即刻便來。”
“是。”
這個“即刻便來”,一等就是兩柱香的時間。
云想容穿的仍舊是方才那身蜜合色的素紗襖裙,外頭罩湘妃色掐牙的素緞收腰比甲,長發挽成隨云髻,斜插著一根白玉簪,發間簪了一朵新鮮的粉白芍藥。手搖著百蝶穿花紈扇,身姿綽約含笑而來。
康孫氏看了一眼就忙低下頭,全然不敢多想她拖延的意頭,忙跟在云想容那兩名婢女的身后,快步離開了上房,往二門的方向去。
穿過二門過了西邊的穿堂,上抄手游廊,進了正廳后頭的抱廈,然后由角門到了前廳后門之處。
停下腳步,順著湘竹簾的縫隙看了看里頭,
劉嗪、劉清宇和云明珠都在。
從康孫氏來回話一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也讓他們等夠了,心焦夠了。
云想容給英姿使眼色,英姿立即撩起門簾:“六小姐到了。”
云想容便帶著人走了出來,微笑著對劉嗪道:“嗪姐兒,想不到你去而復返,我拉著康媽媽問了問明珠的事情,到最后才聽她說你們來了,我就趕忙來了。”
意思是康孫氏沒回明白。
康孫氏有隕雹飛霜有屈無伸之感,偏又不敢說明,只能任由主子們去想,任由云明珠去瞪她。
劉清宇這廂喝了一肚子的茶,早已經沒了耐心,還有些尿急,在人家家里,又不好去茅廁,焦躁生氣的很。
此時見了云想容,所有的不悅都煙消云散,滿眼滿心都是她,她高挑玲瓏的身段,欺霜賽雪的肌膚,優雅的談吐,悅耳的聲音,還有她偶然瞥來仿若秋波粼粼的眸子……
他嘴巴張的老大,半晌合不上。
云想容不悅的紈扇掩了半邊臉,冷淡的行禮:“世子。”
劉嗪忙推了推傻住的兄長。
劉清宇這才回過神,忙掃地一揖:“六小姐。”
于理不合!
眾人都看得出,這位恬王世子根本就是已經暈了。
云明珠氣的牙根癢癢,想到母仇,想到這些年云想容對自己的欺壓,原本要在劉清宇和劉嗪跟前演戲的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凈,咬牙切齒的擋在劉清宇和云想容之間,聲音不滿的道:
“姐姐怎么來的這樣晚?康媽媽我是最了解的了,她素來聰明,從沒有辦砸過差事,不可回話都說不明白。”
言下之意,是云想容故意怠慢他們。
劉嗪也是這樣覺得,只是為了兄長,她不好多說,現在云明珠先說出來,她破覺得贊同的微微頷首,看著云想容,仿佛在等她一個交代。
云想容斂額,不悅的道:“明珠,有客人在,你這是什么態度。”
完全是長輩教育晚輩的口吻。
云明珠霎時間覺得顏面掃地,后槽牙咬的咯吱作響:“什么態度?你不就是瞧我不順眼么!我請了客人來,你偏從中間橫插一杠,叫你來,你又拖延了半個時辰!”回身掀開茶碗給云想容看:“這第四碗茶都吃的沒色兒了!你怠慢我不要緊,怠慢了恬王世子和二小姐,丟了咱們云家的臉,你什么意思!”
云想容嘴角仍舊噙著微笑,看向劉嗪和劉清宇。解釋道:“舍妹年輕,請二位不要介懷。”
隨后吩咐英姿:“七小姐累了,扶她去歇著。”(。。)




第一百一十七~一百一十八章 暗斗

“我不累,不需要歇著!”云明珠雙臂被英姿拉著,想要掙脫,卻分毫動彈不得。她素來知道云想容身邊這個身材嬌小的婢女是個有力氣的,當下對著英姿又是踢又是踹,仍舊是被英姿帶了下去。
云想容抱歉的對劉嗪道:“讓你見笑了。”
“說的什么話,小孩兒家的說話沖動點也是有的,你也不要傷心,我看七小姐只不過是等的不耐煩了,待會兒平靜下來自然會好的。”云想容和云明珠的關系是人盡皆知的秘密,劉嗪要結交云想容,自然打聽的一清二楚,見了也并不覺得稀奇。
劉清宇卻很同情云想容。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妹妹,她的生活應當很辛苦吧?劉清宇看著她的眼神從起初的驚艷和癡迷變做了憐惜。
云想容被他炙熱的眼神看的心下厭惡,她和劉清宇夫妻十年,陪伴著他從一個良心未泯的少年成長成一個驕奢淫逸的中年,他的每一個動作和眼神,云想容不用想都知道代表什么。現在他露出這種前世面對云明珠時會露出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無非是拿她當粉頭之流意淫。
云想容不悅的別開眼,懶得在看劉清宇,對劉嗪道:“我還要去明珠那里看看。”明擺著要送客。
劉嗪自然不會賴著不走。其實她也看不慣兄長一見到云想容就一副丟了魂的樣子,忙道:“我們也該往京都趕了。改日在來看你。”
“我送你。”
“不必了,留步。”
兩人客套了一番,劉嗪就拉著哥哥出了門,直到出了二門身邊仆婦們少了,劉嗪才低聲抱怨:“哥哥那是什么樣子,我看你也不用問云小六她為什么不來參加咱們家的賞花宴。更不用問她為什么要討厭你了。你那個樣子,是個女兒家都會厭煩。甚至害怕好不好。”
劉清宇卻像是沒聽見她后面的話似的,只聽見討厭二字了。失魂落魄的道:“你說,六小姐真的討厭我?”
“不然呢?你的眼珠子都快要留在人家身上了!如此直白的眼神,人家還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哥哥,你就算真的喜歡她,也不必要表現的如同登徒子似的,還沒怎樣,就先將她嚇壞了!”
“是啊。”劉清宇恍然,一拍巴掌:“大概真的如你所說。是我太唐突了,我與她統共沒見過幾面,說話一共不超過十句。她沒理由無緣無故的討厭我,唯一的解釋便是這個。我就是對她太在乎才會如此。”
在乎也不是要太激進將人嚇走吧。
劉嗪心里腹誹,兄長原本并非愚鈍的人,不知什么時候起,只要提起云想容。就丟了魂是的,反應變的遲鈍,人也呆呆傻傻的不成個樣子。為了這個,母妃不知道有多不滿,偏偏哥哥對于這種事毫無所覺,他就不想想母妃對他有多么溺愛。他越是表現出對云想容如此有興趣,母妃就有可能越是不贊同他們在一起。
劉嗪搖了搖頭,再精明的男人。對后宅中事也都是不上心的吧。
正想著,突然聽見右側月亮門的另一邊有兩個仆婦在低聲說話,“……真想不到二太爺竟然將財產都傳給了外孫!”
“就是,楚少爺有,云姑娘也有。孟家的產業那是多少?孟家可是富可敵國呢!楚家原本就是富商,那不是錦上添花了!”
“莫說楚家。單說云姑娘,有了孟家將近一半的產業做陪嫁,嘖嘖,將來誰娶了她,不是抱著個搖錢樹!”
兩個人的說話聲漸漸遠了。
劉嗪和劉清宇都是目瞪口呆。
孟家的財產居然這樣分?!云想容將來會有將近一半的孟家產業做陪嫁?
劉清宇立即覺得云想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越發的高了。恬王府不缺銀子,可到底金帛動人心,誰會嫌棄自己的錢多呢?
劉嗪也按捺不住了,忙道:“哥哥,咱們快些回府與母妃說一聲吧。”
“也好。”劉清宇對迎娶云想容的事情越發有信心,因為母妃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若知道云想容有興易縣首富近一般產業的陪嫁,定然不會再阻攔了吧?
劉清宇的步履越發的輕快了。
“放我出去,云想容,你要做什么,動不動就將我關起來,爹爹讓你照顧我,你卻這樣對我!放我出去!!”云想容雙手拍著格扇,外頭的人卻都如同聾子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26:02

第一百二十章寧為玉碎
云想容回去換了身衣裳,戴了帷帽,將柳月和柳媽媽留下看家,只帶著英姿出門。
出了內宅,才剛來到孟府門前,遠遠地就見一寶藍色的人影殷勤的小跑步到了跟前:“云表妹。”
隔著白色的紗帷,云想容見是蘇淼,心下不喜,只是淡淡的點了下頭。
蘇淼中等身材,比云想容略高了一點,生了粉白的面龐,淡淡的眉,五官倒是清俊,只不過因為過度酒色,眼袋有些大,看起來不像是十八歲的少年人,倒像是二十四五,比楚晏這個二十二的看著還大。
反觀楚晏,身著雪白的直裰,頭戴書生巾,手拿折扇,許是這些年的歷練,讓他多了許多沉穩之風。加上他生的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渾身上下又透著一股子書卷氣,瞧起來就覺得如沐春風。
云想容退開一些,只對蘇淼點點頭算是招呼過,走向楚晏:“表哥,今天多謝你。”
她謝的并不只是出府。而是謝他的大度,更謝他對她真心實意的親情。就如同多年之前她要用違禁之物陷害邱家一般,楚晏當時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就敢帶著人來幫她做事。遭了牢獄之災,不但對她沒有怨恨,反而說得出“如果姨媽死了,你就要落在邱氏手里”的話。
他是真正的俠義,也真正看重親情。
昨日她只說,因為得了這筆財產的繼承權,有人要害她,她想引蛇出洞。想請楚晏幫忙在集市上部署一番。
楚晏只沉默片刻,就面色凝重的點了頭。信誓旦旦道:“你放心,不論是誰,我決不允許他害你。為了銀子連親情都不要了,這算什么。”
這話明擺著,楚晏幫她已經做好了與生父決裂的心理準備,他猜到楚尋會為了那一大筆財產來滅了她。
見云想容如此多禮,楚晏反倒紅了臉不好意思起來,展開折扇扇風,嘿嘿笑著:“自家兄妹何須如此客套。你快上馬車吧,咱們去集市。”
云想容便扶著英姿的手,踩著腳凳上了馬車。英姿也跟著坐在云想容的身旁。
楚晏和蘇淼一人一騎。一左一右的跟在馬車兩旁,馬車后頭是云敖派給云想容的四名侍衛。
蘇淼一路上都陰沉著臉。
楚晏這家伙,已經有了孟家四成半的產業了,難道還想將云家表妹娶回家,把另外的四成都吞了嗎?看他那個殷勤的樣子。
看了眼青布小馬車的嫩黃色紗窗。里頭隱約透出一個嬌美的側影。蘇淼便覺得心跳加速,想到馬車中那女子的一顰一笑,再想到她的大筆嫁妝,蘇淼越發覺得此女當真是他的良配。
云想容自然沒工夫理會蘇淼都有什么想法,她有些緊張,拉了拉鵝黃色的腰封上垂落的水粉色蝴蝶絡子。又理了理手臂上鵝黃色的真絲披帛。只覺得手心的汗仿佛怎么擦都擦不凈。
英姿見狀,低聲道:“小姐,你放心。我的功夫這些年從未疏忽過,絕對有本事護著你周全,你不必害怕。”
云想容點點頭。
說不怕是假的。畢竟要以她自己作為誘餌,且不知錦衣衛和東廠的人誰會先出手,還是會一起出手。更不知她們會用什么法子來制造看起來順理成章的意外。
但事已至此,云想容完全沒有退路。要永絕后患。只能用這個法子。她漸漸鎮定下來,如果自己亂了,如何能糊弄過對手的眼睛。
不多時,馬車停在了臨近集市的一條僻靜巷子,云想容下了車,與楚晏一同說笑著走在前面,蘇淼則無比殷勤的在他們左右。
英姿扶著云想容的胳膊,隨時注意觀察周圍的異狀。四名侍衛則分散開來,混進人群,在云想容身旁不足一丈遠的位置保護。
云想容雖害怕,也沒有心情游玩,但既然人已經來了,姑且就享受這一次難得的出游。
路邊上賣菜蔬的,賣包子餛飩的,賣脂粉飾物的,各類吆喝聲不絕于耳,屢屢與百姓擦肩,有的人行色匆匆,有的人步履輕松。
這就是市井百態,如此濃郁的生活氣息,是她在侯府里一輩子也見不到的。
云想容的心情漸漸放松下來,可警惕卻不曾放松。

一場大雨過后,田野潑了濃郁的綠,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香混雜的清香,沈奕昀負手站在廊下仰望如洗晴空,心頭大石總算放下了。
已示警過,云想容如何做就要看她自己的了。
沈奕昀正預轉身回房,眼角余光見小猴急匆匆進了院門,停下腳步詢問的看他。
小猴快步走到跟前,“爺!知縣老爺派了師爺來!要求見您!”
沈奕昀疑惑的挑眉,他與興易知縣并無交情,好端端的如何會派了人來?
到了前廳,見一身材瘦小的五旬男子正垂首站在廳中,他穿了件半新不舊的灰色細棉布直裰,頭上戴著文士巾。下巴上稀疏的一縷山羊胡已是花白,說起話來胡子抖動:
“給承平伯請安。”掃地一揖。
沈奕昀在主位坐下,微笑著寒暄:“老先生不必多禮,快些請坐。小猴,上茶。‘
“是。”小猴笑嘻嘻的領命下去。自家爺在面對外人時多早晚都是這樣客套,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的。
師爺在下手位貼邊坐了,自我介紹道:“老朽姓趙,今日突然登門叨擾,還望伯爺恕唐突之罪。這是我家大人囑咐老朽千萬親手交于您的信。”
趙師爺說罷雙手將信奉上。
小猴這會子端了熱茶,親手接過信,拆開來確定無事后雙手呈給沈奕昀。
沈奕昀展開信紙瀏覽了一番,唇角微翹,鳳眸中卻有寒光一閃而逝。
沈奕昀平日孤獨慣了,跟自己人身邊不需演戲,總是憂心忡忡,很少會笑。可越是遇到棘手的事。他就會表現的越淡然,今日這封信看的他露出這種笑容,小猴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對。擔憂的皺眉,防備的望著趙師爺。
“伯爺……”趙師爺遲疑的望了一眼小猴,意思是要單獨說話。
沈奕昀放下信,悠然的道:“趙先生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是。”趙師爺這才道:“我家大人的意思已經寫的明白。此番有人親眼看到在逃多年的江洋大盜進了田莊,若是擱著尋常人家,陳大人只需要寫了搜查文書派人執行便是了。可是您的田莊陳大人不敢輕易冒犯。”
沈奕昀頷首,聲音溫和清越。不答反問:“不知那目擊者是何人?”
趙師爺來時聽了陳大人吩咐要對承平伯有問必答,聞言委婉的道:“伯爺,這人是誰也不好說。只是陳大人說了,您們都是神仙,神仙打架可不要殃及我們凡人啊。要搜查您的田莊。陳大人是萬分為難的。但那位是侯門小姐,陳大人也不敢怠慢。左右為難之際。才派了老朽來請您一個示下。要不您與那位小姐談一談?您二位達成共識之后,陳大人在決定搜與不搜?”
說到此處,趙師爺微笑著低聲道:“實不相瞞,衙門里的官差和捕快,這會子已在等候著結果,搜與不搜還要看您與侯府那位小姐商議的結果。望您能快些解決了此事,也好不叫我家大人為難。”
沈奕昀感激的對著趙師爺微笑,道:“勞煩趙先生替我多謝你家大人,他的情沈某記下了。我會盡快給他一個答復。”
“是。多謝承平伯。”趙師爺起身行禮。“那老朽告辭了。”
“小猴兒,送趙師爺。”
小猴笑容滿面的送趙師爺出門,到了院中,從懷里掏出個銀錠子暗地里塞給趙師爺:“大熱天的,勞煩趙先生走一趟,我們伯爺請您吃茶的。”
趙師爺眉開眼笑,將銀子收好,客氣了一番離開了。
小猴再回屋時,見沈奕昀的俊臉陰沉的仿佛要下雨,眼神銳利中帶著憤怒。人雖然淡然坐在椅子上悠哉的吃茶,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在隱忍怒氣。
“爺,到底是什么侯府小姐擺了咱們一道?搜查田莊,可是萬萬使不得的啊。”田莊里雖沒有那個什么江洋大盜,但有些東西若搜出來,皇帝必然會拿著做文章。
沈奕昀冷冷一聲嗤笑,“當真是做不得好人的。”他給云想容示警,云想容卻給他玩這么一手。
他倒是低估了她。覺得她是女流之輩,原計劃擱置,反而想辦法給她留活路,她倒好,立馬就來擺他一道。
想起小時候他初到濟安侯府時,云想容曾經追著叫了他很久的“菊花”。還有她五堂姐當面辱罵她和她母親,她竟然敢當場就跟人打起來。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這女娃是個睚眥必報且果敢鐵腕的人。只不過這么些年過去沒有聯系,他將她的性子給忘了。
沈奕昀吃了一碗茶,怒氣平息之后,他又開始反思自己的作為,最后發現云想容這樣做并沒有錯。他的目的是要給云想容示警,可云想容并不知道。一個姑娘家,逛一次街還遇上了驚馬,她必然是嚇壞了,以為對方要取她性命。得知是他所為,依她小時候的性子是一定要狠狠報復他的。
只不過,她能追查到他這里,不知是她早有防范在部署過,還是她身邊有高手偶然跟蹤了鄭遠達。
若是后者,未免也太巧合。若是前者,事情就復雜了。她是如何知道會有人害她?難道錦衣衛的人已經先動過手,才讓她有所警覺?
但無論如何,田莊是萬萬不能被搜查的。田莊里所藏之物,足夠皇帝再滅沈家一次。
云想容啊云想容,你這一次可真是給我找了大麻煩!
沈奕昀放下白瓷描臘梅的茶碗,站起身時已恢復了平時的模樣。見小猴在一旁傻傻的望著自己,道:“別發呆,去,讓褚先生立即預備一份厚禮,我要去孟家拜訪云六小姐。”
云六小姐是什么人?從沒見伯爺身邊有過女人啊。莫非伯爺開竅了?
小猴胡思亂想,撓著后腦勺下去傳話,不多時候楮天青、衛二家的和衛昆侖就急忙趕來了。
“四少爺,您決定要去孟家?”
沈奕昀頷首,將方才發生之事言簡意賅的說了一遍,最后道:“褚先生和乳娘在家里看家,昆侖,小猴,你們跟著我走一趟。”
“是。”小猴應了,一溜煙沖出去備馬。
衛二家的皺著眉頭,這會子還有些不敢相信,“六小姐乖巧懂事,想不到竟然是這樣手段狠毒的一個人!?”
楮天青捋著胡子一言不發,心下嘆息了一聲。
四少爺到底還是心存仁厚的。若是不手下留情直接按著原計劃行事,他們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不過正因為四少爺仁厚,且知恩圖報,并沒有將兒時有過點水之恩的恩人忘掉。他才越發覺得這樣的人才值得追隨。
云想容穿了身月牙白繡緋紅湘竹對襟掐牙襖,素紗百褶長裙,腰間系緋紅腰裙,打素紗宮絳,臂上挽緋紅真絲披帛,正斜躺在廊下的美人榻上看話本。
院子里高大的楊樹被風吹的沙沙作響,廊前的幾盆芍藥開的正艷。她烏黑的長發和披帛、宮絳一同垂落在身側和背后,被調皮的風撫弄。
英姿取了見水色的小襖給云想容蓋著肚子,道:“仔細著涼了。回頭又要難受。”
云想容對英姿感激一笑,又將注意力放在手中話本上。
英姿道:“小姐一點都不擔心嗎?”
“擔心?擔心什么?”
“您一封信,說不定要攪合的興易縣風聲鶴唳呢,您就不怕那邊的人對您下狠手?”
“他們不敢。不論是誰,他們都要給自己留退路的。”
英姿點了點頭,佩服的道:“小姐若是個男子,定然能做大將軍。”
“將軍有什么好?我倒享受做個閑人。”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外頭來了個穿嫩綠小襖,桃紅比甲的小丫鬟,“云姑娘,才剛二門上來人,說是外頭來了一位沈公子,要求見您呢。”
來了?!
云想容挑眉,放下話本緩緩坐起身來,素手隨意拂開肩頭的長發:“那位沈公子帶了多少人?”
小丫鬟看著云想容,眼睛都直了。聞言臉上一紅,連忙垂首道:“沈公子就帶了兩個人。”
“知道了。”
小丫鬟聞言,立刻就要退下。
誰知云想容又補充了一句:“你去回前頭的人,就說不見。”
“不,不見?”小丫鬟呆呆的看著云想容。
“對,不見。”
“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多,小丫頭不敢多問,忙行禮退了下去。
英姿問:“小姐,人都來了,您為何不見呢?”
“做什么要見?現在急的人是他,又不是我。”云想容,悠哉的躺回美人榻,抓了小襖蓋著腹部,又專心的看起話本來。
前廳中,挺下人為難的回了話,沈奕昀一時間無語的眨眼。
衛昆侖生氣的眉頭緊縮。
小猴驚愕的問:“你們小姐就說‘不見’?”
“是。”
連個借口都不找,真是太不懂禮數了!小猴憤怒的瞪圓了眼,看著自家主子。
誰知沈奕昀卻不自禁微笑起來,不是譏誚,不是演戲,而是發自內心的笑。看的小猴和衛昆侖都不知所以。
沈奕昀笑著對那下人道:“既然六小姐事忙,麻煩你轉告永昌侯夫人,就說承平伯沈默存特來拜見。”
那人聽面前這位和氣的沈公子竟是個伯爵,連忙行了禮,連滾帶爬的退下去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26:47

第一百二十二章 談判

“小姐,沈公子求見您不成,轉而又求見了三夫人。”
云想容放下話本,笑道:“知道了。”早知道沈奕昀會這么做,他離開時都七歲了,應當記得孟氏的脾氣,見不到她,自然去走孟氏的路子。她給他閉門羹吃,也不是真的為了不見他,只是為了表明態度罷了。
“英姿,柳月,幫我梳頭。”
她早起只隨便挽了個發纂兒,才剛在美人榻上看書,頭發都亂了。
“是。小姐打算見他了?”
“原本就是為了逼他來見我。自然要見的。”
英姿和柳月都點頭,柳月更是滿眼崇拜:“還是小姐足智多謀。”
“少拍馬屁。”云想容輕輕點了她的額頭。
柳月笑嘻嘻的吐了吐舌頭。
云想容重新梳了個隨云髻,又命人端了冰糖雪梨羹來吃。
不多時,云娘果真來傳話:“六小姐,夫人請您去一趟呢。沈小伯爺回來了。”
讓她去內院,且說的是“回來”,加之云娘臉上都是喜歡,可見沈四有多討喜。
云想容暗自撇嘴,道了一聲:“知道了。你去回母親,我隨后就到。”
“是。”云娘行禮退下。
云想容吃了冰糖雪梨羹,又吃了茶,上了趟凈房,重新涂了口脂,一切妥當后已經過去了兩柱香時間。
英姿和柳月自然知道云想容是故意讓沈奕昀多焦急一會,不勸,反而還給云想容提醒。
“要不小姐重新換身衣裳?”
“不如再吃塊兒點心?”
云想容磨蹭的差不多了,這才慢吞吞的走向上房。
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幾個小丫頭在低聲談論什么沈伯爺多俊俏,見了云想容。丫鬟們忙噤聲端容行禮。
云想容頷首,徑直上了臺階,英姿為她撩起了湘竹簾。
才進花廳,就聽見西側間有笑談聲。
繞過鯉魚戲蓮的蘇繡插屏徑直走向側間,正看到孟氏穿了一身淡紫色對襟素緞褙子,笑吟吟的拉著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年說話。
那少年穿云錦罩素紗外袍,腰系紫金帶扣,烏黑長發挑起上頭的一半以紫色發帶高高豎起,其余的披垂身后。
云想容的角度,只能看到這人的側身。卻見他側臉輪廓極為俊朗。
孟氏見女兒來了,笑道:“卿卿,快來漸漸沈小伯爺。”
沈奕昀順著孟氏的動作轉過身。
寬肩窄腰,身材極好,劍眉斜挑入鬢。鳳眼熠熠生輝。
與記憶中的相同,沈奕昀生了副好容貌。面前的他卻與前世記憶中的他無法重合起來。
前世的他是陰郁的。仿佛渾身散發著黑色的怨氣,唇畔總是掛著譏誚的笑容。現在的他卻是銳利又溫和的矛盾組合。
沈奕昀看到云想容時有片刻的閃神,幾乎瞬間端正神色,給云想容行禮:“六小姐。不知在下送你的一下子狼毫筆,可都寫禿了?”
云想容嫣然一笑,翩翩還禮。“不知我送沈小伯爺的那方歙硯打碎了不曾?”
沈奕昀心下瞬間有種他鄉遇故知那般的悸動。微笑著道:“那方歙硯我一直在用,今年秋闈下場也打算用它。”
“是嗎。那小女子提前祝伯爺金殿傳臚。”
是金殿傳臚,卻不是問鼎三甲。
沈奕昀笑而不語。他自己也知道,會試好說。殿試時皇上卻不會點他入一甲的,弄個不好還會賜他個同進士。不過考功名是沈奕昀的一個心結,他無論如何也要有這段經歷。
“多謝六小姐吉言。”沈奕昀微笑頷首。
孟氏見兩個孩子見面就有話說,心里喜歡的很,道:“奕哥兒幾時回來的?現在住在何處?”
一聲“奕哥兒”,加之孟氏發自內心的關心和慈愛的眼神,讓沈奕昀頗覺得溫暖。
“我回來不久,這會子住在興易縣城郊的田莊上,想過些日子在回京都。所以今兒特地來拜訪三夫人,給您問安。這些年我學業繁忙,不曾回來探望夫人,還望您恕罪。”
“說的什么話,這樣說豈不是外道了?”
孟氏請沈奕昀坐下,讓云想容坐在自己身側,才剛坐定,云娘就在廡廊下傳話:“七小姐來了。”
簾子一撩,云明珠穿著身橙紅色繡雪白梨花的襖裙,雙丫髻上海簪了平日不舍得戴的紅寶石制成的紅梅珠花。
云想容嘲諷一笑,隨手拿了桂花糕吃,她手指修長,拿著桂花糕就仿佛拈著一朵花,吃相也極為優雅。
沈奕昀不得不承認記憶中的豁牙子女娃出落成這般容色,的確叫男人很難不注意她。就連他也總忍不住看她兩眼。
“母親。”云明珠先給孟氏行禮。
乍一看到沈奕昀精致的容貌,云明珠小臉緋紅,忸怩行禮:“沈伯爺。”
沈奕昀故作不識,“這位是?”
孟氏道:“這是小七明珠,你離府時她才三歲。”
云家的那段歷史沈奕昀是知道的,對云明珠的態度就淡了些,只頷首道:“七小姐。”
他的聲音有著少年人剛剛變聲之后的沙啞低沉,音色仿佛極好的古琴,清越悅耳。聽的云明珠臉上更紅了,又給沈奕昀行了禮,這才退開一邊在云想容身旁正襟端莊安靜的垂眸坐著。
與云想容隨意吃著東西的模樣相比,云明珠要端莊的多。但太過于刻意。
沈奕昀見多了這樣的女孩,就算她才十一歲,她的企圖心也太明顯了。他不喜歡,也不想理會,對孟氏道:“夫人,我能否邀六小姐一同出去走走?不會走遠,就在孟家的花園子里逛逛?”
孟氏略有些意外沈奕昀的直白邀請,但這兩個孩子是自幼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的,交情自然不比尋常,再說光天化日之下,沈奕昀和自家女兒都是懂事的孩子。孟氏自然不會阻攔,笑著道:“也好,你們出去走走,我這就吩咐云娘預備午膳,奕哥兒千萬別走,待會兒和卿卿一起回來吃飯。”
沈奕昀笑著道:“是”,笑容若春花綻開,讓人眼前一亮。
孟氏心下暗贊這孩子長的好。
云明珠卻是氣的臉上通紅。
為何所有人都對云想容好?恬王世子和二小姐是如此,現在來了個神仙似的伯爺也是如此。她委屈的抿著唇,哀怨的看著孟氏,軟軟的撒嬌:
“母親,明珠也要跟姐姐去。”
孟氏有些為難,畢竟沈奕昀邀請的是云想容。可云明珠到底是十一歲的孩子,看到姐姐有什么自己也想跟著要一樣的待遇,也是人之常情。
孟氏便詢問的望著云想容。
云想容正在吃茶,不緊不慢的吃了兩口,緩緩放下茶碗,笑道:“明珠既然要去,恰好我怕熱,就由你陪著沈小伯爺逛逛也是一樣。我就不去了。”
云明珠心下暗喜,剛要點頭,沈奕昀就道:“天氣炎熱,七小姐還是歇著吧。六小姐,請跟我來。”
命令似的說完,已經舉步往外走。
云明珠臉上血色退了個干凈,忿恨的瞪著云想容,若是孟氏不在場,她早就要質問她:你是故意羞辱我!
云想容并未注意云明珠的反應,而是白了一眼沈奕昀。想不到這人長大后這么不可愛,不如小時候,別別扭扭的,卻總會給她一些言簡意賅的建議。
轉念一想,他要還是如小時候那般,也不會對自己下黑手了。
云想容站起身跟了出去。
孟府的花園里,有個最適合說話的地方。白石涼亭坐落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遠處假山流水,碧草繁花,彩蝶飛舞,鳥語花香都與這處隔絕了。周圍是否藏人很容易發現,
云想容身邊只帶了英姿。在涼亭的一側站定。
沈奕昀則是站在她對面,單刀直入:“你為何要嫁禍我?”
云想容挑眉:“做賊喊捉賊,我沒問你,你反倒問起我來。沈菊花,你還真是長進不少。”
一句“沈菊花”,說的沈奕昀面上一熱,這個稱呼,代表著一次無奈的欺騙。
沈奕昀靜靜的望著云想容。平靜了心緒,開始分析云想容為何能如此鎮定的站在自己面前與他說話。
單純因為勇敢嗎?
不,她定然有把握他不會傷害他。
難道她與錦衣衛那方有所勾結?
不不不,若真的勾結在一處,她會和錦衣衛聯手來滅了他,怎么會在這里與他拉開談判的架勢,且剛一開口就戳他幼時的囧事?
也就是說,她還沒有與錦衣衛的人聯系,或許正在于錦衣衛的人談,再或者,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湊巧手下跟蹤到了田莊。
無論是哪一種,她能誣陷他田莊里有江洋大盜,就已經對他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沈奕昀沉聲正色,鳳眼中閃爍著銳利的精芒:“你可知道,你如此激怒我的后果是什么?”
云想容心里并非不怕他的,畢竟他前世的印象已經深入在心里。其實她站在此處還能鎮定的說話,全然因為被逼無奈。但她不能露怯。兩人對峙之時,只要有一方露出一點破綻,就必輸無疑。
“后果?玉石俱焚?沈小伯爺真看得起我。我是否該覺得榮幸?”云想容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手心被冷汗浸濕。
沈奕昀眸光一閃,他平日這樣與下屬說話時,沒有人不懼怕的,她竟不怕?
他又問:“你到底想要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章 殺機

云想容雙手負在身后,語氣平靜溫和若清風拂柳,“孟家的產業,是孟家人辛辛苦苦賺得而來,我不希望任何人強取豪奪了去,不論是東廠還是錦衣衛。我想要著兩方都能撤出。”
說話時,她心下已有談崩的準備。記憶中的沈四霸道狷狂,因少時隱忍頗多,待到有所成就后最受不得旁人威脅,且睚眥必報,當年折辱污穢過沈家的人,他都一一報復過來。所以前世老夫人才會后悔將他亂棍打走,生怕他興兵起亂時順帶將云家也滅了。是以今生她首次回府,看到沈四,才會上前阻攔家丁對他棍棒相向。
如今沈四的命運與前生不同,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哪里是會受人威脅的人?即便暫且吃下她給的虧,回頭也不知會怎樣疾風驟雨的回報。
沈四這廂卻是心下駭然。
她竟然知道了!
孟沅汀竟會對一個女孩說起這種關乎于家族興衰的大事。一則,他驚于孟沅汀對云想容的特別,二則,他更訝于云想容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沈奕昀迅速分析利弊,看來先前的計劃要進行下去已經難了。
“錦衣衛和東廠?”沈奕昀微笑越發擴大:“你想要的未免太復雜,你憑什么認為我會辦成此事。”
云想容聞言神秘一笑,不發一言。
有些時候,笑是最有利的武器。
她若說話,沈奕昀還能從字里行間以及她的語氣神態看出些端倪。可她閉口不言。
沈奕昀望著云想容時的眼神更多了幾分端量。她究竟知道些什么?是當真知道他田莊中藏了東西,還是故意詐他?是已經知道他與東廠有聯系,還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借他的能力擺平此事,所以用田莊中事來制衡?
許多問題的答案。沈奕昀一時如何也想不出,然當下且不論原因為何,事情已經發展至此,他只能改變策略。
“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應我一件事。”
云想容挑眉,“你若應了我,我自然會與知縣去信,說是我看錯了。”
“這是必然的。我說的是另外一件。你須得答應我在孟家住上兩日。”
云想容聞言驚訝的抬頭看他。
她的身高許多男人都不及,卻得抬頭才能看清他的神色。
沈奕昀眉目如畫,眼波秋水,只見溫和。哪里有半點煞氣?
但越是如此,越叫人膽寒。
云想容不自覺中背脊已經被冷汗浸濕,可神色依舊如常,且更加得意了:“要住下也不難,你去問我母親就是了。”隨后不介意的擺擺手。步下了臺階,英姿也緊隨在云想容的身后。
沈奕昀看著英姿的背影。知她便是云想容幼時收的那個婢女。卻想不到她卻是個高手。
英姿快速追上云想容的步伐,待過了穿堂才道:“小姐,那個沈小伯爺是個高手,他走路步履輕盈,目光若星子明亮,且呼吸綿長。內力深厚,定是內外兼修之人。”
“那與你相較呢?”
“在我之上。”英姿緊鎖著眉頭。
云想容微微頷首。
一個身世如此的人,就算為了防身也要讓自己強大起來。更何況她還不能確定他是否還如前世那般在圖謀大事。
沈奕昀去與孟氏提了想小住幾日,孟氏立即歡天喜地的應允。派了孫媽媽和云娘親自到外院選了東側客院給沈奕昀居住,隨行而來的小猴和衛昆侖則與他住在一處。
云想容回了臥房,在無心思看話本,坐在鋪著彈摸翠色坐褥的黃花梨木三圍羅漢床上發呆許久。
她不懂沈四為何要留下來,在腦海中假設了許多種可能都不成立。不過她知道,這種做得成亂世梟雄的人,應當會言而有信。她從一開始,都只是想保住孟家的產業不被外人奪取,至于分給誰,怎么分,他們自家人喜歡如何內斗也是關起門來的事。
罷了,姑且暫時丟開手,讓沈四去忙吧。
云想容放松了心情,叫柳月和英姿來服侍她更衣,小睡了片刻。
“你是真傻還是假呆?她要被人做了,不是正好合了咱們父子的利益,你竟還幫襯著她去安排人手!載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楚尋拍著桌子沖著兒子大吼。
楚晏眉頭擰成疙瘩,望著父親那樣子很是失望:“虧得是在咱們自己家里,若是在孟家被外公聽了去,父親,你還要如何演這場戲?”
“你!”
楚晏站起身,道:“咱們家做到現在這樣,都多虧了外公幫襯,父親不但不感激,還想著怎么取而代之?你這么做,對得起外公外婆,對得起我母親嗎?再說就算不要那筆產業,咱們照樣一輩子揮霍不盡,我不明白父親到底為何要如此,難道財富真的比親情都重要嗎?父親為何照樣簡單的賬都算不明白!”
“逆子!”楚尋一巴掌毆在楚晏臉上,沖著外頭大吼:“來人,給我把這個不孝子捆起來,狠狠的打!”
楚晏白凈的面皮上浮現了清晰的指痕,像一朵綻開的紅蓮,顯得他臉色越發的蒼白。
“父親,你怎么會是這樣的……”楚晏先下已不只是失望,更多的是難以相信。
“捆起來,捆起來!”楚尋還在吆喝。
外頭迅速來了幾名家丁,抬著條凳,拿著竹棍和麻繩過來,三下五除二將楚晏綁在了條凳上。
“打!,給我打!”
下人們不敢下手,他們要打的是楚家未來的主人,更很有可能是興易縣的未來的地下龍頭,打了他,自己還要不要活了?
無奈不動手的話他們馬上就要被楚尋重罰。兩難之際,幾人只好將竹棍高高抬起,輕輕落下,打在楚晏身上不痛不癢的。
楚晏滿心沉浸在失落、悲傷與不敢相信中。哪里有功夫去想自己還須得裝裝樣子?
他一聲都不吭,下人們又是這樣的“打”法,楚尋不用想就知其中有貓膩,憤怒上前來一腳踹開了一個,奪了他手中竹棍奮力往楚尋臀部大腿打去。
只聽啪的一聲,楚尋疼的一聲悶哼。
“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伙同外人聯合算計你老子,我要你何用!今兒我索性一發打死你,也省的將來有辱家門,愧對列祖列宗!”
噼里啪啦聲不絕于耳。楚尋回屋著竹棍已下了狠手,驚的幾個手持竹棍的家丁傻呆呆愣在當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平時溫文爾雅的主子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他這樣子分明是想要少爺的命!
幾人交換了眼神,有一個機靈些的家丁悄悄退了出去,撒丫子就往前頭奔。迎面與楚尋的常隨杜威撞了個正著。
“小猴崽子,慌什么!”杜威扶正了這人。
“杜管家。老爺要打死少爺。快,快去請夫人回來!”
杜威唬的臉色煞白。抓著家丁的肩膀就問:“怎么回事,你說老爺要打死少爺?這種事可不敢胡謅!”
“小人就是長了一萬個腦袋也不敢編排主子這種事啊!杜管家還是快這些!若遲了,少爺可就沒命了!”
少爺若是沒命,楚家的天可等于塌了一半。
杜威臉色鐵青,忙問眼前這人:“你叫什么。”
“小人關新。”
“好。關新,你立即去想法子攔著老爺,我這就去孟家請夫人回來。千萬不可讓少爺有事。若是辦得好,我提拔你到我身邊做事!”
關新聞言眼前一亮。重重的點頭,“是,小人一定想法子辦到!”
楚晏這廂已經被打了十幾棍,雪白綢褲上浸出了血跡,他疼的額角背脊冷汗直冒。奈何身體被捆在條凳上,就算掙扎也動彈不得半分。
他不愿相信,自己的親生父親竟然會要他死?
難道在父親心里,財產真的勝于一切嗎?那人情算什么?從小父親教導他的那些道理,難道都只是說說而已?
父親在他心中,一直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可現在,這座山仿佛崩塌了,他胸中空落落的,已不知該做什么。
關新這會子沖進了屋子,上前就抱住了楚尋的手:“老爺,不能再打了呀,再打下去,少爺就真的沒命了。老爺,少爺是您唯一的兒子,是獨苗啊!老爺不看在少爺的面兒上,也要看在夫人的情分上啊!”
關新身材中等,卻有一把力氣。楚尋雖保持了身材,卻無功夫,只是個尋常人罷了,加之上了年紀,又是被關新這樣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攔著,手卻無論如何都抬不起來。
“你滾開,膽敢抗命,我先要了你的命!”
關新平日人緣好,人也機靈會處事,身邊幾個兄弟都與他要好,回頭沖著幾人使眼色,叫道:“快攔著老爺啊。”
隨后道:“小人今日就算抗命,也不能讓老爺做出后悔的事!”
余下幾人,雖未曾得到杜威的承諾,不敢入關新一樣拼了老命去攔,但也擋在了中間,楚尋手里的竹棍也咣當一聲落了地。
“你們這些狗東西,給我讓開,讓開!”
“老爺,您不能啊!”
“老爺,您若要打罰少爺,好歹也要先知會了老太爺和孟家二太爺才是啊!”
一聽下人這樣說,楚尋更加生氣了。難道他一輩子都要被岳家掣肘?!
正在幾人求的求,掙吧的掙吧時,孟玉靜提著裙擺奔進了屋,她回來時候騎馬,已經顛簸的鬢松釵遲,見了兒子被捆在條凳上,奄奄一息仿佛馬上就要失了生命,孟玉靜心疼的眼淚洶涌而出。
“老爺,你要殺了晏哥兒,不如連我一同殺了,豈不是干凈!”
孟玉靜撲在條凳前為楚晏解開繩子。
楚晏此時已疼的半昏過去,身子一歪跌在地上,雙眼無意識的瞇著,雪白臉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臉上的巴掌印也腫了起來。
孟玉靜見狀,疼的五內俱焚。俯在楚晏身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老爺何苦這樣下重手?難道我為你做的不夠,還是我孟家為你做的不夠?!”
“孟家,你又提孟家來壓我!”楚尋早已經氣的快要喪失理智,指著門口道:“我跟你成親到現在,不論有多努力,多么上進,人都只會說我楚尋是攀上了孟家這個高枝兒,有岳父關照,不可能不順。我的努力無人知曉。我卻成了那等吃軟飯的。你到現在還拿孟家來壓制我。我看你是根本瞧不起我!”
孟玉靜氣的嘴唇發青,對夫婿已經失望之極,直呼其名諱道:“楚尋,你難道為了自己一點破事,就要孩子的性命不成?你打死他。就能翻身做主了?就能讓外人高看你一眼了?你如何下得了這樣的狠手!晏哥兒到底做錯了什么!”
這件事的原因,楚尋哪里能對外人說?
他臉上憋的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
孟玉靜是得理不饒人的。連聲吩咐周圍的人去抬春凳來:“備車,把少爺直接抬上車,我要回孟家去。”隨后起身單手指著楚尋:“你是嫌棄我們母子兩擋著你的路了,好,我們走。咱們一拍兩散,大家干凈!你楚尋不想依附著孟家?為何不現在就一紙休書休了我!”
楚尋望著孟玉靜。又是急又是氣:“你到會算,兒子繼承了四成半的孟家財產,你怎么知道往孟家帶!我楚家的兒子,為何要給你!”
現在和離也好休妻也罷。都會觸怒護犢子孟老頭子,不僅得不到財產全功盡棄,甚至楚家也會被打壓的抬不起頭來。
孟玉靜與楚尋夫妻多年,自然知道他的算計,氣的心頭血仿佛都翻涌上來,怒罵道:
“我怎么偏看上了你這樣一個狼心狗肺只看錢不認人的畜生!和離,我一定要跟你和離!一會我回了孟家,就把和離書給你送來!”
孟玉靜提裙擺轉身就走。
自古都是男人休妻,但以孟家的財力和人脈,興易縣誰會不給幾分顏面?她孟玉靜要休夫誰能攔得住!
楚尋聞言如五雷轟頂,心頭劇震。他知道孟玉靜性情剛烈,說得出就做得到,若真鬧開來,他將來要怎么抬起頭做人?哪里有男人被休的道理!
“玉靜。”楚尋快步上前拉著孟玉靜的手,語氣緩和了,態度也有了一絲乞求:“做什么要當真?孩子犯錯,我教育孩子,你就要與我和離,這是哪國的道理,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咱們多年夫妻了,你憑良心來說,我待你如何?”
孟玉靜停下腳步回身等著楚尋,神色緩和了一些。虧得她得了消息后沒有聲張,瞧瞧的跟著杜威回來了。若是張揚開,這會子還不知道要鬧到多大呢。
孟玉靜畢竟不愿意事情發展道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嘆道:“可你也不該對晏哥兒下這樣的狠手啊!”
楚尋猶豫著,若是告訴孟玉靜他是因為晏哥兒救了云想容的命而下手,孟玉靜定然會生氣。她的肺病最是不能生氣。
可是……她活著,真礙事啊。
“玉靜,其實是這么回事。”楚尋仍舊將緣由說了一遍,最后道:“還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你,十五年前,我就已是錦衣衛手下的暗嘆,你說這種任務對楚家百利無一害,又能建功立業,我能罷休嗎?只要云想容死了,這件事就解決了,偏做攔路虎的卻是我的兒子,是以我下了重手。”
孟玉靜鳳眼圓瞪,呆呆的望著楚晏,嘴唇抖動,一句話都說不出,呼吸功夫劇烈的咳嗽起來,一口血噴在了楚尋的胸前,仿佛綻開的紅梅,身子也軟到下去。
“玉靜!玉靜!”楚尋心下大痛,雖早知道會如此,卻有徹骨錐心的痛蔓延開來,顫聲叫道:“來人,快請大夫!”
云想容得表哥被打,姨媽昏迷不醒的消息時,已是當天晚上。因曹氏還在病中,孟氏又不是能壓得住事的人,要是讓她知道,她怕是要先落淚的,所以這件事孟方只告訴了云想容。下人們也是一概不知情的。
“外公,您說怎么辦?”
孟方氣的胡子一抖一抖,罵道:“這個孽障,對晏哥兒下了死手,還氣的你姨媽犯了病。他是活膩味了!”
云想容蹙眉道:“您說此事會不會與錦衣衛有關?”
“我會調查清楚。”孟方聞言,甩袖子出門,吩咐人備車親自去了楚家。
云想容盤膝坐在臨窗的黃花梨木三圍羅漢床上,披著水色的小襖望著矮幾上絹燈發呆。楚晏挨打,和財產之爭有必然聯系。難道姨爹知道楚晏安排人手部署救了她的性命才會動怒?
那匹驚馬是沈奕昀的人做的,也就是說,沈奕昀和楚晏是同伙,和錦衣衛有勾結?
不對。沈奕昀也可以是東廠的人,姨爹只是因為她沒有被馬蹄死才遷怒于人也未可知。
但無論如何,表哥都是為了她。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救了自己的性命。
云想容思及此。連忙吩咐人去請了韓婆子來,抱歉的道:“韓媽媽,我表哥和姨媽現在都病著,我放心不下,能否勞煩您去一趟楚家。為我表哥和姨媽看看,盡一份力?”
韓婆子慈愛的笑著。道:“小姐言重了。我這么些年跟在小姐身邊。早就當你是我的主子,更像我家人一樣,你的吩咐,我哪里有不從的道理?你放心,我去瞧瞧,有事沒事的我會盡快帶信兒給你。”
云想容聞言感激不已。拉著韓婆子的手道:“韓媽媽,這些年我身邊多虧有你了。不僅照顧我,還照顧了我的家人。“
韓婆子笑道,“我之所學有用武之處。歡喜還來不及。小姐,我這就去了。”
云想容頷首,讓柳月跟著韓婆子,又囑咐英姿,“你吩咐人去前頭二門處盯著,外公幾時回來了,就給我回話,還有,你還需得注意一下咱們部署的侍衛處都有和異樣。”
“是。”
英姿親自吩咐下去。片刻后回了云想容身邊,“小姐,現在瞧著沈小伯爺沒有問題,他和兩名隨從在偏院里看書,哪里都沒有去。”
云想容道:“他們要動手來殺我會在入更之后,咱們還是小心為上。”
“我知道了。”
誰知云想容的猜測是錯誤的,當夜她身邊完全沒有異樣,只有韓婆子和柳月一大早回來給云想容回話。
“楚公子被打了板子,都是皮肉傷,并不礙事。倒是楚夫人,她現在昏迷著,仿佛是楚老爺打楚公子太狠了,就動了真氣。她的肺部有異常,擅長喘不過氣來,當時氣的嘔血暈倒。”
“嘔血?”云想容想到前世孟玉靜的死。
那時她對母親家的親戚都不熟悉,所以只知道孟玉靜在貞佑十四年她大婚時已經去世了。卻不知她具體的死因,更不知確切的時間是幾時。
云想容卻知道,孟玉靜是兇多吉少了。
“我外公回來了嗎?”
“已經回來了。”
“辛苦韓媽媽了,您下去歇著,我去前頭問問我外公要怎么處置。”
韓媽媽和柳月給云想容行禮退下。
云想容換上了一身居家常穿的蜜合色交領褙子,下著洋皺紗裙,長發簡單的挽了個隨云髻,不戴釵環不施粉黛,帶著英姿急匆匆往二門去。
誰知剛出二門,卻聽見右側通往花園子的月亮門處有人說話。
“……伯爺不如好生游玩一番,若不嫌棄,我可以給您做向導。”
“是七小姐?!”英姿壓低了聲音驚愕的道。云家這樣的大家族,對子女教導都是極為用心的,哪里有女子主動與男子直白搭訕的道理,完全不懂矜持,也不怕跌了體面?
云想容鄙夷一笑,道:“不礙事,咱們先走。”云明珠才十一,人還沒長開呢,沈奕昀地位尊貴,又生的如此容貌,必定閱女無數,會看得上云明珠一個發育不全的小娃子?他們鬧不出風浪。
英姿領命,攙著云想容的胳膊繼續往前。主仆二人才走兩步,就聽月亮門那邊傳來清冷的聲音,語氣溫和卻冰冷的道:
“七小姐,我只想安靜看會書,還有,你走開些,你的身子擋著光了。”
云想容在沒聽見云明珠說話。
英姿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低聲道:“小姐,這位伯爺有時候也不是那么討人厭。”
云想容不置可否,無所謂的道:“隨他們。”(。。)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27:24

第一百二十五章 毒計

云想容嬌聲細語的,英姿說話聲音也不大,誰知話音方落,二人就聽見后頭傳來云明珠的一聲冷哼。[`小說`]
云想容回過頭,見云明珠穿了件丁香色的對襟掐牙羽錦襖,下著荔枝白撒花百褶裙,頭梳雙丫髻,兩側各簪一朵艷紅的四季海棠,打扮的清心悅目,只是俏麗的小臉上含著羞惱之色,見到云想容更是橫眉怒目。
云想容搖著紈扇,垂落在胸前的烏黑發絲被風撩動,姿態悠閑:
“怎么,教給你的規矩又忘了?見了姐姐,就這樣杵著,招呼也沒有一聲嗎?先下在府里還好,讓外人瞧見,到底是會說我教導的不對,還是說你天生愚鈍教不會?”
云想容氣的鵝蛋臉漲成紅皮蛋,僵硬的屈膝:“姐姐。”
“嗯。跟你的人呢?”
云明珠垂首道:“在偏院。”
“我看康媽媽也越來越老糊涂了。怎么由著你一個姑娘家的亂走。就不怕有個閃失?”
云明珠怒火中燒,咬牙切齒的道:“怎么姐姐的眼里我就得不了好,一定會有閃失?”
“才剛不就‘閃失’了?”
云想容輕飄飄一句,讓云明珠怒火皆轉為震驚,臉上的血色立即抽的干凈,貝齒咬著下唇,幽怨的瞪著云想容,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來解釋清楚,好似不論說什么,都是越描越黑。
云想容也并不想聽云明珠的回答,道:“你回去轉告康媽媽,晚上掌燈時來我屋里。”說罷帶著英姿向外走去。
云明珠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陰狠的瞪著云想容的背影許久才往二門去。
月亮門另一側葡萄架下悠閑看書的沈奕昀抿了抿嘴唇。
小猴咂舌道:“這個六小姐還真厲害!”
“如此管教,七小姐還是這個樣兒。”衛昆侖仿佛既不喜歡云明珠,搖搖頭道:“六小姐六歲時就有一番氣度,并非一般人能比的。”
“你幼時見過六小姐?”
“見過。”
小猴好奇的道:“她小時候就這樣厲害了?”
衛昆侖只道:“那時褚先生和我都覺得六小姐與伯爺很像。”
“像伯爺?那不厲害才怪。”小猴有看了看專注于詩書的沈奕昀。打趣道:“還不都怪咱們爺生的這樣。”
衛昆侖打了他頭一巴掌:“你這猴崽子,不怕惹怒了爺罰你站樁。”
小猴聞言嚇得連忙雙手捂著嘴,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卻見沈奕昀微不可查的露出一個微笑,也跟著會心而笑。
外院書房,孟方剛剛洗漱更衣,正在用早飯,見了云想容,道:“用過飯不曾?”
“用過了。”云想容給孟方行禮,在他對面坐定,道:“我才剛已問了韓媽媽情況。”
孟方頷首。想得起病重的長女,霎時間覺得胃口全無。緩緩放下了碗筷,重重嘆了口氣。
云想容仔細觀察外公的神色。見孟方只有擔憂。并無憤怒,便知姨爹定然找到了可信的說辭來安撫孟方,猶豫了半晌,還是沒有將心中的猜測說明。
現在孟方已經承受了不小的打擊,她怕一下子說明會讓他承受不住。
云想容道:“外公。我想去看看姨媽和表哥。”
孟方略微沉思,道:“也好,待會兒讓喜兒陪著你去。還有,此事暫且不讓你母親和外婆知道。”
“好。只是外公,這事怕也瞞不住多久。”
孟方揉著鼻梁,疲憊的道:“能瞞得一時是一時吧。”
到了前頭。喜兒去傳話時,英姿不贊同的道:“小姐,您不該去楚家的。明知道那人不懷好意,您去了豈不是自投羅網?”
云想容憂心忡忡的低聲道:“我知道,可這個時候我不能不去。旁人不知道表哥為何會挨打,我哪里能裝傻?表哥若不挨打,姨媽也不會氣的病了。這個時候我若做縮頭烏龜。不光表哥要寒心,我都要唾棄自己。我現在只求姨媽不要有什么萬一。”
話雖如此說。云想容心下已有了心里準備。怕姨媽熬不過去今年。
英姿是性情中人,又有俠義心腸,云想容如此重感情,甘愿冒險,英姿早已經豪情萬丈,道:“好,既然小姐這樣決定,我寸步不離的跟著就是了。小姐放心,我定能護你周全。”
“有你在,我一直都放心的很。”云想容信任的笑。
英姿也回以一笑。
不多時,喜兒快步到了跟前:“云姑娘,馬車已經齊備了。”
“有勞了。”
喜兒是孟方身邊的常隨,已是四十出頭,平日在孟方跟前是得意的。云想容對她也很是客氣。
喜兒受寵若驚的道:“云姑娘客套了,您請。”
楚府位于興易縣成西南方的榮譽胡同。是座五間三進的宅子,占地面積遠沒有孟家那樣廣,氣派也差了許多,但也是典型的仿江南園林建筑,粉墻黑瓦,周正的很。
門子聽說是云姑娘來了,乍然還沒反應過來。但隨行的喜兒他是認得的,忙上前招呼。喜兒斥道:“這位是永昌侯府的大小姐,孟家的外孫小姐,你這猴崽子怎么當差的,正經主子都不認得。”
“哎呦!姑娘恕小人眼拙!”門子給云想容行了禮,連忙往里頭奔去。
不多時杜威就迎了出來,道:“云姑娘安好,我家老爺正在夫人床前照顧著,少爺又在病中,請姑娘不要介懷。”
“杜管家嚴重了。”
馬車內傳來嬌柔的聲音,隨后車簾一挑,從車上走下個帶了白色帷帽的高挑身影來。
杜威哪里敢直視,與門子和周圍下人們都躬著身子,送云想容上了代步的青布小轎。徑直一路進了內宅。
云想容到了孟玉靜臥房的外間,聞著空氣中彌漫著揮散不去的苦藥味,就聽見楚尋帶著哽咽和憂愁的自言自語。
“……若知你會動氣,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這般教育兒子。只是他不學好,整日與那些三教九流廝混。我是氣急了才忍不住動了手。玉靜。只要你能醒來,要我做什么都行,咱們家有銀子,大夫不是說要吃百年的人參嗎?我已經派人去尋了,你放心,你定會無事的……”
云想容挑眉,若是平時,她可能會感動于男子的深情。可如今知道他為了財產就將兒子往死里打,云想容對他就提不起半絲憐憫和認同。
云想容懶得見楚尋,所以見面也只寒暄安慰了幾句。又看了看面如金紙的孟玉靜,便告辭去了楚晏那里。
楚尋望著云想容的背影,臉上漸漸浮現出期待又復雜的詭異表情。對著身后的杜威擺擺手。
杜威立即上前來。恭敬的低頭:“老爺。”
楚尋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杜威聽的面色大變,不可置信的道:“老爺,您這樣做……”
楚尋面色一沉,“怎么,你在質疑我?”
“小的不敢。”杜威昨日見識了楚尋的狠辣。心下早已有了顧顧忌,現在哪敢惹怒他,只連聲道:“您說的那個東西,小人怕是要用些時間才能弄來。”
“不打緊。反正晌午還沒到。”
“是,小人這就去!”
杜威忐忑的退下,仿佛逃命一般飛奔出了內宅。,腦門上和手心里滿了冷汗,忐忑又有些無助的想。自己跟了這么多年的主子,難道跟錯了?
可是現在他已是騎虎難下,不得不從命了。
因著楚晏受傷,又是光天化日的身邊還帶著人,云想容便隨喜兒帶著英姿去了楚晏的臥房。
楚晏身邊的長隨秋明來應門。見云想容來了,連忙行禮往里頭飛奔去。過了片刻才請云想容進屋。
見云想容來。楚晏蒼白的臉上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來了。”回頭吩咐秋明:“給云姑娘沏好茶。”
秋明應喏退下。
云想容自己拉了把交杌在楚晏的拔步床前坐下,對趴著的楚晏道:“表哥覺得如何?傷口嚴重嗎?可曾上過藥了?”
“上了最好的金瘡藥,不過打的皮開肉綻,不礙事的。”因為傷中,楚晏說話明顯中氣不足。
秋明端著黑漆描金托盤進來,將鯉魚戲蓮茶碗放在云想容手邊的小幾上,抱怨道:“還說呢,小人從沒見過這樣的事,老子打兒子還有下狠手的。”
“多嘴。”楚晏斥責秋明:“子不言父過,我做兒子的尚且不說什么,你多什么嘴。”
秋明嘟著嘴退下了。
云想容才問:“姨爹可是因為你救了我才打你?”
楚晏聞言搖頭不語。
他性格豪爽,如今卻露出這樣一幅悲愁的模樣,云想容便知道自己所猜爹爹不錯。對楚晏越發覺得內疚了。
“表哥,對不住,我帶累你了。我也沒想到,姨爹的反應會如此強烈。”
“這事不與你相干。”楚晏正色道:“我做了我覺得應該做的事,就是他打死我我也不后悔。你別多心。難道我要學他,為了銀子親人都不要了?”
云想容聽了動容,鼻子發酸,明媚的桃花眼里含著晶瑩的淚。如此仗義相助,楚晏已不是做了一次。
楚晏見她那樣,忍俊不禁:“有什么好苦的,我死不了,倒是我母親。聽秋明說我母親還昏迷著。”楚晏的情緒又一次低落了。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秋明的說話聲音:“杜管家來了?您拿的這是……”
“老爺吩咐給少爺和云姑娘端來的燕窩。”
“小的端給少爺,多謝杜管家。”
秋明端著托盤,上頭放著兩個雨過天青的蓋盅,歡歡喜喜的進屋來:“少爺,云姑娘,是老爺給預備的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別看老爺打了少爺,可老子哪里有不關心兒子的?再說少爺還是楚家的獨苗。
秋明將蓋盅放下,又到了楚晏床畔道:“少爺,我喂您吃口?”
楚晏頷首,抬頭看著云想容,自嘲道:“瞧我現在,吃東西都要人來喂。”
“你受了傷,要是亂動才該打。”云想容掀開蓋盅,調羹輕輕地攪著里頭的燕窩羹,半晌沒有吃。
她在分析,姨爹會不會在燕窩里下毒。
不論是東廠還是錦衣衛,都不希望將事情鬧大。如果她中毒而死,楚尋說不定還會被上頭追究。得不償失。
可是,她直覺的的感覺到這碗燕窩不對勁。
楚晏見云想容不動,便知她在想什么,剛要開口,卻聽見外頭廡廊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后沒人通傳,簾籠嘩啦一挑,跑進一個面生的丫鬟來,不由分說的搶走云想容和秋明手里的蓋碗。氣喘吁吁的道:“你們還沒用呢吧?”
云想容狐疑的抬眸望著此人。
楚晏更是厲聲質問:“你是何人!”
那丫鬟觀察了云想容和楚晏片刻,心下稍安,也不作答,屈膝行禮退了下去。
秋明愣愣的望著那丫鬟的背影,喃喃道:“這是什么事兒?下人還敢進主子的屋里搶吃的?”
顯然不是這么回事。
云想容和楚晏緩緩看向彼此,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懷疑。
云想容回頭低聲吩咐英姿:“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英姿早就懷疑,云想容的吩咐正和她的意思。飛快的退下去了。
同一時間的書房中,尉遲鳳鳴穿著薄荷綠的羽緞長衫,坐在內室的“馬上封侯”屏風邊的圈椅上,半邊臉隱藏在陰影中。被陽光照著的那一半就顯得更為陰森
楚尋跪下行禮,忐忑的道:“不瞞大人,我這都是為了達成目的。您也說不能使那種張揚的辦法,免得引起注意。所以我才會想讓云想容品德有失。一個連自己的品德都把握不住的人,孟沅汀自然不會放心將財產交給她,況且她還是個弱女子。”
“哦?”尉遲鳳鳴娃娃臉上掛著個贊許的笑容:“你做的很好。”
楚尋心下一松,歡喜的道:“多謝大人贊賞,小人不過是竭盡所能。”
“是啊,竭盡所能。”尉遲鳳鳴站起身,隨意向前兩步。蹲在了跪在地上的楚尋跟前,因為笑容擴大,臉頰上兩個酒窩,顯得人越發親和。
楚尋賠笑,剛要說話。卻見尉遲鳳鳴驟然變了臉,隨后自己下巴被他一把握住。
楚尋嚇得心頭一跳。含糊不清的說:“大人。您這是何意思!”卻不敢掙扎。
尉遲鳳鳴的拇指和其余兩指正掐著楚尋的左右臉頰,手中漸漸地收緊,面上的笑容早已經蕩然無存,被憤怒取代。抬手照著他腦門就是一巴掌,
“小樣的,你還敢蒙你小爺我?我蒙人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吃屎呢!你算什么做爹的?啊?哪里有當爹的給兒子下春藥的?!你打的算盤。以為我不知道?讓他們兩個服了春藥成了茍且之事,云小六成了你兒子的人,你就可以以此事為要挾,讓永昌侯為了保全名聲掩蓋此事而不論門第的將女兒嫁給你們家做媳婦。這樣你有了個侯爺親家。你兒子有了個侯府小姐的媳婦,你又可以得到云小六的那四成半陪嫁。”
“啪”的又是一巴掌,尉遲鳳鳴越發生氣:“你算盤打的倒是好,還敢來愚弄你爺!你算什么東西,老子捏死你就跟捏死螞蟻一樣!抗命也就罷了,還敢睜眼說瞎話!你當錦衣衛的人都是瞎子傻子不成!”
楚尋被打了兩下,早已經疼的眼冒金星,心下對尉遲鳳鳴越發懼怕了。錦衣衛是什么人?面前這位尉遲大爺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大人息怒,息怒啊!”
“息怒?要不是上頭有吩咐這一次要提拔你,你信不信我廢了你!”
“信信,小人不敢了,小人吃了屎迷了心竅,才起了僥幸之心。”楚尋額頭貼地,不論心中有多忿恨,現在都不敢表現出分好的不滿情緒,因為現在尉遲鳳鳴要殺他不費吹灰之力。
這時候,門外又個小丫頭的聲音:“回老爺,兩碗燕窩羹都取回來了,少爺和云姑娘并沒有用。”
楚晏松了口氣。
尉遲鳳鳴也是松了口氣,退后兩步做回了圈椅上,單手撐著下巴,目露沉思的望著楚尋。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一回事,一聽探子來報杜威去了青樓買了春情散,又知云想容來了楚家,他就覺得事情不對,不顧被發現的危險帶著柴彬趕來了。
好在他來的及時,否則云想容豈不是……
尉遲鳳鳴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如畫一般的一幕。
碧綠草地,如洗天空,風吹過,草清香,梨花簌簌飄落,為躺在梨樹下悠然看天的絕色女子點綴上淡淡梨花香。
如此比梨花更純凈的女子,怎么能被這樣糟蹋了?
一想到這里,他就恨不能一腳踹死這個猥瑣的人,奈何上頭吩咐下來,他不能貿然行事。
“你起來吧,我姑且就再給你一次機會,從現在開始,你要不將事情鬧大,也不能傷害到云姑娘,將事情完滿的給我辦了。你若是再做出破綻來,這個興易縣首富,我們不介意扶植別人!”
“是。”楚尋急的滿腦袋的汗,連連點頭生怕特權被收回。
看到他那副搖尾乞憐的模樣,尉遲鳳鳴越發不喜,站起身道:“我再重申一次,你要做的,只是得到云小六手中那四成半的財產,不許傷害性命,更不許再做今日這類的事!”
“是,我明白,我明白!”楚尋連連點頭。心下未免懷疑起來。尉遲鳳鳴與云想容到底是什么關系,他為何要這樣偏袒著她?據說,尉遲鳳鳴是云想容姨祖母家的孫子,是她的表哥。
難道尉遲鳳鳴是看上云想容的臉蛋了?
楚尋前思后想,連尉遲鳳鳴幾時走的都不知道,在懼怕和威脅消失之后,心底里被壓抑的憤怒如野火燎原。楚尋氣的一腳踢飛了一把交椅,卻疼得他腳趾鉆心刺骨似的,他抱著腳在單腿蹦到了一邊的圈椅坐下。
脫掉鞋襪一看,大腳趾的指甲邊流血了,腳趾骨頭也疼的緊。
云想容和楚晏正在說孟玉靜要服百年人參的事。
楚晏如今滿心都是母親的病情,自己的疼痛也都不算什么了。一聽要吃百年人參能好起來,立即道:“我立即吩咐手下弟兄去尋藥。百年人參,這可是極為珍貴的。”
云想容笑著頷首:“是啊,珍貴是珍貴,不過依著楚家的能力,別說是要一棵百年人參,就是能要幾棵也買得起。”
楚晏苦笑道:“這世上哪里還有比人命更珍貴的?只要能讓我母親好起來,我使再多的銀子也不心疼。”
云想容自來知道楚晏是個性情中人,對他重感情的性子極為喜歡。
想了想,云想容道:“對了,我聽說昨兒是個叫關新的下人救了你?這個人我看不錯,你不如調用在身邊,聽后你差遣。”
楚晏剛要說話,突聽見后窗響了兩聲。
云想容忙起身親自去開了格扇。英姿仿佛一只靈巧的乳燕,翩翩然落在云想容跟前,面不紅氣不喘,笑容可掬的臉上便可看出此人氣色極好。
云想容笑著問:“怎樣?”
英姿道:“我藏在房頂上,竟然沒有人發現我。小姐,我聽到一些事。”
英姿在云想容耳畔低語了幾句。云想容面色瞬間蒼白的失了血色,好險!多虧她多疑,當時又拉著楚晏說話,否則他們現在……后果不堪設想。
云想容低聲道:“你說鳳鳴少爺也來了?”
“對,才剛鳳鳴少爺就是在開導出楚老爺的。不過老爺很是頑固。”
楚晏這會子早已經手腳冰涼,這下子她想不知道都難,原來他的父親竟然與錦衣衛有勾結,還敢找人給他們下春情散?!英姿方才的話音雖然低,可他離著近,也聽了個大概。
這樣的人怎么會是他的父親?楚晏第一次覺得,身為楚尋的兒子是一種恥辱。一種將自己的金錢和放在首位,親情全然不在乎的冷血冷心之人,要如何才能做得到寬容原諒。
云想容不到午膳時間就告辭回府了。路上,她又和英姿仔細研究了府內的部署。如今沈奕昀已經在侯府住了兩個晚上,云想容擔心會有任何異狀,從他住進來那日起,孟府的防衛就增加了起來。
回到府里,云想容問了柳月今日府中情況如何,得知沈奕昀今日之是看書,就放下了心。
“小姐,康媽媽來了。”
云想容剛剛吃了口茶,廊下就有小丫頭傳話。
云想容放下茶杯,道:“請進來吧。”
不多時,就見康孫氏穿了身豆綠色的襖子,外頭罩著一件石青色的長比甲走了進來,給云想容跟前殷勤的行禮:“六小姐,老奴得了七小姐的吩咐,知道您回來了,立刻先來見您。”
“不是說掌燈時候嗎。”英姿笑道。
康孫氏尷尬的笑,他自然知道是掌燈時候,不過現在來,更能體現自己的誠意。(。。)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27:53

第一百二十七章 示好

云想容前世掌管內事,見多了這般小意討好存了上攀心思的人,自然看得出康孫氏的用意。只不過面前這人前世做過太多對自己不起的事,云想容雖不會因此將今生的她如何,也無法全然對她信任起來。
“康媽媽坐吧。柳月,倒茶來。”云想容俏臉上掛著溫和客套的微笑。
康孫氏見狀心下寬了許多,行禮道了謝,在英姿搬來的錦杌貼邊側身坐下,陪笑著道:“知道小姐今日找老奴有事,從才剛老奴就一直在等前頭的消息呢,約莫著小姐回來了就來。又怕來的晚了耽擱了小姐的要事,違了小姐的吩咐,是老奴的不是。”
誠惶誠恐的模樣,讓云想容完全無法將面前的人與前世那個時常在邱翦苓跟前給她進讒言穿小鞋的人聯系起來。
“康媽媽說的哪里話,你先來,是對我的重視,我歡喜還來不及,哪里會與你計較這些個。”
一句話,說的康孫氏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臉上笑容擴大了些,神色越加的恭敬了。
云想容無意與康孫氏多糾纏,便道:“今日一早,我路過二門附近外院的小花園子時,看到明珠一個人在與承平伯說話,承平伯是在看書的,大約明珠年紀小,也沒看出個眉眼高低來,討了個沒趣兒。”
康孫氏聞言心頭一跳,連忙站起身惶恐的道:“是老奴照顧不周。”
云想容笑著擺了擺如白玉雕琢而成的纖細素手,展顏道:“康媽媽急什么,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我找你來,只是想與你商議,明珠畢竟年紀小,心思沒有那么復雜,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厲害。你是侯府的老媽媽了,往后要緊跟著多照顧些。今日虧得是承平伯,與咱們侯府還是有交情的,若是換了別人,身邊再跟個多嘴的奴才,將明珠的事情傳揚開來,可怎么辦?一則,她也十一了,快到了說親的年紀,二則。濟安侯和永昌侯的臉也都丟不起。邱夫人不在了,我母親事忙,父親將明珠交給我來教導。我就要負起責任來,我雖然關心,卻又不可能整日跟在她身邊。”
康孫氏聽的越發怕了,云想容對她的客氣,她惶恐。云明珠做的事情她更惶恐。
原本云明珠還小,是沒有這個心思的,還是從前她提醒了她一句,讓她去結交恬王世子和二小姐這類的權貴,想不到云明珠竟然舉一反三有樣學樣,不光是恬王世子她要結交。如今又與承平伯那里討沒趣去了。若是這事兒張揚開,她做了挑唆主子做這等事,哪里還有命在?
“是。老奴必定牢記六小姐的教誨。往后會緊跟著七小姐,絕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那就好。”云想容笑著吩咐英姿讓人去大廚房抬食盒,隨后道:“今日七小姐都做了些什么?”
康孫氏毫不遲疑的道:“七小姐今兒個一大早就像是在哪處惹了氣,很不高興的模樣,到了下晌老奴勸說不住。她去找了三夫人說,說您苛待于她。請三夫人不要厚此薄彼,不要偏心。不過三夫人忙著,也并沒有聽進去。老奴來這會子,七小姐正在給侯爺寫信。”
“你倒是說的詳細。”
康孫氏不敢抬頭對上云想容的眼神,別說看著她的眼睛說話,就算這會子在她跟前回話,她都怕云想容隨意找個錯處就把自己收拾了。別人做不出來,云想容可是做得出,她的手段這么多年她看的清清楚楚。
康孫氏滿臉堆笑,諂媚的道:“六小姐問話,老奴哪里敢有半分隱瞞。”
“你做的很好。”云想容贊許的點頭,又問了些生活上的瑣事,才端了茶。
康孫氏總算放下了心,云想容開始啟用自己,這絕對是個好兆頭。不過往后要如何在六小姐和七小姐之間左右逢源,還是要想些辦法。
看著康孫氏的背影離開,柳月不屑的撇嘴道:“我還當她是什么厲害人物,膽敢背后給主子出主意的,原來也是個這樣沒剛性兒的。說著說著就把主子給賣了,呸!”
云想容見柳月如此,忍俊不禁道:“就因她是這樣的人,對我才有用處。她要是跟你們一般嘴巴緊的跟蚌殼一樣,我豈不是要多費多少事?”
柳月一想也是,笑了起來。
柳媽媽端著蓮子燕窩羹進來,道:“不過她這個乳娘做的也太不盡責,不僅主子照顧不好,連起碼的忠誠都做不到,若是我可做不出這樣的事來。”雙手將白瓷描彩蝶穿花的小碗遞給云想容。
云想容笑著接過,感慨道,“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如同咱們這般彼此信任托付的。”
吃了一口燕窩,云想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對了,京都還沒有來信嗎?”
“真是神了。”柳月和柳媽媽對視一眼,“原本想著讓您安生吃完這一碗羹才說的,想不到您自個兒猜到了。今日下午的確有一封信從京都快馬加鞭的送來。”
她能猜不到嗎?她借用了云敖的名頭才能勞動知縣老爺大架去給沈四施壓,這消息她不說,自然有人或為了買個好,或者是為訴苦,總要告訴到云敖那里去的。
云敖如今公事繁忙,不可能親自前來,寫信來斥責一番是必然的。
果然,吃罷了羹,接過柳月遞來的帕子擦了手,從柳媽媽手中拿過信封拆開,拿出里頭薄薄的一張信紙展開來一看,整封信都是對她的斥責,閨中女子不知安分,亂用父親名頭做這等無厘頭之事,不知輕重……
羅羅嗦嗦一整頁,大有萬一出了什么大事他是要不理會她的意思。
意料之中,也談不上什么失望與否,這些年與父親不就是這么明爭暗斗其樂無窮的過來?
云想容笑著收起信,重新放回信封里遞給柳媽媽收好。
如今柳月和英姿雖然識字了,卻不敢去看主子的信,好奇信中寫的什么,又不好問。見云想容臉上笑容如常,絲毫不見一丁點不自在,這才放寬了心。服侍著云想容用了晚飯。
次日清早,云想容去給曹氏和孟氏請安,這讓人到現在還不知楚家到底發生何事,見了云想容都要問問怎么一回事,云想容只說楚家有點事要解決,姨媽要晚些日過來。見云想容神色如常,并沒有絲毫因為說謊而緊張的模樣,孟氏和曹氏也放下了心。
離開上房,云想容就到外院去找孟方,說了百年人參的事。
百年人參這種東西是有錢都未必買得到的,須得有緣法遇到才算。孟方雖有的是銀子,如今放出風去,卻沒有尋到傳說中的百年人參,況且百年人參即便放在他們面前,又要如何分辨是九十九年還是一百零一年?
云想容也是愁眉不展,她不希望孟玉靜有事。楚晏若是沒有了母親,將來日子會過成如何?雖然他已經二十二歲了。但楚晏挨打,孟玉靜氣昏的事情終歸還是因她而起。
云想容在外院待了會子,變與英姿和柳月一同走向通往二門的巷子,踩著平整的青石地磚緩緩向前。
正當這時,右前方靠墻站著無聊望天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人見了他們,立刻笑嘻嘻的湊到了五步之外,行了大禮,道:“云姑娘,我們伯爺說有事與您商議,請您移駕到小花園子。”
云想容頷首,道:“柳月先回去吧,我給匡先生交的字也該寫了,你先去預備起來。英姿跟著我去就行了。”
“是。”柳月跟著云想容久了,自然知道她的用意。
云想容是去見沈奕昀了,若是有個什么,好歹也要有人知道她是去了哪里,柳月便是認證。英姿武功高強,貼身保護著她再好不過。
云想容跟著那少年走向小花園,笑著問:“你叫什么?我怎么沒見過你。”
“回云姑娘的話,奴才名叫小猴,是伯爺身邊的小廝。”
小猴?名字倒還真的與這小孩相配。
小花園子并不如后頭的大花園那般華麗廣大,此處進了月亮門就是抄手游廊,游廊可以通往氣他三個外院的院落,院子中間不過是引了水來,種了一些芙蕖而已。
云想容才剛進月亮門,就看到不遠處坐在抄手游廊扶手平臺上的沈奕昀。
沈奕昀今日穿了身秋香色的羽緞交領直裰,頭上戴著白玉束發冠,淡雅柔和的顏色,將他的面部輪廓也柔和了,仿佛收斂了鋒芒一般。
他身后站著個人高馬大的少年人,生了長黑臉膛,五官端正,臉龐棱角分明,瞧著就覺得冷冰冰的。這人又是誰?
云想容突然發現,她雖然知道沈奕昀的底子,卻對他絲毫沒有更深入的了解。
思考之時,云想容已跟著小猴到了沈奕昀面前。
“沈小伯爺。”云想容微笑行禮。
沈奕昀放下手中的書本,起身動作瀟灑如行云流水一般的還禮,道:“六小姐。”
“不知你找我來。可是有何要緊事?”如此問著,云想容已開始在心里猜測了許多種他突然相邀的原因。
沈奕昀也不拖沓,回頭看了一眼衛昆侖。
衛昆侖立即從身后的平臺拿了個長條的匣子,在云想容面前打開來,道:“這是我家伯爺珍藏的一株百年人參。”





第一百二十八章 詭異

云想容驚訝的望著沈奕昀,美眸中有精光一閃而逝。心下隱約猜得出沈奕昀的意思。
他是在報恩?
其實當年就算她不說話,以沈奕昀小小年紀就有當時那樣的口才,也不會如前世那般被亂棍打走。而且當年在攏月庵收留的恩情,沈奕昀早在去杭州上學之前都已經還清了。
可他現在仍舊拿了她急需的百年人參來。要知道如此珍貴的藥材,沈奕昀完全可以自個兒留著將來防備萬一。
云想容敏感的覺得,或許這一次沈奕昀還清了人情,將來要對她下手就完全沒有心理上的障礙了。因為今次她擺了他一道,沈奕昀那個睚眥必報的性子,哪里是會善罷甘休的?將來還不知道有什么狠辣手段等著自己呢。
云想容笑著看向沈奕昀,見沈奕昀也在望著自己,道:“沈小伯爺這是打算銷前事,往后新賬新算嗎?”
沈奕昀聞言莞爾,笑容若春花展開,春山爛漫一般,帶著幾分揶揄和玩味的道:“你這個人好生沒趣。怎么一片好意,到你這里偏謗我一番?”
云想容挑眉看他,吩咐英姿接過了匣子,道:“無論如何,沈小伯爺雪中送炭之情我記下了,他日若有機會,我必定報答。”
“不必,我并非是要你報答。”沈奕昀其實當真是想勾銷恩怨讓自己以后做什么都不會有心理負擔,才送云想容百年人參的。
云想容卻道:“恩是恩,仇是仇,一碼是一碼。若是沈小伯爺愿意,請您開個價吧,這人參當真也不是你家后院子里產的。你也是花了銀子錢得來的。我總不好白要你的東西。”
若是給了銀子,他想要一筆勾銷前事的心思豈不是要白費了?不過沈奕昀仍舊很是贊賞云想容說的那句“恩是恩,仇是仇。”
“罷了,我叨擾了孟家這些日,若是算了人參的錢,豈不是也要逼著我交住宿等一概費用?”
就知道沈奕昀會這樣說。
云想容笑道:“也罷,反正我說什么,也都是我外公付錢,回頭還是讓他自個兒與您說吧。”屈膝行禮,道:“我還有事。就先告退了。”
沈奕昀負手而立,微微頷首。
云想容自然不是請示他,只是禮貌的告知一聲,說罷不等沈奕昀的反應,就帶著英姿離開了。
望著他們主仆二人一高挑一嬌小的兩個背影。小猴兒撓了撓頭,道:“這個云六小姐的性子可真是怪。她對爺到底是敵意還是友善?”
沈奕昀負手下了臺階。往東邊他所居住的偏院走去。臉上又恢復了無人時的面無表情,“這世上哪里有不是白就是黑的呢。”
小猴撓了撓后腦勺,覺得自己的腦袋瓜子有些不夠使了。
得了人參,云想容就請韓婆子跟著孟方去了楚家。自己則是在自己的臥房練字。
她到現在是三個月交給匡和玉一副字,八年來,二人其實就只是最初時候見過一面。其余指導探討之類都是書信聯絡,匡和玉來的書信云想容都裝訂成冊,當做法帖在臨摹。
正寫的專注,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后珠簾挑起,孟氏快步進了屋,面色很是難看。
“卿卿。”
“母親?”云想容疑惑的抬頭望著她,瞇著眼,大約已猜到了一些。
孟氏看向英姿、柳月和柳媽媽,道:“你們先下去。我有話要與小姐說。”
柳媽媽等人很是擔憂的望著云想容,不得已行禮退了下去。
云想容放下狼毫筆,親手為孟氏斟茶,雙手端道她手邊的矮幾上,道:“母親請坐。有什么話您盡管吩咐便是。”
孟氏望著云想容,眼淚撲簌簌落下,哽咽道:“你姨媽家里出事了,為何不告訴我?”
云想容知道這會子也不是瞞著的時候,母親既然會問,就說明她已經聽到了些影兒,只不過不知她具體知道些什么。
云想容只道:“是外公不讓我說,怕您不留神讓外婆知道了。”
孟氏站起身,道:“當我是年幼無知嗎?你外公也真是的,我這樣大的一個人,哪里會連什么該說,什么事不該說都分不清楚?你外婆的身子不好,我自然會都瞞著她。”
說到此處,孟氏語氣從無奈轉為忿恨,“想不到你姨爹竟然是那樣一個表里不一的人,從前我還覺得他與你姨媽恩愛非常,夫妻兩個雖然只有一個晏哥兒,可你姨爹只唯一有你姨媽一人而已。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你姨爹打晏哥兒的時候,難道就沒想到會不會讓你姨媽焦急?”
聽孟氏憤憤不平,云想容苦笑了一下。很少有人能受的了金錢的誘惑。從前世起她就明白這一點,且不會用金錢和利益去考驗一個人的本性。
孟家的大筆財產在眼前,楚尋連下“春情散”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以后還有什么做不出的?連自己的兒子都算計的人,更何況發妻?
云想安慰了孟氏片刻,孟氏才漸漸地止住了傷心,擦了眼淚道:“我也要回去看看你外婆了。”
“母親先慢走,您是從哪里得知這個事兒的?”若是從丫鬟口中得知,那整個孟府就都傳遍了,外婆知道也就是一兩日的事。
孟氏聞言,道:“是你蘇表哥來求我,說你為了你姨媽求了奕哥兒,得了個百年人參,他說他祖母身子也不好,想與你求個參須回去,我這才知道原來你姨媽病的那樣嚴重。”
蘇表哥?
云想容半晌才想起她還有蘇淼這一號的表哥,道:“人參我已經給了外公給姨媽帶去了,蘇表哥想要,也只能去楚家找晏表哥。我無能為力。”
孟氏聞言頷首,在她心目中,自然自己的姐姐比較重要。蘇淼的祖母是她的姑媽,卻與她不親近,蘇淼她更是沒有見過幾次,也不熟悉,做什么要幫他?
“這事兒你不必管了,我去告訴他就是。你姑老娘也沒有什么大病,不是急等著救命,偏要與你姨媽一個病人來爭嘴,成什么樣子。”孟氏說著話走了出去,許是因為焦急,情緒不穩定,連說起話來都比平時厲害了幾分。
云想容忍俊不禁,不禁在想,若是母親平時也能如此強勢就好了。
蘇淼這廂聽了孟氏說:“人參早已經送到楚家去了。你恐怕是拿不到了。”又說“你祖母身子無病無災的,這百年人參可不是尋常物,若是吃的多了對身子反而沒有好處,還是尋常人參補著便是。”
蘇淼粉白的面龐一瞬間羞臊的通紅,印象中這位美麗的侯夫人卻是個最和氣不過的人了,反倒是傳言中她的女兒不是好惹的,這番話倒不像是孟氏說的,像是云想容說的。
蘇淼打了個千兒退了下去,越是往回走越是生氣,臉上的紅潤也漸漸被雪白取代。回了她與母親,祖母居住的客院,他徑直進了祖母的臥房,非常不耐煩的打發了身邊伺候的丫鬟,,怒沖沖的道:“奶奶,我一定要娶云相容過門!”
姑太夫人蘇孟氏聽的愣住,口稱我的乖乖:“怎么突然這樣說?”
蘇淼在蘇孟氏身邊坐下,道:“她是侯府小姐,還得到二太爺四成多的產業,我若娶了她,對咱們家百利無一害。不說那些揮霍不盡的金銀,就是多了個做侯爺的岳丈,我將來也好行事。”
蘇孟氏聽的昏花老眼瞬間聚集了星芒,連連點頭,“好,好,你能這樣想是最好不過的了,不過咱們客居在孟家,和侯府門不當戶不對的。”
蘇淼冷笑道:“想法子就是了。祖母不要擔憂,我自會想法子解決的。”
云想容卻不知蘇淼也在打她的主意,傍晚聽韓媽媽說姨媽用了人參,脈象已經平穩多了,心下安定,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誰知道到了三更天時,外頭卻突然傳來一陣慌亂之聲。
云想容被驚醒,心跳快的像是要脫腔而出,柳月連忙批了衣裳進來掌燈,英姿則原本入睡時候根本就沒有脫衣裳,直接出去探看。
不多時,英姿就回來了,道:“小姐,東府那邊走水了!”
“什么?”
云想容驚訝的道:“好端端的,如何會走水了?火勢如何?”
“火勢并不大,這會子已經控制住了。”
云想容越發覺得事情不對,連忙下地穿了蜜合色的錦緞交領褙子,外頭批了件同色的小襖,長發隨意挽起,就帶著英姿和柳月出了門到了院子里。
“二門這會子關著,咱們出不去。不過小姐大可以放心,這火燒不大。”
“我是擔心另外一樁事。”云想容覺得背脊上冒出了許多的冷汗,抓著英姿道:“咱們布防的侍衛可發現有可疑之人?”
“并沒有。”英姿正色回答。
云想容道,“事情不對,你想法子溜出去打探一下消息,看看東府那邊的動靜如何,還有,看看沈小伯爺那里情況如何。”
英姿頷首,領命下去。
云想容就站在廊下眉頭緊鎖的等消息,不多時,卻見英姿飛身回來,面色極難看:“小姐,東府二老爺死了,還有,沈小伯爺被刺客刺傷了。”
“刺客?”云想容面色巨變,有些什么從腦海中飛快閃過,卻沒有抓得住,“走,必須去看看。”(。。)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28:22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承諾

