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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單飛雪]愛情限時掛號【情人配不配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8 00:38:23     標題: [單飛雪]愛情限時掛號【情人配不配之三】[全文完]

愛情限時掛號(情人配不配之三)作者:單飛雪 

他金紹棠相貌堂堂事業有成風流倜儻,
但為什麼女人一開始都倒追他,最後卻又都不要他?
害得他不停地被倒追、不停地被放棄、沒一個能長長久久,
害得他常被笑、好苦惱,
如果女人都像喬彌生那樣善解人意又聰慧那該有多好,
他就不必女友一個換過一個了……
喬彌生真不明白金紹棠頻頻換女友,為什麼就是換不到她登場?
他真的看不見她的好嗎?
每次聽見他交新女友,她就驚心動魄;
每次聽見他愛情沒結果,她又開心得心花怒放,
暗戀他這麼多年,他當是神不知鬼不覺;
唱情歌表白,他就只知道讚她歌唱得好聽,
她該不該放棄了,也許放棄了他才會知道,
如空氣般存在的她對他有多重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8 00:38:48

  序曲

  
  你說你,從未愛戀過。但很珍惜,跟我在消磨。
  

  我笑我,原來是我的錯。裂開的心,還未算清楚。

  
  如此天真,竟得我一個。付出的心,你收不到嗎?

  
  如果你知我苦衷,何以沒一點感動?誰想到這樣凝望你,竟看不到認同。

  
  明知我心裡苦衷,仍放任我造好夢。難得你這個朋友,極陶醉,但痛。

  
  你笑我:「為何沒答一句?像不開心,心裡在想誰?」

  
  我說你:「為何沒法猜對?」
  

  未得到的,從未怕失去。如此相襯,竟不算一對。
  

  從不相戀,怎麼可再追?
  

                               ——《如果你知我苦衷》  演唱:張國榮/詞:林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8 00:40:08

  第1章

  
  這是一間名流聚集的高級餐廳,常見影視明星來此。今晚來了嬌客,是常在服裝秀表演的模特兒,邱樂瑩。她表情陰鬱地坐著,餐桌上的牛排一口也沒動;而坐對面的男子,正迅速切牛排,刀勁俐落,愉快地大口吃肉,品嚐美酒,渾未察覺女伴落寞的神情。
  
  男子年約三十出頭,健康明亮的棕色皮膚,身材結實頎長,衣著時髦瀟灑。一件羊毛炭灰色單襟夾克,裡邊是紫格子圓領棉質恤衫,與夾克同色系長褲。乍看搭配隨興,實為上上之選,內行人一瞧就知件件行貨,沒獨到眼光絕穿不出這款風格。
  
  他舉手投足流露自信,在那一對刀字眉下,是炯亮神氣的眼睛,鼻骨高挺,加上稜角分明的下巴……他正是那種在聚會裡輕易便能攫住女人目光的男子,而他自己的目光卻不輕易跟隨誰。
  
  邱樂瑩歎息,被忽視的感覺好難受,特別是像她這種慣於被男人追求的美麗女子,那不只是難受,還自尊受損。她癡望他,難過地想——莫非這就是跟太出色的男人交往的下場?
  
  她曾經多麼驕傲自己的男朋友是金紹棠,橫跨港台流行界的翹楚,頂級造型師,明星導演們的救星,各式影片秀場的藝術指導。他創立「錦棠造型」,和「文升造型」的蔣耀雲可是時尚圈最受重視的兩大天王。她曾經虛榮地到處炫耀,可是交往後才發現,金紹棠極端自我,工作起來六親不認,女朋友的事排在最後面。他有空才找她,可當她寂寞了他未必會搭理,這算什麼?
  
  她受不了!邱樂瑩握緊刀叉。都交往三個多月,一直都是她在遷就。而他呢?虧她今晚還特意打扮過,他遲到就算了,寒暄沒幾句就忙著吃飯,根本不關心她。
  
  「紹棠。」她板起面孔了。
  
  他抬頭。「怎麼了?」剛忙完服裝秀,餓死了。一見女友癟嘴,這才驚覺冷落她了。「對不起,中午太忙,到現在才吃。」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她問。
  
  「什麼日子?」
  
  「問你啊。」她皺眉了。
  
  他沈思一秒就放棄。「直接告訴我吧。」根本懶得猜。
  
  她瞪他。「是我的生日,你忘了?」
  
  「哦——」真忘了,他按住她的手微笑道:「那——等會兒我們去買生日禮物。」
  
  她聽了更嘔。「我不是氣你沒送禮物,又不是在跟你討東西……」
  
  那提醒他幹麼?!「好好好,怎樣都好。我們開香檳慶祝?」
  
  真敷衍!她瞠目高聲抱怨。「喂,我想說的重點是——你、不、關、心、我!連女朋友生日都可以忘記,太誇張了吧?交往三個多月,連你家都沒去過,也不帶我認識你的親人,我又不是拿來擺好看的?我要人哄要人陪,你根本沒認真跟我交往嘛!」她想要更深入的關係。
  
  沒察覺她快爆發的情緒,他還笑。「原來這麼想去我家。」
  
  厚~~這不是重點吧?她嚷:「你讓我很沒安全感!」
  
  他眨眨眼。「樂瑩,你幾歲啦?」
  
  「嗄?二十五。」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都二十五了,自己不能給自己安全感,還要別人給嗎?」他玩笑道。「好好好,等會兒我們去買個超、大、的安全帽——」
  
  嘩地一聲,她抓起水杯潑他。「我要跟你分手——」
  
  眾人驚呼,服務生趕來收拾,經理過來關心,大家望著被潑水的男子,但見他緩緩撥開額前濕發,拿手巾擦臉揩衣服,一副好習慣的樣子。
  
  這是第幾次了,被女人潑得一身濕?又第幾次了,女人吼著要跟他分手?他低頭擦拭衣服,口氣漫不在乎。「想分手就分吧!」沒什麼大不了的。真是,這套夾克要送洗了,還好潑的不是果汁。
  
  「哇——」樂瑩痛哭,抓了手袋奔出餐廳。
  
  混帳、王八蛋,這種男人,誰跟他交往誰倒楣!
  
  *  *  *
  
  正午時分,冬陽暖著熱鬧的忠孝東路。某間餐廳,二十七歲的喬彌生剛用完午餐。她任職錦棠造型設計,是金紹棠的秘書兼好友。
  
  她身材高瘦,穿著法籍設計師RolandMouret的衣服,線條挺直的粗毛呢料,肩型袖身有著古典宮廷式手法設計,公主袖式的抓縐肩型與縮口處置的袖口,十分別緻。古典高雅卻不至於顯得單調呆板,在寒冷冬日流露一股低調的浪漫氛圍。一如她的容貌,乍看不特別出色,細看後覺得乾淨舒服別有風情。她眼睛不夠大,鼻子又太秀氣,嘴兒不夠豐腴,但襯在一起,就那麼恰到好處,獨具特色。
  
  她一頭打著層次的時髦短髮,令瘦削的臉龐流露精明感。薄唇抿緊,讓人覺得嚴肅的同時,又有一種信賴感。右腕上戴著深綠表面DKNY的限量個性腕表,那是去年金紹棠送的生日禮,他說和她的氣質很稱。
  
  結帳時,她低頭看表,跟服務員點咖啡外帶。她流暢道:「熱拿鐵,Espresso二分之一,不加奶泡,牛奶三分之一,糖要減半。」
  
  「嗄?什……什麼?」新來的女服務生聽得霧煞煞,當場傻眼。
  
  「我來吧。」資深的男服務員過來望住彌生。「熱拿鐵,Espresso二分之一,不加奶泡,牛奶三分之一,糖減半對吧?」嘿,這女人是有名的「傲客」,他被訓練很多次了。
  
  彌生點頭。很快地男服務員弄來彌生指定的咖啡,她道謝買單走人。一走出餐廳,陽光刺眼,她戴上墨鏡,步行回公司。途中,她停在路旁賣蚵仔麵線的攤子前。
  
  「老闆娘,我要——」
  
  「我知道、我知道——」一見是她,老闆娘揮手嚷。「大碗麵線不要蚵仔,不放大腸,醬油少一點,烏醋不要太多,要加辣,不放香菜,對吧?」
  
  「是。」彌生點頭。
  
  老闆娘將蚵仔挑出,裝好麵線給她,彌生付錢走了。
  
  望著彌生背影,老闆娘哼了哼。「嗟!麻煩。」這種女人,誰娶她誰倒楣!
  
  *  *  *
  
  推開錦棠的暗色玻璃門,彌生前腳剛跨進公司,同事甄姍芭立刻撲來。
  
  「大新聞、大新聞!」她跟著彌生走向座位。「老闆跟邱小姐分啦!」
  
  「你又知道了?」彌生推開椅子坐下。姍芭人很好,就是愛講一些五四三的。
  
  「這是真的!我跟你說……」姍芭拉來椅子坐下。「是聖納塔餐廳的吳老闆跟我說的,他認識財慼慼港式飲茶的鍾老闆,鍾老闆老婆那天跟朋友到餐廳聚餐,她朋友跟邱小姐的朋友是好朋友,這個朋友的好朋友跟她說的,邱小姐跟咱老闆分手,而且那個邱小姐還在餐廳用水潑咱們老大,哇塞!怪不得老闆這幾天脾氣好壞,原來被邱小姐甩啦——」她講得眉飛色舞,像是現場目擊。
  
  結果彌生只是淡淡地說:「喔,這樣喔。」一副不甚感興趣的樣子。
  
  姍芭摸著下巴思量。「沒想到啊,老大情路多舛,今年他已經交了……」伸出指頭算算。「一、二、三、三個女朋友!老闆是有隱疾還是有怪癖?每段感情都撐不到半年?」
  
  彌生睨著她。「姍芭,他失戀關我們什麼事?」唰地翻開日誌,排列明日行程。
  
  「你不好奇?」姍芭激動地說。「你不覺得奇怪嗎?老大長得英俊瀟灑,事業有成,年輕多金風流倜儻,為什麼那些女人一開始倒追他,最後又都不要他?為什麼?為什麼咧?我就是想不出來。」她甚至煩惱起來。「沒道理,老闆一定是哪裡出錯了,才會被拋棄……」
  
  「拜託,你沒別的事煩?成天想這個。」彌生站起,雙手環胸斜睨姍芭。「他跟他女朋友怎麼了,我才懶得理,我去廁所。」
  
  姍芭望著彌生背影,噘嘴嘀咕。「你懶得理?哼,是喔……」鬼才信!大門拉開,同事郝謹臧走進來,姍芭眼睛一亮又奔過去。「謹臧、謹臧,我跟你說……天大的消息啊……」
  
  喬彌生推開廁所門,走進去,關門落鎖,深呼吸,然後——
  
  「YES!YS!YES!」她兩手按著化妝檯,樂得直蹬地。太爽啦!哇哈哈哈,又朝空中猛揮幾拳。YES!分手啦~~YES!就知道他們維持下久。想也知道嘛,那個模特兒小姐性子嬌蠻,又愛面子,習慣被捧在手心呵護,紹棠一工作起來六親不認,哪有時間伺候她?
  
  彌生樂壞了,她暗戀金紹棠多年,他們工作默契好,私下交情更是沒話講。可惜,這麼多年來,眼看他頻頻換女友,怎麼就換不到她登場?!
  
  每次聽他交新女友,彌生就驚心動魄;每次聽他愛情沒結果,彌生又樂得心花怒放。她望見鏡裡自己開心的模樣,覺得好笑,轉開水龍頭洗臉,平靜好心情,整整衣服,拍拍發燙的臉頰,肅容走出化妝室。
  
  砰!前頭一名女子走出金紹棠的辦公室,瞧那女子抓著卷夾垂頭喪氣的,一副好像快哭出來的模樣。彌生看表,嗯……上午這個會開了三小時,看來很不順利。
  
  負責招待的甄姍芭招手嚷那女子。「沈小姐,敲定了嗎?」
  
  沈小姐走向姍芭,彌生也回位子坐下。
  
  「還是不行。」沈小姐倚在彌生桌旁,跟姍芭抱怨。「我快瘋了,要截稿了,來不及了啦~~」她哭了,手中卷夾敲著桌沿,顯得歇斯底里。「你們老闆好挑啊!真難搞,煩死了啦……」
  
  「嗄?還不行?」姍芭詫異。「採訪稿不是改很多次了,還抓不住他要的感覺?」
  
  「他的感覺?」沈小姐訴苦。「這採訪稿重寫十次了,他到底要什麼感覺?一下說不夠精準,又說不夠真實、不能表達出他的特色,還說相片也不好,我的媽呀!我快瘋啦——」她覆額呻吟,暈了。想不到英俊瀟灑的金紹棠這麼難搞,可惡!虧她剛開始還因為能採訪他樂得睡不著覺,硬是減肥五公斤。現在,哼,她懷疑金紹棠是她的劫數,不!是魔考,考驗她的修養脾氣!正當她哭哭啼啼跟姍芭訴苦時,一隻手伸到她面前。
  
  「拿來,我幫你看看。」彌生說。
  
  「喔。」沈小姐將稿子遞給彌生。彌生看著,答答答地敲著筆桿。
  
  「你覺得怎樣?哪邊出錯?」
  
  姍芭也湊過來看。「我覺得很好啊,版型很漂亮啊,相片也不錯啊……」
  
  彌生指著幾處。「這裡字放大,背景不要亮的顏色,別把他的相片裁半,要全身照,字別排得那麼密。還有,別提他是處女座,別拿他跟「文升造型」的蔣耀雲做比較,這一段抽掉。」啪,她合上卷夾還給沈小姐。
  
  沈小姐恍惚了,間:「就這樣?!」這就是金紹棠要她改了十幾次的「感覺」?
  