此時的孟府內院已人心惶惶,云想容和英姿、柳月一同離開偏院,就見上房那邊的燈也是亮著的,孟氏穿著中衣,披了件襖子,正和孫媽媽、云娘站在廊下張望。
云想容怕叫孟氏看到自己,想要出去就不容易了,忙縮回了頭快步離開上院門前,踏上了通往二門的甬道。青磚鋪就的甬道在明亮的月色下像是撒了粼粼幽藍光芒,在如此慌亂的夜里,讓人覺得心里發寒。身邊來往瞧熱鬧的仆婦很多,二門那處卻有婆子看守著。
云想容和英姿、柳月徑直到了跟前。英姿道:“開門,我們姑娘奉夫人之命出去探看。”
如今孟府,誰不知云想容是哪號人物?就連孟氏有時做事都要問問她的意思。婆子不疑有它,忙將門開了,放云想容以及兩個婢女出去。
出了垂花門,云想容三人一溜小跑的橫穿了院落,往東邊沈奕昀客居的院子趕去。路上雖有遇到家丁下人請安的,卻沒有人敢多問云想容一句。
不多時,三人就趕到了與東府比鄰的東跨院。只見孟方領著喜兒,蘇淼也帶著隨從,都聚在正廳里。
見云想容來,蘇淼眼前一亮。
不施粉黛長發高挽的她脖頸修長柔美,肌膚賽雪,眼若星子,顧盼神飛。蘇淼盯著云想容再也移不開眼,卻要強迫自己不要表現的太過明顯讓云想容厭煩,半晌才低下了頭。
孟方見云想容帶著人來,有些不贊同:“大晚上的,你來做什么?”
“沈小伯爺畢竟是舊相識。”云想容沒有多言,便問:“沈小伯爺如何了?”
“被刺客刺傷了手臂,此時正在包扎傷口。”
云想容斂額。道:“東府那邊情況如何?”
孟方眸光一暗,道:“你二堂舅被刺客刺死了。這會子官府的人已經到了,我才從那邊回來。”
事情太蹊蹺了。
云想容在孟方下手邊的位置坐下,東府大火,刺客傷了東府的二老爺和沈奕昀。
二老爺孟元智是東廠買通的人。如今被刺殺,難道是錦衣衛做的?
不對,錦衣衛若要殺人,早就殺了,何苦等到現在?再說錦衣衛和東廠雖然斗的狠,卻還沒有到正式宣戰的程度。他們會相互惡整對罵,卻不可能先挑明了厲害。可是如今二老爺死了,此番兩方同時爭一塊肉,一方受挫,定會懷疑到另一方的頭上。東廠定會確信這件事是錦衣衛做的!
從前。東廠和錦衣衛如何斗如何鬧都是無傷大雅,這下子傷了人。卻等于捅破了最后一層窗戶紙。直接撕破了臉。
兩方人馬必然會斗個天翻地覆。
到時誰還會有功夫理會孟家的財產?
孟家的財產雖然龐大,但對于錦衣衛和東廠來說,兩邊的輸贏才是放在首位的。
屋內傳來一陣說話聲音,隨后小猴和衛昆侖送郎中到了前廳。見到云想容也在,二人都有些意外,雙雙行禮。
云想容微微頷首。
孟方又拉著郎中仔細問了沈奕昀的情況。知他右臂上劃了個深可見骨的傷口,眉頭擰成了疙瘩。
若是沒有沈奕昀的百年人參,他還不知道長女能不能活下來。沈奕昀不只是孟氏與云想容的舊相識,更是孟玉靜以及他孟方的恩人。
恩人在他的家中發生了意外。孟方心里極為過意不去。
“不知伯爺刺客可安睡了?老朽想當面致歉。”
小猴笑瞇瞇的道:“孟老爺不必多慮,此事與您并不相干,都是那刺客所為,伯爺說了,讓您千萬不要往心里去。”
“哪里的話,伯爺在我家中受傷,就是我管家不嚴,我理應致歉。”
孟方如此說,小猴也不會阻攔,就各自讓開,引著孟方進內室。
正廳里就剩下云想容和蘇淼以及身旁仆婢。
蘇淼找到了機會,忙湊到云想容跟前,不贊同的道:“大晚上的表妹怎么來了。你應當好生呆在內院才是。沈小伯爺這里,自有我們來照應。”
云想容看不慣蘇淼無事獻殷勤的模樣,聞言只是微微頷首表示聽到了。并不說話。
蘇淼見她并未反駁自己,心里歡喜,越發湊近了一些:“不如我送表妹回去?”
云想容正在分析今日之事,心下已確定必然是沈奕昀所為,為了完成那日答應她的事,不禁感慨他的手段,哪里有心思理會蘇淼?
蘇淼見云想容垂眸不語,以為她是羞澀,伸出手就要去扶云想容的手臂。
云想容這才發覺蘇淼的靠近。但她并無懼怕,只有厭惡,抬起頭譏誚的望著他。
蘇淼這廂已經吃痛的收回手,左手捂著右手臂驚懼的看著云想容,又看云想容周圍。
兩個俏丫頭嬌嬌柔柔的,沒一個動彈過。
云想容更是端莊閑坐,完全沒有反應。
那他手臂是被誰打了一下,怎么抬不起來了?
“誰,是誰搗鬼!”再一想屋里那位是被刺客所傷,說不準刺客現在還留在這間屋子里。
蘇淼下的臉色煞白,覺得燭光明亮的屋子里陰影處好像有無數雙手在向著自己伸過來,有巨獸張開血盆大口,要將他吞入腹中。
“表哥在說什么?”云想容疑惑的道。
蘇淼哪里還有戀戰的心思,搖頭如撥浪鼓似的:“沒,沒什么,外頭還有事,我先出去看看,出去看看。”說罷了頭也不回帶著隨從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前廳里恢復了安靜。
英姿噗嗤兒一聲笑了出來。
柳月低聲罵道:“什么人那,有了危險自己先逃走,這樣的人還配與卿卿說話?提鞋咱都不用他!”
柳月話音方落,就聽著孟方與沈奕昀寒暄的聲音越來越近,須臾簾籠一撩,孟方與沈奕昀先后走了出來。
沈奕昀穿了雪白中衣長褲,右臂吊在脖子上,肩頭披著一件寶藍色刻絲的華麗錦袍。長發在腦后隨意束成一束。
似是沒想到云想容也在。沈奕昀的腳步微頓,隨即優雅一笑,與云想容致意。
云想容起身還禮,道:“聽見這廂有動靜,我們便過來瞧瞧,如今小伯爺沒有大礙,還是早些歇下。”轉而對孟方道:“外公,我們先回去吧,待會兒說不定衙門的人還要來問小伯爺情況,先讓他抽空休息一會子。”
“你說的是。我也該去東府看看。”孟方吩咐喜兒:“你跟著護送云姑娘回內院去。不得有任何閃失。”
喜兒行禮道:“是,小人一定將小姐安全送回去。”
孟方頷首,與沈奕昀道了別,帶著云想容離開了正廳。
到了院中,云想容不自覺回頭,正看到沈奕昀站在廊下,也在望著自己。
無論如何,沈奕昀是為了實現對她的承諾,才會使了此計。就算當初是她逼的他無法才被迫答應,她也仍舊感激他為孟家解除了這次危機。
思及此,云想容感激的對他微笑頷首,這才轉回身跟在孟方身后快步離開了跨院。
因為轉身太早,所以云想容并沒看到沈奕昀那一瞬的表情。隱藏在陰影中的俊臉上,也布滿了不知名的笑意。
孟府遭了盜賊,誰知這笨賊走錯了屋子,被東府二老爺發現之后就殺人滅口,結果又被值夜的丫鬟撞到,情急之下殺了人,放了火,沒頭蒼蠅一樣翻墻亂逃,闖進西府東跨院里,又被夜晚正挑燈夜讀的沈小伯爺撞到。打斗之中,刺傷了沈小伯爺,趁著下人們混亂之中逃之夭夭。
這樣一樁大案,不僅涉及到人命,還傷到朝中權貴,知縣老爺簡直覺得焦頭爛額。
孟府里也是亂作了一團。孟氏得了消息,當下就去探望沈奕昀,沈奕昀原本要告辭回田莊去,也被孟氏和孟方好說歹說留了下來,大有要補償照顧之意。沈奕昀從善如流,也并未反對。
云想容這廂雖也為東府隕落的人命感慨,也去詢問了孟方是如何安撫其家人的,心下到底也松了口氣,沈奕昀此計挑撥了東廠與錦衣衛的關系,說不定兩方很快就會有一場大戰,孟家的產業大方向上算是安全了。
不過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如楚尋之流會違背上命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也未可知,是以云想容在孟府的布防依舊沒有撤除。
“卿卿,您說我們要不要也給沈小伯爺送一些補品去?”柳月一面做針線,一面問正在寫字的云想容。
云想容道:“昨兒不是送了去的嗎?”
“還不夠啊,才剛我回來時看到七小姐帶著康媽媽拎著食盒往外院去了。你送的只是補品,人家可都是煮好了的。”
云想容聞言一笑,反問柳月:“你說七小姐這樣殷勤,是為了什么?”
“為什么?”柳月眨了眨眼,道:“還不是為了巴結沈小伯爺?”
云想容仍舊專注于手中的字,漫不經心的道:“那就是了,云明珠要巴結他,我又不是。”
柳月聞言恍然,笑道:“也對。‘
主仆二人正商議著,外頭傳來下人的回話聲。
“云姑娘,前頭二門上來人回話,說是貴府上八少爺,九少爺來了,這會子正往里頭來呢。”
云想容聞言,面上一喜。
離開京都也有半月余了。她都有些想念云傳宜了。(。。)





第一百三十章 仇恨

云想容驚訝又歡喜,忙放下狼毫筆,問道:“告訴我母親了嗎?”
“已經命人去說了。”
云想容想了想,道:“在去告訴七小姐一聲。”免得云明珠到時候又有話亂說。
“是,奴婢這就去。”外頭的小丫頭領命退下了。
云想容喜笑顏開的道:“英姿,柳月,咱們去迎一下寶兒。柳媽媽,勞煩您在我院子里給寶兒收拾個房間。對了,盛媽媽應該也跟了來的,別忘了也給她預備下住處。”盛媽媽是云傳宜的乳娘。
“是,我知道。”柳媽媽也很是歡喜:“六小姐放心,我一定安排妥當。”
交給柳媽媽,云想容哪里有不放心的?當下帶著英姿和柳月快步迎了出去,到了通往內宅的甬道,遠遠地就看到穿了一身洋紅色小襖,面如白玉粉雕玉琢的云傳宜和穿了身琥珀色錦緞直裰,年已九歲的云博宜。
“六姐!”
一看到云想容,云傳宜也顧不得什么身份規矩,甩開乳娘盛媽媽的手就飛奔了過來,一把拉住了云想容,“姐姐,我好想你,你和娘親這么久都不回去,我都要急死了。好不容易才求著祖母和爹爹允準,讓我來看你們。”
云想容聞言,已經明白了老夫人的意圖。孫子自然不與孫女相同,女孩家的只要識字不做睜眼瞎就罷了,云博宜和云傳宜都是男孩,將來可是要繼承父業的。雖然祖父濟安侯和父親永昌侯都非世襲罔替的爵位,可云家不可能因為不承爵就倒了吧?所以父親和祖父才忙著讓男孩子們好生讀書,從舉業發起。
既然孫子急著上學,必然會急著接回府里去。到時候她這個云家的女兒怕也要一并跟著回去。
梅美人那里老夫人可是好容易才走好了路子,先前因為腳傷拖延至今。現在腳傷痊愈了,她已經沒有拖延不去的理由。
云想容的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起來,可是她不愿意將這些情緒帶給弟弟,如往常那般哄著他:
“寶兒,來,姐姐看看你長高了沒有。”
云傳宜聞言向后退了一步,挺起了小胸脯,與孟氏極為相像的丹鳳眼中滿是等待著贊賞的期待。
云想容想起了珍哥兒。
珍哥兒小時候做了一丁點的小事,也是跟自己這樣撒嬌求贊賞的,好像一直只可愛的小貓小狗。摸摸頭他們就會滿足。
云想容忍俊不禁的笑著稱贊道:“寶兒果真長高了。”
云傳宜咧著嘴笑了起來:“那是自然的,我最近跟著師父學了拳法,還跟爹爹學射箭,而且我也不挑食了,不愛吃的也都吃。”
“是嗎。母親若知道寶兒這樣懂事,肯定很歡喜。”
“真的呀?!那我們快去見母親。”
云博宜遠遠望著九弟和六姐。心里很不是滋味。人都說六姐和九弟弟是一母同胞。他和七姐是親姐弟,瞧瞧六姐,對九弟多早晚都是這樣和顏悅色真心的疼愛。自己的姐姐呢?對他愛理不理的,都不如六姐對他溫柔有耐心。看現在,得知他們回來的消息,六姐親自迎了出來。七姐不見人影就知道了。
云想容拉著云傳宜走到云博宜跟前。
“博哥兒也長高了。”云想容笑的很是和氣。
云博宜回過神來,忙恭敬的行禮,帶著些討好的笑著:“六姐安好。”
云想容微笑頷首。云博宜倒是比前些日子在府里時候穩重多了。
姐弟一行人到了上房,孟氏早就已經站在廡廊下等候。她回了孟家這段日子雖然沒有明說。可心里到底是牽掛小兒子的。不知道他在府里過的怎么樣,更不知他們離開了,陶姨娘和陳姨娘會不會對云傳宜不利。
見了云傳宜,孟氏笑容滿面。一手牽著親生子,一手牽著云博宜到內室去。
“走,咱們去給你們外祖母問安。寶兒一年沒見你外祖母了,博哥兒還沒來過呢吧。”
云傳宜和云博宜都笑著回答孟氏的話。
云想容看著云博宜的背影,許是當年他還在襁褓中,對生母的印象本就不多,自小就由孟氏照顧了一段日子,即便后來跟著老夫人,他的心里還是真的將孟氏當做自己的母親吧。
曹氏這會子身子已經好了起來,用了韓婆子開的方子,加上飲食上用心調養,每日堅持散步,已經不似從前那般渴,身上也有了力氣,現在不再臥床不起,只是精神照比尋常人要差一些。
見了云傳宜,曹氏歡喜的什么似的。對云博宜也極為親切慈祥。一時間內室里頭歡聲笑語。
云明珠得了消息,就帶著康孫氏從沈奕昀那里趕回來,原本沈奕昀對她愛理不理極為不耐煩,就讓云明珠憋了一肚子的氣,如今來到此處,看到如此歡聚一堂的溫馨景象,她心里的忿恨和怒火就如同煮沸了的水,咕嘟嘟翻騰著。
孟氏和云想容好手段!害死她母親,現在又要拉著云博宜“認賊作父”!想要白撿一個兒子嗎?!
云明珠想也不想的沖了上去,一把將云博宜拉了過來,用力推搡一下他的肩膀:“看你那個哈巴狗樣子!”
云博宜被云明珠拉的猝不及防,還無來由的挨了罵,趔趄著險些摔倒。踉蹌著站住。
云博宜怒聲道:“你做什么!”
兩廂的動作,全落入了屋內人的眼中。
曹氏冷下臉來哼了一聲。心里向著女兒不說,這個云明珠也太沒個樣子。到底是什么娘樣什么女兒,對邱氏的恨,導致曹氏等人對云明珠也喜歡不起來。
孟氏見狀,臉上氣的通紅。云明珠做如此煞風景的事,還不都是她教導不利?
康孫氏這會子已經緊張兮兮的摟住了云明珠往后退,低聲道:“小姐,您這是做什么。八少爺來了,您該高興才是啊。”
云明珠瞪著云博宜,罵道:“睜不開狗眼的東西,他來了也不是為了看我!”
“我自然不是為了看你!我陪著九弟來看外祖母的!”
“誰是外祖母!咱們外祖母早就死了,被人害死了!”云明珠說到此處,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尖銳的嗓音,讓整屋子的人面色各異。康孫氏更是嚇得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嘴巴,怎么能將事情真相告訴了云明珠這樣沉不住氣的。到現在她亂惹事,萬一惹怒了云想容糾察起來,追查到了她的頭上。她豈不是要以死謝罪?
七小姐如此,當真是太不懂得體貼了。
雖是自己奶大的孩子,康孫氏看著云明珠如今也生出了許多厭煩來。
云博宜傻傻望著云明珠,“什么被人害死,你渾說什么呢!”語氣轉為憤怒。道:“六姐姐知書達理,祖母才要你跟著六姐學規矩禮儀。學詩書寫字。你不好生學起來,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你簡直是丟母親的臉!”
隨后轉向孟氏,恭敬的行了一禮,歉然道:“母親莫生氣,七姐不是故意,請母親原諒。”
孟氏并非傻子。云明珠表現的如此沖動,說出的話來如此令人沉思,她心里有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難道云明珠覺得邱氏以及邱家都是她和云想容害死的,所以才會將卿卿推下馬車。才會對他們種種的不敬反叛。
那孩子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一個仇人!
孟氏一瞬覺得心都涼了。她對邱翦苓不喜,并不代表她會苛待邱翦苓的孩子。云博宜和云明珠自從來了琉瓔閣,她百般照顧,付出的心力竟比對親生女兒的都要多。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怎么捂都捂不熱啊。
感慨之余,孟氏又是要臉面的,歉然對曹氏道:“母親莫生氣,我這就與明珠好生說。”
曹氏憤怒的“嗯”了一聲,暗罵云明珠上不了高臺盤。
孟氏這廂道:“博哥兒,寶兒,你們現在這里陪著外祖母說說話兒,明珠,你跟我來。”說著就往外走去。孫媽媽、云娘都緊跟其后。
云明珠揩著眼淚,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了出去,康孫氏在路過云想容身邊的時候,暗地里給了她一個眼色,仿佛在告訴云想容不必擔憂。
云想容微挑起嘴角。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回頭給看了英姿一眼。,英姿了然,跟了出去。
云想容在一旁安靜坐著,聽曹氏與云博宜、云傳宜說話,不多時蘇淼也問詢來了,見了兩位侯府的公子,自然要上前來寒暄一番,殷勤的自我介紹過后,就坐在云想容身邊與她低聲說話。
“我打算去出家看看載文,你去不去?”
載文是楚晏的表字。
云想容道:“我若要去自然回去的,蘇表哥請自便。”
蘇淼玩笑道:“都是自家親戚,做什么這樣見外。同樣是表哥,你與載文那樣親近,與我就這般樣子,我可是會生氣的哦。”
云想容挑眉望著蘇淼,興味的道:“可見度量。”
隨后站起身,笑著到了床前,對曹氏道:“外婆,我先帶博哥兒和寶兒去安置下來,讓他們更衣之后再來看您。”
曹氏其實也累了,聽云想容如此體貼的說話,笑著頷首:“去吧。晚上就來我這里一起用飯。待會兒我叫人去把你姨媽和表哥也接來,都幾天了,他們家的事也該辦完了。”
云想容不敢多言,頷首帶著兩個弟弟退了出去。
到了院中,遠遠看到抄手游廊的另一邊,孟氏還在和云明珠說話。孟氏面上含怒,云明珠則是抬起頭說了一句什么。伸手就推向孟氏。(。。)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28:55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叉

云想容見狀,渾身怒氣都聚集在胸口。(純文字)
好在英姿一直跟在孟氏身邊,云明珠的那一推根本沒能碰到孟氏,反倒是云明珠被推開,蹬蹬的倒退兩步,被康孫氏接住了。
康孫氏早已經被云明珠嚇的臉色發白,緊緊摟住了云明珠不讓她在有任何動作。
云明珠滿臉淚水,指著孟氏大罵道:“你算什么母親,還好意思腆著臉來教我?你但凡對我和博哥兒有一丁點的疼惜,也不會將我們送到別人那里,你分明就是煩了!還要在我面前演什么慈愛,呸!別惡心了!你以為你算什么?不過是我爹的固定妓子罷了,你有什么好……”
康孫氏一把捂住了云明珠的嘴。
孟氏氣的渾身發抖,若不是孫媽媽和云娘一左一右的攙著她,她就要跌坐在地。她不明白,為何付出的關心,都打了水漂了?難道真如孫媽媽說的,不是自己養的疼了也是白疼?
孟氏喘著粗氣,才能壓制自己破口大罵的,突見云明珠和康媽媽都面帶恐懼的看向左側,孟氏也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
卻見云博宜和云傳宜呆呆站在廊下,由各自的乳娘陪著。云想容正在緩步走來。她俏臉浮霜,眼若淬冰,淺笑譏誚,步履裊娜輕盈,卻重的仿佛踏在心上。
這樣的女兒,美則美矣,甚至因為剝開了溫柔的外殼,讓整個人銳利也艷麗妖冶起來,卻與大家閨秀的柔溫順大相徑庭。
從前,孟氏都有些怕她。雖然她從不對自己如此。
可現在,孟氏不怕,反而心中大痛。眼淚洶涌而出,哽咽的叫了聲:“卿卿……”
娘知道錯了。當初就不該養了這白眼狼,還將你氣走。讓你小小年紀就獨立門戶。沒能得到娘的愛護。
這一番話,孟氏沒能說出口,可心中卻是這般吶喊著的。
沈奕昀隨著孟方一同從側門進來時候,正看到這一幕。
孟方見女兒哭著。云明珠被康孫氏攔著,外孫子那樣子像是被嚇呆了,只知道站在廊下張大嘴,外孫女卻如同地獄走出的煞神,滿身戾氣的走向云明珠。
孟方暗自嘆息。自己的女兒如何懦弱性子他哪里能不知。邱氏生的還不知要惹什么麻煩。
家丑不外揚。
轉而看向沈奕昀。卻發現沈奕昀的眼神一直是盯在云想容身上的,那上挑的明媚鳳眼中閃爍的,是一種晦澀不明的光。讓孟方略有思量,半晌方道:“沈伯爺,屋里請。”
沈奕昀自然理解孟方的意圖。風度優雅的頷首,隨著孟方進了正廳。
云想容這廂見孟氏淚如雨下,以為她是被云明珠氣的,到了跟前掏出帕子為她拭淚,隨后轉身。眸光如劍,面帶笑容的看著云明珠,朱唇輕啟:
“明珠,你才剛說了什么?”
“你信不信我讓你將那些話吞回去!”
云明珠的嘴被康孫氏緊緊捂著,哪里有還口機會。
“六小姐,求您別與七小姐一般見識。”康孫氏一味說著好話。
云想容冷笑。若不是她從中挑唆,會害得她主子這般?到現在卻來裝個好人。真的為了云明珠好,會如此里挑外撅?
康孫氏一對上云想容的眼神。就嚇的渾身一抖,手上也不自覺放松了。
云明珠如同一頭掙扎的小豹子,趁機奮力掙開了康孫氏的手,氣喘吁吁的回頭踹了康孫氏小腿一腳:“狗奴才,吃里扒外!打量我不知道你滿心都是向著她的。就欺負我個沒娘的?你今日就隨著她去!”手指看也不看的指向云想容。
康孫氏滿肚子的苦水無從發泄,聞言越發的生氣起來。又不好對自己的主子發火,只能暗暗感慨,都十一歲了,還這樣意氣用事一點算計都沒有,連六小姐六歲時都不及,怪不得會輸。
云想容卻哪里是會被人隨便指的人?這廂已冷笑著抓住云明珠指著她的那只手,將她胳膊往后反剪。
云明珠立即疼的“媽呀”一聲,背對著云想容彎著腰,大罵道:“你,你算什么姐姐,對自己妹子下如此的重手,你算什么姐姐!”
“對妹妹自然不會下重手,可你連母親都不認,又幾時真心做過我妹妹?你做的事,別以為旁人都不知道。父親把你交給我是為了什么?我看你是都忘了!”
云想容甩開手,云明珠就踉蹌著向前跌撞了幾步,揉著肩膀回身瞪著她,心里已有些發虛了。
父親是知道她將云想容推下馬車的。云想容也知道。依著云想容的性子,這段日子對她沒有下狠手,著實已經算的上客氣。
怒火被恐懼澆熄了一大半。云明珠也有些冷靜下來了。對著云想容不愿服軟,只梗著脖子不說話。
云想容吩咐道:“柳月,去拿紙筆來。”
柳月應聲下去。
孟氏以為云想容是要給云敖寫信,忙拉過她低聲勸道:“卿卿,莫要如此,你若寫了信,你父親會質疑你的能力。”
云想容搖頭,道:“母親不要插手,這件事交給我就是。”
孟氏聞言抿著唇點頭,她的手段歷來不如女兒,卿卿年幼時她還會有所質疑,現在已經全無疑問了。
云明珠怕了,臉色煞白色厲內荏的道:“告狀算什么本事!你若有本事,別告訴大人,咱們兩個一對一的來!就會以強欺弱,你算什么好漢!”
云想容冷笑道:“哪里學的這些混話?我看以后要禁你的足了。”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柳月這廂已端了黑漆的托盤,上頭擺著筆墨和白紙。
云想容道:“去,服侍七小姐筆墨。”隨后看向云明珠,笑著道:“你說的有理,給父親寫信告你的狀的確不算什么本事,來,你將你方才說過的話都寫下來。”
云明珠尖聲道:“寫就寫!你無非就是拿這個去告訴父親?同是嫡小姐,我會怕你!”
云明珠說罷龍飛鳳舞加油添醋的將云想容和孟氏都罵了一遍,原本之能寫兩頁的話,她足足罵了十七八頁才罷休。
一旁眾人瞧著,都很是憤憤。英姿要阻攔,云想容抬起手攔住了。見她寫好了,才道:“康媽媽,勞煩你在這里伺候著七小姐,把這些都吞下去吧。”
柳月端著托盤才要往回走,聞言又停下腳步,解恨的道:“七小姐,請用。”
云明珠手上還抓著筆,愕然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著云想容。
云想容已攙著孟氏的手往外頭去:“我說過,我會讓你把你說過的都吞下去。來人,伺候七小姐吃吧!”
“是!”英姿、孫媽媽,云娘三人推開了康孫氏,一左一右的抓著云明珠,就抓了張紙團起來往云明珠嘴里塞。
云明珠悶哼著搖著頭躲避,發出殺豬一般的悲慘聲音。
孟氏禁不住欲言又止。
云想容卻回頭看向云明珠。
世上之事,果真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前生她十一歲時,因為寫不好一篇字,被邱翦苓在后頭抱廈罰跪一夜,饑寒交迫時,就是康孫氏拿了她寫不好的那頁紙來,道:
“夫人說了,小姐餓了一夜,也該吃點東西,恰好把這個吃了,又能記得住是哪里寫的不好,肚子里也能有點墨水。”
她說什么都閉著嘴不吃,康孫氏就拿著那張紙團了往她嘴里塞……
如今看著云明珠那樣,云想容心里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但回頭時,也看到站在廊下的云傳宜和云博宜了。
這一幕當著他們兄弟二人的面,怕會嚇壞了他們。
云想容停下了腳步。
康孫氏到底還是心疼云明珠,畢竟是她奶大的孩子。見狀忙勸說道:“七小姐,您快給夫人和六小姐認個錯!快認個錯!”
云想容大叫:“我沒錯,我哪……”一張口,已經被塞進一團紙。
那種味道,讓云明珠惡心的想哭。
看著云想容如同出鞘寶劍一般的銳利眼神,再看著身邊張牙舞爪的下人,云明珠終歸服軟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哀聲求道:“我知錯了。母親,我知錯了!我不要吃紙,我不要吃紙!”
孟氏被云明珠叫的心里亂顫,覺得宮里那些整治人的手段也莫過于此,再者說云明珠畢竟叫她一聲母親。
她猶豫的看著云想容。
原本今日的事就不與云想容相干,都是因為云明珠沖撞了她,云想容為了她才會介入。她不希望云想容為了自己傳出惡名去。
云博宜這時已走到孟氏跟前,跪下道:“母親,七姐知錯了,求您與六姐說說情,她今后會改過的。往后兒子會看著七姐,不讓她亂來,也會孝順母親,不讓母親傷心。”
云傳宜也拉著云想容的手,與孟氏極為相似的鳳眼中有乞求之色,話說的卻很冷靜:“七姐對母親不孝不敬,還出口謾罵,罰是必然的,但姐姐也要顧及自己才是,不必要為了打老鼠傷了玉瓶。”
云想容莞爾。
她這個玉瓶早就被傷了,也是她自己主動要傷的。
才剛她看到沈奕昀帶著兩個隨從跟著外公來了。且今日做事,也并未背著旁人。她的惡名張揚開來,就是蘇淼那個色胚對她都要忌憚了吧?更不論那些身為人母的,誰還會要這樣的夜叉媳婦?她只需解決了宮里的事,安心做一輩子的老姑娘就萬事大吉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開竅

“母親覺得呢?”云想容問孟氏。
孟氏望著云明珠,想到她方才種種污言穢語,即便同情,這樣的一個孩子她也在疼惜不起來。況且云想容這么些年為了她做的已經太多了。譬如老夫人那里,若沒有云想容時時周全,她不會有了些體面,再比如陶氏和陳氏兩個姨娘,若沒有云想容暗地里拿捏,怕還不知要怎么鬧騰。現在小七的確是被養歪了,這么多年她懶得理,全然交給老夫人。誰知老夫人和她一樣樂得丟開不理會,云明珠生生變成了這樣,到最后還把麻煩落到了云想容的身上。
孟氏仔細想想,自己除了養了云想容出來,竟沒能給她更多。她不禁羞愧的緊,嚴肅起來冷聲道:“罷了,紙就不必吃了。可明珠今日口出污穢之言,亂沒有個體統,更合論辱罵長輩,依著云家的家規,要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母親!”云明珠驚愕的望著孟氏。怎么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全天下最溫柔的女人口中竟然說得出這種話來!
二十板子,這不是要她的命嗎!這對母女是變著法的要她死!
云明珠張口就想罵人。但有了方才吃紙的經歷,罵多少就要吃多少,云明珠哪里還敢造次?
遲疑間,云想容已道:“杖責是要的,我看,在回京都之前,明珠都不要出來了,在房里將《孝經》和《女戒》、《女訓》各抄一百遍才是。”
挨了板子還能抄《孝經》、《女戒》嗎?!云明珠真的怕了。方預開口,云想容卻道:“你也不必多言,是各抄一百遍,還是各吃一本,你自己看著辦。你若是愿意吃,倒是我們的造化了。省了筆墨不說。你自個兒肚里也能有點墨水,記的牢。”
“你……”
“你們往后也要好生學規矩。”孟氏這廂對向云博宜和云傳宜道,“明兒誰要是有樣學樣起來,母親一律照罰不誤!”
云傳宜和云博宜都恭敬的應是。
“來人,把七小姐帶到偏院子去。叫人預備起來。”
云博宜這會子卻也不求情了。畢竟這次云明珠做的太過分。辱罵母親,被打二十棍子都算輕的,若是辱罵的爹爹,怕小命都沒了。
已有下人預備好了等候著。云明珠被粗使婆子按著趴在條凳上。
她淚如雨下,臉色煞白的抓著條凳前端的兩側邊緣,仰頭看著廊上的孟氏和云想容。哭道:“母親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孟氏抿著唇,半晌才道:“你已經十一歲,不再是小孩子了。我這些年為你操心盡力,你反倒能說得出那般污穢之言。著實說明你品行。再不管教你,是害了你。再者說今兒你如此。我饒了。明兒眾人豈不是都有樣學樣起來!”
孟氏越是說,聲音越是篤定,說到最后,下意識的看向云想容。得到云想容贊許的微笑時,孟氏心中大定:“來人,給我打。”
孟氏是出了名的心和面軟菩薩心腸。如今能堅定的說出這番話,著實是一大驚訝壯舉。莫說是孟家的仆婦驚愕,隨行而來的云家下人們也各個都不得不重新審視她一番,往后要在主母面前造次。也都要打量打量。
云想容挽著孟氏的胳膊,清楚的感覺到孟氏的手臂在略微顫抖。
母親軟弱溫柔了一輩子,到了今年已三十三歲,從前有云敖暗中護著,雖然傷心失落了四年,可到底對愛情滿懷希望,她重活之后,更是完全將母親擋在身后。
云想容不禁反思,她是不是將母親保護的太好了?她自己就是被逼出來的,在邱翦苓手中受夠了折磨,本以為換一個環境會好一些,想不更加齷齪污穢難以言喻。
她七歲喪母落入邱翦苓手中,加上十年的婚后生活,就是十九年,再加上重生之后到如今已有九年。她用二十八年才逐漸演變至今日的性格。哪里能指望母親與她相同?
看來往后要給她一些機會鍛煉才是,將來若真的不能夠在家做老姑娘,淪落到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起碼母親離開她,要有自保的能力。否則她如何能放得下?
不過這第一次,對于她來說是個令人欣慰的轉變。
孟氏不理會云明珠的求饒,婆子自然明白主子意思,兩人合力將云明珠按住,另外兩人一左一右掄圓了竹棍往她身上打去,孫媽媽則在一旁數數。
云明珠只剩下尖叫的力氣,十棍子之后她是連叫嚷的力氣都沒有了,鮮血已經浸透了薄薄的夏裳。待到二十下棍子打完,婆子們松了手,云明珠身子一咕嚕跌在地上,已昏迷過去。
孟氏道:“請郎中來,用最好的金瘡藥。”
“是。”孫媽媽下去張羅。
孟氏這會子卻覺得背脊上都出汗。心還在砰砰亂跳。原來打罰旁人,也要受這樣煎熬的。
她疼惜的將云想容攬入懷里,拍著她的背,無聲的嘆息。她后悔。若是可以重來,她絕不會讓女兒去為她承受。二十五歲時的自己為何就那樣的傻,滿心都是愛情,忘卻了這世上還有更值得她去付出的人?不論是父母,還是兩個孩子,都比愛情更值得珍惜。
到如今,她如愿以償的與云敖夫妻多年,才發現所謂愛情,也不過如此。她永遠都只是云敖的一個附庸。云敖是她的唯一。她卻不是他的唯一,他與陳姨娘,陶姨娘,一樣可以錦瑟和鳴。甚至于那些通房,也一樣。當初的海誓山盟,她早已經不奢望了。如今只剩下侯夫人的架子還在,偶爾的溫柔還在,就如同許多的夫妻一樣。
正廳里正與孟方和曹氏說話的沈奕昀固然聽不見遠在院門前廊下的那些人的對話,更不知云明珠被罰,可小猴兒是個機靈的,一直躲在暗處看了個明白。
回了外頭東跨院,小猴就拉著衛昆侖講起了剛才所見所聞,撇嘴道:“還是大家閨秀呢,如此的夜叉,將來也不怕嫁不出去!”
衛昆侖聞言也覺得咂舌,那般容貌的女子,怎么會生了蛇蝎心腸呢。
坐在廊下醉翁椅上閉著眼緩緩搖著的沈奕昀卻道:“情勢所逼罷了。若是你們,還不知會如何。”
二人不免同時回頭,看向沈奕昀。
一襲雪白儒衫,長發垂萎在地如畫中人一般的主子,此事正望著頭頂的瓦片不知在想什么。
衛昆侖便想起了小時候在毛家初次見到云想容時,他還覺得她和自家主子是極像的人。
或許同類人更能理解彼此?
小猴卻是有些擔心。自家主子對這位云六小姐不知是什么心思。那姑娘,畢竟是個絕色。是男人沒有不喜歡看的吧。如果將來得了這么個厲害主母可怎么辦?可是伯爺幾時對女人上過心?連下頭那些十二三的下人都去窯子里開開葷,伯爺已經十五了,卻不想這些。
小猴更加擔心了。
同一時間孟家的客院花廳里,蘇淼背著手來回踱步。
蘇孟氏連連擺手:“我的乖乖,你別走來走去,看的奶奶眼暈。”
“怎么會是這樣,簡直就是個母夜叉!白白的生了那副好容貌,當真可惜了,可惜……”蘇淼仍在喃喃,隨即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似的,猛的看向蘇孟氏,道:“奶奶您不知道,才剛那個云姑娘是怎么整治她親妹子的,那手段,嘖嘖,連我看了都覺得膽寒,雖未鬧出人命,卻也是十分的厲害狠毒。這樣的人若是娶進來,我怕……”
一聽孫子要變卦,蘇孟氏臉色就是一沉。
沉默許久的蘇周氏起身,到了蘇淼跟前勸道:“傻兒子,你是不知道,這女人對付敵人,自然會如此的,云明珠又不是她娘親生的,我聽說,還是她爹的平妻生的,她娘和那平妻邱氏斗了一輩子,云小六要是對云明珠有好臉才奇怪。這樣手段厲害的女子,若是你娶回門,你是她丈夫,她自來不會如同對付敵人那般對付你,此其一。其二,她那樣厲害,正好能幫襯你,你何樂而不為,不但能抱得嬌妻,又能得孟家四成半的財產的陪嫁。到時候你們夫妻錦瑟和鸞的時候,就知道娘說的好處了。”
越說,蘇周氏越覺得自己分析的對,蘇孟氏也連連點頭:“乖孫,聽你母親一句,我們都是過來人了,難不成會害你?不過現在咱們須得想法子解決了門第問題才是要緊的。否則人家侯府的小姐,做什么會嫁給咱們家?”
他們蘇家早已經落寞,連個商賈之家也算不上的。“門當戶對”四個字使正當手段來根本不可能達到,再者說云家家大業大,就算盼著云想容的爹媽都死了,上頭還有祖父祖母,還有兩位伯伯來主持她的婚事,想求孟方主持根本不可能。
這樁婚事,怎么算也落不到他們蘇家來。
想想都覺得難辦。
蘇孟氏和蘇周氏婆媳二人犯起愁來。
蘇淼經他們一說,也“想開”了,發了狠心的道:“罷了,你們說的也對,現將那筆錢得到手。若是將來她不好,把她放在家里我再納好的也就是了。”說到此處,蘇淼越發的篤定,“你們不要怕,別忘了當初云小六的娘是怎么嫁給侯府的。”(。。)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29:23

第一百三十三章 道別

怎么家給侯府?還不是云小六的爹硬求去的?
二人眼前都是一亮。
“對呀,如果是咱們求,自然行不通,可若是云小六非得要跟你,或者她不得不跟你呢?”
“對。”蘇淼自信滿滿的道:“就不信她逃得出我的手心去。”
“我的乖孫,咱們家可就都靠你了!”蘇孟氏聽的大喜,和兒媳婦一同夸贊起孫子有作為起來。
此時位于興易縣城西的一座宅院里,身著靛藍色云錦短褐,長發高高束在頭頂的尉遲鳳鳴卻是負手在廊下來回踱步。
柴彬憤然道:“我看一定是東廠那群閹人自己殺了自己的人嫁禍給咱們,想掰臉,又不好直接來,就使這種陰損手段。呸!什么東西!”
“閹黨固然可恨。但我怕,你我都成了別人的刀。”尉遲鳳鳴面色陰沉,濃眉緊緊皺在一起,許是自從孟家出了事后他憂心忡忡,皺眉太多,如今額心已經有了川字淡紋。
“你是說……”柴彬詢問的望著尉遲鳳鳴。
尉遲鳳鳴道:“咱們與東廠素來還算和平,再說現在也沒到翻臉的時候。咱們懂得的,廠公未必不懂。要么這一次是廠公不知,下頭有人動手腳。要么就是有人嫁禍咱們,想看東廠與錦衣衛大打出手,好坐收漁利。只是,這個人我現在還想不到是誰。”
柴彬聞言憤然搓著手,罵道:“奶奶的,到底是誰,這么陰咱們!”
尉遲鳳鳴也不知道。且他的心很亂。
據說,沈菊花那個小白臉主動住進孟家了。云想容與他還是舊相識。
先前他們不知是怎么摩擦,容容還叫了官府的人去嚇唬了沈菊花。怎么沒見容容對付別人?可見沈菊花在容容心里還是特別的。
那家伙生的俊。
容容又是國色天香的。
尉遲鳳鳴越想越覺得不舒服。
柴彬突然道:“公子,你說承平伯會不會與此事有關?”
尉遲鳳鳴挑眉:“你的意思是?”
“聽說孟家東府的二老爺被刺殺當夜。承平伯就客居在西府。”
“你是說他派人做了殺手,然后再傷了自己?”
“也未可知。”
尉遲鳳鳴抿著唇,沉思許久才搖搖頭:“他那個人,儒雅謙和,一心只想著考功名,實在想不出他有何理由要如此。雖然他身世坎坷了些,但也過去這么多年了,從未發現什么異動。咱們監視的人這么久,見他做的最大的事就是賭錢時候輸急眼了打了對方一拳。你說,這么個夾著尾巴做人。生怕皇上責難的,平日里小心翼翼的人,他會做什么風浪?”又戲謔的道:“難道還想造反?憑他一個十五歲的奶娃娃,還空手白刃的?”
柴彬聞言也笑了,撓了撓后腦勺。
當年沈家是他帶了頭去滅的。所以主觀上難免會將沈家的人放在心上。這樣一說也是,那個走到哪里都要帶護衛貼身保護的小白臉。且怕事怕的要死。推到了爬不起來的軟蛋能有什么作為。
“算了,咱們啟程回京都吧。與我爺爺以及幾位大叔一同商議過后在定奪。”
“也好。”
尉遲鳳鳴帶著柴彬以及其余的手下離開了住處,騎著馬出了城。
一個時辰之后。
興易縣城去往京都的必經之路上,兩隊人馬正在廝殺。柴彬與另一名護衛緊緊護著已受了傷的尉遲鳳鳴,敗退而去。
遠處山頭上,沈奕昀批了件墨綠色的大氅。拿著酒囊仰頭灌了一口燒刀子,酒水沿著他弧度完美的下巴滑入高束到喉結的領口。腹中凜冽而火熱過后,只剩下爽快。
楮天青道:“四少爺,現在若咱們的人去。就能將柴彬那狗賊和尉遲鳳鳴統統拿下。”
沈奕昀搖頭。
一陣大風吹來,大氅在他身后飄舞,獵獵作響。
“還不夠。”將酒囊扔給小猴,沈奕昀率先走下了山坡另一邊,遠離了那方打斗。
楮天青、衛昆侖和小猴隨后跟上。
沈奕昀這才道:“那柴彬,我恨不能吃他肉,喝他的血。可我還要留著錦衣衛的人回去報信,好歹要讓尉遲宏那個老匹夫知道東廠閹黨的手段,若都死了,算怎么回事?”
楮天青聞言,捋順著胡須贊許的頷首:“四少爺顧慮周全。如此一來,咱們一樣得了廠公的信任,更能坐山觀虎斗。這么說,還要感謝云六小姐給少爺出了難題呢。”
“是啊。”提起云想容,沈奕昀俊美的臉上有些復雜情緒一閃而逝,喃喃道:“也真難為她了。”
楮天青與衛昆侖、小猴對視一眼。怎么聽著少爺的語氣,不但不惱,反而還有些許贊賞之意呢?
“罷了,咱們在孟家住的夠久,怕消息一經傳到京都,在不去濟安侯府也不對。我手臂上的傷也好了,咱們明日就啟程吧。”
“少爺說的是。”
“還有,回了都城就不要叫我四少爺了。”沈奕昀停下腳步看著衛昆侖和楮天青:“免得叫人瞧出你們原本是我父親身邊的人。”
“是,往后我們直接稱呼您為伯爺。”楮天青和衛昆侖異口同聲。
楮天青道:“伯爺也該好生用功,秋闈的時間也近了。咱們特地回了京都一趟,不就是想讓他們看看么。”
沈奕昀笑著搖頭,道:“有什么好看的,秋闈之后有春闈,春闈過后還有殿試。前兩關都容易,殿試時我卻知道皇帝不會點我如三鼎甲的。”沈奕昀難得有些孩子氣的嘆息:“功名一直是我一個心結,如今要實現卻復雜的很。”就如同一些事,明知做不到,還一直在努力去做。
聞言,幾人就都有些失落。
云想容得知沈奕昀告辭之時,正吩咐人將送給匡和玉的字裝進錦盒。略有思慮之后,她還是決定親自送他。
孟府東側角門前已經有馬車齊備,上頭印有“承平伯沈”的標徽。沈奕昀的手臂仍舊吊著,正與孟方道別。
見云想容帶著英姿和柳月親自前來,二人都略微感到驚訝。
孟方寒暄了幾句,就去親自詢問侍衛等等問題,空間留給了二人。
云想容面帶微笑,卻說了句:“你今后打算怎么報復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失敗

沈奕昀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眼中有笑意蔓延開來,如春風吹過融化了冰雪,俊美面龐因為發自內心的笑而生動,低沉愉悅的笑聲自他喉嚨深處發出,引得一旁小猴和衛昆侖都略有驚訝的望著沈奕昀。
云想容無辜的眨眼。她說了什么好笑的事?
沈奕昀收斂笑容,道:“報復你嘛,嗯,你等著就會知道了。”
云想容認真的頷首:“既然如此,我嚴陣以待。”
她不知他從此事中獲利,當然會緊張他報復她曾經陷害。不過沈奕昀卻并不覺得她的陷害有錯。首先,她并非是針對他沈奕昀,而是針對有害她之心的人。其次,正因為她的為難,才讓他有了看閹黨和走狗狗咬狗的機會。沈奕昀其實并不記恨她,反而還覺得她一弱質女流,能有本事將他逼的走投無路,著實是好手段。
沈奕昀不自禁透露行蹤:“我此番回京都,會去見濟安侯他老人家。”
言下之意,他還是會住在侯府?
無所謂。
云想容客氣的道:“我祖父必然歡喜。”
“早些年也多虧濟安侯的照顧。”
沈奕昀與云想容寒暄了幾句,那邊馬車已經預備得了。他的手臂并未痊愈,不方便騎馬,所以他那匹通體毛色黑亮的寶馬被衛昆侖牽著,沈奕昀則和小猴一起乘車。
看著他上了馬車,云想容退回到外公身邊,目送印有“承平伯沈”標徽的車隊緩緩離開了視線。
云想容心里有些許失落,看著沈奕昀離開,她知道自己也快回去了。老夫人不會允許云博宜和云傳宜在外久了的。
有些事情,她卻要回去之前好生安排清楚。頭一件就是姨媽家的事。
“外公。我姨媽的病情如何了?”云想容跟著孟方回府,路上低聲問。
孟方道:“昨日來人回話,說她脈象平穩,很快就能清醒。你表哥的傷也并無大礙,已經開始結痂了。”
“那就好。”
“昨兒你母親打了你七妹?”
“嗯。難得母親狠得下心。”
孟方搖著頭道:“這樣哪里能行,她還不夠狠。那樣的白眼狼,留著就是個禍害,若是我,會找機會斬草除根。”隨即低頭望著云想容:“卿卿,知道我為何把產業分給你和你表哥每人四成半。沒有分給寶兒嗎?”
云想容笑道:“其實我也有疑問。寶兒畢竟是男子。”
“分給你晏表哥,是為了制衡,沒辦法的事,若你們得到的不均,楚尋未必做不出狗急跳墻之事。而你們的這一份。我卻是真心屬意于你的。寶兒已經七歲,遠不及你六歲之時的智慧和手段。給了他。未必比給了你能夠發揚光大。左右這份產業到最后依舊不是姓孟。給男子還是女子,又有什么區別?
“只要能夠保證它們用在征途,用在有用之處就是它的作用了,若能開拓一些,就更和我的心意。如果我重視這份產業必須姓孟,或者必須給了男子。那我就必須選東府的人。可東府的人哪里有能支撐起來的?恐怕不出十年,就要敗壞光了,白光了錢也就罷了,說不定他們連孟家的老臉也會丟干凈。索性大家落得干凈。”
孟方說到此處,感慨的道:“我這一生沒有緣分,不能得個傳續香火之人,焉知不是老天爺特意如此安排?卿卿,你只需記得這份產業到了你手中,不求發揚光大,但求守成,你已是完成了我的心愿。”
“外公,我懂的。”云想容笑著道:“而且短期之內,應當無人再覬覦咱們家的財產了。”
孟方聞言頷首,疑惑的問:“是啊,我也這么覺得,還有些疑惑,為何東府那邊二老爺被殺了,還有這之后,錦衣衛和東廠的探子都撤了。”
隨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云想容。
外孫女如一整塊上好白玉雕琢的無暇面龐上,掛著自信從容的微笑。
雖不明她做了什么手腳,但孟方肯定,此事是她暗中安排設計的。
孟方心下大定,愉悅的捋順著胡須。“好,好。我果真沒有看錯人。好孩子,外公就先幫你打理著,待你定了人家,咱們就來清算清算,看看外公給你掙下了多少。”言語中滿是驕傲和欣慰。
云想容看著有些孩子氣的老人,每一根倔強上翹的花白胡須,都因為他愉悅的笑而抖動著。
云想容也不自禁笑了起來。
康孫氏并云博宜的乳娘秦媽和云傳宜的乳娘盛媽媽,一同照顧著高燒不退的云明珠。
十一歲的女孩趴在床上,臉色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因為疼痛,卻是睡不著吃不下,睜著一雙大大的杏眼無意識的看著前方。
如此可憐見的模樣,三位媽媽卻無一人覺得她可憐。
秦媽是云博宜到了琉瓔閣后新選的乳母,比不上康孫氏是自云明珠小時候開始服侍,后又一同從永昌侯付過來的,對云明珠就更沒有好臉,擦藥喂藥,手上也都略有些重。
云明珠卻像感覺不到似的,呆呆看著前方。
盛媽媽道:“虧得我們三夫人是菩薩心腸的一個人,若是擱在旁人,這樣忤逆不孝的,直接扔出去了事,死不死,活不活,誰還在乎你?我勸姑娘往后也省些事罷,你自己不要好,難道連你親兄弟也不顧著?”
云明珠不言語。
秦媽給云明珠蓋上薄薄的紗被,贊同的道:“八少爺宅心仁厚,怎么偏不得個好?姑娘和八少爺一母同胞,到底是多照看著些,您不但不管不顧的,見了面還動輒動罵,哪里有這樣做姐姐的?八少爺就是心腸好,若不好,連聲姐姐也不叫,看你將來出閣了往后還能依靠娘家的誰!”
康孫氏聽著另兩個說話,心下破覺得認同。七小姐可不是一點后路都不給自己留的么。但自己的身份,不好跟著數落。只柔聲道:“罷了,咱們都少說幾句,讓七小姐好生休息。”
盛媽媽和秦媽只得住了口。
正當這時,卻聽屋外有男孩子清朗的童音問:“七姐姐好些了嗎?我和八哥來看看她。”
聽見動靜,康孫氏忙將云明珠身上的紗被掩嚴實了,盛媽媽笑瞇瞇的九少爺就是宅心仁厚。秦媽已站起身迎了出去。不多時就見身著湘妃色夏衫的云博宜和穿嫩綠色繭綢短褐的云傳宜一前一后走了進來。兩個孩子一高一矮,一個樣貌端正,一個生的顛倒眾生的臉盤,都笑著問候屋里的三位。
“康媽媽,盛媽媽,秦媽媽。”
三人連忙還禮,口稱不敢。
云傳宜走到床邊,望著云明珠道:“七姐好些個嗎?”
云明珠好像才剛神游清醒了似的,看著云傳宜,破天荒溫柔的叫了一聲:“九弟。”聲音因發熱而沙啞:“我好點了。”
迷蒙的杏眼又看向云博宜。
云博宜雖然生氣,可到底不會記恨自己的親姐姐,蹲在她床邊道:“七姐,往后你就改了吧。”眼里有了些淚意。
云明珠抿著唇,淚眼朦朧的看著胞弟,半晌才含糊的應了一聲,道:“秦媽媽和盛媽媽也累了,先去歇著吧,康媽媽留下伺候就是了,我和八弟,九弟聊一會。”
盛媽媽聞言,不太放心的看了眼云傳宜。
見云傳宜小大人似的沖著她點頭,示意她放心,才和秦媽行禮退了下去。
云明珠就閑閑的與云博宜和云傳宜說了幾句閑話,話題不知怎么就轉到了這次孟家財產的事。
“九弟還不知道吧,你外公將孟家的財產分成了三分,一成給了東府,剩下的你姨媽家的晏表哥和六姐平分了。如今六姐已經得了你外公四成半的家產,我是不知孟家多有錢了。但他們都說,孟家富可敵國。四成半的財產,應當夠咱們云家這樣的大家族全族不事生產揮霍幾輩子的……六姐跟你說了沒有?……我卻覺得有些不贊同的,要給,也該給你……你是男子。她是要嫁出去的人,你外公不公平。”
云明珠說了這些,就仿佛累了是的,垂下了眼。
屋內寂靜的針落可聞。
康孫氏驚愕的望著云明珠。
云博宜則回頭看著云傳宜。
云傳宜抿著小嘴,看了云明珠半晌,才搖搖頭,道:“田單守即墨,挑撥樂毅和燕王,用火牛陣大破燕軍。陳平用離間計,使項羽疏遠了軍師范增。七姐不讀書,卻懂得用離間計?你手段還當真高端起來了。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你分明欺我年小!我自小跟著六姐讀書,會被你誆騙了去!”
云明珠聞言連連搖頭,急切的道:“我沒有誆你,六姐當真得了你外公四成半的財產,不信你可以隨便去問任何人!”
“我早就知道了。我來之間,六姐剛一得到消息,就給我去了信。我是男子,就算要建功立業要萬貫家財,自然會自己去爭取,再說外公給了六姐,自然有外公的道理。我六姐也斷然不會虧待我這個弟弟。反觀你,枉做小人,真真可笑,往后我不愿在理你了。”云傳宜氣呼呼的看著云博宜,鳳眼因憤怒而明亮,“這樣品性的姐姐,八哥,你自個兒掂量著吧。”
說罷一甩袖子,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29:51

第一百三十五章 阻隔

云博宜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平日與九弟和大堂兄家的芷哥兒關系最為要好,如今九弟卻被七姐氣成這樣,大有他若在與七姐要好,他就不理他的架勢。
云博宜心里也百般糾結。覺得七姐對他不好,而且這次的確是她的不是,辱罵母親在先,用卑鄙手段在后。人品的確太差,讓身為她胞弟的自己都覺得寒磣。
他不免在想,七姐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難道就沒有為自己考慮過嗎?
“七姐好自為之吧,我也不想理你了。”云博宜終于將這話說出口,心里的濁氣好像都隨之釋放出來一半,極為舒坦。仿佛覺得不夠似的,鄙夷的瞪了云明珠一眼,才快步追了出去,口中喊著:“九弟,等等我。”
云明珠呆呆望著門前,半晌才回過神來。
云傳宜對他的胞姐全心信任和愛護。
自己的親弟弟卻對她一直這樣態度。
看來這世界上也沒什么人是靠得住的。
云明珠垂下頭,委屈的哭了起來。
云傳宜這廂與云博宜又說了會話,就回了上房去看了外婆。后又去找了云想容。
云想容這會子正在給云傳宜做襪子,見他來了,笑著道:“來,寶兒,你伸出腳給姐姐比一比,看看襪子大小合適不。”
姐姐對他的關心從來無微不至,選最柔軟的料子,針腳細密的縫了,她做的襪子,從來柔軟舒適,縫合處也自然的不會覺得膈腳。一雙襪子,一件衣裳,甚至是一餐點心,姐姐都會為他照顧周全。有些母親想不到的她都想得到。誰敢說這樣的姐姐不是真的疼他?
云傳宜乖乖的試了襪子大小,隨后爬上臨窗的紫檀木三圍羅漢床,伸直了雙腿靠著云想容坐下,道:“姐姐,我才剛去看了七姐。以后我都不想理會她了。”
“怎么了?”云想容手上仍舊動作不停。一旁的英姿、柳月和柳媽媽各自忙著手上的活,都微笑著看著云傳宜。
云傳宜道:“七姐的品性太差。才剛我去,她說外公把四成半的家產給了你,不給我,要挑撥我們的關系,可她太小人之心了。不知道我們之間并沒有什么秘密。”
云想容聞言笑而不語。
她怕母親將云傳宜教導成第二個心和綿軟的阿斗。所以從云傳宜會說話有記憶起,就在潛移默化的叫他做人的道理,教他詩書寫字。督促他的功課。云傳宜現在雖才七歲,但已經被她灌輸了許多成年人的思想,且他極為聰明,一點就通,記憶力也好。不論是學業還是騎射,父親云敖都很看重,覺得云家這一代靠舉業起家,云傳宜是第一人。
云想容對自己教出的孩子有信心。
挑撥離間,也要被挑撥的人信了才行。
見姐姐笑著不說話,云傳宜以為她不愿在自己面前說七姐的不好。道:“姐姐往后也少搭理他,等回了家就把她扔給老夫人吧,左右她也不想認咱們母親。更不想認你這個姐姐,讓老夫人傷腦筋去,她愛怎么樣就怎么樣。”
一旁柳媽媽、英姿和柳月也點著頭。
云想容卻道:“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母親這些年對明珠的確疏于管教。丟開手給老夫人,老夫人也懶得教導。可外人看來,不會說老夫人如何。只會說母親不夠賢惠,將人教壞了。其實這也是我的失策。是我疏忽了這一點。”
她只想著云明珠不要闖什么大禍貽笑大方就好,驕縱乖張都隨她去,誰知道康孫氏會將邱翦苓的死加油添醋的告訴了云明珠,直接把孟氏和她說成了仇人?
十一歲的孩子,正事逆反心理極強的時候。
云明珠想要報仇也是可以理解的。況且她是邱翦苓的孩子,性情也是隨了她母親的。
云想容這么說,幾人就都有些無奈的點頭。不得不承認她的說法是正確的。
柳媽媽在鬢角蹭了蹭針尖,“卿卿,你往后只顧著自己便是,至于七小姐,只要她不上房揭瓦,就別理她,免得給自己添堵。”
“我看也是。”云傳宜也小大人似的點頭。
云想容見狀笑了起來,揉了一下九弟的頭發,才對柳媽媽道:“對了,乳娘,前兒外公找我,說最近要我去縣城附近的幾家莊子和店鋪轉轉。我也想提拔一些我自己的人手。我乳兄最近在做什么?還有柳月的姐夫,應當也還空閑著吧?”
柳媽媽一聽,知道云想容是要抬舉自己的家人,喜上眉梢,站起身來道:“柳月她大姐一家在外面做個小生意,她二哥在云家的鋪子里跟著師傅學了四年的算盤子,這會子連個掌柜都還沒混上。”
“這不難,先讓乳兄好生學習著,回頭咱們自己的鋪子多得是用人的地方。”
“是,多謝小姐。”柳媽媽平日都叫云想容的乳名,現在改叫了小姐,足以表達她的尊敬和謝意。
云想容忙伸手相攙,笑著道:“乳娘何須這樣客套,這么多年來,咱們不就如同一家人一樣。”
“是。”柳媽媽笑著行禮,心中無比的欣慰和感激。
云傳宜看著姐姐與下人們的相處如此融洽,再一想方才那間彌漫著苦藥味,且丫鬟婆子都不怎么理會云明珠的房間,鄙夷的撇撇嘴。云明珠這個人,真叫人倒胃口。
算準了時間,云想容即便不愿意回去,可有些事也終歸無法逃避,做完了云傳宜的襪子,她便去書信一封,問候老夫人的身體,并告知她們一行人不日即將回京都。
左右是要回去,禮數周全一些,免得惹老夫人不喜歡。
京都,尉遲府中。
尉遲宏和段舒窕二人送走了御醫,總算能夠松口氣。
那一劍雖未傷及尉遲鳳鳴的內臟,但當胸穿過也著實太過于兇險,好在柴彬拼死保護。自己受了傷,還是將昏迷不醒的尉遲鳳鳴帶回了京都。現在尉遲鳳鳴醒來了,因為失血過多人還有些虛弱,柴彬還昏迷著。其余的手下,竟然沒有留一個活口。
段舒窕眼睛哭的腫成了桃子,埋怨道:“都怪你,我說不叫孫子去,你偏說年輕人要鍛煉鍛煉,你說孫子好好的念個書,做個小小文官掛著個閑職不是很好?你偏說你經營了一輩子的關系網舍不得。孫子是聰明,是材料,可也是肉做的!要是鳳哥兒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要活了!”
錦衣衛的事,段舒窕是不知道內幕的,只當這次尉遲鳳鳴是執行什么任務被壞人所傷的。
尉遲宏卻知道其中的厲害。現在也沒心情哄段舒窕,只吩咐丫鬟扶著她去歇息,便急匆匆的去了尉遲鳳鳴的臥房。
臥房里彌漫著一股子中藥味。
尉遲鳳鳴穿了條白色的綢褲。打了赤膊胸口綁著雪白的繃帶,鮮血從他左邊胸膛伸出,在繃帶上留下了艷紅的痕跡。原本小麥色的皮膚,如今蒼白的如白紙,還透著暗黃之色。
但尉遲鳳鳴的神智是清楚的。
見尉遲宏進門,尉遲鳳鳴笑了一下。虛弱的叫:“爺爺。”
“嗯。”尉遲宏心疼的坐在他床邊:“你感覺怎么樣?”
“死不了。”尉遲鳳鳴苦笑,干裂的嘴唇都起了皮。
尉遲宏忙親自拿了溫水來喂了他幾口。這才問:“你看清傷你們的是何人了嗎?到底是什么高手,能滅了跟你的那些護衛。你和柴彬的功夫照理說也都不差。”
尉遲鳳鳴本能的看了看左右。見無外人,才低聲道:“東廠。”
尉遲宏眉頭一跳。
“我確信,是閹黨追殺我們。”尉遲鳳鳴便將在興易縣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我現在不確信,是有人做了東廠的人嫁禍給我們。還是東廠自己找不到出手的借口,所以將屎盆子往咱們身上扣。然后做賊的喊抓賊。”
尉遲宏這會子早已經氣的火冒三丈,但多年以來的歷練讓他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道:“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不過若真是曹川所為,他也真是活膩了。你且好生將養著,不要多勞神,至于興易孟家,那方已經鬧出這樣大的動靜,東廠的人都盯著呢,咱們也不好再動手,免得叫他們抓了把柄,在圖別的就是了。”
尉遲鳳鳴點了點頭,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道:“那楚尋卻是個貪得無厭之人,咱們啟用他,給了他得到大筆財產的希望,若是這會子突然撤出,我怕他會做出過激之事。”
尉遲宏聞言,不必細想都知道孫子的顧慮,道:“你是擔心他傷害云家小六兒吧?”
尉遲鳳鳴也不避諱,大大方方的道:“對。”
尉遲宏見狀,不由得嘆了口氣。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孫子都已經近弱冠的年紀還不娶妻,等的是什么他會不清楚?
“鳳哥兒,你是聰明人,你當知道,你與云家那丫頭是不可能的。咱們是做什么的?云丫頭的爹又是做什么的?吏部選拔人才,咱們窺探百官,可以說一個提拔官員,一個專職往下扒拉官員,若是這兩種人聯手,你說皇上會允許嗎?為了兩家的延續,不論是我,還是云家,都不會贊同你們的。”
尉遲鳳鳴抿著蒼白的嘴唇沉默不語。





第一百三十六章 癡心

尉遲鳳鳴哪里能不懂其中利害。
從前他對云想容,也并沒有存什么別的心思,只當她是個妹妹,再者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哪個人不喜歡看美人呢?尤其還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誰知接觸的多了,他卻越來越在乎她起來。一陣子見不到就會想念,她去了攏月庵,他就借了送生辰禮物的理由去看她,她去了興易縣,他雖然不能去孟家見她,但和她呆在一個縣城里就覺得舒坦。看到她和沈奕昀打情罵俏一般的斗法,他心里會酸溜溜的。
總結這一些,再加旁人的傳言,尉遲鳳鳴可以確定云想容對于他來說,是幾特別的存在。
他雖失血過多,頭腦還是清楚的,思及此,他看向了尉遲宏。
“爺爺,我明白。我若想迎她過門,要么我不是錦衣衛。要么她父親不是吏部的官。”
一聽孫子這樣說,尉遲宏有些焦急。他真擔心孫子會為了愛情放棄一切。
尉遲鳳鳴平素開朗隨和,最是愛笑的一個人,因著臉上的酒窩漂亮,不笑的時候給人的感覺都像在笑,如今他瞇著眼望著帳子,卻是滿臉憂郁,半晌才道:
“可是,我真不知除了做錦衣衛,我還能做什么了。爺爺,是你培養了我。導我走入了這一行。在這里,我不知是我自己,我還是尉遲家的子孫,我要肩負起家族的使命,我要繼承爺爺的衣缽。爺爺花費畢生精力建立的關系網,我若不做錦衣衛,能傳給誰?”
尉遲宏聞言,心中大定,欣慰的道:“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放心,你是緣分還沒有到,往后自來會有好的服侍你。”
尉遲鳳鳴卻好像聽不見尉遲宏的話。又道:“所以,只有另外一途了。”
“什么?”尉遲宏乍然一聽,沒有反應過來。
尉遲鳳鳴漆黑深邃的眼看著尉遲宏:“爺爺說的對。錦衣衛要窺探百官,吏部又掌管官員的任免考核,若是我們與云家接了親家,咱們豈不是想要誰做什么官就能安排誰了?皇上也不會放心的。我既然必須要做錦衣衛,那么,容容的父親就不能在吏部當差了。”
“你是說……你想將永昌侯拉下位?”尉遲宏覺得孫子是在捋虎須:“鳳哥兒,朝廷中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永昌侯的背后有濟安侯,濟安侯又與朝中關系錯綜復雜,朋友姻親關系的鐵桿也不再少數。你動了永昌侯。怕會引起更大的風浪。更何況,永昌侯和薛公子一樣,都有從龍之功,在皇上的心目中有著不可磨滅的地位。想要他下位并非容易之事,你還是不要在做非分之想了。”
尉遲宏語氣有些急躁。心里對云想容也不喜歡起來。
能勾的男人神魂顛倒不擇手段的女子,進了家門還會有個好?不僅他不喜,鳳哥兒的爹媽也不會喜歡。
在做好萬全準備之前,尉遲鳳鳴不愿意開罪爺爺,于是不在繼續這個話題。
云想容這廂正與盛媽媽問府里的事。
“陶姨娘最近身子不大好,自從上次小月之后。就填了崩漏的毛病,整日奄奄的,侯爺對她過問的就多了一些。陳姨娘最近幾日與五小姐的生母潘姨娘走的很近。前兒好似還一起去拜過送子觀音。”
盛媽媽是云想容安排在云傳宜身邊的。她離開侯府,盛媽媽自然要做她的眼睛。且盛媽媽多年來已習慣云想容精明強干。雖然父親房里的事,女兒背后插手并不好,可睡覺三夫人是尊笑面佛呢。這些年如果沒有小姐暗中擺布,三夫人怎么被姨娘害了都不知道。就說庶子,現在都該生七個八個了。可現在呢。侯府還不是干干凈凈的。
云想容頷首,道:“陶姨娘的身子是幾次小月虧損了。至于陳姨娘,讓她折騰去吧。回頭我母親若是抬了兩個年輕貌美的通房做姨娘,她估計就笑不出來了。”
盛媽媽認同的道:“小姐說的是。”
“云姑娘,蘇少爺又來了。”外頭傳來小丫鬟清脆的聲音。
云想容聞言,不悅的斂額。
蘇淼無事獻殷勤已有三日,每日她不論去哪里,就連拐過月亮門去一趟上房看看外婆,都會與他巧遇。且他一身白衣自命風流油頭粉面的模樣,著實讓人厭煩。
如此行事,云想容當然明白蘇淼的意思。他是在對著自己用美男計。而他一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睛,已泄露了他的意圖。他要的是那一大筆的陪嫁。
“就說我這會子忙著,不見。”云想容讓小丫頭去回話,想了想,打發盛媽媽回去休息,叫了英姿過來。
“上次幫咱們追蹤弄了驚馬那人叫什么,你還記得嗎?”
“似是叫付子星的。小姐,您要找他?”
“對,你抽空出一趟府去找付子星,就說晏表哥安排他來聽我的吩咐,銀子自然不會少了。你先預支給他一百兩銀子,等他辦好了差事,還有重賞。”
“我知道了,不過小姐打算讓他做什么?”
云想容瞇起瀲滟含波的桃花眼,冷笑道:“跟蹤。我看蘇淼這幾日行動可疑的很,你讓付子星暗地里跟著他,看他有什么怪異行動沒有。無論有什么,都要來回我。”
英姿領命吩咐下去了,到了第三日的清早,那付子星卻傳來一個消息。
“說是蘇少爺去了萬芳樓。”英姿的臉上有些紅。
“去逛妓院?他那種人做這樣事并不稀奇。”
“是,不過付子星打探道,蘇少爺與老鴇子那里買了萬芳樓逼著姑娘接客時用的陰陽合歡散,據說藥效極強。”
“是嗎。”云想容見多了后宅中這類雞鳴狗盜的勾當,想想蘇淼看她時候的眼神,她目光漸冷,道:“英姿,下次他再來,就直接請進來吧。我看他也夠焦急的了。咱們今日要去城南的田莊。先去預備起來吧。”
孟方那日將她叫到了書房,只是給了她一張單子,上頭是興易縣以及興易縣附近城鎮孟家一些產業的名單。然后告訴她:“你趁著沒有回京都之前,就走一走這些地方吧。”
明擺著這些處往后是要歸到她名下的,讓她現在好生管理起來,先趁機會混個臉熟。
云想容當然不會放棄任何鍛煉自己的機會。這幾日陸陸續續的走一些地方,今日恰好要走城南的田莊。
云想容換了身湘妃色的素紗褙子,下著月白洋皺紗裙,拿了白紗帷帽戴好。
外頭柳媽媽已經將馬車預備下了。進門來詢問道:“要不要叫上侯府來的侍衛也跟著?”
“自然是要帶著他們的。”
打點好一切,云想容便要帶著英姿和柳月出門。
誰知剛剛下了臺階。就見外頭有個穿紅戴綠的小丫頭進了院門,道:“云姑娘,那個蘇少爺又來了。”
“是嗎。”云想容聞言。笑了一下,道:“請蘇少爺正廳看茶。”
云想容回了臥房,安靜的坐在窗邊的玫瑰椅半晌,才問柳月和英姿:“你們覺得那蘇淼安的什么心?”
“還用問嗎?還不是覬覦你的容貌,說不定還想多個侯爺岳丈呢。”英姿冷笑道:“他去弄那個藥來。八成也是要害你,你一定要小心,別吃喝經過他手的東西。”
柳月一聽,嚇得背脊上汗毛都豎起來,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卿卿怎么能跟那樣的家伙。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想用那種下作手段?卿卿。我們去告訴二太爺吧,他一定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不行。告訴誰都不行。”云想容這會子已經冷靜,心里有個計劃也在成型。“這個事情只能我自己來做。如果蘇淼不存害我之心,他就不會有事。如果他存心害我,那就只能怪因果報應不爽。”
英姿和柳月對視了一眼,二人都從云想容明媚的美眸中看到了冷光一閃而逝。
英姿道:“對這種下三濫,不用留情。小姐要做什么吩咐就是。”
云想容打定主意。道:“走,這會子咱們先去前廳。”
蘇淼今日穿了身淡藍色的杭綢直裰。手拿著花開富貴的折扇,如傅粉一般的白凈面龐上帶著幾分向往和期待,雖端坐在圈椅上,卻伸著脖子看向屋門前。手不自覺的摸著袖袋里的那一小包藥。
這么多天不給他們見面的機會。他已經等不及了。
正想著,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云想容身著粉白顏色,頭戴白紗帷帽,高挑玲瓏的身段輕盈裊娜而來,即便遮住了臉,仍舊叫人一見之下骨頭都酥了。
“云表妹。”蘇淼站起身,瀟灑的行禮。
云想容卻是先撩起了帷帽前頭的紗,沖著蘇淼嫣然一笑,聲音清脆嬌柔,溫柔的喚了聲:“表哥。”
蘇淼只覺得背后一股酥麻之感一下子沖上了腦門,下腹那處也不爭氣的熱了起來。連忙用袖子遮擋住,溫柔的問:“表妹這身打扮,是要出去?”
云想容放下紗帷,嬌聲道:“是要去南邊的田莊看看。”
一聽田莊二字,蘇淼的眼睛冒了光。右手緊緊握著袖袋中的藥,今日這東西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表妹若不介意,我陪你去。”說完了,才覺得自己說的太急切。忙又補充:“你一個姑娘家,田莊里都是些粗人,我不放心。”
“表哥當真是體貼的人。”云想容嬌笑著:“既然表哥這樣說,我哪里有推辭的道理?”
蘇淼心下大喜。她那溫柔的聲音,說的他心都要融化了。
難不成,他連袖中那藥都不用,就可以得手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0:13

第一百三十七~一百三十八章 妄想

位于興易縣南邊的田莊占地甚廣,放眼望去,入眼皆是綠油油的菜地,此刻正是日頭全升的時候,莊稼人忙著田間除草,偶有光著腚的小娃子三三兩兩嬉鬧的在田埂邊跑過。靜謐之中,遠處的歡聲笑語讓人覺得極為悅耳,濃郁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叫人心曠神怡,美中不足的,許是剛上過肥,田中有股子雞糞的味道。
莊頭名喚任老大,四十出頭的年紀,身材壯實,黑黑的臉膛。皺紋初生五官端正的臉上有著莊稼人特有的淳樸和實在,但眼神中也有身為領導者的威嚴和果斷。
見了云想容,他畢恭畢敬的行了禮,便帶著云想容一行人在田埂上視察,間或指著某處告訴她:“那邊山上的林子也是莊子里的。還有那邊的魚塘,前邊的是豬棚,養了五百來頭豬,整個興易縣吃的豬肉有三成是孟家提供的……”說話間,任老大并不敢抬頭看云想容,雖然云想容此刻帶著帷帽,看了也什么都看不清。
可這一行人還是太過于扎眼了。
富家小姐帶著兩名美婢和一個儀表堂堂的公子,后頭跟著四名侍衛。莊頭對她還畢恭畢敬。
田間勞作的人就都交頭接耳。更有端著一木盆衣裳,拎著棒槌要去河邊洗的婦人故意路過云想容身邊好幾次,好奇的打量一行人。
云想容禁不住微笑。
任老大看不見云想容的表情,卻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憨厚的笑著撓撓后腦勺:“咱們這里少來您這樣的貴人,他們好奇也是有的。”
云想容頷首,“那你就告訴他們我是誰吧。”
任老大聞言恍然,聽說孟家的財產分了。面前這位小姐正是拿了大頭的。她這次突然襲擊。原來是宣告所有權的。
一想到面前女子以后就是自己的東家了。任老大對云想容更加恭敬了。
又有兩三婦人故意經過,其中一個圓臉龐胖胖的三旬婦人笑著問:“他大舅,您有客啊?”
“什么客?這位是云姑娘。”
孟二太爺的小女兒嫁給了永昌侯云家,且孟家的財產分給了這位云家的小姐,這是無人不知的事。
那婦人看著戴著帷帽,容顏在白紗后若隱若現的云想容,眼神立馬變的恭敬起來:“原來這位神仙姐兒就是未來的東家,我說的嘛,這通身氣派,叫我們這群人一瞧。覺得自個兒是泥豬癩狗倒差不多了。”
“胡說八道什么!快回家告訴你嫂子,殺牲口備飯。”
“哎,哎!”那婦人一疊聲應著,轉身就要跑開。
一直沉默的云想容這才輕聲喚道:“這位嫂子,不急。”
那婦人只覺得這一聲柔的。怎么會這么好聽,與她一比。自己的大嗓門子當真是聒噪。她不僅有些訕訕然起來。停下腳步詢問的看著云想容。
云想容道:“我還想各處看看,與任莊頭談談莊子上的事,吃飯也不必忙,一切從簡即可,你們吃什么我吃什么就是。”
“那哪成啊。您是東家小姐,哪里能讓你吃那等粗食。”婦人忙道:“飯是一定預備的,我這就去,這就去。”
云想容還想攔,但覺得若是攔著了。怕他們會更加不自在,索性不管,回頭吩咐柳月隨著去幫忙打打下手。
云想容對稼穡之事懂得不多,她與莊頭談話之時學了不少,不懂的,她虛心請教,間或會提一些新奇的點子和建議。
任老大起初心里頭覺得一個閨中小姐能懂得什么,說了也是白說,可后來見她談吐優雅,不驕不躁,且聰慧過人一點即通,加之她一個東家,只要管收錢就是了,這些稼穡賬目之事,憑孟家家財難道顧不到合適的人選來周全?
任老大對云想容的恭敬原來有五成,現在也直增到了十成。
不多時,一行人走到了豬棚附近。
豬棚由磚石砌成約一丈方圓一間,每間都用木柵欄釘著,棚頂茅草覆蓋,一眼望去,長長的一排,足有一條街那么長的一溜。里頭關著的豬發出哼哼的叫聲,大的小的都分開來養。
豬棚周圍有許多散養的雞鴨,房頭還堆著一車雞糞。蒼蠅在上頭嗡嗡亂飛。雖然周圍是綠油油的菜地,遠處藍天白云青山綠水,空氣中的氣味卻是難聞,就連后頭的英姿以及四名侍衛都捂著口鼻。
云想容略微蹙眉。繼續往前走著。任老大道:“姑娘,這地方腌臜,您還是別瞧了。”
話音剛落,蘇淼嫌惡的斥責道:“你也知道腌臜,讓你來不是為了便意是什么,你倒好,養豬還養成這樣氣味!這么熱的天,不知多清掃清掃嗎!”
任老大氣的翻了下眼睛。
蘇淼從不在莊子上露面,且他也沒有這個權利。今次他還是跟著云想容一起來的,一路上云想容對他并不理會。任老大只當這位油頭粉面的哥兒是云想容的隨從,氣哄哄道:
“這位哥兒說的,豬又不是人,人尚且不保證腌臜不腌臜,還能要求豬去?”
云想容聞言“噗嗤”笑了,就憑任老大能說出這句話,她決定將來重用他。
英姿早已經笑出了聲。
蘇淼白凈的臉皮漲的通紅,單手點指著任老大:“你算什么東西,不過是我們孟家的一個下人,你敢放肆!”
任老大見蘇淼氣焰如此囂張,心里也有些打鼓了。他這個直脾氣,見路不平就想踩,不知被老婆和兒子說過多少次,剛才一時嘴快,不會得罪了人吧?
見云想容并沒有為蘇淼說話,任老大心還是略微放下了些,可也不在多言了。
豬棚這一條路才剛走了一半,才剛那位大嫂就親自來尋他們:“飯已經預備好了,請云姑娘移駕吧。”
云想容頷首,帶著一行人回了莊子上位于東南角任老大的家中。
任老大家是個五間房的兩進院落,家中有七十歲的老母親。還有四十出頭的老婆以及兩個兄弟,下頭有兒子和兒媳婦,侄兒,侄兒媳婦,一大家子的人。
男人們行過禮后,就都去外頭吃飯了。**們連同任老大的母親,也都要去廚下站在灶臺邊上吃,將上房騰出來給云想容,被云想容攔了下來。
“今日我貿然前來,已經給各位添了麻煩。若是我留下,主人家要出去,那我吃著飯也不得安生。”
隨后給英姿和柳月使眼色。
二人會意,將任老大的母親,老婆。兩個弟妹和兒媳婦都留下來,圍著方桌坐下。見桌上菜肴豐盛。也知道莊稼人平日舍不得宰殺牲口。云想容又道:“我見家里有幾個孩子,叫他們也一同來吃吧。”
任老太太連連擺手:“我那幾個狗肉上不了酒席,沒得污了小姐的眼!”
“不要緊的,一家人吃飯熱鬧些。”
可任老太太仍然堅持不允,云想容就吩咐英姿和柳月,把桌上的大碗扣肉和燉雞都盛出去了一些分給孩子們。這才摘了帷帽拿起竹筷。
幾個**見了云想容的臉,都有片刻的呆愣,任老太太更是道:“小姐生的好樣貌,天生便是富貴的模樣。”
妯娌幾個也七嘴八舌。將云想容好一通稱贊。
起初眾人還很拘謹,但見云想容并無想象中貴族小姐那樣難伺候,說起話來柔聲細氣的,笑容也一直都很溫和,加上她知道疼惜莊戶人家的孩子,又是未來的東家。婦人們對她多了幾分喜歡,任老大的老婆和**還將新東家傳成了個仙女,說新東家溫和的很,必然會善待這些農戶。當然這是后話。
蘇淼這會子在外頭與任老大相處的很不愉快,他跟云想容的四位侍衛,以及任老大家的男人們同一桌吃飯。這對他是極大的侮辱。
而且,雞肉燉的太爛,上頭飄著厚厚一層油。咸菜拌的太咸,吃一口**都麻了。炒白菘沒個咸味,還那么酸。餅子又硬又刮嗓子……在看任老大家的那幾個男的,吃起白肉來滿嘴流油,喝大骨頭湯還有聲音。唯有酒還算可以,是莊稼人自己釀的,只是太烈,才一碗下去,就有些上頭。
蘇淼心煩意亂,袖子中預備好的藥沒有用武之地,才剛去廚房,被那些五大三粗的老嫗盯著看,云想容身邊那個丫鬟一直看著做飯,他根本沒有下藥的機會。
如何也要趁著回孟府之前把事成了,否則就沒有機會了。
蘇淼放下竹筷,更不想吃飯了。
云想容用罷了飯,吩咐英姿送了任老太太一個大的封紅。老太太推辭不要,云想容笑著道:“老太太若不要,下次我可不敢來了。”老太太這才歡天喜地的將銀子收了,拉著媳婦們給云想容行了禮。
云想容與他們寒暄一番,戴好帷帽,到正屋與任老大談論莊子上的事,旁邊只有蘇淼、英姿和柳月陪同。
蘇淼在一旁呆的百無聊賴,肚子里沒食,喝酒有點上頭。
他不僅開始懷疑,方才從孟家出來時,云想容對自己勾魂攝魄的微笑是不是幻覺。
他心里像是長了草,越發的焦急起來。
“英姿,續茶。”云想容剛要吃茶,見碗中茶水沒了顏色,隨口吩咐了一句,又與任老大道:“你這里的玉蘭花兒味道真不錯。”
云想容吃的茶是玉蘭花茶,與任老大和蘇淼吃的茉莉花茶不同。
任老大笑著道:“我那渾家就喜歡弄這些,她娘家的親戚在南方給捎過來的,小姐喜歡回去一定要多帶一些。”
英姿這廂已端著云想容的茶碗下去。
云想容聽著任老大講著莊子里的事,眼角余光見蘇淼鬼鬼祟祟的跟著英姿出去了,冷冷的笑。
本不想將他如何,這人卻貪心不足。
英姿這廂到了灶間,用白瓷茶壺沏了一壺玉蘭花茶,拿了個蓋碗預備著,突然捂著肚子,嘟嘟囔囔的出去尋茅廁了。
蘇淼見機不可失,偷偷溜了進去,左顧右盼緊張兮兮的從袖子里拿出那個小紙包,想起老鴇子說過的話。得意的笑。
“這種藥,不論男人**,只需指甲蓋大小的一丁點,就保管讓他折騰一夜不知疲憊的。什么烈女,也讓她變蕩女。”
蘇淼興奮的手發抖,將藥撒了一半在玉蘭茶里,晃了晃茶壺,隨后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先趕回正堂坐回原位。
不多時,英姿端著個托盤回來。上頭放了兩個茶壺,白瓷的就是方才灶間看到的,青瓷的想是后沏的。
果然,英姿用白瓷的給云想容續茶,又用青瓷的給任自己續了茶。
蘇淼緊張興奮的手指尖冰涼。拿起自己的茶碗灌了下去,又吩咐英姿再續。
英姿笑著伺候蘇淼吃了兩碗茶。見蘇淼沒有續茶的意思。才退開到一旁。
云想容這廂,卻是抱歉的對任老大道:“任莊頭,真是對不住,我有些不舒服,想接你的廂房休息一會子。”
英姿忙去攙扶:“小姐,您沒事吧?”
“沒事。許是今兒沒有午歇,有些累了。”
任老大連聲吩咐人去收拾廂房。
蘇淼歡喜不已,只是幻想,都覺得蝕骨。渾身燥熱,身下那處也有了反應。他緊張的道:“云表妹,你沒事吧?”
云想容仿佛這才發現蘇淼還在這里,聲音溫柔的道:“蘇表哥。我有一事求你去辦。”
“你請講。”美人聲音嬌柔的蘇淼人都要癱軟成泥了,一雙眼直勾勾盯著云想容豐滿的上圍不自覺的吞口水,覺得下身越發的脹痛了。
他的樣子,任老大看在眼里,總算有了些門道,這人感情對新東家不安好心!
年近半百的漢子,氣的臉上通紅,卻不好說什么。
云想容道:“才剛只有豬棚那里沒有走完,表哥見多識廣,胸有丘壑,才思敏捷,有大作為。我想請你去幫我瞧瞧那處哪里還需改進。回頭我對外公也好有個交代。”
一通高帽子,戴的蘇淼飄飄欲仙,美不可言,不就是看看豬棚么!瞧一眼回來就是,估計那時她的藥力也發作的差不多了,他正好抱得美人歸!到時候去與云家說親,他們若不認賬,他就鬧騰起來,不信他們不認!
蘇淼疊聲道是,又怕云想容藥效發作,給別人占了便宜去,連聲囑咐兩婢女:“一定照顧好你家小姐,別叫人接近了。”
英姿和柳月乖巧的應是。
蘇淼急匆匆的沖向了豬棚。
見蘇淼走遠,云想容退回了原位坐下,身子筆直,說話聲音也恢復了清亮,哪里還有方才的半分虛弱?
任老大愣愣的看著云想容,心里隱約有些什么一閃而過,卻又琢磨不清。
云想容道:“英姿,柳月,你們去外頭守著,我有話與任莊頭說。”
二人行禮應是,退了下去。
任老大心里緊張起來。在云想容的身旁垂首站定。
云想容的聲音從帷帽中緩緩傳來:“任莊頭,你今后打算怎么辦?”
一炷香后。
云想容和英姿、柳月一同乘車,一隊人緩緩走在回孟府的路上。
英姿擔憂的問:“小姐,那個任老大靠不靠得住?事情若是敗露,對您會不會有影響?要我說,其實你不讓他來做,我也能做的很好,還少一個人知道。”
云想容搖了搖頭,道:“我固然信得過你們,但我將來要做旁的事,手下總要有人。朝廷家江山易主,文武百官就要開始選擇站隊。現在孟家的產業也是一樣。外公之所以讓我下來體察一番,就是讓我看看眾人的反應,我讓任老大做事,也是在逼他站隊。
“他幫我,就是我的人,會貼上我的標簽,他做的事,不是什么光彩事情,自然也會保密。我們互相都有些把柄拿捏在對方的手中,這正是促進關系很好的一個辦法。他今日幫了我,將來就是我的心腹。若是不幫,莊頭就要換人。我并沒逼迫他。只是給他機會選擇。”
英姿道:“我知道小姐深謀遠慮,將來您接管家業,家大業大的,總要有妥帖的人在外頭幫您奔走。只是這件事,若傳開來是您做的,對您到底不好。”
“又什么不好?”云想容莞爾:“傳開來。有人信嗎?“
英姿默然。
柳月不知他們在說什么,卻知是機密之事,也不多問。
馬車回了孟府,云想容換乘轎子去了外院書房,與孟方說了今日去田莊的一些感想。
誰知話剛說了一半,外頭就有人慌慌張張的跑來,沒進門就開始大喊:”太爺,不好了!蘇少爺在南郊莊子里不知發了什么瘋病,在豬棚就脫了衣褲自瀆,還跟雞和母豬睡了!”話音落下。書房門簾也掀起來了。
喜兒氣喘吁吁,呆呆看著屋里,見云想容居然也在,剛才自己那番話,豈不是都被姑娘家給聽去了?
喜兒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下了:“太爺……”
孟方這才從呆愣中回神,“你說蘇少爺……”想起外孫女在身邊。忙住了口。
云想容起身告辭。退了下去。
喜兒這才道:“是真的,田莊的任莊頭來給回話,說蘇少爺躺在豬棚外頭滿地雞糞上自瀆,還抓了雞……雞**都被……后來又瘋了似的去抓了豬,人們聽到動靜趕去,都嚇傻了。婦孺們遠遠避開,男人們誰去阻攔,蘇少爺卻連男人都摸,弄得后來誰也不敢碰他。這會子還干著呢!”
“荒唐!荒唐!這個畜生!”
“太爺。您說蘇少爺是不是給人下了降頭啊,要不然,在不挑也不至于跟畜生去吧。”
孟方震驚和憤怒之余,突的想到今日蘇淼是跟云想容一起去莊子上的。云想容卻先回來了。
孟方冷靜的道:“去,把他打暈了給我抬回來!”
隨后負手踱步,快步出了書房,往內宅去。
誰知才走到垂花門,就看到云想容帶著那個嬌小的丫鬟,在一旁等候著自己。
“我知外公會來找我。”云想容笑吟吟迎了上來。
孟方已經篤定是云想容做的,“你為何這樣做!他是你表哥!”
“他是個畜生。”云想容冷聲道:“外公,今日若不是英姿發現及時,后果已不堪設想。”
云想容將最近蘇淼的殷勤,以及田莊里發生的事與孟方一五一十說明,隨后道:“外公若不信,去查探他身上有沒有那藥便知。英姿看到他只用了半包藥的。你若再不信,派人去萬芳樓問問鴇母,蘇淼是不是在她那里買了陰陽合歡散?今日他算計我,我身邊有英姿,有能力自保,才沒有被他得逞。若是遇上個無還手之力的,豈不是已經著了蘇淼的道?到時候又該去哪里喊冤?”
孟方氣的火冒三丈,卻不是氣云想容。
云想容沒必要說這種一查便知真假的謊話,況且蘇家人的確齷齪的很,這么多年他養著蘇孟氏,完全因為她是孟家的庶女。
想不到蘇淼竟然打的這種主意,孟方不細想都猜得出,蘇淼是奔著云想容的財產去的。
“這事你不要管了,誰問了什么,你就說你身子不舒服提前回來,田莊里的事情一概不知。”
云想容頷首道是。
孟方囑咐英姿好生伺候云想容,便快步往外頭去,吩咐人備馬,直趕向了田莊。
紙包不住火。蘇淼色迷心竅睡了畜生的荒唐事,沒到掌燈十分整個孟家的人就都知道了。
曹氏和孟氏聽了覺得腌臜,囑咐下人決不許在孩子們面前提起。
孟方卻是勃然大怒,徑直去了客院,將已經恢復意識頹然呆愣的蘇淼丟在了蘇孟氏和蘇周氏跟前。
“你們教導的好兒子!”
蘇孟氏和蘇周氏早已聽說了此事,見了蘇淼,二人泣不成聲,嗚咽著撲過去,口呼“乖孫!”“乖兒子”“你怎么這樣糊涂!”
蘇淼身上的污漬只是用水潑了,并未清洗干凈,還散發著一股雞糞和豬糞的味兒。蘇孟氏一想孫子跟畜生那樣,疼的捂著胸口,哭的肝腸寸斷:“二哥,定然是有人害我的乖孫!你要給他做主啊!”
“是啊二舅!”蘇周氏也道:“我的淼兒再不濟,也不會與畜生……定然是有人害他!”
“誰害他?分明是他自己亂吃藥!”孟方氣結的將半包陰陽合歡散扔在地上,“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0:36

第一百三十九章 清算

一看到那包藥,蘇孟氏和蘇周氏就都不約而同的望向彼此,有些心虛。蘇淼今日出門要給云想容下藥,他們不但知情,更是他們出的主意。
蘇孟氏強辯道:“怎么可能,二哥不要因為不喜歡我們家淼而就亂給他栽屎盆子,他又不是三歲孩童,哪里會給自己吃這種藥!”
“不是給自己吃,難道他隨身帶著這藥是要給別人?”孟方說到此處,瞇起了眼。
“哪里會!二舅舅多慮了!”蘇周氏緊張的道:“淼兒定然是吃錯了藥,對,先前他有些咳嗽,去跟大夫開了治咳嗽的藥,想來是拿錯了,或是有人陷害我們淼兒!”
“對對,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的乖孫!”蘇孟氏說到此處,跪坐在地摟著孫子哭了起來。她心疼孫子之余,更擔心他們的計劃敗露。二哥是個鐵腕之人,若是給他知道他們的算計,將來怕一輩子不得安生了。
只是,孫子竟然與畜生做了茍合之事,這樣蘇淼以后怎么抬起頭來做人!
蘇孟氏思及此淚如泉涌。
蘇周氏擦著眼淚,聯系前后之事,卻知這次定然是兒子要害云想容不成,反而自己把藥吃了。只是那么多人,能看著兒子與畜生成事,著實太過冤枉。她想將這筆賬算在云想容的頭上,但原本就是他們做賊心虛,是絕對不敢張揚開的。若是糾察起來,他們的動機不純,往后還怎么做人?
孟方冷下臉望著蘇孟氏和蘇周氏,在一旁的圈椅坐下,道:“如今這件事已經傳的沸沸揚揚,紙是包不住火的,孟家是興易縣的大戶人家。也丟不起這個臉面,我看你們三口還是暫且回老家去住一段日子吧。”
“什么?二哥是要攆我們走?!我們孤兒寡母的,你怎么忍心啊!”蘇孟氏拍著大腿報廟似的的哭了起來。
孟方冷眼看著蘇孟氏,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雖是我的庶妹,但也是蘇家的人。蘇家也不是沒有人了,你帶著孀居的兒媳婦還有孫子在我家里住了七八年,我也容了你七八年,已是仁至義盡。”
“什么仁至義盡,二哥說的什么話!你又不是養不起我們。你那么有錢……”
“你這是什么道理。”孟方氣樂了:“我有錢,就該替蘇家養兒子,然后來害我家的人?我有錢給路邊乞丐,也不給白眼狼!”
孟方站起身,冷眼望著已經目瞪口呆的蘇孟氏和蘇周氏。“你們三日之內就收拾妥當,帶著蘇淼回蘇家祖宅去吧。”說罷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蘇孟氏和蘇周氏頹然的跌坐在地。望著自被帶了回來就一直雙眼發直的蘇淼。婆媳二人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蘇家忙著整理行裝的三天,云想容將剩余的幾家位于鬧市中的店鋪也走了一遍。任免了一些人,也將店中的事略微做了一些調整。
云想容所做的,都是一個當家該做的事。沒有人腹誹她逾權,因為她做的這些,孟方并沒有任何疑問。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些都是孟方認可的,都知道這些云想容巡視過的產業,將來也是要劃到她名下的。
就在云想容接到老夫人送的回信這日,孟家突然有遠客陸續而來。這些人都是孟家商號。田產,在全國各地的掌柜、賬房和莊頭。被孟方聚集在了孟府外院的議事廳,日夜不休的忙碌了起來。
孟家的人都看得出,孟方是在清點孟家的產業。
“卿卿,你祖母來信打算讓你回去了?”用罷了午飯,孟方問。
云想容頷首,道:“博哥兒和寶兒也來了。祖母擔心他們的學業被耽擱。”
一提起上學,云傳宜和云博宜就都撅著嘴,很是不開心的模樣。
孟氏看的失笑,道:“學是要上的,你們都是男孩子,自然要建功立業,做一番大作為。”
曹氏則是問孟方:“老爺可是有什么安排?”
孟方沉吟了片刻,道:“我原本想先將產業經營一段日子,等孩子們羽翼豐滿了在交給他們,但我又怕夜長夢多,卿卿又難得離開侯府一趟,索性趁著這一次聚在一起的機會,將家分了。”
孟家以經營珠寶生意為主,在云南、緬甸等多處都有寶石礦。下頭有自己的作坊,店鋪,還置辦了許多田產,房產。雖然這些產業目前都可以折算成銀兩,但有些產業會坐地生錢,有些產業卻需要經營。所謂分家,不光是要分銀子,更是要將這些產業清點清楚,劃分好所有權。
孟方的話,說的在場幾人都愣住了。誰也想不到原本計劃在幾年以后執行的事會突然提前。曹氏畢竟與孟方幾十年的夫妻,一看孟方的樣子,就猜到有內情,難免跟著擔憂起來。
孟方又道:“我已經安排了人在清算孟家的家產,其中田產,房產,商鋪,珠寶作坊,還有在云南、緬甸和暹羅的礦產,都會有個詳細的單子。等結算清楚之后在行分配。”
云想容若有所思的望著孟方,回憶最近幾日的事,已隱約明白外公為何急于分家產。
她在商鋪和田莊走的勤,還重新做了一番部署,定會激怒楚尋。
難不成楚尋有什么下一步的作為,逼迫孟方一定要趁著她在興易將家分了?他說夜長夢多。難道是怕他萬一有個什么意外,財產又要重新分配?
若這樣說,提前將財產劃分出來,一錘定音之后,不光是對她和楚晏的保障,也會讓外公安全一些。
思及此,云想容頷首道:“既如此就安排人手加緊清算起來吧。將各類產業的賬簿分門別類存放好,派可靠之人看管著,不要被人有機可乘。”
“卿卿說的是。”曹氏也點頭,又道:“玉靜幾日沒有來。也不知道他們家到底有什么事。你也該去瞧瞧,能幫的就幫姑爺一把。”
孟方并不愿意在曹氏跟前說起長女的事情。好在孟玉靜已經醒來,身子也在健健康復,否則曹氏這里是無論如何也拖延不下去的。
因著要清算財產,云想容的行程不得不拖延,只得寫信回京都稟明了老夫人。
原本以為請來十余個賬房先生日以繼夜的趕工,三五日就能清算明白的賬,這一算就是半個多月。期間老夫人來信催了一次,卻也不在催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1:06

第一百四十章 關心則亂

京都,濟安侯府,春暉堂。
老夫人穿了身茶金色妝花金鳳云絹的對襟褶子,花白頭發梳成高髻,以赤金鳳釵固定,并排斜插兩根赤金累絲的月季花大簪,面上妝容描畫精致,打扮的干凈利落,貴氣逼人,全然不見老態,到像是不足六十歲。此時正由穿了身藕荷色對襟云回紋素緞褙子,打扮素淡的二夫人湯氏扶著在西花園子散步,仆婢們都遠遠地跟著。。
“母親,弟妹和也帶著孩子們出去很久了。家里頭的事情一概扔下不理會,會不會不妥?”
老夫人微笑,眼角下垂成三角眼的鳳眸里精明隱現。
“他們倒是不礙事,三房里統共那么幾口子,就只剩下了你弟弟,左右有姨娘服侍,府里的大事還有我在,有什么不妥的?老2家的,你是擔心小五的事兒吧?”
二夫人被看穿了心思,不羞不惱的微笑,扶著老夫人在抄手游廊一邊的春凳坐下,道:“母親最懂得我的心思。”說著嘆了口氣,“宣和這幾日問了我兩次小五的婚事有何安排。母親,您也知道,宣和的意思是想讓嫣姐兒翻年也去參加選秀。”
自己的兒子有這樣的想法,老夫人怎會不知?
“我知道。”老夫人略微一想,就已明白了兒媳的意思,道:“宣和是不是想過幾日等卿卿回來,讓嫣姐兒跟著卿卿一同進宮去陪著梅美人住段日子?也好得些機會?”
“母親果然最了解宣和。”二夫人深知作為媳fù永遠不要在婆婆面前顯示自己更了解夫君的道理,所以她只要有機會,就會以此法恭維老夫人,老夫人總是很得意,并且還指點她一二,屢試不爽。
果然,老夫人心情極好的笑著,道:“這也不是不可以,一個妹妹進宮作陪是陪,兩個也是陪。只是有一點你須得想好。”
“請母親指教。”
“此番梅夫人同意卿卿進宮,著實是因為梅美人入宮這么久,圣恩依舊不深,想著若是能從她身邊出來個飛黃騰達的,自己也能沾光。是以我一說是卿卿,梅夫人立馬同意了。可是嫣姐兒不同。她和卿卿站在一處,豈不是都要被她的光芒遮蓋住?我倒是覺得嫣姐兒走選秀的正當途徑即可,盡量避開卿卿的鋒芒。”
二夫人聞言,不得不贊同老夫人的顧慮是對的。
五小姐云嫣容隨了生母潘姨娘的容貌,標準的瓜子臉,細細的眉毛,小鼻子小嘴的,有股子江南美人的柔弱和書卷氣,交小又甜美。原本她的容貌,在云家的姑娘里是出挑的,可與云想容在一處,的確是會被掩蓋了光芒。與云嫣容相反,云想容生的高挑婀娜,其美艷自不必說,身上還有種常年管事殺伐決斷的果敢和銳氣。不只是云嫣容,任何女子和云想容在一起,氣場大約都會被壓制下去,人的第一眼總是看到云想容的。
二夫人嘆了一聲:“可嫣姐兒已經十七了,已留了這么些年,三年前,若不是她偶然狀況沒有參選,說不定已經……后來也有許多機會,但因著宣和一直想著嫣姐兒能否入宮的事,我就將事情耽擱到現在,如今卻是不能再耽擱了。”
老夫人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聞言頷首道:“既如此,我們在想辦法就是。此番入宮若真是為了嫣姐兒好,還是避開小六的鋒芒是要緊,否則即便一同去了,皇上也未必能注意得到她,嫣姐兒的脾氣你還不知?無端端做了綠葉,她不會心甘的。”
“母親說的極是。”
二人說話時,并沒看到抄手游廊的扇形窗另一側的云嫣容,自然也沒瞧見她滿臉的不平和忿恨。
云想容自小到大都壓在她頭上,小時候她斗不過她,長大以后仍舊被她壓制著,如今聽說云想容又得了他外公一大筆財產做陪嫁,連老夫人都一心一意向著她,有入宮去小住的機會也只讓云想容去。說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怕她的鋒芒被云想容奪走?她承認云想容是漂亮,可她也并不差啊!
云嫣容憤怒的咬著嘴唇,靠墻不言語。她身邊的丫頭見她表情如此陰郁,低著頭不敢做聲。
正當這時,外頭來了小丫頭傳話:“老夫人,恬王妃與世子和二小姐來了。”
老夫人站起身,理了理衣裳道:“咱們快些去看看吧。”
“母親,那恬王妃最近來的勤了些。”二夫人道。
“她打著小六的主意呢。”老夫人笑道:“如今小六得了那么一大筆的財產,十個人都會眼饞的。”
二夫人笑著頷首,不置可否。
老夫人就吩咐一旁的月皎:“你去外院正則堂,看看承平伯在不在?若是在,就請他一同來吃杯茶,也好與恬王世子認識認識。”上一次恬王妃來時,間接的說了劉清宇想與沈奕昀結交的心思。一句話的事,她自然樂得幫忙。
回了春暉堂,就見恬王妃帶著劉嗪已經在吃茶了。老夫人與二夫人便和恬王妃、劉嗪閑聊起來。話題不知不覺就繞了到了云想容。
“說起來也許久沒見你們家小六了。她去了外家,還沒回來?”
“沒有。”老夫人笑瞇著眼,哪里不知恬王妃在打什么主意?左右得了財產也不是壞事,恰好是個值得宣揚的好事,老夫人故作嘆息的道:“還不是她外公家的事,將小六兒他們一行人都絆住了。”
“哦?可是什么要緊的事?”恬王妃滿眼期待。
老夫人道:“她外祖父要將財產分給她,這些日說是正請人清算呢。”
原來是真的!恬王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就連與老夫人說話,語氣都不自覺的悸動了幾分。
外院兼濟堂。
劉清宇正站在院中,望著一株參天的松柏發呆。
已許久沒有見過云想容了。不知她是否還在生他的氣。
突聽聞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回頭,正見一身著淺青色細布直裰,身姿tǐng拔模樣俊俏的少年公子迎面而來。雖穿著的是居家隨意的直裰,并未配任何佩飾,可此人通身氣派從容中透著一股子矜貴之氣,加之眉目間的睿智,讓劉清宇一瞬便猜到他是何人。
“沈伯爺,幸會,幸會。”劉清宇拱手行禮,背脊tǐng直,面容上有了倨傲之色。
沈奕昀微笑著還禮,打量著面前這人。
身材高大,錦衣華服,看人時有自以為貴族的傲氣和浮躁。明明已二十歲,卻不見青年人該有的沉穩。
他記得,這人是六小姐的夫婿?
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一張俏美的臉,逼的他走投無路的手段,面對他的煞氣時鎮定自若的微笑和微笑時彎成月牙的美目。那雙眸子,燦然若星,顧盼神飛。那是個奇女子,固然鐵腕,固然睚眥必報,卻是與眾不同的人。
與面前這個滿身倨傲的貴族青年,怎么看都不合適。
當真可惜了。
沈奕昀微笑著道:“早聽六小姐說世子儀表堂堂,今日一見,果真不凡。”
一聽這話,劉清宇喜上眉梢,急切的問:“你說六小姐夸我?”
不過一句試探就漏了陷。看來這人不光看起來不怎么樣,也的確是個草包,唯一會做的就是會投胎……
沈奕昀對劉清宇越發不喜。明媚的丹鳳眼卻笑的瞇了起來:“是的,在下才從興易縣回來不久,在來之前特地去孟家拜見了三夫人。世子也知道在下幼時與云家有些淵源。”
“是啊,我知道,承平伯在這里住過一陣子嘛,那你與六小姐十分相熟?”問的有些緊張。
沈奕昀笑著搖頭:“談不上,那時候年紀小,也不記得什么了。世子若不嫌棄,稱呼在下名諱即可。”
有了共同語言,劉清宇立即覺得沈奕昀是個不錯的人,笑著道:“我學名劉軼,表字清宇。”
“在下表字默存。”
“好名字,默存,你去孟家聽說他們家分家的事了嗎?”
“聽說了一些,原來清宇你也聽說了?”
二人以云想容為話題,聊了片刻就聊到了愛好上,沈奕昀輕易得知劉清宇喜歡什么馬,喜歡什么茶,喜歡去哪里吃酒,連府里有兩個通房都知道了。最要緊的,沈奕昀還探知了劉清宇對云想容志在必得之心。
半個時辰之后,劉清宇已經開始與沈奕昀勾肩搭背:“好兄弟,改日我找你出去吃酒。”
“默存求之不得。我才剛回京都,認識的人不多,還指望清宇給我引薦一番。”
“那是自然的。”劉清宇拍著胸脯道:“過幾日我出去時就派人來找你。”
“一言為定。”
二人相視一笑。劉清宇覺得與這個漂亮的少年人十分投緣,好似有談不完的話題,又拉著他聊起了別的。
回程的馬車上,劉清宇將與沈奕昀相識的事與母親和妹妹說了,對他贊不絕口。恬王妃滿心都在想云想容得了財產的事,并未理會兒子。劉嗪卻道:
“哥哥還是與那承平伯不要太親近罷。他的身世你也不是不知道。誰知道皇上對他是什么意思。”
劉清宇不以為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皇上做什么要忌憚,男人家的事,你別管。”
劉嗪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沈奕昀這廂卻是剛與劉清宇分開,便急匆匆回房去寫了一封信,用蠟封了交給衛昆侖:“你去叫咱們的人,連夜出城一趟將這封信交給六小姐。”
衛昆侖見沈奕昀面色嚴肅,忙恭敬應了,接過信飛奔了出去。
誰知沒走幾步,沈奕昀又叫住了他:“昆侖,別去了。”
“爺?”
“那封信,不必送了。”
沈奕昀臉上掛著少有的自嘲笑容,仿佛一瞬間想明白什么似的,將那封信手了回來,以火折子燒了。
云想容嫁給誰不嫁給誰,又不是她說了算。就算他告訴她那世子是個什么人,她有的選擇嗎?再說現在云想容和劉清宇還未定親,他的信貿然一去,多半會被云想容當做瘋言瘋語。
沈奕昀端坐在臨窗的圈椅上,不僅在想自己為何要多管閑事。
做好自己不就行了嗎?他的麻煩難道還不夠多?做什么要理會一個閨閣小姐嫁給誰不嫁給誰?
最后,沈奕昀將緣由歸結到“云想容是個不錯的對手,他不希望看她明珠暗投”之上。
“姨媽,我改日去看你。”云想容扶著孟玉靜上了馬車,笑著道:“你路上小睡片刻,今日也累了。”
孟玉靜自然知道自己能醒過來,全靠云想容找了沈奕昀弄來了百年人參。她對云想容越發喜歡,拍了拍她柔滑的手,道:“到底是女兒貼心,你表哥要是能夠有你一半的貼心,我就阿彌陀佛了。”
馬車旁的人都是笑。
楚晏不依的牽著馬到了跟前,“我哪里不貼心了。”
“臭小子,哪里能跟卿卿比。”孟玉靜瞪了兒子一眼。
見天色暗了,快要道宵禁時候,孟玉靜對一旁的孟方和曹氏道:“父親,等正式開始分家的時候我再來。”
曹氏已經知道前一陣孟玉靜并非是有事,而是病了,擔憂的道:“你別勉強自個兒,讓姑爺來也是一樣的。”
孟玉靜下意識看向馬車旁的楚尋。
楚尋溫柔的笑。
她卻笑不出來。只對曹氏道:“知道了,母親快回去吧。”又囑咐孟氏:“你照看著母親。”
“姐姐放心便是。”孟氏也笑。
熱熱鬧鬧道別之后,楚家的馬車緩緩離開了孟府。孟玉靜靠著馬車上柔軟的翠綠緞面大引枕,liáo起紗窗看向外頭的并肩起碼的楚晏和楚尋。
她不知楚晏是否知道他父親是錦衣衛的人。孟玉靜在猶豫,這件事到底要不要讓兒子知道。
孟家的財產,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錦衣衛奪走的。她必須要阻止楚尋得到財產。
可若是明說,她有不希望兒子與他父親翻臉。
看來世上之事,斷然沒有雙全之法,只能做出選擇了。
回到楚家,孟玉靜洗漱一番歪在臨窗的羅漢床上想到底該怎么與楚尋談,楚尋這廂已經換了居家常穿的月牙白道袍,進了屋道:“玉靜,我有事要求你。”




第一百四十一章 鮮血

孟玉靜聞言,依舊斜躺在羅漢床上,隨手抓過淺粉色的紗被來蓋著腹部,斜睨楚尋:“什么事?”
自從上次她被氣的吐血昏倒之后,孟玉靜對楚尋已涼透了心,她并不傻,自然知道楚尋想要她死。
自己的兒子孟玉靜最清楚,晏哥兒是懶得打理產業的,就算分得了財產,也是楚尋來經營。如此狼子野心的人,如何配得到父親努力一生賺得的產業?
楚尋對孟玉靜懶得理會他的態度已是相當不滿,奈何有事相求,他不得不放低了姿態,如從前那般溫柔的對孟玉靜道:“玉靜,你看岳父也快要分家了,雖然咱們晏哥兒得的產業與卿卿的一樣多,但你也知道,產業這東西的潛力是不同的,譬如說同樣價值五百兩的房屋和商號,商號會生錢,房產的租子才得幾個利錢?我是想,你好歹是岳父的長女,這些年又在岳父身邊,對岳父、岳母照顧的頗多,能否回去與岳父商議一下,給晏哥兒爭取些潛力大些的產業。”
一番話說的合情合理,孟玉靜都想為楚尋的厚顏無恥撫掌稱好了。想為自己爭取更多,卻說成是為了兒子。她這個做娘的若不同意,豈不成了不為兒子著想?
孟玉靜心頭怒火灼燒,冷冷的看著楚尋,“這些年我父親對楚家已是仁至義盡,你仔細想想,沒有孟家的提拔照顧。楚家會有今天?你到現在還不知足?我若是你,但凡還有一點良心,我連孟家的財產都不要!別以為你做那些齷齪勾當我不知道,懶得與你說,你還得寸進尺了!”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我難道是為我自個兒?我不是為了兒子?!”
“你為了誰,自個兒清楚!別當你做了什么我全然不知!”
孟玉靜的話。戳的楚尋滿臉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得。
見楚尋那不自在的神色,孟玉靜嘲諷的笑,道:“你用不著得意,明兒我就去告訴我父親你是錦衣衛的人,你不僅要用春藥來害晏哥兒和卿卿,想把卿卿娶進門做兒媳婦得那筆財產,你還想殺了我,看我父親是聽你的,還是信我的!”
“你!”楚尋單手點指著孟玉靜。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孟玉靜則嗤笑一聲,悠哉的躺好,那閑散的姿態與楚尋的火冒三丈形成鮮明的對比。
楚尋面上神色,卻一點點由憤怒轉為平靜,低聲道了句。“你怨不得我了!”
說罷不等孟玉靜作反應,一把抓住她的領子將她拖下羅漢床。
楚晏擔心娘親的身子。回了臥房翻來覆去如何都睡不著。索性起身打發了下人,獨自一人去孟玉靜的臥房看看,誰知走到上房,發現院落中竟無一個下人服侍,照理說平時伺候茶水上夜的人都會在外候著,哪里有沒人的道理?今日上院卻安靜的可怕。
楚晏心里一驚。快步沖進去到了正房,剛到門前,卻聽屋內有重物磕碰之聲,他伸手剛要推開格扇。竟從虛掩的門縫中看到鮮血淋漓的一幕。
爹爹正抓著娘親的領子將她的頭從柱子邊移開,柱子上和娘親的頭上都是血。隨后又將娘親放在地上,單手試了試她的鼻息,又探她頸部的動脈,隨后臉上浮現出一個放心的詭異笑容,此間,娘親的身體已不動了,唯有額頭上的血,還在如泉涌一般。
楚晏驚恐的捂著嘴,爹爹殺了娘親!!!
他第一反應就是沖進去,質問楚尋為什么要這樣做!娘親與他一直恩愛,他如何能這般喪心病狂!然而幾乎是立即,楚晏就明白了。
孟家要分家了。
楚尋都能為了家產,給他和卿卿下春情散,對發妻,也下得去狠手。而且他還是錦衣衛的人。
這個人,已經不是他的父親,是個為了金錢而發狂的惡魔!他如果沖進去,楚尋絕對也會殺了他。
他不怕死,但怕他和娘親都冤死在這里,到最后還是會讓楚尋得逞!
不,他不能死,他不能讓楚尋白占了便宜!他要給娘親報仇,卻不是現在去以卵擊石!
楚晏滿臉濕潤,不知是冷汗還是淚水,強迫自己轉過身踉蹌著飛奔出去。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出的楚家,更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
他多希望這是一場夢,夢醒了還依舊如從前那般,父母恩愛,家境殷實,他可以做喜歡做的事,自由自在,羨煞旁人。可是他眼前總能看到孟玉靜滿臉是血的躺在地上,泉涌而出的血蔓延開來,他的眼前猩紅一片……
娘死了,被楚尋那個畜生殺了!
他沒有娘了!
更沒有爹了!
楚晏不敢哭出聲,咬著牙抽噎著,口中咸腥的也不知是血還是淚。
一夕之間,他的世界顛覆了,毀滅了。
云想容知道孟玉靜自盡的消息時,呆呆的望著孟方,不可置信的道:“怎么會?姨媽好好的,為何要自盡?”她立即懷疑上了楚尋:“楚尋呢?現在是何反應?”
“那個畜生!別叫我抓到證據!”孟方雙眼赤紅,聲音哽咽沙啞。自得知消息到現在,他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屢次出現幻覺,還看到長女在自個兒跟前談笑。
他命中無子,只有玉靜和嫻靜兩個孩子,如今一個卻死的不明不白。孟方如何能甘心。
云想容掏出帕子拭淚,哽聲問:
“官府的人去了嗎?”
“去了,我懷疑楚尋,可官府的人仔細查驗過,你姨媽的確是自個兒撞柱而亡的。院子里服侍的人都沒聽見他們有爭吵,也沒有任何異常。”
“不可能!我姨媽不可能自盡,好端端的,自盡是為何?那晏表哥呢?”
“你表哥失蹤了。”孟方頹然坐下,雙手抓著頭發道:“我心里敢確定一定是楚尋做的,但我找不到證據,仵作驗尸也驗不出所以然,而且他傷心欲絕,幾次哭的昏過去,直罵自己不該讓你姨媽單獨留在臥房里,還說你姨媽自生了病脾氣就變的古怪,時常悲觀,有輕生的言語。他的說辭無懈可擊,做法更沒有破綻。”
云想容腦袋嗡嗡作響,喃喃道:“我現在更擔心表哥的安危。”
孟方猛然抬頭:“卿卿,你是說……”
云想容含著淚頷首,“只希望事情不是我猜的這樣,外公,平日里我表哥的那些手下那里你都命人去尋過了嗎?”
“尋過,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只能繼續追尋了。外婆和我母親那里……”
“我去說。”孟方站起了身,語氣沉重的道:“紙包不住火,不如我親口告訴他們。”
“先叫了郎中隨行,還有讓我身邊的韓媽媽也跟著您一同去吧。萬一有個什么的,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孟方無言的點頭,腳步沉重的走出了書房。
云想容坐在圈椅上,握著扶手的雙手指尖漸漸發白,眼淚再一次滑落下來。
她雖知孟玉靜命不久矣,卻不想她竟是這個死法。前世并未有她是自盡的傳言,可見是病逝的。今生因為她的重活,引發了事情的變化,有了財產之爭,也讓她知道了楚尋的真實身份。若是追溯因由,或許都是因為她的到來,起初的一小圈漣漪已經慢慢蕩漾開來了。
曹氏和孟氏得知消息后根本無法相信,在確定孟方并非玩笑時,兩人哭的死去活來,暈死過去數次,虧得早就有大夫伺候著,曹氏才沒有死過去,但二人也都極為傷心。
因著并非壽終正寢,孟玉靜只停靈三日便下葬了。楚家將孟玉靜的喪禮辦的極為隆重,幾乎轟動了整個興易縣城。待到一切妥當之后,曹氏也病倒了。孟氏失去胞姐,又擔心母親的身體,如熬油那般煎熬的心力交瘁。
但十幾日過去,楚晏仍舊杳無音訊。
云想容時常想起面上風度儒雅,實際性情跳脫的表哥,就覺得他可能已經兇多吉少了。
然逝者已逝,生者還要繼續生存,待到一切事情辦妥之后,孟家的財產依舊是要按著原定計劃來劃分的。
正廳當中,孟方身著黑色細棉布長衫端坐在首位,東府去了個二老爺,如今只派了大老爺孟元祥和大少爺孟旰作為代表,坐在東側。
身著黑色直裰的楚尋和著素白紗裙的云想容坐在西側。
屋內氣氛極為壓抑。不論東府還是西府,都是剛辦過喪事,人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孟方頭發白了大半,身子卻坐的筆直,面色也很從容。
在危急時刻能屹立不倒,可見意志堅定。
云想容對外公很是佩服,也終于明白孟家的產業是如何在孟方手中做大到富可敵國的。
孟方便叫了喜兒前來,將先前寫好一式三份的清單發給了云想容、孟元祥和楚尋三人。
“你們先過目,有任何疑問的可以立即提出來,回頭在想變更可就不能夠了。”
云想容展開手中厚厚的賬簿,其中將田產,山林,礦產,房產,鋪面,作坊,莊園等分門別類列了出來,仔細看來,刨除東府所得的一成產業,剩余的外公分了起來確實偏向她一些,一些臨街的房產,位于鬧市的鋪面,還有位于緬甸和暹羅一些好的寶石礦坑,以及位于京都孟家在作坊,和在京都附近收成好些個的田莊山林都是歸他所有的。楚家那一半雖然是同等價值,但潛力遠不及她所得的。(。。)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1:49

第一百四十二章 跌宕

云想容合上賬簿,她原本對財產之事就不怎么上心,金箔之物更不至于讓她心動,加之孟家出了這樣大的事,云想容滿心都在姨媽的去世的悲傷和楚晏失蹤的焦急上,哪里會在乎財產如何分配?
不過她知道,楚尋是一定在乎的。
此番姨媽的去世和表哥的失蹤,定然都與孟家的財產有脫不開的干系。
云想容含笑望著楚尋,平靜的等著他跳出來厲聲反對。孟方也是如此。
東府之人左右得到固定的那一層,這會子已經放下心來,孟元祥看戲不怕臺高的道:“嘖嘖,我說二太爺這番分配著實不公,怎么給了云家小姐的都是那些坐等著收錢的,大姑爺怎么說也是為了孟家盡力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孟元祥話音方落,孟旰就重重的點頭:“的確不公。”
誰知楚尋卻站起身,義正言辭的道:“我并不覺得岳父的分配不公。這些年楚家受孟家的招撫難道還少?再者說晏哥兒是男子,還會去與她表妹一個女兒家計算長短?咱們又不是不會經營,怕什么的。”
一句話,說的孟元祥悶氣郁在胸中,心里暗罵楚尋不知好歹。
孟方和云想容卻都同時心下生出警覺來,事出異常必有妖,楚尋定然還有后招。
楚尋這廂給孟方行禮,道:“岳父大人,我贊同您的分法。”
孟方微笑著頷首。
楚尋又道:“不過,我也有些建議,希望岳父大人,還有云姑娘能幫著參詳一二。”
云想容挑眉望著楚尋:“楚老爺請講。”
楚尋并不在乎云想容對他的稱呼,負手道:“眾所周知,孟家是做珠寶生意發跡。后來才逐漸涉及到其他產業上的。但到如今,珠寶生意仍舊占了孟家生意的六七成。從寶石礦開礦,采集,篩選,涉及,到雕琢成型,制作成飾品,再到鋪面里頭出售,要經過一道嚴格的流程,其中有任何一個斷點。都有可能會影響一枚寶石的命運,更可能會影響孟家的生意。”
云想容隱約已經猜到楚尋要說什么了。
孟方捋順著胡須,道:“所以呢?”
“所以,我覺著雖然如今孟家分家了,并且那些礦產和鋪子。作坊都到了云姑娘手中,但其中的一些工序是在我的手中的。我們若是各自拿了各自的那一份。獨自去經營。難免會讓孟家的生意出現斷層,是以,我建議往后孟家的經營還如從前那般,只獲利之時我們各自取自己那部分產業的盈利。不知岳父大人、大老爺和云姑娘覺得如何?”
云想容抿唇,她也是這樣計劃的,她畢竟養在深閨。偌大家產也不好去經營,更缺少經驗,所以她原本打算與外公商議,請他幫襯她管理著那些產業。然后抽取其中的二成利潤分給外公以作答謝。可這話卻叫楚尋先說了。
孟方微笑稱贊,心里卻是明鏡一般的,他知道楚尋接下來會做的,卻因為現在他已不是孟家財產的主人,不好在多言。
楚尋見孟方點頭,得意一笑,道:“云姑娘是閨中千金,自然不懂得如何經營,在下不才,愿毛遂自薦。”隨即對著云想容溫柔慈愛的笑著,道:“云姑娘放心就是,姨爹來為你經營,賺了銀子絕不會少了你的那一份。你只管坐等著數錢,絕不用在考慮其他的了。”
云想容眉頭緊鎖,紅唇抿著。
楚尋打的好算盤!他來經營,豈不是賺一兩還是一百兩,賬面上都由他來說的算了?!
這明擺著是給他掏空孟家財產的機會,云想容哪里會同意。
“楚老爺說的固然是,但我不贊同。”
聽云想容毫不猶豫的否定了楚尋的話,孟方糾緊的心終于放松了些。只要云想容與楚晏抗爭到底,就還有勝算。
孟元祥此時考慮的卻是東府的利益。
他們自己是定然不會經營的,就算全心去經營,怕也是要賠本。還不如交給旁人去勞作,自己收錢就是。楚尋和云想容兩個人都有經營的權力,相比較,固然是前者更加讓人信得過。
是以孟元祥當即站起身來,道:“我贊同。我們東府的那一成的產業愿意交給大姑爺去經營。”
楚尋早已料到是如此。背脊越發挺直,笑容也越發自信了。今日他既然來,就是志在必得。他得到的產業雖然稍次,但若經營權在自己手里,將來誰賺錢誰虧錢就是他說了算了!
云想容鎮定的望著這兩人,道:“我不贊同。我愿意將我的那一份財產交給外公打理。”
楚尋想不到云想容會如此堅決的反對。
一個千金小姐,不是只等著坐享其成就行了,做什么現在來與他較真?!
楚尋冷下臉來,道:“云姑娘的意思,難道是為了你的私心,眼看著孟家的產業分崩離析?孟家經營到現在,可是你外公一滴汗珠摔八瓣辛苦而來的,禁不起任何人去糟踐。你若是想做孟家的罪人,就盡管帶著你那四成半的財產遠遠走開吧!”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云想容若不答應,就成了孟家的罪人。
云想容冷笑,“楚老爺當真是我見過的最善于詭辯的人才。孟家產業的確禁不起任何人去糟踐,所以我才不會將這個經營權讓給你!”
“你!你說什么!”楚尋瞪著云想容,隱約覺得她那雙明亮的桃花眼中,仿佛有洞徹一切的清明。
云想容站起身,冷然望著楚尋,“我說什么,楚老爺心知肚明。”
孟元祥見狀,生怕自己的那份產業交給云想容去經營會賠了本,連忙道:“這財產統共分成三份,現如今我們兩份的都已經贊同由大姑爺來經營,唯有你不同意也是沒有作用的。”
沒有作用?那她寧可背著孟家罪人的罵名,也要帶著這四成半的財產離開。堅決不能交給楚尋,剛才看過單子,她已知道孟方在做分配時早就已經做過打算。礦石的源頭在她手中,經營權力也在她手中,只要她和外公把握的好,完全有可能將楚尋擠出這個行業!
“那就看看,我不同意有用沒用!我的產業,我自己做主,我不愿意交給誰來經營,沒道理還有人強按著頭的!”
“你這無知的女子!”楚尋氣急敗壞的道:“難道姨爹還能害你不成。你當我覬覦你的銀子嗎!東府的大老爺都贊同了……”
“我也不贊同。”
楚尋的話沒說完,就聽見外頭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低沉男聲。
云想容和孟方聞聲,心中大動,齊齊看向門前。
就見楚晏身著縞素,緩步扶手而來。他的容貌還如從前那般。唇紅齒白清俊的很,只是臉上身上都瘦的厲害。雙頰已經凹陷下去。一雙眼卻顯得更加明亮有神了。素袍穿在他身上。有些道骨仙風的味道。青年人的朝氣卻從他的身上徹底消失了,如今只剩下陌生的沉著。
云想容眨了眨眼,她沒有看錯,的確是沉著。楚晏就仿佛一下子長大了是的,蛻掉了原本陽光開朗的外殼,變成了現在這個步履沉穩。風姿儒雅,笑容溫和卻也冷漠的青年。
“表哥!你回來了!”歡喜是發自內心的!無論如何,只要人活著就好!
孟方也站起身,連連走了幾步。雙手抓著楚晏的手臂上下打量,“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楚晏眼里含了淚,卻被他立即忍了回去,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穩重平靜,給孟方行了禮,又對云想容親昵的微笑,隨即便一撩袍擺,瀟灑的坐在云想容的身邊,道,
“孟家的產業的確是不容分割的,我贊同先前楚老爺提出的辦法,但是這個經營的人選,我想,能夠將孟家在短短數十年之內經營成如今狀況,我外公的智慧與經營手段已經毋庸置疑,這個經營人選,唯外公可以勝任!”
云想容贊同的頷首,“我贊同。”
東府見其他兩位正主都點頭了,況且孟方的確比楚尋更加合適,孟元祥也點頭道:“我也贊同。”
場面急轉,板上釘釘,楚晏的突然出現,將原本的僵局打破,孟方和云想容都不必擔心財產落入楚尋手中會被錦衣衛奪走!
云想容與孟方相視一笑,二人又同時看向楚晏。
楚晏并未如從前那般開朗的笑,只是微微的挑起半邊唇角,笑容雖然真誠,但看著楚尋的眼神卻含著譏誚。
楚尋這些天一直在找楚晏,心里還有些擔心的,可剛才他叫自己“楚老爺”,還胳膊肘往外拐。楚尋的怒火已經不能控制,再也做不出方才的溫和慈愛,指著楚晏大罵道:
“小畜生,我看你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關鍵時刻你不幫襯著你老子,竟然去管外人的事。”
楚晏好似聽不見楚尋的叫囂,起身走到門前對著外頭說了句什么,隨即便有四名差役手執鐐銬木枷進了正廳。
“楚尋,有人證明你親手殺死發妻孟氏,知縣老爺這會子正在衙門里等著你呢,跟我們走一趟吧!”
楚尋聞言,雙眼圓瞪,不可置信的看著楚晏。
孟方和云想容以及廳內其余人也都噌的站起身。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會出現如此變化。
楚尋驚訝之后,卻是朗聲大笑起來,笑聲張狂又肆意,那四名差役見情況不對,就要上前將之鎖了。
楚尋見狀,從懷中掏出一個烏木的腰牌:“我是錦衣衛暗探,我看誰敢動我!”(。。)





第一百四十三~一百四十四章 特別

四名差役見了那烏木腰牌,果然停下了腳步,面面相覷一番,為難的望著楚晏。
楚晏既能做的了興易縣的地下龍頭,就是與興易縣知縣老爺也有交情的,他們今日看了楚晏的面上來,卻想不到楚尋竟然有這樣的背景。
錦衣衛的人,哪里是他們尋常差役捕快之輩敢輕易動的?
楚尋見那四人遲疑,越發得意的哈哈大笑,笑聲張狂肆意,震的承塵上灰塵飄落。
那張狂的笑聲,也讓滿屋子的人都覺得今日事情不妙了。
云想容抿唇,飛快的思考著應當如何應變。她的侍衛就在外頭,自然能護著他們的周全,但如果楚尋如她鎖料想的那般攜令牌讓官府的人強行插手,善后起來怕是難辦。
楚晏上前一步,將外公和云想容都擋在身后,眼神陰郁的望著生父,沉聲問:
“你待如何。”
“如何?我是錦衣衛暗探,你們誰都動不得我!”楚尋瞪著楚晏,眼中仿若有兩簇怒火在燃燒:“你是我兒子,卻反過來幫襯著外人來對付我?既然你不講父子情分,你也怪不得我,須得怨你自己!”
楚尋發狠似的將腰牌往四名差役面前一舉,吩咐道:“孟家東西兩府里住的都是我調查了多年的危險人物,我命令你們,將他們都給我抓起來!”
楚尋話音方落,屋內就亂作了一團。丫鬟下人們紛紛慌亂避開,更有機靈的飛奔著進了內宅去找孟氏報訊。
四名差役遲疑著就要上前去羈人。
就在此刻,屋外頭傳來一個低沉悅耳的男聲。
“誰給了你這個權利!”
正廳六扇格扇同時被“砰”的推開,數十名身著玄色戎裝,頭戴斗盔,腰佩繡春刀的漢子魚貫而入。其余幾名身著黑色短褐的漢子簇擁著一個著暗黃色飛魚服的十歲的俊后生走了進來。
孟方訝然望著來人,只見那人生了張濃眉大眼的娃娃臉,兩頰酒窩深深,不笑也似在笑,身材卻十分高大健碩。此刻濃眉微蹙,點漆雙目傲然環視屋內,目光落在云想容身上,仿佛松了口氣。
孟方又見云想容也對著那人微微頷首,疑惑的挑眉。
尉遲鳳鳴譏誚的望著楚尋,嘲諷道:“誰給你這個權力了。嗯!?”
最后的那一聲拉了長音,嚇的楚尋雙腿一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頭道:“草民見過尉遲大人!”
“草民!你也知道你就是一介草民,還膽敢拿著雞毛當令箭!”尉遲鳳鳴冷笑:“你這種人。也配自稱錦衣衛的暗探?錦衣衛的老臉都給你丟盡了!來人,把他給我帶走!”
“是!”兩名漢子上前。一左一右的駕起楚尋。
楚尋搖著頭大叫:“我這。我這也是為了上面辦事,我這是……”
尉遲鳳鳴面色一變,比了個手勢,一旁之人立即上前狠狠抽了楚尋一個嘴巴,打得他當即吐出兩顆和血的牙齒。
“在敢胡言亂語,你知道后果。”
楚尋抖若篩糠。他剛才情急之下不留神將錦衣衛的秘密給說了出來,眼看著錦衣衛對自己下如此狠手,楚尋就知事情要壞!
楚尋求救的望著尉遲鳳鳴,見尉遲鳳鳴冷著臉。不可能放過自己,又轉而看向楚晏。
“晏哥兒!你幫幫我吧!我是你爹啊!”
楚晏聞言,仿佛聽了什么天大的笑話,譏諷一哂,聲音如淬冰,平靜的問:“你殺我娘親時,可想過今日會求我救你性命?可惜我這個人自小不聽話,就只聽我娘一個人的。現在如果我娘還在,吩咐我給你求情,我定然不會說半個不字。可惜,我娘死了。”
楚晏緩步走到楚尋跟前,嘲諷的笑道:“你害我就罷了,如今手上還沾了我娘親的血,也好意思腆著臉讓我叫你一聲爹?呸!”一口唾沫啐在楚尋臉上。
楚尋偏頭,唾液沿著他的鼻梁滑到滿口鮮血處。他憤怒又害怕,還要說話,頭發已經被楚晏一把抓住了。
他感覺到楚晏的拳頭在一點點的收緊,一大把頭發都被他攥著,頭皮被拽的生疼。
“住手,你這小畜生!”
“我真恨不能讓你也嘗嘗滋味!”楚晏猛的一拽,手上抓了一大把的頭發,上頭還連著頭皮,鮮血淋漓,“不過也好,你既然說自個兒是錦衣衛的人,今后就與錦衣衛好生相處吧。那些什么拷打,逼供,各式各樣的刑具,不嘗嘗怎么能行呢?”手一甩,滿手頭發扔在楚尋臉上。
一聽到刑具,楚尋早已嚇得臉色灰白。
尉遲鳳鳴笑吟吟的對楚晏道:“楚兄不必擔憂,錦衣衛要清理門戶,自然有千萬種辦法。”又吩咐那兩個人:“帶走吧。”
兩名漢子應是,拖著楚尋往外走,楚尋滿口是血的大聲叫著楚晏的名字。
楚晏閉了閉眼,雙拳緊緊的握著,牙關緊咬,口里嘗到了咸腥的味道。他已經感覺不到心痛了,胸口處仿佛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不知道如何才能填滿。
云想容見楚晏渾身僵硬的呆站著,擔憂的走到他身旁,輕喚了一聲:“晏表哥。”
楚晏轉回頭,眼中的悲傷已完全隱匿不見,而是安慰對她笑著:“我沒事。”
云想容突然覺得心疼的很。
從前那個開朗的少年,已經被殘酷的現實磨成了今日的樣子,她仿佛從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四名差役見了真正的錦衣衛,紛紛恭敬的給尉遲鳳鳴行禮。
尉遲鳳鳴與那四名差役寒暄,道:“錦衣衛今日清理門戶,還要勞煩四位走一趟,是我們的疏忽了。”
四人連稱不敢,先前楚晏所說的殺人案子,也順理成章的交到了錦衣衛手里。
待到四人離開。尉遲鳳鳴才打發身邊手下都到院子里去。隨即恭敬的給孟方掃地一揖:
“孟老爺。”
孟方受寵若驚,連稱不敢:“您是朝廷命官,如何能給草民行禮,草民萬萬擔不起啊。”
尉遲鳳鳴笑道:“我與容容既是親戚,又是朋友,現在我不是什么官,只不過是來府上串門子的晚輩,孟老爺自然擔得起我一禮。”
這話一說,不但拉近了關系,還給了云想容極大的體面。
孟方對面前這小伙子有了些好感。更是意味深長的望著云想容。
云想容并未注意孟方的神色,而是挑眉,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道:“鳳鳴表哥怎么會親自前來清理門戶?這清理的未免晚了些吧。”雖知道尉遲鳳鳴與她的關系并沒有近到見了是孟家的事就要避開的程度,可她對錦衣衛之前圖謀孟家財產,還是很有怨氣。
尉遲鳳鳴摸了摸鼻子。肩膀撞了云想容一下:“容容,我也是公務在身。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生你的氣?我哪里敢。”云想容別開臉不看他。
尉遲鳳鳴笑的更諂媚了。“你看我這不是及時趕到了么。再說我……”話音一頓,臉色微有些難看的捂著左胸處。
楚晏早發現尉遲鳳鳴臉色不是很好,忙道:“你怎么了?”
“不礙事,早前受了點傷。”尉遲鳳鳴拿開手,見掌中有些許紅色,暗黃色的飛魚服胸口處也透出了一點血跡。
云想容見狀面色一變。忙吩咐:“來人,把東跨院收拾出來。”隨后不贊同的瞪著尉遲鳳鳴,“你受了傷?怎么還出來亂跑,不好生養傷!”
“我急忙來了。還有人嫌我來得晚呢!”尉遲鳳鳴委屈的翻白眼。
云想容語塞,有些后悔剛才的責怪。
或許是尉遲鳳鳴來的太及時了,及時的出乎了自己的預料,所以她開心的過了頭,才會忘了她不該對尉遲鳳鳴又埋怨。因為不論是先前要算計孟家產業,還是后來放棄了,都不是尉遲鳳鳴說了算,全都有上頭下令。
云想容正色道:“我不是嫌你來得晚,我是與你玩笑呢。”。
尉遲鳳鳴眼睛含著笑意,目不轉睛的望著云想容俏美的面龐,低道:“下次你有什么事情可與我直說,我做得到的自當盡力,再不要這樣轉彎了。”雖這樣說,心下對云想容能想到找他幫忙很是喜歡。
云想容聞言一愣,什么轉彎?疑惑的看著尉遲鳳鳴,他那個笑容,好似比以前對她更加親昵了。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發生了?
云想容跟在孟方身后,送楚晏和尉遲鳳鳴走出正廳,才下臺階,就看到院中立著的那些身著玄色戎裝的漢子們。
見了尉遲鳳鳴,漢子們齊齊行禮,口稱:“大人。”
尉遲鳳鳴見有這些人在,孟家的下人們都各個噤若寒蟬躲的老遠,便道:“你們先回去吧。”
“是,卑職告退!”漢子們齊聲倒是,隨即隊列整齊的離開了前院。
眼看著一大群錦衣衛離開,仆婦們才敢走出來,再看向尉遲鳳鳴的時候,目光中變充滿了恭敬,更有些小丫鬟們望著尉遲鳳鳴交頭接耳。
孟氏帶著孫媽媽、云娘和姚媽媽快步來到前頭,正看到這一幕。
孟氏長吁了口氣,“鳳哥兒。”
尉遲鳳鳴聞聲回頭,見來人是孟氏,露齒而笑,行禮道:“三夫人。”
“快起來,無須如此多禮。”看到尉遲鳳鳴胸口的血漬,孟氏驚慌的道:“你這是怎么了?”
“沒事,前兒受了點小傷,許是來的太急,傷口裂開了。”
楚晏道:“姨媽,我先帶尉遲大人去包扎一番。”
孟氏這才發現楚晏也回來了,喜上眉梢,連連道好,又吩咐了姚媽媽派妥帖的人去服侍。
孟元祥和孟旰這會子早已經被方才的場面鎮住了,心中暗自感慨那些貴人們的交際圈子果真是他們這些尋常百姓們無法揣測的。對著孟方極為客氣的道了別,匆匆忙忙回東府去了。
孟方這才有機會問云想容:“是你請了尉遲大人來?”
云想容搖了搖頭,“我根本不曾料到今日楚尋會那樣反應,哪里會先請了鳳鳴表哥來清理門戶。”再者說,她并不愿意與身旁年齡相當的男子走的太進。怕有后患。
孟方和孟氏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都有些了然情緒,父女二人默契一笑。
云想容哪里不知道母親和外公在混想什么?不過她怕越描越黑,索性隨他們去想吧。便轉移了話題,道:“外公,往后孟家的產業還是交由你打理,我和母親也該準備回京都去了。眼看著都六月了,再不回去,我怕老夫人那里不好交代。”
孟方想到最大的一個難題就這樣解決了,臉上有了笑容。如今這狀況是他最樂于見到的,兩個外孫團結自然不必說,且財產雖然分了出去,卻還是在孟家的手中掌握著,沒有被錦衣衛和東廠的人強取豪奪去。
孟方望著云想容。玩笑道:“往后你就是外公的東家了,我還要好生打你的溜須呢。”
“外公說笑了。不過。往后外公多教導表哥一些才是正經的。”云想容嘆息著道:“可惜我不是個男兒身。有些事情必然無法做到,將來所有的產業,還是要由表哥來經營的。外公也可以趁著這些年多教導考驗表哥。”
孟方正色點頭,“我會的。不過卿卿,你當真是一員福將。”
“哪里是我有福,是老天舍不得外公的心血付諸東流。”
但老天卻無情的奪走了孟玉靜的生命。
孟方、孟氏和云想容同時想到此處。都有些傷感的低下了頭。
回了內院,正聽見有幾個小丫頭聚在一處,其中一個繪聲繪色的描述方才前院親眼看到的情景,贊嘆道:“那位大人當真是好氣派!”
云想容聞言莞爾。尉遲鳳鳴雖年輕。可也是官場中的老人了。氣派自然是不缺的。可她還是有些疑惑尉遲鳳鳴方才那一句話的意思。
什么叫“有事可以直接說”,什么叫“不需要再這樣轉彎?”
難道有人幫她給尉遲鳳鳴報了信?否則孟家錦衣衛和東廠安插的人早就撤出了,這里等于是廢棄戰場,生死也都由他們自己,可從來沒聽說過錦衣衛還有這種善后方式的。
可到底是誰及時請了尉遲鳳鳴來呢?
云想容百思不得其解。
孟府外,眼看著錦衣衛和官府的人都從側門離開了,楚尋也被錦衣衛銬走了。小猴和衛昆侖都松了口氣。
“四少爺當真料事如神。”衛昆侖感慨,正了正頭上的草帽,推著獨輪車往集市方向走去。
小猴也打扮成個農家小子的模樣,跟在衛昆侖身旁幫忙推著一車青菜,道:“爺自然是聰明絕頂的,早料到那個尉遲家的會上心六小姐的事,果然發出個楚尋要殺六小姐的消息,他就不故自己還受了當胸一劍的傷氣勢洶洶的帶著人趕來了。可是你說,這算個什么事兒?”
“什么什么事兒?”衛昆侖不懂小猴在說什么。
小猴瞪了他一眼:“說你是榆木腦袋,你不信。我且問你,咱們爺為何要派人盯著孟府?咱們此間的事情原本不是完了嗎?”
衛昆侖腳步緩了下來,為何?
“還有,爺為何要暗中派人保護那個楚公子,他與爺沒什么交情吧?”
“因為楚公子是六小姐的表兄,爺年幼時候又受過六小姐一家的恩惠。”
“才不是!”小猴擺手道:“說是恩惠,早就還清了,而且要不是爺出手,此番孟家的財產他們能留得住?還能等著分家?就算早前沒還清,這一下子也還清了吧。我再問你,爺為何發現事不對就想法子去給尉遲大人通了風?還派了咱們兩個來盯著,好像怕有萬一似的!咱們可都是做大事的人,哪里用咱們出來。”
“那是因為爺進了京都,不必要的時候不想引起旁人注意,所以不輕易出城。”
“切!我看爺是明明想做好事,還不想讓人知道。”
衛昆侖驚奇的望著小猴,“你是說爺……”
“我就說爺腦子里不知在想什么,明知道那個尉遲鳳鳴一得到消息準來,且六小姐看到那家伙帶著傷趕來必然會感動,他還敢管這種閑事。就不怕讓人占了先機!沒瞧剛才那群錦衣衛,都穿著戎裝呢,錦衣衛辦事大多不都是穿便裝的嗎。我看尉遲鳳鳴分明是想在孟家顯擺!”
衛昆侖皺著眉想了想,搖頭道:“也不盡然,你不要把爺想歪了,爺是做大事的,再說這么做,或許也是為了報恩。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去你的涌泉相報吧!我就是覺得爺這么做太傻了。明明暗地里掌控操縱著事情的發展,為了那個云六小姐好。還不讓她知道是他安排的,她領情都是領別人的,什么玩意兒嘛……”小猴不平的嘮嘮叨叨。
衛昆侖自小與沈奕昀一同長大,自然更懂得沈奕昀的心思。沈奕昀是個重感情的人,被他重視的人。他會不遺余力的關心,不論對方會不會領情。
而且他們現在自身難保。麻煩重重。沈奕昀就算有心思,也斷然不會輕易拉人下水的,讓云六小姐擎著別人的好,保護了她還將她推開,也是一種保護。
衛昆侖思及此,不免有些傷感起來。
二人回了京都去給沈奕昀回話時正是清晨。沈奕昀剛練過一趟五禽戲,正斜歪在臨窗的醉翁椅上搖晃著看書。
聞言抬起頭笑道:“不錯,你們做的很好。”旋即放下書,起身道:“我今日要和恬王世子去泛舟游湖。你們是歇息一下,還是跟著我去?”
小猴嚷道:“自然是跟您去!”
沈奕昀道:“那就快著些吧。免得讓人久等。”
小猴應了一聲,歡天喜地的下去預備了。
見小猴走遠,衛昆侖才疑惑的問:“爺,你為何不讓云六小姐知道呢?”
“知道什么?”沈奕昀見衛昆侖黝黑的臉上那糾結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禁不住莞爾:“有什么好叫她知道的?我不過是為了我自己罷了。”
“為了你自己?”
“是啊,這么有趣的對手,若是折在別人手里,豈不是糟蹋了。”沈奕昀進屋去更衣,清越的聲音含著少有的笑意:“我還期待著下一次與她交鋒呢。”
衛昆侖聞言,越發糾結了。跟著沈奕昀出去,都一直在琢磨這件事。當游湖時看到劉清宇還帶了二小姐劉嗪一同前來,其余的貴公子也有帶了妹子的。
雖然他們男女乘坐兩艘游船,可另外一艘傳上的女子總有“不經意”看向自家主子的。
衛昆侖自來知道沈奕昀自小到大都極有女人緣,可他對所有女子都是冷冰冰的沒什么興趣,就連恬王家的二小姐沖著沈奕昀微笑,沈奕昀也同沒看到一般。
這就是沈奕昀對待尋常女子的態度。
衛昆侖突然開始回憶沈奕昀看云想容時候的眼神。
有時生氣,有時欣賞,有時若有所思,有事充滿開懷,卻惟獨沒有漠視。
衛昆侖突然覺得,爺將云六小姐看成對手,反而比只當她是個尋常女子更叫人擔心。因為是只看做尋常女子,那便只是一個附屬品。而當做對手的前提,首先就已將對方放在與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在爺的心目中,云六小姐是與他地位等同的女子,是區別于其余那些可以漠視的女子的。且他還在暗中幫襯著云六小姐,還不打算說明……
衛昆侖撓了撓頭,他開始認同小猴的那句話了。那個云六小姐八成就是有什么神通,說不定還是什么精怪變的,不然怎么能有這種法力,讓沈奕昀刮目相看。
云想容哪里知道自己在衛昆侖眼中變成了什么精怪?此刻她正讀者匡和玉的回信,就聽見外頭一陣說話聲,隨即門簾一挑,英姿笑道:“小姐,夫人和尉遲少爺來了。”
不多時,就見孟氏和尉遲鳳鳴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孟氏穿了件素白的襖子,下著牙白挑線裙子,后頭跟著穿了件尋常的藏藍色細棉直裰,顯得面皮白凈笑容極為可親的尉遲鳳鳴。
“……那樣當真不錯,能得你的幫助,我也就放心了。”
“三夫人不必擔憂,我手下的那些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有罪之人。”尉遲鳳鳴咧著嘴笑。見云想容在看自己,笑道:“我在與三夫人說楚尋的事。”(。。)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2:13

第一百四十五~一百四十六章 回都

云想容微微頷首,給孟氏行了禮,便拿了匡和玉的回信來看,似乎一點也不好奇楚尋會有什么后果。
孟氏在臨窗鋪了猩猩紅錦緞坐褥的紫檀木三圍羅漢床邊坐下,笑望著女兒。
女兒在專注做事時,眉間微蹙,紅唇輕抿,神態乖巧中又透著沉靜和睿智,像極了年輕時的咸寧。想到即將要回府去,她連日來陰霾的心情也清朗了許多。
尉遲鳳鳴卻是走到云想容跟前,奇道:“容容,你怎么一點都不好奇?”
云想容抬眸看他,見他雙手撐著桌案邊緣向前俯身,娃娃臉上滿是疑惑,笑道:“錦衣衛自然有清理門戶的辦法,再者說他還違背了錦衣衛的規定,為了一己私欲傷害了百姓,你們不是該有處置么?左右他到了你們手里沒有好處就是,我一點都不擔心。”
尉遲鳳鳴笑了起來:“你說的也是。”隨便拉了把交椅坐在云想容身邊,道:“我決定讓楚尋留下來做教材用。”
“教材?”
“是啊,錦衣衛常常要做拷打之事,拷打可是一門學問,總不可能去用布偶練習吧,正好在楚尋身上找找辦法,我會留著他的性命,還不知他會鍛煉出多少好手呢。”
云想容聞言眨了眨眼,噗嗤一聲笑了,“你還真會想法兒,虧你怎么想得出。”這就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好的辦法。
她笑容綻放時,原本出挑的面龐更平添了艷色,尉遲鳳鳴也露齒而笑,抑制著心頭砰然,似不經意的別開了眼不去看她的笑顏,對孟氏道:“不知道三夫人覺得這樣處置可好?”
孟氏一聽方才尉遲鳳鳴的解釋。就覺得楚尋這輩子已經折了。她自然是心軟的人,在平日里聽到這等折磨人的事定然會惻然,但楚尋殘忍的殺害了孟玉靜,還逼的楚家家破人亡——聽說楚老爺子這會子已經因為一股火病入膏肓,快要一命嗚呼了。罪魁禍首就是楚尋,他死有余辜。
“這么做很好,鳳哥兒想的很周到。”孟氏手心里冒汗,卻是堅定的點頭。
尉遲鳳鳴撐著下巴笑道:“既如此,我就安排人將他押解回京了。”眼角余光見云想容又在看那封信,略有些不滿的道:“你看什么呢。我好容易來一趟,就不行跟我說幾句話?”
云想容這才放下信紙,起身到孟氏身邊坐著,道:“那是匡先生的回信。”
匡和玉已經于云想容書信往來指點她技藝八年,這件事京都勛貴簪纓無人不知。尉遲鳳鳴又素來知道云想容愛好書法,就喜歡研究這些個。自然也不會再介懷。
剛要說話。突聽外頭英姿和柳月的聲音:“七小姐。”
隨即珠簾撩起,穿了身淺粉色對襟襖子,下著豆綠色挑線裙子的云明珠緩慢的走了進來。她后頭還跟著捧了厚厚一疊紙的康孫氏。
挨打之后,云明珠一直在房中靜養,今日是頭一回出來,云想容見她瘦了一些。原來飽滿的鵝蛋臉現在瘦出了尖下巴,一雙杏眼更加大了,越加顯得人楚楚可憐。
云明珠隨了邱翦苓的容貌,她的樣貌素來都是出挑的。
“母親。六姐。”云明珠屈膝行禮,似乎在咬牙忍痛。
孟氏忙道:“快別多禮,康媽媽,拿厚實的墊子來,扶七小姐坐下。”
康孫氏應聲下去,在玫瑰椅上鋪著厚實的褥墊。
云明珠這才對尉遲鳳鳴也行了禮,在康孫氏的攙扶下緩緩落座。道:“讓我抄寫的那些東西,我已抄完了。”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
云想容頷首,吩咐康孫氏拿過來。
她當然不耐煩去數云明珠有沒有少抄一遍,只大略翻了翻,見她字跡尚算工整,又覺得無端的沒必要給自己惹氣,就笑著道:“寫的很好。”言下之意是過關了。
孟氏一想尉遲鳳鳴也不是外人,便訓教道:“往后你不可在調皮莽撞,既然你父親將你交給六姐教導,你也要好生學習起來才是。”
云明珠低垂著頭,咬著下唇頷首。心里暗罵孟氏不地道。在尉遲鳳鳴面前這樣說話,可不是作實了她不聽訓教調皮的形象?要讓尉遲鳳鳴怎么想她。
云想容似是能猜得到她在想什么,道:“還有,下一次母親會客之時,你也要看著些。”言下之意是云明珠自己不知道挑選時候,趁著現在來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云明珠臉上驟熱。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后悔自己這時候來,但更氣云想容和孟氏毫不留情。起身道:“是,我告退了。”然后行禮,由康孫氏扶著的退了出去。
出了門站在廊下,云明珠一直隱忍的怒氣才直沖到臉上,又不想讓下人們看得見徒惹了是非,只能橫眉怒目默不作聲的往前走。
康孫氏松了一大口氣,好歹七小姐現在知道不惹事了,做事多少也要學會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去與六小姐硬碰硬,不是以卵擊石么。
康孫氏腹誹著,扶著云明珠往廂房走去,沒走幾步,卻看到云博宜和云傳宜說笑著往這邊來,看樣子是要去正廳的。
云明珠停下腳步。
云傳宜冷然看她一眼,便與她擦肩而過,先一步走了。
云博宜對她也頗為不喜的模樣,不過還是勉為其難的叫了聲“七姐。”隨即頷首離開。
云明珠隱忍的怒氣終于按捺不住,又不敢大聲喧嘩,怕云想容又要讓她吃紙,就一邊走一邊緊握著康孫氏的手罵道:“小崽子,小白眼狼,親姐姐都不認,去認那些外四路的親戚,他六姐好,九弟好。以后就不要叫我姐!”
康孫氏聽了默然,只是腳下又快了一些,帶著云明珠趕忙回去了。
云傳宜和云博宜到了云想容屋里,給孟氏和云想容行過禮,就一左一右跑去纏著尉遲鳳鳴。尉遲鳳鳴這些年在云家走動的勤,又因為身為錦衣衛的大官,且對人又隨和,對小孩子格外有耐心,云博宜兄弟倆對他都很喜歡,有機會見了面總要纏著他說話。
云想容便趁機與孟氏說。“我們也該預備啟程了。外婆的身子母親雖然擔心,也只能暫且放下,好在此間的事情已經全都解決,有外公在,家里應當也沒事的。”
孟氏雖然不舍。可侯府才是她的家,頷首道:“你說的事。稍后我就吩咐人預備行禮。事情已然解決。若再不回去,你祖母也會動怒了。”
云想容“嗯”了一聲,突然有愁緒爬上心頭。孟家財產的事是了了,可回了侯府,還有更大的危機等著自己呢,她如今腳上的傷早就痊愈了。又不可能劃傷自己的臉。短期內還真想不出什么辦法不去與梅美人小住。
云想容又犯起愁來。
“夫人,夫人!”云娘驚慌失措的跑進來,見云想容和兩位少爺以及尉遲鳳鳴都在,神色遲疑。
孟氏知云娘必然有事要說。忙起身隨著云娘出去了。
云博宜和云傳宜繼續纏著尉遲鳳鳴說話。
不多時,英姿進來屈膝行了禮,上前在云想容耳邊低聲道:“云娘說楚少爺今日暴怒,將祠堂砸了。里頭楚家祖宗的牌位都砸了個稀爛,這會子正嚷著要點火燒了祠堂。下人們攔也攔不住,這會子太爺已經趕去了。”
云想容驚愕的站起身,“什么?”楚晏竟然會去禍害祠堂?這種事她當真聞所未聞,難道楚晏今后不打算在楚家,乃至于興易縣立足博得個好名聲了嗎?!
云想容這廂的動靜驚動了那邊說笑的三人,云傳宜見云想容面色不對,三兩步跑了過來:“姐姐,你怎么了。”
云想容這才回過神,將凝重情緒隱藏起來,溫柔笑道:“沒什么。”
云傳宜仰著頭,疑惑的看著云想容。
尉遲鳳鳴則是走到她跟前,早已沒有方才的嬉笑模樣,正色道:“我正想出去走走,要不你給我做個向導?”
他的身材高大偉岸,原本這樣的男子會給人很強的壓迫感,好在他生了張娃娃臉,雙眼皮漂亮不說,酒窩也格外好看,是以才會給人親和之感,然此時他正了顏色,強勢之感就再無遁形。
云博宜本想說“我可以給你做向導。”也咽了下去,遲疑的和云傳宜對視了一眼。
云想容頷首道:“走吧。”又彎腰對云傳宜道:“寶兒,你和博哥兒先去別處玩,我與鳳鳴表哥出去走走。”
云傳宜乖巧的點頭應是,等看著云想容出了門,才擔憂的皺緊了眉頭。
尉遲鳳鳴這廂隨著云想容到了院中,低聲問:“怎么了?”
云想容不想將楚晏的事說給別人,只含混的道:“晏表哥家里的事。”
這會子她最能夠理解楚晏的心情,親爹殺死親娘,又是那般禽獸不如,原本的美好生活被生父親手摧毀,是什么人也無法接受的。她如今能夠冷眼看著一些事情,是因為早些年經歷了那么多,心情早已沉淀了。而楚晏現在正是在沉淀之前的爆發。
尉遲鳳鳴見云想容不愿多言,又面露憂郁,自然也不好多問,想到楚晏的經歷,心下也多了些同情,但更不愿云想容心里不快,安慰道:
“能夠成就大事業的人,總要經歷一番挫折,尋常人受不住考驗敗下陣來,那就只能做個尋常人,當覺得最困難之時,咬牙挺下來的,才能做人上人。我看載文并非是尋常之輩,他定然會安然無恙的。他不過是需要一些時間罷了。”
云想容微笑頷首,道:“你說的極是。”再一想面前之人卻是可以稱得上順風順水的,笑著問:“想不到鳳鳴表哥會有這般感觸。”
尉遲鳳鳴笑道:“你當我就是個吃白飯的二世祖么。其實我的經歷也蠻多的,說出來你都未必會信。”
云想容挑眉,她想到前世的尉遲鳳鳴可是九歲上就夭折了的,今生卻安然無恙的長到了現在,且還健健康康學了一身的武技。
她覺得好奇,但有些事情又不好多問。就如同她的來歷。
所以云想容只微笑著道:“我信你會有一番不同的經歷。否則哪里會有你這樣的怪胎。前兒我聽說,你還把番柿拿來吃了。”
尉遲鳳鳴嬉皮笑臉的道:“想不到你這么關心我,還知道我吃了番柿子?”
他的言語輕佻的很,偏云想容知道他的為人,明白他是故意與自己玩笑,莞爾道:“是啊,本朝第一個吃番柿的人,我哪里不知道?那東西味道如何?”
“如人飲水,想知道,你自己嘗嘗不就得了。”尉遲鳳鳴說風就是雨。拉著云想容的袖子往前走。
云想容被他拉的跌撞了兩步抽回手,見尉遲鳳鳴完全是孩子氣的焦急,并無別的心思,云想容也不往心里去。二人快步到了后頭的花園子。
此時正是六月上旬,乃是番柿成熟的季節。孟府這樣家門,自然養了許多珍奇花草觀賞。番柿就是其中之一。尉遲鳳鳴先是到了番柿子地邊。隨手摘下連在一塊兒的兩個柿子,紅彤彤的果實看起來極為漂亮。
隨后拿了一個,從懷中掏出帕子擦凈了,先咬了一口。
云想容看的目瞪口呆,見尉遲鳳鳴笑瞇瞇的吸著番柿的汁水,原本光溜的紅色果皮上就出現了些許細微褶皺。整個果子也扁了下去。
尉遲鳳鳴笑道:“你也試試,很好吃。”
云想容接過尉遲鳳鳴遞來的果子,也拿了帕子擦凈了,隨后試探的咬了一口。皮略有些發澀,里頭的果肉卻事酸酸甜甜,有股子說不出的味道,且汁水豐富,她也學尉遲鳳鳴那般努著嘴吸了里頭酸酸甜甜的汁水,果然很好吃!
云想容就笑彎了眼。
尉遲鳳鳴望著她一雙眼都彎成了明媚的月牙,半張臉都被番茄擋住了,那樣子極為可愛討喜,他也跟著歡快的笑了:“你看,我說這個東西好吃吧?”
云想容連連點頭:“是好吃。鳳鳴表哥,你是怎么想到吃它的?”
“額……就是看著好看,想嘗嘗。”
“好看的東西大多都有毒,你也敢亂嘗?”
“我這不是沒事么。”尉遲鳳鳴幾口吃了手里剩下的,道:“這東西切成瓣,拌上白糖,治療口瘡有奇效呢,而且炒雞蛋吃也好,煮湯也不錯。”
云想容跟在尉遲鳳鳴身后慢慢走著,聽著他還研究了別的吃法,稀奇道:“你都試過了?”
“試過了,常常吃。”尉遲鳳鳴咧嘴笑。
云想容不得不對他豎起大拇指。這個人從小就是個神童,研究的出顏色不同的焰火,還將神機營的火槍火炮改良了一番,更加有奇思妙想,且膽大敢于嘗試。管他是有什么經歷,云想容也不想糾結了。她只要知道他不會害她,就可以繼續相處了。
被尉遲鳳鳴這樣一鬧,她原本壓抑的心情也放松了許多,想來外公定然會將楚晏的事情安排妥當,她又不好去楚家拋頭露面的,再說楚晏也未必希望看到那么多人來看熱鬧。所以云想容也不再折磨自己,而是放松了心情與尉遲鳳鳴說了一會兒話,見英姿站在月亮門處,知又有新的情況,云想容才與尉遲鳳鳴道別,與英姿一同離開了花園。
英姿道:“太爺將楚少爺一并帶回來了。楚少爺看起來并無異樣,這會子被安置在外院住下了。”
云想容仍舊不放心,“我母親呢?”
“夫人在照顧太夫人。”
云想容道:“走,我們去看看。”
“是。”
英姿跟著云想容來到楚晏所住的院落,卻見秋明眼睛哭得腫的像個桃子,正蹲在院門前。
見了云想容,秋明起身行禮,道:“云姑娘,我們少爺說今兒個不想見任何人,請您別見怪,少爺他心情不好。說想自個兒靜靜。”
云想容擔憂的望著正屋緊閉著的格子門。院內安靜異常,她卻能感覺到濃到化不開的悲傷。
云想容頷首,并未馬上離開,在院門前站了片刻才低聲囑咐秋明:“好生照顧你們少爺,有事立馬去回我。”
秋明自然知道云想容與楚晏兄妹關系甚好,聞言忙點頭:“小人遵命。”
楚晏的事。眾人有默契的絕口不提。
孟氏預備著回京都的一應事宜,云想容則是用了兩日時間見了又全國各地感慨的商號掌柜,田莊莊頭,還有寶石礦的管事。認識了一番之后,時間也便差不多了。
眼看著明日就是啟程的正日子,云明珠的心情極好,正在院子里指揮著康孫氏幫她將美人榻搬出來,她要曬曬太陽。
卻聽見外頭有一陣喧嘩聲,似乎有馬蹄踢踏和車輪滾滾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云明珠奇怪的看向院門口。
正房那邊,云想容也是帶著英姿、柳月和柳媽媽出了門。
就見敞開的院門前。緩緩停下了一輛朱輪華蓋的馬車。那馬車幄是湖藍色的蜀錦,棚頂四角挑著琉璃的氣死風燈,湖藍色的流蘇微微晃動,車窗上垂著蓮子米大小的珍珠串成的珠簾,里頭綴著朝霞紗的簾幕。
云想容從未見過如此華麗的馬車。忙上前去探看。卻見馬車不論大小或規格都未曾越制,只是制造的華美異常。撩起紗簾帷幕。里頭橫放的竟是個縮小版的紫檀木羅漢床,上頭鋪著的湖藍色蜀錦的坐褥還有竹涼席。茶桌角柜等物一應俱全,連茶桌上的碗碟都是由黃金打造的。
在看向馬車后頭,還跟著四名侍女和四名身著黑色短褐的漢子。
那四名侍女都是十一二歲年紀。四名漢子卻是出挑,都是二十出頭,且身高體格都差不多。此時見了云想容。齊齊行禮道:“見過小姐。”動作整齊劃一,聲音如同一個人那般整齊。
云想容驚愕的望著一旁捋順著胡須笑的很是歡喜的孟方。
“外公,這是……”
“馬車是專門送你的,你如今身價也不一樣了。從前我低調。是怕惹事,現在問題都解決了。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你。”
“這,這也太奢華了。”
“怕什么,咱們有的是錢。”又指著那八人道:“這些都是訓練有素的人,你帶回去使喚,也可以保護你安全。如今你有了銀子,再不用靠著府里你的月錢過活,自己養幾個人也是好的。需要用錢,你就吩咐人來與我說。”
見云想容還是驚愕之中,孟方笑道:“你不必怕,這馬車并未越制,再說外表看來也只是稍微奢華一些,好處都在里頭呢。而且你是侯府小姐,也并非不能坐這樣的馬車。你們侯府里自然有一些狗眼看人低的,越是這種人,你就越加不需要姑息,自由過活就好。”
云想容一想也對,笑著道:“多謝外公。”又興致勃勃的踩著墊腳的紅漆木凳子上了馬車體驗一番,座位舒適異常,且柜幾都安排的幾位妥帖,上頭的器皿純金鑲玉,座椅的扶手上還鑲嵌了兩顆藍寶石,摸起來圓潤涼滑,手感極佳。
云想容不禁莞爾,下了車又對孟方道了謝。眼角余光見云明珠帶著康孫氏站在人群后頭。云明珠臉上是藏不住的妒忌,康孫氏則是艷羨不已。
次日啟程時,云想容才發現他們來時不過五輛馬車的車隊,如今增加到了十輛,后頭的馬車上裝的都是孟方給孟氏帶的東西,還有給云家人帶去的禮。
云想容的那輛朱輪華蓋馬車,在整個車隊里最為扎眼,云明珠坐在一輛青幄藍綢車上,手里的帕子都要扭碎了。
倒是尉遲鳳鳴與孟方道別后,到了云想容所在的馬車跟前,隨手撩了一下珍珠的簾幕,道:“容容,我傷未痊愈,來時被尋常的破馬車顛簸的傷口都裂了。你這輛馬車如此考究,想必平穩,可否讓我也坐坐?”說罷不等云想容同意就躍上馬車,在她身邊坐下,看著椅子扶手上碩大的藍寶石還有桌上純金的杯碟,喃喃道:“土豪金啊這是。”隨后看著云想容,咧嘴笑:“容容,我可以打土豪么。”(。。)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2:35

第一百四十七~一百四十八章 情不自禁

打土豪?云想容看了看馬車上華麗的裝扮,還有尉遲鳳鳴手下握著的藍寶石,禁不住莞爾道:“你說的還真貼切。”不過與男子共乘實在不成體統。縱然她不是扭捏作態的人,這些年來活的也瀟灑,但是她可以不在乎惡名,卻不能不在乎貞潔名聲。
“既如此,鳳鳴表哥就好生休息吧。”云想容說罷也不等尉遲鳳鳴言語,便扶著英姿的手下了馬車。
尉遲鳳鳴望著云想容走向楚晏的背影,無奈的摸了摸鼻子。太想和她接近了,所以連男女大防這一說都忘了,云想容不會覺得他太粘人太輕佻吧?
尉遲鳳鳴疲憊的在鋪著竹涼席的柔軟褥子上斜躺著閉目養神。他其實也并非裝病,那當胸一劍給他扎了個對穿,雖然沒有傷及內臟,可這種貫穿傷在醫療技術并不發達的如今還是要命的。若不是知道楚尋要害死云想容,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親自出來,到現在他每一次動作、呼吸,胸口還都隱隱作痛,只不過礙于面子不好呼痛。
這馬車舒適柔軟,他索性好生休息一下。
楚晏望著走向自己的云想容,溫和的笑:“卿卿,此番回去還不知多早晚才能再見。”
云想容也有些傷感。如今年齡越發大了,出來一趟也不容易,更何況此番在孟家耽擱的時間夠久了,老夫人又心心念念要她入宮,下一次在見楚晏當真太難。
“表哥,你多保重。”
“我自然會的。”
云想容微笑著望著楚晏,有一些話盤旋在心里,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表哥,你要振作起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該扔下的包袱就扔下,不要背負著包袱往前走,那樣你會越來越疲憊。趁著外公身體還好,你也當好生與他學習起來,將來孟家的產業,還是要靠你!”
楚晏聞言,俊俏消瘦的臉上有些驚愕和感動的情緒一閃而逝,聲音沙啞的問:“孟家的產業,靠我?”
“是的。”云想容頷首,隨即輕快的笑著:“我畢竟女流之輩。行動上不方便不說,養在深閨里能有什么見識?我哪里會經營。所以現在產業交給外公,將來就要交給你了,我只做個甩手掌柜,坐等著收銀子。”
她言語中有些耍賴的意味。卻正表達了她對他的信任。
楚晏道:“你不怕我隨了我老子,是個白眼狼?”
云想容聞言。終于明白他在糾結什么。嚴肅的正色道:“你是你,他是他,我從沒因為他的事情對你有任何想法,而且,我佩服你。更信你有能力站起來。”
楚晏也嚴肅的望著云想容,漸漸的。他的眉頭舒展,白凈消瘦的臉龐上綻放了一個儒雅的微笑,負手而立時,背脊也挺直了。
“好。我會努力。”
云想容放下心,微笑著重重的點頭:“保重。”
“保重。”
云想容上了孟氏的馬車,車隊離開了孟家,浩浩蕩蕩的往京都而去。第一夜借宿了民宅,次日的下午便回到了京都的城門前。
尉遲鳳鳴叫了隨從,下了云想容的馬車,換乘了自己的,撩起馬車的紗窗與云想容道別:“我不方便與你同行,要先回府去了。我爺爺奶奶也該擔心我,你自個兒好好的。有什么事就捎信給我。”
說的像是多放不下云想容,讓跟在云想容身后的柳月和英姿對視一眼,都很是曖昧的笑著。
云想容心中坦蕩,并不多想,對尉遲鳳鳴真誠的道了謝,就換上了自己那輛簇新華貴的朱輪華蓋馬車。
云想容吩咐車隊等尉遲鳳鳴的隊伍入城一炷香后再啟程。一低頭,卻看到矮幾上的純金托盤里,放著一小碟切好了撒了白糖的番柿子。上頭插著純銀鑲紅玉的小叉子。
云想容插了一小塊放入口中,砂糖甜蜜,配上番柿的酸味和特有的香味,讓她瞇起了眼。
馬車入城后,路過長安大街“孟氏珠寶行”時,云想容叫停了隊伍。她戴上白紗帷帽,扶著英姿和柳月的手下了馬車,來到隊伍的最后。
孟方給了她的四男四女齊齊給她行禮:“姑娘。”
“嗯。”
云想容走到那身量差不多高的青年跟前,道:“你們留在外頭,隨時聽我的差遣,平日若沒有事兒時,就在珠寶行里幫幫忙。”回頭吩咐英姿:“你拿著這個,去把珠寶行的大掌柜給我找來。”隨手遞給英姿一個白玉雕刻蘭花的印章,那是她的私印,孟家她的那份產業,還有她與孟方的書信往來,沒有印章都不作數。
英姿拿著印章去了,不多時候,便有一五旬男子一溜小跑的過來。那男子正是京都孟氏珠寶行的掌柜的,前些日子云想容剛剛見過,復姓東方。
“東方掌柜,這四個是我的人,先安頓在你這里,專職護院看家之事。”
東家給安插人,東方掌柜哪里有不從,連忙行禮,道:“是,東家放心,我定然好好安排他們四人。”
“如此甚好。”云想容望向那四名十一二歲的小丫鬟,道:“你們往后都跟著英姿姐姐好生學規矩,侯府里可不是胡鬧的地方。待會兒回府后,就直接去靈均閣,切不可胡亂走動。”
四個小丫頭齊齊行禮道事。
安排好一切,云想容才重新回到馬車上,安排隊伍啟程。
早已有侍衛先一步回濟安侯府稟告過老夫人。是以孟氏和云想容一行人換乘了代步的平頭小馬車進了內宅,才到垂花門就見陶姨娘和陳姨娘二人帶著琉瓔閣的婢女等候著。
云想容和孟氏帶著云明珠、云博宜,云傳宜以及貼身仆婢走上臺階,陶、陳二位姨娘越發恭敬的躬身,口稱:“夫人,小姐。”
孟氏“嗯”了一聲,回頭道:“咱們該先去春暉堂給老夫人問安。”
云想容笑著道是。便吩咐柳媽媽和柳月先帶著那四個小丫鬟以及她的行禮先回靈均閣去安排。自己則是帶著英姿。跟著孟氏,與云明珠、云博宜、云傳宜一同往春暉堂去。
夏季的春暉堂擺放著盆栽,各色花朵點綴了原本略顯得死板的院落,生機勃勃的。且廊下還掛了個鳥籠,一只百靈鳥正在撲騰翅膀叫著,叫聲婉轉。許是太久沒有回來,云想容覺得這院落新奇的很。
李媽媽和鄭媽媽見了孟氏一行進來,都滿臉堆笑的上前來行禮,另外有小丫頭一人一邊為一行人撩起了花廳門前懸掛著的珠簾,往里頭報了聲:“三夫人、六小姐、七小姐、八少爺、九少爺來了。”
才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茶香。云想容跟著孟氏身后繞過新換過的花開富貴插屏,穿過落地圓光罩到了東次間,正看到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大奶奶邢氏,五小姐云嫣容和孫少爺云芷都在。
見了一行人。大夫人錢氏第一個起身迎了上來。拉著孟氏的手親熱的她像是她親姐,道:“哎喲喂,可想死我們了,你也真是沒心肝兒的,回了娘家就不知想念我們了。害的母親和我們妯娌整日念叨你。”
孟氏微笑著道:“實在是有事耽擱了。”隨即在丫鬟鋪就的花團錦簇墊子上跪好,端正的給老夫人行了禮。
老夫人今日穿了身醬紫色的素緞襖子。下著茶金色馬面裙,領口和袖口上都繡著蘭花,花白頭發也利落的挽了一個圓髻,赤金大鳳簪固定。因為醬紫色顏色較深。就顯得老夫人傅了薄粉的臉上很白,加之她已經眼皮耷拉成三角眼,那張臉即便笑了,也給人陰郁之感。
蒼老且涂了鮮紅蔻丹,帶著翡翠戒指的消瘦右手一抬:“起來吧。”
孟氏便站起身,理了理裙擺,在一旁的位置坐下。
云想容、云明珠、云博宜、云傳宜又并排跪好給老夫人磕了頭。
老夫人見了云想容,笑的見牙不見眼,隨便叫幾人起身,就笑容滿面的道:“卿卿,到祖母這里來。”
云想容依言走到她身旁,老夫人隨手往后一伸,大夫人像她肚里的蛔蟲是的,都知道她要什么,忙拿了花鏡來為老夫人戴上。
老夫人雙手拇指揉著云想容滑膩柔軟的手背,拉著她上下打量,見她烏黑柔順的青絲梳了雙平髻,長發披垂身后,容顏依舊,肌膚欺霜,瞧著好像又長高了似的,上圍還豐滿了些,顯得腰身楚楚身材曼妙。雖然穿了身寬松的淺青色素紗交領襖裙,通身上下沒有一件飾品,且不施粉黛。可她的模樣仍舊讓老夫人很滿意。
“好,真好,腳上的傷可好了?”
云想容微笑著,明媚的桃花眼彎成月牙,將情緒遮擋在長睫后,溫婉的道:“回祖母,都已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笑的越發開懷了。
云明珠和五小姐云嫣容見老夫人如此偏疼云想容,早已經恨得牙根癢癢。云明珠便撒嬌的走到近前,道:“祖母,孫女好想你啊。”
老夫人仿佛這才想起還有其他的孫女孫子,笑著攬過云明珠,招手叫過云博宜和云傳宜,柔聲細氣的問起這些日過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之類無關痛癢的事。
對待他們的態度,就遠遠不及對云想容的重視。
云明珠滿心忿恨的看了云想容一眼。
云想容最善察言觀色,自然知道云明珠那是在妒忌。
她未免自嘲。老夫人哪里是疼她?完全是將她當成了待價而沽的貨物,頂多是珍貴一些的貨物罷了,生怕她有了瑕疵,賣不出好價錢。
云嫣容這會子親熱的拉著云想容道:“六妹妹此番回去,可有什么新奇的見聞?”不等云想容回答,又道:“這些日承平伯回了府,六妹妹年幼時候還與他有過交情吧?”
云想容不愿意理會云嫣容,可舉手不打笑臉人,就隨著她的力道坐在了一旁下手邊的位置上,卻也懶得言語太多,只是點頭應著。
云嫣容又道:“聽說你外公給了你孟家的一大筆財產做陪嫁,只真的假的?我們都覺得不可能呢。怎么會給個女孩家那樣多的產業。”
這才是她真正想問的吧。
云想容眼角余光見大夫人、二夫人和大奶奶邢氏早已經支棱耳朵聽著。便大方的點了點頭,左右也不是什么秘密。
云芷歡呼一聲,蹦跶到云想容跟前,道:“六姑姑,往后可不就有銀子給我買糖吃了。”
云芷比云傳宜大了一歲,卻是輩分小,常年跟在云傳宜屁股后小叔叔、小叔叔的叫,與云想容也極為親密。
聽他說要買糖,邢氏不贊同的道:“你那牙齒還要吃糖?仔細將來長牙里出外進的都給蛀了。”
云芷聞言,嘟著嘴不情愿的低下頭。
被他一鬧。大夫人、二夫人和云嫣容反而不好再繼續問云想容財產的事。
“老夫人。”李媽媽笑著進了屋,稟道:“沈伯爺來了。”
多年過去,沈奕昀仍舊毫發無損,皇上對云家也并未有任何心結,還比從前更加信任重用了。加之沈奕昀剛一回京都,就與恬王世子等等勛貴子弟相處的極好。老夫人對沈奕昀的心結已消除了大半。這會子多數是想與他好生相交,便笑著坐直了身子道:“快請進來。”
女眷們便起身想要回避。
老夫人道:“奕哥兒也不是外人,不必讓那些虛禮累的大家都生分了。”
“是。”眾人應是,因著身份,大夫人、二夫人也都站起身來,云想容則與云明珠、云嫣容垂首站在一處。
不多時候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聽著聲音,便知此人步幅大些,定是身高腿長的。云想容不想與沈奕昀有過多交集,就只低著頭。眼看著面前一個淺青色的衣角落在眼前經過。
云明珠卻是一直望著那人。見他墨發一竹簪挽起上頭一部分,其余長發披在身后,身上那件淺青色的紗袍被他穿來,行走間猶如謫仙半瀟灑。加之他面容俊美,鳳眼勾魂攝魄的,云明珠早就看的癡了。若不是身旁的云嫣容拉了她一下,她還不知道要盯著看到什么時候去。
“見過老夫人,見過幾位夫人。”沈奕昀團團行禮。又單獨問候孟氏:“三夫人安好。”
孟氏雙手攙著他起身:“奕哥兒不必多禮。”言語中很是親切。
老夫人也道:“快免禮,免禮。坐吧。”
沈奕昀在李媽媽搬來的交杌坐下,道:“今日前來,一是給老夫人請安,二是聽說三夫人回來了,特地來拜見,”又道:“年幼時三夫人對我多有照顧,我一直感激在心。”
孟氏雖然與沈奕昀相處的時間短暫,可這孩子小時候就懂事的緊,如今又生的儀表堂堂,且還記得感恩,孟氏對他很是喜歡,笑道:“能遇著就是有緣,奕哥兒何須如此客套。”
他們如此親昵的說話,叫一旁的大夫人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三房原本就是侯府里最拔尖的,云咸寧是個侯爺,還是吏部侍郎,生了個女兒,不但被老夫人看中了要送進宮,就連孟氏的娘家也都突然發力起來,給了那么一大筆的財產,現在又與沈奕昀如此交好。
早知道沈奕昀是個如此知恩守禮的人,沈家的事也并未被揪出來,當年就該她去照顧沈奕昀的。偏偏叫孟氏給占了便宜。
沈奕昀就留下與老夫人說了一會兒話,眼看著要擺飯了。老夫人便留眾人用在春暉堂用飯,前頭來了小吆回話,說老侯爺和三位老爺都在外院書房一起用飯,叫里頭不必等。
老夫人就放心叫下人們上飯,由三個媳婦兒伺候著吃了晚飯,
眼見天色暗了,眾人就各自告辭回自己的院子。云想容卻是與孟氏道:“母親,我去外院的書房見我父親。”
云家人誰不知道云想容平日是唯一可以隨意出入云敖書房的人?孟氏自然不會阻攔,笑著囑咐她:“見了你爹要乖順一些,不要惹他動氣,父女二人這么久不見了,相比也有許多話要說,可你呀,一張嘴不饒人。你爹他未必說得過你,你自個兒小心些,有個數。”
“我知道。母親也快回琉瓔閣吧,兩位姨娘相比還要給您磕頭。”
母女二人道別,云想容帶著英姿,提著一盞燈籠往外院走去。
誰知才走到垂花門附近,卻見前頭有一高一矮兩個人正緩緩走在前面。高的那個穿了件在夜色下變成墨綠的青色紗袍,直順的長發垂在背上。步履瀟灑緩慢,正視沈奕昀。
云想容腳步一頓,她方才算計著他該走遠的才出來。想不到這人竟然走的這么慢。
沈奕昀聽見動靜轉回身,見是英姿提著燈籠走在前面,云想容跟在后頭,如花似玉的小臉在被燈籠由下往上照著,在暮色下顯得有些陰森。
他斜挑的鳳眼中便有些不知名的光芒閃爍。最后沉寂下來。
“六小姐。”沈奕昀聲音溫和。
云想容福了福:“沈伯爺。”
“才吃過飯,我便想溜溜食。你是去……?”
“我知韻堂。給父親請安。”
“恰好同路,不如同行如何?”
沈奕昀的聲音充滿善意和隨和,絲毫未給云想容施加任何壓力,讓她感覺不到敵意,且他的態度磊落大方,她若是拒絕了。反倒顯得她心里有鬼似的,云想容便心下提防著沈奕昀報復自己當初的陷害,笑著道:“如此甚好。”
沈奕昀見她答應,微笑著頷首。等她走到自己跟前,二人一同往前走去。
小猴提著燈籠走在前頭。英姿則是有意的擋在云想容和沈奕昀的中間,沈奕昀走的很慢。似是自己累了,也似是在屈就云想容的速度。
冗長的巷子里傳來夏日的晚風,混合著花香和青草香,吹得兩人在暮色里都變成墨綠色的青色衣擺飄舞。很是涼爽宜人。
英姿驚奇的發現,沈奕昀的腳步沉重,根本不似在興易縣她見到他時那般。那時她輕易就看得出他身懷武技,且比自己要高明的多。現在他卻如同一個尋常男子一樣。還比一般的男子看起來的隨和。
這個人,掩藏的真夠深的。
沈奕昀突然出聲打破了安靜的氛圍:“楚家的事情了了?”
云想容頷首:“嗯”了一聲。
“你正式接管產業了?”
“嗯。”云想容又點頭。
“還是交給你外公打理了?”
云想容看了一眼沈奕昀,卻只看到他完美的側臉,看不清他的神色,又頷首。
“也好。你自個兒處置起來也不方便。”
“嗯。”
“聽老夫人說,過些日子你要入宮小住?”
“嗯。”
“好似五小姐也要去。”
云想容疑惑的眨眼,隨即想通了,點頭。
“你喜歡去?”
話問到此處,云想容停下腳步,瞇起桃花眼,眼含審視的望著沈奕昀。
沈奕昀已走出去一步。見她并未跟上,也駐足站著,卻并未回頭。
他望著天色暗淡的巷子中被染成幽藍的粉墻,自嘲的笑了一下。
他怎么變的如此多事起來。仔細回想,今日竟都是他在問,她一言不發。
這種毫無目的只處于本能來做的事,他已經許久沒有做過。
小猴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云想容,眼神在二人之間來回,最后有些惱的抓了抓頭皮。爺這是怎么了嘛!
云想容好半晌才繼續向前舉步,就在沈奕昀覺得云想容不會回答他時,卻聽她嬌柔的聲音中有些無奈:“有什么好喜歡的。”
沈奕昀聞言跟上,好奇的問:“那是個機會,有什么不喜歡的?”想要飛黃騰達一步登天,那絕對是個絕佳的機會。要想等選秀勝出可就難上加難了。
云想容卻不想與個不相干的人說自己的心事,她素來是很懶語的。不懂的人,費盡唇舌也不懂,懂的人,不說也懂。所以她保持沉默。
一路上,二人再無對話。云想容被他勾起了入宮這件事的記憶,愁眉不展。
沈奕昀則是斂額沉思。
待到了知韻堂門前,二人默默行禮道別,云想容進了知韻堂的院落,沈奕昀則沿著甬道往他所居的正則堂去。
小猴這才問:“爺,您問六小姐這個做什么?”
沈奕昀搖了搖頭,進了院子卻直接去找了衛二家的。“乳娘,我想請你明兒想法子給我做個事。”
“什么事兒?”衛二家的正在納鞋底,聞言忙放下針線認真的問。
“云五小姐的乳母,若我沒記錯應該是姚媽媽吧?”
“是啊。”衛二家的疑惑的眨眼。
沈奕昀道:“姚媽媽和負責采買的牛嫂子是親戚,你和牛嫂子又相熟,前兒不是說有個姓胡的卦姑子靈驗么,你就去……”沈奕昀附在衛二家的耳邊低聲言語了幾句。
衛二家的聞言頷首,正色道:“四少爺放心,我定然幫您辦好。”(。。)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3:18