  「你試試。」彌生打開電郵,處理待回信件。
  
  姍芭拍沈小姐肩膀。「聽她的不會錯啦,喬姊在這做五年了,老大的個性她最了。你回去改,保證一定過——」在這做事的都知道,有關老大的事,問彌生準沒錯。
  
  沈小姐道謝,拿著文件半信半疑地離開了。
  
  這時,金紹棠辦公室的門推開。姍芭即刻奔回座位,打盹的謹臧坐直身子,回覆郵件的彌生抬起頭來。
  
  金紹棠來了,她的心上人來啦!彌生目光閃爍,看著他走過來。唉呀呀,這張臉百看不厭啊,那永遠挺直的背脊,目光炯炯腳步穩健,彌生體溫即刻升高幾度,胸悶心熱。唉呀,即使天天見面,還是不自覺地心跳加速。感覺到自己臉頰發燙,彌生趕緊低頭收送電子郵件。
  
  他停在彌生桌前。「下午還有什麼事?」
  
  「一點凱悅飯店,大鵬經紀施先生要跟你談案子,然後就是三點安娜小姐的雜誌約。」
  
  他瞥見桌上的咖啡。「給我的吧?」彌生還沒答,他拿了就喝。又看見一袋麵線,好餓,還沒吃午餐咧。「是幫我買的吧?」他拉了椅子坐下,動手扯塑膠套繩。
  
  不記得打哪時起,當他忙於開會忘記用餐,彌生總會幫他準備午餐。他也習慣了,省去外出用餐的麻煩。彌生將列印好的行程表交給他,他則將打開套繩的麵線交給彌生。她抖抖塑膠袋,他放好免洗碗,她對準碗,他拿穩碗。她將麵線倒入,一滴不漏,他讚賞地挑眉,拿了筷子吃起來。
  
  「老大?」姍芭笑嘻嘻走來,試探道。「你今天看來很憂鬱喔,有心事嗎?晚上我們去唱歌好不好?唱唱歌人會比較開心啊~~」
  
  「又去?」他皺眉。「那地方空氣差,有什麼好?」他環顧桌面,像在找什麼。彌生會意,拿出剛空運來的時尚雜誌,他立刻翻閱吸收流行資訊。
  
  「唉呦~~去啦……」姍芭拗老闆請客。「我們這個月趕三個案子快累死了,好可憐喔,請我們唱歌啦~~唱歌啦~~好不好?」
  
  「什麼?」謹臧站起來。「要唱歌嗎?今天嗎?好耶!」轉身問後邊的會計泰暉芯。「心,要唱歌,去不去?」
  
  向來低調的泰暉芯抬頭,眼色恍惚。「哦,唱歌喔,有靠近逃生門的包廂嗎?」
  
  「行啦行啦!」謹臧跑過去問老闆。「真的喔?要去唱喔~~」
  
  金紹棠瞪他,敲他頭。「是,一說唱歌精神就來了,剛剛好像見你打盹……」
  
  「沒有沒有!」謹臧連忙否認,姍芭歡呼。
  
  「YES,要唱歌嘍,贊贊贊——」
  
  彌生拿起電話,按下訂位專線。「喂,我要訂包廂。喬彌生,嗯……對了,幫我留意,我們不要二十五號包廂,那間麥克風很爛……」
  
  「對對對。」金紹棠點頭,上次那間包廂把他氣死了。他聽見彌生又說——
  
  「十五號也不要,喇叭會破音……」
  
  贊!金紹棠對她豎拇指,彌生笑著眨眨眼。聰明啊彌生,他一聽喇叭破音就抓狂。
  
  *  *  *
  
  下午四點,攝影棚裡,兩位當紅玉女歌星接受E雜誌邀請,拍攝平面照。
  
  「嗯~~人家的胸部想要更大啦~~」安娜跟金紹棠撒嬌。「你看她——」指前方試衣服的包佳佳。「她把胸部墊高了,我會輸她,怎麼辦啦?」
  
  金紹棠回頭,看見死敵蔣耀雲,他負責包佳佳的造型。他們目光短暫交會,迸射出想讓對方死的光芒。蔣耀雲挑釁地挑挑眉毛,金紹棠回以一記冷笑。
  
  「別怕。」打開皮箱,他拿出兩片透明軟罩。「最新產品,沒肩帶也沒後帶,你看這觸感。」
  
  安娜戳了一下,爆出誇張的尖銳笑聲,她笑得花枝亂顫。「哦哈哈哈哈哈,跟真的一樣ㄟ。這要怎麼用?用黏的?」
  
  「不,它是最新科技產品,不必用膠就可以緊貼皮膚,等等你用這個,保證看不出有墊東西,胸型超自然——」
  
  「嘩~~」安娜拍手。「金大師果然厲害,贊贊贊!」
  
  那邊,正在試裝的包佳佳跺腳。「那是什麼?人家也要,你有沒有?你有沒有啊?」可惡,絕不能輸她。
  
  蔣耀雲臉一沈。「你這樣也很自然。」
  
  「為什麼他有最新產品你沒有?我也要那種東西!」
  
  可惡,蔣耀雲瞪金紹棠,金紹棠還以得意的笑。哼!他安撫包佳佳。「那東西我是沒有,但是——」他從口袋拿出「秘密武器」。
  
  什麼?金紹棠目光一凜。
  
  蔣耀雲大聲嚷:「巴黎仙杜杜的嬰、兒、粉、底!搽上去,你的臉就像沒化妝,但是……但是柔潤得像可以掐出水來,白裡透紅,嫩得就像嬰兒的臉——」
  
  「好耶!」啪啪啪啪,包佳佳鼓掌。「蔣大師不愧是造型界第一把交椅,贊贊贊!」
  
  蔣耀雲冷覷金紹棠——輸了吧?
  
  「哼!」金紹棠冷笑。什麼仙杜杜?我還豬肚牛肚咧~~
  
  安娜聽了抱怨。「不行不行,大師你要救我啊,我的膚色已經比她深了,她現在還擦上那個什麼杜的粉底,相片刊出來,我被人家比下去了啦,怎麼辦啦?」
  
  金紹棠自信道:「現在流行自然妝,不怕,我們就展現你原來的膚色,連雀斑也不遮。」
  
  「嗄?」安娜捧住臉。「雀斑?你不幫我蓋住?」
  
  什麼?!蔣耀雲停下擦粉的動作,聽見金紹棠說——
  
  「蘭蔻最新型錄正是用個滿臉雀斑的女模特兒,故意不去遮掩,那一點瑕疵反而拉近跟大眾女性的距離,並使得眼睛及嘴唇的妝襯得更明媚。」
  
  「不行吧,雀斑耶……」安娜猶豫。「不要啦……」
  
  竟要玉女歌手暴露臉上雀斑?蔣耀雲哈哈大笑,比了個他阿達的動作。
  
  金紹棠雙手抱胸,瞪著安娜。「你不信我?」
  
  「可……可是……」
  
  「那我走,你另請高明。」金紹棠說完,隨即收拾工具。
  
  安娜立刻投降。「奸吧好吧,我聽你啦!」他們合作很久了,金紹棠幫她做的造型效果總是最好。
  
  那邊蔣耀雲冷笑道:「技窮了,腦袋就糊塗了,哈哈哈!」
  
  做完造型,攝影師打燈,進行拍攝。燈具後,金紹棠跟從事服飾業的夥伴陳祖偉坐長椅上,觀看拍攝效果。蔣耀雲跟助理坐另一邊,兩組人馬刻意隔一段距離。
  
  「喂,你確定這樣可以?」陳祖偉問。
  
  「等著瞧吧。對了,最近有什麼新貨?」金紹棠胸有成竹。
  
  「三天後,巴黎有個新品牌的服飾要來台灣設店,你可以去看看。」
  
  「我最近看見幾套不錯的衣服,你幫我調一下。」
  
  「喔。」陳祖偉點頭。「開個名單給我,過幾天我要到香港。」
  
  「晚上要請員工唱歌,你也來吧。」
  
  「員工?全部嗎?」陳祖偉眼睛發亮。
  
  「對啊。」
  
  那也包括彌生嘍,陳祖偉急嚷:「我去、我去!」
  
  *  *  *
  
  包廂昏暗,霓虹旋轉。大夥兒坐在黑色長沙發上,桌上擺滿飲料小菜紅酒。泰暉芯駝背站在桌前,雙手緊握麥克風對著螢幕唱。螢幕播放好幾年前的「你歌」伴唱帶,大鬈發大濃妝的女演員在沙灘奔跑,一個穿阿公型西裝的男人在後頭追逐。
  
  金紹棠瞠目。「這什麼衣服?!」老土!
  
  暉芯哀唱。「不知道為了什麼~~憂愁它圍繞著我~~我每天都在期待~~」高音上不去,她硬是拔尖唱。「快趕走愛的寂寞——」
  
  「天啊~~」紹棠搗耳朵。
  
  虐待啊~~彌生傻了,佩服暉芯的勇氣。
  
  謹臧朝暉芯扔面紙。「拜託,唱這麼老的歌,難聽死了。」
  
  「就是嘛,切!」姍芭猛按切歌鈕。
  
  歌卡掉,暉芯回頭,瞪著姍芭。「你們竟這樣對我……」
  
  霓虹打在暉芯凹陷的臉頰上,她眼色陰鬱,一身老氣黑套裝,大夥兒抽氣,哇勒,見鬼了!
  
  登登登,音樂來嘍~~下一首。
  
  「喝!我的歌。」姍芭衝上去奪走麥克風,搖頭晃腦唱。「素蘭~~素蘭素蘭要出嫁……」
  
  「嗄?」什麼年代的歌?大家忙抓東西K姍芭,吹口哨噓她,她不為所動繼續用那把破鑼嗓吼:「素蘭——素蘭喔——」
  
  我的天!金紹棠暈了,快買單解散好了。
  
  陳祖偉剝花生給彌生。「彌生,要不要吃?」他深情望她,她則望著金紹棠。
  
  她問金紹棠。「想唱什麼?」
  
  金紹棠翻著歌本。「最近有首什麼哭吧哭吧的,是……」
  
  「哦,我知道,劉德華的。」彌生拍他肩膀,馬上點了。「還想唱什麼?」
  
  他搖頭。「算了,最近很少聽歌。」
  
  「藍雨?」
  
  「ㄟ?!」金紹棠指著彌生。「對對對,這首好。」
  
  她湊身笑問:「那「每次醒來」?」
  
  「嘖嘖嘖,聰明聰明啊!」他掐她臉頰。
  
  她睨著他。「還有戀曲一九九九。」
  
  「對,這首贊。」
  
  「那……「不要告別」呢?」
  
  「那首是?」他忘了。
  
  「你以前最愛唱的啊!」彌生哼起來。「我醉了,我的愛人,我的眼裡有兩個你……」
  
  唉呀!金紹棠手一拍,想起來了。「對啊,這首!」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他嚷:「快快快,快幫我點!對了,還有半夢半醒之間,那誰唱的?」
  
  「譚詠麟。」她笑。兩人窩著狂輸歌號,她狡猾道:「用插播的,插播此較快。」
  
  在彌生身旁,可憐的陳祖偉還傻傻地拿著花生咧~~他扔了花生突然嚷道:「我要唱心太軟!」
  
  彌生沒理他。唉~~陳祖偉背靠沙發灌酒,這時,謹臧發癲尖聲唱——
  
  「Onenightin北京,我留下許多情~~」他用假音,眾人絕倒,他耍起平劇。「喔~~不敢在午夜問路~~怕走到了繁華深處~~哦~~」他激動得臉紅脖子粗。「Onenightin北京~~Onenightin北京~~Onenightin北京~~」
  
  「叫他閉嘴,會死人!」金紹棠咆哮,彌生笑得跌落沙發。
  
  「老闆我敬你。」姍芭幫老闆倒酒。
  
  「我酒量不好。」金紹棠推開。
  
  酒量不好大家都知道啦,就是要灌醉他好唱到天亮嘛。姍芭十分堅持。「敬你常照顧我們啊,快乾啦」
  
  彌生知道姍芭在想啥,她盡義務地說:「喝茶就好,別喝酒。」其實心裡希望紹棠喝醉,那就可以送他回家啦,哈哈!
  