第一百四十九~第一百五十章 相克相生

云想容來到知韻堂時,康學文和另外兩個小廝立在廊下。明亮燭火從糊著紗窗的格扇透了出來,將廊下的景色也照的通明。云敖的側影映在窗上,隱約瞧得出他穿了淡藍色的錦袍。
云想容命英姿等在院中,獨自一人上了臺階。
康學文與那兩名小廝給云想容行禮:“六小姐。”
“我父親在忙?”
康學文道:“小姐稍后,容奴才通傳一聲。”
“有勞了。”云想容對云敖身邊的人都很客套。
康學文撩簾子回了一聲,回身道:“六小姐,侯爺請您進去。”
云想容頷首道謝,康學文疊聲稱著不敢,為云想容掀起竹簾。
書房內的陳設還如同八年前那般,桌椅擺設幾乎沒有動過,只不過正對著屏風的大畫案邊多了個白瓷青花的大甕,里頭滿滿的插著些字畫。云敖這些年對寫字一事越發感興趣起來,閑暇寫上幾筆,有時還與云想容探討。
“父親。”
“來啦?過來坐吧。”云敖手中仍舊拿著那本書,笑著指了一下身邊的位置。
云想容也不客氣,行了禮,拉了把交椅在云敖身邊坐下,好奇的看著他手中的法帖,驚訝的道:“《萬歲通天帖》?父親哪里得來的?”
“前兒進宮去與皇上下棋贏來的。這是唐珍本。”說著略有些得意的將手中之物給云想容看。
云想容喜愛書法,也搜集了不少名人法帖,卻是沒有這一本珍本的。她喜歡的緊,卻只是珍惜的看了看,就還給了云敖。
云敖道:“你若喜歡,為父就送給你吧。”
云想容搖搖頭:“皇上給了父親,自然是父親的。我雖喜歡,可這世上喜歡的物事也多了,并非每樣都要為己所用。再說,‘書,非借不能讀也。”我常來父親這里借來看,也是一樣。”
云敖聞言莞爾,與云想容那雙桃花眼極為相似的眼中有興味和贊許之光閃爍,放下了法帖,高聲吩咐康學文倒茶,便問:“路上可還順利?”
“很順利。父親派給我的侍衛都是好手。回程路上外公還賜給我一些人,安全上有保障。”
“那就好。”云敖道:“你如今得了孟家的大筆產業,可有什么打算?”
云想容挑起半邊柳葉長眉:“我以為父親不會好奇這些。”
云敖笑道:“不是好奇。是關心。”
“也并無什么打算,好生經營罷了,我要學的還有很多。”、
云想容對那句關心并不往心里去,多年來她與云敖的父女關系一直保持著一個微妙的狀態,有時會吵。有時會互相算計,也有時會交心,這樣的相處模式,云想容覺得很有趣,她也不想會錯意,她的父親每說一句話都是有意圖的。不會只單純為了關心她浪費口舌。
云敖見她的神色,變知她并不動容,好笑的續道:“你祖母安排了你進宮與梅美人小住。原本先前的日子就定下來,不過因為你的腳傷了,后來又有了這么些的變故。現如今宮里卻要忙起來,幾日后就是太后娘娘壽辰,我想你入宮的時間也定然是要在太后娘娘壽辰之后才是。正好在這幾日你好生的修養,也將宮里的規矩溫習起來。產業之事。也有你外公打理,你也要分得清楚主次才是。”
主次?
云想容嘲諷的想,一切與云家利益無關的都是次要的。她若不為了家族貢獻自己,就是分不清主次,就是千古罪人。
康學文這會子端著黑漆的托盤進來,將兩個白瓷青花鯉魚戲蓮的茶盞分別放在云想容和云敖跟前。
云想容端起茶盞,吹了吹,啜飲了一口:“父親還是愛吃六安茶。”
“是啊。”云敖也吃了口茶,覺得云想容不表態也在意料之中。
父女二人就安靜的吃茶,到茶水續了第三道,云想容才道:“時候不早了。父親也要回琉瓔閣了。我也該回靈均閣歇著。”站起身給云敖福了一禮。
云敖見云想容這就要走了。起身喚住她:“卿卿。”
云想容疑惑的回頭。
“你心里怎么想的?入宮一事,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這是云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問她的意見。云想容卻覺得無比好笑。本來都已經將既定的路線給她畫好了,她愿意不愿意都要按著他們的安排去走,現在來問她的意愿有什么意思?
殺雞宰豬之前,也沒人問雞和豬的意見。
她是不是該感激涕零?
“幾日不見,父親也越發的會說笑了。父親想必是累了,女兒告退。”
云敖原本心情很好,對女兒也是真的關心,可她這個無所謂的態度還是讓他心里很是堵得慌。好像滿腔熱情被丟盡了冰窟窿,發出嘶的一聲,還冒了白氣。
他也意興闌珊起來,擺擺手道:“罷了,你去吧。”
云想容又端正的給云敖行了禮,才腳步輕盈的離開了書房。
云敖負手站在書案前,望著云想容的背影許久,直到她帶著英姿離開了知韻堂,才嘆息了一聲。富貴以及,要問鼎鳳位,卻也并非容易的事,身為父親,他為云想容的未來擔憂。但身為云家人,他不能藏私。再者說以云想容的條件,若入了宮,九成是會榮寵不衰的。皇帝踐祚之前他們常在一處,皇帝的審美他了解的很。云想容的模樣,就是專門為了媚惑君王而生的。
只不過……
云敖還是覺得有些悵然。
太后壽辰之日,家中所有有封誥的貴婦都要入宮,云想容便在靈均閣安靜的看書練字,從敞開的閣樓窗扇,能看到院中的東廂房,云明珠正與五小姐云嫣容拉著手說話,二人有說有笑。仿佛故意笑的很是歡喜的給她瞧的。
云想容在云家,乃至于在整個京都勛貴圈子中都是沒有朋友的。所謂的手帕交劉嗪,云想容對她也提不起熱情來,她心里平靜,也享受這種孤獨和不會被背叛的安全,所以云明珠和云嫣容用這種事情來刺激她,她也全不往心里去。
云嫣容與云明珠仿佛很是投緣,等一出了靈均閣的院門,臉上俏麗的臉上就沒有了方才的歡喜情緒。
乳娘姚媽媽道:“小姐,您還在為去梅美人那里小住的事勞心?”
云嫣容輕嘆了一聲。道:“我去求過母親,也與姨娘商議過,他們都說這件事只要老夫人不松口。就難辦。我已經不抱有幻想了。”
“小姐哪里能說這樣的喪氣話。”姚媽媽不贊同的搖頭,親昵的扶著云嫣容的手臂,柔聲道:“我們小姐生的如花似玉,哪里比六小姐差了?人都說六小姐生的美,我卻覺得她那樣的。很難被太后和皇后看的上,太狐媚了。讓她入宮,豈不是要讓皇帝日日不早朝?說不定更過分的事情也做得出。歷來妖姬亂國的事情也不再少數,皇后和太后都是有大智慧的,會容她?她哪里有您生的如花似玉端莊文雅?”
云嫣容聽的心里舒坦了不少,還有些哀怨的道:“我們說什么有何用。要緊的是祖母喜歡她。”
“小姐,老夫人的脾性您還不知道么。”姚媽媽壓低了聲音,解釋道:“她喜歡六小姐。是因為認定了六小姐入宮定會能得圣寵,能給云家光耀門楣。可若是六小姐不能夠呢?”
“不能?”云嫣容緩緩停下腳步,“乳娘的意思,是讓她進宮之后出糗?”
她的心開始狂跳起來。這個主意當真是太好了。可該如何才能讓云想容在宮里出糗?下毒,下藥?讓她在宮里時長出滿臉的麻子?可這些要想做到。都太難了。
姚媽媽搖了搖頭,信中暗想五小姐思考問題太過于簡單。低聲分析道:“五小姐,您說的固然是對的,可六小姐入宮后若丟了臉面,就等于是丟了云家的體面,您將來進宮也會受其影響,外人會說六小姐是云家的人,而您也是云家的姑娘啊!您要的,不就是此番能入宮與梅美人小住,不要六小姐在您的身邊搗亂嗎?何苦讓她臉云家的體面也給丟了。”
云嫣容點頭:“說的也是,那乳娘有什么好主意?”
姚媽媽得意一笑:“我當真想到個好的,不過這件事還要請小姐去說動二夫人幫忙才行得通。”
“什么辦法,你快說來聽聽。”
姚媽媽便聽了吩咐,在云嫣容耳邊低聲言語了幾句。
云嫣容越聽,笑容越是愉快,到最后已經迫不及待的趕去了秉潔園。
二夫人今日與老夫人入宮去了。云嫣容就在正廳里等著,一直等到二夫人進門,將剛才姚媽媽說與她的計劃說了。
二夫人聽后,略微遲疑便答應下了。
昨兒夜里下了一場暴雨,到了這會子轉為了小雨,還一直下個不停。原本炎熱的夏天,氣溫卻驟然下降了。云想容清早穿了昨兒穿的那身蜜合色的素面紗褙子長裙,風一吹就透了。
英姿小跑著去給她取來一件緞面湘妃色比甲穿上,云想容還是覺得鼻子有些囊了。
“咱們快去吧,免得遲了失了禮數。”
“是。”
繡花鞋外套著木屐子,走在被雨水浸濕的青石磚路面略微有些打滑,所以云想容走的極慢,一是怕摔倒,而也是怕雨水濺在裙擺上。老夫人最是注重禮儀之事的一個人,若是穿了臟污的裙子去,她又有一番嘟囔,云想容不怕老夫人,卻厭煩她嘮叨不停。
英姿和柳月為云想容撐著傘,一左一右的扶著她,好在靈均閣就在春暉堂的斜對過,不多時就到了。
下人們見了云想容恭敬自然不必說。如今云想容可是云家姑娘中最財大氣粗的一個,隨手賞人的都是七分的銀錁子,除了出手大方,她又得老夫人的寵愛,又是永昌侯的嫡長女,下人們哪里能不巴結著她。
李媽媽親手為云想容撩起珠簾,云想容道謝之后。舉步走進了花廳。
卻見老夫人穿了身孔雀藍繡大朵山茶花的褙子,正盤膝坐在臨窗鋪著猩猩紅錦緞坐褥的羅漢床上,拉著一個四旬的婦人說話。
那婦人生了瘦瘦的身量,長了一張老鼠臉,眼睛小小,嘴巴小小,年紀雖未很大,可額頭上的三道抬頭紋卻很明顯,梳著光溜溜的頭,只帶了一個紫色的抹額。與身上的紫色錦緞交領褶子呼應著,顏色很是艷麗。
云想容認得此人。前世她還找過此人給珍哥兒占卜算卦。
她是京都有名的胡大姑,能掐會算。專通占卜之事,且十有九靈。
“祖母。”云想容說話間,已經走到了老夫人的身前。
老夫人見了她,眉開眼笑的道:“卿卿來了?”見她凍得鼻頭發紅,又道:“外頭下著雨。天氣涼,你看你還穿的這么單薄。”
云想容俏皮的笑道:“左右祖母這里離著我哪兒近。”隨后禮數周全的給胡大姑行了禮。
胡大姑一雙小眼睛盯著云想容,半晌才回過神,薄唇開合,“想不到府上的六小姐生的如此花容月貌,真個兒叫我都給看癡了。”
“您見笑了。”老夫人最信鬼神之說。更新算命卜卦之事情,所以對胡大姑格外的尊重。
胡大姑笑著道:“哪里的話。”拉過云想容瑩白修長的手,仔細看了她的面相。口中又贊了幾句。
云想容覺得反感,不著痕跡的抽回了手。
她今生應當是第一次見這位胡大姑。所以;老夫人以為她不認得?不知老夫人請了胡大姑來,又要卜算什么?
胡大姑看過了,便笑著與老夫人說起話來。
老夫人也是一副忙著待客的模樣,云想容自然不好叨擾。就要悄然退下。
誰知這時門簾一撩,月皎在外頭道:“老夫人。五小姐來了。”
隨后就見云嫣容穿了身玫瑰紅色的錦緞襖裙,頭梳雙丫髻,妝容精致。她原本生的身量嬌小柔媚,有著江南女子的溫婉含蓄,今日穿了這樣鮮艷的顏色,卻顯得她如同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
胡大姑又笑瞇了小眼睛,贊嘆道:“云家的姑娘當真是各個的出挑。”
云嫣容在見到胡大姑時,心里就已有了數。略有些緊張,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給老夫人和胡大姑都行了禮。
胡大姑自然拉著云嫣容又是一通夸。夸贊的云嫣容心里像刷了蜜一樣,笑不自禁。
待云想容和云嫣容一同退下了。
胡大姑這才湊近了老夫人身邊,低聲道:“幸而不辱使命,老夫人,我才剛給兩位姑娘都看過了。結合他們的八字兒來看,五姑娘是極好的,不但樣貌出挑,最要緊的是她的八字與上頭那位相和。而六姑娘雖然出挑,卻也是擔著風險。”
老夫人認真聽著,聞言張大了眼,焦急的道:“怎么會有風險?”
胡大姑抬起手,瘦的如同樹枝的手掐算著,隨后道:“六小姐是金箔金命,而上頭的哪一位的生辰八字我掐算過,卻丙寅年生的,是爐中火命。火克金,命格相克,六小姐與那位定然相處不來。五小姐卻是石榴木命,木生火,最是能旺夫的。而金克木,六小姐也是克五小姐的。老夫人若是信得過我,這次的事兒,切記不要讓五小姐和六小姐在一處,他們二人相克,五小姐定然會吃虧。且火克金,說不定金命之人,還會影響到木命之人,到時候兩個都得不到好,豈不是虧大發了?”
老夫人聽了,頓時覺得頭皮發麻,腦子里嗡嗡作響。
她培養了云想容這么多年,卻沒想起給她算算命。要不是老二媳婦多個心眼,提起了這位胡大姑掐算的準,她還想不起來呢。如果云想容真的與皇帝命格不和,即便皇上一時迷戀她的容貌,可時間久了仍舊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因為命格八字不和的夫婦過的貌合神離的多了去了。
老夫人不免焦急的拉著胡大姑,問:“那您說說,要如何才能破解?這六丫頭我是極喜歡的,她若是不能去,我這些年的培養豈不是都白費了。您說要如何才能化解開呢?”
“命中注定,哪里有法子化解,最好的辦法就是避開了。”胡大姑高深莫測的笑著。道:“金命之人,與土命和水命之人在一處都是好的。才剛你給我的幾個人的八字,那位恬王世子與尉遲家的公子都是水命,那位沈伯爺是土命。都是不錯的人選,不過依著我看,六小姐與他們三人命格都相配,但八字最合的,還是與恬王世子。”
老夫人在乎的是云想容與皇帝合不合,哪里會去考慮別人?所以后頭的話,她也只是聽過就罷了。她越發覺得頭疼。與胡大姑又說了幾句,就端茶送客。胡大姑離開時,老夫人贈了個大的表禮。
胡大姑道了謝。離開濟安侯府。
才出了西角門子乘上自己的馬車,就被早已經等候在里頭的古孫氏拉住了:“胡大姑,怎么樣?”
“你吩咐的,我哪里有不從的道理,你放心。改世子爺要我做的,我都做好了。。”胡大姑拍著胸脯說罷,卻有些擔心:“不過你家世子爺明明也是火命,這樣說法瞞得住一時,往后可怎么辦?”
“你放心,那些人也不懂得。自然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了。我們家世子爺的一番心意,我這個做乳母的哪里有不成全的道理。”古孫氏從懷中掏出兩個富貴花開的金錁子塞給胡大姑:“您受累了。”
胡大姑大方收好了金錁子,笑容越發歡喜了:“都是應該的。”
云想容并不知里頭發生了什么。可云嫣容今日對她格外的熱情溫和,笑容中隱約還透著一些歡快和得意,她就知道必然是有什么云嫣容期待的事情發生了或者正在發生。
云想容懶得去猜,反正事情發生了她就知道了。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就溜達到了西邊的花園子。
雨后的花園里。有一股潮濕的泥土香,花房里搬出來的盆栽有一些嬌貴的。都搬了回去,一些不怕摔打的綠葉植物被雨水清洗過后,顯得格外亮眼。
云想容緩步走到了一片番柿跟前,紅色的果實在綠色的秧苗中顯得很是漂亮,尤其被雨水洗刷過,果實上還有晶瑩的水滴。
云想容吩咐英姿:“給我摘幾個,待會兒拌糖。”
英姿從不質疑云想容的吩咐,聞言果真去摘了四五個,展開帕子包了。
云嫣容見狀,笑的花枝亂顫:“拌糖?莫非六妹妹這一次回孟家去還虧了嘴不成?怎么見到什么都吃。你看著滿花園子的好東西,還有什么可吃的,你都一并摘了去吧。”本能的嘲諷完,又想起云想容并非是缺銀子的人,她越發不是滋味的小聲嘟囔:“還是說有銀子的人越有越小氣。”
終于演不下去了?云想容嗤笑,懶得與云嫣容費唇舌,就帶著英姿走向月亮門。她走的仍舊很慢,木屐鞋底才剛在番柿地邊沾了泥,走在青磚地面上就有些不舒服。
誰知才出月亮門,正看到沈奕昀身邊那個機靈的小廝探頭探腦。
“你是,小猴?”
“六小姐。”小猴笑嘻嘻的給云想容行禮。
“你來這里做什么?”
“伯爺說,伯府這些日子也整頓好了。他過幾日就要搬回去,也不好總打擾云家不是。正好伯爺也要專心看書預備下場呢。伯爺感念六小姐年幼時的交情,特地沏了好茶,焚了好香,棋盤都預備好了,想請六小姐去下盤棋,說說話。才剛我看五小姐正在跟六小姐討論問題,就沒打擾。”
小猴話是對云想容說的。可說話時眼睛一直不時的望著云嫣容。言下之意卻是她說了什么他都聽到了,說不定還會將他們剛才“討論”的問題告訴沈奕昀。
云嫣容臉色一瞬間變的很難看。
難得沈奕昀相邀,且小猴這樣機靈,還幫她氣了云嫣容。云想容心情大好,便不推辭,讓英姿拿著那些番柿跟著,一路往外院的正則堂去了,留下云嫣容氣的跺腳。





第一百五十一章 為何幫她?

正則堂位于云家大宅外院東側,與濟安侯云賢書房夙興堂距離很近,且與大少爺位于東北角聽雪香榭只隔著一道院墻。
院落并不大,不過是尋常一進院,三間正房并四間帶有耳房廂房,院子里鋪著青石地磚,緊挨著正屋東側院落是個游廊,廊下種著葡萄架,葡萄架下石桌上已經鋪好了猩猩紅色錦繡桌巾,象棋也已經擺好。
沈奕昀穿了身淡青色細棉布直裰,油黑長發高高束起垂落身后,越發顯得面白如玉精神煥發。
見云想容來,他并未起身,而是笑著指著自己對面已經鋪好猩猩紅色坐褥石凳,道:“來了。請坐。”
云想容就吩咐英姿去將番柿切好撒糖端來。這才沈奕昀對面坐下。小猴則是行過禮,退下去倒茶了。
“不知道沈伯爺找我來做什么。”
沈奕昀俊秀面龐上不自覺掛著發自內心微笑,“想必小猴已經與你說明了,過些日我就要回伯府去。”
往后見面機會不多,才想找機會下盤棋說說話。
后面話沈奕昀雖然沒有說明,可云想容卻是這樣理解。
她不僅有些納悶。她與沈奕昀并沒有這么近關系吧?嚴格說來,他們還是站對立面上。畢竟她曾經陷害過他,壞了他好事。沈奕昀她印象中應當是個睚眥必報之人,他不報復回來已經是她運氣,哪里有還與自己示好道理?
難不成這次就是他圈套?
云想容思及此,立即警覺了起來,面上笑容卻不變,客套問道:“伯府那邊可都預備好了?下人們采買了嗎?”
“已經采買好了,乳娘今日就去了那邊張羅。”沈奕昀出乎她意料隨和。
云想容心下越發警覺。認真道:“是嗎,那我須得預備一份大禮,賀伯爺喬遷之喜才是。”
沈奕昀當真抿著漂亮唇形沉思一下,道:“既如此,黃白之物我是不要,速來知道你愛好書法,不如我求一副你墨寶,如何?”
云想容是愛好書法之人,她心里,一副好書法是無價之寶。她字雖然未大成。可沈奕昀不要值錢東西,只要她一幅字,卻是對她極大肯定和尊重。
無論沈奕昀性格如何。他懂得尊重她,并不因她是女子就輕視她,讓云想容心里對他評價高了幾分。
“那好,我定會好好去寫。”云想容展演而笑。
沈奕昀看著她笑臉,也微笑起來。
英姿這時已先端著番柿回來。
紅色果實切成了丁。盛放銀盤中,上頭撒了白糖,有些白糖被紅色汁水融化,成了淡淡粉色,很是漂亮。
沈奕昀奇道:“這是何物?”
“是番柿。”云想容笑道:“尉遲家鳳鳴表哥發現了這東西好吃,介紹給我。我嘗了之后果真不錯。”雖然她這會子有些冷,還是禁不住誘惑,以銀嵌紅寶石小叉子叉了一小塊來吃。
比她回程馬車上吃要酸一些。而且吃過之后冷了。
沈奕昀自然知道番柿是何物:“這不是用來觀賞植物嗎?”他好奇叉起了一小塊。
云想容這會子已經咽下了口中那些。道:“你再蘸點糖,有些酸。我前兒吃沒有這么酸。”
沈奕昀見她坦坦蕩蕩,再者說她也沒有理由毒死自己,何況這東西還是尉遲鳳鳴發現了可以吃。若他不吃,豈不是輸給了他?
沈奕昀果真聽話蘸了些糖。優雅含了一小塊。
入口汁水豐富,有一股酸酸甜甜味道。還有股特殊香味。
云想容笑著問:“怎么樣?”
“味道不錯。”沈奕昀笑著放下了銀叉。
云想容便笑了一下,也隨著放下銀叉。她覺得冷,吃多了生冷東西,怕要不舒服。
小猴這會子端著黑漆描金托盤走來,上頭放著兩個玻璃蓋碗,碗中盛著紅褐色茶湯。
沈奕昀笑道:“嘗嘗吧。是蜂蜜紅茶。”伸手端起一碗。
玻璃價值不菲,用玻璃蓋碗來盛放紅茶,茶湯晶瑩剔透,像是瑩潤紅玉,看起來極為賞心悅目,仿佛她即將要吃,是上等工藝品。
云想容掀開玻璃碗蓋,一股紅茶馨香和甜蜜伴隨著溫暖熱氣撲面而來,云想容優雅淺嘗了一口,入口溫暖香甜,中和了方才吃番柿冷,美中不足是肚里雖然暖和了一些,卻仍舊覺得手和臉頰都涼涼,鼻子還是有點囊。云想容忍不住又多吃幾口。
沈奕昀早已經放下了茶碗,微笑望著云想容。
她吃茶時笑容是愉悅,那雙漂亮明眸像彎彎月牙,整個人也都剝去了強硬外殼,有了屬于十五歲女子該有溫柔活潑。突然,沈奕昀看她瑟縮了一下,好像是很冷樣子。
沈奕昀這才發現她面色有些蒼白,鼻頭也紅紅,身上蜜合色褙子外頭還罩著錦緞水粉色比甲。
他修習武技,有內力護體,自然不覺得冷,再者說現是夏季,一場大雨反而讓他覺得涼爽舒適,卻忘記了面前這位姑娘自小身體就不好,他聽說先前及笄禮時她還曾暈倒,身邊一直有醫婆照料。再見她身上穿著厚實錦緞比甲,沈奕昀覺得自己怠慢了她。她一直太強勢,讓他都忘記了她不過是個柔柔弱弱姑娘家。
沈奕昀對她感覺,有了些許微妙變化,似是憐惜她是嬌柔女子,也似是興味一個女子會如她這般性子,到底是如何長成。
“六小姐,風有些寒了,若你不介意,我們到花廳里下棋如何?也省了他們力氣。”一指身邊為他們撐傘英姿和衛昆侖。
正和她心意。云想容連連點頭:“如此甚好。”
二人便起身,一前一后進了花廳。
為避嫌,花廳前后格扇都大敞著,雖也有風,好歹強于直接坐院子里吹冷風。英姿不放心云想容,怕她當真惹了風寒感冒,就吩咐了正則堂一個小丫頭回靈均閣去找柳月,給云想容送件保暖褙子來。
云想容這廂則是與沈奕昀開了局。
云想容喜歡下棋,不論是象棋還是圍棋都十分喜歡,閑暇之余也會翻看一些棋譜,會自己對弈,復盤。她記憶力極好,又好靜,常常不與人說話自己能玩一個下午。如今有了對手,且還是個高手,云想容下很是專注,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慮,步一看三。
沈奕昀原本請云想容來下棋就只是個借口,卻不想她棋藝出乎了自己意料。十幾步還沒有將死她。沈奕昀就用了心,后發現她棋路甚廣,常有出乎意料之舉,卻令他回味無窮,兩人僵持了兩柱香時間,他竟被逼入了死局。
“我輸了。”沈奕昀笑著道。
云想容把玩著方才吃了他棋子,聞言抬眸對他一笑,“與你下棋,當真是不錯事。”
小猴和衛昆侖卻很是驚奇,他們主子竟然輸了,還輸笑瞇瞇。
難道是故意?
柳月這時拿了云想容意見豆綠色錦緞大氅來,英姿伺候云想容披好。
云想容今日應邀前來,并未拂了沈奕昀臉面,已經達到了目,雖然與沈奕昀下棋是個不錯消遣,她可不曾忘記自己初衷是不愿意與他走太近,便起身告辭。
沈奕昀也不多留,只道:“我送你。”
云想容客套道:“不必了,沈伯爺留步。”
沈奕昀已站起身,正色道:“我送你,且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看著他認真表情,云想容只覺得剛才喝茶下棋樂趣一瞬間都消失殆,心中越發警覺了。抬頭望著他嚴肅臉。隨即緩步走了出去。
沈奕昀并未帶著小猴和衛昆侖,與云想容并肩而行。
英姿和柳月也識相落后了幾步。
“有什么話,伯爺請講吧。”說話間,云想容調動了注意力,分析他即將要說話意思。
沈奕昀卻道:“才剛姓胡卦姑去找了老夫人。”
云想容詫異抬頭看他。
沈奕昀卻不看她,仍舊緩緩往前走,道:“云老夫人是精明之人,這類算卦等等說法,并不足矣完全說服她。她定然還會找人再算。到后,怕也阻止不了你要入宮去小住結果。”
云想容驚愕停下了腳步。她原本并不知胡大姑與老夫人說了什么。但從沈奕昀字里行間聽得出,那位卦姑竟然是來對老夫人說自己不好?
沈奕昀定然是老夫人房里安插了人。
可他為什么要對自己說這些?
沈奕昀停下腳步,緩緩轉回身,一陣風吹來,他腦后長發飄舞起來,襯著如玉面龐,格外俊朗。
“那卦姑能做,只能是老夫人心里埋下一顆你入宮去會影響云家前程種子,會讓她開始懷疑自己決定,卻未必會改變他她讓你入宮小住決定。今后這顆種子要如何發芽,就全看你自己了。”
云想容已經目瞪口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3:47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冷水

若是她分析不錯,那卦姑是沈奕昀安排?否則他完全無理由來與自己說這番話,就仿佛告訴她,“他能做就這么多了,剩下都看她自己了。”
對于她來說,這當真是個不錯消息!
云想容面上雖不動聲色,可明媚眼中仿佛注入了漫天光輝,驟然亮了起來,就如同丹青大師畫了點睛后一筆,使她整個人都鮮活生動了。
沈奕昀心里有種說不出成就感。卻是比從前任何一次與對手斗智斗勇占了上風都要爽感覺。
云想容垂下長睫,沉思著沿幽徑甬道往前走去。如沈奕昀所說那般,此番卦姑說話會讓老夫人心存疑惑,不會如從前那般對她入宮成功抱有太大希望。且卦姑之流說她不好,定然是命格相克之類做文章。既然有了相克由頭,她做出什么就都合情合理了。
云想容越想,越是覺得沈奕昀安排極好,她又不禁想,如何“相克”才不會太過明顯?
幽徑甬道上,她套繡花鞋外木屐子與被雨水清洗過青石磚地面發出“噠、噠”清脆碰撞聲,如同輕樂曲,讓跟她身后沈奕昀心情莫名愉悅。
他已經許久沒有如此莫名其妙開心過了,這種感覺卻是因為這個被他看做對手,不希望被旁人輕易傷害了去女子身上。
沈奕昀心情,突然有些悵然迷茫起來。
而云想容許是想太專注,又因著青石磚積了水,腳下一滑,身子往后仰倒,驚得她輕呼了一聲。
一雙大手扶住了她雙臂,隨即云想容看到了沈奕昀如墨玉一般晶瑩剔透眼眸中驚慌失措自己。
沈奕昀扶住了她便松手退開。
英姿比柳月先一步趕到。攙扶著云想容左臂:“小姐,沒事吧。”
“沒事。”方才一切來太,云想容還來不及思考,只問出了方才腦海中盤旋問題:“你為何要幫我?”
沈奕昀雙手中還保留著她身上柔軟觸感,鼻端仿佛還聞得到少女特有馨香,她那張俏臉,剛剛近咫尺。他心下砰然,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太久沒有女人才會如此?
誰知云想容一句話,卻如同一桶涼水兜頭澆下。
為何幫她?
因為情不自禁。因為不想看她被人所害,不想看她嫁給不希望嫁人。尤其那人是龍椅上那一位。
可他們關系,并沒有這么近。
他做逾越了。不該將他們之間距離拉進。他自己還有滿身麻煩沒有解決,何苦拖她下水?
沈奕昀眼神從迷茫。漸漸轉變為沉寂。那雙上挑鳳眼中原本流光溢彩光芒,一下子似被烏云遮住。
她說錯什么了?云想容斂額抬頭看著沈奕昀。
沈奕昀道:“我還有事,六小姐慢走。”拱手瀟灑行了一禮,竟是不回答她問題徑直回去了。
看著沈奕昀寬肩窄腰步履瀟灑背影,云想容愣了片刻。才帶著英姿和柳月走向去往內宅東巷。
這個人也真夠莫名其妙,前一刻笑意盈盈,像是突然變得好說話了,說變臉立即就變臉。她不信沈奕昀會無緣無故幫她忙。可是,他剛才樣子,明明是很受傷。仿佛她一句話,將他好心踐踏了。
云想容心里長草一般,煩亂眉頭緊鎖。走了沒幾步,鼻子又酸又癢,連著打了四五個噴嚏,便開始有些鼻塞了。
柳月擔憂道:“小姐怕是惹了風寒,回去一定要先熬一鍋熱熱姜湯來才行。”
云想容用帕子抵著鼻端。囔囔道:“你們也要吃一些,別被我過了病氣。”她體質素來這樣。原先心情好時也不覺得有什么,現旁人沒事,偏只有她要病了,她心情差了。
可偌大人云府里,還有人比云想容心情差。
老夫人極乎卦姑所說話,到了傍晚用飯時也沒吃下幾口。一直等著云賢回來好與他商議。誰知云賢今日外應酬,去醉仙樓多吃了幾杯酒,回到家里原本有些晚了,下人們伺候洗漱衣之后,云賢倒頭就睡了。
老夫人盤膝披著件襖子坐拔步床外側,瞪著呼嚕震天響云賢,心中暗道:“男人當真無論多大歲數,都是長不大料,家里頭事就從來沒有上心過。她嫁給云大同多少年,就操心了多少年,恐怕只有閉眼那一日才能斷了這份操勞。”
老夫人就想著次日說。
誰知清早說了,云賢一副不贊同樣子,雖已老邁仍舊底氣十足鄙夷道:“你們這些婦人就是沒事閑。聽信那些人胡言亂語,難不成她要是說一句小六能克死全府里人,你還殺了她不成?當真是無知。”
老夫人氣額頭血管直跳,她服侍云賢一輩子都是小意溫柔,哪里說過一句頂撞話,只能憋著氣笑道:“侯爺說是,是妾身杞人憂天了。”
云賢心下熨帖,這才道:“你也不必抱著太大希望,太后和皇后都是鄂國公馬氏一脈人,后宮儼然就要姓馬了。莫說是后宮,就是前朝,皇上也忒給鄂國公體面,前兒馬皇后侄兒因著吃醉了酒,將朝中大臣給打了,皇上還不是縱著馬家,只象征性處罰一下就罷了?頭幾年,我看皇上處處與鄂國公對著來,現如今,皇上卻是處處尊重著鄂國公。鄂國公一家已然是富貴齊天,不論是誰家女兒到了后宮中,還不都要看皇后和太后臉色?難道只長得出挑,就能得皇上青眼嗎?別傻了。”
之前那件事老夫人也聽身邊勛貴婦人說過,便不贊同道:“大同,你聽妾身一句。咱們皇上是什么人?你忘了當初他是如何登上大寶?難道只是咱們家老三從龍之功,皇上就沒有半分算計?你又忘了沈家是如何被滅?如今皇上正值盛壯,滿心雄心報復,豈能是被岳父給壓制住人?莫說皇上那樣心性,就是尋常百姓人家,有幾個女婿會愿意岳父將手都伸進自己后院子里去,連叫那個妃子伺候都要被管束?皇上就是要縱著馬家,等著他們出大錯呢!”
云賢原本不耐煩,如今聽了老夫人一番分析,卻覺得頗有些道理。如果事情真按著老夫人說來發展,朝堂之中必然會有一番動蕩。
他突然想到前幾天發生一樁事。
他年事已高,有告老還鄉之意,那日去御書房只不過稍又一提,皇上卻立即回絕了,并且婉言請他多留幾年,言辭誠懇又重視,感動他之恨不能將滿腔熱血都撒給那識貨之人,就稱“老臣雖老邁,但只要皇上還有用得到臣之處,臣定然鞠躬瘁死而后已。”皇上聞言,很是感動笑……
這一幕,云賢聽了老夫人一番話再想來,就覺得很是不一般。細數當朝權貴,能數得上數,除了他們一門雙侯云家盛極一時,別人家雖也有,卻也不似如此興盛,不足以興盛到能與馬家平起平坐。
云賢面色一瞬變沉重。
“夫人。你說是。”
見云賢臉色不對,老夫人忙問:“侯爺,您可是想到什么?”
云賢正色道:“此番咱們定要送孫女入宮,不乎什么卦姑怎么去算,就只看皇上對咱們家女兒態度。如果只尋常對待,咱們就沒事。可若是圣眷不衰,咱們云家怕會有麻煩了。”
云賢說到此處,將那日御書房事與老夫人說了。
老夫人聽后顏色大變,連連點頭道:“侯爺穩住陣腳,咱們先做好心理準備,待妾身部署一番,明年即可見真章了,到時隨機應變。”
“也只能如此了。且若真按著我猜想話,皇上也不會與咱們明說。罷了,姑且看看結果吧。”
雖然云賢這么說,可老夫人心里還是有些疙瘩。卦姑一句命格不合,她極為意,當日就另找了一位卦姑來家里。
月皎來靈均閣請云想容過去時候,云想容剛吃了韓媽媽一劑藥,發了滿身汗,披著件淡紫色素緞妝花褙子斜靠美人榻上看書。
“六小姐,老夫人說請您即刻過去一趟。”
云想容心里厭煩很,鼻子不通,眼珠子扯著頭疼,她蹙眉揉著太陽穴問:“月皎姐姐,祖母那可說了有什么要緊事嗎?”
月皎見云想容滿臉病容,知她又病了,心里好生嘆息,好好一個美人兒竟然是個病秧子,恭敬道:“奴婢也不知老夫人有何事,大約是要緊事吧,五小姐,七小姐這會子都先去了。”
云想容給英姿使了個眼色。英姿立即去里屋妝奩中取出一根金銀絞絲花頭簪來。那簪子是孟家珠寶鋪子手工,花樣精巧別致,花蕊都是紅色細小寶石,陽光下閃閃發光。
云想容道:“勞煩月皎姐姐走了一趟。”
月皎跟老夫人身邊這么些年,見過好東西不知凡幾,眼見了這根簪子也喜歡起來,客氣推辭道:“這怎么好呢。”
誰知清早說了,云賢一副不贊同樣子,雖已老邁仍舊底氣十足鄙夷道:“你們這些婦人就是沒事閑。聽信那些人胡言亂語,難不成她要是說一句小六能克死全府里人,你還殺了她不成?當真是無知。”
老夫人氣額頭血管直跳,她服侍云賢一輩子都是小意溫柔,哪里說過一句頂撞話,只能憋著氣笑道:“侯爺說是,是妾身杞人憂天了。”
云賢心下熨帖,這才道:“你也不必抱著太大希望,太后和皇后都是鄂國公馬氏一脈人,后宮儼然就要姓馬了。莫說是后宮,就是前朝,皇上也忒給鄂國公體面,前兒馬皇后侄兒因著吃醉了酒,將朝中大臣給打了,皇上還不是縱著馬家,只象征性處罰一下就罷了?頭幾年,我看皇上處處與鄂國公對著來,現如今,皇上卻是處處尊重著鄂國公。鄂國公一家已然是富貴齊天,不論是誰家女兒到了后宮中,還不都要看皇后和太后臉色?難道只長得出挑,就能得皇上青眼嗎?別傻了。”
之前那件事老夫人也聽身邊勛貴婦人說過,便不贊同道:“大同,你聽妾身一句。咱們皇上是什么人?你忘了當初他是如何登上大寶?難道只是咱們家老三從龍之功,皇上就沒有半分算計?你又忘了沈家是如何被滅?如今皇上正值盛壯,滿心雄心報復,豈能是被岳父給壓制住人?莫說皇上那樣心性,就是尋常百姓人家,有幾個女婿會愿意岳父將手都伸進自己后院子里去,連叫那個妃子伺候都要被管束?皇上就是要縱著馬家,等著他們出大錯呢!”
云賢原本不耐煩,如今聽了老夫人一番分析,卻覺得頗有些道理。如果事情真按著老夫人說來發展,朝堂之中必然會有一番動蕩。
他突然想到前幾天發生一樁事。
他年事已高,有告老還鄉之意,那日去御書房只不過稍又一提,皇上卻立即回絕了,并且婉言請他多留幾年,言辭誠懇又重視,感動他之恨不能將滿腔熱血都撒給那識貨之人,就稱“老臣雖老邁,但只要皇上還有用得到臣之處,臣定然鞠躬瘁死而后已。”皇上聞言,很是感動笑……
這一幕,云賢聽了老夫人一番話再想來,就覺得很是不一般。細數當朝權貴,能數得上數,除了他們一門雙侯云家盛極一時,別人家雖也有,卻也不似如此興盛,不足以興盛到能與馬家平起平坐。
云賢面色一瞬變沉重。
“夫人。你說是。”
見云賢臉色不對,老夫人忙問:“侯爺,您可是想到什么?”
云賢正色道:“此番咱們定要送孫女入宮,不乎什么卦姑怎么去算,就只看皇上對咱們家女兒態度。如果只尋常對待,咱們就沒事。可若是圣眷不衰,咱們云家怕會有麻煩了。”
云賢說到此處,將那日御書房事與老夫人說了。
老夫人聽后顏色大變,連連點頭道:“侯爺穩住陣腳,咱們先做好心理準備,待妾身部署一番,明年即可見真章了,到時隨機應變。”
“也只能如此了。且若真按著我猜想話,皇上也不會與咱們明說。罷了,姑且看看結果吧。”
雖然云賢這么說,可老夫人心里還是有些疙瘩。卦姑一句命格不合,她極為意,當日就另找了一位卦姑來家里。
月皎來靈均閣請云想容過去時候,云想容剛吃了韓媽媽一劑藥,發了滿身汗,披著件淡紫色素緞妝花褙子斜靠美人榻上看書。
“六小姐,老夫人說請您即刻過去一趟。”
云想容心里厭煩很,鼻子不通,眼珠子扯著頭疼,她蹙眉揉著太陽穴問:“月皎姐姐,祖母那可說了有什么要緊事嗎?”
月皎見云想容滿臉病容,知她又病了,心里好生嘆息,好好一個美人兒竟然是個病秧子,恭敬道:“奴婢也不知老夫人有何事,大約是要緊事吧,五小姐,七小姐這會子都先去了。”
云想容給英姿使了個眼色。英姿立即去里屋妝奩中取出一根金銀絞絲花頭簪來。那簪子是孟家珠寶鋪子手工,花樣精巧別致,花蕊都是紅色細小寶石,陽光下閃閃發光。
云想容道:“勞煩月皎姐姐走了一趟。”
月皎跟老夫人身邊這么些年,見過好東西不知凡幾,眼見了這根簪子也喜歡起來,客氣推辭道:“這怎么好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鷲峰寺

柳月笑吟吟的挽著月皎的胳膊,道:“月皎姐姐就收著吧,這是我們小姐的一番心意,再說您戴著出去,旁人看了也好歹是我們小姐的一個恩典不是?”
月皎便大方的收了簪花,給云想容行禮道謝,心道如今六小姐果真是財大氣粗,隨賞的就夠她幾年的勞作,話也殷勤起來:“依著奴婢說,小姐當好生打扮一番,才剛老夫人那處請來的是劉仙姑。五小姐,七小姐去了都打扮的神采奕奕呢,這會子想必三位夫人也一同去了。”
云想容恍然。
如沈奕昀所說的,老夫人不可能只聽信一人之言,還會請人來再算。
胡大姑算過,劉仙姑又來……
真煩。
云想容笑著道謝,英姿和柳月就一人一邊與月皎親熱的說著話出去了。
回來時,英姿道:“今日五小姐穿的是鵝黃色繡蘭草的襖裙,梳的是雙平髻,七小姐穿的是橙色的洋縐紗裙和月牙白的撒花小襖,梳的是雙丫髻,小姐,我看您就穿那件白底繡銀紅色蘆葦的夕陽紗褙子吧,配上月白百褶裙,定然比他們都出挑。”
英姿說話的功夫,柳月已去打開了紅木的柜櫥,從里頭找出了那身衣裳。
云想容搖搖頭,“我只穿平日穿的就好。難不成還與他們爭著要入宮去?”隨即坐起身,道:“柳月,幫我重新梳頭吧。”
英姿和柳月對視一眼,都略有些慚愧,他們一心只想著主子不要輸給其余人,卻沒深想那位劉仙姑來的目的。小姐是不愿意入宮的。他們竟然為了爭一時的高下給忘了。
云想容在淡紫色的褙子外頭,又罩了一件圓領的同色比甲,只領口和袖口處繡著深紫色的合歡花紋。頭發簡單的梳成雙平髻。以淡紫色的絲帶固定了,便在繡鞋外頭套了木屐,一面拿帕子掩口輕咳著,一面緩步走向老夫人的春暉堂。
老夫人見云想容滿面病容,心里自然很不喜歡。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她不好生養好身子等著入宮,難道還要拖延不成?
對云想容說話時的語氣就帶了些不耐煩。
云嫣容和云明珠見狀,心下都很歡喜,坐姿也更是筆直了。
劉仙姑看遍了之后,就與老夫人去里屋說話。大夫人、二夫人和孟氏都跟了進去。
劉仙姑道:“依著我看,貴府的小姐們各個都富貴,皇上是天子,哪里可以用尋常人的命理來推斷?皇上不是火命,也不是水命。那是天命!天下萬物不都生長在天底下?是以皇上身份,要靠天下萬物來供養。無論是哪一位小姐。入宮去都合適。都談不上相克。”
一番話說的雖有些敷衍,大有搪塞的意思。可老夫人聽的心里頭格外喜歡。連聲道劉仙姑說的有理,吩咐人給了她一個大的封紅。
再來到花廳里,看到三個孫女,也和顏悅色起來。想了想道:“你們都預備一下,待會兒咱們去鷲峰寺上香去。”
眾人聞言都是驚訝。
他們出去上香等事。都是要事先去打好招呼以便于清場,且單獨出門一趟排場少不得,備車備物的更需要花功夫,無不是提前計算下的。
大夫人勸:“母親。要么咱們擇日再去?好歹也給媳婦容空,好生預備一番。”
老夫人卻是等不及了,道:“擇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我覺得今日就很好,老大媳婦,你命人現在就去預備,我也不必帶太多的人,只帶著嫣姐兒,卿卿和明珠去就是了。”言下之意,三位夫人竟是不帶的。
大夫人越發焦急。如今闔府上下都是她在管著,老夫人一時間任性,萬一有個什么,責任豈不是都在她身上?
她還想在勸,老夫人已是不耐煩的沉下臉了。
她臉上消瘦,肉皮松垮,三角眼一瞪,薄唇抿著,自給人一股子陰森森的感覺。大夫人自來知道老夫人雖然年紀大了,可人不糊涂眼不花,仍舊如從前那般,是說一不二的主,再要反對,可就是觸老夫人的眉頭,只好應了下來,慌忙出去預備了。
云想容掩口咳嗽了幾聲,覺得頭大如斗。
她不舒坦,不想出去。可老夫人如此堅持,她反倒不好開口駁了她的臉。只能默不作聲。
孟氏見云想容病了,很是擔憂的叫英姿出去詢問了一番,知是普通風寒才放下心。因著她受了驚嚇早產誕下孩兒,云想容不但心臟不好,體質也比尋常女孩差一些,調養了這么多年也不過是略有好轉,孟氏又是一番難過。
大夫人辦事爽利,約莫半個時辰不到,就來請老夫人的示下:“母親,這會子馬車都預備得了,您要不要現在在家里用過午膳在去?”
“不必了,晌午我們就在鷲峰寺吃齋菜好了。”老夫人興沖沖的起身。
云嫣容和云明珠都很是歡喜,各自帶著貼身的丫鬟和嬤嬤,戴好了帷帽快步跟上去。
云想容也由英姿伺候著戴上了白紗的帷帽,扶著柳月的手臂緩緩往外走。
今日是個大晴天,原本被暴雨打濕的泥土現在已經干了一半。想來出去也不用走幾步路,更沒有泥水過多的地方,云想容就將木屐脫了,上了代步用的青帷小轎,到了外頭西角門,乘上了她的那輛華貴的朱輪華蓋馬車。
老夫人自來一出門就瞧見了那輛華貴異常的馬車,可侯門中那等黃白之物可以裝砌成的馬車也不算稀奇,只要不越制就罷了,她乘上了第一輛朱輪華蓋翠頂的華麗馬車,吩咐啟程。
饒是只有老夫人帶著三位孫小姐,云家出門的排場仍舊不小。后頭一眾仆婢侍衛跟著,前頭有侍衛開路,浩浩蕩蕩熱熱鬧鬧的離開了東聚賢坊。沿著東聚賢大街,往城西郊的鷲峰寺走去。
云想容斜躺在柔軟的臥榻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仿佛很快,又仿佛是許久之后,她被英姿和柳月輕輕推醒,起身重新梳了頭,戴好了帷帽,一切準備妥當時,馬車恰好緩緩停下來。
鷲峰寺位于西郊鷲峰山山頂,由山下往上望去,二百零六階臺階在一片翠綠中蜿蜒而上,遠遠可見鷲峰寺檐牙高啄的建筑以及七層鷲峰寶塔巍峨聳立。山下四周種有大片的田地,此即盛夏,正是碧綠一片,蟬聲歡吟。
原本香火鼎盛的鷲峰寺,今日卻是人煙稀少。可見大夫人辦事頗有效率,該清場的已經清了。
老夫人以及三位小姐都轉乘了雙人抬的竹轎,各由粗壯的婆子抬著往山上去。夏日帶有綠葉碧草清香的微風迎面吹來,白紗帷帽的輕紗貼在了臉上,云想容也清醒了幾分。睡了一路,這會子她也不似方才那般頭暈腦脹了。
來到寺門前,就見朱紅墻壁向兩側蔓延開來,“鷲峰古寺”四個金字在陽光下尤為顯眼,兩側提著一幅膾炙人口的對子,上聯是:“手把青秧插野田,低頭便見水中天.”下聯為:“六根清凈方為稻,退步原來是向前。”
一名年過五旬,身著袈裟的大和尚,正與三名年輕的公子站在寺門前。
云想容隔著白紗望去,皺了皺眉。
那里頭身姿最為挺拔容貌最為俊俏的是沈四,他今日穿著墨綠色的素緞直裰,不佩佩飾,只手中握著折扇,衣料上乘,打扮的卻不出挑,顯得他格外隨和,一瞧就知是不爭風頭的。若不了解他也就罷了,知他的性子,又見他昨日喜怒無常,云想容便知他如今是呆著面具的。有些煩躁。
他身旁那位稍矮些卻生的身高馬大的,是正盯著他們這邊不眨眼的劉清宇。圓圓的臉上滿是期待,也不知他在期待什么。
唯一正常些的,是另一位身材合中,與沈奕昀年齡相當的公子。他穿了身繭綢的直裰,腰上打著鵝黃色鑲貓眼石的帶扣,兩側掛著香囊和扇袋子,五官雖生的平凡,可氣質干凈溫和,一見便知是受過良好家教的富貴公子。
云想容不禁回憶,這是何人?她前世好像沒見過。
老夫人帶著三個孫女以及一眾奴仆,原本是要來找鷲峰寺的方丈智能大師求平安符的。來的急,也知未必能清場干凈,卻不想遇到了熟人。
劉清宇這會子已與沈奕昀拉著那位俊俏公子給老夫人行禮:“云老夫人。”
智能大師也是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老夫人笑著還禮道:“智能大師勿怪老身突然叨擾之罪。”
“豈敢,豈敢。”見老夫人帶來皆女眷,身后三位是男子,智能大師也有些頭疼,解釋道:“三為公子今日特地前來聽禪的。”意思是他們來得早,地位又尊貴,不好攆。
老夫人自然明白其中關系,她既然突然前來,就料定會有此等事,笑著與智能大師說著話,進了鷲峰寺的正殿。
劉清宇自看了身著一身深深淺淺紫色,身姿高挑婀娜的云想容之后就失了魂。即便她帶著帷帽,看不清容顏,她的一舉一動仍舊牽動著他的心。
沈奕昀和身旁那位公子看的明白。
沈奕昀心下不喜。因他知劉清宇這樣的人竟是云想容的夫婿,總有明珠暗投的嘆息。
另一位公子卻是笑道:“默存,清宇,我們也進去吧。”
“請。”
三人客套著進了大殿。(。。)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4:18

第一百五十四章 薛頌

求簽、解簽、求平安符。一切程序云想容都沒往心里頭去。她只顧著低垂螓首乖巧照著老夫人的吩咐去做。許是韓婆子的那一劑藥這會子起了作用,她又有些困了,腳下發飄,神智也恍惚,只不過強打精神跟著老夫人罷了。
待求得了平安符,老夫人便帶著云家的三位小姐,以及沈奕昀,劉清宇,和方才那位年輕公子去了后頭才剛整理出的偏院。
因有外男在,三位小姐依舊都帶著帷帽,在院中石凳隨著老夫人依次坐下。
老夫人笑著對劉清宇道:“你母親進來可好?沒見她來府中走動。”
劉清宇滿面堆笑,客套的道:“勞老夫人掛念著,我母親很好,還說過幾日就去府上去與您說話兒呢。”
“如此甚好。”老夫人又問那位年輕公子:“薛公子近來可好?你母親好靜,不常來走動,若不是前兒在太后娘娘那里見過你,我險些要認不出你了。”
“見過老夫人。”薛頌給老夫人行了禮,露齒而笑,道:“誠如老夫人所言,我母親醉心佛法,整日呆在家里念經,極少出來,我父親督促我的學業督促的緊,我也極少有機會出來玩玩,好在今兒清宇和默存救我于水火,不然我還要在家背書呢。”
他笑意吟吟,說出的話雖有些孩子氣,卻也不失天真純良,老夫人喜歡的緊,笑著道:“多出來走走甚好,沈伯爺與恬王世子都是不錯的,薛公子往后也常來我們家走動走動,我的兩個孫子也是愛好讀書的,你們可時常探討一二。”
“多謝老夫人。我定會前去。”薛頌行禮。
云想容迷迷糊糊的低垂著頭,微風拂動紗帷,眼前的景物也有些波動飄搖,心下卻是明白的,老夫人最慣于見人下菜碟,這位薛公子,一定是哪位薛韶之薛公子的兒子。
薛韶之單名芮,表字韶之,是正隆二十九年的進士,為皇帝踐祚立下了汗馬功勞。在前太子迫害之下,寧可看自己妻兒被殺,也不曾背叛皇帝,最后受了宮刑。好在薛韶之從前一通房懷有身孕,好歹為薛家留下了一條血脈。可皇帝仍舊覺得對薛韶之心有愧疚和憐惜,如今。薛韶之已經為皇帝經營內庫銀兩有十三年。并且圣眷不衰。薛韶之雖然沒有一官半職。卻是大周朝朝堂中一個超然的存在,他的兒子,皇帝視作親生子,常常與皇子們走動。
也難怪老夫人對薛韶之的兒子薛頌如此客氣。常常來云家走動,難道還指望將云家姑娘許給人家?
正胡思亂想,突覺得手臂被碰了一下。
云想容倏然回神抬起頭來。隔著紗帷,看到了老夫人不悅的神色。
英姿低聲道:“老夫人為薛公子介紹幾位小姐呢。”
云想容了然,站起身來,身形還有些晃動。與薛頌福了福身,聲音有些虛弱的道:“祖母,我有些不適。”
她聲音原本嬌柔,病中失了底氣,越顯得溫軟。劉清宇聽的心疼不已,立即就要開口為云想容說話,手臂卻被沈奕昀拉了一下。
他這才反應過來,老夫人與云想容之間的事情輪不到他一個外人開口。不免感激的望著沈奕昀。
老夫人心里暗氣云想容病的不是時候,但畢竟她是要入宮小住的,總不好她病了,還讓她在這里硬撐著,語氣慈愛的道:“既如此,你就去歇著吧。”又囑咐英姿和柳月:“你們好生伺候姑娘。”
“是。”
云想容總算是松了口氣,起身往里頭去了。
云明珠見薛頌一直望著云想容的背影,擔憂的道:“也不知六姐怎么樣了。她這個身子骨,真叫人擔憂。”
“是啊。”云嫣容也立即接茬。有機會在人面前貶低云想容,抓不到她其他問題,能拿她身子不好做文章也是好的,云嫣容也很是苦惱的道:“自小就有醫婆跟著照看,卻還是這樣模樣。我們姐妹瞧著也為她焦急。”
薛頌好奇的道:“方才那位就是咸寧叔的女兒吧?”
咸寧是云敖的表字。薛頌叫的如此親熱,便知云敖與薛韶之的關系定然很好。
云明珠笑道:“那正是我六姐。”起身俏皮的行了禮:“我宗族行七,是我爹爹的次女。”
“哦。”薛韶之略微拉了長音。
這位自報家門的七小姐,就是定國公之女所生的吧。
當年永昌侯家的事并非秘密。
一眾人用了齋飯時,云想容正在廂房補眠。待老夫人吩咐回府,云想容乘坐二人抬的小轎下了山,坐上馬車接著睡,一路睡回了侯府。
劉清宇、沈奕昀和薛頌三人則是去了醉仙樓,要了個僻靜隔音的包間吃酒。
見劉清宇心神不寧的,薛頌笑嘻嘻的問:“清宇,你還在想剛才那位云六小姐?”
劉清宇臉上一紅,卻也不避諱,直言道:“她那樣子,似是又病了。”轉而問沈奕昀:“默存,你住在云家,可知她情況如何?我瞧著剛才她神志恍惚的,還被她祖母帶出來,怕是不好。”
沈奕昀微笑道:“我住在外院客房,與云家的姑娘們沒有什么機會見面。自然不會知道六小姐的情況。”
“說的也是。”劉清宇嘆了一聲,仍舊愁眉不展。
薛頌稀奇的道:“我從不知,清宇何時也變成個癡情種了。莫非那位六小姐有什么神通?”
劉清宇端著酒盅仰頭一飲而盡,看著晃動的紫色水晶珠簾,仿佛看到方才那個身著紫衣的女子,喃喃道:“她的確是有神通,她偷了我的心。”
沈奕昀反感不已。如此說話毫無顧忌,什么“偷心”,分明是他單相思,卻說的含混不清叫人誤會成云想容與他有私情。當真是毫無品格。
但反感又無法不理。
沈奕昀也拿起酒盅來吃了一盅。
薛頌赤子心性,并未想那么多,更是好奇起來:“清宇平日紅粉知己不少,怎么偏偏對這位云六小姐上了心?不如你與小弟說說,小弟也可給你開解一番。順道看看她有何過人之處。”
劉清宇心里堵得慌,又吃了幾杯酒,情緒上興奮的很,聞言毫不猶豫的將一切都說了。從小時候豁牙子的云想容,到她因為那副吃紅梅花上的積雪成圖,送去給皇后和太后,再到她成了匡和玉的得意門生,以及這些年他如何努力想要配得上她,還有她翩若驚鴻的容貌。
到最后,劉清宇又吃一口酒,郁悶的道:“誰知當年的豁牙子,活出落成如今的天仙美人,又有那樣的才華。雖然她性子冷了些,可我還是,還是放不下。”嘆息了一聲。
沈奕昀默默地吃菜,不置可否。
薛頌更加好奇了:“世上當真有你說的那樣女子?照你這樣說,這位六小姐當屬神人仙女下凡了。你未免太過于夸張了。”
劉清宇見薛頌不信,一指身旁的沈奕昀,急切道:“云小姐的樣貌,與默存不相上下。”
薛頌就看向了沈奕昀。
沈奕昀的確生了絕世容貌,風采翩然宛若謫仙。薛頌就點了點頭,恍然道:“若真如此,也難怪你上心了。不過默存儀表非凡,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我還是想象不出那位六小姐是什么樣子。”
沈奕昀心下又堵了幾分,畢竟一個男子的容貌被拿來說事,是見讓他很郁悶的事。
富貴公子在一處吃酒,討論的無非是風花雪月之事。
他們又說了片刻的話,沈奕昀見劉清宇有些醉了,就提議散了,命人送他回去。
回了王府,丫頭伺候劉清宇更衣漱口,他眼中心里都是云想容,眼看著面前的俏丫鬟,不免遐想她豐滿渾圓,楚楚纖腰,雪膚欺霜……熱火竄起,將那丫頭壓在身下好一通翻云覆雨。聲音鬧的大了,院子里的丫頭都羞紅著臉避開了。
薛頌這里卻是與沈奕昀道別回了家,與母親說起了今日的事。
薛夫人放下佛珠,笑道:“你父親為了避嫌,少與朝中權貴走動頻繁的。好在你說的那是永昌侯的府上。皇上也知你父親與永昌侯的關系,咱們去走動也無妨,改日若有機會,咱們就去看看,你要是喜歡,娘回頭就與你爹爹商議給你提親去。你也十四了,也該定一門好親事。”
想不到母親竟說起這個,薛頌臉上羞的通紅,道:“我又不是為了這個。”但腦海里一直在翻騰方才劉清宇所形容的那些,對那位聲音極好聽,身子骨又不好的六小姐越發好奇了。
此時的靈均閣里,英姿正在跟云想容回話。
“才剛梅香說,城中已經傳開,胡大姑被衙門給逮了去,說她造謠生事妖言惑眾。”
云想容揉著太陽穴,“好端端的,衙門絕不會憑白無故去抓個卦姑,從前她也‘妖言惑眾’,怎么不見有人抓?”
“莫非是為了這次咱們府上的事?”
云想容微微頷首,道:“她來說我的不好,為的是阻攔我入宮小住。你說,要是被那些希望我入宮小住,且還有能力收拾她的人知道,會如何?”
“小姐,你知道是誰做的?”(。。)





第一百五十五~一百五十六章 一石三鳥

她不知是誰做的,但這府里不愿她入宮小住的人數得出,與之相反的也大有人在。而那些希望他入宮的人中,有能力做到讓那位胡大姑吃了官司,有這個謀略和膽量的,恐怕只有一人。
云想容一瞬覺得疲憊,歪在羅漢**不想說話。
英姿見云想容如此,想她是不舒坦,便輕手輕腳拿了柔軟的紗被來給云想容蓋好,端著燭臺退了出去,又將內外間的湖藍絞紗帳子放了下來。
云想容睜開眼,望著透過絞紗帳照射進來的昏黃燭光,無聲的嘆息。這個收拾了胡大姑的人,可謂一石數鳥。
一來,可以對外表態,讓云家欲送女兒入宮的心思昭然。二則可以明志,讓人知道云家的姑娘不是誰都可以詆毀的。三則是要抓出“元兇”,老夫人最在乎這等事,如果將幕后的人揪出來,老夫人哪里會不懲罰,也算給了那人警醒,殺雞儆猴,還能為她出口氣。
這件事,九成是云敖所做。且云敖都不用出面,只需要命人放出風,說胡大姑背后議論皇上即可。
云想容早知云敖希望他入宮。如今更加篤定了想法。想起上一次她去書房,還曾想找機會求云敖幫她說話讓她免于進宮,現在回首,自己當真是天真冒傻氣。
可是,卦姑之事畢竟是沈四背后投石的。他在扔下這顆石頭時,大約已經猜到會掀起圈圈漣漪了吧。
云想容知道沈四是深思熟慮之人,不會魯莽行事。此事的確是為了她好。
只是云想容還是不明白,沈四為何要為了她好?
難道是如同莊子里養雞養豬那樣,養肥了才好殺,現在先不讓別人打擾她“長肥”?
頭沉重的很,云想容胡思亂想。也不知是幾時睡下的。
云敖那邊吩咐了小丫頭來傳話時,云想容已經睡著了。
英姿和柳月披著衣裳與那丫頭在廊下說話。
“侯爺說小姐身上不舒服,這是前兒他才剛從宮里得來的西洋藥,說是治療傷風感冒最靈驗不過了。小姐就要去宮里頭陪著梅美人小住了,自然不能過了病氣進去。要快些好起來才是。”
英姿和柳月對視一眼,將扁扁的銀色藥盒子收了,對那丫頭道了謝。又送了些精巧的小點心打發那小丫頭去了。
悄悄地走到內外懸掛的帳子邊撩起一個縫隙,見云想容正睡得熟。英姿和柳月心里都如同壓了一個大石頭。
他們常年跟著云想容,思想上到底也受了云想容的影響。雖然知道富貴可貴,可順遂著心意更要緊。牛不吃水強按頭的事情,哪里是美事?小姐不愿意入宮,偏又沒有辦法。
此刻外院的書房里,康學文回了云敖:“藥已給六小姐送去了,侯爺今日還是要歇在書房嗎?”
云敖“嗯”了一聲。問:“老夫人那里可有動靜?”
“還不曾聽到動靜。”
云敖冷笑,“敢動我女兒的心思。他們大約以為我云咸寧是死人。我到要看看。經此一事,還有誰敢打卿卿的主意!”
康學文連連點頭,心里卻越發的篤定了云想容在云敖心目中的地位,暗想:“回去定要與他那不長腦子的渾家說清楚,侯爺心里頭最寶貝的是誰,她伺候著的那個別當個寶貝似的。分不清主次。萬一惹上了麻煩,他在外頭當差也不好做。”
而此事卻是次日清晨就鬧開了。
云想容沒吃那西洋藥,喉嚨發炎,鼻子不通。早起強灌下去一碗粥,又吃了韓婆子為她親手熬的藥,漱口之后才去給老夫人問安,
才進春暉堂的院門,卻見云嫣容和她的乳娘姚媽媽一前一后直挺挺的跪在院當中。
許是聽見了腳步聲,兩人轉過頭來,臉上都是掛滿了淚痕。云嫣容的妝哭花了,本就柔弱美的她顯得越發楚楚可憐,姚媽媽則是面如死灰,嘴唇抖著,想叫一聲“六小姐”,聲音卻仿佛是從嗓子里摩擦出來的,嘶啞難聽。
聯系昨日之事,云想容不想都知這二人為何如此了。
原來是二房作怪。
沈奕昀即便背后做手腳,也不會將自己**出來,他定然是借了別人的刀,而這個“別人”,就是一直對他懷有敵意的云嫣容。
云想容思緒飛轉也不過是一瞬的事,進了屋繞過屏風,就見老夫人穿了身孔雀藍色的錦緞對襟褶子,頭發挽了個簡單的發纂兒,以一根水頭極好的白玉簪子固定著,龍鳳呈祥的勒子垂在眉心,藍寶石光彩動人。只她臉上的表情太過于忿恨。那雙三角眼里仿佛藏了兩簇幽藍的火苗似的,薄唇抿著,在皺紋堆積的臉上,顯得格外陰森。
云想容沒有上前,遠遠地行禮:“孫女給祖母請安。”
老夫人回過神來,看了看云想容,道:“卿卿來了。”
“是,孫女感冒了風寒,不敢靠祖母太近,免得過了病氣給您就不好了。就在此處給您問安了。”云想容又福了福身。
老夫人見她溫馴守禮,不似外頭那個張牙舞爪的斷沒有個體統,心里頭還是覺得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丫頭就是好。聲音也溫柔了一些:“你不舒坦,何必特特的跑來,不過你來得巧了,前兒莊子上送了兩只烏雞,我才吩咐人煮了烏雞湯,你吃一些再走。這會子就去側間歇會兒吧。看你臉色白的。”
“是。”云想容微笑,聲音還是囊囊的:“多謝祖母疼惜。”說罷帶著英姿和柳月去了側間。
丫鬟們魚貫而入,端了果盤茶點,還貼心的拿了些書來給她解悶。
云想容舒服的靠著羅漢**蜜合色鑲藍邊兒的彈墨大引枕,眼角余光可見敞開的格扇外云嫣容和姚媽媽依舊跪著。
日頭逐漸升起來了,他們跪著的那處并沒有遮陰的地方,云嫣容臉上紅撲撲的,妝糊了,樣子格外滑稽。姚媽媽的臉色則是越發難看。即便有大太陽暖著,依舊慘白慘白的。
她正看著,卻見二夫人帶著潘姨娘,在丫鬟的簇擁下進了院門。
二夫人今日穿了身湖藍色的素面褙子,下著月牙白色錦緞繡蘭花馬面裙,頭發高高的挽成高髻,斜插著一根金絲累成的金鳳,耳上綴著貓兒眼耳鐺,兩手皓白腕子上戴一對羊脂白玉鐲,原本素淡雅致的裝扮。卻被她陰沉的臉色毀了。
她身后的潘姨娘穿了件桃紅色的綾襖,外頭照著嫩粉色的長身比甲,下著石榴裙,頭上帶了純金的華簪,雙手都帶著金銀絞絲的鑲紅玉鐲子。妝容精致,艷光四射。走起路來水蛇腰款擺。自有風流。
一行人才一進老夫人那邊兒,云想容便聽見一聲瓷器破碎的脆響。隨即是老夫人的呵斥:“你那是什么打扮?!妖妖喬喬斷不成個體統,你一個妾,怎的比夫人還要貴氣!”又道:“老二媳婦,你也太縱著這群人!”
云想容悄然起身,走到了雕刻鏤空花開富貴紋路的插屏邊。透過縫隙往那邊看去。
就見二夫人忐忑的走到老夫人跟前,惶恐道:“請母親息怒,媳婦管教不力,媳婦知錯了。”
老夫人瞪了二夫人一眼。訓斥道:“我自知道你是出自書香門第,腹有詩書,潔身自好,不愿意與那些下作的勾當去陷害旁人。可你不知,這些個姑娘身邊的人,你越寬厚,他們就越不成個樣子,尤其是那些們!仗著自己曾經奶過姐兒,就覺得自己也是半拉主子了,平日里好吃好喝的蹭著主子的,還要充個大輩兒!半夜里越姓吃酒賭錢也饒了他們了,如今竟然還學會挑唆主子做那些下流勾當!”
“母親息怒。”二夫人提裙擺就跪在地上,垂淚道:“往后媳婦好生留神,在不會心**。”
“你自然要留神!”老夫人冷著臉,一指潘姨娘,道:“一個,就將嫣姐兒拐的不成樣子,還有這個妖精似的人,整日里專門會扇陰風點鬼火,攛掇姑娘不做好事,這個更該死!”
潘姨娘嚇的腳下發軟,原本跪著,這會子已經癱坐在地上,又強自爬起來,連連磕頭,哭的梨花帶雨:“老夫人息怒。老夫人說婢妾做錯了,婢妾不敢辯駁,可老夫人說婢妾攛掇姑娘不做好事,婢妾是萬萬擔不起這個罪責。婢妾根本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兒,老夫人就算做什么,好歹讓婢妾明白明白!”
老夫人怒極反笑,“明白明白?好,我就讓你明白明白!姚媽媽!”
院子里已不知跪了多久的姚媽媽聽了動靜,連滾帶爬的進了屋,趴在地上咚咚的磕響頭:
“老夫人,奴婢錯了,奴婢真的知錯了。往后再不敢有一丁點歪心,再不敢給小姐亂出主意了!可是老夫人明見,這事兒卻并非奴婢自個兒所為的,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攛掇姑娘啊,是潘姨娘私下里鼓動我,說事情辦成了之后要重重的謝我。我奶了姑娘一場,情分自然不比與旁人的,我也不是為了那謝禮,就是脂油迷了心竅的,偶然聽說胡大姑算的靈光,就起了這個心思,與姑娘說了。”
“你胡說!”潘姨娘花容失色,一根手指顫巍巍點著姚媽媽的方向:“你不要含血噴人,我哪里曾給你說過那樣的話!”又轉回身面對著老夫人,“老夫人明察,婢妾真的沒有啊!”
姚媽媽一聽這話,眼淚越發洶涌決堤,“潘姨娘,你何苦做了又不敢擔當了,你說過的話自個兒都忘了嗎!”
潘姨娘連連搖頭,“你說謊,婢妾沒有,婢妾真的不知情啊!”瞪著姚媽媽:“你安得什么心!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何苦要這樣害我!”
“夠了!”老夫人氣的太陽穴突突的跳,指著潘姨娘道:“你這樣的,不配留在姑娘身邊伺候,老二家的,她是你們二房的人,你說該怎么處置?”
二夫人這會子已經由李媽媽扶著站起身,抽噎著擦眼淚。看著潘姨娘乞求的神色,道:“老夫人,媳婦覺得不如讓潘姨娘去莊子上小住一陣,也好叫她平靜平靜。”
“嗯!”老夫人點頭,道:“恒哥兒要是問,就說我的話,潘姨娘行為不端,故意教壞了小姐,我罰她去莊子里反省!”
二夫人以及周圍之人應喏。
潘姨娘淚水連連,正要給自己求情時。云嫣容卻跌跌撞撞的進了屋,撲通一聲給老夫人跪下了。
“祖母,求您別趕走我娘,求求您了!我往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會這樣了!”
老夫人一聽她對潘姨娘的稱呼。憤怒的一拍羅漢床扶手上雕刻的精致貔貅,瞪著潘姨娘道:“姑娘已十七歲了。還是情不自禁的叫你娘。你若說不是你背后教的,連頭上神明都不信!老二家的知書達理,冷不下臉面來處置你,你倒是越發得了意,嫣姐兒只有一個母親,那就是二夫人!叫你‘娘’?你也配!”
“祖母!”云嫣容淚雨滂沱。連連磕頭:”求您饒了姨娘吧,我才剛一時口誤,平日里并不這樣稱呼她的,姨娘并沒有挑唆我。是我自己想到的主意!上次您說。要讓云想容入宮去小住,說我這樣的去了也是做綠葉,我聽了不服,都是侯府的小姐,我憑什么就比她差了。后來偶然聽姚媽媽說起,我就有了主意,這一切并非別人挑唆的,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老夫人扶著二夫人的手下了地,瞪著跪在地上那三人,冷聲道:“你還充起了紅袍大將軍,滿身是膽了?你不要說話,我也容不得你如此胡來,如今未曾出門就相互陷害,不懂得自家姐妹須得團結,讓你出了門可還得了!來人,把五小姐帶到祠堂,多早晚知錯了,多早晚放出來!”
“是!”
李媽媽聞聲,吩咐早就候在院子里的粗實婆子上前來將云嫣容拉了出去。
老夫人又指著姚媽媽:“老妖婦攛掇姑娘,與下賤坯子合謀,將我好生生的乖孫女都給教壞了,掌嘴三十,罰三個月的銀米!”
姚媽媽聞言大驚,連連叩頭:“老夫人開恩,老夫人開恩那!”掌嘴三十雖不至于要命,可這三十巴掌下去,她的老臉也一并打光了,往后還怎么在府里活?
下頭的粗實婆子早就看不慣姚媽媽平日跟在五小姐身邊張牙舞爪的樣子,這會子爭先恐后的來,將她拉到了院子里,兩人按著她肩膀,另外一人露袖子,掄圓了胳膊毫不客氣的打將起來。巴掌聲脆響,聽得在側間里的云想容背脊上都禁不住汗毛直豎。
老夫人又指著潘姨娘:“把這個下作小娼婦給我帶走,別在這里跪著,倒臟了我的地氈!”
“老夫人,老夫人您開恩啊!婢妾知錯了,婢妾再也不敢了!”又爬去抱著二夫人的小腿,半趴在地上大哭:“夫人救救婢妾,婢妾當牛做馬報答您!”那田莊若去了,八成這輩子都回不來了。趙姨奶奶不就是和現成的例子?去了攏月庵,就一輩子都沒回來過!這些讀過書的**,比那些肚子里沒有墨水的還心狠手辣!
二夫人卻是低著頭,眸中閃爍著光芒,道:“你去吧,也不要在這里求了。”
潘姨娘愣住了,不可置信的望著二夫人。
已有兩名媳婦子進屋來,將潘姨娘架出去了。
云想容躺回羅漢床,閉上眼假寐。心里明鏡一般。
老夫人特地讓她在這里休息,根本不是為了什么烏雞湯,而是為了讓她看看,老夫人是會給她出頭的。
老夫人在對旁人表示一個公正不阿的態度,也是在告訴云想容,她是一心向著她的。
她是在為她將來入宮之后打基礎,讓她記得她的好。
而二夫人,怕是此局的贏家。
老夫人只罰了云嫣容關祠堂,并沒有旁的處罰,就說明她對五小姐入宮之類的事還抱有希望,二房并沒有損失,二夫人還成功的趕走了一個在眼皮子底下多年一直找不到由頭收拾的姨娘,和一個平日里張狂的很的奶媽子。
最高明的是她自己手上完全沒染血,只是掉了幾滴淚,還能顯示出自己的大度。
身邊的這些人,沈四、云敖、老夫人、二夫人,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平時她身體健康。頭腦清明也沒有病痛的,對付這些人覺得還蠻有樂趣。現在冷眼看著這些勾心斗角,卻覺得極為無趣。
這樣鐘鳴鼎食之家,富貴溫柔之鄉,卻是最能藏污納垢的地方,親情建立在權欲和利益之中,變的微乎其微。倒不如尋常百姓家,雖也有**碰牙之時,卻多了許多平淡的樂趣。
云想容在老夫人這里吃過了烏雞湯才回琉瓔閣,孟氏還特特的來看她的身子好些了沒有。坐在她床畔問:“昨兒你父親給你的西洋藥。說是宮里頭的珍品呢,你吃了沒有?”
云想容頭疼欲裂,眼皮沉的像是拴著鉛塊,強打精神道:“吃過了。病去如抽絲,藥效來的總要慢些。母親不必擔憂。”
孟氏摸著云想容的臉頰,嘆了口氣。又囑咐了英姿、柳月和柳媽媽好生伺候之類。就拿了針線安靜的在一旁繡花。
云想容昏昏欲睡之際,突然想起一件事,“柳月。”
“卿卿,怎么了?”身邊的老人還是習慣叫云想容的乳名。
云想容道:“沈小伯爺也不知是哪一日搬走,我那副字裝裱好了,你先替我送去吧。就說我病著,不方便去,請他見諒。”
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再者說沈奕昀那人性子怪異,見他溫文爾雅。是個極好說話的矜持公子,骨子里卻是藏著刀劍,有前世的記憶在,云想容生怕不留神得罪了他,所以答應下來的就緊忙帶著病完成,仿佛這樣就能與他劃開界限,沒有欠了他的。
柳月道是,去取了那副字,往外院去,不多時就回來了。
云想容還在強撐精神等著,見她回來,問:“沈伯爺如何說?”
柳月道:“沈伯爺看了字,什么都沒有說。可是我看著他的眼睛都亮了。”
“那就是喜歡?那就好。”
云想容拿了帕子擦擦鼻子,翻身就睡了。
柳月抿著唇,她從未見過那樣俊美的**,更沒見過一個**的眼神可以那樣復雜。仿佛里頭**喜歡,猶豫,無奈,決絕等等的情緒,這些年,她和英姿都跟著小姐學了寫字,她認得小姐寫的是“鯤鵬展翅,扶搖直上九萬里。”
她覺得這是對即將下場赴考的沈伯爺很好的祝福語。可他做什么要用那樣復雜的眼神來看那副字?
孟氏卻是極為好奇,拉著英姿和柳月去外間細細的問過事情的經過。二人也不隱瞞孟氏,左右其中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就直言不諱了。
孟氏聞言,又開始琢磨起云想容的婚事,聽云敖的意思,在看如今府中發生的事,卿卿必然是要入宮的,雖然尉遲鳳鳴和沈奕昀兩人都不錯,還有那位恬王世子對卿卿也頗有些心思,更是一門好親事,可卿卿卻與他們無緣。
孟氏自己的感情是自己求來的,雖然坎坷,也吃過許多苦,到現在她卻不后悔。
女兒卻要被當做一個工具,為了家族利益入宮去。孟氏的心下也悵然起來。當晚與云敖說起來這件:“……必然要個女子入宮的話,不是還有嫣姐兒么,再不濟,云家旁系的姑娘也很多,何苦偏要苦了我的卿卿?咸寧,你是她的親爹,好歹也要為卿卿多考慮。”
云敖覺得孟氏是婦人之見,不耐煩與她解釋朝中的利害關系,又不耐煩孟氏喋喋不休,一副打算他不答應她就不停的勸下去的樣子,蹭的站起了身,揚聲吩咐道:“去告訴陶氏,我今兒歇在她那。”隨即披了直裰走了出去,扔下孟氏呆呆的坐在**,許久才垂下眼眸。
這些日藏在心里的那種感覺又冒了出來。
女子就算能自己追求幸福,可大多也不可能如人心意的。到如今,她與云敖在一起這么多年,回首看來,也就是那么回事。(。。)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4:42

第一百五十七~一百五十八章 心思

第一百五十七一百五十八章心思
云想容清早起身,正由英姿伺候著洗漱,柳月神色凝重的進了屋:“才剛我領著人去廚房提食盒,聽見一些閑話,都是說三夫人那邊的事。”
“什么事?”
柳月扶著云想容的手臂伺候她坐在妝臺前,與英姿一同為她梳頭,斟酌言辭道,“說是昨兒晚上侯爺與夫人許是鬧的不愉快,侯爺原本是要歇在琉瓔閣的,進屋沒有坐多久就去了陶姨娘處。今日一早陶姨娘還吩咐人去廚房特地要了人參雞湯補身子,說是侯爺允準他往后不吃避子湯。那些廚下的婆子們都在說這次陶姨娘可開了臉了,三夫人都被比了下去。”
柳月的手上動作輕柔麻利,眼神卻是看向西洋美人鏡中的云想容。
云想容尾指上沾著胭脂,聞言指尖停在唇邊,許久才道:“如今三房的兩子兩女都是嫡出,最小的寶兒也七歲了,也是時候該有庶子了,多子多福,也沒什么的。”難道還能要求父親為了母親不要姨娘的孩子不成?莫說他們經歷過那么多的波折,就算是愛的感天動地山盟海誓,男人對女人也不過三兩年就丟在脖子后頭,另尋新歡了。前世她與劉清宇成親初時,還不是你儂我儂,恨不能形影不離,可后來呢?男子薄幸,皆是如此。
思及此,云想容望著西洋美人鏡中的自己,緩緩在唇上搽了胭脂。紅藍花的胭脂呈正紅色,因著她用水調和后只涂了淡淡的一層,如今唇色卻是嬌而不艷。抿了抿唇,她微嘗到了辛辣的味道。
她這張臉依舊是如此,再扮丑也沒用。就如同男人薄幸自古如此,再傷心也無法挽回。兩者同理,都無須費力改變。不如活的自我一些,至少落得個瀟灑。
許是胭脂點綴,又許是心結打開,西洋美人鏡中的自己顏色立即鮮活起來,云想容微笑,又淡淡的施了脂粉,這才道:“吩咐咱們的人仔細盯著點,不要讓陶姨娘去欺負了母親即可。”
“是。”英姿頷首。又問:“那種藥……”
“不必服了,早些年是寶兒太小,要不得庶子,如今寶兒已平平安安長大,咱們也不要在如此了。隨他們去吧。我只希望母親能夠想開些。這也是無可奈何,早晚的事。父親畢竟才三十三歲。年輕著呢。”
男子三十三歲是壯年,可女子三十三歲已是美人遲暮。云敖位高權重,再尋新歡也是無可厚非。
英姿、柳月和柳媽媽聞言,就都多少有些悵然。
用過了早飯,吃了藥,云想容就先去春暉堂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也是才用過飯。見云想容來了,卻是覺得眼前一亮。
云想容很少打扮自己,今日雖仍舊穿的素淡,但面上施了淡淡的脂粉。她原本精致的五官越發像是工筆畫出來的,整個人都明媚了幾分。
老夫人越看越是覺得滿意。稍微打扮已是如此,入宮之后精心裝扮,皇上豈能不愛?哪里有男人不愛美女的。
“好孩子,快過來。”老夫人喜歡的招手。
云想容遲疑的道:“祖母,我身上還沒大好,怕過了病氣給您。還是坐在這里跟您說話吧。”說著一指門邊的位置。
老夫人平日對這些最是小心,年紀大了,最怕的就是生病,聞言頷首,對她的溫柔體貼愈發喜歡了,道:“好,你就坐在那兒,對了,前兒你姨祖母派人給我送來一匹蜀錦的尺頭,樣式新穎不說,顏色也漂亮,她讓我或自己留著用或者賞人,我卻知那就是給你們這些孩子的,你這就帶回去吧。”
說話間,善于察言觀色的月皎已經去了小庫房,吩咐人將那匹尺頭拿了出來。碧玉色底子仿佛水色上乘的美玉,上頭是同色的蘭花環形紋,低調奢華。要緊的是那顏色雖艷,卻不妖。
月皎看看尺頭,又看看云想容,掩口笑了:“怪道老夫人說這么好的尺頭就要留給六小姐,旁人怕是穿不出它的艷而不妖的風骨,如今看來當真只老夫人是火眼金睛。”
老夫人被說的熨帖,也是笑:“回頭讓人量身裁了,你入宮就穿她好了。好歹是以你梅姐姐的義妹身份進去,斷不能跌了梅家的臉面。”
“是。多謝祖母。”云想容喜不自禁的行禮。
老夫人見她如此表現,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先前她還怕云想容為了不進宮鬧出什么亂子來。侍奉圣駕,那是天大的榮寵,若入了宮得了臉,將來回了娘家,全族的人都要給她磕頭,包括她這個老祖母在內,那是多大的體面?她會不愿意?
云想容見老夫人的神色。就知她不再防備自己,笑著坐下來。和老夫人說了會話,大夫人、二夫人、孟氏以及云明珠才來。
云想容仔細觀察孟氏,見她面色如常,沒有哭過的痕跡,笑容也依舊,并非強迫,心略微放下了。
女人,總是要在傷害中學著堅強的。
“老夫人,姨夫人帶著鳳鳴少爺來了。”
“是嗎?”老夫人今日心情好,聞言更加開懷,忙吩吩咐三個兒媳去迎。
云想容則與云明珠起身垂首站在一旁。
不多時,就見大夫人和二夫人一人一邊挽著段舒窕的胳膊走來。
段舒窕身材發福,穿了件藏藍色繡云回紋的對襟褙子,頭梳高髻,以赤金紅寶石月季花簪固定,圓圓的臉盤略施粉黛,一雙與老夫人相似的丹鳳眼依舊神采奕奕,并不似老夫人那般眼角下垂成三角眼。
“舒窕。”
“姐姐。”段舒窕和老夫人手牽著手相攜進了屋,一左一右在鋪著猩猩紅彈墨坐褥的紫檀木雕花羅漢床坐下。
“今兒怎么得了空來看我?你也不吩咐人提前與我說一聲,我也好預備起來。”老夫人接過丫鬟奉上的茶盞,親手遞給段舒窕。
段舒窕雙手接過,笑道:“就是怕姐姐麻煩才不敢先說,恰逢鳳哥兒傷勢未愈。皇上恩準給了他半個月的假讓他好生養傷。你也知道,鳳哥兒是閑不住的,今兒聽說我來,就偏要跟著一起來了。”
“對了,怎不見鳳哥兒呢?”老夫人對尉遲鳳鳴是極喜歡的,十歲便成了貢生,隨后做了本朝最年輕的進士,如今僅十九歲,就是錦衣衛的四品大官,端的是文武雙全的人才。
段舒窕笑道:“他一個臭小子。來內宅晃悠不成體統,我叫去找兄弟們玩了。”
今云佳宜和云佑宜都不在府中,云博宜、云傳宜和云芷又在學里呢,外頭能與尉遲鳳鳴年齡相仿又說得上話的,只有沈奕昀。
老夫人怕怠慢了客人。就道:“都是自家人,哪里有那么些的忌諱。”回身吩咐月皎:“你去正則堂。請鳳鳴少爺進來吧,到我這里也熱鬧些,對了,將沈伯爺也一同請來。”
“奴婢這就去。”月皎恭敬的行禮退下。
段舒窕這會兒也看到了云想容和云明珠。
雖早知道云想容生的俊,隔些日子不見,今日突然見了。仍舊覺得驚艷,她一老婆子都看不夠的人,也難怪孫子心心念念惦記著。
段舒窕沖著云想容笑著。
云想容便屈膝行禮:“姨祖母。”
“乖,來姨祖母這兒。”
老夫人攔著:“卿卿這幾日感冒了風寒。身上還沒大好呢,才剛與我說話也是體貼的站門前,怕過了病氣給我。”
段舒窕道:“卿卿是極懂事的。”
“是啊。”老夫人興致勃勃的與段舒窕說起話來,大夫人和二夫人也時常的附和上幾句,氣氛極為融洽。
云明珠就成了屋子里自始至終唯一被忽視的人。在段舒窕跟前,她不愿意失了體面,又插不上話,只能悶著一口氣垂頭站在云想容身邊。可是云想容比她高挑,站在她身邊很有壓迫感。平日就被她欺負,現在自己又被她比下去,同是嫡小姐,她比誰差了!?
云明珠咬牙切齒。
“老夫人,鳳鳴少爺和沈伯爺來了。”
月皎側身撩著簾子,沈奕昀和尉遲鳳鳴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沈奕昀穿著月白色半新不舊的家常杭綢直裰,頭發整齊挽起,以竹簪固定,飄逸輕靈。他身后的尉遲鳳鳴則穿了身藏藍色彈墨短褐,顯得身材偉岸挺拔。兩人臉上都掛著笑容,前者溫和儒雅,后者陽光隨和。都是極出色的人。
二人一同給老夫人和段舒窕行禮。
段舒窕望著那位與自己孫子差不多高的少年,心道: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承平伯。他在朝廷里可是個名人。又道承平伯看著年少,模樣卻是極俊的,過些年長開了,成熟了,還不知怎樣顛倒眾生,徒惹得春閨添怨罷了。
行過禮,眾人按著身份落座。
云想容挨著門口安靜坐著,沒心思去聽眾人說話。
老夫人見長輩笑談著,小輩兒干坐著也無趣,就道:“花園子里景兒好,你們去逛逛吧,我吩咐了廚下預備午膳。”拉著段舒窕的手:“你們可要留下,到晚上再回去。”
“既然來了,就少不得要叨擾姐姐。”段舒窕笑著回握老夫人的手。
云想容等人起身退了下去。沈奕昀、尉遲鳳鳴二人遠遠地跟在云想容和云明珠姐妹的身后說著話。
尉遲鳳鳴年長沈奕昀四歲,又是年少時就金榜題名,知沈奕昀要下場赴考,便好心的講了許多其中須得注意的。沈奕昀虛心受教,笑容和氣,完全不似云想容印象中的那般安靜冷漠。
云想容偶然回頭,看到這樣的沈奕昀,就覺得渾身起雞皮。她怕這個人。且不說前世他的所作所為,就但看今生,這個人城府太深,算計太多,時時刻刻都帶著面具,讓人分不清他什么時候是真心,什么時候是假意。
這樣的人還是遠著一些好。
云想容便扶著額頭,道:“我有些不舒服,鳳鳴表哥,沈伯爺。你們慢聊。”
尉遲鳳鳴和沈奕昀聞言停下了對話。沈奕昀斂額不語,尉遲鳳鳴則是擔憂的道:“你沒事吧?我說你今天臉色怎么這么差,化了妝都遮不住。是怎么病了?”
云想容道:“就是感冒了風寒。”
“大熱天的,你居然還感冒?”尉遲鳳鳴盤著雙臂走到云想容身邊,大掌拍了拍她纖弱的肩:“你也太弱了點,平日是不是躲在閨中什么都不做,只知道繡花寫字的?這樣不動彈,好人也要虛了。”
云想容知他是為自己好,微笑道:“多謝表哥提點。”就打算回房。
云明珠這會子焦急了。
統共他們四個人,她又年紀小一些。云想容回去,她總不好一個人跟在沈奕昀和尉遲鳳鳴身邊吧。
可是她不想回去,想呆在這里。
她有多難才能見到沈奕昀一面,好容易見到了,哪里能放棄。
思及此。云明珠大眼睛一轉,道:“姐姐好無趣。若你累了。不如咱們就去花園東邊的暖閣里下棋,不是很好嗎。”
云想容停下腳步,回頭望著云明珠紅撲撲的臉頰。她的一雙靈動明眸,已經泄露了太多的情緒。
云想容本想阻攔,云明珠年紀小,又是情竇初開。她怕惹出什么亂子。
尉遲鳳鳴卻是先一步道:“這個主意不錯。你要是累了就暖閣里歇著,我與默存一同下棋,咱們說會兒話豈不是好?”
云明珠求之不得,拍手贊道:“表哥說的對。如此甚好!”又看著云想容。“六姐,你說呢?”
云想容看了看尉遲鳳鳴,又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沈奕昀,無奈的頷首道:“那邊去吧。可先說下,我用了藥,腦子不靈光,反應遲鈍,渾身都輕飄飄的,我可是要去歇著的,要下棋還是要聊天都隨你們自己去耍。”
“知道了,走吧。”
尉遲鳳鳴大步流星輕車熟路的往暖閣走去。沈奕昀則是緊忙追了幾步才追上尉遲鳳鳴的步伐。
跟在云想容身邊的英姿見沈奕昀的模樣,心中暗自感慨沈奕昀掩藏之深,若不是從前在興易縣是見過他步履輕盈內息并不掩藏的樣子,現在她是絕對看不出他是修習過某種高超的武技的。
暖閣里,柳媽媽已經吩咐人預備好了一切。
云想容進了屋就轉到屏風的另一側,在挨著窗邊的三圍羅漢斜躺著。柳月為她蓋上了洋紅色的抽紗薄被。尉遲鳳鳴和沈奕昀則在屏風另一邊擺開了棋。
云明珠安靜的在一盤站著,裝作觀棋的模樣,眼睛卻總是不自覺的往沈奕昀那邊瞟。小猴見了,翻著眼睛憋了撇嘴。
云想容其實并不困,只不過不想與沈奕昀太多交集,也隱約察覺的道尉遲鳳鳴對自己的親近。她聽了老夫人的吩咐沒法子不來,心底里是不想招惹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的,懶得說話,所幸睡覺。
春暉堂的正廳,李媽媽在老夫人耳邊低聲道:“奴婢才去看過了,六小姐他們去了暖閣,鳳鳴少爺和沈伯爺在外間下棋。七小姐再一旁觀戰,六小姐說身子不舒坦,去了里間小憩,身邊有兩個婢女和一個老媽子守著。”
老夫人滿意的笑了起來,六丫頭是極懂規矩的。
段舒窕雖不知道李媽媽與老夫人說了什么,可姐姐開心,有一些事情就好說。這會子三位夫人都被老夫人打發下去了,身邊又沒有別人。思及此,段舒窕斟酌言辭道:“姐姐,前兒卦姑的事我聽說了。你打算怎么辦?”
段舒窕問的含糊其辭,是想套老夫人的口風。
老夫人身邊著實沒有個能與她說貼心話的人,也不多想,道:“還能怎么辦。不論卦姑說什么,該做的是也要做。小六那丫頭,我是自她小時候就培養起來直到了今日,如果不能按著我的計劃辦事,豈不是白費了?”
“可是姐姐,我覺得就算不輕信卦姑的話,好歹也要做幾手準備。小六固然是好。那是你心里喜歡她,每日見了都歡喜,怎么看都不膩,那只是你一人,燕瘦環肥,你知道皇上愛的是什么樣兒?”
段舒窕的話。卻是一下子提醒了老夫人。
一直以來,都是她單方面的覺得云想容好。可皇上喜歡什么樣子的的確不是他們能揣測的。
既然要送女兒入宮侍奉圣駕,云家的適齡姑娘又只有兩人,贏面也就小了些。
“舒窕,你有什么好法子?”老夫語氣急切。
段舒窕安撫的道:“姐姐稍安勿躁,這等事其實也不難辦。云家偌大家族,你們府里的姑娘少,旁支家的姑娘不見的少吧?只要從旁系中選出幾位出挑的過繼過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老夫人越想越是覺得段舒窕的主意很好。她當局者迷,一心只想著云想容必定會雀屏中選。卻沒有考慮萬一她失敗了,云家的后果。若是她失敗了,難道還要再等候三年嗎?
三年之中,朝堂中已經是風云變幻。不論是誰,有一個能入宮的就是好的。
思及此。老夫人道:“好,當真是好。舒窕。你這么些年也歷練出來了。”
“我只不過是旁觀者清,姐姐你是心有點偏。”段舒窕打趣老夫人。
老夫人聞言愉悅的笑了,又與段舒窕說起別的事來。
段舒窕認真聽著,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今日一早尉遲鳳鳴的樣子。
她知道長孫聰明,又有奇思妙想,自小他就有異于常人的表現。這種智慧過與常人的孩子,做起事來也驕傲些。尉遲鳳鳴就是這樣一個人,驕傲,也灑脫。
可他今早。卻是來到她房中,屏退下人雙膝著地,認真的說:“奶奶,我想好了,我喜歡云家的六表妹,今生決定非她不娶,奶奶若是疼惜孫子,就幫幫我的忙吧。”
她當時嚇了一跳,忙把尉遲鳳鳴攙起來,不等她說話,尉遲鳳鳴又道:“這么些年,其實我一直都沒弄清楚自己對待她的感覺,也是最近才發現魂牽夢縈的那個人是她,奶奶,您也知道我的脾氣,若不是她,我寧愿終身不娶,這就去鷲峰寺出家當和尚去。”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尉遲鳳鳴不肯成婚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當時真是要氣瘋了,罵了云想容是狐媚子,勾引男人。
尉遲鳳鳴卻是認真的道:“奶奶若再說她一句不好,我立即就去。”
她被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因為她的孫子她了解,他那個性子是絕對做得出的。
段舒窕妥協了。今日沒有征求尉遲宏的意見,就帶著尉遲鳳鳴來云家串門子。
她自然知道云想容是老夫人選中的人選,將來是要入宮侍奉圣駕的。為了讓她的孫子不用絞了頭發當和尚,她只能想法子阻攔此事,有了旁系的姑娘,也好叫姐姐不會前功盡棄。
段舒窕和尉遲鳳鳴用過了午膳就告辭了。
云想容則與云明珠一同回了靈均閣。才一進院子,云明珠就小跑步回了自己住的東廂房,并且咣當一聲關上了格扇。
云想容看了看那扇緊閉的門,冷笑一聲,“看來抄書都是白費的,規矩又忘了,還是要吃了才能記得牢。”
東廂房的門又吱嘎一聲推開,云明珠滿面怒容,卻隱忍著不發作,轉身回了里頭。
云想容懶得對她費唇舌,只要云明珠不做什么過分的事情就罷了。
下午來了人為她量身,取走了那匹尺頭。不出五日,一身蜀錦的束腰襦裙就送了回來。
淺碧色的綾襖,碧玉色蘭花團字紋的束腰長裙,月牙白色的宮絳垂落在前,臂上挽碧玉色的真絲披帛。
云想容試了衣裳,對著鏡子瞧了瞧,心道老夫人果然還是既有眼光的,這一身作為進宮穿著的“戰袍”再合適不過。
月皎見了云想容的模樣,回春暉堂去與老夫人回話了。
云想容則是換回了居家常穿的衣裳,吩咐英姿和柳月:“將我常穿的衣裳帶著幾件,還有首飾。我想入宮的時間也差不多就是明后日了。”
“這么急?”英姿咂舌。
“算不得急,老夫人已經等很久了。這一次也是托了云嫣容的福。”云嫣容在祠堂里緊閉了三日,也可以放出來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5:19