  「拿開。」金紹棠皺眉。
  
  姍芭一臉失望。「我好想跟我最尊敬的老闆喝一杯喔,您知道我最敬重您了。」
  
  「好好好,一杯就好。」他乾了。「行了吧?去唱歌。」趕她走。
  
  「老大我也敬你。」謹臧扔了麥克風來進攻。「我最景仰您了,您對我們最照顧了……」
  
  「又敬我?」空了的酒杯立刻被斟滿。
  
  暉芯也被姍芭拖來。「她也要跟您敬酒。」他們輪番跟老闆拚酒。
  
  彌生的歌來了,她拿起麥克風唱。「……其實我早應該瞭解,你的溫柔是一種慈悲。但是我怎麼也學不會,如何能不被情網包圍?其實我早應該告別,你的溫柔和你的慈悲,但是我還深深地沈醉在,快樂痛苦的邊緣……」這恰似她的感觸啊,但願他能懂得弦外之音,可是他——金紹棠爽朗的笑聲迴盪包廂內,他忙著跟謹臧划拳。唉,彌生扔了麥克風,把歌切了。
  
  金紹棠抬頭。「嗄?唱完了?」起身用力鼓掌。「唱的好唱的好唱的好啊!」
  
  嗟,彌生苦笑。
  
  忽地大家狂叫。「老大的歌來了!」拱金紹棠出去。
  
  金紹棠走過去,謹臧搞笑地跪著遞上麥克風,姍芭鼓掌尖叫。
  
  旋律輕揚,金紹棠有點醉了,嗓音慵懶,低低地唱。「……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我們越過時空相見,每一分鐘換成一年,究竟能有多少纏綿……」
  
  姍芭跟謹臧耍寶地跳起芭蕾,圍著金紹棠轉。
  
  噗——彌生笑倒沙發,金紹棠也不氣,索性陪他們搞笑,還故作情深,一邊唱、一邊走來將彌生拉起。「……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我們忘了還有明天,忘了保留一點時間,好讓這種感覺永遠……」
  
  彌生憋住笑,任他執起雙手,他表情生動,一流的演技。
  
  「……迷迷糊糊睜開雙眼,醒來你已了無蹤影,再回到夢裡,夢已不相連,哦~~愛你……」他拉著彌生轉了一圈,她沒站穩,笑倒在他懷裡。
  
  姍芭劈腿,配音。「喔喔喔喔愛你愛你喔~~」
  
  陳祖偉暴躁地猛按對講機叫服務生送酒,暉芯笑得嗆到,而彌生呢?她也笑,可是當她跌在他懷裡,當他從背後輕環住她唱愛你愛你時,她忽地感到一陣悲哀,笑容隱去。
  
  他唱:「似夢似真,轉眼改變,夢已不相連~~」
  
  「好耶——」姍芭大叫。「好聽好聽!」
  
  謹臧躺在地上作休克狀。「老大我崇拜你。」
  
  陳祖偉用力按對講機,吼:「酒怎麼還沒來?!」
  
  凌晨三點,金紹棠在員工們的詭計下醉得一塌糊塗。他們狠敲老闆一筆,點了最貴的酒和小菜,好過癮!
  
  按照慣例,喬彌生扶金紹棠走。「我送他回家。」
  
  按照慣例,陳祖偉自告奮勇。「我送就可以,那麼晚,你明天還要上班。」
  
  按照慣例惹毛彌生,她笑得僵硬。「祖偉,你送他們吧。」
  
  她朝陳祖偉後頭指了指。祖偉回頭,一干烏合之眾對他又叫又揮手的。
  
  按照慣例,他們不識相地嚷:「陳老闆,我們要坐你的ㄅㄨㄅㄨ。」
  
  「陳老闆,那麼晚很難叫車耶!」
  
  唉,按照慣例又失敗了,祖偉望住彌生。「好吧,開車小心,他的車……」
  
  「知道知道,他的車我熟。」囉唆,彌生扶了金紹棠就走。
  
  「我幫你扶過去。」他過來幫忙。
  
  彌生推開他。「我自己來,你快過去吧!」
  
  金紹棠,身高一八三,體重七十五。嘿,要不是彌生練過合氣道,肯定搬不動。將他身子推進跑車,繫好安全帶,她退出來繞過車子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霧氣模糊了擋風玻璃,金紹棠醉嚷:「彌生……」
  
  「嗄?」
  
  「彌生……我……」睜眼,他望住彌生。「頭好暈……」無辜的嗓音。
  
  她傾身笑望他。「什麼?頭暈啊?」
  
  「我……」他閉眼歎氣。「我被甩了……」他口氣無奈,不是傷心,只是困惑。他很差勁嗎?為啥每個女友都撐不過半年?
  
  「嘿,沒關係。」彌生掐掐他的臉。「本來嘛,不適合就該早點分手。」甩得好哇甩得妙!她笑盈盈地扭開音響,匆覺肩膀一沈,原來他靠倒在她的肩膀昏睡了。她拍拍他的臉,聽見他喃喃抱怨——
  
  「彌生……女人真麻煩……」
  
  她哈哈笑。「你醉了。」油門一踩,倒出車子,駛上公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8 00:41:12

  第2章

  
  喬彌生開車技術好,跑車開來得心應手,她調整電台頻道,手指頭跟著旋律敲打方向盤。她喜歡深夜開車,馬路寬敞,兩側燈火輝煌,暢行無阻的自在,煩擾皆拋。
  
  每次金紹棠出國,就要彌生負責接送,幫他定期保養驗車的也是彌生。當年,車還是她陪他買的。這車他好鍾愛,歷任女友想開想借,他絕不答應,只有彌生可以。很多事證明他對彌生特別,好比他從不帶女人回家過夜,他總是說,家是他最放鬆的地方,他不要別人打擾。每次聽到朋友放任自己的女友們打掃家裡改變擺設,他就渾身發毛,萬分詫異。
  
  可是,多麼奇怪啊,他給彌生備份鑰匙。每次出國辦事,屋子就托彌生看管,他甚至在客房備有彌生專用的寢具床套,有時一早搭機,為了方便彌生開車送他,他會讓彌生在家住一晚,隔天一起出門。
  
  彌生細心,不管他在國外待多久,陽台栽植的花草永遠蔥鬱長青。彌生做事有分寸,深知他好惡,明白自作主張移動他屋裡的物品會令他抓狂,可是幫他在冰箱補足可樂,他喜歡。時間過去,兩人默契好得如影隨形。
  
  無怪乎即使他不停地換女友,彌生總認為自己還有希望,五年過去仍不死心。畢竟他對她最特別啊!他們關係曖昧;他連襯衫西裝都由彌生負責送洗,他最憎衣服被燙壞洗壞,彌生介紹的洗衣店技術好,不用特別叮囑就知道什麼衣服要乾洗,什麼衣服不可以烘,洗衣店就在彌生家附近,漸漸地,他的衣服變成她的責任。
  
  喬彌生最喜歡在假日早晨,幫他領乾淨的衣服回來,喜歡在家裡先替他摘去吊牌,那一刻她會覺得自己是他的老婆,撫摸他的衣服感覺像觸碰到他。因為老是幫他送洗衣服,漸漸地清楚他的品味,於是每當金紹棠有宴會出席,忙得沒時間挑選服飾時,彌生幫他帶的總能令他滿意。
  
  夜深,天空漆黑,路燈嫵媚。
  
  金紹棠靠著彌生肩膀睡了,熱熱呼息暖著她臉頰,她覺得自己也醉了。她放慢車速,聽電台女DJ性感的嗓音說——
  
  「世界遼闊,常常,我們覺得自己好渺小,而唯有愛,令人感到富足。在這世上,有沒有一個人很愛你?最棒的是,你剛好也愛他?讓我們聽聽,張國榮的,全世界只想你愛我,祝福你們。」
  
  張國榮深情歌唱,一句句震動彌生心房。車子駛上高架橋,周圍漆黑,地面橙色反光標誌一瞬瞬消逝,彌生搖下車窗,冷風拂面,伸手從他口袋掏出香菸點燃,左手挾菸,右手操縱方向盤,享受與他獨處的時光,儘管,只是一段路途,她也覺得像擁有全世界般那麼幸福。
  
  金紹棠枕著她柔軟肩膀,半夢半醒,嗅聞熟悉的香味,這味道令他安心,她總是擦這牌子香水。
  
  「彌生……我好暈……」他呢喃著。
  
  她噴出一冽煙。「你醉了,快到家了。」
  
  「彌生……我愛你——」
  
  車子猛地煞住。彌生驚駭,心跳如鼓。
  
  他又喃道:「我愛……你……知道我愛……愛誰……誰……」他胡言亂語。
  
  唉,拋掉香菸,火光一瞬,沸騰的心瞬間冷卻。
  
  踩下油門,她又氣又笑,罵他:「是,你愛,每個都愛!」就是不愛我。剛剛她還以為……她搖頭失笑,眼眶熱了。
  
  *  *  *
  
  金紹棠家有著開放式廚房,銀色廚具,黑色地磚,流理台一塵不染,顯然他不常開伙。彌生挽起袖子,輕吹著口啃,像女主人那樣檢查他的冰箱櫥櫃。嘿,她露出滿意的笑,冰箱空蕩蕩,櫥櫃碗筷每款一套。很明顯,他沒讓那女人來,這裡還是維持得像單身男人住的。在廚房轉了幾圈,彌生心情大好,還是只有她最熟悉這裡。她打開咖啡研磨機……
  
  頭好重,金紹棠趴躺在沙發上,緩緩睜開眼,暈眩中,看見個朦朧影子,有人?瞇起眼,瞧清楚站在廚房的人後,他放心了,是彌生啊。他看她吹口哨哼歌,他笑了,翻身,抬手遮去客廳燈光,想了想又放下手,側身偷覷她,看她打開自動設定的咖啡機,拿量杯和湯匙測咖啡粉量,倒入機器……
  
  他閉眼,困了。池知道明朝醒來,就有香噴噴的咖啡暍。
  
  彌生設定好咖啡機的時問,過來蹲在沙發前幫他脫鞋,又進臥房抱來棉被,看他手垂落在沙發旁,便將他的手拉回被窩裡。
  
  她打開陽檯燈,摸了摸陽台花草,拿水來澆,幫幾株盆栽放肥料。靠在欄杆欣賞一會兒夜景,轉身進屋,將落地窗拉上,關掉客廳日燈,捻亮茶几小夜燈。彎身審視他熟睡的面容,聽著他的鼾聲,她笑了,靠著沙發坐在地板上,打開電視遙控器,按下靜音鍵。
  
  螢幕閃爍,她看了一會兒新聞,還捨不得回家。習慣性地啃起指甲,想了想,起身走進書房,打開燈,走向書桌,拿起桌上放的相框,輕撫相框裡的相片,相片裡金紹棠環著她的肩膀,她手裡捧著獎盃。
  
  那年,金紹棠跟她都在前輩處工作,他是助理設計師,她是行政人員。那次他獲頒最有潛力造型新人獎,他們在公司慶祝。也就在那天,他決定要開造型公司,那日,他問她要不要幫他,她立刻答應,義無反顧陪他辭去工作。從此他前程似錦,從此,愛他的人越來越多。
  
  當他坐在桌前,當他看著這相片,可曾想過去愛相片裡的人?可知道相片裡的這個傻瓜苦苦地愛著他?
  
  彌生歎息,關燈離開。
  
  *  *  *
  
  翌日,公司大門推開,金紹棠扶著牆走進來。他戴墨鏡,臉色鐵青,神情痛苦。
  
  姍芭見狀忙起身問:「老大,沒事吧?」
  
  「老……老闆?」謹臧關切。
  
  暉芯緊張。「要不要幫你叫醫生?」
  
  「不用。」金紹棠行走緩慢,頭痛死了。唉,宿醉啊,真難受。進辦公室前他撂下一句。「下次誰再跟我拚酒,就要誰滾蛋!」砰,門甩上。
  
  同事們交換眼色,竊笑起來。老大什麼都好,就是酒量不好。
  
  「天啊~~天啊~~」金紹棠呻吟。
  
  「早啊!」辦公桌旁彌生好精神地笑著招呼。
  
  他撲過去。「彌生彌生,我頭快炸了,早上和電視台的……」
  
  「我跟他們改期了。」呵,還不清楚他宿醉的毛病嗎?!
  