第一百五十九~一百六十章 皇宮

明知躲不過的事,何必整日多想勞心勞神的為難自己?然而又等了兩日,五小姐云嫣容仍舊關在祠堂中。云想容卻被老夫人叫到了春暉堂。
“明兒是二十八,我翻了黃歷,是再好不過的日子,趁著你身子也好了,宮里那邊再不好耽擱,也別叫你梅姐姐久等了 云想容微笑道“是”,神色如常。
見她沒有十分歡快,也沒有任何抗拒,乃是平常心對待,老夫人懸著的心放下了,拉著她的手道:“宮里頭規矩大,金嬤嬤從前教導過的你可還記得?”
“回祖母,我都記得的。”云想容溫馴的頷首,隨云髻邊水晶珠子串成的海棠花簪在她動作時反射陽光,將她輪廓也鍍上瑩瑩一層金光,美輪美奐。
老夫人便滿意的拍了拍她白皙的手,拇指揉了揉她的手背:“好孩子,你是聰明人,許多話不需祖母多說,不過你還須得記得,你是云家的女兒,在宮中不比在外面,你的一言一行不光是代表著你自己,更是代表著咱們云家,稍有一星半點的閃失,損害的也是宗族的體面。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正是這個道理。”
“是。祖母說的,孫女謹記。”
“祖母這些年培養愛護著你,自然是因為喜歡你,為了你好。其實也是為了云家。身為云家女,守衛云家是責任,是義務。云家興旺,全族的人都能興旺,你的父母,你的弟妹,你的親族都能榮華富貴。云家若衰敗。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想必你也明白。你是通透的孩子,應當明白我的意思。”
“孫女懂得。此番入宮小住,定不會丟家族顏面。孫女也懂得家族興旺的要緊,能為全族人盡綿薄之力,是孫女的無上榮譽。”云想容說話時,神色肅穆,仿佛預付戰場的將士。
老夫人笑容慈愛,將云想容摟在懷里,言語中竟有了些憐惜:“祖母也知道你抗拒此事,不過這也的確是為了你的前程。”
云想容感動的淚盈于睫。哽咽道:“祖母,我知道。我年輕見識短,怎比得上祖母深思熟慮。前兒我小孩子心性,有所抗拒實在是糊涂,往后不會了。”
老夫人見她如此,自己也有了些淚意,摟著云想容的肩膀拍了拍:“好孩子。罷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祖母只盼望著你飛黃騰達光耀門楣。”
說的仿佛云想容此番進宮去就是大選,就會雀躍枝頭似的。對云想容也斷然沒有了半分疑心。只道是孟氏,或者是在孟家的時候家里人教導了她。原本十四五歲的女孩子,一夜長大也并非不可能。她能有如此覺悟。能為了宗族考慮,當真也是好的。
老夫人又拉著云想容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最后道:“你身邊的人雖然在府中調教。卻沒見過大世面,入了宮規矩多,難免出差錯。”
說話間,李媽媽已帶著兩名十四五歲的婢女進了門,他們都穿著同樣翠綠色的綾襖。月牙白的挑線裙子,外頭罩桃紅色掐牙撒花褙子。顏色很是鮮亮。
老夫人指著那二人道:“那是盈順和富貴,都是我前兒與你姨祖母商議過后選定的人,最體貼不過了,宮中的規矩也都熟稔,此番你入宮去梅美人那里,旁人就不要帶了,就由他們來服侍。”
云想容聞言略有遲疑之色。
老夫人又道:“我知道,你身邊的人跟著服侍的慣了,怕換了人不習慣。往后你若真能入宮,身邊帶著陪嫁也是使得,今次去卻是不同。”
云想容略一想就明白了,老夫人哪里放心她帶著貼心的人,分明是安排了人在身邊監視。笑著頷首,仔細打量盈順和富貴。兩人都是和中身材,一個皮膚白凈,單眼皮,五官無甚過人之處,不過笑容極為討喜。另一個生了張桃花臉,瓊鼻紅唇的,形容風流卻神色端凝。
云想容便頷首道:“祖母為孫女想的周全,我怎敢推辭拂了您的好意?”
“如此甚好 “是。孫女告退了。”
云想容行禮,緩步走向門外。經過富貴和盈順身邊時,二人齊齊屈膝給云想容行禮,云想容微笑著頷首,在二人略有呆怔時與之擦肩,甫一出門,臉上的溫柔微笑即轉為嘲諷和肅殺。
聽說云想容入宮小住的日子連貼身服侍的人都不準帶,英姿和柳月都急了,柳媽媽也是臉色難看:“這怎么行,那個富貴和盈順是什么人咱都不清不楚,帶了去萬一有個什么可怎么得了。老夫人這樣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想容歪在美人榻上,單手撐著頭,長發垂委在身后,如同上好的錦緞:
“老夫人是怕我作怪。才剛言語上已經再三提醒過了。”
云想容也不否認多年來老夫人對她還是有一點情分的。但在利益面前,她與老夫人的情分,就如同貓兒狗兒與主人之間的情分罷了。老夫人話雖說的冠冕堂皇,什么為了家族,什么為了她的前程,又說她出去了是什么家族的臉面,其實就是告訴她,宮里的人她都安排好了,身邊的丫鬟也換成她認為妥帖的人了。如果在鬧出什么幺蛾子來,她就是置家族利益于不顧,是云家的逆子。
對于逆子,對于不顧家族利益的子孫,將來就別想在云家過好日子,什么談婚論嫁,也別想有好親事。
她在老夫人身邊多年,深知老夫人的手段。如果她當真做了什么自己扮丑,毀容,或者是故意做錯引得皇上厭煩的事,回了侯府,等著她的就是血雨洗禮。別說祖父祖母,就連云敖也不會饒了他。到時候怕是逃不掉。走不脫,就算她現在有萬貫財產,可也別想安生過日子,除非一死。
“怕什么。”云想容起身下地,笑道:“老夫人和姨夫人安排的人如何會容許我有閃失?他們就是不想我有閃失才會換了人去。再說那兩個丫頭自己要作怪,難道不想要命了?”
“那樣的話,小姐萬一入了皇上的眼……”柳媽媽后頭的話沒有說,大家卻都明白是何意思。
云想容長吁了口氣:“擔憂是無用的,如今只能見機行事。”
“可是老夫人都那樣做了。您若是真有什么做的不讓老夫人滿意,將來就算不能入宮日子也不好過啊!”柳媽媽急的團團轉。
英姿也擔心:“我聽人說那個黃金牢籠里頭人人心狠手辣。我不在你身邊,萬一有人要對你不利怎么辦。”
柳月則是拉著云想容的手臂:“我們自小就沒有分開過,我不愿你自個兒進宮去。好歹有什么事咱們一起面對啊。”
云想容望著三人,眼神中盈滿了溫暖,神色也越發堅毅了。
“你們放心,我有分寸,有什么難題我也會想法子解決的。我會保全自己。斷不會自輕自賤,更不會做那種損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傻事。才剛老夫人有句話說的好。覆巢之下無完卵,我若有事,我母親,我弟弟,還有你們都會跟著遭殃。為了這些我在乎的人,我也絕不會倒下。”
三人聞言,深深觸動。他們都深知云想容是遇強則強的人。年幼時的她在邱氏、老夫人與云敖的三重壓迫下,仍舊能夠全身而退,且讓事情朝著預想的方向發展。越是困難,她就會越堅毅,或許在她的認知里。就不知恐懼和退縮為何物。
英姿和柳月、柳媽媽對視了一眼,這樣的主子。讓他們下人跟的都很踏實,不似旁人身邊的仆婢,跟在主子身邊沒有個保障,動輒打罰,不知是不是會被主子犧牲利用,與主子交心的更在少數。
三人齊齊給云想容行禮,“全聽小姐的吩咐。”
云想容莞爾,拉著他們起來,又對柳媽媽道:“前兒京都孟氏珠寶行的人來了信兒,說缺個三掌柜 柳媽媽聞言大喜,道:“卿卿,這樣好嗎?”
“有什么不好的,只要乳兄是真的有本事,在孟家的商鋪就有立足之地。”
“當初他能進云家鋪子,也是多虧了你,現在又……”
“乳娘。”云想容柔聲打斷了柳媽媽感激的言語,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乳兄如今還沒成婚呢,謀個好差事得了體面,也好說親。”
柳媽媽連連點頭,道:“多謝小姐。”
云想容也不知所謂小住是要多久時間,與柳媽媽等人說完了話,就帶著英姿和柳月去了琉瓔閣。
順著抄手游廊繞過后花園,望著記憶中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云想容這才發覺自己已許久沒有來過。與孟氏見面,卻多是孟氏去了靈均閣見她的。她雖關心母親,也安插了人在琉瓔閣聽探動靜,卻很少主動踏進琉瓔閣的大門。
她怒其不爭,也不愿看到母親小意討好父親。可現在想來,人各有志,她哪里能用自己的標準來要求別人?如此一想,有些心結也就打開了。
誰知邁進門檻,卻見兩個小丫頭正端著什么并肩往廂房走去,許是沒聽見背后有人,嘀嘀咕咕道:
“這下陶姨娘可得了意了,整日里病哀哀的不是要吃雞就是要吃魚,不是說小月虧損了嗎,侯爺怎么還停了她的避子湯?”
“可見爺們就是愛那種柔柔弱弱的樣兒,也不知動她是真的病還是假的病。如今卻連夫人都對她重視起來。”
“夫人也太軟弱了。若是我,可不會縱著陶姨娘如此跋扈。還讓陶姨娘和陳姨娘都搬正院里來住。陳姨娘可是整日瞪著陶姨娘那屋呢。”
“好不害臊!若是你?侯爺能看的上你!?你也配!“
“呸,我不配,你就配了?”
聽兩個丫鬟說的亂沒體統,柳媽媽拳掩口咳嗽一聲。
兩個丫鬟聞聲回過頭來,見來人是云想容,當即顏色大變,撲通跪下行禮。聲音發抖的道:“奴婢給六小姐請安。”
云想容“嗯”了一聲,走到兩個婢女跟前,戲謔道:“怕什么,我是老虎,會吃了你?”
六小姐猛于虎,這是通府上下以琉瓔閣人為最都知曉的,他們才剛說了什么,怎么這會子想要回憶反省卻是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云想容斜睨他們一眼,道:“背后言三語四,議論主子。我看你們是臉上的皮子緊了。”
“六小姐。奴婢知錯了!”兩人額頭貼地。
這廂一有了動靜,樓上的孟氏早聽見了,忙帶著孫媽媽和云娘到了院中。孟氏驚喜的拉著云想容:“卿卿,你怎么來了?!快進屋去,云娘才做了點心呢。”
云娘成婚之后,白日里還是在孟氏屋里當差,只晚上家去。
云想容給孟氏行了禮。扶著她的手臂上了臺階,到了無比熟悉的正廳,解釋道:“我才去見了老夫人,已經定了明日送我入宮小住,我不放心,特地來看看。”
孟氏聞言 “也沒什么委屈的。”云想容不愿在母親面前多提自己的事,轉而問:“我聽下人都說陶姨娘和陳姨娘搬到正院來了?”
“是,一個東廂,一個西廂。你父親要宿在哪里也方便。兩人也都停了避子湯。”孟氏悠悠說到此處,才發覺自己與女兒說起這種事來。臉上未免發熱,道:“你不要擔憂。我有分寸。”
云想容狐疑的歪著頭打量孟氏,見她只有些許因為提及私密之事的羞澀,卻無傷心,疑惑的問:“母親不難過?”
“難過什么?”孟氏嘆道:“每個女子都要經歷這些,難道指望男子從一而終嗎?從前有邱氏,邱氏沒了有陳氏和陶氏,往后還不知道會有誰,如今我已經不奢望什么專一了。只要我還坐在侯夫人的位置上,下頭那些再多,也都是婢妾。”
云想容真想給孟氏叫好:“母親想得開,那就在好不過了。我聽說陶姨娘小月了幾次,身子很差,如今停了避子湯,萬一有了身子也不好照顧吧?”
“正是呢。”
“而且才剛進來時,我還聽院里那兩個小丫頭沒規沒矩的亂嚼舌頭。琉瓔閣的下人們越發的翻天了,母親也該管管。”
孟氏自來知道外頭閑言碎語多,本不想糟心勞神的,卻見女兒如此望著自己,仿佛在期待她的表現。
孟氏一下子緊張起來,面色卻是不變,只道了聲:“知道了。”就吩咐人將琉瓔閣的所有下人都聚在了院里,帶著云娘和孫媽媽去訓了話,當即罰了那兩個嚼舌頭的小丫頭沒人十個嘴巴,革去半個月的銀米,又道:
“我知你們背后議論主子的人不在少數,要讓我知道了,下次可就不這么容易。你們各司其責,守好本分,大家都好過,否則一并重罰!”
“是,夫人!”下人們哪里見過孟氏如此厲害?各個噤若寒蟬,心道不是孟氏轉了性就是云想容來了給她除了主意,往后斷然不能再隨意了。
就連兩邊廂房住著的陳姨娘和陶姨娘,也在人散了之后急忙來給孟氏請安。
云想容望著陶姨娘和陳姨娘,二人一個楚楚可憐,一個美艷活潑,都是人間絕色,雖然年紀都也大了,可女人二十出頭是最成熟知趣的年紀,也適合生養。
既然母親都看得開,她也不想在插手父母房里的事,只有些話還要說明。便道:“我這些日要入宮去住一段時間,不日就會回府。在我回府之時,我不想聽到任何琉瓔閣不好的傳言,更不想知道有人對我母親不敬。”
云想容說話時,外頭的丫鬟婆子也都躬身在廊下應喏。
站起身,云想容踱步在屋子當中,道:“每日伺候我母親身邊的人,就只管做好本職,若再讓我發現背后嚼舌的,那索性就拔了舌頭。我說到做到!”眼睛掃向跪在地當眾的那兩個小丫頭,又看向噤若寒蟬的旁人。“我不管你們是家里老子娘在外頭有體面,還是在哪個主子面前得力,丫鬟婆子,有丫鬟婆子的本分。做姨娘,也有姨娘的本分!誰逾越了,就別怪我不顧及情面。尤其是你們。”云想容冷冷的瞪著陶姨娘和陳姨娘。
兩位姨娘雖然心里不服,可懼怕云想容的威懾,都低下了頭。
云想容走到他們身邊,不高不低的聲音說道:“你們別以為在我父親面前開了臉,就得意了。你們得不得意。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六小姐,婢妾謹記了。”兩人連忙行禮。
他們不怕不行,這些年。已經被云想容收拾太多次了。
云想容一回琉瓔閣,整個琉瓔閣的下人們都緊張兮兮 囑咐過后。云想容總算是暫且放下了心,對孟氏道:“我這幾日不能帶人,就讓英姿跟在母親身邊伺候吧,至于柳月和柳媽媽,我留他們在靈均閣伺候明珠。”
“你放心,我也會照顧明珠。不讓他惹亂子。”
“母親只顧著自己便是,我不在府里,你要處處小心。”
云想容叮嚀囑咐。孟氏啼笑皆非:“我這么大的人了,哪里會有事,你放寬心吧。”
云想容就是不放心,也只能如此了。嘆息了一聲,才將英姿留下。帶著柳月一個回了靈均閣。
次日清晨,云想容換上了新裁的蜀錦束腰襦裙。鴉青長發挽成桃心髻用碧玉簪子固定,薄施粉黛,精神煥發,艷光照人。來到春暉堂,老夫人以及三位夫人都已經等候著了。
老夫人將盈順和富貴交給云想容,道:“卿卿,馬車已經預備得了。你記得祖母說的話,知道了嗎?”
“是。卿卿知道。”云想容行了禮,又轉向大夫人、二夫人和孟氏,一一行過禮道別之后,便登上了馬車。
眼看著云想容那輛朱輪華蓋的華麗馬車緩緩駛離了春暉堂,孟氏強忍著的眼淚才落下來。她不知道,女兒命運會不會從此改變了。
濟安侯府門前,才剛從東郊門出來的沈奕昀看著那輛藍幄的滑蓋馬車駛出了東聚賢大街,腳步略微停住。
“侯爺,您怎么了?”小猴問。
沈奕昀搖了搖頭,面無表情的上了馬,道:“啟程吧。”
“好嘞!”小猴興奮不已,他們才剛去辭別了老侯爺,昨兒晚上已經去辭過老夫人,這就要回伯府了。從今以后他們有自個兒的家,不必寄人籬下了。想一想,小猴都覺得興奮。
云想容是第一次見到梅沁雪。
梅沁雪今年十八,已入宮兩年,生了張標準的瓜子臉,小鼻子小嘴巴的,五官很是秀氣,偏生又是身材豐滿體格風流的模樣,她不開口,只走幾步路,都覺得嫵媚勾人的緊。
見了云想容,梅沁雪驚愕的上下打量她了許久。
云想容也不動聲色的任由她打量,片刻后梅沁雪才像是回過神似的,面上表情晦澀不明,到了云想容跟前道:“妹妹可算來了,叫姐姐好等。”
“梅姐姐。”云想容行了禮,
“快起來,你我姐妹,何須如此多禮。我早也盼,晚也盼,盼星星盼月亮的終于把你盼來了。”梅沁雪“喜極而泣”,帕子擦拭眼角的淚痕,挽著云想容的手臂道:“走吧,咱們先回去安頓下來。”
“是。”
二人一面沿著宮墻往長寧宮走著,梅沁雪一面給她介紹,哪里是御花園,哪個方向是養心殿,哪里又是太后的慈安宮和皇后的坤寧宮。哪里是他們要去的長寧宮。云想容仔細一一記在心里,卻已對皇宮反感至極,恨不能立即離開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5:53

第一百六十一~一百六十二章 蛇蝎

長寧宮為有五間正房的二進院落,正門向南,甫一進門便看到一雕琢古樸的鯉魚戲蓮大影壁,繞過影壁,明晃晃的琉璃瓦歇山式屋頂映射陽光,顯得紅墻金瓦,氣派非常。大紅的檻墻、檻窗因著是盛夏季節已拿掉了護板,此即門窗格扇大敞,看得見正殿地當間鋪著猩猩紅地氈的地面上擺放的九足青銅獸鼎。正殿兩側各有三間配殿,配殿南北向各有三間廂房,此即亦是明間大敞。
穿著翠綠色比甲,下配素白挑線裙子的宮女皆梳單刀髻,遇上梅沁雪與云想容時齊齊行禮,梅沁雪與云想容說著話,來到了最西側的配殿,挽著云想容的手臂上了臺階,到了明間內,云想容復又給梅沁雪行禮,這才按身份坐下。
梅沁雪道:“**往后就歇在后頭西廂吧。這長寧宮的主位是淑妃娘娘,東邊兒住著曾婕妤和康昭儀,咱們這邊就只我自己。”說到此處,梅沁雪面上顯露出苦澀,隨即宛然一笑:“這深宮中,處處要小心謹慎,我只與**說一點,你今日進來,多少雙眼睛盯著,往后行差就錯一步都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是以做事之前,千萬要小心謹慎,深思熟慮后在動作,不要害了你自己,也害了你的家人。”
云想容站起身,乖巧的道:“多謝梅姐姐指點,我定會安分守己,謹言慎行,絕不會惹麻煩,也不會侮了姐姐體面的。”
梅沁雪聞言**道:“我就喜歡與聰明人說話,聞音知雅,不費力氣。怪道母親不只一次稱贊**冰雪聰明。”一指身旁一位四旬的老嬤嬤,道:“這位是春喜姑姑,這些日跟在你身邊伺候。”又看云想容身后的富貴和盈順,道:“你身邊的丫頭都是伶俐的。這會子便去與春喜姑姑一同整理一下吧。”
盈順和富貴齊齊給梅沁雪行禮。
梅沁雪拉著云想容在身邊坐下,道:“你先休息著,回頭得了閑,有了機會咱們再出去逛逛。”
云想容點頭,她十分能理解梅沁雪的難處。
原本梅沁雪的位分就不高,又不是十分受寵愛,入宮之后到現在也沒能育有皇嗣,與皇后的打壓脫不開干系,她的地位著實很尷尬,為了穩固自己。也是為了家族,她才無奈之下聽了父母的話,介紹一個比自己年輕的姑娘來,想法子引薦給皇上。可皇上畢竟是梅沁雪的丈夫。哪一個**會甘心如此?又有哪一個妃子,會心甘情愿看著旁人受寵。自己受冷落?
這一切也是無奈之舉。
梅沁雪只有七品,這宮里位分高的。想要順手收拾她的多得是。平日里她自己安分守己,現在來了不知根底的,會不會惹禍上身都不一定。
想到這里,云想容都覺得梅沁雪也很艱難。她變笑著對梅沁雪又一次承諾似的道:“梅姐姐放心,我定不會給您惹亂子的。”
梅沁雪聽云想容如此保證,心下稍松。笑道:“那就好。”
云想容起身告辭,去了后院的西廂房。
房間不大,兩側的梢間做了臥室,當中算作起居所用。倒也是干凈雅致。只不過深宮之中,空氣中彌漫著濃到化不開的熏香氣味,既如此,也掩蓋不住歷經滄桑的宮廷所散發出的發霉腐朽。云想容坐在臨窗的三圍羅漢**,望著屋內簡單古樸但不失華麗的擺設,感覺自己仿佛住進了一只巨獸的嘴邊,隨時就會被吞食入腹。
次日,云家。
云嫣容才剛從祠堂中放出來,顧不上自己十幾日不曾沐浴換衣裳,就急匆匆奔去了秉潔園,撲通一聲跪在二夫人的跟前:“母親,求您救救姨娘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有口無心的話害了她,姨娘并沒有挑唆教歪了我,是我自己不好。”
二夫人正歪著在美人榻上看書,聞言坐直了身子,白皙手指摩挲著發黃的書頁,平靜的望著云嫣容,道:“嫣姐兒,不是母親不想幫你,你也知道,這件事你姨娘她做的過分,還被老夫人抓住了把柄。”
“我知道,我知道。”云嫣容流著淚道:“可是姨娘他畢竟是無心之失,這件事要怪就只能怪云想容,若不是她,咱們那里會受老夫人的責罰?如果沒有她中途插一腳,原本入宮小住的事兒就該是我的。現如今,我放出來,她卻已經進了宮。”
說到此處,云嫣容目光憤恨,似恨不能云想容就在自己跟前,生吞活剝了她才好,再一想自己這么寫日在祠堂里受罪,生母也被攆去了莊子上,不知幾時才能回來,姚媽媽也挨了打,身邊竟然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了,越發的委屈,捂著臉大哭起來。
二夫人望著鬢發散亂,頭發油成一縷一縷的云嫣容,眼中有些許鄙夷一閃而逝,隨后放下書本,起身攙扶她起來,拿了帕子溫柔為她拭淚,聲音柔軟溫暖的仿佛春日融化積雪的陽光:
“好孩子,莫哭了。老夫人不過是一時間生氣。畢竟挑唆著你去收買了卦姑事情并不小,等過了這個風頭,我在去為你姨娘說情。她是你姨娘,也是我身邊的人啊,你急,我更急。”
云嫣容聞言,心里溫暖,緩緩地止住了眼淚,抽噎道:“母親當真會救我姨娘回來?”
“當真。她是我的媵嫁丫鬟,我哪里舍得。”
望著二夫人白凈的臉以及和善的微笑。二夫人是知書達理的人,又最是菩薩心腸,有她如此保障,云嫣容也終于能放下心來。
二夫人就道:“快些去沐浴更衣,給你祖母賠不是吧。”
賠不是?她有什么錯?
云嫣容不服氣,可也沒有旁的法子,只能行禮退了下去,沐浴更衣之后去了春暉堂。
她原本想問問老夫人為何如此偏心,故意將她關起來,讓云想容獨自一人去了宮里。誰知老夫人根本沒有見她。讓她在花廳里空等了半個時辰,才讓月皎來傳話:“五小姐也乏累了,先回去歇著,老夫人這會子事忙,等回頭在與您說話。”
事忙?老夫人整日閑著無所事事,家里也不用她來管,今日更是沒有訪客,怎么就事忙了?
云嫣容氣的險些吐血。可她也知道,要想在云家立足,誰都可以得罪。只有老夫人不能得罪。老夫人身邊的人最會背后嚼舌的,更不能得罪。
思及此,云嫣容對月皎道了謝,這才乖巧的回去了。
月皎進屋去回了老夫人。
老夫人聽月皎說云嫣容并未動怒,而是乖巧有理的退下。這才消了氣,暗道:這五丫頭還不是無藥可救。
云嫣容心里憋屈無處發泄。想來想去府里只有云明珠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就去了靈均閣。誰知到了靈均閣,才知云明珠這會子與乳母康孫氏去了三夫人的琉瓔閣。
云嫣容所居的弄玉樓就在后花園附近,與琉瓔閣距離極近,她回到弄玉樓門前時,還猶豫著要不要去找云明珠說說話。
就在這時,兩個粗使婆子架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從后花園里出來。那**大哭著。聲音凄厲仿佛殺豬一般:“侯爺,饒了婢妾吧,婢妾知錯,再也不敢了!”
云嫣容聽的心里涼颼颼的。在那兩名粗實婆子架著那人路過自己身邊時才看清,那人竟是陳姨娘。
三叔在處置妾室?
云嫣容忙避開,回了二樓自己的臥房,卻還是好奇那邊的事,就吩咐身邊機靈的小丫頭去琉瓔閣打探消息。
不多時,小丫頭回來了,繪聲繪色的講道:“是陳姨娘自不量力,私下里與永昌侯說六小姐的不是。說昨日六小姐出府之前放下話,‘你們得意不得意,也要看我同不同意’,陳姨娘就說六小姐這是連侯爺也都不放在眼里,還要拉人來給她打證言,侯爺聽了大怒,卻不是氣六小姐,而是罵陳姨娘是‘無知賤婦’,竟敢**小姐與侯爺的父女關系。分不清身份,自己只是個下賤胚子還敢來讓三房家庭不和睦。就吩咐人將陳姨娘賣了。”
“賣了?”云嫣容聽的咂舌:“至于這么嚴重么。”
小丫頭搖頭,道:“奴婢不懂,不過侯爺的樣子的確很生氣,陳姨娘怎么也是服侍了侯爺這么多年,結果只說了一句六小姐的不是就被賣了,現在大家都在說,往后再也沒有任何人敢說六小姐一句不是了。”
云嫣容煩躁的揮揮手,打發了那小丫頭下去。對著妝奩中的西洋美人鏡,望著自己嬌柔又清瘦了許多的面龐,越看越為自己不平。她比云想容到底差在哪里?不過她是庶出罷了,可如今二房就只她一個閨女,也沒見父親這樣疼寵她。憑什么云想容就能得她父親如此的疼寵,連一句不是都不允許姨娘說。
府中發生的事,云想容自然不得而知。她這會子正與梅沁雪在廊下散步說話,就見一名年約四十,身材消瘦面白無須的容長臉太監帶著一群小太監來了。
梅沁雪忙堆了笑:“是崔公公啊。您怎么來了?”
崔玉桂一甩手中拂塵,面上帶著七分笑意,倒是顯得臉沒有那么長了,尖細的聲音道:“請梅美人兒的安。皇后娘娘聽說您的義妹入宮小住,請云姑娘去坤寧宮呢。皇后娘娘還說,今兒去請安都已經見過了,路程又不近,梅美人兒歇著便是,由奴才領著云姑娘去便可。”
梅沁雪聞言,臉上仍舊滿是笑意,心里卻是咯噔一跳,下意識看向身邊的云想容。
云想容卻沒有絲毫意外。
梅沁雪無法帶著她出去招搖,怕引來麻煩成了眾矢之的,可那些會關注她的人,自然知道她入了宮。
老夫人說的那句話是對的。到了宮中,她就不再是她自己,外人只會當她是云家人。一些與云家交好的,或者敵對的人,還有一些在乎云家反應的人,都會先后作出一些事。
如今第一個做出反應的是皇后。
想到曾經云家為了梅家與鄂國公馬家的交鋒,云想容屏息斂神,端素了神色。對梅沁雪道:“梅姐姐不必擔憂,我這便跟著這位公公去。”
梅沁雪哪里能不擔憂?云想容的所作所為,可是會牽涉到她生死存亡的。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崔玉桂這才正眼看向云想容,看清之后,卻是眼前一亮之感,直白贊道:“云姑娘生的好相貌,皇后娘娘定會喜歡,請吧。”
“多謝公公。”云想容道謝,跟著崔玉桂一行離開了長寧宮。往坤寧宮方向而去。
一路上,云想容只低著頭安靜的跟著崔玉桂。腦海中不停的計劃著稍后見到馬皇后時會有的場面。
劉清宇與皇帝是堂兄弟。她與馬皇后是妯娌。不過皇家的妯娌與尋常勛貴人家必然不同。她對馬皇后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四個詞上。
美艷、跋扈、無子,寵冠六宮。
皇帝踐祚前,馬皇后所出之子被前太子殺害。后來她成為正宮皇后,腹中卻再無消息。她偏妒忌旁的妃子有孕。其中陷害之事不知做了凡幾。皇上的子嗣也不多。到如今只有三位皇子,四位公主而已。且二皇子剛十歲。
但皇上對她仍舊寵愛有加。無論是大錯小錯,馬皇后犯了即便被皇上知道,也不會嚴懲,頂多稍加懲戒。
前世他們這些命婦無不贊頌皇帝御馬皇后的恩愛,更加羨慕皇后如此受寵。
前世的她也這樣覺得。
然而今生。拋開**之情不談,她學會了**表象去看本質。在宮中,沒有任何一個**是代表自己的。馬皇后和皇太后代表的就是鄂國公馬家一脈。皇上對馬皇后縱容,在前朝對馬甲也會縱容。云想容覺得。這絕對不會只因為鄂國公是皇上的外公,皇后是他的表妹。
其中定然還有其他緣故。
思緒之間,一行人已到了坤寧宮,云想容不敢胡亂探看,只垂首隨崔玉桂上了臺階,來到坤寧宮正殿。
地上鋪著的是上等的牡丹花開花團錦簇地氈,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眼角余光可以看到正殿之寬敞,擺設之奢華。
聽見崔玉桂與皇后回了話,云想容緩步上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最后額頭貼地,道:“臣女云想容,請皇后娘娘金安,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慵懶嬌柔的聲音近在咫尺。
云想容由皇后宮中的宮女一左一右攙扶著站起了起來。
“抬起頭,我看看。”聲音仿佛中帶著一根騷動人心的小刷子,**的讓云想容心里都跟著癢癢。
她緩緩抬起頭,迅速看了皇后一眼就垂下羽睫。全然守禮,不直視皇后。
但僅有一眼,已足夠她將現在的馬皇后與記憶中的那個影子重合在一起了。身材豐腴,**飽滿,纖腰楚楚。喜穿玫瑰紅,所以整個宮中,沒有任何一妃子敢穿玫瑰紅。
今日的她梳了高椎髻,頭戴九鳳銜珠大釵,左右各插了一根金鑲玉的步搖,步搖垂下的紅寶石珠子微微晃動在臉頰邊,顯得她妝容精致的面龐越發嬌艷,即便已經三十出頭,仍舊不減顏色,反而更見風騷。
而云想容打量馬皇后時,馬皇后也在望著云想容:身段高挑玲瓏,一身碧玉顏色,清純中透著嫵媚,再瞧那姣好的面龐,斜挑柳眉,眼顰秋水,肌膚欺霜,**欲滴。整個人瞧著,就仿若匠心獨具之人選得整塊美玉雕琢而成,五官精致美艷之余,還透著些閨閣女子少有的不卑不亢與英氣。
這樣一個女子,非池中物。
馬皇后心里的忌憚頓時又多了一倍,抿著****道:“云姑娘端得是好樣貌。幾歲了?”
“回皇后,臣女十五歲。”
“哎呦,小動靜兒也是迷死人。”回頭望著身邊的崔玉桂:“這丫頭我喜歡。”
云想容垂首道:“能得皇后娘娘垂愛,是臣女的福氣。”
馬皇后當即從頭上摘下一朵嫩粉色堆紗的精致宮花,招手喚了云想容道身邊來,涂著紅指甲的豐潤玉手掐著那朵花兒,簪在了云想容的隨云髻上。
她素淡的發飾中有了這朵宮花,容顏又鮮亮了幾分。
“真是俊俏。這花兒就賞給你了。”
云想容忙跪下道謝。心里卻升起了一些寒意。
才剛她不經意間對上馬皇后興味的眼神,那雙明媚的眼中。分明有肅殺之色。
皇后又問了云想容平日讀什么書,著重問了她是如何與匡和玉學了書法的,云想容都小心翼翼的一一作答,到最后皇后賞給他一方上等的澄泥硯,打發她回長寧宮時,云想容才發現,自己的背后里衣都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皇后當真與她印象中的一模一樣,對她露出的那種寒冰一般的眼神,也是貓科動物盯上了獵物的眼神。她完全將她當做要搶奪丈夫寵愛之人。
云想容呆坐在床沿,想著才剛的一幕幕。越想越是覺得這皇宮讓人抗拒。偌大的后宮中,皇后有太后撐腰,有皇帝的獨寵,可以稱得上是橫行六宮,自己如今落在她的手中。還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而自己所依靠的梅美人,的確是位分太低了。根本護不得她分毫。她只能靠自己多加防備。
見過了皇后。宮中便有妃嬪召見她。云想容暗暗將這些人以及他們態度記在心里,因為這些膽敢表態的人,都是已經站過隊的,有與鄂國公馬家同仇敵愾的,也有意欲拉攏她與皇后為敵的。
短短一日的功夫,云想容就已經對這深宮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而且更加厭惡了。
傍晚時分,云想容本打算吩咐富貴和盈順預備香湯沐浴,外頭卻傳來一陣腳步聲,有太監略微沙啞的嗓音對梅沁雪道:“皇上今兒翻了梅美人的牌子。說是讓您先預備著,稍后皇上批了折子就來。”
梅沁雪聞言,歡喜不已,忙道謝:“多謝夏公公。”
“不敢,奴才告退。”那略有些沙啞的聲音溫和有禮,退了出去。
云想容緩步來到梅沁雪所在的前廳,笑道:“恭喜姐姐了。梅姐姐快些預備吧。”
梅沁雪雖然仍有喜色,可神色中人就有些許不自在,幽幽地道:“皇上已有三個月沒有來過。我也是托了**你的福。”又吸了口氣,正色道:“**,這是極好的機會,你快些去梳妝打扮起來。”
云想容一瞬有些語塞,心下里又藏著憤然。不是氣梅沁雪,而是氣命運**。
梅沁雪是皇帝的**,如今卻要跟個皮條客一般,為了自己的未來和家族的利益,來將其他**介紹給自己的男人。
可她們兩個如今皆是騎虎難下,能有什么辦法?
云想容神色惻然。梅沁雪看了一愣,似想得到云想容在想什么,心中的怨懟卻少了幾分,嘆息道:“**,既來之則安之,你快些去吧。我也要去梳妝預備下了。”
云想容只得回了自己所居的廂房,想了想,換了一身居家常穿的水粉色交領素緞褙子,月牙白的挑線裙子。頭發也散開重新梳了隨云髻,留了一半的長發編成了發辮垂在身前,每一節的發辮都綴著一顆珍珠做裝飾,頭上也戴了珍珠華盛。
對著西洋美人鏡中的那張帶有肅殺之色的臉,云想容拍了拍面頰,盡量讓自己不要表現的異常。身邊有人監視,梅沁雪宮中必然也有盯著,外頭多少雙眼睛看著。在見皇上的時刻,如果她有半分表現的不認真,傳回到侯府去,只會引來極大的麻煩。
要想法子不入宮,卻不是要這樣粗糙的法子的。
云想容吸了口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安靜的獨自一人呆在廂房,不多時盈順就歡喜的跑了回來,激動的道:“姑娘,梅美人與皇上說她的義妹正在小住,善于書法,皇上一聽來了興趣,請您去前頭呢。”
云想容平靜的站起身,離開了廂房走向了配殿。(。。)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6:21

第一百六十三章 筆墨

配殿中數盞鎏金仙鶴燈,將屋中照射亮如白晝。梅美人換了身鵝黃色低胸高腰襦裙,正為站紫檀木大理石面靈芝紋畫案后男子斟酒。
那男子三十出頭年紀,身材高大健碩,腹部略有一些發福跡象,生了劉家人特有圓臉龐,濃眉虎目,嘴唇方闊,見之便覺威嚴,正是玄宗劉旬。
許是聽見腳步聲,皇帝聞聲看來。
云想容對上他精芒四射雙眼時,就忙行叩拜大禮:“臣女參見皇上,皇上祥安萬歲!”
皇帝撣了撣身上玄色蟠龍外袍上不存褶皺,笑容興味繞過紫檀木大理石靈芝紋畫案來到云想容跟前。
“你是咸寧閨女?”
“回皇上,臣女正是。”
皇帝聲音溫和,道:“起來回話吧。”
“是。”云想容站起身,卻不能直視龍顏,只垂首俏立。
皇帝上下打量著云想容,眸光中不無驚艷,笑容也預發顯得興味了:“你今年幾歲了?閨名為何?”
“臣女十五歲,賤名想容。”
“想容,云想容。”皇帝負手踱步,似是咀嚼其中韻味,喃喃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好一個想容。咸寧那家伙倒是會取名,這名字配得上你這個人。”
云想容垂首道:“皇上謬贊了。”
皇帝笑著走到畫案前,道:“你是匡和玉唯一女弟子,頭些日子朕去研習館見匡和玉,他對你贊不絕口,說你是他所見之人中少有有靈氣。今日得見,你少不得要露一手給朕看看了。”
皇上說話,語氣委婉客氣也是圣旨。
云想容哪里能不從?忙行禮倒是。來到了畫案旁,左右兩側已有宮女服侍她筆墨。
云想容想了想,便凝神運筆,寫了“政通人和”四個字。皇帝她落筆之初,只是三步外負手看著,帶到她寫完一個“政”字,便咦了一聲,到了云想容身畔站定,探身去看。
直到四個字都寫完,皇帝再看向云想容時已經兩眼放光:“好。果然是好!你說說,你平素是如何練字?還有這筆畫之間結構如何掌握?朕瞧著你字倒如同畫一般好看。”
云想容未免汗顏。她并未用全力,只想表現中等。不讓皇帝認為她是敷衍,能過關就罷了。想不到皇帝竟然會贊不絕口?
云想容只得恭敬將平時自己怎樣臨帖大約說了一下。
皇帝連連點頭,便與她說起了自己寫字時趣事。
云想容這才確定,皇帝確癡迷于書法,加之他所言對了她喜好。云想容沒有被皇帝問倒反而時常說些精辟言語,或是一些奇見解。
皇帝再看云想容時,眼神就不單純是明亮了。
云想容很是心驚,眼角余光看到富貴和盈順,又看殿中伺候宮女,只能硬著頭皮保持原樣。聰明做法。只能是做自己,不著痕跡藏拙。否則即便不用入宮,回了侯府她也沒有好日子過。
皇帝與云想容說興致勃勃。見她頗通書法,又道:“你寫一副長歌行吧。”
這首五言古詩略長一些,云想容飽蘸濃墨,筆走龍蛇,整首詩一氣呵成。
皇帝看滿臉笑意。贊嘆道:“朕見過寫字,但寫起來。又能如此漂亮卻很少見,你這一手行書也是極妙。果真匡先生誠不欺朕。”
云想容垂首站著,心下越發無奈,大晚上皇上不去休息,反而來考她寫字,她又不敢身為行家皇帝面前故意寫壞,若是被發現可是欺君之罪。是以她這一次仍舊只是表現中層罷了,皇帝仍舊稱贊。
她看得出,皇帝看她眼神逐漸有了光芒,那是一種充滿興趣和占有欲眼神。她一時間也想不出萬全法子來。皇上富有天下,包括她內,生命都掌握他手中,他若真看上她,她只有感激涕零份兒,哪里敢有怨恨。除非她不想活了。
可是深宮之中生活,當真還不如一死。
思及此,云想容反倒想開了。她連死都不怕,還有什么事是可怕?
她現就人事,聽天命。她旁人監視下無法扮丑抹黑自己,畢竟她還是想著給自己留后路,不愿意自輕自賤,那索性做自己罷了。她努力將事情往她預想方向導正,可皇上心她管不住,如果真看上她,計策全無用處時,還有一死。
一旦放下心中擔憂和惶恐,云想容對著皇帝說話時,就又多了幾份隨意和釋然。
皇帝又與云想容寫了一會字,又談論了半晌各家書法大家特點,云想容總是能舉一反三,或有精辟言論,讓皇帝極為贊嘆,道:“云咸寧那家伙女兒果真也是不凡,很好。”
想了想,皇帝眸中精光一閃,仿佛決定了什么似,道:“明兒你便來御書房吧,朕平日日理萬機,與大臣談論過后,許多事并不能記得下細節,你字寫又又好,能為朕記錄重要談話內容,朕看了也是賞心悅目。”
云想容聞言,即便再放開心結,也是不可置信張大了眼看向皇帝,急切道:“皇上,這恐怕不妥,臣女身為女子,不敢參與前朝政事,皇上與大臣所談內容,臣女不敢……”
“朕旨意,你敢抗旨不尊?”
不等云想容說完,皇帝已一句話丟了過來。
云想容語塞,半晌方無奈咽下所有驚懼和緊張,嘆息著跪下行禮:“臣女遵旨。”
皇帝當晚歇了梅美人處。
云想容廂房卻是如何都睡不著。
她深知,自己踏進了御書房,事情就越發不可收拾了。然而一頂“抗旨不尊”大帽子壓下來,她恐怕輪不到自裁,就給皇帝殺了。事情總還沒有到后。速記便速記吧,她就暫且先看情況再說。
饒是如此開解自己,云想容仍舊睡很不安穩。
次日上午,皇帝身邊大太監夏輔國便親自來了長寧宮,接了云想容去御書房。
云想容原本想帶富貴和盈順,夏輔國卻道:“姑娘是去伺候皇上,難道還要帶人伺候姑娘?”一句話,就將那兩人留下了。云想容只能帶了行禮,跟夏輔國身后來到了御書房后頭茶水間所小院。
策全無用處時,還有一死。
一旦放下心中擔憂和惶恐,云想容對著皇帝說話時,就又多了幾份隨意和釋然。
皇帝又與云想容寫了一會字,又談論了半晌各家書法大家特點,云想容總是能舉一反三,或有精辟言論,讓皇帝極為贊嘆,道:“云咸寧那家伙女兒果真也是不凡,很好。”
想了想,皇帝眸中精光一閃,仿佛決定了什么似,道:“明兒你便來御書房吧,朕平日日理萬機,與大臣談論過后,許多事并不能記得下細節,你字寫又又好,能為朕記錄重要談話內容,朕看了也是賞心悅目。”
云想容聞言,即便再放開心結,也是不可置信張大了眼看向皇帝,急切道:“皇上,這恐怕不妥,臣女身為女子,不敢參與前朝政事,皇上與大臣所談內容,臣女不敢……”
“朕旨意,你敢抗旨不尊?”
不等云想容說完,皇帝已一句話丟了過來。
云想容語塞,半晌方無奈咽下所有驚懼和緊張,嘆息著跪下行禮:“臣女遵旨。”
皇帝當晚歇了梅美人處。
云想容廂房卻是如何都睡不著。
她深知,自己踏進了御書房,事情就越發不可收拾了。然而一頂“抗旨不尊”大帽子壓下來,她恐怕輪不到自裁,就給皇帝殺了。事情總還沒有到后。速記便速記吧,她就暫且先看情況再說。
饒是如此開解自己,云想容仍舊睡很不安穩。
次日上午,皇帝身邊大太監夏輔國便親自來了長寧宮,接了云想容去御書房。
云想容原本想帶富貴和盈順,夏輔國卻道:“姑娘是去伺候皇上,難道還要帶人伺候姑娘?”一句話,就將那兩人留下了。云想容只能帶了行禮,跟夏輔國身后來到了御書房后頭茶水間所小院。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危機

夏輔國四十出頭,卻是生的極為俊秀的一個人,身材高瘦,風姿瀟灑,若不仔細看他喉結,根本瞧不出他是個奴顏婢骨的內侍,倒像是哪家出游的俊俏公子。
可他畢竟是皇帝身旁的太監總管,說起話來嗓音沙啞溫柔,卻透著凌厲之氣:“云姑娘就在這兒歇下,皇上與大臣們談話需要速記之時,奴才自然會來傳您。”言下之意,平日無事就好生在茶水間呆著,不要亂走動,一來隨時聽傳,二來免惹是非。
云想容忙道是。
夏輔國又指著前頭一位二十出頭,容貌尋常氣質和藹,穿了蔥綠色襖裙的女官,道:“這是彩英姑姑,往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問她便是。”
“是。多謝公公提點。”
夏輔國交代過后,就去了前頭。
彩英和另兩位宮女都很是和氣的帶著云想容去了茶水間側面的一間廂房。
“姑娘來的突然,倉促之下,若有什么預備不周全之處,姑娘只管與奴婢們說。”彩英指著屋內陳設,道。
云想容環視一周,屋內陳設雖不如長寧宮配殿側間華麗,卻也是古樸雅致,臨窗擺放的羅漢床和里頭拔步床上的坐褥與床褥都是簇新的。
云想容忙道:“彩英姑姑太客氣了。這樣已是極好。”
彩英的印象中容顏出色的女子容易驕傲,更合論面前這位是云侯府的小姐,自小嬌生慣養自不必說,又是皇上御旨吩咐來的,難免難伺候一些,彩英以及其余兩位宮女心里都明白,這位將來可能就是后宮的主子。對她也極為客氣,更是做好容忍她嬌蠻跋扈的心理準備。想不到她竟如此好說話。
彩英看著云想容時的目光就柔和了許多。又告訴了云想容平日可以活動的范圍和一些禁忌,這才與其他兩名宮女退下了。
云想容將包袱整個塞進紅木雕牡丹花的斗柜里,無奈的坐在圈椅上嘆了口氣。入宮兩日,她覺得仿佛已經兩年,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可還輪不到她多想,前頭就傳來夏輔國略微沙啞的聲音:“云姑娘,皇上傳召。”
“是。”云想容忙收斂心神,快步跟著夏輔國走向御書房后頭的小角門,穿過皇上作為休息專用的梢間。來到御書房。
云想容不敢抬頭亂看,給皇帝行了禮:“臣女見過皇上。”
“來啦?坐吧。”皇帝隨手一指左手邊在角落中的一張桌案,那處已經預備好了紙筆,便不再理會云想容。繼續與朝臣談論正事。
云想容垂首走過去,在桌案后坐好。素手拿起狼毫筆記錄皇帝所說的內容,卻感覺到總是有人在看她。
疑惑的抬眸。這才發現今日與皇帝議論朝政的四名大臣中。竟有一人是她的祖父云賢!
云賢自云想容來到御書房起,就不禁詫異,可在皇帝面前,他只能誠惶誠恐的專心議論國事,不敢有絲毫分心。也就暫且將詫異與擔憂都藏了起來。
云想容則收斂心神,繼續專心記錄著皇帝御大臣之間談話的內容。待到皇帝遣走臣下時。云想容也記完了最后一筆,雙手將厚厚一疊紙交給夏輔國,由夏輔國轉呈給皇帝。
皇帝拿來翻看,贊許的頷首。恰逢彩英與另外兩名宮女端著差點來到御書房,夏輔國接過托盤上的茶點驗過之后放在皇帝的手邊。
“皇上,御膳房今日新做的豌豆黃兒不錯,您嘗嘗。”
皇帝捻起一塊糕點嘗了口,頷首道:“嗯。是不錯。”又對云想容微笑:“這點心不錯,想容,你也嘗嘗。”
彩英聞言低垂著頭,心中對云想容的認識又有了改變,決定好生伺候那位侯府小姐。
夏輔國則是雙手端著碟子送到云想容跟前。
云想容行禮謝了恩,捻起一塊來送到口邊。一口豌豆黃,噎的她胸口悶痛。
“味道如何?”皇帝問。
“御膳房的手藝自然是極好的,只是臣女不適應,覺得太過甜膩了。”云想容在委婉的表達她不適合皇宮。
她嬌柔聲音在偌大的御書房中顯得悠遠悅耳,仿若歌聲,說的彩英和夏輔國都是皺眉。
素來皇上賞賜,哪里有人敢說不好?這位小姐當真是自己找病。
誰料想皇帝不但不生氣,還細細的品了品,贊同道:“的確是有些甜膩了。來呀,將朕吃的這龍井也給云姑娘沏一盞。”又對云想容微笑:“吃盞茶,解一解甜膩。”
彩英和夏輔國對視一眼,急忙下去沏茶。
云想容卻覺得背脊寒毛直豎,卻有無可奈何。
云賢走在通往宮門的路上,身邊大臣們無不對他道賀,皆贊揚他教導有方,有個了爭氣的孫女,當然其中真情假意者另辨。他心事重重的回了侯府,當即叫了三個兒子來到書房,將方才在御書房所見所聞說了。
長子云海聞言,當即對云敖笑道:“三弟,為兄要恭喜你了。”笑容羨慕中還有幾分妒忌。
濟安侯爵位非世襲,云家三個兒子,只有三弟一人自己另掙得了侯爵之位,又與皇帝關系親密,他若是做了國丈,那就更加讓他覺得望塵莫及了。
云恒沉思片刻,卻與云敖對視一眼,都未有言語。
云賢見次子與云敖的反應,心下也是嘆息,幽幽道:“卿卿能得皇上青眼,是為父的與你們都樂見其成的,可這女子參知政事,也不知是福是禍。”
云恒也道:“父親說的事,皇上喜歡時,一句圣旨可以讓卿卿參與政事,若不喜歡時,這也能要了卿卿的性命,更能要了云家一族的性命,事情完全可大可小。”
聽云恒這樣一說,云海也分析出了其中利害,臉色未免難看起來。
幾人同時看向一直不發一言的云敖。
云賢問:“老三。你怎么看?”
云敖銳利的雙眸中早已瞬息萬變,心里分析了種種情況,卿卿受皇上的賞識,他已能分析出一些緣由,顏色也肅穆下來。
只是他與父親雖維持了父子關系的融洽,有些政見卻是截然不同的,就比如說,他全心忠于皇帝,對于馬家之事,他會竭盡全力聽旨行事。可父親卻是避而不談。每每談及馬家,總是退避三舍,這讓他與皇上都覺得十分無奈。大哥與二哥,又是與父親一個鼻孔出氣。有些東西,他就不愿意與他們明說。
“先看情況吧。皇上此舉。必有用意。”云敖含糊其辭。
聽云敖如此說,云賢心思飛轉。想到了前些日子在御書房。皇帝對他的種種信賴殷勤,心下一驚愕,抬眸對上了次子云恒的雙眼:“宣和……”
云恒點了點頭,“此事怕與馬家有關。”
見父親與二哥如此,云敖挑了挑眉,只道:“必要時候。須得站隊才是,若是圣上有了心思,咱們還只顧著縮頭,往后怕也不好辦。”
云賢和云恒就都看向云敖。畢竟他們都清楚,云敖是死忠于皇帝,且早就站了隊的。他們一家人的政見也時常不同。
云賢覺得頭疼無比,看著云熬既覺得欣慰驕傲,更覺的生氣。為何他就不知道讓他省些心,偏要與他唱反調,這種時候,一家人更應該團結一致才是,偏三個兒子中最有出息的,也是最不省心的,每每遇事不與他商議就貿然行動,這一次卿卿得皇上的青睞,已經證明前些日子他與段氏猜測的,皇帝怕是有心利用云家來制衡馬家,若是選了卿卿身邊服侍,宮內便能與馬皇后一較高下。而云家為了宗族,也會力挺云想容,與馬甲對抗。
他們這是逼著自己站隊。
顯然,云敖樂見其成。
云賢與長子和次子,卻是愁眉不展,在書房里議論了整個下午,到晚膳時間才各自散了。
華燈初上之際,茶水間所在的院落中,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天井中一方星子絢爛的天空,云想容才剛洗漱過,換了身衣裳斜靠著廊柱望天。
晚膳味同嚼蠟的吃了幾口就沒了食欲,感覺那口豌豆黃到現在還噎在胸口,堵得慌。正想著早些就寢,以應付明日的事,眼角余光卻看看到有一隊小太監提著燈籠,簇擁著身形高瘦的夏輔國從角門進來。
云想容心里咯噔一跳,緩步下了臺階。
夏輔國給云想容恭敬的行禮,低啞聲音溫和的道:“云姑娘,皇上傳召。”
“皇上這會子還在見大臣?”云想容禁不住多問一句。
可夏輔國只是安靜的望著她,側身避開了兩步,做請的手勢。
皇上傳召,她若不見,就是抗旨不尊。她能不去嗎?
可若去了,這會子明明已經到了給歇息的時間。云想容不知道皇上會對她如何。
先去看看情況吧,就算不怕死,也不能不明不白的現在就死。
打定了主意,既已經抱著一死的心,云想容便也不那么緊張了,跟著夏輔國去了御書房。
皇帝這會子正在披折子,見云想容來了,放下朱砂筆,起身活動活動脖頸,負手走到云想容跟前,右手挑起一縷她垂落在身后的長發,感受那入手涼滑的觸感,望著她低垂螓首的姣好側臉,笑道:“朕有幾幅字在后頭,你是懂得的,來與朕一同參詳一二。”
云想容抿著唇,只得忐忑的跟著皇帝進了御書房后頭作為休息用的梢間。
一旁侍奉的彩英和夏輔國對視了一眼,忙屏退了其余宮女太監,將殿門和后頭梢間的門也關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6:50

第一百六十五章 九死一生

坤寧宮中,馬皇后用過了燕窩,正歪在臨窗的紫檀木牡丹富貴三圍羅漢床上聽宮女讀話本。見貼身服侍的太監崔玉桂回來了,慵懶的問:“怎么樣今兒皇上翻的誰的牌子”
崔玉桂面色有些怪異,到馬皇后身邊躬身小心翼翼的回道:“回皇后娘娘,今兒皇上沒翻牌子。這會子人還在御書房,不過……”
“不過什么”瞪了崔玉桂一眼:“狗奴才,學會跟本宮賣關子了,仔細本宮撕了你的嘴。”
“哎呦,奴才哪里敢,只是怕皇后娘娘聽了動氣。”崔玉桂道:“皇上今兒將云家小姐留在御書房了。這會子夏公公將人都屏退了。”
馬皇后聞言,當下抓了茶盞摔在鋪著花團錦簇地氈的地面上,臉色陰沉如鍋底:“那個小賤人,就知道她入了宮準沒安好心,一心就想著怎么爬上龍床。皇上偏也吃這一套!”
“我的主子,我的祖宗喲!”崔玉桂忙跪下,諂媚勸道:“您可小聲些,皇上寵愛您,自然不在乎這些個,可若叫旁的那些牛鬼蛇神聽去,背后有又嚼舌您,徒惹的煩亂。”
“本宮會怕他們!”
“皇后娘娘自然是不怕的,奴才是擔心您的身子。”崔玉桂斟酌言辭,道:“皇后娘娘艷冠群芳,與皇上伉儷情深,哪里是旁人比得上的皇上不過是一時新鮮。臨幸過了又當什么頂多封她個美人、昭儀之類,到時候娘娘您想怎么收拾她,還不都是一句話的事兒么。”
馬皇后聞言,氣略消了幾分,坐回羅漢床。宮女這才敢上前將地上的碎瓷收拾了,重新上了熱茶。
馬皇后卻是眼睛發直的盯著不知名的某處,半晌方道:“本宮總覺得心里發慌。那小浪蹄子也太俏了些,合宮上下的,就數她的容貌了。本宮若再年輕十歲,倒也不怕她,可她才剛十五,還沒全長開呢,若再過幾年,豈不是要禍國殃民不成,不成,本宮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馬皇后站起身來。眼中閃過狠絕之色。
崔玉桂則是笑著道:“要她生,要她死,還不都是娘娘您金口一張的事兒要治她理由多得是。隨便尋個錯處就成了。”
“錯處還用本宮去尋她頭一樁就犯了大事!”馬皇后冷笑著,對崔玉桂招招手,崔玉桂立即附耳過去,聽的頻頻點頭,贊嘆道:“到底是娘娘有見地。您放心,奴才定會將此事給您辦好。”
御書房中。云想容與皇帝談論了約有半個時辰的書法,皇上站起身,不容云想容拒絕的道:“你先歇著,朕去沐浴,隨后就來。”
云想容心頭劇跳。話到了嘴邊:“皇上!”
誰知皇帝根本聽不見她似的,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了梢間。夏輔國還奉命將梢間與前頭書房之間的格扇也關上了。
云想容后退兩步,一屁股坐在臨窗鋪著明黃色坐褥的大炕上。頭上已有冷汗流了下來。
看來皇帝是真的打算臨幸她。
她該怎么辦能屈從嗎
她并非不懂男女之事,相反,因前世嫁給劉清宇那種喜好風月之人,她所經歷的反而比尋常婦人經歷的都要“豐富”,劉清宇興起時。甚至會拉著她與四名妾室和一名通房一同服侍,氣的她暈過去。
正因為前世的經歷太過于不堪。對于男女之事她已怕了,更何況還要服侍一個她根本沒有感情的男人。她心中已不只能用抗拒來形容。她是寧可一刀抹死了,也絕不愿受辱的。
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思及此,云想容已經下定了決心,既然不從,就只能拒絕了。稍后皇上回來,她只需要言明拒絕即可。
拒絕的結果有兩,一,皇上惱羞成怒,殺了她。不過這個的幾率微乎其微。皇帝畢竟是明君,她的身份也不容許皇帝如此做。那么皇帝大多還是會放過她,保持風度放她出宮的——一個明君,總不會為了得不到一個女人就怪罪云家全族吧再說皇帝踐祚之前,與她父親還是拜把子的弟兄。
只不過,回府之后,等待她的將是更大的麻煩。老夫人失望之余,還不知會如何對付她。
云想容思及此,便覺得頭大如斗。但眼下只能如此,先度過這個難關再說。
云想容忐忑的等著皇帝回來。只是入宮才兩日時間,她不禁吃不下,睡不好,更要緊是時時刻刻都提高著防備,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極易疲勞。她強撐著不要睡著,卻還是不知不覺的撐著炕幾打了瞌睡,這一夜都是時夢時醒的。
稀奇的是,那位說要去沐浴的主兒,竟然一夜沒有回來。害的云想容白白擔憂了一夜。
次日清晨,梢間的門被推開,“吱嘎”一聲驚的一夜沒睡好的云想容心跳漏拍,臉色也極難看。
就見夏輔國帶著彩英、彩云、彩月幾個宮女走了進來,后頭跟著的竟是捧著銅盆、錦帕、肥皂青鹽的小太監,以及捧著簇新宮裝和妝奩的宮女。
夏輔國極為恭敬的給云想容行了禮,笑道:“奴才奉旨伺候姑娘洗漱更衣。”
云想容惶恐的張大眼,驚愕的望著夏輔國以及他身后的彩英等宮女。這些人平日都是專門侍奉皇上的,由他們親自服侍的只有皇上一人,怕連皇后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他們來服侍自己
云想容覺得背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夏公公,我怎么敢……”
“皇上吩咐,姑娘還是不要推辭了。”夏輔國不給云想容拒絕的機會,便親自端過了漱口的溫水和擦牙用的青鹽,又捧了描金的精致小漱盂在一旁躬身候著。
云想容即便忐忑,也只能照辦,一面洗漱一面分析著這詭異的一晚。
皇帝吩咐他御用的這一群來服侍自己,意欲為何
且不想皇帝為何要這樣做,就說外頭的人如果知道了。會怎么想
他們會覺得,皇帝對她寵愛至極,還有絕大部分的人,會認為皇帝已經寵幸了她。她立馬成了后宮妃子的眾矢之的,也造成了她已成了皇帝的人的假象。
但是為什么如果要讓外人知道她已經成了皇帝的人,只需要臨幸她即可,皇帝為何明明沒碰他,還要造出碰過她的樣子來讓人去誤會何況這種誤會根本就不長久。因為如果皇帝想要誤會長久,直接造成事實即可,無須這樣作態。
可見。皇帝也沒有長久讓人誤會下去的意思。也就是說,皇帝實際上并不想要她。
分析出這一點,云想容當真是松了一大口氣。可接下來,她更多的是忐忑和疑慮。她不懂,皇帝這樣做戲的理由。
洗漱過后,云想容吃了一碗熬的濃稠的粳米粥,漱了口就去前頭給皇帝請安。
皇帝見了她。漆黑雙目中含著戲謔的笑意,溫和的問:“想容昨夜睡的可好”
云想容心里暗罵皇帝老奸巨猾,恭敬的行禮道:“回皇上,臣女睡的不好。”
“哦”
“臣女睡不慣那么好的床,也聞不慣那么好的香。”
皇帝聞言一愣,爽朗笑道:“這可難辦了。宮里吃的你吃不慣。如今睡不慣,也聞不慣。”眼睛一瞪,“夏輔國!”
夏輔國忙行禮:“奴才在。”
皇帝佯怒道:“你這狗奴才。怎么伺候云姑娘的!”
“奴才該死。”夏輔國連忙磕頭。
云想容低著頭不言語。心里暗道皇帝陰險。他們主仆既然喜歡做戲,那就隨他們去好了。
皇帝見云想容竟然不搭茬,并不配合他的戲碼,笑容也真切起來。
云想容呆在茶水間,皇帝也并未傳召她去記錄什么。一上午平安度過,待到午后才剛小憩醒來。外頭卻傳來一個耳熟的尖細嗓音,道:“云姑娘可在么”
云想容起身走出茶水間,見面前這人卻是皇后宮里的大太監崔玉桂,忙行禮道:“崔公公。”
崔玉桂一甩手中的拂塵,眼神銳利又嘲諷的瞪了云想容一眼,“走吧。”
“公公,您這是……”
“皇后娘娘找你。也不知你是燒了什么高香,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眼,還裝什么木頭桿子,不快跟咱家去!”
崔玉桂態度的尖銳,以及皇后在昨夜之后的突然傳見,讓云想容心里頓生警覺。
聯系皇帝為何要做戲造成寵幸她的假象。再想馬皇后跋扈善妒的個性。云想容立即明白了!
原來,皇上是想利用馬皇后的手來殺她!她這一去,怕是兇多吉少了!
她先前在御書房為皇帝記錄與大臣的談話只有一次,卻足夠讓馬皇后尋到現成的罪名,一頂“身為女子參與政事禍國亂政”的帽子扣下來,誰也救不了她!
云想容背脊上被冷汗浸透。
為什么皇上為什么要害她沒有理由啊。云家對皇帝一直忠心耿耿,她父親又有從龍之功,皇帝害死她,就會得罪云家……
不!云想容換了方向,立即明白了。
皇帝不是要害她,而是要利用她的死,激怒云家,激怒云敖。
若是馬皇后因為嫉妒她成了皇帝的女人而殺了她,但其實皇帝并沒有碰她——御書房服侍的人都可以作證,她就成了被馬家害死的冤死鬼。云家與鄂國公馬家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皇帝這是打算對鄂國公家動手了!
回想前世她臨死之前,皇帝的確是對鄂國公家有過諸多貶斥,卻沒有如此動手,想來她身為深閨夫人,不知其中暗涌。
云想容望著崔玉桂的背影,腳仿佛灌了鉛一般扎根在地上,半晌沒有動。她該怎么辦這偌大深宮,沒有人能救她。皇帝就是始作俑者,他樂不得的見她被皇后害死,那樣他就有理由得到一個與馬家有仇,對他又忠心耿耿的利刃了。
她該怎么辦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7:16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急如焚

崔玉桂見云想容并未跟上,不耐煩的轉回身,尖聲嘲諷道:“云姑娘,請吧,難道還要奴才親自過去請您不成?”
云想容雖焦慮,面色卻是平靜,望著崔玉桂剛預說話,卻見彩英快步由角門處走來,見了她在廊下,忙道:“云姑娘,皇上傳您呢。”
云想容心下頓時一松。她不敢想皇帝是回心轉意不想讓她死了,不過有個緩沖的時間,也好讓她好生計劃計劃。
“崔公公,皇上傳召我,您看……”
崔玉桂就算再橫行霸道,也絕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略有些不耐煩,卻耐著性子的道:“既是皇上傳召,奴才就在此處等著姑娘,姑娘稍后忙完了就過來。”
意思是坤寧宮她還是要去。
云想容頷首,跟在彩英身后走向御書房前頭,心中在盤算辦法,到踏進御書房大門時,她想到今日當真是無人可以救她,皇帝就是要看著她死,她還有什么辦法?云想容甚至在想:左右是要一死,干脆宰了那狗皇帝泄憤,她與他無冤無仇,做什么要讓她來當犧牲品。
然而到了御前行過禮,坐在昨日她坐的那張條桌后時,她抬眸卻對上了尉遲鳳鳴審視的目光。
她這才發現,今日皇帝見的人,是身著青色織金妝花飛魚服的尉遲鳳鳴,和另外一名身著大紅妝花麒麟服身材健碩,約莫五十出頭的銳利男子。
尉遲鳳鳴在見到云想容時,心內錐刺一般疼痛。
他與她相識多年,到最近才肯定了自己對她的愛慕之心,原本求了祖母幫忙,在她身邊安排了富貴陪著他入宮,就是為了想法子在必要時候幫她躲過皇帝寵幸的。可是昨日富貴出宮來回。云想容在皇帝面前表現的極好,皇帝對她也極喜歡,才見一面,就讓她去御書房服侍了。
尉遲鳳鳴當時聽過,有半晌不能說話不能動彈,還是祖母勸她:“云家丫頭本也沒有做錯,畢竟做皇帝的女人才是最好的前程,你死心吧。”
他不死心能怎么辦?古代的女子不都是這樣的么。看來他想求得一心人,也并非容易的事。
但如今見到了她,看到她在洋紅色高腰襦裙襯托下顯得越發嬌美的容顏。他還是難以抑制的心痛。
尉遲鳳鳴強迫自己不要多看她,所以只一瞬就轉回了臉。
是以他沒有看到云想容求救的口型。
云想容心急如焚,然尉遲鳳鳴病不看她,她又不能出聲。再一想尉遲鳳鳴不過是個御賜飛魚服的四品官,后宮之中第二大的女人要殺她。他能有什么辦法?她現在是病急亂投醫。
那廂看起來五十出頭的老臣已經行禮道:“老臣尉遲宏,承蒙皇上垂愛。為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多年。本想再為皇上鞠躬盡瘁,奈何如今年事已高,身上幾處老傷每每找上病癥來,每到陰天下雨就痛癢難忍。老臣這才驚覺,臣已老邁,自有后起之秀擔當得起大任。是以臣今日特來請求萬歲。恩準老臣解甲歸田,侍弄花草烹茶稼穡為樂。”
皇帝望著尉遲宏,又望著尉遲鳳鳴,略微思忖。便溫和的道:“愛卿說的是。縱使朕有千萬般不舍,也只能忍痛了。愛卿年事已高,是該頤養天年了。朕準你告老。另,錦衣親軍都指揮使一職暫且由王虎明代任,你看如何?”
皇上說的是暫且代任。云想容不由得抬眸看了尉遲鳳鳴一眼。
卻見尉遲鳳鳴和尉遲宏都面有喜色。
云想容哪里知道,王虎明是尉遲宏手下得力干將,算是他的門生。皇上說暫且代任,就是說將來王虎明還會被某人取代。而且還是選了個對尉遲宏極為信服的人來暫代,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
尉遲宏感激涕零,與尉遲鳳鳴雙膝跪地,叩頭道:“老臣謝皇上隆恩。尉遲家定位我大周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愛卿快快平身。”說完了正事,皇帝的語氣也輕松了幾分,看著尉遲鳳鳴笑意吟吟,“鳳鳴這孩子,朕是極喜歡的。”
這種語氣,倒像是對皇家子孫說話。
尉遲宏誠惶誠恐的道:“鳳哥兒頑劣,蒙皇上天恩,不嫌棄他愚鈍。”
“哎,愛卿何必自謙?愚鈍之人,哪里會是本朝最年輕的兩榜進士,又是文武雙全,愛卿……”皇帝便于尉遲宏說話,言語中都是對尉遲鳳鳴的贊賞和喜愛,尉遲宏也是小心的應對,絲毫不敢有半分驕傲之色。
皇帝與尉遲宏說話時,尉遲鳳鳴又禁不住偷眼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的清澈目光恰好與他相對。
尉遲鳳鳴咬了下唇,奈何老天作弄,他傾慕的女子,竟然成了皇帝的女人——在御書房貼身伺候,難免不會被臨幸,說不定現在她已經是皇帝的人了。
正這么想著,卻見云想容朱唇輕啟,無聲開合,仿佛在對他說什么。尉遲鳳鳴一愣,見她神色焦急,且反復在做那個動作,直到發現夏輔國看過來,云想容才低下頭如無事一般。
尉遲鳳鳴低著頭,模仿云想容的口型,隨即駭然。
她說的是——“救我!”
她怎么了?難道在御書房,有誰會害她?還是說,皇上要寵幸她,她想讓他救她?
若是后者,云想容未免太高估他了。他一個外臣,能有什么辦法?
然而尉遲鳳鳴知道云想容是個聰明人,不會提這種根本做不到的要求。也就是說,是前者?
但他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如何能救?
尉遲鳳鳴心下焦急,眼珠一轉,趁著皇帝與尉遲宏說完了話,笑吟吟的問:“皇上,臣前些日子嫁接的海棠不知成活沒有?”
皇帝聞言笑道:“就是你說的讓海棠樹長出蘋果來?”
“正是。”
“也不知你腦子里都裝著些什么。”皇帝大笑道:“那株海棠就在御花園,你自個兒去看看便是。”
“是。”
尉遲宏與尉遲鳳鳴退出了御書房。尉遲宏沒有吩咐,自然要出宮去。尉遲鳳鳴則是領命要去御花園看看海棠樹。
他并未急著去,而是繞著御書房后頭院門打轉。
云想容一個求救的訊號,已經擾得他滿心如同長草了一般,她若有機會,定然會出來與他說明白的。要救,也要說明發生何事,才知道怎么救啊!
就在尉遲鳳鳴轉悠了第四圈時,見一個面熟的公公帶著身材高挑婀娜的云想容從御書房后院角門走了出來,那公公趾高氣昂,他身后的云想容則嫻靜如春花照水,無論那公公嘟囔些什么,都毫無反應。
尉遲鳳鳴停下腳步,詢問的望著云想容。
云想容卻只得跟著那不停在催促的公公。
擦肩而過時,云想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素來明媚的桃花眼中,有濃到化不開的悲傷,仿佛那一眼似要將他記在心里一般。
不過也只一眼,她就轉過身,跟著那公公去了。
尉遲鳳鳴的心似被揉了一把。這個模樣,她是已抱著必死決心了。
那個公公是哪個宮里的?
尉遲鳳鳴記憶力極佳,只見過一次的人就能記得,他幾乎瞬間就想起他上一次見到這位公公時的情景,已能確定他是坤寧宮里伺候馬皇后的大太監崔玉桂。
馬皇后要害云想容!
皇上放棄了云想容,否則不會臨幸之后還任由她被皇后的人帶走。更或者,皇上根本沒有臨幸云想容?!
有了這個想法,尉遲鳳鳴精神一震。他來不及細細分析其中內情,只想著要如何才能救云想容的性命。
他真恨不能提刀沖進去。可那樣他到不了坤寧宮人就已經廢了。除非他有手槍手雷之類武器。但救出云想容后,他們恐怕也要一起死。
怎么辦?
看著云想容的背影越來越遠,尉遲鳳鳴覺得她一步步正在踏出他的生命,往后世上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正當他心急如焚時,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夏輔國正巧走出御書房,見尉遲鳳鳴站在此處發呆,忙笑吟吟迎上來,“尉遲大人。”
“夏公公。”尉遲鳳鳴拱手行禮。
“奴才服侍尉遲大人去御花園吧,您請。”夏輔國伸手做請的手勢,在前頭引路。
皇上下旨,御花園他是非去不可的,但是云想容正處在危險之中,御書房到坤寧宮雖然有一段距離,可也禁不住時間的流逝。他該想什么辦法救她?
就在他心急如焚,僵硬的跟著夏輔國走了幾步時,突聽見背后傳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
尉遲鳳鳴回過頭,見兩名老儒帶著十余名身著直裰的學子緩緩走來。在學子當中最為扎眼的,是身著碧色直裰,面如冠玉俊美無儔的沈奕昀。
他駐足,那一行人也同時看到了他。沈奕昀與他相互頷首。
為首身著從四品官服的,是國子監祭酒邢遠淮。見了尉遲鳳鳴微笑道:“尉遲,想不到在此處得見。”
“師座。”尉遲鳳鳴忙上前行禮。
邢遠淮是云家大少爺云佳宜的岳丈老泰山。同時也是他的師座。尉遲鳳鳴心下生出些許希望來。(。。)





第一百六十七章 賜死

然邢遠淮的為人,尉遲鳳鳴卻是清楚。他是最為謹慎小心的一個人,況且,云想容大堂兄的岳丈,哪里可能會救云想容的性命?更何況其中牽涉到朝堂關系。
求邢遠淮相助,都不如求沈奕昀去給云家兩位侯爺報個訓來的有效。
心念飛轉,尉遲鳳鳴與邢遠淮寒暄了幾句,就笑著對沈奕昀拱了拱手:“沈伯爺也在此處。”
沈奕昀微笑還禮,笑容溫和有禮,風姿儒雅謙遜:“尉遲兄。”
“沈兄,上一次我與你說的那方硯臺……”尉遲鳳鳴邊說話邊走向沈奕昀。
而沈奕昀在一聽聞硯臺時,便知尉遲鳳鳴是有事要與他說,因為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什么關于硯臺的談話。
是以沈奕昀也向前迎了幾步,在無人看到的角度詢問的眨眼望著尉遲鳳鳴。
尉遲鳳鳴微笑,盡量不動嘴皮子,含糊的道:“皇后要殺容容,快報訊。”隨后便大聲道:“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了,在下奉旨辦事,就不奉陪了。”又給邢遠淮行禮:“師座,學生改日去府上叨擾。”
邢遠淮捋順著胡須,笑意吟吟的道:“去吧,去吧。”看樣子是十分滿意尉遲鳳鳴。
沈奕昀這廂早已駭然。而他面上仍舊不動聲色,仿若無事一般,隨著邢遠淮走向御書房。幾步之后,便一捂肚子,“大人,在下先去更衣……”
云想容隨崔玉桂來到坤寧宮,直接穿過正殿,到了后頭配殿側面的暗間。
暗間當中靠墻擺放著兩把圈椅,一張窄案上放著香爐,熏的是淡雅的薄荷清香。
馬皇后身著玫瑰紅色遍地金蟒對襟褙子,頭梳高椎髻。戴了赤金的鳳尾九色吉祥如意冠,后簪大紅牡丹,正如沒骨頭似的歪在圈椅上拿簪子摳指甲縫,她身旁則是站著一位宮女。
方一來到門內,身后的殿門就被關上了。陰暗的屋子里,馬皇后的半邊臉隱在陰影中,顯得陰森異常。就連那薄荷香氣,聞著都覺冷的背脊汗毛直豎。
見這屋里除了皇后,便只有一名宮女和一名太監。又是如此陰森環境,云想容便知事情不好。真如她所想那般。兇多吉少了。
“皇后金安。”云想容福了福身子。
馬皇后冷冷望著云想容,見她穿了一身洋紅色的束腰交領襖,下著洋紅色千層晚霞紗曳地長裙,若擱著尋常女子,怕這樣艷麗的顏色會顯得土氣。可云想容肌膚如初雪新凝,絲毫不顯皮膚暗淡。反覺得越發美艷動人。
馬皇后的妒忌就又深了幾分。
“跪下!”
云想容冷然望著馬皇后。被身后的崔玉桂踢中了膝蓋,不得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卻跪的身姿筆直。
既已知她今日兇多吉少,要死,也要死的有尊嚴一些。
云想容輕笑,清脆嬌柔的聲音中滿含著嘲諷的道:“請問皇后娘娘。今日要對臣女做這番,可有請示過皇太后和鄂國公二位老人家的意思?可曾想過,殺了云氏一女的結果。”她并不提皇帝,因為她不想激怒一個妒忌中的女人。
馬皇后聞言。心里果然一跳,面色變,發虛的道:“放肆!本宮做事,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今日你落到本宮的一畝三分地,就不要指望著能活著出去。來呀,給本宮掌她的嘴!本宮要打爛她那張臉,看她還能不能勾引皇上!”
“遵旨。”崔玉桂聞言,放下拂塵,皮笑肉不笑的走向云想容身邊,尖細的嗓音道:“云姑娘,得罪了。”隨即抬手便是一巴掌。
云想容忙偏頭躲開,仍舊被崔玉桂手指掃到了左臉頰,巴掌聲音并不響亮,卻打出了三道紅印兒,臉立即辣的疼起來。
云想容怒極,憤然起身。
崔玉桂哪里想過一個貴族小姐,在皇后吩咐掌嘴的時候還會反抗?第二巴掌就沒扇中云想容的臉,反而被她一頭撞在肚子上,頂了個倒仰,“哎呦”一聲,蹬蹬倒退了好幾步。
云想容也不遲疑,悶頭朝著皇后沖去:“你是皇后,就可以草菅人命嗎?!我今日再不活著了,也要拉了你做墊背!”左右是要一死,她豁出去拼了,這里就是離著御書房遠,否則她恨不能提刀捅那狗皇帝兩刀。果真帝王無情,且不論她是誰的女兒,就說她是一個大活人,皇帝就能為了馬家的事犧牲她,她能理解,卻不能原諒!
皇后嚇得花容失色,尖叫道:“反了,反了!快給本宮抓住她!”
身邊的宮女護在皇后身前,被云想容抓住一起撲倒在了地上,云想容爬起身,在想去抓皇后,卻被崔玉桂從后頭懶腰抱住按倒在條案上,香爐花尊等瓷器掉落一地。
暗間門瞬間被推開,嬤嬤與侍衛沖了進來。
馬皇后臉色煞白,擺了擺手,“都出去出去!”
“是。”那些人行禮惶恐退下,不敢看屋里一眼。
馬皇后氣急敗壞的走到云想容跟前,原本用來摳指甲縫兒用的簪子照著云想容肩膀就是一下:“讓你放肆!”
云想容疼的悶哼一聲,這會子發髻也散了,長發凌亂的瞪著馬皇后,怒焰燃燒,竟平添幾分狠毒的艷麗。
馬皇后看的心驚,又知她不是個省油的燈,誰知她一會兒會不會還如同瘋子那般找機會撲上來,立即道;“本想讓你好生上路,這下子還真要收拾你了。崔玉桂,本宮把他交給你了。好好的招待她再用藥!”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瓷小瓶子放在窗臺上。就帶著宮女出了門,叫了暗間外頭的侍衛和宮女都退下了。
如此,暗間外再無一人。此處又是坤寧宮中最為隱秘一處,云想容在想求救,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崔玉桂冷笑,狠狠的抓起云想容的領子,照著她臉頰又是一巴掌,啪的一聲,打的云想容頭嗡嗡作響,摔倒在地。
太監雖不算是健全的男人,可到底力氣大于女人,加之方才云想容是趁其不備,這會在在想反抗,卻是不能了。被崔玉桂抓著頭發拖到了墻邊,用汗巾子將她雙手綁在柱子上,身子側躺在地上的。
“你不是會寫字勾引皇上嗎?看我就先廢了你的手!”崔玉桂墩身,拿起方才皇后扔下的簪子對準了云想容右手的食指指甲縫。
云想容呼吸急促,眼前發黑,依稀可辨崔玉桂要對她用刑,死死的攥住拳頭不撒手。
正當二人較勁時,原本當該安靜的暗間外,卻傳來一陣布谷鳥叫聲。
崔玉桂聽了那動靜一愣,忙丟了簪子跑出去。
云想容喘著粗氣,雙手掙脫不開,暗間左右亦無可逃生之路,且這根本是皇帝算計在內,就要她如此死法,她當真無路可走了。原本還想拉皇后一個墊背,然她身體底子差,也沒有學成武技,最后還是落得如此境地。
罷!罷!罷!今生能救了母親性命,能去的干干凈凈,也不算遺憾。只是她滿身是傷的死在坤寧宮,云家必然大怒,父親和祖父,怕會成為皇帝手中對付馬家的一柄利劍……
心絞痛越來越厲害,喘息也愈發沉重,突然“吱嘎”一聲,暗間門被推開。
崔玉桂快步進屋,反手關了門,抿著唇看著她,隨即走向窗臺。
再回到云想容身邊時,手中已多了個白色的瓷瓶,“云姑娘,吃了吧。”
云想容緊閉雙唇。
崔玉桂見她不吃,索性捏著她的嘴巴撬開她牙關,將瓶中之物直接給云想容灌了進去。
那一瞬,云想容的心涼了。
雖不怕死,但死亡真正來臨時,又有幾個人能看得開。
那藥入口極為苦澀辛辣,順著她的喉嚨流進了胃部,她感覺到食道灼燒,頭越來越暈,眼皮也越來越沉重。云想容強迫自己清醒,但是意識仍舊如同沉入海底,拉著她墜入了漆黑的深淵。
崔玉桂站起身,見云想容雙眼迷離,奄奄一息,定了定神色,去前頭給馬皇后復命。
“怎么樣,死了么?”
“回娘娘,那一瓶子鶴頂紅都給她灌下去了。不怕她不死!”
“嗯。”馬皇后挑起半邊唇角,冷笑。
崔玉桂道:“可是娘娘,人是咱們從御書房光明正大帶出來的。這皇上若是問起來……”
“怕什么。自有本宮擔著呢。云氏身為女子不知安分守己,參與朝政有亂國之兆,本宮身為六宮之主,難道殺不得她?況且她還為了爭寵,沖撞本宮!”
“皇后您說的是。那尸首?”
馬皇后略微遲疑,道:“送回云家去。就照著本宮的說法。”
“是,奴才遵旨,這就去辦。”
崔玉桂退了下去,誰知才走出正殿,走進后巷,眼角余光卻見皇帝帶著夏輔國以及小太監,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坤寧宮。
崔玉桂連忙奔去暗間,探了探云想容的鼻息,叫了兩個小太監拿棉被將人裹了抬了出來。
穿過后巷來到正殿門前時,崔玉桂停下腳步,見所有宮人跪了滿院子,他也跟著跪下。就聽見里頭傳來皇帝暴怒的聲音:“皇后,你身為國母,怎能如此!你殺的是忠臣之女,她并未犯錯啊!”(。。)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7:51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付出

坤寧宮正殿中,大門緊閉。
馬皇后雙膝跪在皇帝身前,憤然道:“云氏死有余辜,臣妾不過訓斥她女子參與朝政,她就頂撞臣妾,還意圖對臣妾不軌,皇上,她既已得您寵幸,那就是后宮之人,臣妾掌管六宮,哪里能留得如此蛇蝎女子在世上,臣妾沒有錯!”
“你!誰跟你說朕寵幸了她?”
馬皇后愕然,一雙美目直愣愣望著皇帝。
皇帝無奈又生氣,道:“她雖真有幾分姿色,也的確寫了手好字,朕喜歡她不假。可她是云咸寧的閨女,朕當她侄女一樣,讓她去御書房伺候,無非是為朕記錄一些瑣事。”
“當真?皇上當真沒有臨幸她?”
“朕要寵幸誰,還用說謊不成?!”
馬皇后腦袋嗡的一聲,緩緩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然而幾乎立即,她就挺直了身子道:“臣妾無錯!女子本就不該干政!”
“朕的旨意,你竟也伸手管的這么多!你說,是她奉旨辦事過分,還是你過分?”
馬皇后撅著嘴,望著皇帝怒氣漸消的臉,起身坐到了皇帝腿上,轉而撒嬌的道:“可是人家做都做了嘛,皇上,反正云咸寧也是您的臣子,自古就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話,更何況是個小蹄子?這事兒要處理,還不是皇上您一句話的功夫。”
皇帝瞪著馬皇后,圓臉上笑容高深莫測,大掌拍了她臀部一下:“你就會給朕添亂!”
“皇上,臣妾知錯了嘛。”聲音甜蜜綿軟。
“哎!”皇帝長嘆了一聲,”罷了,誰叫朕愛極了你這樣?就算是為朕吃醋,朕都喜歡。可是你這一次當真做的過分了。云家滿門忠臣。女兒并未犯錯而被殺,朕好歹要給他們一個交代,不然往后哪里還有臣子敢對朕忠心?就是那些迂腐的御史言官也會揪著這件事兒不放。到時候若是被鄂國公知道,少不得要責罰你,還有,馬家也會有麻煩。”
馬皇后螓首靠著皇帝的肩膀,嬌聲道:“那皇上說怎么辦嘛,臣妾知道錯了,不過是太愛皇上,一時沖動。您好歹也給臣妾善后。”
“要安撫云家,少不得要給云家一些補償了。你呀!”皇帝點了一下皇后的鼻子,站起身來。
馬皇后原本還想問皇帝要準備如何補償云家,但看皇帝臉色不好,也知自己這一次做的過分了。不好再多惹皇帝不快。便訕訕然住了口。
皇帝這廂已來到殿外,見地上卷了床被子。女子柔順黑亮的長發從里頭垂落出來。便是一怔。
“打開來,朕瞧瞧。”
崔玉桂和小太監將被子打開。
皇帝望著臉上淤青、披頭散發,卻是美的驚心動魄的女子此時羽睫低垂,臉色如紙,面上也略有了些惻然,嘆道:“罷了。送回云家去吧。”
“遵旨。”崔玉桂這才命人將云想容抬了下去。
皇帝吩咐夏輔國:“傳濟安侯云賢,永昌侯云敖,通政云恒即刻入宮覲見。”
“遵旨。”
馬皇后斜倚著門框,望著皇帝一行離去的背影。得意一笑。
管他是誰,落在她手里,只要她想收拾,還不都是一句話的事?
云家大門前,尉遲鳳鳴急的抓耳撓腮,遠遠看著一輛馬車飛奔而來,駕車的還是幾個太監,忙迎了上去,就見馬車緩緩停下,幾名太監將一被卷抬了出來,那被子的一頭,有黑亮柔順的長發垂落出來,隨著他們抬著被卷飛奔向云府,長發一直在地上拖行。
尉遲鳳鳴雙腿一軟,險些跌坐在地。
她死了嗎?死了嗎?!
尉遲鳳鳴踉蹌的竄身上去,“停下!”
那兩名抬著被卷子的太監一驚,見是尉遲鳳鳴,都停下腳步。
尉遲鳳鳴一把掀開了被面,看到云想容蒼白如紙的臉,以及臉頰上的淤青,散亂的鬢發,當即心痛的如同刀絞一般,右手撫著左胸的傷處,劇烈咳嗽著問:“她怎么了?”
“說是服了鶴頂紅。”
小太監隨口回了一句,見他沒有別的吩咐,忙將人抬了進去,讓云家的下人進去通傳。
尉遲鳳鳴跌跌撞撞的后退三四步,靠在了門前的石獅子上,只覺得當胸對穿的那一劍傷的疼痛,都不如現在他的心痛。
他眼前,反復回放著云想容身著洋紅色襦裙的高挑身影,跟著崔玉桂經過自己面前時候那悲傷的眼神。
她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卻沒有救得了她。
尉遲鳳鳴從來沒有這樣無力過,這視人命如草芥的古代,他恨透了,也受夠了!
他踉踉蹌蹌的走近云府。徑直去了春暉堂。
云家的混亂,三夫人的悲切哭聲,都仿佛離著自己很遠了。老夫人急忙叫了郎中,又喊了韓婆子來給躺在羅漢床上的云想容診脈。尉遲鳳鳴也都不知靠前詢問。
他只傻傻的靠著門柱,聽著眾人的對話。
“怎么會這樣?好端端的入宮,做什么給折磨成了這般!”
“卿卿最是守禮數的一個孩子……皇后怎么下得去手……”
“我就說皇上突然傳父親、二弟和三弟入宮沒有好事……”
這時候,韓婆子診過脈,驚奇的聲音終于將尉遲鳳鳴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說——“大家不要驚慌,小姐看起來兇險,其實是昏過去了。”
昏過去了?
尉遲鳳鳴沖上前,抓著韓婆子問:“容容不是被喂了鶴頂紅嗎?”
韓婆子被他大手抓的肩膀劇痛,皺著眉道:“小姐身上有外傷,也的確被喂了藥,卻不是鶴頂紅,至于是吃了什么藥,奴婢也不得而知了。鳳鳴少爺,小姐心臟不好,這會子還要施針穩住心脈,您先放開奴婢!”
尉遲鳳鳴呆呆的松開手,低頭看著云想容安詳平靜的容顏,哪里有一點中毒之后的青紫猙獰?分明是睡著了一樣。他扶著額頭低笑了起來。
枉他還是個錦衣衛,最善于這等子的事,卻連人死沒死都分辨不出,可見關心則亂。
但是立即,尉遲鳳鳴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皇后要殺云想容是真的,哪里會手下留情?云想容吃了昏睡的藥,卻是哪里來的?
他讓沈奕昀給云家的人傳消息。可現在冷靜下來仔細分析,沈奕昀又要報信,又要等云家人趕去,來回的時間恐怕云想容早已經死了幾次了。更何況,云家父子是才剛被傳進宮的。
除非云家在宮里安插了人。
但是同理,即便云家在宮里有安插暗線,也要等云家人的調度,調度也是需要花時間的,等一切部署好,也已經夠云想容死了幾次。
那么就只有一個答案。
是沈奕昀!
他一個伯爵,竟有能力瞬間想到辦法,偷換了皇后下給云想容的毒藥!唯一的解釋只有他的人安插在皇后宮中,否則,任何一個其他宮中的人,也無法做到。而且這個安插在皇后宮中的人,還是一個有能力碰到毒藥的人,能被皇后吩咐來賜死云想容,一定是皇后的心腹!
也就是說,沈奕昀的探子,是皇后的心腹!
同一時間,位于京都城東的承平伯府內室里。
楮天青一反平日溫文爾雅,穩重自持,竟如同一頭暴怒的獅子滿地亂竄,點指著他的主子罵道:
“糊涂,糊涂!你可知道你父親為了將暗線埋入坤寧宮中廢了多大力氣!如今你竟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廢了這根線!崔玉桂是死士,為保秘密定然或不成了!你,你簡直是……”瞪著端坐在紅木官帽椅上面色平靜的沈奕昀,楮天青險些氣吐血,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衛二家的和小猴忙一左一右扶著楮天青坐下。勸說道:“褚先生消消氣,四少爺這么做,定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楮天青憤然問道:“好,四少爺,你且說,你有什么原因犧牲了咱們好容易埋下的暗線?你有什么原因暴露你自己?!”
“暴露?”小猴和衛二家的都是一愣。
沈奕昀清越的聲音冷靜的道:“尉遲鳳鳴將此事告知我一人,我馬上想出辦法將云六小姐救下,以尉遲的聰明,不出片刻就會猜到一二。”
“這,這可怎么好!那尉遲可是錦衣衛的人!錦衣衛窺探朝中百官,四少爺您又是這個身份,平日里謹言慎行,皇上對您尚且敲打不斷,咱們的日子過的那樣艱難,萬一要是被尉遲鳳鳴抓住了這一點,咱們可怎么辦?!”
衛二家的、小猴、衛昆侖臉色都變的極為難看。
楮天青眼含熱淚,喉結上下滾動,哽聲道:“侯爺不在了,楮某不才,夸大的說一句,默存,我看著你長大,當你是我的主子,更當你是我的孩子一般疼護,你從小到大,一直冷靜自持,從未犯過錯,你雖對外人心狠手辣,我卻知你做一切都是為了保全咱們沈家一脈。你做的事,我都理解。我,還有你乳母,還有所有老侯爺手下的人,都甘心情愿忠于你,可唯有今次,你做的我們不理解!若說你要為了報恩,云六小姐的滴水之恩你早就報過了,還清了,你幾次三番背后相助,興易縣時,若無你傳信,云六小姐怕被楚尋害了,還有前些日子若無你謀劃,她怕也拖延不了時間,早就進了宮。默存,你說你到底是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在犧牲自己?就算你為她做了事,她也不可能知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御賜

楮天青一番話,說衛二家、小猴和衛昆侖都面帶唏噓。
沈奕昀卻仍舊平靜端坐官帽椅上,冷靜道:“褚先生,我并非一時沖動。聽尉遲說皇后要殺六小姐時,我一瞬已經想了許多,確,我做法,會尉遲那里暴露自己,但他所做之事也是不能對外言明,是以這件事會成為我們二人秘密。引起他懷疑是必然,錦衣衛或許會加緊對我盯梢。可是我不做此事時,難道皇帝和錦衣衛對我就有絲毫松懈嗎?”
他璨如星子漆黑雙瞳中,有堅毅和果決之色,平靜看著楮天青道:“況且,出了云家事,恐怕不出一日就會震驚朝野,這件事,就會如同當年沈家被滅一樣,讓開國元勛和藩王心中都再度畫上一個問號。皇帝是想激怒云家,讓云家這把刀加鋒利從而殺了馬家。但皇帝漏算了一點。他此舉不但激怒云家,會讓所有勛貴都重掂量一下自己身份。”
“皇上目于馬家……”楮天青喃喃自語,一瞬就想明白了,“確,依你所言,皇帝先做出寵幸六小姐假象,然后引得皇后下手,等六小姐死了他說明那是個誤會,馬家理虧,自然會答應皇帝一切平息此事條件。皇帝就有理由光明正大提拔云家來制衡馬家”
“是。而且,我猜皇帝定會迎娶另一云家女進宮。”沈奕昀嘲諷一笑:“折損一個六小姐,再迎一個云家女,皇帝是一箭三雕。”
“四少爺為何這樣說?”衛昆侖禁不住問。
沈奕昀道:“你們說,皇帝為何會對六小姐下手,他容忍馬家已經多年,也不乎再多一年。翻年就要選秀了,到時候云家二房五小姐也會參選。他那時候用同樣計謀,讓皇后拿下五小姐,不是也一樣嗎?起碼不會傷及到自己曾經拜把兄弟女兒,可以保全個仁義名聲。”
楮天青思緒已經被沈奕昀牽著走,忘記了方才憤怒,分析道:“據我所知,云家老侯爺與長子和次子政見相符,六小姐父親永昌侯,卻是與老侯爺想法不同。”
“不光如此。”沈奕昀道:“折損五小姐,以濟安侯脾氣。多數是會忍讓,而折損六小姐,以永昌侯脾氣。定會瘋狂報復馬家,此其一;六小姐若為后妃,永昌侯第一個身份就是一個父親,他會全力護著女兒,而不是完全為了皇帝。皇帝要是全無雜質忠誠。是以不要永昌侯成為自己岳丈,此其二;折損六小姐后,再允五小姐入宮,那樣既能得到憤怒永昌侯這把利刃,又能將老侯爺一脈都拉入自己戰營。只要五小姐入宮受寵,云家老侯爺、長房和二房。就會拼全力去支持她,后宮中就能與馬皇后制衡,前朝亦然。此其三。而且,你們說鄂國公馬家是如何興起?”
沈奕昀站起身,緩緩踱步到窗邊。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他碧青色直裰外鍍上了一層柔和光輝,他俊美臉龐也柔和下來:“飛鳥、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鄂國公是扶植皇帝踐祚第一大功臣。如今也成了皇帝第一大眼中釘。云家滅了馬家,難免會成為第二個馬家。我想這也是云老侯爺所擔憂,一直不表態原因。皇帝不用六小姐制衡皇后,而是用其他云家女,怕是到后滅云家時,還想保全永昌侯。”
楮天青道:“確,若六小姐入宮話,到馬家被滅時,永昌侯就會成為皇帝對付對象,這或許是他不希望見到。不如現就滅了六小姐,讓永昌侯為他忠心耿耿賣命,后還能將永昌侯剝離出云家。”楮天青說到此處,略感慚愧,他遇到此事就只顧著焦急生氣,為了沈奕昀擔憂不值,卻將其余事拋開腦后,忘了分析,站起身來掃地一揖:“四少爺,才剛是我太沖動了。我想不到四少爺已將事想透徹。能從此事分析出如此多情報,對我們將來做選擇也好有個參考,是百利無一害。”
沈奕昀忙雙手攙扶楮天青:“褚先生切不可如此。原是我做不對,沒有與你們商議就行事。也害大家擔風險。”
衛昆侖和小猴見楮天青與沈奕昀和好如初了,歡喜不已,異口同聲道:“我們不怕風險。”
沈奕昀面色堅毅望著那二人,莞爾一笑,笑容如春蕊初綻,美不勝收:“我也不會容許你們有風險。”他會復仇,卻不會為復仇迷了心智,他再也不會犧牲任何一個重要人了。
思及此,沈奕昀頓覺豪情萬丈:“我既能做得出此事,就有法子維護沈氏一族平安。”隨即笑道:“褚先生,你能罵我,我很歡喜。”
一句話,說楮天青熱淚盈眶。連連道:“老夫慚愧,慚愧。”心里卻是真正將沈奕昀當做主子,當做自己孩子。
衛二家見狀,用帕子沾沾眼角,轉而問:“四少爺,你對六小姐……”
雖分析得出皇帝心思以及未來走向,對他們來說沒有壞處,可這一次沈奕昀畢竟是為云想容冒險了,而且沈奕昀做事,云想容并不知道,他等于又默默地為她付出了一次。
他幾次三番為云想容如此,不光是衛二家,小猴、衛昆侖、楮天青心里也都有疑問。
沈奕昀白凈面皮,竟微微有了些粉紅顏色。雖他一下子轉過身背對著四人,還是被他們看清楚。衛昆侖大笑,肩膀撞了沈奕昀一下,“四少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云小姐風華絕代,配你也當配得上。”
“是啊是啊,少爺,雖然我覺得六小姐太兇悍,不過少爺足智多謀,將來定能降服她,我沒意見啦。”小猴也是嘻嘻笑。
情竇初開少年只知付出不求回報美好愛意,讓楮天青和衛二家也都同時會心一笑。
沈奕昀卻幽幽道:“我們麻煩已經夠多。何苦拉她下水。”隨即頭也不回轉身去內室了。
留下四人也仿佛被兜頭澆了滿腦袋涼水。為沈奕昀艱難而傷懷起來。
云想容覺得很舒服,身體仿若回到母體那般,輕飄飄暖呼呼,再也沒人能傷害她。若不是指尖傳來刺痛將她拉回神智,她當真不愿醒來。
張開眼,眼前影影綽綽有許多人,一時對不上焦距,只聽耳邊嗡嗡亂想,半晌才分辨出有童聲嗚嗚咽咽叫她姐姐,還有人說:
“好了好了。醒了就好。三夫人不必擔憂,六小姐定然沒事。”
隨即手便被人握住,“卿卿。你覺得怎么樣,還有哪兒疼?”
云想容閉了閉眼,許久才張開,這一次眼前景物清楚了許多,她發現自己躺靈均閣她臥室拔步床上。帳子是她熟悉淡紫色,上頭繡了白色梨花。
“我沒死?”云想容聲音略有些沙啞。
孟氏眼睛已經哭腫成了核桃,聞言又是哽咽,連連搖頭:“沒有,你沒事,你不會死。娘這里呢。”
“姐姐,你可嚇死我了。”云傳宜憋著嘴,見云想容看過來。又哇一聲哭了。
韓婆子收起了銀針,道:“醒了就沒大礙了。六小姐不過是昏迷,身上外傷并不傷及根本,三夫人和九少爺大可以放下心來。”
孟氏連連點頭,道:“云娘。吩咐人去告訴老夫人,卿卿醒了。”隨即坐云想容身邊:“你餓不餓?韓媽媽吩咐人給你預備了藥膳。娘喂你吃口吧。”
云想容輕輕點頭,奈何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由孟氏扶著坐起來,柳媽媽她身后墊了兩個金絲緞面軟枕。柳月和英姿一個給她披了件襖子,一個端來蜂蜜水喂她喝了兩口,——這兩人眼睛也都哭腫像桃子似。
云想容喝了蜂蜜水,嗓子不那么難受了,便問:“我昏迷了多久?怎么回來?”
孟氏道:“昨兒下午小太監送你回來,說你中了鶴頂紅,我們當時真被嚇壞了,可韓媽媽說你沒事,只是昏倒了,很就能醒來,誰知你脈象平穩,卻就是不醒,才剛是韓媽媽施針將你喚醒。卿卿,你同娘說到底發生了什么?好端端,你怎么會中毒,為何要將你打遍體鱗傷?”孟氏疼惜輕撫云想容還帶有淤青臉頰,眼淚簌簌落下。
云想容抿唇搖了搖頭,轉而問:“父親呢?”
“你父親、兩位伯伯和祖父從昨晚上出宮回來就一直呆書房,一夜都沒睡,這會子上朝去了。”
“那鳳鳴表哥呢?”
孟氏有些詫異,道:“鳳哥兒昨兒來,見你無事就回去了。”
女兒不回答自己問題,孟氏心急如焚,握著她雙肩道:“卿卿,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云想容依舊搖頭。
照孟氏說法,對外她確是被喂了鶴頂紅。可為何她沒事?是誰給那藥動了手腳?
當時唯一有機會給藥動手腳只有崔玉桂一個。她記得他原本還是下狠手對她用刑,可中間聽見了布谷鳥叫聲就出去了,回來之后,就給她喂了藥,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崔玉桂放過了她?
她病急亂投醫,就只求過尉遲鳳鳴。難道尉遲鳳鳴一個外臣,有辦法說服皇后心腹饒過她?
還有父親和祖父他們,昨日一夜都商議什么?皇帝計謀現算是得逞了,父親他們是不是已經對皇上給予那些所謂補償認同了?她委屈就是白受了?
看現母親模樣,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什么,也就是說,她父親和祖父都沒有張揚此事。可見他們已經與皇帝達成了某種共識。
皇上到底許了他們什么?
正當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英姿手里拿著熬藥扇爐子用蒲扇大步沖了進來,急切道:“三夫人,小姐,外頭來了位公公,說是來傳圣旨。老夫人原本要前廳設香案,可那位公公說圣旨是皇上給六小姐恩典,小姐救駕有功,也不拘于何處了,這會子人已經到了靈均閣了。”
“救駕有功?”云想容滿頭霧水,隨即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嘲諷笑了。
這時夏輔國已經捧著明黃圣旨進了屋。
云想容便要起身,可身上沒有力氣,若不是英姿眼疾手,她險些一頭栽倒床下去。
見了云想容,夏輔國宮恭敬行禮,沙啞聲音溫和道:“六小姐身子不適,皇上有旨,您躺著接旨便是。”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8:21

第一百七十章 指婚

本朝開國以來,哪里見過躺著接圣旨的人皇上竟然給了云想容如此大的特權,足見他對云想容的重視。孟氏心下略有歡喜,才剛趕到的二夫人和大夫人難得默契的有了相同的妒忌。
老夫人雖喜歡,卻也不敢得意忘形,忙吩咐道:“皇上是仁君,可咱們也不能逾越了規矩,老三媳婦,還不快扶卿卿起來。”
孟氏這才與英姿一同,一左一右架著云想容起了身,跪倒在床榻前。
雖是大夏天里,云想容身上還穿著白色的綾襖和長裙,可離開了被窩,仍舊冷的渾身打顫。柳媽媽忙給云想容披了件襖子,一旁的英姿則是雙手背后撐著云想容。老夫人滿心都在旨意上。并不曾留意云想容的情況,帶領著婦人們都跪了下來。
夏輔國低啞的嗓音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永昌侯云敖之女想容,品貌出眾,德才兼備,幽閑表質,淑慎性成,太后與朕聞之甚喜。恬王世子劉軼,年及弱冠,適婚之時,當擇佳媛良配。值云氏待字閨中,與世子劉軼堪稱天造地設。今特將云氏許配劉軼為妻,一切禮儀交由兩家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謝皇上隆恩!”老夫人領著頭歡喜的叩頭。
云想容如遭雷擊。
劉清宇,怎么會是他
這就是皇帝給云家的補償嗎給了她一個“良緣”,讓云家有個實力雄厚的親家
回想前世種種,劉清宇的荒唐,劉家復雜的婆媳妯娌關系,她是寧可一死也決不能從了的。
“不”字差一點脫口而出,被云想容生生忍住,她雙手握拳。渾身已抖的打擺子。
皇帝圣旨已頒,容不得她說不。即便現在反抗,也不能讓皇帝收回成命,還會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反對之意,將來就算想要謀劃,也會被緊盯不放不好動作。
云想容強迫自己冷靜,不要做任何無意義的反抗。頭昏腦脹的叩頭謝恩接旨,待抬頭時,她看到老夫人滿面歡喜,笑的三角眼都瞇成了縫。
老夫人不是致力于讓她入宮嗎她如今沒做成皇帝的女人。她竟一點都不惱,怎么還如此開懷這不符合老夫人的個性。
老夫人帶著三個兒媳去外頭送夏輔國。屋內一眾仆婢們則齊齊跪下行禮,口稱恭喜。
云想容強打精神打發了眾人。靠著柔軟的靠枕閉目沉思。
這一切對她來說是突然。但對于云家的上位者和皇帝來說,怕已經是串通一氣了。看老夫人的反應,應當早就知道,否則她無故被下毒,云家不會完全沒有反應。
然而。只給她賜婚,這種補償,能夠滿足老夫人和濟安侯,以及她父親嗎恐怕還有其他吧。
皇帝既然要制衡馬家,就必須抬舉云家。她成了劉清宇的夫人,就成了皇帝的堂弟媳。等于貼了皇家的標簽,可這個標簽不夠明晃。且老夫人貪心不足,皇帝必然許了什么。滿足了老夫人多年的愿望才能讓她如此安生。也就是說,皇帝還允了云家其他女兒入宮!
一定是了!她嫁給恬王世子,云家再來入宮一個侍奉皇上,可就算緊緊的與皇族綁在一起了。貼了皇族標簽的云家,不但地位驟升。更能夠越加方便的為皇帝辦事。
這對于皇帝和云家來說,是雙贏。
他們雙贏了。卻犧牲了她的終身幸福。外人都當這門婚事是天上掉下的餡兒餅,劉清宇貴為世子,將來承襲爵位就是恬王。她進門做世子夫人,或許過不了十幾年就要升格為王妃了。這樣的高嫁,許會讓云家的夫人小姐們嫉妒的眼眶發紅。前世的她好容易謀得這門親事,進王府之初也是這樣想的。
但旁人不知劉清宇的底細,不知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她不愿在做劉清宇口中的“專屬娼妓”,不愿意看著自己的丈夫與妾室通房在自己面前如野獸那般交媾,不愿意承受背叛,更不能忍受愛子近乎于偏執的婆婆和多事的姑子。她受不了,受不住。即便有榮華富貴做籌碼,她也絕對不要。
嫁給劉清宇,不如讓她去死。
云想容頭疼欲裂,她現在只想著如何才能毀了這樁親事。
皇帝金口玉言是能反悔的嗎這簡直比她在坤寧宮死里逃生還要難。
云想容心里,突然生出許多的怨恨。張開眼,雙眼如璀璨的星子,在煞白的臉上顯得格外明亮。
“英姿。”
“小姐”英姿緊張的俯身詢問。
“我自回府到現在,都有誰來看過。”
英姿知道這些事是極重要的信息,即便云想容昏迷著,她也用心記下了,立馬回道:“三夫人與九少爺是一直守在您身邊的。老夫人昨兒下午來了,后來晚上老侯爺回府之后,說有要緊事與她說,請她去了書房,之后就在沒來過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也是昨兒下午來過。還有大奶奶、芷哥兒、八少爺和鳳鳴少爺。”
云想容道:“我父親和祖父沒來”
“沒有。”
“云嫣容、云明珠沒來”
“沒有。不過康媽媽倒是來了好幾趟。”
“知道了。”云想容閉了閉眼,半晌方道:“你吩咐咱們的人,密切關注弄玉樓那邊的動靜,看看云嫣容都有什么異常。”
英姿頷首道是,見云想容臉色白中泛著青,嘴角和顴骨處的瘀傷也顯得更加分明了,忙心疼勸道:“小姐,您再休息一會兒吧。您臉色難看的很。有什么事也要等身子好了再辦啊。”
“我知道,我睡一會,父親回府時你立即叫醒我。我有時要做。”
“是。”英姿給云想容蓋好了紗被,輕手輕腳的將帳子放下。
不多時,孟氏面帶喜色的進了門,方要開口說話,卻見英姿和柳月沖著自己打手勢。孟氏連忙放輕了腳步,緩緩走到床邊,將帳子掀開一條縫,見云想容已經熟睡,且臉上淤青不散,方才女兒得了樁好親事的歡喜也都消失了。如此妃來橫禍,即便得了樁好姻緣做補償,她做母親的心里仍舊難受。
云想容睡了兩個時辰被英姿喚醒,用了韓婆子預備的藥,發了一身的汗。又由柳月服侍著擦了身,換了身干凈的細棉中衣,身上這才好受了些。
“我父親現在何處”
“侯爺還在書房呢。”
云想容頷首,道:“給我更衣,我要去書房。”
“卿卿,你身上還沒好,不要走動為妙。”柳媽媽柔聲勸說。
云想容嘲諷的道:“出了這么大的事兒,父親不來,我只能自己去了。幫我更衣吧,撿身兒厚實些的,在給我找件大氅披著。”
云想容如此說,讓柳月、柳媽媽和英姿心里也都不好受,知她在宮中受了委屈,又受了這么重的傷,還不知給喂了什么藥,這會子身上還不好,侯爺竟然連看都不曾看一眼。
三人服侍云想容梳了隨云髻,穿了件冰藍色的云錦對襟褙子,外頭披著淡紫色的錦緞大氅。她蒼白的臉,被淡紫色襯得越發如白紙一般,嘴角和顴骨上的淤青也是觸目驚心。
“英姿,備轎。”
平日云想容很少在府里乘轎或者乘車,今日身體實在太虛才會如此。
“知道小姐要出去,我早已經預備下了。”英姿和柳月扶著云想容起身。
云想容回身吩咐柳媽媽:“乳娘在家里看家,母親和寶兒若來了,就說我去找父親有些事,即刻便回。”
柳媽媽應是,又囑咐柳月和英姿:“千萬扶著小姐,別叫磕碰了。”
“知道了。”
粗使婆子抬著竹轎畢竟沒有轎夫們抬的平穩,晃的云想容惡心想吐。好在從西邊的角門橫穿兼濟堂前的院落到知韻堂,距離并不遠。
云想容在知韻堂門前下了轎,早瞧見她的康學文和齊鵬飛對視了一眼,都上前來行禮。
云想容是認得康學文的。齊鵬飛卻覺得面生。但能與康學文一同書房外頭服侍,且穿著打扮也不像是個小廝,倒是像個儒生,云想容只當他是云敖的幕僚,微微頷首招呼,問道:“我父親可在”
“在,在,小的這就去給您通傳。”康學文行禮,快步進了書房。
云想容扶著英姿和柳月的手才勉強站住,雙腿抖得仿佛不是自己的,額頭上也泌出一層冷汗,嘴唇白的沒有意思血色,整個人像是剛從冰窟窿里撈出來一樣。
云想容不識得齊鵬飛,齊鵬飛卻可以說是看著云想容長大的,見她白凈的小臉上還有瘀傷,再一想這孩子自小到大受的哭,心里也不好受。他早已成家,女兒也似云想容這般大了,若是他,他可不舍得叫孩子受苦。
“六小姐,侯爺請您進去呢。”
康學文出來傳話。
云想容頷首,冰涼的雙手握著英姿和柳月的,緩慢而堅定的緩緩走近知韻堂。
才上臺階,迎面見二老爺云恒走了出來。
“二伯父。”云想容心里狐疑,不動聲色的行禮。
云恒甚少在后宅,見云想容的機會很少,印象中之知這侄女兒生的俊,如今見她的確俊俏,臉上卻淤青著,心里一跳,反而不知該說什么,胡亂點了下頭出去了。
云想容越加狐疑,徑直進了云敖的書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對比

云敖正盤膝坐在鋪著翠綠色竹節紋坐褥的羅漢床上,身上穿著件居家常穿的墨綠色直裰,顯得面皮白凈。手里抓著個壓手的琺瑯杯,里頭還有半杯茶。
見云想容進屋,且那樣子就像是馬上要昏倒了,云敖忙放下茶杯起身相扶。
“怎么過來了?為父還想去看你的。”
云想容虛弱的靠著云敖,緩緩坐在羅漢床上,喘了一會子才苦笑道:“有些事要告訴父親,就急忙來了。”
云敖揮手讓英姿和柳月退下,隔著紫檀木云回紋炕桌在云想容對面坐了,望著她蒼白的臉上兩處瘀傷,不無心痛的道:“你受苦了。”
“好在沒事。”云想容微笑,眼淚卻如同斷線的珠子那般撲簌簌落下,抓著云敖的袖子,哽咽哭訴:“爹爹,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皇后把我抓去,讓人給我用刑,還給我喂了藥,我打不過,跑不掉,我真的以為自己完了。”
女兒長這么大,一直與他斗智斗勇,說話揶揄打趣居多,哪里有如此懼怕嬌柔的時候。云敖見她如此,心疼不已,大手笨拙的摸摸她的頭,又拍著她的背,安慰道:“為父知道,為父都知道。”
原來他真的都知道?
早在六歲時,云敖掐住她的脖頸隔絕了空氣,口口聲聲要掐死她時,云想容對父愛就已經不抱希望了。只是時隔多年,那件事已經如同前世一般久遠。她前生今世,最羨慕的不是錦衣玉食,而是溫馨的親情。可是越是希望,越是得不到。
到如今,他竟能光明正大的犧牲她。
云想容坐直了身子。苦笑道:“此事我沒有與外人說。我就是想問父親。皇上怎么與您說的。”
“事情的經過,皇上已經于為父和你祖父都說過了。皇后的確有做的不得當之處,不過你與恬王世子的婚事,也算作是一種補償吧。恬王位高權重,世子劉軼為人敦厚,將來承襲爵位,你就是王妃。卿卿,為父記得你不喜入宮的。如今能與恬王世子定親,對你來說也是好事。”
好事?云想容笑容愈加苦澀,心卻已如同古井一般沉靜。
或許今生。她再不該奢望父愛。
現在回想,就連她方才的故意哭訴,都覺得是個笑話。
“多謝父親為我想的周到。”
云敖并未察覺云想容的異樣,搖頭笑道:“你是我的女兒,我哪里能不為你著想。”
“是啊。父親是疼愛我的,只是朝政繁忙。抽不出空來看我。”
云敖聞言面上笑容一僵。仿佛被打了臉似的,窘迫的道:“為父的確朝政繁忙。”
云想容也不想在這件事多做糾纏,轉而平靜的望著云敖,:“皇上是否也應下五堂姐入宮的事了?”
云敖怔愣,生硬的問:“你如何知道?”
“這不難。祖母一心想要我入宮,如今我被指給恬王世子。祖母不但沒有絲毫失望,還一副賺到了的表情。”云想容微微垂首揉著額頭,道:“父親,我在宮里這些日。時間雖不久,可經歷的不少。皇上打的什么算盤,我一清二楚。”
父女之間原本溫馨漸漸降溫,云敖眉頭擰著,不耐煩的在羅漢床對面的圈椅坐下,“你一介女流,懂得什么?總歸此番你得了恬王家的婚事,已是讓眾人艷羨,斷沒有虧了你便是。”
“是啊,你與恬王成了親家,二伯父做了國丈,整個云家都與皇室搭邊,從今往后平步青云,官場中人見了云家之人無不敬服。父親的權勢登峰造極,云家的地位如至臻境。兩個女子,能換來這么多,當然不虧。”
云想容的聲音娓娓道來,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可云敖卻覺得她的話字字誅心,原本可以覺得光明正大的聯姻,卻被她說成了利用女子來換取云家的未來,這叫云敖斷無法坦然。未免羞惱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實屬高嫁,你還有何不知足?罷了,你回去歇著,好生休養。其余的交給你祖母安排便是。”
云想容緩緩站起身,虛弱的雙腿打擺子,身形也略微晃動,含笑望著云敖:“父親將我與五堂姐賣了個好價錢,女兒還未說恭喜。”
“你!”云敖霍然起身。
云想容不等云敖多言,又道:“只父親應當也知馬家是如何走到今日這一步的,難道父親不怕云家成為第二個馬家?”
“無知!”云敖仿佛被戳中了痛處,怒道:“一介女流婦人之見,你連何為忠君為主都不知,有何資格在這里說這些?!出去!”
云想容平靜的望著云敖,“若父親沒有絲毫我這樣想法,何苦惱羞成怒?”
“滾!”云敖抓起桌上琺瑯茶杯狠狠擲在地上,碎瓷聲和怒吼聲驚得英姿和柳月先后沖了進來,生怕云想容受到傷害似的。
云想容扶著英姿和柳月的手,轉身平靜地走出書房。乘上竹轎,疲憊的閉著眼。她已盡到責任,將話說的明白。聽與不聽就全在與云敖自己了。他既然覺得恬王家的婚事是良緣,往后她就更加不能在父親與家人面前表現出對此婚事的抗拒,她須得暗地里謀劃,能夠一擊制敵之時發作才是。
“四少爺,探子回話了。”衛二家的快步進了臥房。
沈奕昀穿了身淡藍色的短褐,正盤膝坐在臨窗的三圍羅漢床上,聞言放下手中的書,道:“乳娘,怎么說的?”
衛二家的道:“探子說,六小姐身子還沒好。下午時候見了一趟永昌侯,回去之后就開始發熱了。”
“是么。”沈奕昀長眉微蹙,眸中滿是擔憂,又問:“賜婚的事,她作何反應?”
“還能有什么反應?婚姻大事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說恬王世子敦厚老實,也算良配。”衛二家的說到此處,滿心都是對沈奕昀的憐惜,“四少爺,六小姐既已經指給了旁人,你就不要在委屈自己了。乳娘看你這般,很是心疼。”
沈奕昀聞言微笑,“乳娘,我對她,從來未有什么想法。我的麻煩沒有解決之前,哪里會帶累旁人受苦?我只是單純想保護她罷了。”
越是這種無聲的付出,才越叫人心疼啊。衛二家的抿唇含淚搖頭。
沈奕昀卻道:“那恬王世子我接觸的較多,他卻配不上六小姐。”
“什么?”衛二家的驚愕,她對云想容一直很喜歡,事關她的終身大事,她也很焦急。
沈奕昀道:“恬王世子性子雖憨厚,但正是這種性格才不討喜。他為人沒個算計,也沒有才華,靠的都是祖上蔭蔽罷了。若是六小姐嫁于他,以她的聰慧和才華,定會覺得委屈。而且據我所知,恬王妃對兒子極為愛護,劉清宇似乎到了十幾歲了,還都跟母親一張床睡,這種母親,對兒子過分愛護,將來定會仇視兒媳。還有劉清宇的妹妹,刁鉆的很,絕不是好相與的。丈夫無能,婆婆不喜,小姑子又刁鉆,最喜挑撥事,你說她能有什么好日子?且最要緊的還不只這個。”
“還有?”
“是。劉清宇雖只有兩個通房,可他對于風月之事頗為喜好,章臺走馬追歡買笑的事并不少做,還暗地里養著一些粉頭戲子。府里更要緊是他興起之時,連身邊漂亮的小廝也能將就辦事。如此放浪之人,我總覺六小姐跟了他仿若明珠暗投。是當真玷污了她。”
衛二家的頷首,無奈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少爺不近女色,自然不理解,但男子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像世子那樣多金年少,流連于秦樓楚館的也沒人會說什么。”
沈奕昀搖頭,面帶鄙夷:“我最厭煩心口不一的人,劉清宇口口聲聲對六小姐如何傾慕,可自己根本做不到潔身自好,除了淫欲之外,我看不出他哪里喜歡六小姐了。六小姐生的顏色好,他看中的大概也只是她的顏色。”說到此處,沈奕昀面露惻然:“或許這世上,也沒多少人懂得欣賞她的才華。”
衛二家的知沈奕昀平日少言寡語,若非必要是絕不會高談闊論的,今日事關云想容,卻說了這許多,心里越發肯定四少爺對云想容的喜歡,唏噓道:“可惜,皇上已給賜婚了。少爺,你還是斷了念想吧。”
沈奕昀莞爾,“我方才不是說么,我只是想保護她,并未做其他想法。至于劉清宇,我要再仔細看看,若他能改正,或是我再發現他有何值得六小姐托付一生,那也就罷了。”
衛二家的聽的心驚膽戰。沈奕昀的意思仿佛若是找不到劉清宇可取之處,還要想法子攪黃了這樁婚事?
“少爺,這可是御賜的婚事,你別亂來啊。”
“我有數,乳母,我不方便去侯府,你替我去看看她吧。”
衛二家的嘆息,頷首道:“我知道了。”緩緩退后兩步,剛要轉身離開,沈奕昀卻叫住了她。
“對了,她身子不好,咱們不是還有一株百年人參么,你一并帶去吧。”
衛二家的回頭揶揄的望著沈奕昀。可沈奕昀已經拿起書來看,不看她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9:00

第一百七十二章 耿直

云想容燒了一夜,次日清早才略微退了熱,卻是歪在床上渾身無力,吃了藥困意襲來,偏強撐著不睡,大熱天里穿著中衣還嫌冷,又將被子蓋的嚴嚴實實,叫了韓婆子來床前問話。
“韓媽媽,我這身子從前雖然體質差些,卻不是這般虛弱,你說會不會是我吃的那個藥有什么問題。”
“難說。”韓婆子診過云想容雙手的脈,聲音溫和中透著些慚愧:“那藥原本說是鶴頂紅,我當時聽了三混嚇掉了七魄,若真是鶴頂紅,就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后來發覺并不是,可那藥讓您昏迷,引得您心疾發作不說,還引得發熱,也不是什么溫和的藥。小姐恕奴婢無能,斷不出那是什么藥,找不得對癥的法子來。”
“這哪里能怪媽媽,能保住小命兒已是我的造化了,這些年韓媽媽照顧我的身子無微不至,若不是你,我怕也沒有這么好的底子,單昏迷的藥也能要了我的命了。”
云想容說的是肺腑之言,韓婆子聽了熨帖的很。
然她看著云想容長大,對她自然也不只是主仆之情,她越是如此體諒,韓婆子越是覺得慚愧,“小姐放心,我定盡全力將您身子調養好。不過您身子此番虧損,卻并非一時半刻補養的起來的,您先天不足,心臟本就若,這一遭等于將奴婢為您調養了多年的成果都盡付東流。您這個身子骨,怕是有段日子要調。”
“那成婚生養呢?”
見云想容問的直白,韓婆子也不避諱,憐惜的望著她,搖搖頭道:“成婚到無大礙,只不過生養難了些,少說也要再調養一年,這還要視小姐身體狀況來定。”
說的是她身子不好,云想容卻心下歡喜,“這事兒還得請韓媽媽去與我祖母說明,您也知道皇上賜婚的事,若是成了婚,卻一兩年不得生養,還不如晚一些成婚妥當。”
“的確是這個理兒。”韓媽媽連連點頭,一兩年時間,足夠恩斷愛遲了,如果這樣嫁過去,還不如不嫁,“為了小姐的終身幸福,奴婢少不得要到老太太那里多句嘴。”
“多謝韓媽媽為我勞心。”云想容起不來身,只半俯在床上給韓婆子頷首行禮。
韓婆子連忙還禮:“小姐多禮,折煞奴婢了。”
正說著話,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柳月掀門簾進屋,回道:“小姐,衛媽媽來了。”
“快請進來。”
云想容由英姿扶著靠在金絲緞面軟枕上,才剛蓋上紗被,衛二家的就進屋行禮:
“六小姐。”
“衛媽媽無須如此多禮,英姿,快攙衛媽媽起來。柳月,看座,上茶。”
衛二家的微笑道謝,在拔步床前的交杌坐下打量云想容,見她面色灰白,嘴唇也毫無血色,心疼的道:“六小姐受苦了。雖說是救駕有功,可虧損了自己的身子,到底可憐見。”
云想容正疑問昨日夏輔國來宣旨時候說的救駕有功是何意思,一直沒有機會,這會子正好問問外人,也知皇帝是如何堵悠悠之口的。
“衛媽媽也聽說了?”
“哪里能沒有聽說。”衛二家的不等云想容細問,就將外頭傳言細細的說了,“都說您在御書房當值,本有刺客給皇上的茶水下毒,誰知皇上將那盞茶賞給了您,反倒讓您中毒了。刺客如今已經被正法了,只是可憐了六小姐。”
原來是這么說的。
云想容嘲諷的笑,皇帝不但心狠手辣臉皮厚,還很會胡謅。
云想容便道:“能機緣巧合救了皇上,就算搭上我一條小命也不值什么的。”
衛二家的頷首道是,拿了一個細長條的紅木盒子上來,道:“伯爺正閉門苦讀,準備八月份的秋闈,無暇抽身。況且小姐處在深閨,他是外男不方便來,知道小姐身子不好,很是擔憂,特地吩咐奴婢為您帶了這個來。”
說著展開了木盒,里頭放著一株已成人形的人參,“這是百年人參,頭些年我們少爺從關外燕北那邊兒的行商手里購得了兩株,都是長白山上的圣品。頭一株給了您姨母,這一株少爺說給您養身子。”
一旁的韓婆子聞言面帶喜色,不由得道:“小姐元氣大傷,血氣不足,有了這株百年人參,身子要好起來可就是事半功倍了。許半年功夫就調養的好。”
“能幫上忙那便是最好的了。我們伯爺知道也必然會喜歡。”衛二家的起身,將人參交給了韓婆子。
韓婆子這才驚覺言語有失,和英姿,柳月一同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這會子正處在驚訝中。她與沈四若說交情,倒是有一些。可卻并無深交,細細說來,她還曾經壞了他的好事。差一點將他賣給了官府。
怎么這人不報復她,反倒給她人參?
想起頭些日沈四在府里時起初與她溫和,后來莫名其妙就疏遠了,云想容越發覺得他喜怒無常,結合前世的記憶,云想容看著那株人參反而覺得扎手的很。
人家統共兩株百年人參,自己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多好,偏無私的都給了她,前一株救了孟玉靜,這第二株她若留下,未免太貪得無厭了。可若不留,說實話,云想容心底里有些怕沈四,他給的東西,那就是執意要給,她若不要,反而會得罪了他。
云想容是得罪誰也不愿意得罪那個煞神的。一想到前世他做過的事,她都覺得背脊上冒涼氣。
“多謝衛媽媽,也請您為我多謝沈伯爺。”云想容笑道:“正好我前兒得了一方好硯,要送給伯爺下場用的,偏我不得閑,不能親自送到府上,還請衛媽媽幫忙捎給伯爺。”
云想容說著,就吩咐英姿:“你去庫房把我那方‘蟾宮折桂’的澄泥硯拿來。”
“是。”
英姿領命,不多時就捧著個淡藍色緞面的錦盒回來。
云想容笑道:“這是山西絳州的澄泥硯,儲墨不耗,積墨不腐,冬不凍,夏不枯,而且寫字作畫不生蛀蟲。我知沈伯爺用的還是從前那方歙硯,這方‘蟾宮折桂’的意頭恰好,提前預祝沈伯爺能蟾宮折桂。”話雖然這么說,可云想容不記得沈四舉業上有成就。前世他的命運與今生不同,那時他也沒緣分下場考試吧。
仔細想想,他也是個可憐人。
云想容打開錦盒,里頭那方硯臺上果然雕了蓮花和金蟾,且硯臺光滑如玉,似陶卻精致于陶,似石卻更勝于石。端的是無價之寶。她雙手將硯臺遞給衛二家的。
衛二家的素來知云想容是愛好書法的,對于她來說,一方好硯比千金萬金都來的珍貴。如今她能割愛給沈奕昀,足見她對自家主子的重視。
奈何這兩人無緣。
衛二家的心里百感交集,將硯臺收好了,道:“多謝六小姐,我一定將東西帶到。”
兩人又寒暄了一番,衛二家的變起身告辭了。誰知不等出門,外頭又有女孩兒清脆的說話聲近了,珠簾一挑,云明珠、云嫣容帶著劉嗪說笑著進了屋,待看到云想容時,三人才住了口。
“六妹妹可好些了?”云嫣容皮笑肉不笑。
云想容頷首:“托姐姐的福,我很好。”
“六妹妹這一下子也算因禍得福了。還未恭喜你呢。”云嫣容胳膊肘拐了云明珠一下:“七妹,你有沒有為你六姐道喜?”
云明珠只恨那毒怎么沒一下子毒死云想容,又妒忌她得了如此好的親事,從小到大,她云想容什么都有,可她云明珠就什么都沒有。這會子哪里還能說出恭喜的話來。奈何劉嗪就在一旁,她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嗯”了一聲。
劉嗪卻是一進門就瞧見衛二家的了。
她關注沈奕昀良久,自然知道沈奕昀無父無母,對自己rǔ娘就如同生母那般。也來不及去看看云想容的病況如何,就笑著到了衛二家的跟前:“這不是衛媽媽嗎?您一向可好?”
劉嗪一說話,云明珠和云嫣容才注意到屋里有陌生人,皆好奇的看過來。
就見這fù人三十出頭模樣,身材和中,穿的是極好的綢緞料子的衣裳,頭上的頭面和腕子上的鐲子也是極新式樣兒的鎏金打造。可見她在主子面前是極為得臉的。
云明珠半晌才想起這位是沈奕昀的rǔ母,忙堆了笑,甜甜的叫了聲:“衛媽媽好。”
衛二家的一直冷眼看著云想容的姐妹,她們哪里是來探病,分明是來搗亂的。她性情耿直,在沈奕昀身邊就是有什么說什么,又不是侯府的人,說起話來也沒了那么多忌憚,還禮道:
“五小姐、七小姐,劉二小姐好。恕奴婢多嘴,說句不該說的話。六小姐如今纏綿病榻,禁不起煩亂,若是有心來探望,起碼要說些讓病人熨帖的話,何苦夾槍帶棒的,這到讓我一個外人覺得有些人根本不是來探病,是來倒酸醋的。六小姐才華出眾,得了什么也是應得的,有能耐的自個兒掙去,到個病人跟前言三語四的,叫我老婆子看不上。”說罷極為輕蔑的看了云嫣容和云明珠一眼,那眼神,仿佛他們比丫頭還不如。






第一百七十三章 護短

云嫣容臉上發青,她不就是庶出嗎?可到底也是云家的小姐,怎么連個婆子都敢訓斥她?
云明珠也是暗自咬牙,卻不想給衛二家的留下不好的印象,免得她回去與沈奕昀說嘴,愣是一個屁都沒敢放。
劉嗪笑挽著衛二家的胳膊,很識大體的為云嫣容和云明珠打圓場:“衛媽媽不必動怒,姐妹們是與六小姐玩笑呢。”
衛二家的斜眼看劉嗪,心道這個也不是什么好貨,有那樣的哥哥,她能好到哪去?再說她頂著來探病的名兒,進了門連句問候都沒有,見了她卻如同吃了蜜蜂屎一樣,再傻也知道她安得什么心,四少爺是多金貴的一個人,會看得上她?
衛二家的心里先將劉嗪給否定了。
劉嗪絲毫不察,自沈奕昀搬回承平伯府后,他雖然與哥哥過從甚密,可男人家出去,到底不會帶上她。她從前借口來濟安侯府找機會接近沈奕昀,機會微乎其微,然她每次都享受那種期待的感覺,如今卻是連一點的機會都沒有了。
今日見了衛二家的,她哪里能放過機會?人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她不是哥哥那樣扭扭捏捏的人,定要讓沈奕昀知道她的心意才好,往后也好求了父王和母妃為她說和。
“對了,我有個事兒求衛媽媽幫忙,您借一步說話。”劉嗪全然忘了今日來是探病的,挽著衛二家的的胳膊出去了。
云想容給英姿使了個眼色,英姿悄然跟上。她心里卻明鏡一般,沈四那張臉的確招惹人,也怪不得劉嗪動心,莫說劉嗪,云明珠不也是這樣么。還有云嫣容,似乎也頗為在乎沈四對她的看法,女孩子們情竇初開,最在乎在心上人心目中自己的形象了。云想容心里如此想著,眼神就多了些了然和看戲的笑意。
云明珠和云嫣容轉回身,正對上她的眼。二人皆是羞惱。
云嫣容在臨窗的圈椅坐下,道:“如今六妹妹得了意,怕也不將我們姐妹看在眼里了,連個外人都敢出言教訓人,焉知不是有人背后授意的?”
云想容疲憊的很。懶得與他們對付嘴皮子,就讓柳月扶著自己躺下,根本連回答都懶得。
云嫣容一拳打在棉團上,怒氣更盛。
云明珠在云嫣容另一邊坐下,道:“五堂姐不必多言。如今她是準世子夫人了,身份地位不一樣。哪里會賞臉與咱們姐妹說話。咱們可是小人物呢。”
“是呀。真是悲哀。”云嫣容用帕子扇風。“我就是為七妹妹不值,怎么你沒早生個幾年,或許就輪不到旁人了。”
云明珠怨毒的瞪著睡顏安詳的云想容。
云想容心里可以斷定,內定云嫣容入宮的事現在還是秘密,否則她也不會到她這來鬧。她不睜眼,聲音尤自帶著幾分虛弱。“五姐倒是早生了幾年。”隨即嗤的一聲笑。
云嫣容上一次選美在即卻吃壞了肚子,因此錯過了機會,幾乎成了人盡皆知的事兒,如今被云想容一句話噎回來。雙唇翕翕,一時說不出話來。
云明珠冷笑道:“果真如我說的那般吧,六姐姐就算傲,也不要傲的這樣明顯。”
柳月和柳媽媽在一旁看的動怒,小姐正病著,沒心思對付他們,他們反而越加胡攪蠻纏了。
柳媽媽憤然道:“五小姐、七小姐請回吧,我們小姐困了,要睡會兒。”
云明珠恰好尋不到機會,見柳媽媽先為云想容開了口,立馬蹦起來抽了柳媽媽一巴掌,“主子說話,有你什么事兒!”
柳媽媽在云想容身邊當差這么多年,哪里受過這樣屈辱,奈何對方是小姐,她卻不好動作。
云想容聽見巴掌聲,已強撐身子擁著被子坐了起來,平靜的望著云明珠,“乳娘,柳月,扶我起來。”
柳媽媽和柳月一左一右攙著云想容下地。才幾日功夫,她已瘦了一圈兒,身上雪白的中衣是今春新裁的,這會子卻寬大了許多,柳媽媽看的心疼,擔憂的道:“卿卿,我沒事,你別……”
“你不用管。”云想容又兩人攙扶著,緩緩走向云明珠。
云明珠此時已經背脊發涼。云想容那樣子,仿佛隨時會將她撕碎了似的,想到她曾經對她的種種處罰手段,云明珠不敢對上云想容的眼睛,頻頻退后,直到小腿撞上圈椅,撲通一聲跌坐在椅子上。
云想容見狀嗤笑,雙手握著圈椅兩側,她身姿高挑,此刻要彎著腰才能與云明珠對視。
“看來,明珠還沒有記住教訓。總是這樣低級手段,你不煩,我都煩了。”
云明珠在云想容那似墨玉一般的瞳仁中看到了驚恐的自己。
“六姐,我……”
話沒說完,云想容已經驟然直起身,輪圓胳膊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云明珠被打的臉一偏,臉頰火辣辣的疼,口中嘗到了血腥味,不可置信的抬頭望著云想容,眼淚噼里啪啦落下來,“你打我?你為了個奴才打我?!”
柳媽媽和柳月也想不到云想容會為了下人動手,都愣在了當場。
云想容喘著粗氣,扶著柳月的胳膊才堪堪站定,冷笑道:“我素來惡名在外,你忘了?”話是對云明珠說的,眼神卻掃向云嫣容。
云嫣容吞了口口水,驟然想起小時候,她不過說了云想容的母親一句不是,她就敢騎在自己身上跟她拼命,她不過用茶碗砸了她的丫頭,她就敢用那裝著熱茶的茶碗砸自己,若不是她躲開的及時,毀了的豈止是她臥房里的西洋美人鏡?
這人沉靜了多年,她竟忘了她從小就是個悍匪一樣的人物,收拾邱翦苓跟掰斷跟樹枝那樣容易,現在又有了恬王家的婚事,在加上是他們出言挑釁在先,且她還是個庶女。先前剛犯了錯。
再聯想自己找卦姑來抹黑云想容的事兒,指不定云想容如何記仇,云嫣容臉也白了。
云明珠抽抽噎噎,“我去告訴祖母去,你為了個下人打我,還有沒有個天理了。”
“你盡管去。我也正要去回老夫人。我和母親都教導不好你,你也趁早搬出靈均閣了事,大家眼不見為凈。”
云明珠不管不顧的就要往外沖,卻被這一句話給定在了當場。
因她推云想容跌落馬車,老夫人和三夫人恨死她了。又因沒人管她,她才被父親交給云想容管束,云想容身為三房長姐,如何教導她都在情理之中,可若是一句“云明珠怎么教導都學不好”傳開來。她哪里還有名聲在?
本來她是邱氏的女兒,邱氏死的不明不白。定國公家又是罪族。她已夠抬不起頭了。在有個孺子不可教的名頭,往后她怎么議親。
云明珠憋著嘴,轉回身低著頭道:“六姐,我知錯了。”
云明珠會在云想容面前痛痛快快服軟,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屋內安靜的針落可聞。
云想容意外之余,心道云明珠也難得有了長進。否則總如三歲孩子似的遇事就知道吵嚷,她收拾起來也膩歪。
她前世受過的,還想著慢慢讓她受呢,否則如何對得起她小小年紀就如此心狠手辣至她于死地的狠絕?
“既知錯了。你錯在何處?”
認錯還不算。還想讓她怎么辦?云明珠心里不服,咬著唇不言語。
云想容身子不適,自然不愿與她僵持,道:“下次若再隨意動我的人,你可以試試。”她病中虛弱,聲音沙啞,眉眼中卻閃著戾氣。
云明珠身上一抖,低著頭不敢說話。
云想容轉回身面向柳媽媽和柳月時,已是一派溫和,“扶我躺下吧,另外,讓康媽媽來服侍七小姐回去。”
柳媽媽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小姐的“護短”多年不變,她卻總覺得自己還是給她惹了麻煩。那七小姐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英姿這時從外頭回來了,眼角眉梢還帶著笑意。見了屋內的情況,笑容一斂,詢問的看著柳月。
云嫣容早已經拉著云明珠的手往外走了。
云想容問,“劉二小姐呢?”
英姿噗嗤笑了:“小姐,別看沈伯爺性子古怪,可他的乳母卻是個極爽利的人,說起話來刀子似的,一句是一句。”英姿走到云想容身邊,低聲道:“才剛劉二小姐拉著衛媽媽去院子中,給了衛媽媽一個翡翠的鐲子,隨后又讓衛媽媽將她做的香囊捎給沈伯爺。衛媽媽卻看都不看那鐲子一眼,冷嘲道‘這就是恬王府教養出的閨女,老奴算是見識了,私相授受四個字,大概二小姐也不會寫吧。’說完就走了。我看劉二小姐氣的臉都青了,干瞪眼卻一句話說不出,大約也是沒心思回來與小姐說話,也甩袖子帶著下人出去了,這會子可能已經乘上馬車回府去了。”
云想容聞言,想象衛二家的的模樣,不知為何,頓覺得心里暢快,噗嗤笑了出來。
見她沒為了云明珠和云嫣容動氣,柳媽媽和柳月也放下了心,安慰云想容:“有了沈伯爺給的百年人參,小姐身子很快就會好起來了,您也不必太掛心。”
想起那株燙手的人參,云想容眼前浮現出沈四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來,在人前溫和瀟灑,人后卻是戾氣畢露,這樣的人,做什么要給她人參?
云想容的身子又養了三、四天才好起來,不在動輒發燒,心疾也強了不少。可算是托了那株百年人參的福,她的身體恢復的很快。云嫣容和云明珠整日呆在一處,見了她仿佛老鼠見了貓兒,要躲著走。云想容也樂得清閑,倒是云傳宜和云博宜,每日必來她這里問候,有時云芷也會來她屋里蹭糖吃。
只不過她已很久沒與云敖說過話,所以得知云敖因為陳姨娘說了她一句不是,就將人給賣了的事,云想容哂笑。
什么才是對她真的好?給她她想要的,才是真的好。
若如恬王家的婚事,在旁人眼里都是好的,她卻不喜歡,給了她只能是她的煩惱。
那陳姨娘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他用得著如此表態么?真對她好,為何不去查一查劉清宇此人是否靠得住?
云想容靠著西花園涼亭的紅漆柱子,輕輕搖晃美人琵琶的紈扇,遠遠的卻見柳月領著一個身著藏藍色短褐的偉岸男子緩緩走來,待到近了,見是尉遲鳳鳴,云想容緩緩站起身。
尉遲鳳鳴老遠就瞧見了百花叢中,美人一身白衣側坐在涼亭邊的悠然姿態,早已看癡了去,見她起身,身形有些晃動,他忙幾步上前,急切的問:“容容,你好點了沒?”卻不敢妄自攙扶。(。。)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9:33

第一百七十四章 澄清

云想容莞爾一笑,揮退了下人,只留下英姿和柳月在外頭服侍,讓尉遲鳳鳴在涼亭里坐,“我好多了,不過身子還是虛的很,況且出了這樣的事,我是斷然不可能出府去了,想去與你道謝也不能夠。”
一陣風吹來,云想容鬢邊長發凌亂的貼在臉上,她抬起素手隨意將之別在耳后。
尉遲鳳鳴坐在她對面,斜靠著涼亭的紅漆柱子,坐姿隨意的很,雙手抱胸欣賞她的美態,咧嘴笑道:“道什么謝,我也沒幫上什么忙。”她身后是盛開的萬紫千紅,一身白色的云錦褙子勾勒她纖細的身段,尉遲鳳鳴笑瞇著眼,毫不避諱的上下端量,道:“你這一場病,可當真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要給你扎紙人紙馬了呢。”
涼亭外的英姿和柳月聞言翻了個白眼,鳳鳴少爺多早晚嘴邊都沒個把門的。
云想容卻是自嘲:“沒用扎花扎馬,可也差不多了。”斜睨他,眼中不無贊賞:“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法子救了我。”
“我小小年紀?我比你大好不好。”尉遲鳳鳴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隨即咂咂嘴:“怎么是甜的。”
“是蜂mì紅茶。韓媽媽說我不易吃涼性的茶,紅茶溫和,適合我。”云想容也端起碧青色的茶盞,啜飲之時心下忖度,為何尉遲鳳鳴岔開話題,避而不答他是如何救了她的?
她與尉遲鳳鳴相識多年,他的性子并非是那種做了好事卻不說明的,除非其中有什么波折。
他越是不言明,云想容越是好奇,回想當日情況,云想容明眸一轉,變了個法問:“我當時與你求助,你是不是也慌了?”又想他獨自一人在深宮中,第一個想到的辦法應當是報信,便問:“你如何告知我父親知道的?”
云想容這樣問,卻讓尉遲鳳鳴心中狐疑的很。
她已知道自己沒有中鶴頂紅,以她的聰明,應當不會看不出藥是被人換過了,她并不知他當時找了沈奕昀,若問,也應當問他“你是如何換了我的藥的。”也不會問“你是如何告知我父親的。”
難道,皇后宮中那個探子不是沈奕昀的人,卻是永昌侯的人?
腦海中浮現沈奕昀那張俊美溫和的臉,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且一直呆在余杭一代,才剛回京都多久,他有能力將人安插在皇后宮中嗎?
尉遲鳳鳴對沈奕昀的懷疑少了些,卻也不想放棄調查這一條線。
他心念轉過不過一瞬,直言道:“我當時奉命去御花園,哪里有功夫出來傳信,我是途中遇到了沈伯爺,就與他說了。后來的事情卻與我無關。等我出宮趕到你們家時,看你被小太監送回來,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想起當時情況,尉遲鳳鳴仍然心有余悸,手指摩挲著茶盞的邊緣,咬牙不語。他當時真恨不得沖進皇宮,殺了皇后那個毒fù。
云想容卻心頭一跳,是沈四!
怎么會是他?
云想容一時心亂如麻,有種不知名的情緒在心里蔓延,隨后攀沿至脊髓,流經了四肢百骸,連頭皮都覺得有些發麻,不是懼怕,而是另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前世沈四會作叛亂之事她是知道的,她肯定沈四必然會背后有所動作,那個名為“靈均樓”的情報組織,就一定是他的手筆。在興易縣時,她以搜查田莊為籌碼,逼迫沈四對她妥協,就是篤定了沈四背后的事情不能細查,不干凈!
安插在皇后身邊的心腹要做到崔玉桂那樣程度得需要多少心血?恐怕沈四的父親那一帶就開始經營了。這一次為了她的性命,沈四竟犧牲了這條暗線!
如果今日不是好奇問了尉遲鳳鳴,她還被蒙在鼓里,就連前些日子衛二家的來探望她,都沒有說一個字,還一心向著她說話,又給了她百年人參……
云想容越是想,越是覺得心里有波瀾在蕩漾,非常感激,又有些是懼怕。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沈四那個人是絕不會無緣無故做這種事的,他又是睚眥必報的性格,她在興易縣那樣挾制威脅于他,他會善罷甘休?
可是再細想,面前坐著這位是什么人?尉遲鳳鳴可是錦衣衛!尉遲一句話,沈四就有法子救她性命,難道不怕尉遲懷疑?她能想得到的,沈四那樣聰明,未必想不到。
他為留著她的命,哪里是犧牲一個暗線那么簡單?分明是將自己也暴露給了錦衣衛!如果他是為了報復她,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些。她無法說服自己去這樣想他。
云想容坐不住了,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吃了幾口茶,嘆息道:“鳳鳴表哥,我還是要謝你的。”
“謝什么?都說了我其實沒幫上什么忙。”尉遲鳳鳴有些慚愧。
云想容搖頭道:“不,若不是你告訴了沈伯爺,沈伯爺也不可能有法子通知了我父親救了我。”
“你說,是永昌侯救了你?”尉遲鳳鳴狐疑的坐直身子。
云想容笑了一下,頷首道:“我父親與皇上的私交甚篤,你也是知道的。我頭些日子去書房問了父親才知曉,那日若不是你們報訊及時,我父親怕也來不及求皇上開恩。皇上目的在于誰家,我不說你也清楚。他又怕露出馬腳叫人看出來,所以崔玉桂換了我的藥,在我清醒之后,已經失足落水溺死了。”
云想容眼里有了些悲傷,那崔玉桂打她雖狠,卻是忠心為主之人,收到命令后立即救了她,她活下來,等于是用崔玉桂的性命換來的。
如今想來,很是唏噓。
尉遲鳳鳴恍然:“原來是這樣。”他對沈奕昀的疑惑又小了一些。報訊這等事,一查便知,到時既可知真假了。但永昌侯是與皇帝一條心的,怕也用不到他深究,免得觸碰皇上逆鱗。
尉遲鳳鳴從懷中掏出兩本二寸厚的書來遞給云想容。
云想容疑惑的問:“這是什么?”
“是我小時候偶得的一本奇書,拿來給你解悶。你可別叫旁人看,看過了還給我就是。”尉遲鳳鳴站起身,想了想,又極有深意的補充了一句:“里頭有個人物,叫‘建寧公主’,我很喜歡。”隨即拱手,“我告辭了。書你慢慢看吧。”
云想容起身與之行禮,待他走后,她翻開了扉頁,看著上頭《鹿鼎記》三個字,不明所以。
不過尉遲鳳鳴不會平白無故給她看什么書的,定然很有深意,左右她閑來無事,就用了兩日的時間來細看。
這本書對于她來說當真是驚世駭俗,老皇上會出家,皇太后還是假的,一個假公公撞大運平步青云……當她看到建寧公主出閣前就與韋小寶有染,最后還將正經的駙馬吳應熊給閹割了,云想容臉上緋紅,啐了一口將書扔在地上。
這個尉遲,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小姐,您怎么了?”英姿將書撿起來,用帕子擦了擦放在桌上。
云想容道:“把書收起來,改日鳳鳴少爺再來還給他就是。”
英姿見她臉色不對,也不多言語,只頷首將書收了起來。
可建寧公主閹了吳應熊的那一段,卻在她腦子里打轉。尉遲鳳鳴點名建寧,說喜歡這個人物,分明是在教唆她干脆閹了劉清宇了事。
她的確不喜這門親事,與劉清宇以及劉家人相處一刻都是對她的煎熬。可她從沒想過要傷害他們。即便前世他聲色犬馬荒唐的很,又勾搭了已成為寡fù的云明珠想納其為妾,但是在常理上,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沒有錯的,只不過是她受不了罷了。
如果深究,到底該怪劉清宇寡情風流,還是怪她自己善妒。她都分不清了。劉清宇對她的傷害,畢竟是在前世,不是在今生。
她哪里能為了不想嫁給他而傷害一個從來沒有害過自己的人。
她承認她善妒,她不賢良淑德,容不下妾室通房,她寧可不要成婚,干干凈凈來去,也不讓自己對于愛情的向往有任何玷污。是她的,便一心一意待她,若不能,就干脆丟開手。
云想容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太偏執,根本不可能實現,所以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嫁人。
如果真有必須嫁給劉清宇的那一日,她寧可青燈古佛,再不然一死了之,也斷不能重蹈覆轍。不過,她會想法子不讓自己走到這一步上。想辦法退了這門親事。
連死她都不怕,還有什么可怕的?
思及此,云想容吩咐道:“英姿,備車,我要出去。”
英姿領命下去備車,云想容則是帶了孟方給她的那四名身手矯健的婢女,讓柳月去與老夫人知會了一聲,就說她去孟氏珠寶行的鋪子里查賬,就乘著她專屬的那輛華貴馬車走西角門出了府。
五小姐云嫣容正被老夫人叫到春暉堂說話,聽說云想容出府去鋪子查賬了,既羨慕又妒忌,“祖母,六妹妹如此隨意出去好嗎?”
老夫人語氣前所未有的溫和,“你不要管那么多了,往后就好生在春暉堂住下,準備著翻年秋日的大選才是要進的。這些日子你就與金嬤嬤好生學習起來。每日若不得我的話,可不要混跑混顛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拜訪

言下之意,她往后必須對老夫人言聽計從,若不得允許,連春暉堂都不能踏出一步?
云嫣容第一反應便是覺得生氣。憑什么云想容做什么都可以,她卻什么都不行,云想容已經是三房的嫡長女,有老夫人的疼愛,有名師匡和玉教導才名在外,如今又有了皇上御賜的佳緣。她卻什么都沒有。
可轉念一想,老夫人做什么要這樣對她要求嚴格?現在更需要嚴加管教的是云明珠才對,并不是她。
云嫣容疑惑的望著老夫人。
見云嫣容并未有任何反對言語,老夫人暗自點頭,覺得孺子可教:“你也是要參加選美入宮的人,往后多聽金嬤嬤的話,好生學習著總歸沒有壞處,沒事不要總與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免得被帶的歪了心性。”
不相干的人,難道是說云明珠?
云嫣容詫異,但立即她就發現,老夫人今日已經是第二次提到明年的選秀。
且老夫人還要將她留在春暉堂住,大有親自教導之意。
難道……
云嫣容不可置信的張大美眸,驚喜之情如驚濤駭浪一般翻涌。
見她如此,老夫人就知她明白了,連連點頭。
云嫣容喜不能自已,激動的跪倒叩頭:“多謝祖母栽培,多謝祖母教誨。”
“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老夫人俯身雙手攙扶,道:“你須知道,能為你得來此番機會我廢了多少的功夫,你一定要好生努力,爭氣一點。將來出人頭地了,光耀門楣不說。也是你自己的榮耀啊。”
云嫣容點頭,喜極而泣。光耀門楣是其次,最要緊的是只有地位高了,才能夠為所欲為。就如同潘姨娘被打發去田莊一事,如果她是娘娘,還有誰敢動她的生母。
然而身為庶女,能有此番機遇已經是極為珍貴,云嫣容的確對老夫人心存感激。
她抱住老夫人的雙腿,哽咽道:“若非祖母,哪里能輪得到我。我心里自然知道。斷然不會忘記祖母對我的好。”
“快起來,快起來。”老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你這孩子,你是我的孫女,我對你好是自然的。偏你引得祖母落淚。”
“再不會了。”云嫣容吸吸鼻子,破涕為笑。挽著老夫人的手臂去羅漢床上坐。她覺得自己的地位瞬間提升。與老夫人的距離似乎一下子就近了許多。
云想容去孟氏珠寶行查賬,暗地里吩咐英姿出門去買了男裝。不多時,英姿便回來了。云想容吩咐東方掌柜:
“我要出去一趟,這屋子不允任何人進來,有人要問,就說我在看賬不許人打擾。”
東方掌柜哪里敢細問云想容的行蹤。連連道是,退了下去。
云想容由英姿服侍著脫下衣裙,換上了月牙白的寬大直裰,散了長發在頭頂挽了個發髻以碧玉簪子固定。
她生的高挑。與尋常中等身材的男子身高也差不多,扮男裝并不難,只是她上圍豐滿,五官又精致漂亮,雖眉宇間有尋常女子沒有的英氣,那也是在女裝時才看得出,如今換上男裝,仍舊一眼看得出是女子。
云想容皺了皺眉,拿了眉黛將她修長的濃眉畫的再粗豪一些,又在直裰外頭批了件靛藍色的外袍。外袍遮住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段,濃眉也為她平添一些英氣。她這才滿意的點頭,與換了小廝裝扮的英姿一同走孟氏珠寶行的后門到了街上。隨意雇了一輛青布的小馬車,往承平伯府方向去。
孟氏珠寶行到承平伯府距離并不近,中間路過了兩個集市。
云想容一手籠著衣襟,想著待會兒見了沈奕昀要如何道謝,時間過的也快。
英姿撩簾子探頭進來:“公子,出了集市就是伯爵府了。”
“嗯。”云想容壓低了嬌柔的聲音,道:“咱們就在這里下車,看看有些什么能買了帶過去的。”
“在這里買?”英姿左右看看,集市上什么都有,可似乎什么都不適合送給沈奕昀。人家可是伯爵,會想要集市上隨便買來的東西?
云想容并不回答,因怕說的話多了被車夫聽到露出破綻,扶著英姿的收下了車,付了三十文的車資,二人便緩步向前,云想容這才解釋道:“他幫我良多,我即便送了金山銀山給他,也是抵不過他的恩,不如實實在在細水長流來的妥當。”
眼見路邊有賣炒貨的,云想容道:“你去買兩斤核桃仁來。”
“核桃仁?”
“嗯。他即將下場,吃核桃說是最補腦子。”
英姿頗覺得無言以對,只得領命去買了兩斤核桃仁回來。
二人又逛了片刻,見賣魚的那處有賣老鱉的。云想容笑道:“再買兩只老鱉吧,這東西最是大補,對身子好。”
“小姐,這不合適吧。”
“去買來吧。”
見云想容執意如此,英姿又無奈的去買了兩只老鱉,用竹簍提著,拎著兩斤核桃仁,跟在云想容身后緩步來到了承平伯府門前。
粉白的院墻向兩側延綿開來,“敕造承平伯府”的金字匾額在檐牙之下閃耀金輝,門口兩尊石獅威風凜凜,燈籠上碩大的沈字格外氣派。
二人站在臺階下,自有門子疑惑的上前來詢問。因見云想容二人相貌不凡,門子不敢怠慢,語氣也算客氣:
“二位是?”
英姿上前幾步,陪笑道:“這位小哥,我們公子求見你們府上沈伯爺。”
門子又看了看云想容,只覺得這位公子生的比他們府上伯爺還俊,只是脂粉氣重了些。又道伯爺不近女色,這位莫非是粉頭小官之流?門子看她的眼神立馬多了鄙夷,不耐煩道:“不見不見,我們伯爺是何等樣人物,豈能隨隨便便阿貓阿狗誰都能見的?”
見英姿提著的竹簍嘀嗒著水,還抱著一小牛皮紙包不知是什么點心的,心道莫非窮酸是想走他們伯爺的路子?門子干脆上前來攆人:“走開走開,別擋著門!”
英姿護著云想容,生怕她被推搡到,怒道:“狗奴才,你算什么東西,仔細吃不了兜著走!”
“你氣焰倒是不小!還不走開!”門子認定了不讓二人進去,連通傳一聲都懶得去。
云想容卻不生氣,沈奕昀才剛搬來,府上的下人必定是才剛采買的,規矩還要慢慢教導,再說自己也的確可疑。
云想容在英姿耳邊說了幾句。
英姿噗嗤一笑,也不遲疑,干脆扯著嗓子喊叫起來:“沈菊花!菊花!……”
那門子氣的跳腳,想要阻攔,卻不是英姿的對手,
沒喊上四五聲,大門內就傳來慍怒的聲音:“誰啊,沒規沒矩的胡亂叫嚷個什么!還不叉出去!”角門被推開,小猴氣急敗壞的大步走了出來。
云想容見來人是小猴,莞爾道:“是我。”
“云,云……”小猴望著云想容,瞠目結舌。
“正是在下。”云想容學著男子的樣子,聲音低柔的問:“沈兄可在?”
“在,在呢,我,我這就給您傳話去,不不不,您還是請跟我進來廳里奉茶”小猴連忙推開了門,恭敬的情云想容進去。
門子看的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道到底發生什么了。
云想容也未細細的分析小猴見了她為何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只當他是因為知道她的身份才會如此客氣,就帶著英姿進了伯爵府。
承平伯府是占地頗廣的四進院落。其中仿造江南園林建造,假山嶙峋,引水入園,檐牙高啄鳥語花香,處處皆是美景,只不過入府之后才發現,府內的下人卻是極少的。不似濟安侯府那般走一段路就有下人駐足問安。承平伯府給人的感覺,倒像是個精致的空宅子,缺少人氣。
穿過義門到了前廳,小猴請云想容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道:“您先稍后,我這就去請伯爺出來。”
云想容笑容溫和,道了聲“有勞了”,便悠哉的欣賞起前廳內的陳設。
桌椅板凳都是才剛打造的黃花梨木,雕花精致大方,多寶閣上的瑪瑙玉石招財樹盆栽晶瑩剔透,一看就知價值連城……
這滿屋子簇新的家私,之前的擺設,大約都是御賜的吧?
皇帝毀掉了沈奕昀的家,現在又還給他一個富麗堂皇的家,卻不能讓著偌大的宅院多些人氣,如此空曠的宅子,要來住了,只能徒增悲感吧。
正胡思亂想,內門珠簾嘩啦一跳,一行人先后進了屋。
云想容站起身來。
走在前頭的,正是穿了身居家常穿的淡青色細棉布直裰,面如冠玉的沈奕昀。
他身后身材高碩面龐黝黑,穿了身深藍色短褐的少年,應當是沈奕昀的乳兄,叫衛昆侖的。
還有一名年約五旬,身材清瘦,穿了件淺灰色道袍,一縷須髯飄擺前胸道骨仙風的男子,云想容不認得,卻覺得有些面善。
其余衛二家的和小猴,她是都認得的。
云想容拱手:“沈兄。”
沈奕昀詫異的望著她,只覺女扮男裝的她,身材纖瘦,英姿勃勃,卻也羸弱惹人憐,更憑添了幾分姿色,偏她舉止毫不做作,倒真像是磊落的男子。
沈奕昀眼里有了笑意,也拱手還禮:“云兄,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39:57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心照不宣

云想容見他竟配合自己,難免忍不住微笑,要知道男子多是輕視女子的,更何況她這樣打扮不倫不類,著實毀了女兒家的規矩。雙眼彎成了兩彎月牙,只道:“我來看看你。”
她沒有說什么冠冕堂皇的拜訪之話,只實實在在的說了句“我來看看你”,仿佛他們是多年的老友一般。沈奕昀莫名的覺得歡喜。他本以為,有上次在濟安侯府中他的故意冷淡疏遠,她女兒家臉皮薄,怕是往后再也不會理他了。
沈奕昀俊美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明媚的鳳眼里流光溢彩,看的英姿愣神,小猴等人詫異。
云想容回以一笑,隨手接過英姿手中的竹簍和紙包遞給沈奕昀:“給你的。”
“給我?是何物?”沈奕昀一手接過牛皮紙的小包聞了聞,有股子炒貨核桃的香味,又拎起竹簍,隔著粗網看到里頭竟然是兩只正在爬弄的老鱉,不但滴著水,還都伸著鱉脖子跟他大眼瞪小眼。
云想容道:“你要讀書,比較勞累,核桃說是最補腦了,還有這老鱉,也是大補。我若送你黃白之物,是對你的玷污,方才路過集市,看到有賣這些的就買了來。”
英姿低著頭,窘然的想:完了完了,這下沈伯爺可要動怒了。
楮天青掩口咳嗽了一聲,別開臉去。衛昆侖和小猴都低頭,拼命忍著肩膀的聳動。
沈奕昀漂亮如墨玉的瞳仁中卻有笑意閃過,溫和的問:“你請我吃鱉?”
“是啊,這個……”云想容眨了眨眼,才發現“鱉”、“癟”諧音,忙緊張的解釋道:“不是,我是……”
仿佛只為了欣賞她少有的緊張。不等她說完,沈奕昀已將竹簍和核桃都交給了衛二家的,清越聲音里也含了笑意:“盛情難卻,六小姐給的癟,我吃定了何方。乳娘,送去廚房,今晚我就吃六小姐送的鱉。”
衛二家的咧著嘴笑,道:“知道了,這就去。”出門前還對云想容安慰的頷首。
她恐怕不知,她能來。對四少爺來說是多大的驚喜。
云想容霞飛雙頰,有些不自在的低著頭。眼角余光見小猴和衛昆侖都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她淡淡的嘆了一聲。她少有如此直白表達感激的時候,第一次親自送人補品,竟還鬧了笑話。
沈奕昀生怕云想容臉皮薄。若是玩笑的厲害了,往后她再不理會他怎么辦?忙轉移了話題。“請坐下說話吧。”又將楮天青介紹給云想容:“這位是褚先生。”
云想容端坐在沈奕昀下手位的圈椅上。望著楮天青,還是沒有想起在哪里見過這位道骨仙風的老先生,心道這位八成是沈奕昀的幕僚,便頷首為禮。
楮天青忙躬身還禮。
又有小廝給沈奕昀也上了茶,二人掀開茶碗的蓋子,沈奕昀見自己的這碗是他常的吃蜂蜜紅茶。云想容的卻是尋常待客用的清茶,不悅的放下茶碗:“小猴,去給六小姐也換蜂蜜紅茶來。”
小猴離著老遠都感覺到沈奕昀身上的寒氣,忙連滾帶爬的下去了。心里暗罵糟糕,如何怠慢了這位姑奶奶。
云想容不懂沈奕昀為何突然陰沉了臉,笑道:“清茶也是極好的,我很喜歡。”
“你稍等片刻再吃。”沈奕昀不容她拒絕,她身子不好,怕涼,紅茶性溫,適合她飲用。當然這話他絕不會說出來,只知霸道的吩咐而已。
云想容看了看茶盞,又眨了眨眼,完全不明所以。
她面露疑惑時長睫忽閃,透著幾分孩子氣。沈奕昀看的喜歡,唇角也掛著發自內心的淺笑,而不是戴他平日那副和善的面具,轉而問:“你還沒說為何而來,單純來看我?”
如今她剛被賜婚,正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如果被人認出來她一閨中女子來承平伯府,那定然會引起風波,說不定會傳出什么對她不好的傳言來。他知道此點,所以才不敢去侯府看她。想不到她竟然扮了男裝變法來看自己。
云想容進門開始就在觀察,伯爵府的下人真的是很少,屋里頭的幾個人雖然按著身份落座,可坐姿也隨意,可見他們都是沈奕昀的心腹。又想沈奕昀從小失去父母,或許這些人在他心目中如同家人一般重要,況且他又是當著這些人的面來問話。
云想容遂直言道:“我是來謝你的救命之恩。”
云想容的話,讓衛昆侖、楮天青和剛端著茶進來的小猴都是驚愕,三人呆愣愣的望著云想容,本以為沈奕昀為她做的事,她根本不可能知曉的。
沈奕昀挑眉,心念電轉,隨即道:“不過一株人參罷了,何須如此客氣。”
她說的是人參嗎?衛昆侖、楮天青和小猴疑惑的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微笑。他竟不愿承認。也罷,若是認了,那可是大罪。可她不能不表達謝意。
“這百年人參甚是難得,在逆境中生長百年難得,被人啟用也難得,你留著它,本可以在必要時為己所用,說不定往后若遇上我這般狀況時,還能救人救己,可你為了我犧牲了它。”云想容說著話,想起崔玉桂的溺斃,未免傷感,“用它的命來換我的命,值得嗎?”
她借人參暗喻崔玉桂的犧牲,在場眾人都是聰明人,哪里會聽不出?衛昆侖暗道主子總算是撥開云霧見青天,不用做幕后英雄了。而楮天青則是對云想容抱著重新審視的態度,暗暗打量她是否做戲。
沈奕昀心跳加快,他只想暗地里幫她,從未想過她會知曉。且他竟在皇后宮中安插了人,那可是大罪,事發之后有可能被冠上圖謀不軌的罪名,尋常人知道了不都該裝傻免得自己被牽連,更免得暴露了自己已知曉秘密,被他滅口之類?
可她還是來道謝了,不是送金銀珠寶,也不是前些日子為答謝那株人參,送了他一方價值連城的硯臺,徒讓他心里添堵。她只是說“我來看看你”,像尋常百姓走親訪友那般,送了核桃仁給他補腦,又給他吃“鱉”。
沈奕昀歷經世事,在血腥、殘忍、陰暗的人性他都見過,在危難艱難之時,他能心無掛礙。可面對云想容真誠的善意,他卻難以抑制自己的動容,只面上不流露罷了,許久才淡淡回了一句:“值得。”
“縱然值得。我心難安。”云想容幽幽道:“謝這株人參。更謝舍了人參贈與我的人。”
小猴聽云想容說吧,對這位“妖女”小姐的印象已經大大轉變,笑嘻嘻的走上前來,雙手碰上白瓷茶碗:“六小姐,請用。”
云想容頷首,“嗯”了一聲,接過茶碗,啜飲了一小口。
溫暖的蜂蜜紅茶入口甘甜醇香,暖人心脾。又吃了兩口,云想容這才道:“前兒尉遲來看我,我也謝過了他,我說‘若非你幫忙,我父親也不能得了信兒與上頭那位求情及時救了我’。我想他應當在不深究此事了。”
她沉默良久之后突然之語,又讓在場眾人驚訝無比。她冒險前來道謝已夠讓沈奕昀意外,竟還幫他在尉遲鳳鳴跟前圓了此事?
楮天青、衛昆侖和小猴都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氣,若是真的如她所說那般,這些日他們提心吊膽嚴密布防,豈不都及不上她在尉遲面前的一句話,縱然挫敗,可也歡喜。但是四少爺會相信她嗎?他們應該相信她嗎?
沈奕昀是多疑之人,斷不會輕信任何人的,可云想容說的話,他愿意相信。
“多謝。”沈奕昀微笑。
云想容知他不一定會信她,可她該做的做了,該說的說了,心里總歸舒坦許多。
“我該告辭了。”云想容站起身,道:“今日我是借口去珠寶行查賬出來的。時間久了難免隱忍懷疑。”
沈奕昀也知她不會久留,聞言起身道:“我讓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云想容莞爾,道:“我們從后門出去,雇輛車回去不引人矚目。”
“也好。”沈奕昀道,“我送你。”
云想容點頭,與楮天青等人頷首作別,一只素手攏著外頭披著那件大氅,帶著英姿跟在沈奕昀身后穿過的前廳的側門,走西跨院往后頭而去。
前廳內,衛昆侖問楮天青:“六小姐的話可信嗎?”
楮天青沉思道:“她沒理由騙咱們。就算她是奉父命來擾亂咱們試聽的,咱們也可以半信半疑,仍舊布防,這對咱們并無影響。”
小猴撇嘴道:“可我瞧爺樂的跟朵月季花似的,估計六小姐給他吃黃連,他都說是甜的。”又道:“送的什么禮嘛,咱們爺聰明絕頂,需要補腦嗎?她分明是在拐彎罵爺笨,還有啊,哪里有給人‘吃癟’的。”
正說著話,就聽珠簾嘩啦作響,沈奕昀清冷的聲音道:“背后嚼舌,小猴,誰教給你的這個規矩。”
小猴嚇的臉色煞白,忙跪下行禮道:“爺,小猴知錯了。”
沈奕昀負手進門,看了小猴一眼,才道:“門房沖撞客人,換了吧。還有剛才給六小姐上清茶的是誰,罰半個月銀米。”
“是。”
楮天青、衛昆侖和小猴齊齊道是。(。。)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40:25

第一百七十七章 闖入

云想容這廂卻是沒有讓沈奕昀送她到后門,而是跟著沈家一名小廝出來,伯爵府后街上站定。
英姿扶著云想容,笑道:“想不到沈伯爺竟然如此風趣,從前倒是我看錯了他呢。”
云想容回想方才,俏臉上掛著笑意,“是啊,我當他是薄情冷血之人,可看他身邊之人,他面前雖謹守尊卑禮數,卻也如家中一般隨意,且他說話并不避開他們。這樣人,哪里會是冷血呢?”
“就如同小姐做什么都不避開我和柳月一樣。”英姿笑著道:“外人眼里,小姐何曾不是高不可攀,且極不好說話。或許沈伯爺與小姐一樣,是外冷內熱人呢。”
云想容斜睨英姿,揶揄道:“你客氣了,我何止是‘不好說話’?背地里說我是心狠手辣毒婦人也大有人。”
英姿臉一紅,道:“那是他們根本不懂小姐。”又道:“小姐,時辰不早了,咱們去正街上雇車吧。”
“好。”
二人走向正街,因滿心都是方才伯爵府事,所以并沒有注意一輛青幄華蓋馬車與他們擦肩而過時,淡黃色紗窗被人撩起,一雙眼怨毒望著云想容側臉。
劉嗪才剛遠遠過來,就看著一個清瘦公子下了伯爵府后門臺階,那公子穿了件月牙白直裰,外頭還披著一件青色褂子,風姿瀟灑,步態優雅,遠遠望去只見修眉俊目,十分英俊,她原本春情蕩漾,還想多看幾眼。可到近了些才發現,那人卻是云想容!
她一個女子,裝扮成**模樣,偷偷摸摸來承平伯府是為何意?難道她與承平伯,早就有什么不可見人關系?
是了,一定是!若非如此,沈奕昀乳母哪里會對她冷嘲熱諷!
劉嗪怒火燃燒,虧她還當云想容是個閨中密友,雖說是為了討好身為世子兄長才與她接近,但她也當她是朋友。可她竟背地里做這種對不起她事,如今她成了她準嫂子還與人勾搭不清,對不起兄長!
劉嗪原本想去求見沈奕昀心思瞬間無存。催著車夫道:“回府!”
馬兒撒腿如飛載著劉嗪回了恬王府,劉嗪略微一想,就換乘代步小馬車往外院劉清宇書房趕。
劉清宇這會子衣裳半敞坐羅漢床一側,正將一美婢摟懷里,大手揉著她飽滿渾圓。**她胸前硬果,引得那美婢**連連,他自個兒也是**蕩漾,暫且將這婢女當做了云想容,嘴唇啄著她小嘴,忽聽見外頭小廝阻攔劉嗪。劉嗪偏要闖進來聲音,劉清宇不耐煩推開那婢女,理了理衣襟往外走來。
“做什么吵吵嚷嚷。”
劉嗪哪里知道她突然而來。壞了兄長美事,一把拉住劉清宇袖子:“兄長隨我來。”
劉清宇原本想與那美婢過一日醉生夢死日子,早已用了藥,這會子蓄勢待發,哪里耐煩聽劉嗪說話。甩開她手憤然道:“老大不小了,還學不會個規矩。往后有了婆家可怎么辦!”
劉嗪想不到自己會得劉清宇訓斥,冷笑道:“你若不去也罷,我便只當沒看見那**,隨你往后綠帽罩頂去!”說了轉身就走。
劉清宇聞言,驚詫不已,熱火也被潑冷了大半,“你渾說什么呢?母親才與云家去商定過婚期了,你可莫要亂講話,毀了六小姐閨譽。”
“我亂講?”劉嗪拉過劉清宇,踮起腳尖耳邊低聲言語了幾句。
劉清宇愕然,隨即怒火升騰而起,燒他臉上通紅。
“你說可當真?!”
“若不當真,你大可以不認我這個**!”
見劉嗪說篤定,劉清宇再不疑惑,又問:“你說六小姐往孟氏珠寶行去了?”
“是,我聽見她婢女跟車把式說是這個地兒。”
劉清宇“嗯”了一聲,高聲吩咐人備車,帶了兩個隨從氣沖沖出了門。
劉嗪望著兄長高大背影,暗自冷笑。
云想容這會子已回了孟氏珠寶行,換好了出門時那身月牙白褙子,重梳了頭,讓英姿將男裝收拾妥當,這會子正宴席室里看賬冊。
突聽得外頭東方掌柜來稟:“六小姐,外頭來了一位高大公子,說是您相識,特來求見。”
云想容挑眉,隨即低頭繼續看賬。
英姿道:“什么外男,小姐哪里能見。讓他離去吧。”
東方掌柜聞言誠惶誠恐道“是”,退了下去。
誰知過不了片刻,東方掌柜復又折回,面色有些古怪道:“那位公子說是姓劉,無論如何也要見小姐一面。”
姓劉?高大……是劉清宇?
云想容心下狐疑,仍舊道:“不見。”
東方掌柜頗為為難,”劉”畢竟是國姓,且那位公子氣勢洶洶衣著不凡,一看就不是好惹得,何況云想容才剛定了恬王府親事人皆知,那位劉公子就是世子爺也未可知。
可云想容不松口,他也不敢貿然將人領進來,只愁眉苦臉出去了。
劉清宇這會子火氣翻涌,尤其是他才剛要與婢女辦事前服了藥,早車上時候就忍耐不住,自瀆丟了一把身子才稍微降火,這陣子又是煩躁不已,他是無論如何也要問個清楚,可掌柜說什么也不許他見。
珠寶行客人多是些達官貴人,劉清宇又怕別人認出他來,鬧出什么風言風語對他反而不好,他咬牙切齒,甩袖子出去了。
英姿隔著珠簾將一切看眼里,忙回去稟告云想容:“小姐,我看世子來者不善,他才剛拂袖去了,您說他到底為何而來?”英姿想不明白,小姐到底有哪里做讓劉清宇動了那么大火氣。
云想容放下賬冊,揉著眉心抬眸看英姿:“你說,他生氣而來?”
“是,走時候似乎氣了。”
云想容想了想,冷靜道:“告訴東方掌柜,將這周圍護院都撤走。英姿,你帶著碧璽、水晶、琥珀、瑪瑙四個躲暗中,沒有我示意不許出來。”
碧璽、水晶、琥珀、瑪瑙,是孟方送給云想容那四個有功夫婢子。
英姿見云想容如此部署,緊張問:“小姐,到底發生何事?”
“以我對恬王世子了解,他若是負氣而來,又沒有解決了問題,定然不會罷休,他之所以會走,怕是擔心珠寶鋪子里有熟人認識他。我猜他就算翻墻,也會想法子來找到我。”
英姿瞠目:“他,他可是世子,怎么會做這種雞鳴狗盜之事。”
云想容嗤笑,“誰說出身富貴之人就不會做這等雞鳴狗盜之事了?他們做,怕要多呢。英姿,你速速去安排吧。”
“是。”
英姿對云想容判斷從來沒有質疑,不出片刻功夫,就將事情安排妥當了。
劉清宇帶著兩個隨從,孟氏珠寶行后巷子里頭轉悠,過了半晌才下決心,讓隨從羅漢,自個兒趴到了墻內。誰料想,偌大一個珠寶商行后院兒,竟然連個守衛護院都沒有。
劉清宇躲躲藏藏,好容易找到了后院正屋梢間宴席室,格扇外頭探頭,正瞧見云想容一身白衣,斜靠羅漢**手持書卷慵懶模樣。
她病后清瘦了許多,可身段仍舊如山巒起伏凹凸有致,專心看著書卷時長睫垂下,精致小臉宛若玉雕,**嬌嫩似等人采擷。
劉清宇吞了口口水,原本火就沒降下去,這會子見了她如此慵懶美態,只想著她將來是要做自己妻子人,卻扮了男裝到承平伯府上許有不干不凈勾當,怒火加上**,幾乎將他燒骨頭都要燃燒起來。
劉清宇也管不了那許多,干脆“砰”一聲推門而入,大步往云想容身邊撲去,口中大罵:“下作小**兒!你已是我人了,怎么還敢去勾三搭四!”
云想容算準了劉清宇會來,卻沒想到他竟會合身撲上來,唬心頭劇跳,手里賬冊也落了地。
蹲房梁上英姿等人見狀焦急不已,就要飛身而下,云想容忙搖頭。轉而驚呼道:“你是何人!膽敢亂闖民宅!”
“我是何人?”劉清宇抓著云想容雙肩,眼眶赤紅道:“你已是我未婚妻了,竟不認識我是何人!你說,你到底和沈家那廝有了首尾沒有。”大手隨即探向云想容裙底,而他身下那話也高高撐了起來:“爺來試試,看你**了不曾!”
他竟如此淫邪!云想容怒極,本還想看看情況做定奪,如今卻也不用了。
她面上笑容驟然間變嘲諷又憐憫,詭異異常,讓劉清宇一時間不明所以,手上牽制也略微放松了。正當此時,劉清宇感覺到領口驟然一緊,隨即雙臂被人鉗制住,待到他回過神來想要掙脫時,已經被強拉著后退到了院中。
四婢女和英姿壓制著身高馬大劉清宇,詢問望著云想容。
云想容緩緩走到臺階前,平靜望著劉清宇。、
“小娼婦,你放開我,否則將來如了我劉家門,我定要你好看!”