  「哦。」他鬆口氣,摘掉墨鏡坐下。「幫我削鉛筆啊?」
  
  「嗯。」桌上攤著一排鉛筆。
  
  他看著彌生低頭專注地一刀刀削尖,可真有耐心啊!手削的鉛筆,畫起稿來特別有靈感,他最討厭用機械削。本來都自己削的,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削鉛筆變成彌生的工作。
  
  他托著下巴跟她訴苦。「早上頭痛得爬不起來,昨晚被小朋友們整慘了。」彌生微笑。「不關我事喔~~」
  
  「哼,分明同夥。」
  
  她呵呵笑,側臉瞧他。「嘩,你看來很慘哇!」
  
  他瞪她。「下次不喝了,絕不喝。」
  
  「好好好,你拗得過他們?」她低頭繼續削筆,削完,斜臉睨他。見他左手撐額,閉著眼,很疲倦的樣子。「早上吃了沒?」
  
  他睜眼。「瞧我這德行,哪還吃得下?!」說著又閉上限。
  
  「喔。」彌生點頭,將二十幾枝鉛筆放進筆筒。「喂。」用手肘撞他。
  
  他睜眼。「幹麼?」
  
  她笑嘻嘻。「想不想吃香菇瘦肉粥?」
  
  「粥?」胃有反應了。「對啊,我想吃粥,但現在上哪……」他住口,看她吹掉筆屑,從桌底拎出橘色保溫鍋。
  
  「登登!」她掀鍋蓋,香氣噴湧,瞬間令他的胃顫抖!
  
  「嘩~~真搞來一鍋粥?」他深呼吸。「好香!」
  
  「喏。」遞給他湯匙。「吃吧!」翻開日誌,她說:「你要回一封信給吳先生,他們約你參加模特兒大賽的評審。周導想請你設計新戲服裝,這兩天決定好就回覆他。」報告完,她起身離開。
  
  金紹棠翻開雜記本,抽出削尖的鉛筆,一邊吃粥、一邊想新案子。鹹粥溫熱地滑入胃裡,頓時精神好了大半。他瞪住湯匙,她去哪買的?真好吃。
  
  一關上門,彌生抱著文卷夾靠在門前,瞇瞇笑了。瞧他方才驚喜的模樣,不枉她一早起來熬粥啊,呵呵~~幹得好啊,彌生。他多樂啊,他要是沒她照顧可慘啦!彌生心情大好,回座繼續辦公。
  
  *  *  *
  
  舞台上模特兒走秀,沙發音樂播放,台下貴婦名援排排坐,人手一紙做筆記,挑選喜歡的衣服。
  
  金紹棠是這場發表會的藝術指導。模特兒臉上彩妝、髮型、配件,皆出自他的造型公司,此際,觀眾席上方監控室裡,彌生跟紹棠蹲在地毯上盯秀。
  
  「你覺得怎樣?」
  
  「Jack好滿意,跟我們敲下一季檔期。」
  
  「嗯,明天可以好好睡覺了。」他望住彌生笑道。「剛才……幸好有你。」
  
  彌生睨他。「拜託,你別再造孽了。」兩人笑了。
  
  方才後台,當金紹棠做最後檢視時,他剛分手的女友邱樂瑩,亦是服裝主秀。他覺得她頭髮沒固緊,幫她重盤,碰觸她頭髮時,她忽然哭了。
  
  「樂瑩?」他皺眉。「別這樣……」無心安撫她,就快開場了,糟!他擔心她臉上的妝要糊了。她越哭越厲害,他斥喝。「再這樣哭下去怎麼登場?太不專業了,快收住眼淚。」
  
  「你還說?」她飆淚哭嚷。「是誰害我的?你不安慰我還罵我?好狠啊你!」
  
  「這是工作,你不要鬧情緒。」他最氣這種不專業的表現。
  
  她拍桌發飆,場面失控。「我知道這是工作,但我就是忍不住,我一看見你那張臉,想到你多無情,我就……」
  
  「怎麼了?」設計師們趕來瞭解狀況。
  
  「邱小姐?發生什麼事了?」助理導播也來了,模特兒們看笑話似的竊竊私語。
  
  邱樂瑩哭嚷。「你嫌我不專業,我不上場行了吧?金紹棠,你夠狠的了,我恨你!」哇,完了,哭得驚天動地。
  
  「你還哭?!」他氣壞了。
  
  彌生拉開他,用眼神示意他離開,隨即坐下,拍撫邱樂瑩的背。
  
  「沒事、沒事。」彌生摟住邱樂瑩,她指著鏡子說:「瞧你今晚多漂亮,好多人為了看你才來啊,把妝哭花多可惜?」轉頭招助理過來幫她補眼線。金紹棠嚷髮型師過來重新盤頭髮。
  
  「我好難過……」邱樂瑩抱怨。「我的生日他竟然忘記,跟我約會老是遲到,難過時總是沒空陪我……」
  
  彌生耐住性子聽,一邊不忘朝髮型師使眼色,要他快點動作。
  
  邱樂瑩哽咽。「太過分了,我們分手,我好難過啊!他呢,他剛剛罵我什麼你也聽見了,他看見我哭沒感覺嗎?竟然只關心工作!喬小姐,他一直就是這麼自私的人嗎?我……我從沒這麼丟臉過啊……」眼淚是止住了,可情緒很激動。
  
  金紹棠站後邊,朝彌生指著手錶。
  
  彌生挑眉朝他比了OK的手勢,又低頭對邱樂瑩說:「就是啊,他真可惡,你甩掉他是正確的。」她哄著。「所以別哭了,不值得啊,把工作都哭丟了怎麼辦?傳出去不好吧?傻瓜。」
  
  邱樂瑩立刻眨掉眼淚,又間道:「他一向對女人都那麼差勁嗎?還是只針對我?」
  
  彌生握住她的手,講得好誠懇。「相信我,他交過的女朋友中我覺得你最好。有句話我不得不說,他常跟我誇你呢,說能跟你這大美人交往真天大福氣,三生有幸才認識你。」呵呵呵,她喬彌生真要說謊,也是很厲害的,瞧邱樂瑩被哄得破涕為笑。
  
  「真的?」邱樂瑩找回自信。
  
  「我從不說謊。」彌生凜容。
  
  邱樂瑩舒坦了。「所以啊,根本是他人格有問題,不知道要珍惜我。」
  
  見邱樂瑩起身準備登場,這場風波總算平息,金紹棠打心底佩服彌生。
  
  「你真會哄啊!」台上前女友笑著展示新裝,他問彌生。「你老實說,講了我什麼,讓她這麼開心?」
  
  她狠狠地道:「我說你有隱疾,離開算她好運。」
  
  才不信!他笑了,隨即又納悶道:「奇怪,是她不要我,幹麼還哭?我越說她越哭,氣死了。」
  
  「你不懂?女人要哄的,你罵她她越哭,傻瓜。」
  
  「跟她分手後,我反省了。」他歎息。
  
  「哦?」
  
  「我想……我不懂怎麼討好女人。」
  
  「是。」
  
  「女人好敏感,有的嫌我忙,有的罵我自私,有的又說我太冷漠。我真不懂,你們女人到底要什麼?」
  
  「看來你很困惑啊!」她笑嘻嘻。
  
  「嫌我工作忙,要是我不工作天天陪她,這樣她就高興?」
  
  「不,不會高興。」誰高興和不務正業的男人混?
  
  「嫌我自私?我要是成天巴住她,什麼事都依她,她就開心了?」
  
  彌生還是笑。「不,不會開心。」對個沒有主見的男人,誰開心?
  
  「那怪我太冷漠,我要天天摟她親她寫情書給她,她就滿意了?」
  
  「未必吧?!」彌生格格笑了,太肉麻,很膩ㄟ……
  
  「看吧——」他眼裡閃爍笑意。「彌生啊彌生,你說你們女人是不是好麻煩啊?」
  
  「都要怪你。」她呵呵笑。
  
  「怪我?」
  
  「是啊。」她點頭。「喏,交往那麼多個都沒結果,代表你不清楚自己需要什麼女人,不怪你怪誰?」嘿嘿,愛我吧!彌生笑嘻嘻。
  
  「喂,公平點,從不是我去招惹的,她們自己先愛我的啊?」他好無辜,她卻笑了。
  
  這點彌生很清楚,他常幫美女們打理從頭到腳的各種問題,如此貼身,難保不擦槍走火。再說他工作時那唯我獨尊的模樣,好自然就迷倒一票女模特兒、女明星,她們心動了就前仆後繼倒追,等真跟他交往才大大失望。
  
  他啊,不是好情人,在愛情上,他遲鈍得像笨蛋,常捉不住女人想法,更懶得花心思去瞭解,光是工作上的事就夠他傷神了。當他休息時想的就是喝咖啡看雜誌睡覺吃飯,哪可能還陪女友遊山玩水逛大街?更別提說那些肉麻兮兮的情話。這傢伙大概只有她喬彌生受得了。
  
  彌生拍拍他肩膀。「那些女人都不適合你,懂嗎?」只有我,只有我啊!她在心底吶喊。
  
  他像聽見了,凜容瞪住她。「我知道自己適合什麼女人了。」
  
  「哦?」彌生驀地心緊。他終於明白了?
  
  「嗯。」他篤定道。「一個不愛計較的女人。一個很有彈性的女人,像最好的絲襪,彈性十足,隨時配合我的作息,體諒我包容我理解我。」
  
  「嗯嗯嗯……」這不就是我嘛!彌生眼睛發亮,聽他繼續說——
  
  他也按住她肩膀。「但是,真有這種女人嗎?」他搖頭。「沒有吧?」
  
  咚,她想死!她想立刻死!笨蛋,彌生沮喪,可聽到下一句,她又高興了。
  
  「我決定了,我不要談戀愛了。我再也不要了,沒女人又不會死!」
  
  彌生哈哈笑,好哩!「我贊成。」那她再也不用擔心了。
  
  「我想通了,也許我適合一個人。」他問彌生。「對了,怎麼從不見你跟誰交往?」她也二十七了吧?!
  
  「也許,我也適合一個人。」她苦笑,為了他而甘於寂寞。
  
  「不是吧?!」他打量彌生。「莫非……」他直盯得她頭皮發麻。「莫非其實你……」彌生屏住呼吸,他發現她愛他了?她臉紅,心撲撲跳。
  
  他喝一聲。「你是同性戀?」
  
  「什麼!」她氣得作勢打他。
  
  他抓住她的手哈哈大笑。「好好好,我亂說的,對不起啊……」
  
  「哼!」惡狠狠瞪他。「懷疑我同性戀?哪天我戀愛了,跑得不見蹤影,到時看誰來伺候你?到時後你別哭啊!」
  
  他賴皮。「你捨得這麼好的老闆,月薪六萬咧!」
  
  「呵!」彌生懶得理他,沒憂患意識的笨蛋,也不想想平時有多依賴她。
  
  他感慨地說:「彌生啊彌生,假如一直到老我們都沒對象,乾脆住一起,好不好?這樣就不寂寞了,怎麼樣?」
  
  要等到老喔,彌生賞他白眼,可心底甜蜜蜜。她板起面孔說:「我也有退休的時候,老了還想我照應你?嗟!」
  
  他揉著她的頭。「好好好,到時換我來照應你,可以吧?但是你要發薪水給我。」
  
  「你作夢。」
  
  時間在他們說笑中消逝。彌生愛這樣跟他拾槓,感覺好快樂,可她也惋惜,相愛的時機,好像也正是在這歡快笑鬧的氣氛裡溜走。是不是因為太熱悉,一起虛耗掉太多光陰,愛的感覺錯過了?空摟滿腔愛意,卻不知怎麼投遞至他心裡。她傻傻排隊等候他的青睞,能給的暗示都給了,還不夠嗎?苦候中,卻不停看見有人插隊,而她的愛情,來不及。
  
  *  *  *
  
  股市名嘴喬鑠雅帶著女兒來找妹妹。
  
  「今天我住這裡。」她宣佈,隨即坐下來打開電視,根本不容彌生反對。三歲的茵茵滿屋跑,看見冰箱開冰箱,看見抽屜開抽屜,看見筆拿筆,看見包包開包包,看見一剪刀拿剪刀。剪刀?剪刀!
  
  彌生撲過去,但茵茵拿剪刀跑給她追。「放下!不可以拿,茵茵~~不行,快放下,茵——」砰!彌生跌倒了,她朝姊姊吼。「控制一下你女兒,她拿剪刀玩啊!」
  
  「你搞定她。」鑠雅懶懶地說。「將來你也會生孩子,先讓你實習。」
  
  哇咧~~彌生頭痛,茵茵扔了剪刀,拿口紅開始在地板上畫。哇咧,CD的口紅?
  
  暈,彌生頭暈了。看來只有自力救濟了。「茵茵……」她朝外甥女露出甜美笑容。「小可愛茵茵?」正畫畫的茵茵抬頭,露出困惑的表情。彌生提議。「茵茵,來玩躲迷藏好不好?你躲起來,阿姨數到十就去抓你。」
  
  茵茵眼睛一亮。「好!」立刻奔往廚房。
  
  「12345……789……10——」彌生將她逮出來。「好,這次阿姨要數到一百,你要躲好。」
  
  茵茵用力點頭,彌生立刻開始數。「1……2……」小傢伙跑進房間,彌生敷衍地數到二十,然後走到沙發坐下。終於安靜了,呼~~
  
  來這招!鑠雅瞪她。「很狡猾喔。」
  
  「是聰明。」彌生糾正。
  
  「聰明?怎麼對金先生就沒轍?五年!五年啊,彌生。」
  
  「嗟,你不懂啦!」彌生躺倒沙發上。
  
  「你才不懂!浪費青春虛擲光陰,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光陰有限青春無價……」
  
  「停——」彌生求饒。「省省你的口水去跟客戶說吧!」
  
  「彌生,」鑠雅按住她,眼色犀利。「愛情就跟買股票一樣,講的是快狠準,看中就下手,錯過時機再也沒有。像你這樣拖拖拉拉到最後什麼都沒有,要看看投資效益,懂嗎?」
  
  彌生冷笑。「你不是常說手中有股票心中無股價嗎?」
  
  鑠雅眼角抽搐。「笨,那是騙投資戶的。你當然要掂掂那支股是不是超額投資了,是就認賠殺出,還耗著幹麼?想陪葬啊?」
  
  又來了,彌生受不了。「你職業病,愛情又不是商業行為,懶得聽你說教。」她抓了蘋果啃。
  
  「你才神經,對那個金紹棠發神經,一發五年,貓發情都沒你那麼久。」
  
  「哇哈哈哈哈……」彌生大笑。
  
  鑠雅冷笑。「虧你還笑得出來?要別人愛了五年沒結果,現在早哭了,你還笑?心情很好啊?」
  
  「是啊!」她笑嘻嘻。「跟你說啊,他和那個邱樂瑩分手了,他跟我說將來老了要是我們都單身,就住一起,他要照應我哩!」
  
  「嗯……」鑠雅沈吟。「可喜可賀啊~~」
  
  「是啊。」彌生抓了抱枕摟在胸前。「他會這樣說,可見很在乎我。」
  
  「值得慶幸啊~~」
  
  「是啊是啊!」彌生笑推姊姊。「我爽死了,把我當白頭偕老的對象呢……」
  
  「笨!」鑠雅戳她腦袋。「笨笨笨!他是失戀,失戀說的話能當真?真對你有感覺早就在一起了,怎麼那麼死心眼?什麼老了要一起住,這種話你也信?這男人根本不愛你,懂不懂?他把你當好朋友,像哥兒們那樣,拜託你醒醒!」
  
  「不跟你說了,掃興。」彌生扔了蘋果,拿抱枕蒙住頭。
  
  「是姊妹才跟你說真話。你在他身上的投資啊,嘖嘖,血本無歸,情海無涯回頭是岸,現就殺出少賠更多。」
  
  彌生嘀咕。「這次不一樣。」
  
  「哪不一樣?」
  
  彌生坐起來,表情神聖。「我有預感,他快愛上我了。」
  
  「哇哈哈哈哈哈!」換鑠雅大笑。「預感?我還靈感動感電線桿咧~~愛情果然盲目,你瘋了,這個金紹棠毀了你。」唉,妹妹中毒已深,無藥可救了。
  
  「不,我有理論支持。」彌生去拿來一本書,翻開,指著某一頁。「喏,你看這段。」
  
  鑠雅接過書,望著畫線的一段文字。「這段?」
  
  「嗯。」彌生點點頭。
  
  鑠雅念著書上那段文字。「在美國金礦業正流行時,有一個人認為自己的礦坑似乎沒什麼價值,於是以廢品回收的價格賣給別人……」她抬頭望彌生。「這段?」
  
  彌生點頭。「繼續啊。」
  
  「……這買主接手以後大吃一驚,因為他只往下挖了一尺,就挖到大量金礦,而那人竟然放棄,把礦坑讓了……」鑠雅懂了,她台上書本。
  
  「明白了吧?」她就快挖到她的愛情,就快了,已經努力了那麼久,眼看就快成功,忽然——
  
  「笨蛋!」鑠雅罵道。「他是人,不是金礦!」書K到彌生頭上。
  
  「喂!」彌生痛呼。「沒什麼不同啦!」
  
  「很不同、很大的不同!人心不是你挖啊挖就挖來你身上,他的心不愛你,你挖個屁喔!你沒救了你……」頭暈,頭暈啊,她按住太陽穴。可惱啊~~
  
  「唉呀!」彌生死腦筋,笑嘻嘻地拾起書本拍了拍。「這裡邊有哲理,就說你不懂。」
  
  厚!鑠雅氣得發昏扶住沙發。「隨便你,哪天你哭死我不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8 00:41:29

  第3章

  
  一個月後——
  
  「救命救命啊!」一通緊急電話打斷正在用餐的喬彌生。明星蕭荷的經理人葛大快哭了。「快找金紹棠,我要瘋了……」
  
  彌生聽完葛大辟哩啪啦的抱怨後,立即通知金紹棠,約好離餐廳最近的地點會合,直奔客戶住的五星級飯店。
  
  「什麼狀況?」電梯裡,金紹棠對著鏡子調整領帶。
  
  「蕭荷八點要參加表商Nlife的記者會,但她穿的衣服讓葛大抓狂。」彌生主動幫他把領帶移正。
  
  「嗯,Nlife……」雅痞風格,中等價位。金紹棠想著蕭荷的長相和身材,構思服飾配件。
  
  彌生拿出PDA輸入資訊。「這是葛大開的價碼。」電梯裡有人,彌生將PDA移到他面前。
  
  金紹棠看了挑眉。「看來他急壞了。」超高報酬。他問:「你剛剛在幹麼?」
  
  「吃飯,你咧?」
  
  「剛洗完澡。其他人聯繫沒?」
  
  「謹臧在微風廣場待命。」他負責租借服飾配件,名牌店熟得像走自家廚房。要短時間立刻做出讓人滿意的造型,考驗的是設計師功力和手腕。空有理想造型,沒有名牌店撐腰,絕不可能在一時半刻趕出造型。
  
  金紹棠頭腦靈活,設計概念一流,緊急狀況難不倒他。平時負責幫錦棠交涉店家,溝通協力廠商的是喬彌生。她為人沈穩,做事細心,租借的服飾配件準時交還,往返間不時給廠商好處,他們倆就這樣打響錦棠名號。
  
  電梯門開了,他們走向盡頭的總統套房。
  
  才一進房就聽見葛大嚷嚷——
  
  「紹棠,你看她穿的,我快暈倒了!」
  
  「人家覺得這樣很美嘛……」蕭荷啜泣地說。
  
  紹棠跟彌生望著大明星蕭荷,頓時都看傻眼了。
  
  燈籠?肉粽?這是金紹棠跟彌生乍見蕭荷的印象。身材本就豐盈的蕭荷,偏又穿上超低胸、超緊身、超多蕾絲的白禮服,那一團胸脯就快爆出來了,好低俗啊!而團團繫在腰上的復古綁繩,讓贅肉無所遁形,真夠惡!設計師為了展現俏麗感,刻意在臀部蓬起的設計,讓本來臀圍就不小的蕭荷更形壯觀了,加上縮束的裙擺,造成一種肥女人裹小腳,隨時會跌倒的感覺。更別提她那一坨醜陋的黑人發卷,簡直像剛被人炸過似的。
  
  慘啊,嘖嘖!金紹棠拚命深呼吸,壓抑住想掐死蕭荷的衝動,真是糟蹋衣服。
  
  他問:「這是你精心設計的造型?」
  
  蕭荷哭哭啼啼。「人家自己花三十萬特地請人從倫敦帶的禮服ㄟ,人家籌備了一個月呢,人家好用心ㄋㄟ……」她淚盈盈地問:「不好看嗎?」
  
  「簡直強暴眼睛嘛!」他直言。
  
  噗~~彌生轉身偷笑。
  
  蕭荷崩潰。「哇~~我很用心啊~~」
  
  金紹棠訓斥。「不准哭,眼睛會腫!彌生——」
  
  「是。」
  
  金紹棠開始交代他要的某品牌的帽子款式、衣服廠牌款式、商家名稱、鞋款尺寸,還要一對某品牌戒指。
  
  「沒問題。」彌生打開手機撥號。「喂,謹臧?聽好了……」彌生複述一逼。「記住了,兩小時內送來。」
  
  「兩小時?」謹臧尖叫。「你當我是神呀?」
  
  彌生收線。金紹棠坐下,抽起菸。
  
  葛大纏著他問:「沒問題吧?還剩三小時,來不及的話合約就拿不到了,可以嗎?」
  
  「不要吵。」打開素描本,他拿筆唰地勾勒草圖。
  
  蕭荷拎著禮服奔過來。「我這個頭髮不好看嗎?真的不好嗎?我想這種頭可以讓我的臉比較小,所以我……」
  
  「不要吵!」紹棠罵,隨即嚷道:「彌生,CALL2號髮型師,順便也約化妝師。」
  
  「收到。」彌生接洽,兩分鐘內說服他們扔下手邊工作趕來。
  
  葛大轉而纏問彌生。「怎樣?怎樣?他們會來嗎?三小時內要——」
  
  「不要吵!」換彌生吼。
  
  一小時後化妝師、髮型師趕到,他們三人圍住蕭荷,金紹棠花五分鐘陳述他要的造型,拍手宣佈。「動手!」
  
  蕭荷坐下,髮型師拿出噴劑狂噴,迅速將爆炸頭搞直。
  
  「嗯。」金紹棠雙手抱胸看了直點頭。「幹得好。」
  
  化妝師調好唇色給金紹棠瞧。
  
  「嗯……」金紹棠斂眉考慮一秒。「再深一點。」
  
  當他們快將定案時,謹臧嚷嚷著衝進套房。「來了來了——」嘩地,將披掛滿身的服飾配件拋到床鋪上,人立刻倒地躺平,就差演口吐白沫。
  
  彌生看表,差一分五十九秒正好兩小時,她豎起大拇指。「幹得好。」
  
  「要命!」謹臧呻吟。「大姊,早晚被你整死!」
  
  呵呵呵,彌生笑著檢查配件,記錄衣服。
  
  時間快到了,葛大焦慮地碎碎念,不時看表。郝謹臧坐在地上吃便當,彌生拿PDA安排明日行程。
  
  「喂,大姊——」謹臧瞪住彌生。「你臉色很差喔!」
  
  「嗯……胃不舒服,沒事。」剛才吃飽就趕來了,現在肚子疼。
  
  「我幫你跟老大講,你先回——」
  
  「噓~~」她望向金紹棠,他正忙著跟髮型師調整蕭荷髮型。「他在忙,你別吵他。」腹部忽地一陣尖銳刺痛,她不禁深吸口氣。
  
  「大姊,你要不要上醫院?」謹臧很擔心,看她臉色都發白了。
  
  她手一揮。「噓、噓!」那麼大聲幹麼?她深呼吸。「等等就好了。」
  
  結果她越來越痛了,最後整個人縮在沙發上,疼得連呼吸都下敢用力。有好幾次她望著金紹棠想過去跟他說,可當她看見金紹棠為著蕭荷造型不時斂眉沈思,或跟化妝師熱烈討論,她就告訴自己再忍忍,他一向最憎惡工作時被人打斷思緒。
  
  郝謹臧吃完飯,彌生就趕他走。「你先回去,宴會十點結束,你再過去拿衣服。」
  
  謹臧瞪著她。「那——他們一弄好,你就叫老大送你去醫院。」
  
  彌生揮揮手。「行了行了,我會說的。」
  
  終於撐到蕭荷做完造型,彌生癱在沙發上。她頭昏目眩,噁心想吐,腹痛如絞,又全身冒汗。
  
  「彌生,行了。」金紹棠朝她招手。「快來拍照!」
  
  喬彌生掙扎起身,拿相機過去拍。不到三個小時,蕭荷從低俗的大肉粽,變成清麗佳人。
  
  蕭荷朝相機又噘嘴又眨眼。「這樣美嗎?這樣咧?還是這樣?」
  
  彌生又一陣噁心反胃,草草拍了幾張相片留底。葛大讚金紹棠厲害,彌生將帳單開給葛大。葛大簽了支票帶蕭荷直奔會場,房間終於只剩彌生跟紹棠。
  
  彌生虛弱地往牆壁一靠。「紹棠,我——」
  
  「糟了!」金紹棠忽嚷。「我約了人吃飯啊,慘了慘了……」他迅速收拾工具,急著離開。「你可以自己搭車嗎?請公款!」
  
  「你快去吧。」彌生苦笑。
  
  他拍拍她肩膀。「辛苦了,掰。」
  
  門甩上,彌生沿著牆滑坐地上,心想請服務生過來幫她好了。她起身,可身子稍移動就痛得呻吟,索性趴倒地上,像只蝦蜷著身體。她不敢亂動,腹部灼熱,裡頭像有千萬支針,只要稍一動就狠狠地戳剌她。她一向勇敢,這時也禁不住想哭,她感覺疼痛又悲哀。他……他沒發現她不舒服!連謹臧都看得出來,他卻……想及此,情緒決堤,她再也無法壓抑,全身痙攣般地啜泣。
  