第一百七十八章 蛇鼠一窩

“是嗎?”云想容平靜的面龐上笑容依舊,只雙眼中有肅殺之色,回想前世種種,在想方才劉清宇的企圖,云想容哪里還能不氣?她不是圣人,相反,她睚眥必報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也有人幾番見證。
云想容望著英姿,只輕飄飄說了個“打”字,就轉身進了屋。
英姿得令,命那四名小丫頭將劉清宇狠狠壓制住,拳腳相向。
第一拳下來,他已兩管鼻血涌出,劇痛的流出了眼淚,又一拳招呼在腹部,他彎了腰,干嘔著一句話都說不出。
劉清宇自小到大何曾受過這種皮肉苦?他憋足勁大叫:“放肆,我是恬王世子…”
可叫聲緊接著便被哀嚎取代。
這人方才對小姐意圖不軌,英姿心里暗罵這是什么狗屁腌臜,簡直豬狗不如,可惜了小姐那般如珠如寶的人,便宜了這癩皮破落戶。英姿敬重主子,哪里還會留情?
不多時,劉清宇的臉上已經淤青一片,身上也有瘀傷,他疼的已連哀嚎的力氣都沒有了。
云想容覺得差不多了,隔著格扇吩咐道:“把人給我丟出去。”
“是。”
英姿應了一聲,吩咐那四個小丫頭將人抬了出去。
云想容這會子氣還沒全消,人卻已經冷靜下來了,吃了口紅茶,問:“你下了幾分手。”
“我沒下死手,他不過受了些皮肉苦罷了,并無大礙。”英姿說到此處,撇嘴道:“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沒用的男人,挨了打竟全然無自保的能力,這樣的人哪里配得上小姐。”
正說著話。房門外傳來東方掌柜的聲音:“小姐,您沒事兒吧,您……”
話沒說完,格扇已經被人推開,有一熟悉的男聲道:“啰嗦個什么。”
只見來人身著黑色錦緞長衫,腰束白玉帶扣,頭戴白玉冠,面容俊秀,手搖折扇,溫文爾雅。正是楚晏。
“晏表哥!”云想容驚喜的站起身。
楚晏刷的一下合上折扇,“怎么回事兒?我聽東方掌柜說你將布防都撤了,才剛還看四個小丫頭將一人從后角門扔了出去。怎么,有人欺負你?”說到此處,楚晏面色微寒:“要不要我幫你料理了這人?”
云想容笑著搖頭。“料理倒是不用,我自然會處理的。”
“哦?”楚晏隔著紫檀母雕石榴花的方桌。在鋪著淺藍色坐褥的方凳上坐下。道:“那人誰啊?招了你這么大的恨。”
云想容苦笑:“那是恬王世子。”
楚晏只是一愣,卻并無太多驚訝,刷的展開折扇搖了搖:“看來你不怎么喜歡你這門親事。”
“何止不喜歡。不提也罷。”云想容見楚晏風姿依舊,面上也看不出似曾受過那樣大的創傷,恢復如常,上下的打量他。道:“表哥怎么突然來了。”
“聽說你被賜婚的消息,我特地跟外公說了,暫且告假,來看看你。想不到才到這兒就看到這么一出好戲。”望著云想容消瘦了許多的臉龐。擔憂的問:“你怎么了?氣色不好,也清減了許多。可是有什么麻煩?”
回想從興易縣回來到如今,日子不久,卻是九死一生,危機重重,云想容滿心的苦水,一時間也撿不起個話茬,最終只是嘆息著搖了搖頭。
楚晏自知道她的性子,憐惜的望著她,嘆道:“罷了,你若有什么難處,但凡我能幫得上的,就只管開口,不要藏著掖著。”
云想容感激一笑,“嗯”的應了一聲。
楚晏卻為她擔心起來。
“這事你預備怎么善后?一個未出閣的閨女,竟能下狠手將未婚夫婿打成那樣,傳了出去對你的名聲也不好。”
“名聲?名聲與后半輩子的幸福生活比起來,哪一個重要?”云想容站起身,道:“再說我既做了,就必有辦法善后。表哥不必為我擔憂。若落下個惡名沒人要我了,那才是我的福氣。”
“你這丫頭……”楚晏望著出落得花兒一樣的妹妹,原本這個年紀的女孩不正是該對男女之情充滿幻想的時候嗎,怎么她絲毫不心動,卻想著怎么讓自己做個老姑娘。
或許,她親眼看著父母的事,才養成了如今的性格。仔細想想,他比她幸福的多。
他的童年到少年時期都是泡在蜜里,父母恩愛,家庭和睦,只最近突然出了事讓他難以承受,可他也已經長大成人,有足夠的能力應付了。
但云想容不同,她是從六歲開始就在為父母謀劃,為了不讓母親被休而自盡,甚至想過犧牲自己的生命。一個六歲的女娃,是要被逼迫到什么程度才能瞬間早熟起來?
她如今十五歲,婚姻上又不如意。偏生了這幅讓男人見之心動的容貌,即便她無心旁人,旁人還會盯著她的。
“表哥無須這樣看著我,我沒什么值得可憐的。”云想容樂觀的道:“你放心,此番事情我會想法子安頓好,絕不會留下爛攤子。”
“有爛攤子也無妨,你就說是我吩咐人打的,若是恬王家要問罪,讓他們拿我去問。”楚晏認真的說。
云想容動容的很。
云家與恬王家有交情,地位接近,她動人,只能劃分到孩子們的玩鬧之列。但楚晏不同。他只是庶民,還是個商賈,他若被交出來,很有可能被恬王家整的一輩子暗無天日。
可是他敢對自己說這番話,且并非客套,而是真的要為她出頭。
云想容沒有親兄長,楚晏卻將她視作親生妹子一般,云想容笑了起來,感激道:“表哥,多謝你。”
楚晏被她謝的不自在,隨便擺擺手道:“我不過動動嘴皮子,既然你有法子解決,那我也不亂攙和了。我先去前頭與東方掌柜聊聊。”
“表哥去吧,我也要先走了。”
“你回侯府?”
“不,我去恬王府。”
云想容吩咐英姿備車,隨即道:“世子這會子應當已送回去了,我也差不多該去見見恬王妃了。”
打了未來夫婿,還主動去見未來的婆婆。楚晏怎么想都覺得云想容此舉是在捋虎須。
云想容也不帶旁人,只叫了英姿和那四名會功夫的婢女跟著,與楚晏道了別,上了她那輛扎眼的馬車,一并裝了幾分禮,就慢條斯理的往恬王府駛去。
王府中,劉清宇上身打著赤膊,只穿了條綢褲坐在拔步床上,大夫小心翼翼的為他擦藥,他卻是碰也不讓人碰,哀嚎連連。
恬王妃看的心疼,一把推開了大夫,“你會不會上藥!”隨即接過活血化瘀的藥膏來坐在床畔,小心翼翼的給劉清宇嘴角抹了一點。
他的左右臉頰都已腫的不一般大,瘀傷偏偏,身上背上也到處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劉清宇疼的瑟縮,“母妃,你輕點。”
“好好好,母妃輕點,你莫怕,大夫說了,都是些皮外傷,并無傷及臟腑,過些日子就會好了。”恬王妃心疼不已,柔聲問:“你與母妃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六小姐怎么會打你?”
劉清宇從小受恬王妃的疼愛,最是信任依賴母親的,聞言立即將今日事情的原位都說了,道:“我不過想檢查一下她是否還是處子,她就命人打我,還下這樣重的手!我想不到啊,她長得神仙似的那樣標致,怎么如此狠得下心。”
恬王妃也不明白,雖覺得兒子翻墻去人家那兒,強迫人家黃花大閨女交歡并非什么磊落之事,可皇上御賜的婚姻,婚期今日也與云家商定在了一年后的八月十八,那云想容就是他們劉家的人,將來就是要躺在她兒子身下任他騎的,今日不過是一場誤會,她何須如此下重手?!
“瑁哥兒,你莫難過,母妃定然要給你討回個公道!”
“母妃,你可別弄傷了她。”劉清宇摸著唇角道。
恬王妃眼睛一瞪,“怎么,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護著她?”
劉清宇搖頭,圓臉上布滿了忿恨,“我還要娶她過門,將來‘好生’待她,若是先弄怕了她可怎么好。膽敢背叛我,她也要知道背叛我是什么滋味!”
恬王妃這才滿意的點頭,心中那種兒子即將被人搶走了的恨意也弱了許多。
正當這時,外頭有婢女來報:“回王妃、世子爺的話,云家六小姐求見。”
一個未出閣的閨女,打了未婚夫,不是該躲在家族的背后嗎?哪里有自己出面來的?
恬王妃蹭的站起身,咣當放下藥瓶,冷笑一聲:“來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他們理論,她倒是先送上們來了!”
“母妃,你預備怎么辦?”劉清宇焦急的直起身。
恬王妃道:“你只管好生養傷,其余的事交給我來做,都這個樣兒了難道還怕她不成?如今道理都在咱們這邊,我倒要看看那個小娼婦有什么說法!”轉而又得意的笑:“她怕是來認罪的。瑁哥兒,你且放心,我定然讓她心甘情愿的來給你磕頭認錯!”
劉清宇頷首,心里卻道:“我不讓他磕頭認錯,我只想試試她還是不是處子。”(。。)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40:50

第一百七十九章 啞巴虧

恬王妃是長袖善舞之人,平日里喜歡與人交際,也自認嘴皮子厲害,只不過最近聽人說學佛法能夠長壽,且能保家人康泰,這才動了心思在拜佛誦經上,將交際的事情暫且放了放。
然此時她怒氣沖沖的帶著一眾仆婢走向前廳,心里已經將佛家所說的“貪、嗔、癡”之類都忘了,《金剛經》上才看過的所謂“念起不隨”也都拋諸腦后。
下作小賤人,敢打她的心肝兒,她要她好看!
下人們一左一右撩起水晶珠簾,恬王妃端正容色,挺胸收腹抬下巴的走向正當中的主位,眼角斜睨坐在下手位的云想容。
云想容見恬王妃進門,便緩緩站起身,裊裊婷婷施了禮。
見她一身白衣,身形裊娜,面目如畫,恬王妃先是一陣妒忌。隨后想到這人竟是如此蛇蝎心腸,舍得對她的瑁哥兒下狠手,她恨不能沖上去抓爛了云想容那張臉。
不過她一來自持身份貴重,又是長輩,不好跌了體面。二來也顧及這樁婚事是御賜的姻緣,無論如何不能被對方抓住錯處告到皇上那里,所以恬王妃忍住了怒氣,沒有開口就罵,免得云想容當下大哭著去找皇上評理,將瑁哥兒那檔子事抖出來就不好了。
見恬王妃陰沉著容長臉一言不發,云想容有些失望。
她巴不得她能劈頭蓋臉的罵她一頓給她個借口呢。
看來她低估了恬王妃的智慧。
云想容先開口道:“王妃,今日我冒昧前來,是有一事要告知。才剛我在孟氏珠寶行的后宅看賬,突然闖進一人來,先是沒頭沒尾下作賤人之類的罵了一頓,隨后又要對我施暴。我驚怒之下命身邊護衛將人拉了下去暴打了一頓,動手時那人哀嚎著說他是恬王世子。”
云想容說話時主意觀察恬王妃的神色,見她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卻還是忍著沒有動怒。云想容這才將走了將軍的一步:
“王妃,我年紀輕,見識短,遇到那種歹徒已經嚇得三魂沒了七魄,端的是沒法子了,您是長輩,手底下過的大事不知凡幾。我最信得過您這樣德高望重又有手段的人了,這事兒我看就交給王妃您去調查,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世子?”云想容慢條斯理的說罷,微笑凝視著恬王妃。
恬王妃早已經呆愣住了。
她哪里想得到云想容會這般說話?
平常的女孩,既做了傷害未婚夫婿的大事。不是應該見她動了怒就萎了嗎?怎么她如此平靜的仿佛事情不是她做的,還拿這種事來反將一軍?
她若說是。就坐實了劉清宇品行不端的事實。云想容立馬就有理由去御前告狀;她若說不是。那劉清宇可就白挨打了。
她能說是嗎?
他們恬王府,幾時受過這種窩囊氣?
恬王妃恨得咬牙切齒,好半晌才強迫自己擠出個笑容來,一改方才進門時的怒目而視,慈愛的隔著桌子握住云想容的手:“我的兒,怕是有人冒充瑁哥兒做那種事兒。瑁哥兒今日一直在家看書,連門都沒出。”
“是嗎?”云想容似笑非笑的看著恬王妃。
恬王妃仿佛看不見她的狐疑,連連點頭:“當然是啊,我的話你還信不過么。”
云想容拍著胸脯。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笑容甜美的道:“既不是世子就好。那冒充世子的人當真可惡,如此玷污世子的名聲,不但是侮辱了世子,更是侮辱了恬王一脈。好在我身邊的侍女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那人并未近我的身,否則我豈不是要一頭撞死了?”
“好孩子,這事兒哪里能怪你,要乖就怪那個冒充了瑁哥兒的人。”
“是啊,那人當真是豬狗不如的畜生!”云想容義憤填膺,隨后拉著恬王妃的手問:“您說是不是。”
恬王妃嘴角抽搐著,牙縫里擠出個“是”。
云想容笑的越發無辜了,站起身重新失了一禮,道:“今日突然來訪,是在情急之下別無他法,請王妃恕我魯莽之罪。英姿。”
英姿聞言,捧著捧盒上前。
云想容笑道:“這是我預備給王妃的禮,還望您不要嫌棄才好。”
打開捧盒,里頭是孟氏珠寶行新式樣的金鑲翡翠頭面一套,精致無比,看著就只價格不菲。
恬王妃是愛美之人,且最愛翡翠,若擱在平時,見了水頭如此好的翡翠她定然歡喜不已,可今時今日,她的兒子白白的被云想容打了,這會子她還不能拿了元兇問罪,更要幫著她罵自己的兒子,恬王妃早已一肚子的火。見了那頭面更覺云想容打了人還要用金銀來打她的臉。
恬王妃皮笑肉不笑的讓人收了禮。
云想容并不在意她的不冷不熱,道:“時辰不早了,我就不多叨擾王妃的清靜,先告辭了。”
“翠芝,送六小姐。”
“不必了,留步。”
云想容與強做笑容的恬王妃寒暄一番,帶著英姿與另四名婢女施施然離開了王府。
她前腳方踏出前院的門檻,前廳中的恬王妃后腳就摔了那套翡翠頭面。隨即桌上的茶盞花尊,香案上的香爐等物都稀里嘩啦掃落在地,仿佛如此還不解氣,恬王妃更是掄圓了胳膊使勁抽了身旁小丫頭幾巴掌。
小丫頭受無妄之災,跌坐在地哭的抽抽噎噎。
恬王妃胸口劇烈起伏,怒罵道:“小賤人!毒娼婦!今次就讓你得意,看我日后如何收拾你!就不信你不進我劉家的門!”
馬車上,英姿已經笑得打跌:“小姐,您真是太厲害了,那個王妃的臉都紫了,尤其是那句豬狗不如,說的當真太好了!”
云想容見她如此,笑罵道:“你這丫頭,端的是我的人,怎么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英姿收斂笑容,不再與云想容玩笑,正色道:“小姐,您今日這般可能與與劉家人撕破臉了,往后可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的。大不了我絞了頭當姑子去。那劉清宇什么模樣你也看到了。我會嫁給他?”
英姿很想說“就是。”可自家小姐一代美人,難道真要落到個落發為尼的下場才算清靜嗎?
云想容這會子平靜下來,暗自分析方才的事。
劉清宇沖進來,指責她與沈四有染。分明是一副被紅杏出墻了的怨夫模樣。他那樣篤定,難道是有人在他跟前說了什么?她今日才剛去過沈家,莫非被人拿來做文章?
好在此番事情已了。
恬王妃既然選擇了否認那人是劉清宇,就自然會捂蓋此事,劉清宇既然閉門苦讀在家,自然就沒有挨過打,她也沒有打人之罪。樂得輕松。
果然如云想容所料,恬王家是竭力捂蓋此事的。次日就傳出了恬王世子暴病的消息,云家因與劉家已商議好婚期,算是準親家,也吩咐人送了一份禮,還派了大爺云佳宜親自前去探望。只不過因為世子需要休息,云佳宜與所有來探望的人一樣都被擋在了外面,并未見到人。只知世子的病也不嚴重,休息一段日子就好。
沈奕昀聽了劉清宇暴病在床的消息頗為意外。
那人身高馬大,平日里健康的很,怎么會突然病了,難道是被人下了毒?
作為名義上的好友,沈奕昀自會做足面上的事,帶了小猴和衛昆侖,也預備了禮親自去了恬王府。
沈奕昀知這一次劉清宇并不見人,本想撂下東西寒暄一番就告辭。
誰知正與管家說著話,里頭就來了一小廝,道:“世子吩咐,若是沈伯爺來就請進來。”
眾人只道沈奕昀與劉清宇是之交好友,自然區別對待,并不多疑,送了沈奕昀進去。
在臥室門前,小廝道:“世子只見伯爺一人。”
小猴和衛昆侖就留在了門外。
屋內有一股跌打藥酒的味兒。本該抱病在床的人,這會子穿著一身雪白的中衣,正盤膝坐在鋪著猩猩紅褥子的三圍羅漢床上。
陽光充足的臥房內,劉清宇鼻青臉腫面目全非的那張臉尤為惹人注意。
沈奕昀蹙眉,“清宇,你這是怎么了?”
他們近來成了可以勾肩搭背無話不談的好兄弟,沈奕昀自然稱呼他的表字。
劉清宇卻沒如往常那般見了他就大倒苦水,而是坐的筆直,抬起下巴斜睨沈奕昀,居高臨下的語氣道:“你還有臉來看我!”
沈奕昀莞爾:“我不懂你在說什么,我為何沒臉來?”
“你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劉清宇心中大罵沈奕昀不要臉,與他未婚妻有染,居然還好意思送上門!
沈奕昀聞言,原本一直掛在唇邊的微笑淡了下去。
他并非沒有脾氣的人,雖他平日結交旁人,可他從不奴顏婢骨屈從于人。如今劉清宇這般,他哪里能忍受?
沈奕昀冷著臉,眼眸中寒芒閃過,冷聲道:“我雖不懂你在說什么,可你無故如此,你我之間的友誼便也作罷了。告辭!”言罷,轉身就走。
劉清宇望著沈奕昀決絕的背影有些發懵,他若真做了那種事,今日一定會與他解釋的,他為何不解釋呢?
除非他根本不知情!(。。)





第一百八十章 猜測

仔細回想,沈奕昀雖然平日里對人溫和,可也是收放自如張弛有度之人,絕不會卑躬屈膝,正因他有如此風骨,且博學多才,更時常會給他一些好的建議,劉清宇才與他迅速成為好友。
這般樣子的人,他不問緣由劈頭蓋臉就是如刀似劍的冷言冷語,也難怪沈奕昀轉身就走。這會子他回過味兒來,察覺到事有隱情,劉清宇不免有些心虛。難不成因為劉嗪一番話,他不但唐突佳人,還連好友也都得罪了?
劉清宇便恨起劉嗪來。他一直覺得自己待妹妹不薄,她何苦要造謠生事,害他挨打不說,還一并開罪了兩個要緊的人。
一時想不清楚,劉清宇揚聲吩咐:“來人。”
“世子爺。”隨從進了屋,低著頭不敢直視劉清宇面目全非的臉,生怕被主子遷怒。
劉清宇忍著臉疼,道:“沈伯爺呢?”
“才剛帶著隨從離開了。世子爺,您……”
“你去,追上沈伯爺,就說我是誤會他了。請他不要介懷,這會子讓他回來,我給他道歉。”
素日里眼高于頂的世子爺,會與人說“致歉”之類的軟話?隨從心里暗想世子爺會不會現在遣他去了,回頭又反悔?無奈的行禮道是,三步并作兩步追了出去。
劉清宇站起身,齜牙咧嘴的扶著腰走了兩步,想了想又叫了婢女進來:“去,把二小姐給我找來。‘
婢女見劉清宇神色不善,忙諾諾應喏去了。
隨從與婢女兵分兩路,前者在西邊兒的角門前追上了沈奕昀。再晚幾步,沈奕昀就要離開王府了。
“沈伯爺留步。”
沈奕昀聞言轉回身,詢問的挑眉。
隨從氣喘吁吁的跑到跟前,吞了口口水潤嗓子。急切道:“世子爺吩咐了奴才來,說他怕是有什么誤會了您,請您回去,他必定會給您致歉。”
沈奕昀面色不變,沉默不語。
倒是他身后的小猴和衛昆侖面露嘲諷之色。
小猴嘴快,不滿的翻眼睛:“要道歉,哪里有這等居高臨下的把人叫回去的,真的存有歉意應當追出來才對,可見世子并非誠心。我們爺雖然不是天潢貴胄,可也不是叫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人。你叫你主子省省吧。”
那隨從聞言,鬧了個大紅臉,心里暗罵小猴說話如此難聽。擎等著沈奕昀能給他些教訓,誰知沈奕昀不但不教訓,還面無表情的轉身走了。小猴與衛昆侖也隨即跟了上去。
沒請到人,怕世子爺要動怒的。那隨從吃了半斤黃連一般的表情,只在心里編排好說辭。轉身功夫不留神被人迎面撞來,險些摔了個倒仰。
“哎呦!誰啊這是!”
話音方落,臉上就挨了一巴掌,將他打的愣在當場。
“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劉嗪怒目圓睜。
“二小姐饒命,二小姐恕罪。”隨從跪下連連磕頭。
擱在平日里。劉嗪定會重罰沖撞之人,今日卻是一腳將人踢開,快步追了出去。
“小姐。您仔細腳下。”婢女提裙擺追在后頭,愣是跟不上劉嗪的腳步。
劉嗪手中拿著個香囊,急匆匆的出了王府的西邊角門,遠遠就見沈奕昀牽著一匹通體毛色烏黑光亮宛如綢緞的高頭大馬,與另兩名牽著棗紅馬的隨從正要離開。
只看他的背影。寬肩窄背猿臂蜂腰,在一身淺青色長衫的襯托下。顯得風雅如玉極為英挺,那好身材讓劉嗪禁不住幻想自己如何偎依在他懷中……
劉嗪紅著臉,嬌柔的喚了一聲:“沈伯爺。”小跑步追上去。
沈奕昀劍眉微蹙,緩緩轉身,白皙修長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馬鬃,挑眉詢問的望著劉嗪。
劉嗪見了沈奕昀英俊的面龐,早已丟了魂,雙眼中愛慕之情毫不掩藏,嬌喘道:“聽聞沈伯爺前來,我便急忙趕來了。伯爺若不嫌棄,不如去王府花園中游玩?”
沈奕昀冷淡的睨她,瀟灑利落的翻身上馬:“不必了。”
劉嗪見狀心中不快,一把拉住轡頭,身子攔在馬前,仰望馬上身材飄逸之人:“沈伯爺留步,可否借一步說話?”
黑馬不悅的別開馬臉,打著響鼻。
沈奕昀一抖韁繩,那馬兒便轉身來回踢踏踱步,唬的劉嗪驚呼一聲連連倒退,想發作又不好跌損了體面,嬌嗔跺腳:“伯爺!你下來說話嘛,人家還有東西贈與你。”
沈奕昀面無表情道:“不需要。告辭。”隨即調轉馬頭揚鞭而去。小猴與衛昆侖也都策馬緊隨其后,路上只濺起一道灰塵。
劉嗪眉頭緊鎖,沈奕昀是在生氣?他好意來探病,自然來時心情是好的,怎么從兄長那里出來就變成這樣?
正想著,里頭有小丫頭飛奔出來,到了跟前長吁口氣,行禮道:“奴婢可找到您了,小姐,世子爺請您立即過去呢。”
劉嗪被沈奕昀冷待,滿心疑慮,這會子也轉變成了氣憤,冷笑了一聲:“正好,我還正要去找他呢!”說罷顧不上平日里大家閨秀該有的風范,提著裙火燎腚似的沖進了王府。
劉清宇這會子聽了下人的回話,說劉嗪根本不在閨房,又一打探,知道她竟是追著沈奕昀出去了,氣的當即摔了壓手的琺瑯茶碗。
“當真放肆,追著外男出去,哪家的大家閨秀是這個規矩!”
“你未婚妻啊!”劉嗪在門外就聽見了劉清宇的聲音,自個兒嘩啦一聲撩簾子進屋,怒道:“哥,你到底怎么惹怒了沈伯爺,他怎么都不理會我了!”
劉清宇瞪著她,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你說,那日你可是真的親眼看見云六小姐與沈伯爺做了逾矩之事?”
劉嗪被問的一愣,“自然是看到了的。”
“看到?那為何我問了沈伯爺,他那里卻全然不知這件事!”
劉嗪嘲諷的笑:“即便云想容真的勾引了伯爺,他能告訴你嗎?你別天真了!”
“我天真,還是你用心狠毒?你分明是看不慣六小姐,你是妒忌她比你美貌,還是妒忌她即將成為我的妻子,你覺得她奪走了你的哥哥?”劉清宇滿目了然的道:“你如此這般,當真壞了良心,你也是閨中女子,你哪里有你這樣隨便信口雌黃毀旁人閨譽的?!”
“你!她打了你你還這般為她說話,你是不是瘋了!”
“我看瘋的是你。若不是你從中挑撥,我會挨打?六小姐會生我的氣?我會開罪了默存?我看你是存心給我搗亂!”
“你無理取鬧!”劉嗪眼淚在眼圈里打轉。
劉清宇冷聲道:“從今往后不準你去見默存,你就給我老實的在家里頭描鸞刺鳳,我會與母妃和父王說,給你定一門好親事,免得你總是對著男子想入非非。”
這話說的端的是打人的臉,劉嗪的確對沈奕昀一見傾心,恨不能馬上以身相許。可這種話被親兄長說出來,哪里能受得了?劉嗪哽咽了一聲,捂著臉嗚嗚咽咽跑了出去。
沈奕昀離開王府,并未馬上回伯爵府,先是讓衛昆侖去調查劉清宇,自個兒帶著小猴策馬到了城外,荒郊野地里放馬跑了一陣子,頓覺得通體舒暢。
小猴見沈奕昀臉色好看了一些,道:“爺,那個世子是什么意思?平白的為何要對你那樣態度。”
沈奕昀平靜的道:“劉清宇性子淺薄高傲,遇事沖動意氣用事,恐怕是真如他所說有什么事兒誤會了。待會兒昆侖回來就知道了。”
不多時衛昆侖就快馬加鞭的趕了回來,下馬行禮,與沈奕昀和小猴到了路旁的樹蔭下站定,回道:“果真不出爺所料,王府的確出了點事。您還記得六小姐來拜訪您那一日吧?就是那天,六小姐下午時分曾經來拜訪過王妃,六小姐走后,王妃怒急的咋了前廳內的所有擺設,還打了幾個丫鬟,也就是那日起,劉世子傳出了暴病的消息。”
“是嗎?”沈奕昀蹙眉,道:“那日世子可曾出府?”
“這就是稀奇之處。世子果真出過府,是呆著身邊兩個隨從去了孟氏珠寶行的。只不過孟氏珠寶行那邊的消息我未曾打探到,那里頭封的跟個鐵桶似的,零七八碎兒的東西一問便知,重要的消息一句得不到。”
沈奕昀斂額沉思,劉清宇出門的日子,地點,那一身傷,云想容突然去王府的拜訪,隨后王妃的暴怒,在加今日劉清宇見面的指責。
他雖不能肯定十分,也已猜出個大概了。臉上卻漸漸浮現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爺,您想到什么了?”
沈奕昀搖搖頭,不愿與人說起云想容的事,但他已可以肯定,劉清宇是知道云想容變裝來看他,因吃醋還是什么的闖到了孟氏珠寶行,找到了正在對賬的云想容,言語上許有冒撞,被云想容命人打了。打過人后云想容還主動去了王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將了王妃一軍,讓王府的人不敢張揚開來,還要對外宣稱劉清宇暴病。
什么事,能讓人挨了打還要幫下手的人捂蓋?
定然是這人被打的原因登不上臺面,若是宣揚開來傳到皇帝的耳朵里,對王府的人極為不好。
沈奕昀笑容漸斂,想到劉清宇對云想容的色心,又想他若是誤會了他和云想容有什么,憑劉清宇的性子會怎么做。
難道是……施暴?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41:22

第一百八十一章赴約

沈奕昀嘴角勾起露出一個淺笑。然目光淬冰,整個人如同方從冰窟窿里撈出來一般,渾身冒著冷氣。看的一旁小猴和衛昆侖心驚,均收起方才輕松神色,恭敬垂首站立著等候吩咐。
誰知沈奕昀卻不言語。只是面色如常的握著馬鞭緩緩走向他的坐騎。
二人卻皆知事情不妙。他們最了解沈奕昀不過,他越是表現的如此沉靜,可就說明事情可能越麻煩。
沈奕昀躍上馬背,帶著小猴和衛昆侖回了都城,來到濟安侯府的西墻外頭卻是勒住韁繩半晌不動。
他坐在馬上,向著云府內看去,遠遠地可以看見二層的閣樓露出一個屋頂。那就是云想容所居的靈均閣。
她現在在做什么?是練字,看書,做針線,還是在閣樓上發呆將心事憋在心里。
女兒家遭遇了這種事,他是決計不能去詢問的。問了,等于在她傷口上撒鹽。
云想容現在應當很難過吧?
沈奕昀沉思片刻,道:“昆侖,想法子給六小姐送信,請她明日來醉仙樓吃酒。”
“吃酒?”衛昆侖訝異:“爺,閨中女子怕是出不來的吧?再說醉仙樓龍蛇混雜。”
“人越雜的地兒就越不容易被人發現。況且她不是尋常閨中女子。只你送信時要仔細留神一些。”沈奕昀想了想,又道:“還有,給我派人盯緊劉清宇。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即來回我。”
“是。”衛昆侖應聲,遲疑道:“爺,您以后打算怎樣對待恬王世子?”
“對待?”沈奕昀微笑,笑意卻并不達眼底:“有些人,是不值得我‘對待’的。”
衛昆侖和小猴都聽出他言下之意,焦急的道:“可是爺。您好容易有了這么一個助力,若是斷了豈不是可惜?”
“這種貨色,斷了是我的福氣。”沈奕昀面無表情的調轉馬頭,往承平伯府方向去。
小猴和衛昆侖對視了一眼,都無奈的跟上。看來事情涉及到云想容,伯爺就不可能坐視不理了。也不知道這樣到底是福是禍。
云想容這會子正坐在廊下看《淳化閣帖》,莫名的打了三四個噴嚏。英姿見狀,忙去了件緋紅色的素緞小襖給云想容披上,道:“小姐覺得冷嗎?可要韓媽媽過來請脈?”
“不用,似乎不是風寒。就是鼻子癢。想打噴嚏。”云想容揉了揉發紅的鼻尖兒,放下法帖道:“今兒個五小姐又沒見明珠?”
“沒有。”英姿笑道:“五小姐自從搬進了春暉堂小住,與七小姐的關系就淡了。也不知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何事。小姐。要不要我去查查?”
“不必了,猜都猜得到。”云想容站起身,將肩上的小襖遞給英姿拿著。
云嫣容要入宮去的消息,恐怕她這會已經知道了。老夫人不待見云明珠,又知道她最是專門能惹事的一個人。自然會讓云嫣容離云明珠遠遠的。
從現在開始到翻年秋天的選秀,云家入宮參選的女兒不能出現任何一丁點的岔子。前兒尉遲鳳鳴的祖母跟老夫人提出要選宗族之中優秀的女兒過繼過來的事,因著云嫣容被內定的消息而取消。老夫人孤注一擲,當真將云嫣容當做珍寶一般來小心呵護。云嫣容得意的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對她的疼愛就不如從前那般。下人們私下里都有人在議論此事,說五小姐得寵討喜,六小姐因為太跋扈毒辣。被老夫人所不喜了。
總歸無人敢將她如何就是了。老夫人對她冷了,可她仍舊是準世子fù人。
多可笑。
云想容嘲諷的挑起半邊唇角。
“卿卿”柳月面色凝重的到了云想容身邊,先是福身一禮。隨即低聲道:“外頭才剛有人送來一張字條,是傳給您的。”
云想容一愣“什么樣的人送來的?小“是廚下的一位老媽媽送來了食盒,暗地里塞給我的。”
云想容狐疑的展開字條一看“明日醉仙樓吃酒。不見不散。”落款處畫了一朵盛開的菊花。
云想容噗嗤笑了。想不到兒時的一句玩笑話。現如今竟然成了他的暗號。
好端端的,怎么會約她出去吃酒?他一個大男人。會與小女子吃酒,云想容頗覺得意外。
不過拋開前世的記憶,今生所見的沈四卻并非是一個讓人厭惡的人。或許是前世今生的命運不同,沈四沒有記憶中的陰沉,也沒有那樣仿佛地獄中走出的復仇魔鬼那般的氣息,相反,他是個讓外人觀之可親的人。
不過他背后的算計,隱藏的功夫,云想容卻是知道。
她一直在防備沈四報復她上一次在興易縣時仍人去搜沈四田莊的事。難道這次去醉仙樓吃酒,是他的“報復?”
有了上一次的承平伯府之行,云想容不如何懼怕,反而還覺得有趣。
去酒樓用飯,她還真沒有試過幾次。醉仙樓人員嘈雜,她喬裝改扮一番應當不會被人發現。
左右閑來無事,她的嫁妝之類都交給了孟氏去打理,繡活都交給了針線上的婆子,她無事一身輕,又有可以隨時去孟氏珠寶行的借口。能出去散心,為何不去?
思及此,云想容收齊了字條,道:“走吧,我們先去琉瓔閣看看。”
“是。”
次日清早,云想容去給老夫人問安時便以生意上的事作為借口,與老夫人告了假。老夫人如今全副心思都放在云嫣容的教導上,云想容又是從來省心的,再者說孟家那樣大的商賈之家,云想容得到了四成半的財產,要打理起來的確也費功夫。她沒有理由不應允。
“不過今兒上午你姨祖母要來瞧我,你留下待客,下午再去也不遲。左右在都在京都距離又不遠,我多派幾名護衛跟著你,只要宵禁之前回府來就罷了。”
老夫人的話云想容不能不聽從,笑吟吟的點了頭,就與云嫣容一人一邊挽著老夫人的手臂說話。
云嫣容如今春風得意,這么多年她都是一直看著云想容在老夫人面前如何受寵愛,在外頭如何說一不二。如今親事定下,云想容不過嫁給個世子,她卻是要入宮侍奉皇上的,若是能出人頭地,將來云想容見了她都要給她下跪。
思及此,云嫣容滿心都是喜悅。對老夫人的吩咐越加不敢含糊,對老人也更加的孝順了。
段舒窕來云家,一則看看老夫人,二則也是為了前些日子提議的事,只不過云想容既然已訂給了恬王家,段舒窕對這些建議也意興闌珊。從前侍衛了尉遲鳳鳴謀劃,到如今圣旨都下了,她還能怎么辦?
舒窕離開后已經到了未正,云想容顧不得歇息,帶了英姿出門。到了孟氏珠寶行,找出上次英姿收好的那身男裝換上,今日天熱,她也學當下男子那般拿了一把節節高升的折扇,一來可以緩解炎熱,二來必要時還可以遮臉。
醉仙樓是一座三層的酒樓。全然木質結構,裝飾的富麗堂皇,后院還有江南式的園林建筑。不過對于云想容來說,如此裝飾也并無什么特別,來到醉仙樓,就仿佛回了侯府似的。
她讓英姿去問了掌柜的,得知一位姓“鞠”的公子這會子正在三樓,包了臨窗的一間屋,已經從早等到了現在。
云想容心里過意不去,忙道謝上了樓口氣喘吁吁隨著店小二到了包間門前,輕輕地叩門。
幾乎是立即,房門就被推開,小猴撅著嘴望著云想容“您怎么才來呀。”
云想容環視屋內一周,見沈奕昀穿了件天藍色竹節紋彈墨的外袍,腰上打著吳鉤玉帶扣,長發挽起以竹簪固定,身邊只帶了小猴來。
小猴那孩子,正在不滿的瞪著她,仿佛在心譴責她為何要遲到這樣久。
云想容道:“今日原本清早就與祖母說了,只是姨祖母來了府上,祖母偏要我留在那里,到過了晌午他們午歇時間,我才得以出門。”
她肯來,對他老說已經是歡喜,只要她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沈奕昀就覺得這次一上午并不白等。那里還會在乎她遲來。笑著打發了人去催菜。
云想容趁著時間,問道:“沈伯爺,不知你今日特地約我前來,可有貴干”
“沒什么貴干,難道作為老友,想請你吃酒還不成?”
“自然是成的。”云想容故意忽略掉了他說的那一句“作為老友。”因為她自認為他們的關系還沒有那么親近,不過是有兩次交鋒罷了。但云想容對沈奕昀能夠出手相救,是頗為感激的,所以多余的話到了。邊,她并沒有有說出口,只道“說起來,這一次還要多謝你。”
“哪里。”沈奕昀笑道,你肯賞光能來,我已十分歡喜了。”
云想容笑著頷首,又問:“今年下場,沈伯爺可有把握。”
沈奕昀笑道:“我壓根兒沒有報什么太大的期望,到如今只不過埋頭苦讀充實自己,將來的事兒無法預料。”
“你倒是看得開。”云想容莞爾,道:“憑皇上對你的親疏,你應當什么都判斷得出。”
“看得出如何,看不出又如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推心置腹

云想容并未立即回答,端起茶盞啜飲了一口,溫潤的茶湯入口,甜mì甘醇,身心舒暢“是蜂mì紅茶?‘
“是。”沈奕昀頷首,也吃了。茶,緩緩道:“我比較偏愛此茶,今日來了就沒有預備旁的。”其實更因為他知云想容的體質不宜寒涼,所以才讓她吃溫和的紅茶。
云想容渾然不知,笑道:“紅茶很好,加了蜂mì后味道更佳,不過我很好奇,你竟然喜歡甜食。”
“好奇?”沈奕昀咀嚼二字,鳳眼中漸漸有了笑意。
有好奇,就有探知了解他的,這是個良好的開端。
“是啊,我印象中的你,是不會喜歡甜食的。”云想容道。
沈奕昀問:“你印象中我是什么樣的人?”
既然前來赴約,云想容就是當沈奕昀是個朋友,況且自興易縣那次之后沈奕昀在沒有害過她,反倒三番兩次救她性命。
云想容自己都不覺得,心里對沈奕昀的恐懼在慢慢減少,反而單手撐著下巴眨著眼,認真的說道:“起先我覺得你是早慧熱心之人,小時候你不是常常對我說教么。后來我開始覺得你沉穩隱忍,懂得厚積薄發。”
“是嗎?”
“嗯。”云想容點頭,又道:“最要緊的是你夠狠。不光是對人,更是對己。”
沈奕昀想到在興易孟家小住刺殺東府二老爺的那一夜,他自己割傷了手臂。
他一直以為云想容不會知道內情,原來她竟都知道。
沈奕昀望著她如畫的俏臉,道“你卻是比我預想中的要聰慧睿智。”
云想容莞爾,笑著打趣道:“沈伯爺,我們兩個這般互相恭維不覺得惡心嗎?”
沈奕昀一愣。也是噗嗤兒一笑,鳳眼都瞇了起來“好了,你還沒有說你對我此番參加秋闈有何看法,那位對我的親疏,我又要如何判斷得出我大考的結果?”
云想容刷的展開手中節節高升的折扇搖了搖,鬢角長發飄了起來,越加顯得她臉型秀雅。加之她特地描粗了些的濃眉和一雙燦然若星的美目,看起來當真賞心樂事。
她似在斟酌言辭。
沈奕昀樂得欣賞她的美態,也不急著催促。
云想容卻是在考慮自己要不要與他實話實說。
她起先懼怕沈四。只想著不要得罪他,將來他做大之后不要來報復她就好了,但現在回想。前世她關于沈四的記憶都是民間流傳的,他做過的那些事情并非是她親眼所見。
今生他們接觸良多,沈四又救了她的性命,他本人的風度,與傳言中的大相徑庭。難道眼前活生生的沈四。還不夠說明他是個什么人?
雖她沒有完全放下戒備。可這會子她感覺不到他對她有敵意。
對于救命恩人,有些事情她明明想得出,若是不講實話,她覺得心里也過意不去,連幾句話都吝嗇,她都要瞧不起自己。
云想容思及此。放下茶盞正色道:“沈伯爺覺得此番鄉試和會試,若憑你真才實學能否連中?”
沈奕昀挑眉,她如此直白的問話。到讓沈奕昀不好回答,他實話實說“我所說不抱希望,其實也是對自己沒有十分的自信。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云想容卻是先主觀的將沈奕昀方才說的“不抱希望”與皇帝聯系起來才會有此一問。
云想容笑道:“我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你若是能得殿試的機會,你是否擔心上頭那位會故意壓制于你?”
沈奕昀想不到她竟在她面前開誠布公說起此事。
自小到大。他只與身邊極為信任之人會敞開心懷談論關于皇帝的事,這件事在他跟前也是個機會。從沒有人主動談及,不光是怕勾起他的傷心事,更是怕將來發生什么事會帶累自己。
沈奕昀心下仿佛刷了mì糖一般,她肯與他說這等事,算不算她對他的信任已經高于從前?
“我的確擔心那位心有芥蒂。”沈奕昀誠實的道:“畢竟當年之事,在他心里必然有心結。”
云想容頷首:“芥蒂與心結都是必然的。就算他要找你的麻煩,或許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兒,說完了那一句,下頭自然有人為他執行,至于他是否將你放在心上,那完全要看你的能力是否達到他有所顧忌的程度。據我所知,如今他的精力應該大部分在馬家上。”
沈奕昀沉思著:“你說的有理。”
云想容笑道:“你也知我前些日子入宮小住了一段時日,那位的辦事方法我初步有了些了解。他現如今縱容馬家,其實心底里怎么想的你我都知,否則我們家也不會有這般的改變,我更不會被賜婚給恬王世子了。而馬家能夠坐到今天這個位置,哪里是一朝一夕而成的?馬家在朝中的黨羽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那位才不能輕舉妄動。”
云想容說到此處,沈奕昀已經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說,那位或許為了不驚動馬家,對我不會太過打壓?”
“至少表面是如此。”云想容毫不避諱的誠懇道:“你們家當年那般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敢怒不敢言的勛貴之臣大有人在,況且藩王們也都不是傻子。現如今他們都沉默著在等上頭那位的動作。若是稍有什么不慎讓這些人察覺到,你說那些受封的開國功臣、藩王以及勛貴們會不會自危?一旦自危,他們聯合起來,上頭那位可當真夠喝一壺了。”
前世的沈奕昀就是這樣做法,聯合了藩王和勛貴,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反正在她臨死之前,他的兵馬已糾集在京都城外。
沈奕昀與云想容想的是同樣的事,不過那對他來說,卻是個極為慘痛的經歷,他面色平靜,嘴角甚至彎起個優雅的弧度,只是鳳眸中有濃到化不開的悲傷和挫敗。
云想容只當他是在為了沈家滿門哀傷,也嘆了口氣,安慰道:“往事已矣,人還是要往前看,往前走。只活著為了這一口氣兒罷了,什么時候沒了氣,也就不用在謀劃。”
想不到她會開解自己。
雖然道理他都懂得,可云想容說的話仍舊讓沈奕昀心里覺得熨帖的很。
他微笑頷首,已經能夠明白云想容的意思,道:“你是說,那位為安撫天下權貴藩王,也不會太打壓我。”
“正是。那位也怕打草驚蛇,驚動了馬家。”云想容笑著頷首。
沈奕昀略微沉思,也覺得云想容如此說法極有道理。他當局者迷,先前卻是沒有想到此處。
心念一轉,沈奕昀卻不松口,絕不承認自己贊同她的分析“六小姐如此說也不無道理,可我對那位了解更深,他做了虧心事,哪里能全無芥蒂,將我除了他才能永絕后患。如今除不掉我,壓著我的前程也是正常的。”
“你說的有禮。不過那人絕不是個想法如此簡單的人。”言下之意竟然是沈奕昀的思想簡單了。
沈奕昀佯作不服氣,道:“既如此,不如你我打個賭如何?”
“打賭?賭什么?”云想容很是新奇,她還從未與人打賭過。
沈奕昀摸著鼻子想了想,道:“就賭殿試時那位會不會點我當同進士。若是我只能混得個同進士,就算我贏。若是我能進三鼎甲,或者是個進士,就算你贏了。”
云想容不回答,轉而問:“這么說,鄉試與會試你都已有了把握?”
沈奕昀只是笑著,并不言語。
這會子包間的們被推開。店小二端著菜進屋里來,低頭擺放好了退了下去。
沈奕昀不動筷,問:“如何,賭不賭?”
“既然伯爺有如此雅興,我若掃興豈不是對不住你?只不知賭注為何?”
沈奕昀笑道:“輸了的人,要答應贏得人一個條件。”
這倒是有趣。想不到沈四這樣的人也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云想容笑而不語,英姿和小猴也都笑著,伺候沈奕昀和云想容布菜。
沈奕昀滿目期待的追問云想容:“你答應了?你不拒絕,我就當你答應了。”
云想容莞爾:“好吧,那就與你賭一場。”
“好。”沈奕昀滿意的點頭,這才開始用飯。
兩人此時心情都十分愉悅,沈奕昀是因為她肯不怕惹麻煩上身的與他說了這么多話。云想容則是因為說出了心里話幫他分析,問心無愧的放松感。
正當這時,包間的格扇被輕輕扣了三聲,又叩了兩聲。
小猴跑去開了門,就見衛昆侖快步走了進來,先給云想容和沈奕昀行過禮,隨后來到沈奕昀身邊俯身耳語了幾句。
沈奕昀聞言,緩緩放下了筷子,臉上的表情也變的凝重起來。
“六小姐。你還是先走吧。”
云想容差異的抬頭,咽下口中的飯菜,又吃了。茶,這才道:“我為何要走?”
沈奕昀卻不回答,只吩咐衛昆侖:“你送六小姐回府去。”
衛昆侖行禮倒是,就來請云想容出去。
云想容哪里是讓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沈奕昀不說明緣由就讓她走,他做什么要聽他的話?
“走是可以,你倒是說說到底為何要我走?”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41:52

第一百八十三章 懷抱

沈奕昀面露難色,笑容溫和的道:“六小姐聽我一言,別問緣由,還是速速回府去吧。”
他的語氣中有告誡之意,仿佛是塌下天一般的大事,若不聽了他的云想容就會有生命危險一般。
若尋常女子,出于對沈奕昀為人的信任,他都這樣說,只能證明事情很是嚴重,轉身便走也就是了。
可云想容素來不是知難而退的人,她挑起濃眉,明媚雙眼變的極為深邃,滿含探究的望著沈奕昀,道:“沈伯爺若還有事先走就是,我點的荷葉羹還沒上呢。”言下之意他是在故弄玄虛,明明是自己有事卻說是為了她好。
沈奕昀哭笑不得的搖頭:“六小姐,我既約了你來,又等了你一上午,就斷不會在乎這一段時間,你怕是誤會我的意思了。”
云想容實則也知這一點,她不過是故意歪曲他,希望他實話實說罷了,聞言也有些好笑,不過面上佯怒,仿佛很生氣。
沈奕昀望著她因為薄慍而越發有神的雙眼,無奈的道:“罷了罷了,既告訴你也無妨,是我的人發現恬王世子帶著小廝和護衛,奔著咱們這里來了。我怕給你惹了不必要的麻煩,這才想讓你先走。”
云想容驚訝的眨了眨眼,長睫忽閃著,仿佛兩面小扇子。
上一次她去了趟伯爵府,劉清宇知道后跑去珠寶行大鬧。
這一次她與沈四約在此處,他又趕來。
劉清宇性子魯莽,遇事很少深思,趕來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是如何知道她們的行蹤的。難道她被監視了?
想到自己有可能被劉清宇監視,云想容心中極為不滿,爺們兒家的正經事情不做。竟然花時間去盯著一個女子都在做什么。且小肚雞腸的很,行事沒章法無智謀又齷齪。她怎么就這么苦命,做什么兩輩子都要落在他手里。
云想容十分不耐煩的皺著眉,道:“他喜歡去哪是他的事,于我無關,再者你我清清白白,做什么要躲著他?況且他算老幾,管的著我么?”
聽她這樣說,沈奕昀心里喜歡,面上卻是擔憂。道:“我聽說他暴病前去探望,已被他無由來的罵過一頓。我雖不怕他,卻不喜面對無理取鬧之人。”說到此處。沈奕昀看了看桌上還未怎么動的菜,道:“你我都沒吃好,不如換個地兒繼續?躲開他也就罷了,免得多口舌之爭,徒給自己添堵。”
云想容今日心情原本很好。與沈奕昀能說心腹之話的感覺著實不賴,再說她也真不愿與劉清宇那貨色見面,吵嚷起來增添煩惱,便頷首道:“那就走吧,我正好也懶得理會他。”站起身問道:“去哪兒?”
“就去什剎海吧,我在那里有艘畫舫。看看景兒,吹吹風,行至何處就是何處。也不怕人打擾了咱們。”
云想容略微猶豫,原想說不去,可見沈奕昀笑意盈盈,眼神期待,她拒絕之語便不好出口。再說她赴約本就來遲。害他在這里等了一個上午,不過才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就因為劉清宇的到來給攪合了。難免過意不去。況且她光明磊落,若是以心情不好為由回府去,旁人還會以為她心里有鬼落荒而逃。
游湖就游湖吧。
云想容頷首,站起身,接過英姿遞來的淡青色外袍披上,手搖折扇率先離開包間。
沈奕昀則給衛昆侖使了個眼色,見衛昆侖頷首下去,才領著小猴隨后下樓。
云想容乘坐著來時那輛青幄的小馬車。沈奕昀和小猴則策馬跟在一旁,一路間或閑談,不過也頗費了些時間才到了銀錠橋邊。
云想容扶著英姿的手踩著腳凳下車,放眼望去,入目的是藍天白云,遠山如黛,湖面碧清,垂柳依依,或大或小的畫舫或小舟在湖面零零星星,卻是個極為幽徑秀美的好地方。
云想容深吸了口氣,空氣中有一股潮濕清新的草香味,還聞得到些許檀香味,讓人心下寧靜悠遠,仿佛連憂愁都一并忘了。
一艘二層的華麗畫舫,正停在銀錠橋往西北不遠處的岸邊。那畫舫通體木質結構都漆成了紫檀色,檐牙高啄下垂著精美的八角宮燈,底層大約兩丈見方的船屋,四周格扇大敞,上層做成閣樓,有及腰高的木質護欄。白色的水晶珠簾在二層閣樓格扇前垂落,依稀看得到理由有人影攢動,卻因水晶反射陽光晶瑩剔透,看不輕里頭的人什么模樣。
沈奕昀將韁繩扔給小猴,小猴自歡喜的牽著他的坐騎去拴馬。沈奕昀則是對云想容微笑,先走上了搭在岸邊與畫舫之間的踏板上,文雅轉回身,向云想容伸出手:“仔細腳下。”
他的動作自然隨和,笑容溫和真摯,只有好友之間的關心,好似根本不當云想容是個女子。
云想容一手扶著英姿的手,另一手猶豫著,終還是將手中折扇的另一端遞到了沈奕昀手上。沈奕昀笑著握住折扇,拉著云想容走上約有兩尺寬,三丈長厚實的踏板上。
只那踏板因沈奕昀、云想容和英姿的體重,壓的顫顫巍巍。英姿不會水,望著下頭碧綠的湖面已經緊張的渾身緊繃,抓著云想容的手也頗緊,生怕她掉了下去。云想容也是小臉煞白,走的小心翼翼。偏沈奕昀看起來瘦瘦高高的一個人,體重卻不輕,每走一步,踏板就顫一下。待走到中間時,沈奕昀才剛落腳,踏板劇烈的上下顛動,還往一邊晃動了一下。
云想容重心不穩,嚇得花容失色,身子往一邊兒偏,英姿也是被她拉的失足掉了下去。
云想容驚呼:“英姿!”
英姿下落過程中一個漂亮的旋身,手一抓踏板就借力輕飄飄的飛身上了岸。她做小廝打扮,一身淺灰色的袍子襯托下,就如同一只飛掠而去的鳥兒,動作瀟灑如行云流水,加之她面目清秀,身子交小,看起來就是個十來歲的男娃,岸邊寥寥無幾的人都叫起好來,紛紛贊:“小小年紀好俊的身手!”
英姿手都嚇的涼了,又被這些人夸的不好意思,焦急的看向云想容,正見俊美無儔的少年公子猿臂一伸,將本要跌落水中的青衣少年纖細的腰身摟住,扶正在了跟前。
沈奕昀身形頎長,面容英俊卻無脂粉氣,一雙入鬢的劍眉點襯著上挑的鳳眸,端的是俊美無雙。自家小姐雖高挑,但在沈奕昀面前還是略嫌交柔了,加之她精致的容顏,涂濃了眉毛也掩不住驚恐之時她本性流露出的柔弱驚慌,瞧著倒是雌雄莫辯。
這二人一人著天藍,一人著淡青,就如同此刻的藍天和湖水幻化成了人形的精靈,一高遠廣達,一沉靜悠閑。
英姿看的有些癡然,突見自家小姐粉面桃腮,似尷尬的退后一些躲開了沈奕昀的碰觸。而沈奕昀那張萬年不變的深邃鳳眸中有一閃而過的溫柔。英姿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難道沈伯爺對小姐……
“英姿,你沒事吧?”云想容穩住身形后擔心的問岸上的英姿。
英姿這才回過神,搖搖頭:“我沒事。”隨即道:“我還是跳上去比較好。”左右也露了功夫,她不敢再走那走一步晃三晃的踏板,便飛身躍起,在踏板中間腳尖一點接力飛掠上了船頭在衛昆侖和一眾下人身邊站定。動作依舊如行云流水那般,仿若驚鴻飛過。
衛昆侖看著身邊交小的女子,驚訝的眨了眨眼。
這會子沈奕昀也拽著折扇的一端,拉著云想容好容易登了船。
云想容拍了拍胸口,“怎么會用如此薄的踏板,我還以為我要掉下去了。”
沈奕昀笑道:“是下人辦事不利。先閣樓上請吧。”
云想容頷首,扶著英姿的手走上木質的臺階。
沈奕昀卻緩了一步,在經過衛昆侖身邊時候低聲道:“誰預備的踏板?賞。”
衛昆侖努嘴指了指小猴,做口型道:“他的主意。”
沈奕昀毫不意外,扇子輕敲了一下小猴的腦門兒,笑容愈發溫和。
小猴就仿佛受到愛撫的貓兒似的,開懷的咧嘴笑了,搖頭晃腦的跑去泡茶。
云想容此時坐在二層臨窗的位置,素手liáo起珠簾,望著湖面上的景色,察覺到畫舫緩緩駛向西北方,心情仿佛也如垂柳那般被濕潤的清風拂動,所有燥熱之氣也消減了。
沈奕昀在她對面坐定,笑道:“你要的荷葉羹。”
云想容垂首,見鋪著鵝黃色錦緞桌巾的紫檀木八仙桌上放著幾樣精致的小菜,另有一碗白瓷小碗中盛放的正是飄著淡淡幽香的荷葉羹。原本羹湯呈白色,小碗也是白色,偏上頭淡綠色的調羹點綴了碗中的顏色,看起來極為賞心悅目,讓人頗有食玉。
云想容端起小碗吃了一口,入口清閑清香甘甜,隨即對沈奕昀道謝:“多謝你費心了。”
“不必客氣。”沈奕昀用銀筷夾起一塊番柿子放入口中。
見他在吃這個,云想容笑道:“想不到你還在吃?”
“是啊。你上次來給我送過后,我就喜歡上了。不過過了季節番柿的果實便少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贈送

云想容笑著道:“所以‘花開堪折直須折’。”
沈奕昀莞爾:“你說的是。先吃荷葉羹吧。”
云想容頷首,用了半碗羹,隨后撐著下巴望向格扇外。
他們已經遠離了銀錠橋,駛向后海當中,岸邊離著此處已越來越遠,碧波蕩漾的湖面上,偶爾看得見旁人家的畫舫,不過也只能看清個輪廓罷了。偶有水鳥在湖面飛掠而過沖向岸邊的垂柳和草叢,更有遠處不知哪艘畫舫傳來絲竹之聲,原本俗氣的歌子,因著距離遠,卻為他們安靜的畫舫平添了一些喜氣。
云想容頓覺得心曠神怡,垂眸感受著清風拂動她的長發,感受珠簾在臉頰邊晃動。
突然,身后傳來一陣動人心魄的琴聲,乍然蓋過了那些靡靡之音,回身,便見沈奕昀背對閣樓另一端格扇,面對云想容盤膝席地而坐,膝上橫置一古琴,他微微垂眸,白皙修長的手指剛勁有力的撥弄琴弦,琴曲由緩入急,慷慨激昂,大氣恢弘。
云想容想不到他善于彈琴,見他神色投入,斂額垂眸,她面帶微笑,欣賞他專注于琴聲之中的神態,然那琴聲卻漸漸從恢宏轉為了悲涼。
云想容神色一肅,微瞇著眼安靜的聆聽。她不知為何一曲《廣陵散》會帶了如此嗚咽喟嘆之韻,仿佛在她眼前呈現出了一幅鮮紅的畫面——殘陽如血,殘破戰旗被野風吹的烈烈作響,將軍滿身血污,長發飛揚,環視身周曾經并肩作戰的兄弟身首異處血流成河,再望殘破的江山,功名利祿皆化作塵土。逝去的人再也找不回……
琴聲漸緩,終歸于沉寂,沈奕昀與云想容二人相對沉默。
沈奕昀仍舊盤膝而坐,背脊挺直。
云想容則面色凄然。
或許當年的滅門之災,對沈四的傷害即便經歷了這么多年,到如今仍舊揮散不去。沈奕昀不知他的未來,可她是知曉的。那樣血腥的未來對于他來說能算的上未來嗎?
云想容不禁又在想,如今面前這個露出仿佛迷了路的孩子一般表情的沈四,心里在想什么?在彈奏了那樣悲壯之曲之后,是否在想為全家人復仇?
正在沉思中。英姿突然拉了拉云想容的衣袖。
云想容回過神,順著英姿手指的方向望去,卻見自岸邊有一小船正在往他們這邊劃來。如此遠的距離,她看不清船上之人,只能依稀瞧見那是兩個人影。一人劃船,一人面對著沈四的畫舫而坐。
若是旁人。云想容或許認不出的。可如今即便看不清。她也知那個面對他們而來的人是劉清宇,十年的夫妻已經將他的輪廓刻印在她心里,就算只看他的身形也能辨認出來。她即便不喜這種鐫刻,卻也磨滅不掉。
云想容方才的動容和心境的幽靜頓時蕩然無存,無奈的嘆息了一聲。
她的嘆息也讓沈奕昀回神,站起身隨意坐在了八仙桌的另一邊。見她望著窗外。沈奕昀疑惑的問:“怎么了?”
“劉清宇。”云想容聲音奄奄的,仿佛沒了游玩的興致。
沈奕昀道:“他找來的道也快。”隨即起身到了云想容身邊。撩起了她身后那扇格扇懸掛的水晶珠簾。
劉清宇鼻青臉腫的坐在小船上,遠遠望去,便能清楚的看到二層閣樓內的人影。不住的催著隨從道:“快點。快點!”
“世子爺,小的這已經最快了,不過還好那艘畫舫走的并不快,很快就能追的上。”
劉清宇站起身,目光如炬的望著那艘精致畫舫上臨窗并肩而立的二人,隨著距離的拉近,他們的輪廓也漸漸清晰,高挑一些穿了天藍色外袍的正是沈奕昀,而另外稍矮了一些的卻是云想容。
劉清宇的火從胃里燒到了心里,又從心里翻騰到頭頂,他只覺后脖頸上有某根筋在突突的跳,當真恨不能一腳踹死那一對奸夫淫婦。
枉費他為了她和沈奕昀,還得罪了自己的親妹妹,原來她真的背叛了他!
劉清宇再也忍不住,站立在船頭上指著沈奕昀和云想容的方向破口大罵:
“沈默存,你這個偽君子!虧你那天還裝的那么像,原來一萬個戲子都比不過你!好好好,你當真是好極了,勾引我的未婚妻,你還有臉假惺惺的來見我!”
他這一張口,什剎海上的幽靜立即被打破了。好在船行在后海中間,許多畫舫早已經遠了,一些小船也不知為何都不見了,這一處竟只剩下沈奕昀的畫舫和劉清宇漸漸接近的只能容二人的小船。
劉清宇的隨從拼命的搖槳,小船后頭拉出了一道長長的水線,離著云想容越發近了,劉清宇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了。
“下作的小娼婦,小賤人!枉費我對你一片癡心,費勁苦心才說服父王去求了皇上賜婚,你可倒好,婚期才剛定下,你就敢給我紅杏出墻!你算什么大家閨秀,算什么賢良淑德!我呸!你這樣的賤貨,就配扔進勾欄里,張開腿是不是還覺得舒坦著呢!那你來服侍爺啊!沈默存年輕又瘦成骨頭架子,那話肯定不如我的,你來啊!還跟我裝什么貞潔烈婦!”
他竟罵的如此難聽!英姿滿臉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聽了這種淫穢言語羞的。
沈奕昀則是面色如常,只眸中有肅殺之色一閃而逝,看了一眼樓下的衛昆侖。
云想容閉了閉眼。
這種滿口噴糞的人,竟然還是天潢貴胄?皇家有這樣的親戚,當真是恥辱。好在此時周圍沒有外人,其余的畫舫也還都遠著呢,如此污言穢語罵出來,若叫旁人聽去,她顏面何在?
可沈奕昀不但被扣了屎盆子一起挨了罵,還聽到了那些話。
她即便是重生的,到底是姑娘家。臉上已經氣的全無血色。
可沈奕昀和云想容都沒有搭茬。兩人坐回了原位,一時間相對無言。
外頭逐漸接近的小船上仍舊傳來不住的咒罵聲,英姿和下頭的小猴都氣的恨不能沖上去撕爛了那人的嘴。
劉清宇罵了一陣子,見對方竟然不應,且兩人都坐下了,讓他看不真切,倒也無法確認對方是不是沈奕昀和云想容。可他被醋意和憤怒沖昏了頭腦,仍舊指著那艘畫舫,將沈家和云家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正當這時,他發現他腳下有些涼。
低頭,只見小船里竟然滲了水,且水正在緩緩增加,船身在漸漸下沉。
劃船的隨從驚得不知所措,連忙扔了船槳雙手往外淘水,“世子爺,快呼救啊!咱們的船要沉了。”
劉清宇也是心驚肉跳,顧不得濕了袍子,更不在乎身上挨打的傷還未痊愈,蹲了身子也往外舀水。但是他們舀水的速度,遠遠不及進水的速度。
“你可通水性?”
“世子爺,奴才會泅水,可是這兒離著岸邊太遠了。”
“咱們帶來的人……”劉清宇抬起頭看向方才岸邊,引著距離太遠,連人影都看不清了。
隨從開始抱怨:“奴才才剛就說這艘小船不成,好歹要等奴才去尋一艘大一些的畫舫來將咱們的人都帶來,現在可好……”
話沒說完,就被劉清宇喝止了:“放你娘的屁!你且說你帶著我能否回到岸邊?”
隨從齜牙咧嘴:“這么遠,奴才自己回去都成問題,更別提帶著您了啊。若是畫舫上的人肯救咱們一救,這個距離可比回岸邊的距離近多了,倒也便意。”
說話間,水已經開始灌進了劉清宇的靴子里。在稱得上一望無際的湖中央,他帶來的人距離遠,劉清宇本身不會泅水,周圍又沒有其他的船只。
劉清宇咬著牙,難道真要跟那對奸夫淫婦求助?
正想著,他腳下的船竟因灌水過多往一邊側翻,劉清宇和隨從一同掉進了湖中。
“救命!”身上一涼,湖水毫不留情的灌進了口鼻,劉清宇再也無法顧及什么風骨什么體面,能活命才是要進的。
他雙臂撲騰,好容易露出個頭,卻又要沉下去,好在那隨從泅水的功夫并不賴,又對他忠心耿耿沒有棄他而去,才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從湖里撈上來,兩人都扶著如今底朝上的小船。船底是弧線形,上頭還有水,自然是濕滑的很,劉清宇是無論如何都專注的。
難道就要在這里溺亡?劉清宇瞪著眼,說什么都不愿相信自己的命竟然會葬送在一對“奸夫淫婦”身上。
可這個時候,什么醋意,生口氣的思想都蕩然無存了。劉清宇自小到大,這是第一次距離死亡那樣的近,他不禁開始求救。
“默,默存!為兄方才,方才那都是玩話!”劉清宇浮浮沉沉,口中嗆水,咳嗽連連聲音嘶啞的哀嚎:“不過一個女子,你喜歡,為兄給了你便是,你快,快叫人救救我,我把她送給你了!!不必要為了個女子就斷了你我的關系,默存救命啊!”
云想容早知劉清宇是什么樣的人,如今聽了這話,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世。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42:21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疼

她前世也生的這幅模樣,只不過因著氣虛血虧,又常年都在憂心郁結之中,臉色也有些暗黃,容色自然減了許多,可劉清宇仍舊是極喜歡她的顏色。他曾經在府中宴請一些狐朋狗友,偶爾說起了民間典妾的那些事,劉清宇還曾經與陸安伯二公子玩笑說要玩玩,將她推給了陌生男子。
她氣不過,轉身就走,花廳里的半醉半醒的男人們哈哈大笑……
那種屈辱的場面,如何能忘卻。男人的背叛打碎了她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夢想,到最后卻連一點的自尊都不留給她,那一夜,她握著針線簸箕里的剪刀,恨不能捅死劉清宇。
要不是珍哥兒半夜嚷著要娘,她去了兒子的房里,她估計真的會在氣頭上殺了他。
想不到這樣的事,劉清宇今生還能做得出。前一刻破口大罵,仿佛要告訴天下人他對她有多在乎,下一刻就為了性命要把她送給別人。
她不在乎劉清宇。可是卻控制不住嘆息。她終究不是圣人,前世的事情明知道已經過去了,卻無法讓自己將那些污穢之事從腦海中抽離。
每當這時候,云想容都恨不能腦子不是自己的,或讓她生一場大病,將那些不好的記憶全都抹去,或許人就會開心一些。
為何活到今日,還是這樣沉重。
沈奕昀抿唇望著云想容,心疼的握緊雙拳。劉清宇的呼救在窗外,他仿佛聽不清了。他算準了劉清宇會如此,只想不到真正事情發生后,看到她慘白的臉色,他會如此心痛。
沈奕昀后悔了。
早知如此,他說什么也不會讓她難過。
但計劃已經到了這一步。又不能不繼續下去。
“六小姐,要不我先讓人送你回去吧?”沈奕昀素日里清越的聲音有些沙啞,顯得小心翼翼。
云想容抬起頭望著沈奕昀,俏臉上平靜無波,只是直視著他的雙眼。
沈奕昀眉頭擠成了川字。
“你為何要這樣做?這一次是你讓他知道我們的行蹤吧?若是讓我看清他是何人,我可以告訴你,我早就看清了。你何必讓他,讓他如此公然辱罵于我,我……”云想容話沒說完,聲音已哽咽。
云想容詫異的抬起手摸了摸臉頰。指尖濕涼了一片。
她竟在一個外人的面前,還是個男子的面前落淚了?!
自小到大,除非是特意,她是絕不會在人前哭的。今天這是怎么了!
云想容慌亂的站起身,再不理會沈奕昀。與英姿說道:“我們回去。”
沈奕昀心如刀絞,他并非有意如此。或許真如她所說。他希望她看清了劉清宇的本來面目。可他斷然舍不得讓她有一分一毫的委屈。
他不好解釋什么。因為現在事情還沒結束。
沈奕昀道:“昆侖。你送六小姐和英姿回去。”又對云想容道:“今日之事,我定會給你一個解釋。你不要難過……你就乘這艘畫舫回去吧。”
沈奕昀說罷深深看了她一眼,快步下了木質的臺階,不多時,英姿便從敞開的格扇開到一艘大約可以容納四五人的小船下了誰,沈奕昀站在船頭。另外兩名隨從搖著船槳往正在撲騰喝湖水的劉清宇身邊去。
而他們所乘的這艘畫舫,正往岸邊靠近。
英姿忙放下了水晶珠簾,因忙著安慰云想容,所以并沒有看見另外一艘一模一樣的畫舫。正在從不遠處雜草叢生怪石嶙峋的湖心島后頭駛了出來。
劉清宇這會子已經不知喝了多少湖水。隨從也已經筋疲力竭。他頭昏眼花,死亡的陰影籠罩下,他原本已經絕望了。在生死攸關不停掙扎之時,也沒有看到畫舫被掉了個。
沈奕昀命人將二人拉上船。劉清宇跪在小船上不停的咳嗽著,嘔出了一大灘湖水。在回頭看了看后頭的畫舫,暈頭轉向之下也記不得自己與隨從是從哪邊來的了,面對面色沉靜的沈奕昀,卻是虎著臉不說話。
沈奕昀冷笑:“看來我救了世子爺性命,還真是不應該了?”
“你!”劉清宇臉上漲紅。回頭望著畫舫,見畫舫二層閣樓上那個穿了淡青色的背影,才剛被湖水和死亡陰影熄滅了的醋意和火氣又一次翻騰起來。也忘了是誰將他從湖里撈出來的,罵道:“你如此作為,也不怕遭天譴!”
“若救了你也要遭天譴,那不如將你扔回去吧。”沈奕昀沖著手下之人使眼色。
小船上兩名侍衛扔下船槳,就要將劉清宇和他的隨從都扔回湖里。
劉清宇嚇得臉色鐵青,“你,你敢!”
“我為何不敢?!大不了我宰了你,在給你償命罷了,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你羞辱自己的未婚妻也就罷了,我哪里能讓你如此羞辱。”
“我羞辱你?你自己做了什么,難道自己不知道!”
“我做了什么?我不過與朋友在船上吃酒聊天罷了,你老遠的來了就開始破口大罵,還罵的那樣難聽。你即便是恬王世子,天潢貴胄,天下難道還沒有個公理?”
“公理?你還好意思說公理?”劉清宇哂笑起來。
沈奕昀也不愿在與他對付嘴皮子,明知道劉清宇是為了什么來的,還帶了一群人在岸邊守候著,他若真見死不救,自己擇不開不說,計劃也全盤落空。白白讓云想容受了傷害。
況且,他的網才剛剛張開。
沈奕昀所乘的小船在前頭引路,畫舫在后頭跟著,不多時就回到了岸邊。
未等上岸,卻見一群人簇擁著一身著銀灰色外袍,身高馬大年約四旬的圓臉男子站在岸邊。
劉清宇見了此人,還不等上岸就呼喊了起來:“父王,父王您怎么來了?!”
恬王看著兒子還活著,長吁了口氣。又見他滿身狼狽還全無風度的大叫著沖著他揮手,與他相比。他身旁身長玉立的俊秀少年要順眼的多。再想起今日劉清宇為了什么而來。恬王心里的擔憂都轉為了火氣。
小船先靠岸。劉清宇上了岸就快步來到恬王身邊行禮:“父王,你一定要給兒子做主啊!”
“做主,做什么住,你休得胡鬧!”
“兒子沒有胡鬧,兒子方才明明親眼看到沈默存和云……”
“住口,休要胡言亂語!”不等劉清宇將云想容三個字說出口,恬王已經呵止了他的話,指著他身后方靠了岸的畫舫上走下的一青衣男子,道:“你說沈伯爺和誰,是不是和他?”
劉清宇聞言轉身。卻見一中等身材的清秀青年,穿了身月牙白的直裰,肩上批了件納紗的淡青色外袍,墨發高挽,看起來的確是方才遠遠看去的那個人。可這個人他是認得的,他是恬王的幕僚。名喚王耀清。
沈奕昀。會在畫舫上與父王的幕僚在一起?
“不對,不對啊!”劉清宇搖著頭,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才剛在醉仙樓,我明明看到……”
“住口,你還敢渾說!這種事情你不分青紅皂白就張揚開來,你當還是很光彩的事嗎?若是真傳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你叫我如何與濟安侯和永昌侯交代!”
“我……”
這時,沈奕昀和王耀清都到了恬王跟前,齊齊行禮。
“晚輩見過王爺。”
“參見王爺。”
恬王立即換了副和善的表情,笑著道:“犬子頑劣。沈伯爺不要見怪。”
“王爺言重了。”沈奕昀微笑道:“我與清宇兄是好友,舌頭尚且還有碰牙的呢,好友有點摩擦也不算什么。況且只是一場誤會。”
恬王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王耀清,“耀清,你的事情與沈伯爺談的如何了?”
王耀清笑道:“還不曾談完。”面色有些尷尬,仿佛他們方才的“談話”是被劉清宇無理取鬧的打斷的。
王耀清的話讓恬王臉上又難看了幾分。
“清宇,還不給沈伯爺道歉!”
劉清宇這會子一直盯著王耀清,不對,他的身形壯實了一些,他看到的那個人明明是纖細嬌柔的,一定是云想容。這王耀清竟然敢吃里扒外?!
他也顧不得回父王的話,冷冷的瞪著王耀清道:“你算什么東西,你……”
沒想到飭傷的話還沒說出口,臉上已被恬王重重的扇了一巴掌。
恬王有三女一兒,平日里對劉清宇就是太驕縱了,才會將他養成了現在這般完全不知輕重的性情,他真恨不能一腳踹他進什剎海里去。
劉清宇捂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恬王:“父王,你為何不信我!我說的是真的,他們都是在騙你,你兒子的話你都不信,你還能信得過誰的!”
“放肆!還不滾回王府去!”恬王被劉清宇氣的險些一個倒仰,又怕他中途惹事,在一想今日他在什剎海附近的宅子里等王耀清與沈奕昀談判的接過,乍然聽說世子爺落水了的消息時那些焦急,恬王的火蹭的一下鼓了起來,但是被他強迫壓制:“罷了,你跟本王回去!”說著吩咐隨從拉上劉清宇就走。
劉清宇卻是不服,幾經掙扎無效,看著恬王陰沉的臉,心里恨意萌生,望著恬王的眼睛里也冒著兩團火似的。
看著一心人走遠,王耀清才笑著對沈奕昀道:“沈伯爺,我們接著談?”
“好。”
沈奕昀頷首,回身先上了畫舫。王耀清則是隨后。
待到了一層格扇緊閉的廳中,王耀清一改方才的隨意,恭敬的給沈奕昀行禮,笑道:“四少爺,晚生幸不辱命。”
沈奕昀笑道:“辛苦你了。”(。。)