  飯店外,金紹棠急於赴約,他坐進車裡發動引擎,系安全帶時忽然想起——Shit!公事包忘了拿。即刻踅返飯店。
  
  開門便看見倒臥地上的人影。彌生?他奔過去蹲在地上,好小心地把她攬進懷裡,口氣焦慮。「彌生?!彌生?」
  
  喬彌生睜眼,看見一張模糊的臉。「我……肚子好疼……」她痛得眼淚直淌。
  
  金紹棠摸她的額頭,好燙!抱起她就往外奔,一邊嚷嚷。「服務生?服務生!」該死!走廊沒人。
  
  他衝入電梯,按下鈕,低頭對她說:「沒事、沒事的,我立刻送你去醫院!馬上就到了,你沒事的。不要怕……」他想安慰她,卻隱藏不住聲音裡的慌張。這時抱著她,才發現她竟這麼輕,輕得像好容易就會消失掉,他害怕了。
  
  「彌生!」他一直喊她,想確定她還有意識。
  
  他撥去她額頭汗濕的髮。「你聽見我說話嗎?有聽見嗎?」
  
  她的沈默教他更慌了,電梯門開啟,金紹棠衝向櫃檯,抱著彌生又吼又叫——
  
  「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  *  *
  
  急診室,醫生護士們給彌生急救,深綠色布幔外,金紹棠焦急等待。幾分鐘後,布幔扯開又立刻拉上,護士走出來。
  
  「她怎麼樣?」金紹棠問。
  
  「她晚上吃了什麼?」護士拿筆記錄著。
  
  「我不清楚。」
  
  「疼多久了?有沒有一小時?有沒有嘔吐?」
  
  「我……我不清楚。」他瞪著護士,答不上來。她什麼時候開始不舒服的?剛才忙著做造型,根本沒注意。
  
  「都不知道?」護士又問。「你是她的誰?」
  
  「呃……朋友。」護士皺眉,他馬上補一句。「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她現在是什麼情況?有沒有生命危險?」
  
  「你最好快聯絡她的家人。」
  
  「嗄?」金紹棠慌了。「很嚴重?很嚴重嗎?」
  
  醫生出來了。「喬彌生的家屬?」
  
  「醫生——」金紹棠奔上前。「她怎麼了?」
  
  醫生摘下手套口罩。「急性盲腸炎,要立刻動手術,再拖下去很危險,變腹膜炎就麻煩了。」醫生指示護士們安排手術。
  
  護士過來催促金紹棠。「快叫家屬來簽同意書。」
  
  心急如焚的金紹棠打開彌生皮包,翻閱電話本,他知道彌生有個姊姊——有了!喬鑠雅。立刻撥電話過去,但傭人說她去香港開會。
  
  「香港?那她爸爸媽媽呢?我有急事!有沒有電話?」
  
  「哦,老先生他們在加拿大,我去找電話……」
  
  「不用了。」他關上手機,開玩笑,等他們趕來彌生都痛死了。他拿了護士手中的同意書。「我簽。」伸手掏鋼筆,咬下筆蓋,低頭就寫,卻被護士擋住。
  
  「不行,規定要她的直系親屬,你是她的……」
  
  「她親屬在國外。」
  
  「那麼先生你是她的……」
  
  「朋友,老闆,上司!」媽的,這時候他是誰重要嗎?他執筆就簽,護士又按住同意書。
  
  護士十分堅持。「先生,你還是聯絡她的親屬吧,不是直系的也行——」她拿回同意書。「你快聯絡,不然我們沒法動手術。」
  
  Shit、Shit!金紹棠瞪住她。「你叫什麼名字?」
  
  「嗄?」護士困惑。
  
  他吼:「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呃……劉……曉敏。」她嚇得縮住肩膀。
  
  他凶狠道:「劉曉敏,你再不讓我簽,裡面那女人要出了事,我絕不饒你!」
  
  劉曉敏嚇紅了眼睛。「可是……醫院有規定……」
  
  「拿來!」一把搶下同意書籤上名字。「規定重要還是命重要?有事我負責!」什麼爛規定,難道要彌生等到疼死?「拿去!」他交出同意書。
  
  「好,有事你要負責!」護士氣唬唬地去安排手術。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打開接聽,對方劈頭就吼——
  
  「他媽的你搞什麼?大家等你一個小時——」是約在餐廳的朋友。
  
  「我不去了!」金紹棠吼回去。
  
  「哇~~你吃了炸藥?幹麼?」
  
  「唉,回頭再說。」他按下關機鍵,護士又過來請他去辦住院手續。
  
  手術四個小時後結束,金紹棠幫護士將活動床架推進病房,他訂了最高級的頭等病房讓彌生好奸休息。
  
  護士用床套包裹住彌生,然後她指示金紹棠。「我喊三二一,就一起出力把她移到床上,一、二、三……」
  
  順利地將彌生栘到床鋪後,金紹棠幫她蓋被,他看彌生面無血色的,十分擔心。「她沒事吧?」
  
  「手術很成功,麻醉藥會讓她昏睡幾小時,暫時不可以喝水,也不能進食。點滴快打完時,記得通知我們。」護士拿起一根棉花棒教金紹棠。「你要看見她嘴唇太乾燥,就像這樣用棉花棒沾水,幫她潤唇。」
  
  交代完看護細節,護士離開。
  
  十一點多了,吊在支架上方的玻璃罐,透明藥水一滴滴滑入軟管,滲進彌生膚裡。外邊偶有護士推著藥車經過,輪子輾過地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金紹棠守在病床前很久,他起身舒展僵硬的背脊,瞥見窗面水珠,這才發現下雨了。窗面起霧,遠方霓虹閃爍,揉揉僵硬的脖子,再度坐下,垂眸打量彌生睡容,她蒼白的臉色逐漸紅潤。他吁口氣,稍感放心。安下心後,望著她忽地感到一陣內疚。
  
  她睡著的模樣看來無助脆弱,可憐的彌生,他的視線栘到那小小的紮著針的手背,心驀地揪緊。一想到她今晚忍耐地不知痛了多久,該死,他對自己生氣。要是他沒忘了拿公事包,那她很可能一直倒在那裡,都沒人發現……一想及此,他冷汗涔涔,胸悶心熱。他自責又對她生氣,為什麼整晚都不吭聲?她可以跟他說啊?她應該要說的!她怎麼可以蠢到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可是……望著彌生,唉,他怎會不明白,她忍著痛不說,是因為怕影響他的工作。結果他忙完就趕著赴約,她更說不出口了。她就是這樣善解人意,他感動又心疼。拿棉花棒沾水,小心地幫她潤唇。
  
  手機響了,是彌生的,他扔了棉花棒接電話。
  
  「彌生?看醫生沒?」
  
  「謹臧?」
  
  「嗄?老大?怎麼是你?我打錯啦?」謹臧詫異。「沒錯啊,我是打給彌生啊……」
  
  「不是的,彌生她……」金紹棠約略描述了事情經過。
  
  謹臧聽了直嚷天啊天啊的,因為緊張,他語無倫次起來。「那她現在怎樣?天啊……動手術!天啊~~急性盲腸炎?很危險啊~~我有個表嬸就是盲腸炎,她太晚開刀變成腹膜炎,後來就——」
  
  金紹棠打斷他的話。「手術很順利,她睡了。」他奇怪道:「你怎麼知道她不舒服?」
  
  「拜託~~大姊晚上氣色很差,你沒發現啊?我說她要看醫生,她就是不讓我跟你講……」
  
  金紹棠聽了自責更深。連謹臧都發現彌生異狀了,那他是怎麼回事?簡直可惡!
  
  她先是聽見聲音,低低的呼息聲……她睜開眼,又用力眨眨眼,才逐漸看清眼前景象——有人趴在床沿睡了。
  
  她目光閃爍,是金紹棠!再往下看,她的手被他大大的手掌牢握著。瞬間一股強烈的滿足感淹沒她,她不敢動,小心呼吸,怕吵醒他,抑或是怕……這是一場夢?
  
  她環顧四周,明白身處醫院。回想事情經過,依稀記得痛倒地上,昏迷中他來攙扶,抱著她胡闖,好像還大吼大叫地嚷嚷,後來……後來她就失去意識了。
  
  現在又是什麼情況?牆壁雪白,一架電視機,一隻矮櫃,藍色水壺,空氣瀰漫消毒水味。這裡只有一張病床,看來是頭等病房。
  
  她右手輕輕掀被窺看自己,病服稍稍扯開一點,看見腹部覆著紗布,這時她有些明白了,很有可能是盲腸炎,難怪會痛到沒法走路。她揣測著,也不急於找答案,視線又一次落到那只被他握著的左手。嘿,她捨不得閉眼睛了,貪心地一直看著他,感受被他牢握的溫暖。早先那劇烈的疼痛,此際,彷彿是好遠的事了。現在這樣看著他,聽著他熟睡的呼息,彌生覺得好滿足啊!
  
  他睡著的模樣真可愛,當他吸氣,她也跟著吸氣,他吐氣,她又跟著吐氣。她讓自己呼吸的節奏跟他一致,彷彿這樣,與他的距離就又縮小一點。幾次下來,她笑了,笑自己荒謬,真個傻了。
  
  然愛情不就是會把人變傻嗎?望著他,她目光溫柔。
  
  她想——他守著她,他果然還是很在乎她的。
  
  *  *  *
  
  早上八點,錦棠員工就被叫來醫院。病房中央,有個男人好精神地指揮大家做事。
  
  「叫我來就為了要我掃廁所?」姍芭拿著馬桶刷抱怨。「老大你太過分了!」但抗議無效,金紹棠凶狠一瞪,姍芭唔了一聲,頭一縮,滾回廁所刷刷刷。
  
  「紹棠,你讓他們回去吧。」彌生靠坐在病床上說。「廁所很乾淨,房間也很整潔,我很滿意了。」
  
  她滿意是她滿意,金紹棠可不以為然,事事講究造型的他職業病犯了。他瞪了彌生一眼。「你別管,好好休息。」然後繼續指揮謹臧。「過去,右邊一點,左邊高一點,再高一點……」
  
  謹臧高舉著超大的畫一下往右、一下往左,哭笑不得,他用力踮起腳跟。「太高了……」&@*#  ……謹臧暗罵,放低油畫。
  
  金紹棠又說:「喂,太低了。」
  
  *  #*&……謹臧氣得碎碎念,彌生忍不住笑了。
  
  終於金紹棠滿意了。「好,就這樣。」
  
  呼——終於!「老大,可以了喔?」
  
  「可以了。」
  
  「好。」謹臧單手按住畫,另一手掏出掛鉤,用嘴撕下膠貼,啪噠黏上掛鉤——
  
  「還是低一點好了。」金紹棠說。
  
  「靠!你整我啊老大。」謹臧用力拔膠貼。
  
  噗!彌生搗住嘴,硬是忍下大笑的衝動。大清早的金紹棠就為了病房的擺設大發牢騷。
  
  「顏色不對,白兮兮的,對你不好。」所以要謹臧拿他辦公室的畫過來,又說:「廁所不乾淨,對你不好!」所以叫姍芭過來掃廁所。
  
  打開電視他詫嚷:「什麼?只有三台可以看?那怎麼行,會悶死你了。」便要謹臧將公司的DVD搬來,還要謹臧晚點去租影碟。
  
  看他們忙進忙出,她怪不好意思的,可是大家明白金紹棠的脾氣,不把病房弄得漂亮舒適,他是不會罷休的。他甚至要姍芭到醫院附設的花店買香水百合,他說這樣才不會一直聞到消毒水味。
  
  可當一個小時後,他對謹臧說:「我車上有一條客戶送的波斯地毯,你拿上來鋪。」
  
  「嗄?」謹臧尖呼。
  
  「鋪地毯?我沒聽錯吧?」姍芭衝出來,手上還抓著馬桶刷。
  
  金紹棠一副他們大驚小怪的模樣。「這樣濕氣才不會那麼重,對彌生比較好。」
  
  「有沒有搞錯?」姍芭瞠目,不就割個盲腸嘛,有這麼嚴重嗎?
  
  謹臧張大嘴巴,瞪著老大的眼神好像他瘋了。
  
  「我的天!」彌生格格笑。他吹毛求疵起來天下無敵。
  
  金紹棠催促。「你還不去拿?!」
  
  「喔~~地毯啊,喔~~真的啊,好,我去拿……」謹臧恍惚地走出去。
  
  一會兒,嶄新地毯鋪開來,蓋住了灰色地板。金紹棠雙手抱胸欣賞,嗯,他終於感到滿意了。在他身旁,謹臧、姍芭累得掛在椅上。
  
  砰地門推開。「換藥嘍!」護士嚷著,她拉著藥車倒退地走進來,一轉身「嘩」地一聲倒退三步。護士呆住了,這是哪?又是地毯又是畫又是花又是桌巾的,她用力揉眼睛。「我走錯了?」又退出去,抬頭望門號。「沒錯啊……」
  
  轟!裡邊爆出大笑。姍芭跟謹臧笑得蹲到地上,彌生因為不能大聲笑,表情痛苦。
  
  「你們把這怎麼了?」護士生氣了,用力將藥車推進來。
  
  「對不起、對不起。」彌生道歉。
  
  「只是稍微佈置一下。」金紹棠說。
  
  「稍微?!」護士搖頭,神經病,搞得五顏六色的。她將藥車停在床邊,忍不住碎碎念。「醫院是養病的地方,別弄得花花綠綠的。」
  
  噗!姍芭跟謹臧從蹲在地上變成趴在地上。
  
  金紹棠板起臉。「我覺得很好啊,暖色系可以幫人增加免疫力,心情愉快,病才好得快。」不懂就別亂嫌!
  
  「打針。」護士懶得說,她按住彌生手腕,準備注射。
  
  大家過來圍住彌生,金紹棠最關心,他挨著護士身邊監督,看護士小姐拍拍彌生手背。
  
  「你的靜脈不好找喔!」說著,針頭戳進去,彌生皺眉,金紹棠抽氣,謹臧握緊拳頭,姍芭啊一聲。
  
  沒成功。「不行,再來!」護士抽出針管,又拍拍手背,重新找好位置,一針戳進——
  
  「哇——」姍芭怪叫。「很痛吧?」
  
  唔……彌生拽眉,金紹棠流汗。
  
  「嗯……還是不行。」護士又拔出針。「再來!」重新找好位置,一針插入。
  
  「哇咧——」姍芭轉身不敢看了,謹臧覺得頭暈,彌生心跳劇烈。金紹棠看見長針又一次被拔出來,他眼角抽搐,血壓驟升。
  
  「嗯……」護士搖頭。「還是不行,再來——」
  
  「你再什麼再——」金紹棠跳腳,謹臧抓住老大,護士嚇得飛掉針筒。金紹棠咆哮。「你要再來幾次?會不會打針?你乾脆把她捅死算了,這樣插來插去你當她不會痛啊?你不能看準再插嗎?嗄!」
  
  謹臧趕緊把老大架開,姍芭幫著拉住紹棠,彌生對護士小姐說:「對不起,你再來。」
  
  護上看金紹棠一眼,委屈道:「你別給我壓力啊——」
  
  「那你就小心打啊!」他吼。
  
  「就跟你說她的靜脈不好找嘛!」結果護士又連續「再來」三次才成功。完畢時,金紹棠已氣得七竅生煙想拆她骨頭,護士推了藥車就跑。
  
  他對著門吼:「打個針捅了七、八個洞,有沒有搞錯?」
  
  他坐下,抓住彌生手背,瞧手背都瘀青了。「痛死了吧?哪有人這樣打針的?」他輕輕揉著她的手。「很痛吧?好可憐啊……」
  
  「沒關係啦!」彌生微笑,心裡覺得溫暖。
  
  姍芭跟謹臧交換眼色,他們倆出去八卦。
  
  姍芭摸著下巴。「我覺得老大對彌生比對女朋友好。」
  
  謹臧點頭。「對,她割盲腸老大搞得像世界末日,上次他那個叫嬡芬的女朋友不是車禍嗎?骨頭斷了七根,他還照樣上班咧!」
  
  「那老大為什麼不乾脆就追大姊?」姍芭困惑。
  
  「呵呵呵~~」謹臧神秘地笑。「這你就不懂啦,老大幹麼追?她一天到晚在他身邊咧,還追來幹麼?」
  
  姍芭掐住他耳朵。「這就是你們男人的想法?嗄?嗄?在身邊的就不稀罕?嗄?」
  
  「別掐啦,痛死人啦……」謹臧痛得哀哀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8 00:41:59

  第4章

  
  彌生住院,金紹棠行程大亂。
  
  往常他只負責幫客戶做造型,行程安排、客戶交涉全問彌生,現在不成了,彌生這一病,客戶們全找他。有的說要談合作方案,有的想敲他檔期,有的要約他跟明星出國拍攝MTV,有的想拜託他當唱片專輯的藝術指導,只要他不同意的,他們立刻人情關說,把他煩死!
  
  堅持不准彌生將工作帶去醫院的結果,他血壓直飆,脾氣暴躁。兩天內得罪三個客戶、四個好友、五名經紀人、六位大明星。
  
  最衰的是謹臧跟姍芭,他們做事沒彌生伶俐,常捉不住老闆意思,老捱罵,私下只好苦著臉祈禱彌生快回來。
  
  今天下午,金紹棠又為了找不到的文件,衝出辦公室咆哮。
  
  「春季流行服飾的簡報歸哪了?有一批跟廠商訂的化妝品還沒到嗎?你們有盯廠商嗎?明天要用啊!」
  
  「呃……」姍芭搖頭。「那份資料啊,我不知道喔。」
  
  金紹棠瞇起眼睛。「謹臧,你也不知道嗎?」
  
  「ㄟ……」謹臧冷汗狂飆。「這個我也不清楚……」說完低頭拿手機趕緊撥電話求救。
  
  金紹棠問:「暉芯?」
  
  「那個喔……」泰暉芯感冒中,她邊擤鼻涕邊說。「你最好問喬姊,這都是她處理的。」
  
  「廢話,我當然知道可以問她。她生病,我不想吵她,她不在你們什麼都不會嗎?」他發飆,吼得大夥兒膽戰心驚。
  
  鈴~~他的手機響了,一聽是彌生就罵。「不休息還打電話?我不是叫你好好的……嗯……喔……嗯……哦,我知道了,嗯,嗯……是啊,我明天要用啊。這樣喔,好,我叫謹臧等到六點。嗯,第六層櫃子嗎?對啊,我正在找……好,不用啦,沒事啦,你好好休息。這邊很好啊,沒問題。行了行了,你安心養病……」
  
  金紹棠封著手機溫柔說話,謹臧轉身給大家比了OK的手勢。嘿嘿,幸好他即時撥電話給彌生,不然又要被罵到臭頭了。
  
  講完電話,金紹棠清清喉嚨,朝大夥兒說:「好了,我去攝影棚,你們忙吧,有事打電話給我。今天不回辦公室了,謹臧記得鎖門。」說完走了,大家這才放鬆下來,感激彌生搭救。
  
  *  *  *
  
  K雜誌拍攝工作,因為明星遲到,延遲收工時間,金紹棠不時低頭看表。
  
  「怎麼,還有事?」幫他帶衣服來的陳祖偉問。
  
  金紹棠指示助理將衣服歸類。「彌生住院,我想給她帶晚餐——」
  
  「什麼?!」祖偉一臉驚駭。
  
  「哇,你幹麼?」看陳祖偉臉色發青,金紹棠拍拍他的臉。「你傻啦?」
  
  「彌生住院?」他心愛的人兒住院了?他揪住紹棠。「她怎麼了?她沒事吧?要不要緊?很嚴重嗎?」
  
  「嘿,冷靜,急性盲腸炎,已經開刀了……」他將那晚事情經過說給陳祖偉聽。
  
  陳祖偉聽完罵他。「你太差勁了!」
  
  「我?我怎了?」
  
  「彌生為你做牛做馬,她不舒服你都沒發覺?要不是她命大,你……你差點把她害死,你實在夠差勁了!」
  
  哇塞,第一次見陳祖偉這麼激動,他說:「我也很內疚啊!」看看時間,他拍陳祖偉肩膀。「祖偉,我跟飯店訂了養生便當,你幫我領了拿去給彌生吃,我來不及過去了……」
  
  「算你有良心,給我她住的醫院房號。」陳祖偉抄了就走。
  
  *  *  *
  
  茵茵伸直雙手要抓桌上花瓶,喬鑠雅揪著女兒衣服,茵茵哭鬧。
  
  「我要、我要啦~~我要花花~~」
  
  彌生頭痛。「茵茵,花不可以拿喔。」彌生怕茵茵把紹棠買的花瓶打破。「乖,你坐下來,我們來玩捉迷藏好不好?」
  
  「不要!」茵茵回頭瞪她。「你都騙人,你才不會來找我。」
  
  呵呵,彌生哭笑不得。
  
  鑠雅哈哈笑。「活該,你每次都來這招。」
  
  「姊,你帶茵茵去吃飯啦,我沒事。她這樣吵,我頭都痛了。」
  
  「說什麼,我故意帶她來,讓你感受孩子的活力,你以後有小孩就知道。」
  
  「我才不會有小孩。」
  
  「你總會結婚吧?」
  
  「結婚了也不生孩子,我要跟先生過兩人生活,環遊世界。」
  
  「呵呵呵,想的真浪漫,就不知道你的先生在哪?莫非還奢望那位金先生?」
  
  踩著彌生痛處了,彌生賞她白眼。
  
  鑠雅挨近,笑望她。「怎麼,死心了?」
  
  「哼,你猜錯了。你看看,你看看牆上的畫,你看地板的波斯地毯,你看DVD,你看那盆盛開的百合……」
  
  鑠雅看了。「然後呢?」
  
  彌生笑著得意道:「全是他幫我弄的,我生病他緊張死了。怕我悶立刻送來DVD,怕濕氣重就鋪地毯。他說環境舒服我才好得快,他對女朋友都沒那麼關心,他發現我對他很重要,所以——」
  
  「停!」鑠雅聽不下去。「你對他當然重要,那個男人不論公事私事都依賴你,你病倒他當然緊張,這跟愛無關,純粹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
  
  彌生氣嚷:「你就一定要——」
  
  這時有人敲門進來,陳祖偉一手拎便當、一手抱玫瑰花。他先跟喬鑠雅點頭致意,然後笑望住彌生。
  
  「我給你帶便當過來,」他將便當放下。「還有……玫瑰。」
  
  「花花!」茵茵搶了花就跑。
  
  「茵茵!」鑠雅去追。
  
  「那是我姊姊。」彌生介紹,她指了指椅子。「坐吧,紹棠跟你說我住院?」
  
  「是啊。」祖偉坐下,表情關心,態度拘謹。「彌生,你覺得怎樣?還有哪不舒服嗎?」
  
  「很好啊,再三天就出院了。」
  
  陳祖偉環顧病房。「第一次看到這麼豪華的病房。」佈置得像飯店房間。
  
  彌生呵呵笑,眼睛發亮。「是紹棠,他說環境舒適病才好得快,你知道他對這些東西很挑剔的。」
  
  陳祖偉神情一暗,笑得勉強。「喔,是、是啊,他很注重美感。」
  
  「飯飯!」茵茵跑過來進攻便當,鑠雅趕緊拿起便當盒,看見飯店標籤,嘩了一聲。
  
  「哇!你跟他們訂便當?」
  
  「呃……」陳祖偉還來不及解釋,鑠雅打開便當又嚷——
  
  「嘩,這是給病人吃的養生便當嘛,一個要一千塊啊,你對我們彌生真有心啊!」鑠雅笑得曖昧,遭來彌生白眼,陳祖偉笑得含蓄。
  
  他說:「醫院的飯不好吃……所以……」
  
  「所以就幫彌生訂便當?」鑠雅笑睨陳祖偉。「你很關心我妹妹啊!」她打量他,五官端正,襯衫燙得整齊,一副好好先生樣。「還送我妹妹玫瑰?有什麼特別意思嗎?」
  
  「呃……」陳祖偉臉紅,彌生掐姊姊大腿,鑠雅嚷痛。
  
  陳祖偉起身拿花。「我去把花換起來。」
  
  「不用——」彌生喝斥。
  
  「怎……怎麼了?」陳祖偉驚訝。
  
  「呃……」彌生尷尬。「先別換,晚一點再弄。」
  
  「這百合都枯了,還不換幹麼?」鑠雅抓了百合扔到垃圾桶,將花瓶交給陳祖偉。「喏,去把玫瑰插起來。」
  
  「喔。」陳祖偉拿了花瓶和玫瑰去廁所換水,他打開水龍頭,同時聽見外邊刻意壓低的爭吵聲。
  
  「幹麼扔掉百合?」
  
  「都枯了還留著幹啥?」
  
  「我就喜歡百合,那是他買的,你雞婆。」
  
  「你別死心眼,這男的對你不錯,要好好把握。」
  
  「關你屁事!」彌生動怒。「你回去好了。」
  
  「說什麼啊你……」
  
  陳祖偉走出廁所,她們及時停止爭吵,彌生繃著臉,彌生的姊姊倒是笑嘻嘻。
  
  陳祖偉擺好花瓶。「我回去了。」
  
  「好。」彌生說。「開車小心。」
  
  鑠雅拉住他手臂。「走什麼走,留下來聊天啊!」
  
  「呼~~」彌生打個大大的呵欠。
  
  陳祖偉只好說:「彌生困了,我改天再來。」
  
  「困?」鑠雅冷笑,瞪住妹妹。「她是剛睡醒吧?」
  
  彌生眼角抽搐,想打人了。
  
  鑠雅不敢造次,笑嘻嘻地揮手。「好好好,讓她休息,茵茵,回家嘍!」她抓住趴在窗前看月亮的女兒。
  
  「我送你們。」祖偉說。
  
  彌生忙道:「她們坐計程車——」
  
  「好啊,我們住內湖。」鑠雅笑盈盈地跟著陳祖偉離開。
  
  可惡,一想到姊姊肯定會跟陳祖偉亂說話,彌生就悶。她當然知道陳祖偉對她好,問題是她不喜歡他啊!
  