第一百八十六~一百八十七章 夜會

王耀清受寵若驚,滿面上都是敬服之色,道:“四少爺嚴重了。承平侯對晚生全家有再造之恩,如今終能夠入四少爺麾下,不只報得當年恩情于萬一,更是晚生建功立業的好機會,四少爺但有吩咐,晚生莫敢不從。”
“耀清兄不必如此多禮。今次之事多虧了你。”沈奕昀微笑著伸手做請的手勢。
王耀清偏身坐在下手邊,小猴這會子端了茶進來。
那茶具是稀有的全透明玻璃蓋碗,只望著就可見蓋碗中茶湯明澈,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隨著小猴的走近,在鼻端縈繞。
沈奕昀笑著道:“我知你喜太平猴魁,這是我新得來的,你嘗嘗。”
“四少爺還記得我喜歡什么茶。”王耀清頓覺得心里動容,端起茶碗掀開碗蓋,當即覺得幽香撲鼻,深吸口氣,好似所有煩惱都能一并忘卻似的,又見茶形兩葉抱芽,葉脈綠中隱紅,白毫隱伏,或懸或浮,自然舒展。當真是太平猴魁中的佳品。
王耀清陶醉的啜飲了一口,閉上眼,只覺醇厚爽口,口齒留香,心下對沈奕昀的禮遇越發感激,恨不能將滿心才學都倒給面前這識貨人的腳下。
飲了半盞茶,小猴笑嘻嘻的又為他續了二道,王耀清這才驚覺自己竟只顧著吃茶,忘了與沈奕昀說正事了。忙放下茶碗抬起頭,卻見十五歲的少年面帶微笑的望著自己,笑容和善包容,眼中卻有星芒璀璨。
王耀清不知為何,只覺得滿心有熱情激蕩,道:“四少爺,廠公說的事我會回去與王爺說明。盡量會讓四少爺如愿的。”
沈奕昀微笑頷首,真誠的道:“辦事雖然重要,但你也要仔細留心保護自己,不要被恬王發現了你我的關系不淺,人要比做事重要。”
他是真的擔心他的安危。王耀清多年來閱人無數,何人真情何人假意他分辨的情,愈發覺得動容不已,心下已下了決心一定要為沈奕昀將事情辦妥,頷首道:“四少爺不必擔心,我自當小心。”轉而又直言道:“不過四少爺恕我冒昧。您與恬王世子可是有過節嗎?世子性子乖張有自私,少有城府,恐怕分不清恬王對他的好,或許今日之事會讓他曲解,還會恨上恬王當中打了他的那一巴掌。”
“身為人子。若連父母之愛子心意都分辨不清,也就不配為人了。”沈奕昀語氣平靜的道。
王耀清略一分析。便道:“世子平日里依靠的就是恬王。若他真的與恬王有了隔閡或是決裂了,那才真叫自斷后路。不過他也有所依持。恬王就他這么一個獨子,將來王位是要他承襲的。即便父子不和,為了傳承著想,恬王當也會忍耐他。”
沈奕昀頷首,“耀清兄說的極是。不過恬王身強體健。傳承之日還遠,且等著看吧。”
王耀清不免在心中贊嘆沈奕昀的智謀。
此番與東廠談的這件事,是沈奕昀幫忙牽線搭橋,加之他年少有為。又頗有涵養,做事沉穩老練,恬王對他的評價已經很高,更何況他才剛在湖中不但不計較世子的辱罵魯莽,還救了世子一命,以恬王的性子,這會子對沈奕昀的印象怕已經是好到了極點。
如此一箭三雕,既博得了恬王的好印象,又整的世子有苦難言,還讓那位對沈奕昀極重要的人看清了世子的本質,端的是算無遺漏。
作為謀士,只有跟著這樣的人才不會被輕易犧牲掉,因為這樣的人是不允許自己的謀算失誤的。
王耀清又與沈奕昀說了一會子的正事,便先行告辭了。沈奕昀起身送他下了畫舫,站在船頭,望著什剎海上依舊秀美的景色,卻全無方才與云想容在一起時的心曠神怡之感。
他仿佛看到了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被淚水沖刷過的明眸晶瑩清澈,仿佛能看進他的心里,而她哽咽之中說的那番話,雖無深刻的怨恨,卻仍舊叫他心里不舍。
他氣劉清宇對云想容用強,只是打一頓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要讓他徹底跌落谷底那才是真的過癮。今次的確是他故意引了劉清宇到這里來,加上恬王與東廠有事要談,恬王派了王耀清來與他談判,王耀清又是他隱藏在恬王府的一個暗線,所以他們才合伙演了這出戲,讓劉清宇有苦難言。
只是雖然整到了劉清宇,也的確傷害了云想容。
沈奕昀不懂他對云想容的感情可以稱之為什么,他素日里做事都是不擇手段,前世犧牲和利用身邊之人的事情也是做過的,今生他竭力保護身邊之人,可也只限于身邊之人。
為何看到云想容落淚,他會如此心痛?這世上女子猶如花園子里的百花,開敗了這一朵還有另外一朵。他不近女色不是因為他有多純潔,而是因為沒有必要為了女色之事浪費了時間精力,更不愿意拉不相干的人下水。
萬花叢中過,卻只有這一株暴風驟雨中成長起的堅韌竹子入他的眼。
沈奕昀抿著唇,這一次他的決定導致劉清宇破口大罵或許傷害了她,但他一定不能有所隱瞞,他有預感,欺騙和隱瞞只會讓她越來越遠,況且云想容是明理之人,有些事情她會理解的。
云想容回了侯府,去給老夫人問了安就回了靈均閣,用過晚膳后如往常那般練了一個時辰的字。
她一切表現如常,讓原本還掛心她的英姿終于放下了心。
柳月沒有跟著出去,自然不知發生了何事,笑吟吟的端來燕窩,道:“卿卿,先用了這盅燕窩再練吧。”
云想容并未抬頭,將一個字寫完才放下了筆,來到二層閣樓外帶有護欄的回廊,在廊下的美人榻上坐定,將燕窩吃了,又漱了口。便斜倚著美人榻望天。
晚霞絢爛,殘陽如血,云想容莫名的回想起方才在畫舫上聽沈奕昀彈奏時腦海中的那副畫面,又不知為何將那沙場上落寞的身影與沈奕昀合在一處。
她是怎么了?無端端想起他來?或許是今日出去游玩的記憶太過深刻?
云想容不喜事情在自己的意料之外,更何況今日竟然還在沈奕昀面前落了淚,她有多久不允許將軟弱示人,卻偏偏讓他看到了。
云想容煩躁的翻了個身,道:“柳月,我乏了。小睡片刻再起身。”
“都這會子了,卿卿還是等會兒在睡。您覺本就少,免得現在睡了黑了睡不著。”柳月輕聲勸著,拿了件薄薄的褙子搭在云想容身上,雖說晚風溫和吹散了一些炎熱,于旁人是沒什么的。他們可都怕云想容再感冒風寒。
云想容面朝著圍欄的方向側躺著。從圍欄的四棱木欄桿縫隙看得到靈均閣院中的景色,也看得見外頭西花園子里偶爾有人溜食經過。
柳月見云想容不言語。以為她已經睡下了。也不在多言,又拿了毯子來給她蓋好,這才悄然退下。
不知發呆了多久,云想容不知不覺的睡著了,腦海中混亂一片,夢中還看得見什剎海碧波蕩漾的湖面和如洗的晴空。
好容易覺得心曠神怡。睡的熟了一些,肩膀卻被人輕輕地推了推。她淺眠,倏然張開眼,柳月和英姿都在一旁。笑道:“小姐,天色晚了,夜里風寒,在這里睡要受風的。”
云想容頷首,平靜了片刻才緩緩坐起身。往外看去,天色大暗,靈均閣的院落中早已沒了人,只有兩盞燈籠的隨風搖動,忽明忽暗,整個侯府都沉浸在一片靜默當中。
“什么時辰了?”
“已經戌正了。”
云想容頷首,將身上的毯子交給柳月,覺得肩膀有些酸痛,想來真的是受風了。
正當這時,英姿突然面色一變,一把將云想容拉到了身后,沖著樓下低斥了一聲:“誰!”
話音方落,就見一人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淺色的直裰,身長玉立,面目俊朗,笑容溫和,正是沈奕昀。
云想容驚愕的看著沈奕昀,他怎么來了?
她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了。都已這個時辰,沈奕昀突然來訪,難道是有什么塌天的大事?或者說,她做錯了什么得罪了沈奕昀,他是來報復的?更或者今天她跟沈奕昀出去時聽了不該聽的什么,他來殺人滅口?
云想容腦子飛快運轉著,這會子叫嚷是肯定不成了。她不能確定沈奕昀的來意,若萬一不是來傷害她的,反倒將人給引來,她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可若不叫,英姿加上孟方給了她的四個會功夫的丫頭,能斗得過他嗎?英姿曾說過,沈奕昀的武技恐怕在她之上的。
云想容突然發現,在絕對的強勢面前,任何計謀都是沒有用的。為今之計只能穩扎穩打,先問清楚他的來意在說。
剛剛打定主意,就見沈奕昀已走到她所處閣樓的回廊之下,一躍而起,右手抓了一下回廊柱子的底端,隨即飛身飄飄的跨過護欄在她身前站定。
云想容心頭劇跳,連連后退了幾步。
柳月和英姿也都臉色煞白,將云想容擋在身后,滿臉的戒備。
沈奕昀卻站在回廊邊不在靠前,有些懊惱的道:“你莫要害怕,我只是有話要說。”
“有什么事一定要現在來說?”云想容蹙著眉。心里的戒備并未放松。
沈奕昀嘆息了一聲,道:“我在外頭徘徊了良久,怕有些事情不早些與你說明,過了今夜已經被你胡思亂想的走了樣。你也曉得,有些事若是先入為主,就不容易改變過來了。”他們的關系才剛有了些改善,他不希望因為劉清宇的魯莽將她推開。
“就因為這個?”云想容哭笑不得的道:“若因這個,你大可以不必如此緊張,我并沒放在心上。”
沈奕昀借著外頭燈籠的光打量云想容的神色,直到她別開臉,才嘆息著說:“說謊。”
云想容只覺得臉上發熱,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心里的戒備倒是都放下了:“進來說吧。”
沈奕昀望著她帶了薄慍的明亮眸子,心情莫名放松了些。這才發覺自己竟然來了姑娘家的閨房,且云想容正在請他進屋去。
“我,這個……”沈奕昀遲疑。
云想容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心道難得沈奕昀這樣一個老謀深算的老狐貍也有緊張的時候?她難免心情大好,道:“你在這里說話,叫下面的人看見我可真的說不清了。況且云明珠就住在東廂。”
沈奕昀面皮漲紅,見了她的面兒才覺得自己來的有多魯莽,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跟著云想容進了與回廊相連的臥房。
云想容吩咐;“柳月到門口守著,任何人不許進來。”
柳月頷首道是。緊張兮兮的去了。
英姿則是垂首站在云想容的身后,全神戒備肌肉緊繃,暗想若是沈奕昀對云想容有一絲一毫的不利,她即便拼了命也不會讓他得逞。
沈奕昀則是在臨近格扇的位置拉了把交椅坐下,雖目不斜視。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導致他到了新場所就將周圍環境打探的清楚。
云想容一定偏愛淺色。她的閨房里幔帳鋪蓋都已淺青、淡紫、鵝黃為主。
她對書法的癡迷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深。臨窗擺放的大理石面兒紫檀木雕刻云回紋框架的大畫案上。擺放著各式筆筒。里頭分門別類插著各類的筆,法帖厚厚的一摞都攤開在大畫案的兩側,背后的書架上也整齊的碼放著書籍和法帖,畫案中間還有她才寫過的大字。
她的閨房,沒有過多的華麗裝飾,明明有了那樣多的財產。擺設依舊低調。就如同她這個人,明明有出類拔萃的容貌,卻從不自恃美貌,更不會如時下許多女子那樣故意在男子面前表現的得體出眾。她好似誰都看不上。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從不在乎自己的惡名隨性行事。如此簡潔爽快的一個人,就如同屋內的擺設一般。
當眼角余光掃到了扔在床上的月牙白紗半透的寢衣和搭在屏風上的水粉色肚兜時,沈奕昀臉上更熱,忙低下了頭不敢在亂觀察。
這些信息在他腦海中運轉而過也不過是一瞬而已。
云想容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覺得看到他窘迫的樣子十分難得,“你要與我說什么?”
在與人談判時,沈奕昀少有將主動權交給對方之時。可今次在云想容面前,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奪回主動權,他心里暗罵自己的表現怎么像個傻乎乎的愣頭青,有些置氣的道:“就是今日之事,的確是我設計的。我故意引了他去,故意離間了他和他父王。我知道他性格沖動做事無章法,或許會大庭廣眾破口大罵,只是想不到他竟會罵的那樣難聽。”
說到此處,沈奕昀已站起身,打千兒道:“傷害了你,是我的不是。”
云想容驚的連忙起身還禮。
叫個煞神給她行禮賠罪?他現在不知搭錯了哪根筋來與她道歉,將來若是想起來反悔了,還不借引子將她剝皮抽筋了!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何況今日也不怪你。”
“不,是我考慮不周,將你算了進去。我知你聰慧絕倫,就算我不解釋,你得知今日什剎海那邊發生了什么也會有猜測。可是我怕你誤解我的意思。晚說一會子,誤解的或許就多一些。所以我急著趕來。”說了許多話,沈奕昀才驚覺自己在口不擇言的與個女子解釋。
他自制能力一直很好,哪里遇到過今日這樣幾次三番無法控制的情況。
沈奕昀越發的懊惱了。
云想容看著沈奕昀俊逸沉靜的面龐。他的表情有一半隱在絹燈投射過來的陰影中,令人看不真切。可她感覺不到他的敵意,卻感覺得到他的緊張。
即便是個煞神,即便是她記憶中最不好相與的危險人物,他也才十五歲,比她還小幾個月呢。
云想容微笑起來,道:“好吧,我原諒你了。”若說不是他的錯他還會道歉。索性這樣說吧。
沈奕昀如蒙大赦,“多謝你。”笑著道:“時間不早,我不叨擾了。”就要往去往二層回廊的方向走。
“你還要翻窗下去嗎?”
沈奕昀此時已恢復了平日里的穩重銳利,仿佛剛才那個驚慌失措急著趕來道歉的人不是他,“放心,我不會被人發現的。”
“想不到侯府的防備這樣差。”云想容摸著下巴沉思。
沈奕昀笑道:“抓尋規律。想要進來并不難。”
“看來我以后要小心一些了。”
云想容目送沈奕昀到了回廊,單手撐著扶手一躍而下。她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忙告訴英姿:“去將格扇關好了,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明日開始,將我外公送給我的四個丫頭編排一下輪流上夜。”
“是啊,不過沈伯爺的功夫的確很高,否則侯府如此嚴密的布防,他如何進的來。”
“那是他的事。”云想容這會子只在想要如何布防才能讓靈均閣更加安全一些,至少不要沈奕昀這樣又功夫在身的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此時的恬王府中。劉清宇正趴在床上低聲呼痛:“……母妃,我想不到父王會對我下手那樣的重。今日的事真的怨不得我。我真的發現云想容和沈默存出去了,我趕去醉仙樓的時候,聽了店小二的描述,說沈默存跟一個穿了青衫的俊美公子在一起。等我追去什剎海,遠遠地也看到她了。母妃。你說話啊!”
恬王妃輕柔的給劉清宇上藥。道:“好了,這事兒你也不要再提起,你父王是個什么性子你還不知?他最疼惜的就是你了。再者說你今日做的的確是過分了,哪里有那樣嚷嚷的。”
“可我咽不下去這口氣!”劉清宇咬牙切齒:“那小蕩婦,竟然如此對我,枉費了我多年來的心意。早知如此。就不去求皇上賜婚。”
恬王妃心底里其實還是有些疑惑,“瑁哥兒,你當真看清了嗎?你父王說今日去與沈默存說話的那個人是他安排去的,與你描述的穿著打扮也都一致。”
“我沒看錯。哪里可能看錯!”劉清宇大嚷著,心里卻有些不確定,轉而又道:“母妃,要不就讓嗪兒去幫我探一探云六的口風。看看她對我是個什么態度?”
恬王妃再了解自己兒子不過,他這樣說,就證明他當真是不確定的,嘆了口氣道:“罷了,婚事是皇上的旨意,你將來定要迎娶云小六過門。雖然她太過悍了一些,可家世在哪里擺著,你也知道,永昌侯和濟安侯一直都是你父王想要結交的對象。更何況她還有孟家四成半財產的陪嫁,咱們雖不缺銀子錢,但錦上添花誰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她,好歹也娶了個尤物來,再說又沒有人規定你不能納妾納通房。”
說到此處,恬王妃轉而問:“你從前不是極喜歡她,吵嚷著要娶她嗎?怎么現在就反悔了?為了個莫須有的事兒就要改變主意?”
劉清宇沉默不語,許久才道:“或許是因為太在意了,才會如此吧。”
恬王妃聞言若有所思的垂下雙眸。
睡了一夜的好覺,云想容起身時已神清氣爽,不知是她自己想得開,還是沈奕昀的道歉起了作用,那事她果然沒有再想,偶爾想起的反而是沈奕昀。
這個人太過深不可測了。她往后還是保持著距離為妙,只在他有需要的時候幫一把,以償還他的救命之恩也就罷了。
云想容去給老夫人請過安,才剛離開春暉堂,就見小丫頭急忙忙迎面而來,屈膝給她行禮:“六小姐,恬王府二小姐來了,這會子正往春暉堂來。”劉嗪與云想容交好人人皆知。
云想容聞言心里厭煩的很,只頷首說:“知道了。”仍舊往靈均閣的方向去。
“卿卿不見她嗎?”柳月問。
云想容搖頭,道:“我不見她,自然有許多人會上趕著要見她,也不差我一個。”(。。)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43:01

第一百八十八章 急切

靈均閣與春暉堂距離本就不遠,云想容不多時已經到了書房,用了一碗羊,漱口之后就拿了匡和玉的回信來看。她將匡和玉與她多年來的通信都整理成冊,其中不僅看得出她的進展過程,這八年來不光她在進益,匡和玉也同樣在進益,他的回信同樣可以鑒證他的進展。且匡和玉的字稱得上一字難求,只這些書信都是無價之寶。
云想容專心研究著,不多時就聽見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到了自己跟前。抬起頭,卻見英姿臉色不大對:
“怎么了?”
英姿從袖子里拿出一張字條來,道:“廚下來人給小姐送桂花糖糕,那婆子,就是上一次為沈伯爺傳信的那位,又塞給我這個。”
云想容奇怪的展開字條,就見字條上頭畫了一朵菊花,后面寫著“重傷。”
她擔憂的站起身來。
好端端的,如何會受傷了?難不成是昨兒回去路上遇到危險的?
明明昨兒還想以后要與他保持距離,可這會子得知他受了傷,云想容根本不往好地兒想。難不成是他暗地里預備了起兵造反的事被錦衣衛發現了?還是說皇上對他下殺手了?
不對,如今朝堂中沒有發生什么異動,皇上沒理由對沈奕昀下手。那就是仇人所為?
“他傷在哪里,嚴重不嚴重?”云想容焦急的問英姿。
英姿搖頭:“那婆子塞了字條給我就走了。我也不知道。”
云想容抿唇想了想,道:“你去問問那婆子,送字條來的人在何處。外人要是問,就說我想吃一碗燉雞蛋,吩咐你叫人去做。”
“知道了。”
英姿行禮,轉身急忙出去了。
云想容這會子再也沒了練字的心情。靠在格子窗邊望著屋外院落。不多時就見英姿飛奔著進來,道:“小姐,那婆子說字條是小猴教給她的,小猴這會子正在西邊角門外等您。”
“英姿,備車。”
“可是小姐,您去見他也是不便。昨兒剛找了理由出府去,今日恐怕出去也難,這么著,我代你去看看沈伯爺。他到底受了什么傷,嚴重不嚴重。回來也好給您個準信兒。”
云想容搖頭,堅定的道:“他對我有救命之恩,如今身受重傷,我若連看都不敢去看,還在乎什么名聲。還能算是個人嗎?出府去若回老夫人自然是難,大不了不回話就是。等我回來老夫人愛如何就如何也就罷了。”
英姿最佩服的就是云想容的俠義心腸。且她做事從來張弛有度,也不在乎虛名,她的話激起了她滿身熱血,連連點頭:“小姐說的是,那要不要叫上韓媽媽一起去?”
“不。就咱們兩個出去吧。”韓婆子畢竟是皇帝的人,且她還不能確定沈四的傷勢外人是否知道。若傳到皇帝耳朵里,對他怕有影響。
“你快些去,對了,再叫柳月去庫房翻找。將咱們那些好藥材都找出來,我一并帶去。”
“知道了。”
云想容吩咐過,就回了臥房更衣,囑咐柳媽媽告訴孟氏:“今兒我要去鋪子里,讓母親自個兒用午飯,不必等我,還有,陶姨娘的喜脈也找人斷一斷,若真準了,最好將她單隔著一個院子里去,一定要讓母親仔細照看,別讓別人害了她,反而屎盆子扣到母親身上。”
今兒一早去老夫人處請安,云想容聽孫媽媽說陶姨娘或許是有了身子了。
柳媽媽擔心的就是這個,萬一三夫人想不開,傷害了陶姨娘,那事情可就大了,如今云想容有了吩咐,她也放心了。
云想容對著西洋美人鏡扶正了頭上的鎏金花頭步搖,又道:“罷了,左右我去鋪子里,院里讓柳月照看就是,柳媽媽見識廣,又做事老道,我不在府里,你還是去琉瓔閣照看著些吧。我母親的那個性子我當真放不下心。”
柳媽媽連連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小心伺候,勸著三夫人。”
這會子英姿已經備好了車,進來回話,柳月也將藥材預備好了。什么百年靈芝,八十年的長白山野山參,以及一些上等的止血散,金瘡藥還有其他的名貴草藥,林林總總裝了一大包。
云想容命英姿拿著包袱,急忙出了門,柳媽媽則與柳月說了幾句話,就去了琉瓔閣。
小猴蹲在西角門的墻根處,食指在黃土地上畫圈圈,心中暗想:他這一招不知有用沒有,六小姐畢竟是大家閨秀,不能隨便出門的,況且伯爺對她的好也都是含蓄的,難保她知道不知道呢,就算知道了伯爺受傷,她頂多是回個信問候一下,或者派下人跟去看看。
即便有個回信,伯爺也是開懷的吧?
可她要是沒回信兒裝作不知道,他回去可怎么跟伯爺回話?罷了,索性報喜不報憂也就是了。
正想著,卻聽見西邊的角門吱嘎一聲大敞,隨即有車輪滾滾的聲音。小猴站起身詫異的望著那輛極為奢華的馬車,雙手抓著短褐的下擺,喃喃道:“我的乖乖,不會吧……”
車簾子一撩,一張俏臉探了出來,卻是云想容身邊的大丫鬟英姿,“小猴,上車。”
小猴略微一愣,就立即輕巧的跳上了車轅,車夫揚鞭趕著馬車沿著富貴大街往前走。
不遠處,尉遲鳳鳴才剛翻身下馬,大步往侯府前門去,就看到沈奕昀的小廝跳上了云想容那輛專用的土豪金馬車,臉上原本的笑意凝結了。
這些日事忙,今日才剛倒出空來取《鹿鼎記》,她卻不在府上,還去了沈奕昀那里。
她不在,他就算去了也沒意思,還要應付老夫人說話。尉遲鳳鳴心里堵得慌,騎馬也沒了興趣,牽著馬往反方向去了。
此時小猴心里美滋滋的,頭也不回的恭維道:“英姿姐姐果真是六小姐身邊最有體面的,這放眼全京都城,就數姐姐能得主子厚愛賞賜這樣華貴的馬車坐。您待會兒見了我們爺,千萬要說六小姐是焦急知道爺的傷勢,才讓你坐這馬車方便以最快速度去的,我們爺一定很高興。”
云想容坐在馬車里頭,隔著車簾將小猴的話聽的清清楚楚。
英姿剛要出言解釋,云想容卻搖頭阻止了。
英姿心領神會,道:“你放心吧,該怎么說我知道。”
小猴連連點頭:“是是,英姿姐姐是什么人,哪里不會這些個,您跟在六小姐身邊見多識廣,往后好歹多給我們爺美言幾句。我們爺可是誠心實意的與六小姐相交,當她是個知己的。”
英姿想起昨兒沈奕昀的一舉一動,就回頭看了云想容一眼。
云想容低垂長睫,正在想小猴這句話。真心實意相交?的確,沈四對她的真心實意在昨晚她可算得上見識過的。
只因沈四前世做過那樣的大事,今生又有放了驚馬打算害死她的經歷,她心底里對他懼怕的很,不愿意與之深交。然仔細算來,除了那件事,他哪里害過她一丁點?
縱然將來他有反叛的那一日,那也是與皇帝反目,與她沒有相干。他又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再說活生生的人在跟前,難道抵不過記憶嗎?她都可以饒恕劉清宇,沒有因為前世的仇恨將今生還沒做過那些事的劉清宇殺了,做什么偏要記得沈四的不好。那樣未免太不公平了。
云想容搖了搖頭,當真因小猴的這一句“知己”的言論反省了一番。記憶在腦海中根深蒂固刨除不去,當真會造成不好的影響。前世今生的記憶,她有些時候都已經分不清楚哪一個是前世,哪一個是今生,更阻止不了他們對她造成的影響了。
小猴卻不知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叫云想容驟然想通了一些事,還在晃悠著雙腿,美滋滋的想:待會兒侯爺見了英姿一準兒歡喜。
馬車繞了個大圈子,在孟氏珠寶行后巷經過,這才去了伯爵府。
小猴納悶,本以為英姿是有事要辦才往珠寶行來,怎么她過門不入呢?
又過了一會,馬車在伯爵府側門前停住。英姿先跳下馬車,轉回身撩起了淡藍色的錦緞簾子,車夫則是擺好了紅漆的腳凳。
云想容扶著英姿的手探身出來,一抬頭,正看到小猴張大嘴巴一臉呆相,她也不多言語,只道:“你們爺呢?”
小猴半晌才回過神來,喜出望外的咧著嘴笑:“在,在呢,小的著就去給您通傳!”
小猴說罷也顧不上其他,撒丫子就往里頭跑去。
云想容和英姿隨后進門,云想容見門子竟不是上一次她來時的那一個,只當是那人今日恰好不當班,緩緩隨著下人進了前廳。
后院假山下的地下室內。沈奕昀打著赤膊,身上只穿了條綢褲,金刀大馬的坐在圓桌邊,正由有大夫為他療傷。
“四少爺,您忍著些,這箭上淬了毒,雖然沒有傷及要害,可那塊毒肉卻是要挖出來的。”
沈奕昀面如金紙,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冷汗涔涔的道:“你動作就是。”又溫和的問跪在他面前抖若篩糠的中年,“你還不說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狠毒一面

那中年人額頭貼地,背后冷汗涔涔,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直起身來淚眼朦朧的道:“四少爺明察,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真的不知道啊!我在靈均樓這么久都一直兢兢業業,絲毫沒有怠慢,昨晚上的事我定會去嚴查,可我在這里給您發誓,絕對與我沒有半分干系!”
“是嗎?”沈奕昀語氣云淡風輕,額頭上有一滴冷汗順著鼻梁滑落下來——折斷的弩箭扎在他右側的肩胛骨上,大夫正用燒熱了的刀子擴大傷口,烏黑的鮮血涌了出來,沿著他白皙的背部滑落而下,立即被衛昆侖用干凈的白布抹掉。
“爺,沒事吧?”
沈奕昀搖頭,好似刀子割的根本不是他,依舊紋絲不動,面色如常,甚至掛著適然的微笑,只望著那中年人,失望的道:
“杜明,我在問你一次,你若實話是說,我給你活命的機會,你全家老小也可活命,否則,你該知道靈均樓的規矩,對于叛徒是該如何處置的。你自己不在乎活不活,你們家小子也不活了?你老婆,還有兩房姨太太也都不活了?”
杜明聞言,臉色變的比沈奕昀的還要慘白,“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本與您有要事商議,哪里曉得才推門進屋就有弓箭手埋伏,竟,竟滅了京都靈均樓大半的弟兄……”杜明捂著臉嗚嗚咽咽大哭起來:“這些都是咱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就是自己死,也絕不希望他們死啊。”
“是嗎?真那么巧,有頭臉的弟兄們都到齊了,連我也去了,就有十余名弓手埋伏。且箭尖上都淬了毒。杜明,你是太蠢,不會說謊,還是覺得我去了也是必死無疑,你不需與人交代,所以懶得將謊話編圓了?”
“沒有,我真的沒有!”
“我再問你,誰指使的你?你將咱們的消息告訴過誰?”
“少爺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啊,都是朝夕相處的兄弟。我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這會子大夫用白布墊著手握住了沈奕昀肩頭上的弩箭,道:“爺,您忍著些。”隨即用力往外一拔,一股血劍噗的噴了出來,在背后的墻壁上留下烏黑的血痕。
那血腥的場面。看的衛昆侖和楮天青不忍,杜明則是跪在地上腿肚子轉筋。下腹生涼。
大夫雙手將挖掉了毒肉的那個窟窿擠壓了片刻。直到鮮血變做鮮紅,這才用了最好的金瘡藥,手腳麻利的為沈奕昀包扎傷口。
自始自終,沈奕昀都背脊挺直的端坐著,面色如常,哼都不曾哼一聲。一雙深邃的鳳眸別有深意的望著杜明。好似在等杜明妥協。
見傷口包扎妥當,暫時沒有流血的情況,衛昆侖拿了件中衣來給沈奕昀披上,道:“爺。您回去歇會吧。”
沈奕昀搖頭,緩緩站起身,未受傷的左手將壓在中衣下面的長發撩出來,緩步到杜明跟前,道:“你當真不說?”
杜明顫抖著嘴唇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要說什么啊!”
“那好。剮了他吧。”沈奕昀轉身背對杜明,道:“那么些的兄弟都是樓中數得上的人物,一次折損了大半,靈均樓都已經坍了半邊。無論是為死去的弟兄報仇,還是為你出賣靈均樓,這都是你該受的。”轉身,半張臉隱在陰影中,嘲諷的笑:“放心,你的一妻兩妾和你兒子,我會好生招待的。”
話音方落,已有兩名黑衣漢子將杜明一左一右架了起來往里頭帶去。杜明口中連連大叫:“四少爺,他們是無辜的,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啊,四少爺!”
沈奕昀轉向衛昆侖和楮天青,道:“杜家不留活口。”
楮天青和衛昆侖都知道,此番折損了這么多的人手,都因為杜明將他們出賣給了錦衣衛,他絕不會放過他,況且杜明的家人難保不會從杜明口中聽得他們的事,一并做了是最安全的做法,趁著現在沈奕昀就是靈均樓主人的消息沒有暴露,永絕后患是最好的辦法。
“是。我去做。爺,你先去休息吧。”衛昆侖扶著沈奕昀。
沈奕昀卻輕輕的撥開他的手,自己緩慢的上了臺階,“我自己去。你們忙你們的。”
由臺階回到地面,走出嶙峋的假山群,沈奕昀置身于承平伯府后院的偏僻之處,望著湛藍的天空,眼前一陣陣發黑。他緩慢的移動腳步,廢了十倍于平日的時間才回到內宅正房,才進院門,卻見小猴正焦急的和衛二家的說話。
二人聽見他的動靜轉過身,連忙疾走來攙扶。
“少爺沒事吧?”衛二家的見沈奕昀面如白紙,嘴唇都是白的,心疼的淚盈于睫。
沈奕昀搖了搖頭,“沒事,”又問小猴:“怎么了?慌慌張張的。”
小猴原本擔心沈奕昀,聽他問了才想起:“是,是六小姐來了。才剛我想法子給六小姐傳了消息,本以為他頂多給您回個字條什么的,沒想到她竟然帶著一大包的藥材親自來了!”
沈奕昀聞言蹙眉,略微沉思后平靜的問:“誰讓你告訴她的?”
小猴服侍沈奕昀身邊多年,他的每一個舉動代表什么意思都十分清楚。
臉上原本的歡喜笑容不見了,惶恐的道:“爺,我是看您那樣喜歡她,我才忍不住想試試她到底在乎您多少。好在她聽說您受了傷立即就來了,并未辜負您的一番心意。”
沈奕昀自然知道小猴是一番好意,否則早就不會饒了他。但他屢次擅作主張,如今沒事還好,若將來萬一壞了事,他又是如此忠心耿耿的對他,本出自于好意,他都不知要如何辦他。
小猴見沈奕昀不言語,低著頭一聲不敢出。
沈奕昀許久才抬起未曾受傷的左手摸了摸他的頭,語重心長的道:“往后有什么好點子,事先告訴我,切不可在魯莽行事了。”
小猴本以為要受罰,誰知沈奕昀卻如此溫和的說話,語氣就像對自家的孩子那般。他鼻子發酸,眼中不爭氣的盈滿了淚水,連忙用袖子抹掉,道:“是,我知道了。六小姐這會子在前廳看茶呢。”
沈奕昀道:“請她移步過來吧,我如今染了風寒,卻不能出去見她。”
他如此說法,就是對外也要宣稱染了風寒。他無緣無故受傷的事,是絕不可以宣揚開來的。
只是沈奕昀還是有些擔憂。
云想容若是問起來,他該怎么與她說?
云想容這廂帶著英姿隨小猴進了內宅,焦急的問:“你們爺無大礙吧?”
小猴已后悔將沈奕昀受傷的事透露給外人知道,云想容如此一問,他當真不知該說什么,遲疑了一下才道:“六小姐待會見到我們爺就知道了。”
云想容這會子正擔心沈奕昀的身體,也未細想小猴心情的轉變是為了什么,不多時就到了伯府的內宅上房。
上房是間獨立的二進院落,五間正屋,東西兩側是三間帶有耳房的廂房,院落整齊干凈,沒有一點多余的飾物,就如同院落的主人,只不過院中過于剛硬整潔,多了些陽剛之氣,卻少了家味兒。
身為女子,隨意進出男子府邸的內宅是大忌,可今日事出緊急,沈奕昀不是旁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也顧不上那許多的講究。
衛二家的早已在廊下等候多時,見穿了身蜜合色褙子,身形高挑纖瘦的云想容帶著英姿走來,三兩步迎到跟前,行禮道:“六小姐。這可怎么好,還勞您親自走一趟。”
“衛媽媽無須多禮。”云想容雙手相攙,道:“伯爺沒事吧?”
“無礙的,無礙的,小姐快請進來。”
英姿和小猴在廊下伺候著。云想容則隨著衛二家的撩起水晶珠簾進了屋。
屋內陳設與院中是同樣風格,簡單古樸,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鋪著花團錦簇的地氈,地當眾擺放著三足九獸香爐。往右側拐去,繞過花開富貴的紫檀木鏤空雕花大插屏,就進了內室。淺藍色的抽紗繡帳幔被衛媽媽撩起掛上銀鉤,沈奕昀穿了中衣正斜靠著深藍色彈墨大引枕發呆。
見云想容進門,他掀了深藍色素色緞面薄被就要下地。
云想容忙阻攔道:“沈伯爺快些躺好,不要亂動。小猴說你傷了,傷在何處?”
沈奕昀由衛二家的攙扶著側身靠著引枕,避開了背后肩胛骨受傷的位置,面色蒼白的道:“無礙的,只是肩頭受了點傷。”
“肩頭?右側還是左側?”
“右肩。”
云想容在衛二家的搬來的紫檀木交杌坐下,道:“快要大考了,你傷了肩膀,恐怕要耽誤寫字。”
“不礙事。”沈奕昀玩味的笑著:“我可是惦記著咱們的賭約,我定然會贏了你,斷然不會因為一點小傷就耽誤了大考。”
說的仿佛他下場完全是為了贏她的那個賭約。
云想容莞爾,見他面色極難看,明顯的身體虛弱精神不濟,也不想多浪費他的精力,道:“我來看看你,見你無事也就不擔心了,你若是不舒坦就先睡下。”
沈奕昀一時沒有領會過來:“那你呢?”
“我坐一會兒在走。”(。。)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43:31

第一百九十章 陪伴

臥房里此時就只有他們二人,沈奕昀若是睡了,云想容難道還要在一旁看著他睡覺?
那種場面,難道不是老夫老妻才有的?
云想容也驚覺自己的言語有失,急忙解釋道:“我是累了,想坐一會兒罷了。”說完又覺得不對,要坐,偌大伯爵府哪里不能坐,偏要在人家臥房坐?
沈奕昀從未見過云想容如此粉面桃腮驚慌失措過,生怕自己若是出言點破會傷了她的自尊,往后在不敢靠近他了,也不做聲,道:“那好,我已經吩咐人預備午膳了,你在這里坐著,或者去看書也好,依舊已來了,就吃過了午膳在走,可好?”
云想容松了口氣,道:“也好。”出來這一趟,回去要受老夫人的質問是必然的,她行得正做得端,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光明磊落的也沒什么不好。
“你睡吧。”云想容站了起來,略微猶豫,仍舊是垂首緩步來到沈奕昀床前,扶著他躺好,為他蓋上了薄被,又從銀色鉤上摘了淺藍色的抽紗繡錦緞帳幔。
隨著帳幔的落下,沈奕昀一雙燦然若星的眸子被漸漸掩在了其后,云想容終于覺得那種讓她心慌的感覺不見了。
然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終歸是不好,云想容又應下了沈奕昀留下用午膳,臥房是不能呆的,就隨便去沈奕昀的書桌上拿了一本棋譜到了廊下,在鋪著深藍色彈墨錦緞坐褥的醉翁椅上坐下,斜歪著身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搖晃著翻看棋譜。
衛二家的與小猴從外頭端了茶點進來,遠遠看去,還以為是沈奕昀側躺在醉翁椅上。
沈奕昀平日看書最喜那個位置。二人的姿勢遠遠望去都差不多少。
衛二家的對云想容越發喜歡。但也十分悲傷。這樣好的一個姑娘,竟已被皇上賜婚了。
她在沈奕昀面前是最的臉的老媽媽,云想容又是從小認得的,所以對云想容并沒有那么多的避諱,到她身邊悄聲與她閑聊。
誰知才聊了片刻,卻聽見上院門外有打斗聲。
云想容驚訝的坐直了身子。小猴則是跑進門來道:“沒事沒事,六小姐,是昆侖在與您身邊的英姿姐姐比武呢。”
“比武?這臭小子,學會欺負女孩兒了!”衛二家的聞言蹭的站起身,就往外頭奔。
云想容也好奇的放下棋譜。緩步下了臺階走向院門前。
遠遠地就見身形高大面龐方正的衛昆侖眉頭緊鎖,一招一式毫不含糊。身材嬌小的英姿則是身法靈活,招數精湛。二人打在一處。一剛猛有力,一靈巧閃轉,打的是十分漂亮。
衛二家的站在門廊下,叉腰道:“昆侖,還不回來!”
衛昆侖分神的功夫。英姿已經抽身躍出數丈,到了云想容跟前。撅著嘴道:“小姐。”
云想容笑著道:“讓你陪著衛護衛去送藥,你可倒好,還與人動起手了?”
衛昆侖見云想容毫無責怪之意的責怪英姿,心里也是過意不去,急忙解釋道:“六小姐不要誤會。是我見識了英姿姑娘的輕身功夫,好奇她的武技如何,才提議要切磋一番的。不過是切磋而已。”
“是啊。還說誰贏了誰的主子就比較厲害。”英姿叉著腰不滿的道:“我們小姐不與你們伯爺爭高下,你可倒好,偏要來跟我爭長短,難道你來比武也是你們伯爺授意的?”
衛二家的黑了臉,一巴掌打在衛昆侖脖頸上:“屁眼兒涂大醬。你閑著了吧?還不滾去給我扎馬步!”
她罵的如此粗俗,卻絲毫不叫人覺得反感。反而覺得這對母子的互動瞧著讓人心里舒坦的很,云想容和英姿都是低頭失笑。
衛昆侖則紅著臉支吾了一聲,果真尋了個墻根去扎馬了。
楮天青這會子與大夫趕來,進屋又給沈奕昀診治了一番,期間衛二家的一直陪著云想容說話,將分別之后在湯氏族學沈奕昀上學時候的事情說了許多,還有他們出門游歷到過的一些地方。云想容發現沈奕昀果真是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在衛二家的的極富有渲染力的描述中,好似此番大考沈奕昀若不被點為狀元,皇上就是瞎了他的狗眼一樣。
除了沈奕昀身上的傷讓人擔憂之外,伯爵府此處一切安好。
然此時的侯府,老夫人卻陰沉著臉。
“卿卿果真出去了?”
“是,六姐急急忙忙出去了。”云明珠心下竊喜,佯作驚訝的道:“我以為六姐會與祖母回了話才走的,難道她沒來?”
老夫人自然知道云明珠不安好心,可云想容今日的確是沒來請示一聲就擅自出去,且還是在劉嗪在,段舒窕也在的日子。
她壓著心里的怒氣,盡量讓自己笑容如常,對段舒窕道:“卿卿出去許是鋪子里的事,你也知道,她如今掌管著孟家的近一半產業,忙的很。你若有事不如告訴我,我轉告他也就是了。”
段舒窕冷笑,道:“姐姐,恕妹妹多嘴,女孩家既然已經訂婚,也要多管教節制才是。卿卿縱然美貌,可賢名對她來說也同樣重要。好端端的未出閣女子,說出門就出門,還拋頭露面去打理鋪子。知道的是說姐姐教導有方,卿卿女孩家就獨當一面。不知道的還說卿卿不成體統呢。”
老夫人被段舒窕說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段舒窕平日里是很喜歡云想容,經常為她說好話的,怎么今日一反常態?不但突然造訪,還處處都說云想容的不是。
自己的妹子是斷然不會傷害自己的。難道是她發現了云想容什么不好的事,又覺得不好說明,才提醒她一定要好生管教?
老夫人心里越加的疑惑,點頭表示贊同,又對劉嗪客氣的道:“二小姐,也請你不要介懷。”
劉嗪等云想容,等的背脊上都冒了汗,原本極為不耐煩,又不愿意在老夫人面前丟了大家閨秀的風范,只能勉強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先告辭,改日在來叨擾。”
“嫣姐兒,明珠,去替我送送二小姐。”
云嫣容和云明珠一同行禮道是,隨著劉嗪出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挑唆

老夫人看著云嫣容和云明珠一左一右的挽著劉嗪的手臂離開了正廳,這才揮退了身邊的人,拉著段舒窕的手道:“咱們姐妹之間沒有什么須得避諱的,舒窕,你可是發現卿卿有什么不妥之處?若真個兒有什么,可不要瞞著我。”
段舒窕聞言搖了搖頭,笑著道:“卿卿乖巧懂事,她哪里能有什么事兒。”
老夫人不信,直言道:“你平日里對卿卿那孩子喜歡的很,有時我動了氣,你還會為他來開解我,說話也大多是說她的好話。若不是她真的有什么事做的不妥,你哪里會如此針對她?”
段舒窕臉色不變,端起茶盞來啜飲了一口,“我哪里是針對她,我只是就事論事。”
詢問再三段舒窕也不說實話,老夫人未免有些惱了:“你我姐妹之間若是連句真話也不敢說,那豈不是沒意思了?你再這樣,我可真的惱你了。”
“姐姐別惱。我說就是了。”段舒窕見目的已經達到,這才“勉為其難”的道:“姐姐有所不知,我今兒突然前來,全是因為鳳哥兒才剛路過你們府門前時,看到卿卿出門了。她若自己出門也就罷了,可承平伯的小廝鳳哥兒是認得的,他竟也跳上卿卿的馬車了。鳳哥兒是卿卿的表哥,看到自家妹子做事有些可疑,就與我來說了。我當時聽了,只覺得事情嚴重的很,索性來看看姐姐,誰知卿卿出門不但沒有回你,更是蒙騙了你說她去鋪子里了。她哪里是去鋪子了?分明是與承平伯的小廝出去,不知要做什么呢。”
老夫人聽到承平伯的小廝在濟安侯府門前跳上了云想容的馬車,心里就是一陣震驚。因著云想容不來回話也很惱怒。
可老夫人是聰明人,斷然不會再旁人面前毀了濟安侯府的體面。
“卿卿這孩子我是知道的。旁人養大的就算了,她是跟在我身邊。我一手調教出來的。斷不會做什么有損斯文的事。想來也應當是有什么旁的事吧,等她回來我問她就是。”老夫人這樣說,心里卻已經氣極。只是胳膊折在袖子里,斷然不能跌了體面。
段舒窕的目的也并非要老夫人信了她,只要她有疑心也就罷了,聞言笑道:“姐姐莫怪我多事,我也是擔心你。若說這府里頭,旁人與我的關系到底是遠親,你我卻是不同的。你辛辛苦苦經營了侯府一輩子,為的就是個正大光明。若是這會子鬧出什么事兒來,豈不是都要被人賴給你頭上說你教導不嚴?再者說,那卿卿可是訂了親的。未來親家又是那樣高貴的門第。”
段舒窕擔心的是什么,老夫人不用細想都明白,感激的握著段舒窕的手道:“舒窕,還是你最懂我的難處。”
“你我是姐妹,又都是當家主母。我哪里能不懂你的難處呢。”段舒窕說著,反握住了老夫人的手,二人手指上的貓眼石戒指和祖母綠戒指呼應著光輝,格外刺眼。
此時的西花園里,云嫣容、云明珠正一左一右挽著劉嗪的手臂散步。
劉嗪心里不滿,臉上也是冷冷的。“你們六姐姐也當真是大忙人,每次來不是忙著練字就是不在。”看向云明珠:“她到底在忙什么呢。”
云明珠笑道:“我哪里能知道她的去向?問的多了我可是要挨罰的。”
云嫣容聞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云明珠一眼。將來她若入了宮,與云想容就成了妯娌,她對她也算得上有助益的,相反,云明珠出身低微。婚事在哪里還不知道,連老夫人都不喜她。云嫣容自己有了好前程,也不那么妒忌云想容了,對云明珠更沒有從前那般熱絡了。
劉嗪見云嫣容不說話,又見云明珠一副小女孩子受了委屈義憤填膺的樣子,便引誘她多說一些云想容的事,道:“雖說我與你六姐是手帕交,可她的性子冷,脾氣也怪,許多事兒我到如今也都沒弄清楚呢。”
云明珠正愁找不到路子結交,自然是劉嗪問什么就說什么,就算不知道的,胡謅也要說出來,聞言道:“不知道二小姐想知道什么?我與六姐姐同一個院子住著,知道的多些。”
“當真嗎?那你可知道她對我兄長,是什么心思?”覺得自己問的太過直接,劉嗪又補充道:“我是好奇,雖說未來嫂嫂是我的閨中密友是極好的,皇上御賜的姻緣也必然錯不了,可夫妻之間,兩情相悅豈不是更妙?”
說起這種事,云嫣容和云明珠臉上都有些紅了。
云明珠自來不可能知道云想容心里在想什么,她眼珠一轉,道:“這我不大清楚,可我知道六姐姐與沈伯爺自小就有情分的。”
劉嗪銀沉下臉。
云明珠天真的說著:“頭些日子六姐姐去興易縣外祖父家,沈伯爺還去小住了呢,我當時就說到底是自小在同一個院子里住的情分,就是與旁人不同。沈伯爺對姐姐好,連帶著對我都很好。”
劉嗪臉色已經黑如鍋底。今次來本就是奉母親的命令試探云想容,誰知不僅沒見到人,還聽了這“噩耗”。那日見了女扮男裝去伯爵府的云想容她就已經在懷疑,現在連云想容的親妹妹都這樣說了,還能有假?
好個云想容,果真為了勾引別的男子對她兄長不利!
劉嗪又與云明珠和云嫣容寒暄了兩句,就急匆匆的回府去復命了。
沈奕昀這會子正在發著高燒,閉著眼躺在拔步床上牙關緊咬臉色潮紅,劍眉擰著,仿佛在忍受極大的痛處,卻是哼都不哼一聲。
“這可怎么好,總是這樣燒著,人豈不是都要燒壞了?”衛二家的擔心的眼珠子發紅,曾經沈侯府上就有個媳婦的當家的,因為連續三日高燒不退,卻將那話給燒壞了,后來連正常的夫妻之事都做不了。這孩子才十五,還這么年輕,萬一真有個什么,她如何下去見主子?
云想容垂眸站在沈奕昀床邊。才剛大夫換藥時,她和英姿躲到了外間,可不經意間仍舊看到他右側背部肩胛骨處那個被挖掉了一塊肉的血肉模糊的傷口。
如此重傷之下,他見了她竟能談笑風聲,如今發著高熱,除了臉上潮紅劍眉緊鎖之外也沒有哼出一聲,可見其意志之堅,卻不是劉清宇那等打幾巴掌就開始求饒的軟骨頭可以比較的。
越是如此的人,越是叫人心疼。
云想容擔憂的坐在英姿為她搬來的交杌上,道:“這樣不成,得想辦法退熱才是。”想了想又道:“不如取一些烈酒來給伯爺擦身,我從前看閑書上寫過,烈酒比涼水更容易讓人身子降溫。且烈酒還對他的傷口有殺毒的作用。”
“是嗎?那我這就去預備!”小猴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飛奔著去取燒刀子。
衛二家的則是挽起了袖子,去預備巾帕。
云想容識相的退了出來,對正與大夫商議藥方的楮天青道:“褚先生,時辰不早,我該回去了。伯爺的情況,勞煩你想法子告知我。”
楮天青對云想容,卻不如小猴和衛昆侖對她那樣恭敬和氣,只是淡漠有禮的道:“六小姐自管回去便是。伯爺病著,老夫就不前去相送了。”并未答應她。
云想容對楮天青的態度只是淡然一笑,道了別后拉著英姿離開。
等上了馬車往侯府緩緩而行時,英姿才低聲道:“那位褚先生未免太過無禮,伯爺對小姐都那樣客套,他卻擺的什么架子。”
能做沈伯爺的謀士,定然有過人之處,單思考問題就與旁人不同,所以他如何想,云想容并不忘心里去。
如今她在思考的是另一件事。今日私自出府,老夫人定會動氣,她并不覺得去伯爵府探望沈奕昀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她也并未做什么傷風敗俗的事。可旁人不知會怎么想。
云想容甚至想,最好傳出她不貞的名聲讓恬王府將她退婚,從此就可以一勞永逸,別人家的也不會考慮她了,她是寧可死都不想嫁給劉清宇的,貞潔名聲在終身幸福跟前,就變得微不足道了。況且她又不是真的有什么。
只是,這對沈奕昀是一種傷害。若傳出這種事,沈奕昀恐怕名聲有損,將來仕途也會坎坷。她沒有權利這樣做。
思及此。云想容吩咐馬車拐去了孟氏珠寶行,特地叫了東方掌柜來問了今日可有人來,又安排了一番。
說著話,外頭穿來楚晏的聲音:“想不到你竟如此緊張?要不要為兄的幫你圓謊?”
“那感情好。”云想容笑道:“自你來京都,還都沒有見過我母親呢,不如你現在就隨我回府去,一來讓我盡地主之誼,二來我們也好好說說話。”
楚晏對云想容素來言聽計從。年少時是因為她點子正。如今他自己能夠獨當一面,對云想容更多的是兄妹之情。
聞言,他縱容的對云想容笑著,好似能包容她的一切,笑道:“好,都依你。”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43:54

第一百九十二章 被攆

云想容和楚晏分別乘坐兩輛馬車回了濟安侯府。馬車才剛駛入了西邊的側門,就有一小丫頭撒丫子進了內院去給老夫人報訊。
云想容則是與楚晏換乘了雙人抬的竹轎,徑直去往春暉堂給老夫人問安。
這會子黃昏將至,從西邊角門去往春暉堂的路上來來往往有許多的丫鬟仆婢,見了云想容皆行禮,不僅人人恭敬,更有誠惶誠恐的。
楚晏見狀,知云想容在侯府過的不差,又暗想云想容那“厲害”的名聲在外,也不是浪得虛名的。
到了春暉堂,粗實的婆子將兩頂雙人抬的竹轎緩緩落了地。云想容先一步進了春暉堂院門,與迎面而來的李媽媽道:“勞煩李媽媽通傳,我的姨表兄楚公子前來拜見老夫人。”
李媽媽雖然上了年紀,可這些年協理老夫人掌管內宅中的瑣事,早已經練就了識人說話的功夫,忙陪笑道:“是嗎!”給云想容身邊的那身著黑色長袍的年輕公子屈膝行禮:“想必這位就是楚公子,奴婢給您問安了。”
楚晏見云想容對李媽媽極為客氣,就知道她在老夫人面前是得臉的人,客氣的頷首道:“這位媽媽好。”從懷中跳出個精致的小荷包遞給李媽媽:“這是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李媽媽行禮道謝,拿過那荷包顛了顛,心里就是一陣不屑,摸了摸,東西才指甲蓋大小都不到,兩個圓溜溜的不知道是什么。不是說這位楚公子與六小姐一樣,繼承了等同多的產業嗎?
李媽媽下意識的將荷包打開來看,當見到里頭兩枚指甲蓋大小,打磨光亮一紅一藍兩枚寶石時。她眼珠子都瞪大了。
楚家的公子果真闊綽,出手大方!
李媽媽行禮,千恩萬謝,為了那兩顆寶石,李媽媽猶豫了片刻,看了看里頭,在云想容耳邊道:“老夫人這會子不喜歡,小姐可要小心一些回話。”
意料中事。
云想容問:“今日可有什么人來見過祖母嗎?”
“外人倒是沒有,姨夫人來過一次,再就是恬王府的二小姐來了。可小姐您沒在,老夫人是讓五小姐和七小姐相送的。”
這些消息,足矣分析今日發生了什么。
云想容誠懇的對李媽媽到了謝,這才跟著李媽媽往上房去,不多時李媽媽就出門來道:“老夫人請六小姐和楚公子都進屋里去呢。”
云想容和楚晏先后進了屋。繞過地當中擺放的四君子插屏到了里屋。
夏日炎熱,老夫人穿了身茶金綢的對襟褶子。正盤膝坐在靠窗邊的羅漢床上。有小丫頭在她一旁打扇。
云想容行過禮后,笑吟吟的為她介紹楚晏。老夫人對楚晏卻是沒有多熱情。
雖說如今商人地位提升了許多,商人子女也可以參加科舉考試了。然老夫人出自高門大戶,自然看不上這等地位低下的商人。更何況今日老夫人憋著滿肚子的氣。年紀大了,動了些氣,腹中就莫名有些氣在來回竄。上不去下不來,岔氣似的憋的難受。
見了云想容笑意盈盈,好像什么事兒都沒有似的,老夫人一股子無名火又燃高了幾分。更何況如今入宮的人選已經內定了云嫣容,云想容即便是做了恬王世子夫人,要升格為王妃也至少要等上十年二十年的,這么長的時間都未必利用得上云想容,老夫人越發覺得這些年的培養都白費了,看著云想容就更加窩火。
“楚公子遠道而來,老身已命人布置好了客院。你去見過你姨母,就可以去休息了。”老夫人皮笑肉不笑的道。
楚晏閱人無數,老夫人心里轉的那點心思他看的分明,臉上是儒雅的笑容,風度翩翩的行禮,道:“多謝老夫人,實在是叨擾了。恰好我與表妹談論了一下午鋪子里頭的事兒,如今也乏累了,我就先告退了。”
老夫人聞言面色稍霽,道:“晚上老身設宴款待楚公子。”
“不敢,不敢,晚輩告退。”
楚晏行禮,便隨著李媽媽出去了。
這會子屋內就只剩下了云想容和老夫人。
老夫人厲著三角眼,沉聲問:“你可知錯?!”
云想容道:“今日的確是鋪子里有急事,我出去的急了一些,來不及與祖母回話,累祖母擔憂,是孫女的不是。”
“是嗎?”老夫人冷笑:“我還真不知道沈伯爺的隨從是何時到了孟氏珠寶行當差的。孟氏珠寶行有事,用得上沈伯爺的隨從來報訊?”老夫人“啪”的一拍羅漢床正當中擺放的紫檀木雕花方桌,震的桌上杯碟做響:“事到如今,你還不知反省,還要隱瞞我嗎!”
云想容雖夢想在府里做老姑娘,這些年來一直都對老夫人十分迎合,只為了將來留在侯府里生活有個保障。可她即便迎合,也絕不會卑躬屈膝。
她不卑不亢的行禮,道:“祖母息怒。孫女并沒有隱瞞祖母,那位隨從是有事兒找晏表哥,求到了我這里來我才順帶捎他一段,至于承平伯與晏表哥生意上有什么事要談我就不得而知了。”直起身,疑惑的望著老夫人:“祖母生氣孫女不來回話私自出門,孫女往后改正便是。‘
“如此說來,竟還是我的不是了?”老夫人更加生氣了。
云想容垂眸,道:“孫女不敢。”
可是看她那樣子,老夫人越加的生氣,她哪里像是不敢?!
“看來這么些年,終究是我的疼愛釀壞了你,你到如今連我都不放在眼里了!”老夫人只覺得云想容是一枚失去作用的棋子,且她又是云敖的女兒,趙姨奶奶的孫女。頭些年為了家族的未來,老夫人可以對趙姨奶奶的親孫女好,可現如今她對云想容的心情卻是淡了許多。
“老夫人言重了。”云想容嘆息道:“老夫人今日這樣說話,是一發要拿我來做法了?”話音落下時,抬眸望著老夫人眼角下垂的三角眼。
老夫人仿佛被戳穿了心事似的,惱怒的道:“你做錯了事,還有臉來問我?你去沒去鋪子里,幾時去的,我自然會去查問,且我也知道,你是我一手調教出的人,做事縝密的很,你是斷然不會留下破綻給我抓的。但是你做過什么,你心知肚明。有人說你與承平伯過從甚密,你也是大姑娘了,親事都定了下來,這會子若是在不知道廉恥,做出什么傷風敗俗的事來,沒臉的可不光是你自己個兒,就是你父親也要跟著你沒臉!”
云想容又是一聲嘆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是與沈伯爺自幼相識,但那也是祖父安排他來的,他不過住短短的時日就走了,到如今我們見面統共也沒有幾次,說的話更是一只手就數的過來,若祖母愣是要將屎盆子往我頭上扣,我也無話可說。祖母要罰,我聽罰便是。只您身為祖母,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只聽小人幾句讒言就說我會做什么傷風敗俗的事,我是斷不能從的。”
云想容平靜的望著老夫人,道:“祖母若是覺得孫女沒用,不能讓您達成愿望,大可以將我關起來,或者是遠遠地送到莊子上去養著也就罷了。”
“我是那等卸磨殺驢的人?”老夫人被云想容的一番話氣樂了:“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我養著你這么些年是為了什么,你當也知道我對你的祖孫之情,你說這等話來,當真是白眼狼!”
云想容縱然不想與老夫人掰了臉,也斷不會委屈了自己。
她前世今生,為了達到目的委屈自己的已經太多了。如今母親平安,她自己也長大了,有了經濟上的支援,她還要委屈自己,那老天爺八成都看不過去。況且面前這人,對她幾時真心實意的好過?不過是見她有用才養著,怕她入宮得寵才交好。
思及此。云想容道:“祖母對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您對我的感情,您比我要清楚,先下您竟如此說,可見真的不待見孫女了。如此孫女說什么也是無用,祖母喜歡如何發落就如何發落便是。”
老夫人的確沒有證據,只聽信了旁人的一念至之詞,況且方才見過楚晏,如今又見云想容說話如尋常時候那般絲毫看不出破綻,也知自己或許是冤枉了她。
可她那性子未免太尖刺了一些。她難道不清楚,能夠成為為家族光宗耀祖的一枚棋子也是光榮之極的事嗎?
那張嬌美的面龐,是這么些年老夫人一直很滿意的,如今卻是努力都白費了的感覺,她還如此讓她失望。
老夫人忍無可忍,咒罵道:“果然是誰的娃子像誰,趙氏不懂禮數忘恩負義,你父親也是那個樣,如今到了你,還是這樣!我對你有多好,如今你陪個不是都覺得冤枉是不是?你給我滾出去!你冤枉,我看著你還煩!跟你那沒教養的娘一個樣!”
云想容懶得與老夫人對付嘴皮子,總算得到了一個發落,行禮恭敬的道:“祖母見我就煩,我走就是。只是請你不要再辱罵我母親。殊不知罵人的人才是最沒教養的人。”說罷站直了身子,頭也不回的出了春暉堂。
老夫人氣的當即抓起茶盞丟在地上,大罵道:“畜生,滾,滾!”(。。)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44:28

第一百九十三章 愜意

可是云想容剛走,老夫人就后悔了。她怎么能中了她的激將之計,當真開口攆她走呢?
云想容雖然吃用都是府里的份例,可她名下的財產足夠養活云家全族人三輩子還有余富。她最不缺的就是銀子。更何況她的那個性子,六歲時就敢把邱翦苓往死里整,長大之后手段越發的沉穩老練,做事從不缺少膽量
尋常女孩,被祖母攆走就要衣食無著,必會服軟。
云想容正好相反,不但指責她辱罵了她的母親,還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轉身就走。她既不缺少獨立門戶的本錢,更不缺少膽量。只要她敢攆,她就真的敢走!
更要緊的是皇上賜婚,婚期已經訂下,這會子若是傳出云想容被云家攆出門,叫皇上如何看?又叫恬王一家如何看?不用說外人,云賢回府來就會與她炸毛了。
老夫人氣的太陽穴突突的直跳,話既已經說出口,難道還要她去求她留下不成?她若是開口留她,往后臉面往哪里擱?可若是不留,由著她真的走了。外頭也不好交代。她英明一世,竟會著了小丫頭的道!
老夫人氣的心絞痛,但事不宜遲,她揚聲吩咐李媽媽進來,道:“你去靈均閣看看六小姐做什么呢,若有異動即刻過來回我。”
李媽媽忙倒是,吩咐小丫頭輕手輕腳的進屋里來收拾地上的碎瓷。自個兒則是立即下去了。
云想容這會子正在吩咐柳月備車,又拿了她的蘭花私印出來,讓英姿出去送給孟氏珠寶行的東方掌柜,讓他將她名下京都的房產列長單子來,她稍后要過去看。
柳媽媽擔憂的道:“卿卿,您還是不要意氣用事。老夫人說的是氣話,她斷然不會真的攆您走的。況且您即便要走,也要與侯爺和三夫人商議過后在行事啊。”
云想容笑道:“乳娘放心,我又不是從此要脫離云家了,不過是借此機會出去小住,散散心罷了。再說我父親和母親你也知道,老夫人如此魯莽的攆我走,定然不出片刻就要后悔了,想來求我回去又拉不開臉面,不知道有多為難。我父親最愛看到的就是她為難的樣子。而我母親又從來都聽我父親的話。”
說到此處,云想容笑容微斂,“倒是乳娘,我此番不能帶你去,這段日子你要留在我母親身邊。幫我照顧著她,勸她不要魯莽行事。別讓陶姨娘算計了去。她如今既然確定更有了身孕。咱們的人就要想法子離著遠一些,千萬別讓她給賴上。”
柳媽媽自然知道云想容說的有道理。可仍舊放不下心:“這件事你大可以放心,可我還是覺著這件事還是通過侯爺的好。”
云想容搖頭,道:”通過他,他礙于面子也要留下我。若是不通過他,我就能成功的氣了老夫人。到時候他再找日子接我回來,一樣沒有損失,我父親也會選擇讓我自個兒先走的。”
“可您的名聲?”
“任性之類的嗎?誰愛說什么就說去,再說云家難道不會捂蓋此事嗎?”
柳媽媽想到的問題。云想容這里都有解釋,她知道云想容已經打定了主意,不會輕易改變了,只好去給他整理行裝。
不多時,馬車已經預備得了,云想容乘上她那輛華麗的馬車,就帶著柳月往正門去。
誰知剛剛走了一半,就見李媽媽攔在跟前:“六小姐,您這是上哪兒去?”
云想容用沾了姜汁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眼淚立即流了下來,眼睛也都紅了,她撩起車簾,道:“李媽媽往后保重。”隨即就吩咐車夫:“走吧。”
車夫自然不敢耽擱,連忙趕著車走了。
李媽媽嚇得手腳冰涼,撒丫子往春暉堂跑去。
老夫人氣的險些倒仰:“她還真敢走!就讓她走!”
“老夫人息怒,您要三思啊。六小姐若是走了,事兒可麻煩了。”
老夫人何嘗不知,想了想道:“去,告訴門子,把門都給我看好了,不準放他出去,還反了他了!”
李媽媽聞言倒是,又急匆匆去吩咐外頭門子。可是云想容是乘馬車走的,李媽媽哪里比得過云想容的速度?到了門前時,就只看到了黃昏侯府門前干凈的街道上那華麗的馬車越來越遠。
“什么?六小姐搬了出來?”沈奕昀面色潮紅,表情僵硬的推開衛二家的味道口邊的鴿子湯。
衛昆侖頷首道:“是,我們的人的確是這樣說的,六小姐回府之后就被老夫人叫了去,說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不過老夫人屋里卻是穿了砸東西的聲音,六小姐回了靈均閣整理了衣裳就走了。三夫人和楚家公子趕去靈均閣的時候,六小姐已經人去樓空,不過六小姐將乳母留下照顧三夫人。”
“怎么會這樣呢。”衛二家的也十分焦急。
沈奕昀蹙眉想了想,道:“今日還有誰去見過老夫人?”
“有尉遲夫人,還有恬王家的二小姐。旁人就沒有了。不過他們都是頭晌去的。”
沈奕昀臉色微變,看向小猴:“你去侯府給六小姐傳信的時候,都有誰看見你了?”
小猴這會子已被沈奕昀緊張的臉色嚇得大氣不敢喘一聲,小心翼翼道:“回爺,我送了信兒就在西邊的角門等,六小姐不過兩柱香時間就乘馬車出來了,我當時不知六小姐就在車上,是英姿姐姐叫我上車,我就坐上了車轅,路上還與英子姐姐說了許多的話。但六小姐一路都沒有說話。”
小猴口不擇言語無倫次的將今日一早發生的事情都說了。
沈奕昀聽到此處,已經能明白個大概了。
“她昨兒才剛出來,今日要出來必然不被允許,她許是跟本沒有去回云老夫人就私自出府了,據我所知尉遲夫人從前是極中意六小姐的,這一次許是來云家要見六小姐,結果六小姐不在府中,讓云老夫人跌了面子,這才回抓住她私自出府的事不放。更或者,還有人看到小猴兒跟著六小姐一起出來了。”
“啊?”小猴長大了嘴。
沈奕昀道:“深宅之中臟的很,哪里有幾個好人?他們平日里見六小姐鋒芒畢露都恨不能踩幾腳,如今她不回老夫人的話私自出門,還帶上了我的隨從……”
沈奕昀說到此處,小猴已經掉了眼淚,用袖子抹臉哽咽道:“爺,這可怎么好,我不是故意的,要是真的害了六小姐,我可怎么好。”
沈奕昀側身靠著背后的彈墨大引枕,半晌方道:“我傷著,不方便出去。況且六小姐如今出來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若是再滿然前去,怕給他惹來更大麻煩,還是等他先安頓下來在定吧。”
說到此處,沈奕昀閉上眼,好似已經很累。
衛昆侖、小猴和衛二家的都站起身,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光了,沈奕昀才張開鳳眼,看著帳子和銀鉤發呆:他終究還是害了她。如今只帶累她搬出了云家,這是小事,等過些日子她必然會搬回去的,而且云家為了維護她的名聲也不會對外亂講。可是將來呢?
他不知道皇上要怎么對他,他真的怕連累了她。
姑且就等大考之后,探一探皇帝對他的態度在做定奪吧。
“咸寧,母親怎么能這樣,卿卿怎么說也是侯府的小姐,哪里能因為出門去鋪子看賬沒來得及回話就被攆走的。母親攆走她,那我也跟著她出去。這么些年我女兒受的罪難道不夠嗎!”
孟氏越是說,情緒越是激動。
與孟氏截然相反,云敖嘴角卻呈現出一個玩味的笑容:“罷了,你也不許焦急,我派人盯著她的去向也就是了。再說她身邊有我給她的護衛,還有岳父給了她的高手,且也不缺銀子錢,孟家在京都城更是有許多房產,她挑選著住進去就是了。”
“可是我仍然不放心啊。”孟氏道:“咸寧,你去求一求老夫人,請他開口,咱們自然就可以接回卿卿了。她是金枝玉葉,是你的女兒,哪里能讓她出去住別院。
云敖見孟氏根本不能力會云想容此舉會帶來什么效果,也有些不耐煩與她講話,站起身道:“你不要多想了,我去書房。”
孟氏望著云敖穿著寶藍色直裰的背影,半晌落下了一滴眼淚。人間十余年的時間,足矣埋沒她一生的命運。如今對云敖的癡迷已經漸漸變得淡了。孟氏甚至后悔當年為何沒有將卿卿放在首位。
孟氏擔憂,云想容這里卻是開懷的恩。珠寶行的東方掌柜在她到來時就呈上了所有她房產的位置和名稱。東方掌柜雖說是珠寶行的掌柜,卻最了解管理之事,云想容在京都也多考了他幫忙,幾次三番下來,云想容索性聘了他來總管自己在京都城中的田產和地產。
如今搬進了位于什剎海附近的二進院落里,不過是住了一夜,云想容都覺得心曠神怡。盡管孟氏來過幾次勸說她回去,她也是不愿意的。
要回去,她也要等老夫人表態才是。(。。)






第一百九十四章 騙歸

清早起身,送走前來勸說她回府去的孫媽媽和云娘,云想容便親自下廚,與英姿和柳月一同預備早膳。
孟方送給她的那四個會功夫的丫頭她也一并帶了出來,重新取了玉簪、玉釵、玉壺、玉墜的名字。四個小丫頭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唯玉簪年紀最長,也才過了生日滿十三。他們都簽的死契,云想容對他們又從不打罰,再者說即便在侯府里領的也是云想容發的月錢,到哪里去都是一樣的,如今到了簪兒胡同的宅子,沒有了侯府那么多規矩,他們過的更加輕松,這會子并沒有離開大宅門的失落,反而人人都興奮的很。
這會子玉簪和玉釵在廚下給云想容打下手,玉壺和玉墜在一個掃院子一個挑水。他們都是自小被孟方買來學功夫,能吃苦,有力氣,做起活兒來手腳也麻利,倒是讓云想容放下了心。
“本還想今日雇人來呢。看來我們幾個在一起也照樣能過的不錯。”柳月道。
英姿一面拿了新購置的白瓷小碗盛稀飯,一面道:“可護院還是要有的,昨兒東方掌柜說要買了人送來。”
“不必忙了。”云想容在鋪著猩猩紅色錦緞坐褥的繡墩坐下,道:“你們以為我們真要常住么?”
“小姐?”柳月、英姿和玉簪、玉釵一同望著云想容。
云想容道:“老夫人怎么會允許我在外頭常住。不必準備太多,行禮之類也隨時預備好。真有突發情況也好隨時就能走。”
柳月聞言苦了臉,道:“原本還以為能跟小姐在外頭逍遙一陣子呢。”
“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簡單。”云想容搖了搖頭,先用了早飯。
他們現在所處的簪兒胡同位于什剎海后海附近,周圍寺廟頗多,比鄰的就有華龍寺、千佛寺、佑圣寺等。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藍天高遠,心情平靜,若可以,云想容真的很想留在這里。
只是老夫人失口攆她出來不過是失誤,哪里可能真的一直靠一個失誤拿捏她?老夫人早晚也要反悔想法子圓回來的。
云想容用罷了早飯,就帶著英姿和柳月繞著前后院遛彎。這宅院統共加起來不如她的靈均閣一個院落大,但京都寸土寸金,能有這樣一座兩進三間的宅院也足夠尋常人家祖孫三代同堂了。
正走著,玉壺突然小跑進來,道:“小姐。韓媽媽來了。”
云想容愣了一下,忙出去相迎,方出了二門,就見韓婆子走在前頭,玉墜帶著藥箱和包袱跟在后面。
“六小姐。”韓婆子給云想容行禮。
云想容驚喜的雙手相攙:“韓媽媽快別多禮。我還當我出來,你就要回去了呢。”
“你身子還未好。我哪里能走?左右皇上派我來伺候你的脈。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香櫞要跟著我出來,靈均閣其他的小丫頭也有樣學樣要跟著來。老夫人聽了生了大氣,放話下來‘出來的就永遠不準進侯府的門,以后銀米一概與侯府無關’他們都是吃府中例銀過日子的,我就攔著了香櫞。”
云想容挽著韓婆子的手進了里屋。讓柳月和英姿去預備內宅的廂房,這才道:“老夫人還在氣頭上,再者說咱們也用不到那么多人,躲出來不就圖個清靜么。”
韓媽媽與府中所有人都一樣。都不知云想容到底為了什么出來,有人說是老夫人氣頭上攆她走的,也有人說是六小姐使小性兒走的,可不論怎么樣,姑娘家的離了家,老夫人非但不派人找,還揚言誰敢跟來就革誰的銀米,一副以后再也不管云想容的模樣,韓媽媽心里還是覺得唏噓。她畢竟不是云家的人,也不好多問,只無奈的嘆息了一聲。
云想容與韓婆子聊了片刻,請過了今日的脈后,就吩咐英姿去伺候韓婆子歇下。云想容則是鋪開了筆墨開始練字。
才剛寫了兩頁紙,東方掌柜就派了人來送了一封信。
打賞了送信的小廝,云想容奇怪的展開了信紙,卻先瞧見右下角畫著盛開的菊花。她便知這是沈奕昀送來的。
“知你如今情狀,我甚惦念,深感自責,今不便相見,若有吩咐,莫敢不從。”
云想容望著信紙上工整的臺閣體字跡,唇角禁不住揚起淡淡的笑意,其實若沒有前世的記憶,單看沈奕昀此人,他確實是優秀的男子。善于謀略,做事張弛有度,有擔當,意志堅定,忍耐力強。最要緊的是他對她的關心,讓她覺得感動。不論是出于友情還是出于他覺得連累了她負有責任,在這個時候他能寫信來,她心里是溫暖的。而那些她的血親,本該關心她的人,卻只有寥寥幾人有表示而已。
云想容將信折好放回信封,猶豫了一下放進了袖袋中。正要吩咐英姿沏茶,卻透過敞開的格子窗看到玉壺引著李媽媽進了二門。
李媽媽身上穿著在府里常穿的墨綠色對襟比甲,里頭是淡黃色的綾襖長裙,豎著油光的頭,戴著金簪子,耳朵上戴著碧玉的耳墜子,雙手腕子上也套著水頭極好的一對鐲子。
云想容面上帶著微笑,緩緩走出了屋門。
李媽媽連忙給云想容行禮:“老奴見過六小姐。”
“李媽媽無須多禮。”云想容命柳月去攙扶,笑道:“想不到李媽媽會找到這里來。”
口中這樣說,她卻是故意沒有吩咐東方掌柜保密她的行蹤的。總歸是要回去,何苦添麻煩。
“李媽媽,請進來說話吧。”云想容轉身進了正廳。
李媽媽則是一面走路一面打量周圍,見宅院雖小,屋內一應家私卻都是極好的紫檀木料的,多寶閣上擺放的紅寶石為花翡翠為葉的盆栽一看就價值不菲,其余的珍品玩物更是舉不勝舉。六小姐是昨日臨時出來,要吩咐手下人預備這里時間也不久,這么多的擺設卻是信手拈來,可見她財力雄厚。
李媽媽看著云想容的眼神也愈發恭敬了:“老奴前來,是因老夫人病了。老夫人平日里最疼愛六小姐了,這會子見了六小姐身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若說不,豈不是會背上不孝的罪名?
看來老夫人是要逼她回去。
“李媽媽請坐下說話吧。”云想容在主位坐下,不無擔憂的皺起眉頭,傾身問道:“怎么會病了呢?祖母是哪里不舒服?”
李媽媽側身坐在下手邊,斟酌言辭道:“老奴也說不清老夫人是個什么病,今日一早起來就說頭有些暈,早膳沒吃多少,還說胸悶,偏要去院子里逛逛,我便陪著在春暉堂里走了幾步,誰承想出了門見了陽光,老夫人就暈倒了。”
看著李媽媽捶胸頓足的表情,云想容也擔憂的眉頭緊鎖,“怎么會這樣?可請了大夫來不曾?”
“請了,請了回春堂的大夫來清脈。”李媽媽對云想容笑著,諂媚的道:“老奴速來知道老太太身邊還是六小姐最貼心,五小姐雖在,可也不是十分得老夫人的心意。”
“李媽媽抬舉我了。你今日來是我祖母的意思,還是您自個兒的意思?”
李媽媽聞言,心頭就是一跳。
如果說是老夫人的意思,那豈不是說老夫人在服軟?
她連忙搖頭,道:“是我的意思,老夫人這會子還昏迷著,怎么可能授意我來呢。”
云想容微微頷首,轉向一旁的韓婆子,在李媽媽看不見的角度使了個眼色,然后商量道:“韓媽媽,我有個不情之請。”
韓婆子心下分析云想容的意思,笑著道:“六小姐但說無妨。”
“照例說,韓媽媽是皇上吩咐來我身邊的,您的身份自然高于其他大夫,可不是隨隨便便誰都可以使喚的。若不是沒有法子,我也不會與您開這個口。”
韓婆子聽云想容的話已經明了,眼珠一轉,笑著道:“六小姐說的哪里話,我跟在你身邊這么些年,當你是我主子,更當你是我的親人,你的祖母病了,我本就該盡力的。”
李媽媽的心提了起來。
老夫人根本就沒有病,這會子正坐在羅漢床上吃松子。若是讓韓婆子知道她根本是裝病,傳了出去,那老夫人的臉面往哪里放?
誰知韓婆子又道:“可是醫學博大精深,我對老夫人那樣的病癥把我的并不十分好。才剛李媽媽也說,老夫人請的是回春堂的大夫,并沒有請御醫前來。”頓了頓,似在思考,隨即笑道:“我素來知道六小姐與皇后娘娘交情匪淺,您不如求皇后娘娘一個恩典,請皇后娘娘安排御醫來給老夫人診治吧。”
云想容心下暗贊韓婆子聰明,到底是宮里出來的人,說起話來就是通透。她本示意她推脫,想不到她竟然一下子推脫道皇后頭上,即便皇后是曾經害過她,可誰敢皇后面前說她害人?
云想容頷首道:“也好,一來,這是我做孫女的一片心,二來與御醫斟酌著,祖母的病情更容易掌握一些。”看向李媽媽,笑道:“事不宜遲,我這就想法子去回稟皇后請御醫前來吧。”(。。)
作者: Arsha    時間: 2014-7-3 14:44:55

第一百九十五章 發潑

李媽媽額頭上不自覺冒了汗。原本她與老夫人計劃著,只要她來這里告知云想容老夫人病了,她就算生氣,為了孝順的名聲也必須要立即趕回,否則她不論在哪里,都會被人指著脊梁說。她是不在乎什么惡名,但有兩個名聲是女兒家必須在意的,一是貞潔,二是孝順。如果這兩方面有缺失,再美貌,未來夫家也不會容她。
李媽媽來時路上都在得意,只覺得此番必定能將云想容騙回府,只要她回了府,老夫人就斷然不會給她第二次出來的機會。且她辦事得力,老夫人也定會重重有賞。
誰知道這位姑娘也未免太狡詐,竟要去找皇后安排御醫來,且說的合情合理。
一來,若御醫去了見老夫人并沒生病,那可怎么解釋?傳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她會如何想?二來皇后娘娘表面上母儀天下,實則上一次害了云想容,這是她知道的,此番若是在讓御醫給老夫人的藥里動手腳可怎么得了?
云想容這會子已經吩咐英姿備車了。
李媽媽額頭上的汗也越來越多。
直到云想容起身要出門去。李媽媽蹭的站起身,道:“六小姐留步。”
因為焦急,她的聲音有些尖銳,語氣也急:“六小姐,我出府的時候老夫人已經服下大夫給開的藥了。這會子說不定已經起了作用,若是老夫人已經好了,您在去宮里頭求皇后娘娘的恩典,那豈不是太麻煩皇后娘娘,不如我先回府去看看情況,若是老夫人還不曾好,再請御醫也不遲。”
云想容微微蹙眉。擔憂的道:“這樣能成么?祖母上了年紀,突然暈倒可不是小事,決不能耽擱,不然還是先請了御醫去吧。”
“不必了。”李媽媽聲音拔高了都不自知,諂媚的笑容堆的臉上褶子都多了幾層:“小姐關心老夫人,我看了都感動,老夫人知道也定然會感動的,我就先告退,回去看看老夫人的情況了。”說罷落荒而逃。
看著李媽媽快步離開了正屋,云想容噗嗤笑了。對韓婆子道:“多虧韓媽媽的機智。”
韓婆子無辜的笑著,“我哪里機智了?不過是因為老夫人身份貴重,我不敢胡亂診斷怕出了錯罷了。”
“那也要多謝韓媽媽的慎重。”
皮球踢了回去,她倒要看看老夫人下一步會怎么辦。
此時的春暉堂中一片烏煙瘴氣。云家平日里最溫順的三夫人孟氏,今日卻仿佛被夜叉上身。正不顧一切的沖著她的婆婆咆哮,驚的平日里最為潑辣的大夫人都張口結舌。更合論出自書香門第的二夫人。
“母親就是看不上我們。也不要這樣對孩子啊,如今卿卿下落不明,我該怎么辦?母親有本事攆她走,就有本事還給我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來!
“母親都這個歲數了,為何還與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過去不,卿卿不懂事。您也不懂事嗎!
“卿卿姑娘家臉皮薄,若是真的因為被趕出家門覺得跌了體面,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到哪里在去找個這樣懂事乖巧的女兒來。我已經三十多了。再養一個也不成啊!你還給我女兒,還給我卿卿!”
孟氏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聲音尖銳。心里卻在默念楚晏教給她的那些說辭。
從前她抹不開臉去與長輩鬧,妯娌欺負她,她也只自我安慰不要爭風頭罷了。可誰難受誰知道,被欺負哪里有順氣的?
如今看著自己照著楚晏交給的說法一說,又盡量表現的潑辣,竟然連最能說會道的大夫人都給鎮住了。孟氏越發打定主意要大鬧下去,直到鬧的老侯爺知道,鬧得老夫人不得不去把卿卿接回來。若她不去接,卿卿以后回來也要被人背后說閑話!
老夫人氣的心絞痛,哆哆嗦嗦的指著孟氏,“放肆,放肆!哪里有你這樣在婆婆跟前大呼小叫的!來人,把他給我拉下去!”
“誰敢拉我,我讓誰給我墊背!”孟氏一把抄起老夫人擺放在多寶閣上的珍貴玻璃花瓶倒拿著,用力在桌案上一磕,“砰”的一聲,花瓶的底被撞碎,稀里嘩啦掉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手中握住的部分就只剩下尖銳的玻璃。
孟氏雙眼赤紅的以碎花瓶指著圍上來的丫鬟婆子,道:“誰敢上來,我攮死誰!反正我的卿卿不見了,我也不想活了!”
“母親!”
正當此時,云傳宜和云明珠、云博宜快步沖了進來,見孟氏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手里還抄著家伙,已經嚇呆了。
老夫人見云傳宜來,仿佛見了救星似的,“快,快,寶兒,你快勸勸你母親!”
孟氏見了兒子,有些遲疑,但仍舊全神戒備的瞪著周圍的人,大叫道:“你們這群畜生,欺負我們平日里沒脾氣是不是?”又瞪著老夫人,聲淚俱下的道:“卿卿是哪里做的不夠,啊?母親要她學什么她就學什么,入宮小住她帶著病也去了。還差一點將命都搭在了宮里。若不是她命大,現在還哪里有她了?你嫌她不能達成你的心愿,可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卿卿,你們現在能得到這么多好處!”
花瓶破碎的一端指著二夫人湯氏:“你們二房的庶女能內定進宮?!”
又指著老夫人:“云家能得到兩門有用處的親事?”
她的話,讓老夫人和湯氏都目瞪口呆,似乎根本想不到孟氏會有這番言辭,不但豁出去撒潑,還句句如刀子一般割人的肉。
云明珠則驚訝的眨眼,五小姐內定入宮了?難怪她最近不理會自己!
孟氏心里默念楚晏教給她的說辭,嗚咽道:“若是卿卿沒了,我也不活了!我今兒就把你們都宰了,我在給你們償命!”
“母親!你說我姐姐不在了?”云傳宜與孟氏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臉上滿是憤怒和悲傷,竟也不勸孟氏,抄起一把小交杌開始砸老夫人花廳里的擺設桌案,童聲尖銳的大喊:“我姐姐那么好,你們還欺負她,攆走她,不給她活路,我跟你們拼了!!”
云傳宜是爺,是云家的九少爺,更是永昌侯的心頭肉,他發起潑來,誰敢阻攔?既怕怕被他打到,又怕強制將他拿下會傷了他,云敖也不會與他們罷休。
孟氏見小兒子為了云想容,小小年紀都敢豁出去,她哪里還有什么顧忌,吼道:“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揮舞著破碎的玻璃花瓶,沒人敢近身。
著一大一小在老夫人的花廳里發起狂,丫鬟婆子一群都不敢上前,大夫人和二夫人已經護著老夫人退縮到了墻角。誰能想得到孟氏那樣軟弱的人,擁倒下自個兒都爬不起來的主,竟然如此兇悍。
老夫人氣的不光心絞痛,頭也疼了,怒沖沖瞪著孟氏:“你竟敢如此不孝,在我的面前還敢動用兇器!來人,去報官,就說我們府里有強盜闖進來了!”
孟氏卻仿佛早就料到老夫人會報官,冷笑道:“要報官就盡管報,我還怕你們不敢!我倒要問問哪個家里有這樣的規矩,無緣無故就把乖巧聽話的孫女給攆走了,到如今還不知去向。我也要去官府說道說道,到時候抖開來,大家都別想好過!”
老夫人被孟氏噎的啞口無言。
大夫人見孟氏根本就不怕人來硬的,轉而賠笑解釋道:“三弟妹,你誤會了,母親那里是這個意思。她疼愛卿卿還來不及呢。”
“我女兒乖巧的很,沒理由的,她會自己離家出走?分明是有人逼迫的!我看,你們是閑著我們母女了!”孟氏用力丟了手中的玻璃花瓶,玻璃破碎時聲音尖銳,碎片四濺,嚇的周圍下人們連連退后。
孟氏拉住云傳宜的手,道:“走,寶兒,咱們去官府告狀,就說有人嫌咱們礙事,不但害你姐姐,還要把咱們擠出去!”
“走!”云傳宜臉氣的通紅,手上的小交杌也扔了,跟著孟氏就走。
老夫人早已經焦頭爛額,原本恨不能云想容能立即回來為的就是名聲。她哪里敢讓孟氏出去將事情鬧大?到時候云家可就成了全京都人的笑柄了。
老夫人忙給身邊的大夫人和二夫人使眼色。二人會意,沖上去一左一右拉住孟氏,盡量說好話想要穩住她,孟氏卻無論如何都要往外頭沖……
這廂僵持著,而同一時間外院兼濟堂中卻是一派祥和。
云敖與云賢正盤膝隔著黃花梨木的方桌,對坐在鋪著猩猩紅錦緞坐褥的羅漢床上吃茶。
云敖笑著給云賢續茶,動作慢條斯理不驕不躁,優美若行云流水一般,只見碧綠的茶湯緩緩斟如白色的茶碗中,香氣撲鼻。
云敖雙手端了茶遞給云賢,父子倆相對無言的吃了半碗,云敖才道:“父親,如今是多事之秋,咱們云家……”
話沒說完,云賢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道:“你不必說,為父的心里有數,這件事就交給我去辦吧。”
此事仿佛在云敖的意料之中,他并不驚訝,只笑著道:“多謝父親。”
云賢“嗯”的應了一聲,又語重心長的道:“別忘了,不論政見如何,咱們都是云家人。”
云敖笑道:“是啊,都是云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第一百九十六章 挫敗

春暉堂此時仿若蝗蟲過境,臺風襲擊過一樣,滿地狼藉。主子們都被請到了隔壁的側間去休息,下人們仍舊心有余悸,匆匆忙忙整理。
大夫人和二夫人一人一邊挽著孟氏的手臂站在廊下,前者插科逗趣,后者時出溫柔體貼之語,都在勸說著孟氏。孟氏卻是冷著一張臉,不管大嫂和二嫂說什么都沉默不語。
這也是楚晏囑咐她的。孟氏也知自己的毛病,架不住旁人的幾句好話,面和心軟成習慣,一開口就容易原諒人露破綻。為了卿卿能夠正大光明不被人歧視的回府來,什么孝道,什么溫柔嫻淑的名聲,孟氏這會子都不在乎了。她這些年對老夫人恭恭敬敬,與妯娌和睦相處,到現在落下什么好了?在她此番發飆之前,她還一直在受人擠兌,倒不如做個潑婦來的直接。
孟氏這時才明白為何卿卿會在人前表現的那般狠辣決絕。既然老天容不得人做好人,她做個壞人就是了。
孟氏索性不說話,讓人摸不清頭緒。
兩位夫人見孟氏依舊不松口,一副一定要去衙門大鬧的模樣,也都十分傷腦筋,兩人都怕事情鬧開,給云家丟了體面,云家有多少同宗的女兒出閣去的,又有多少已經娶親的,誰也禁不住跌體面。
孟氏如何一下子就變成這樣了,油鹽不進,簡直成了滾刀肉。他們也都是做母親的人,想來母親為了子女,是可以做一切事的。大夫人和二夫人也都破覺得惻然。
云傳宜已經哭過一場,眼睛腫成了核桃,平日里與他交好的云博宜在一旁勸說著他也不聽,一副誰委屈了云想容他就要跟誰拼命的模樣。
云明珠見胞弟竟然對“仇人”之子如此殷勤。冷淡的哼了一聲,眼睛一翻看向別處,心里卻是酸甜苦辣都有。
云嫣容如今內定進宮,云想容也訂了親,怎么說熬上十幾二十年也能混上個王妃做。可她的未來在哪里?
云嫣容雖是庶出,生母還被攆去莊子上了。可近來她得老夫人的寵,又有嫡母在身邊照料,她多幸福。云想容呢,剛被攆走,生母和胞弟就為了她發瘋一樣的大鬧。險些把屋頂都給掀了,連老夫人都被降服。
云嫣容和云想容一樣,如今是前途有了,疼愛也不缺。
可她呢?她有什么?嫡母跟沒有一樣,胞弟不與她親近。若是她有一日被攆走,誰會為她出頭?
云明珠越想越覺得委屈。看著一旁還在勸說云傳宜的胞弟更加不順眼了。又記得康孫氏對她說過的話。不敢將真相告訴云博宜,只能自己憋著生悶氣。
當正廳收拾的差不多,損壞的擺設都記錄入檔,又重新從庫房里領了擺設重新擺放好,這會子已經看不出這里發生過一場“大戰”。
李媽媽從鄭媽媽手里拿了冊子去回老夫人,將損壞記錄在冊的物品清單給她看。引得老夫人捂著心口窩子呻吟起來。
李媽媽放柔了聲音說道:“老夫人息怒。這會子生氣也是沒用的。如今要想想怎么將六小姐弄回來才是。”
老夫人哪里能不氣?這一輩子也沒有受過如此屈辱。哪里有兒媳婦與婆婆鬧的!這樣的悍婦就該休了。可云咸寧偏不是她養的,她做不了他的主。
老夫人沒好氣的問李媽媽:“小六呢?沒跟你回來?難道她還罔顧孝道不成!”
“六小姐知道您病了十分焦急,立馬就要想法子請皇后下諭給您請太醫來醫治。我想著您這會子健健康康的,若是太醫真的來了看見您無恙。咱們也不好解釋,再者說馬皇后給派來的太醫,咱們哪里敢吃他開的藥。所以奴婢就說您已經吃了藥,這會子怕見效了,先回來探一探情況。老夫人,您說咱們怎么去與六小姐說?”
老夫人氣的下巴直抖。半晌方罵出一句:“小畜生,白眼狼!”
孟氏吵嚷著要女兒,一副要魚死網破的架勢。
這邊云想容還將了她一軍。她這是逼她親自去請她還是怎的?
老夫人真想就讓云想容在外免得呆著去吧,可又怕事情傳開了好說不好聽。云想容可以不要名聲,云家不能也不要吧。
現在看來這母女倆是里應外合的要氣死她!
老夫人原本沒有哪里不舒服,這會子也受不住了,胸悶氣短頭疼,吩咐李媽媽,“快拿我的勒子來,還有,叫大夫來。”
老夫人自個兒戴上了暗黃色的勒子,那邊李媽媽已經撒丫子出門去了。剛到了院中,卻見云賢與云敖一前一后有說有笑的進了門。
院中眾人紛紛行禮,李媽媽也停下了腳步,垂首退在一邊。
云賢斜睨她,“老夫人呢?”
“回侯爺話,老夫人在里屋休息呢,說是不大爽快,奴婢正要去請大夫來。”
“嗯。”云賢威嚴的哼一聲進了門。
云敖這廂卻笑著對孟氏道:“咱們回去吧,母親這會子也乏了,讓她歇息一會兒。”
孟氏溫柔端莊的頷首,仿佛剛才拿著破碎的玻璃花瓶發飆的不是她:“好,我也該去看看陶氏了,不知今兒大夫來請過脈沒有。”
云敖對孟氏的寬宏沉穩破感意外,但卻喜歡這樣的孟氏,笑著點了點頭。
云傳宜仰望云敖,拉著他的手:“爹爹,我姐姐呢,怎么還不回來?”
云敖摸了摸愛子的頭,笑道:“你姐姐很快就能回來了。”手指刮了一下云傳宜的鼻尖兒,“男兒有淚不輕彈,往后不準這樣了。”
云傳宜不好意思的笑,雙手拉著云敖的手搖晃。
云博宜和云明珠在一旁,面上皆流露出一些羨慕,他們姐弟二人記憶中好似從來沒有過與云敖如此親近的時候。云博宜課業騎射皆不出眾,見了云敖也被他威嚴下退,云明珠自從做了推云想容下馬車那件事。云敖就再也沒有給過她好臉。姐弟二人第一次想到了一塊去。如果她(他)是云想容(云傳宜)就好了。
。英姿因云想容和韓婆子挫了李媽媽開懷不已,還在幻想老夫人待會兒若是親自來迎,云想容要不要勉為其難的順了她的意思。
云想容卻站起身來,道:“備車,咱們也該走了。”
英姿奇道:“小姐,咱們到哪兒去?”
“讓玉簪他們預備,將帶來的東西都拿好,別忘在這兒了。柳月,你去服侍韓媽媽。”云想容安排過才回答英姿:“咱們去攏月庵看看趙姨奶奶。”
“這個時候去?”
“是啊,難道還等著老夫人親自來請我?”云想容冷笑道:“即便真的要回去。也不能便宜了她。總要涮一涮她才夠本。”
英姿素來知道云想容足智多謀,這會子也不多問,聽吩咐去預備了。
次日清早,才剛過了卯正,濟安侯府里就忙碌了起來。兩輛華麗的朱輪華蓋青幄翠頂馬車分別停在春暉堂和琉瓔閣門前。
老夫人身著茶金色交領遍地金的褙子。花白頭發高高挽成錐髻,插著金鳳大釵。蓮子米大小的珍珠步搖在鬢邊搖晃。打扮的華貴莊重。只不過她妝容得體的臉上滿是憤怒,走起路來呼呼掛風,似是要將滿心怒氣都發泄出去一般。跟在她身邊的李媽媽和鄭媽媽大氣都不敢喘。
二人都知道,昨兒老夫人與老侯爺吵起來了。他們跟在老夫人跟前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老夫人與老侯爺拌嘴。當然,最后妥協的還是老夫人。
而孟氏那里卻是極為開懷的。將云明珠和云博宜留在府里,帶上云傳宜和楚晏,騎馬的騎馬,乘車的乘車。興沖沖的隨著老夫人出了門。
朝霞絢爛,孟氏看的心曠神怡。這是她第一次享受潑辣帶來的勝利成果,她終于也可以為重要的人做點事了。
楚晏則是笑意吟吟的策馬跟在馬車旁,與掀開車簾探身出來的云傳宜說笑著。
與他們的歡樂相比。前頭老夫人的馬車仿佛烏云罩定。
隊伍橫穿城中,來到什剎海附近的時已過去了半個時辰。
圓圓到了銀錠橋附近。老夫人就吩咐了停車。
“去個人到簪兒胡同,就說我來了!”老夫人語氣不善。心道就不信云想容敢不出來迎接!今次將她弄回去,往后要怎么收拾還不都是她說了算?
老夫人笑容頗為得意。
李媽媽是去過簪兒胡同的,就帶了兩名粗使婆子一同去了。
結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三人又灰頭土臉的回來了。
老夫人撩著簾子問:“怎么了?”
“回老夫人,宅院里只剩下個看屋子的婆子,說六小姐昨兒就走了。”
“走了?”老夫人不可置信,隨即怒極的道:“堂堂閨中千金,說走抬腿就走,她眼里還有規矩沒有!她去哪了!?”
李媽媽臉色越發為難了,支支吾吾的道:“說是去攏月庵了。”
攏月庵是云家供養的庵堂,云家的人去,攏月庵的不隨師太定會客氣迎接招待。可那里卻住著趙姨奶奶!老夫人與趙姨奶奶斗了一輩子,雖她應了,可趙姨兒子和孫女都增光。她妒忌也是有的。
更何濟安侯給她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要將云想容接回來。
難道她還要去攏月庵見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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