  護士進來幫彌生換藥,換完將藥包放桌上交代道:「吃完飯記得吃藥。」
  
  彌生忽然拜託她。「可不可以幫我把花瓶的玫瑰扔掉?」
  
  「嗄?」護士奇怪。「這花好好的啊,你要扔掉?」
  
  「我不喜歡玫瑰。」
  
  「那給我好了,扔掉太可惜了。」
  
  「奸啊。」護士將玫瑰帶走,彌生心頭一陣輕鬆,又瞥見陳祖偉帶來的便當。
  
  「我才不吃!」她嘔氣,拉了被睡覺。
  
  *  *  *
  
  茵茵吵著要吃麥當勞的薯條,陳祖偉好脾氣地安撫孩子,將車駛進麥當勞點餐區,幫茵茵買了兒童餐。
  
  「她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鑠雅讚美他,他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她又說:「彌生到現在都沒男朋友,要是能找個像你這麼優秀的,我就放心了。」
  
  陳祖偉聽得飄飄然。「姊姊在哪高就?」
  
  「我做投顧的,開發客戶、理財規劃等等。」鑠雅將名片遞給陳祖偉。
  
  陳祖偉邊開車邊看名片。「專門幫客戶投資理財?」
  
  「是啊,常常要挖掘客戶,往年景氣好,客戶自動捧著錢上門,現在不成了,業績差多了。唉,壓力很大,這個月只做了三百萬,被經理罵死。」
  
  陳祖偉為了討好彌生,立刻就說:「我戶頭有一筆六百萬定存,放著也沒什麼利息,不如姊姊你幫我管理吧。」
  
  鑠雅樂壞。「好啊,就這麼說定,找一天到我公司開戶。」哇塞,這個陳祖偉太棒了,彌生不愛他要愛誰啊!
  
  *  *  *
  
  和攝制組搞定雜誌相片,走出工作室,金紹棠看表,十二點了,天空飄著細雨,長街黝暗冷清。他伸進外套拿菸,發現最後一包菸已經抽完。走進便利商店買菸,結帳時瞥見剛上架的X雜誌,此本雜誌是由港澳台三地流行界菁英製作,是港台時尚圈必讀刊物。他拿了結帳,迫不及待撕開封套,邊走邊翻,陡然看見某前輩評論台灣十大造型師——
  
  我最讚賞的是錦棠造型的金紹棠,他近期幫E雜誌拍女星安娜,故意不遮掩臉上雀斑,好拉近群眾距離;卻刻意刷亮唇色,展現平凡中那抹艷,手法不落俗套。反之蔣耀雲設計師,老是無法將格局拉大,慣用的還是那幾種手法……
  
  「YES!」他大叫,太棒了,抓著雜誌,走向他的跑車,一坐入車裡就撥電話給彌生。
  
  「彌生彌生?你看見這期的X雜誌嗎?」
  
  「嗄?」彌生將電視關掉,金紹棠在那頭嚷嚷,他將雜誌的內容念給彌生聽,歡快的口氣惹得彌生呵呵笑。
  
  「太好了!」彌生笑道。「蔣耀雲該服氣了,你真厲害。」
  
  「你睡了沒?」他心情大好,想跟她說話,想看見她。
  
  「還沒呢,天天躺這裡,悶死了——」話還沒說完,他拋下一句——
  
  「我現在過去!」
  
  喬彌生放下手機倒回床上。她望著天花板,想了想又坐起,將頭髮梳整齊。
  
  跑車馳往市立醫院,經過二十四小時花鋪,金紹棠煞車,他搖下車窗,望住鋪裡繽紛妖艷的花兒。
  
  女店員走出來。「先生要買花?」
  
  金紹棠指著店前艷紫色毛茸茸的花兒。「這什麼花?長得好怪。」
  
  女店員笑著解釋說:「是繡線,很特別吧?」
  
  「嗯,都給我。」買了花,駕車離開。
  
  十五分鐘後,砰地一聲,病房門被推開。
  
  金紹棠來了。「彌生?」
  
  彌生坐起,即刻笑了,亮亮的眼睛望著趕來的心上人。
  
  金紹棠捧著一束紫色鮮花走進來,反手將門關上,另一手揚著雜誌。「快看,我樂壞了!」放了花束,翻開那一頁秀給彌生看。「你看你看……」他得意得就像考了滿分的孩子。
  
  彌生低頭微笑著看完。「嗯、嗯,說得好、說得好,蔣耀雲肯定氣死!」
  
  她分享他的成就,他因她的分享而感到滿足。討論完雜誌,金紹棠將花兒插進瓶裡。彌生微笑地想著,幸好把玫瑰扔了。
  
  「這叫什麼繡線,長得很怪吧?顏色倒挺美的,不是那種很俗的紫。」
  
  彌生直讚:「漂亮漂亮,我喜歡。」重要的是買花的人。她喜歡金紹棠。
  
  金紹棠又跟她抱怨工作。「明星遲到三小時,差點要弄到早上……氣死了,真想把她弄丑!你今天都幹麼?」
  
  「悶死,正打算看影碟。」她指著床鋪上打開的片子。
  
  他低頭看。「新娘不是我?拜託~~沒營養的文藝片,謹臧都租啥啊?」隨手扔了片子。他走向桌子,翻找箱裡的片子。「星際大戰首部曲?好,看這個。」
  
  「拜託,」彌生哼他。「一堆怪物打來打去,我不要。」
  
  「看這個啦,特效很贊!」他堅持。
  
  彌生瞪他。「是我要看還是你要看,少囉唆。」
  
  「拜託、拜託~~我工作辛苦需要娛樂,你陪我看啦!」
  
  彌生瞇起眼睛。「我要看新娘不是我。」
  
  結果,他們看怪物打架,中途還因為聲音太大,而被護士警告。
  
  看了三分之一,金紹棠提議。「不如我們把燈關了,那就像電影院了。」
  
  彌生贊成。他起身將燈關了,走回床鋪挨著彌生看影片,他靠得很近,彌生可以聞到他的氣味,混雜香菸的男性氣味,電視演什麼彌生無心理會,怪物是誰、星際大戰戰什麼,彌生看得心不在焉。只是不住地深呼吸,感受他存在的氣息。影片演到一半,彌生肚子餓得咕嚕叫了。
  
  「彌生,是你的肚子在叫嗎?」他詫異。
  
  彌生很尷尬,糗紅著臉,
  
  「晚上沒吃嗎?」怪了,不是要陳祖偉送便當來?
  
  彌生扁嘴。「我想吃泡麵。」
  
  「泡麵?」他訓斥。「生病的人怎麼可以吃那種東西?沒營養的垃圾!」
  
  「醫院的食物太清淡,好懷念又辣又香的速食麵啊……」說著她肚子又叫了,她可憐兮兮地瞪著肚子。「我真的餓了。」
  
  他笑了,真稀罕,生病果然讓人脆弱,嘿,幾時看彌生這樣軟弱了?「好吧,我去買。」他暫停影片去買泡麵回來,很快地沖好兩碗牛肉麵。
  
  「哇,好香。」彌生猛扇空氣。
  
  他哈哈笑。「我破例陪你嗑一碗。」合緊泡麵紙蓋。
  
  好幸福喔!彌生看他小心地將面放到托盤端過來。唉唉唉,感謝那該死的盲腸,讓她有幸受他照顧。他將托盤擱床鋪上,又去把燈關掉,按下影碟按鍵,星際大戰繼續打,彌生忙掀開蓋子,香氣噴湧,口水快流下來,她深呼吸,由衷讚歎。
  
  「爽。」埋頭呼嚕呼嚕扒面吃。
  
  看她吃得滿嘴油,他微笑,拿紙巾揩她嘴角油漬。「吃慢點,小心噎到。」他也掀開碗蓋,香味兇猛。「媽的,還真香。」
  
  噗!彌生哈哈笑。
  
  兩人吃泡麵,看完星際大戰。彌生又吵著要看「新娘不是我」,他嚷著要看「香草的天空」。結果又是彌生妥協,陪著他看「香草的天空」。其實,她不在乎看什麼,她想看的只有他。
  
  *  *  *
  
  彌生出院那天,金紹棠請員工唱歌,謹臧買花送彌生,姍芭訂了大蛋糕,暉芯幫彌生求了某某宮的平安符。
  
  「彌生,你不在,公司一團糟。」金紹棠說。「我瘦了三公斤,他們啥都不會。」
  
  彌生呵呵笑,謹臧抱怨。
  
  「大姊,你不在時我們好慘啊!一天到晚被老大罵……」
  
  謹臧翻著歌本。「老大東西找不到就罵我們。」
  
  暉芯可憐道:「客戶遲到也罵我。」
  
  姍芭按著遙控器輸入歌號。「總之你不在,老大什麼都不爽啦!」
  
  「請你們唱歌了還抱怨!」金紹棠拿歌本K他們,彌生哈哈笑。
  
  唱完歌大家還覺得不過癮,嚷著要金紹棠請吃宵夜,於是一行人又殺到居酒屋,謹臧跟姍芭劃酒拳,暉芯拚命點小菜,幫大家烤肉。
  
  彌生跟金紹棠窩在一處,兩人一小杯、一小杯乾著清酒。
  
  「我明天要去日本搞春季秀。」
  
  「我知道。」這是預定的行程。彌生幫他溫酒。「九點的飛機吧?我七點到你家,行李都弄好了嗎?」像往常一樣,她送他上飛機。
  
  「今天住我家吧,已經很晚了。」她身體剛好,他不希望讓她一大早跑來跑去的。「你載我到機場以後,就把車開回去,明天別上班,在家休息。」
  
  「薪水照領嗎?」
  
  「笨,幾時跟你計較這個了?當然照領。」他唉聲歎氣,一副好慘的模樣。「你這一病,把我嚇死了,下次身體不舒服一定要說。」
  
  敢情發現她的重要了?彌生笑著點頭,是錯覺嗎?覺得他對她更好了。是吧?他知道她有多重要了吧?
  
  散會後,跟同事道別,他們回金紹棠住處。金紹棠坐在床鋪上翻閱工作資料時,彌生在旁邊幫他確認行李。
  
  「那邊氣溫很低,多帶一件羽毛衣。工作證帶了嗎?毛襪呢?一定要穿毛襪才行!」她打開衣櫥,拉開抽屜,拿出末拆封的襪子放進行李箱。金紹棠擱下文件,看她忙進忙出的。
  
  「口罩也要,感冒藥帶一點吧。」彌生又去醫藥箱找了成藥放進去。
  
  他索性側躺床上,撐著臉看她收拾東西。她把領帶捲起來免得壓皺了,又將毛衣拿出來重新摺好,將物品收得整齊……
  
  發現他的目光,她轉過臉瞪他。「幹麼?」
  
  他笑嘻嘻。「彌生,我覺得好奇怪。」
  
  「嗄?」
  
  「要是別人動我的東西,我肯定跟她拚命,可是看你幫我收東收西的,我覺得很幸福。要是沒有你,我怎麼辦?」
  
  那就娶我啊!彌生微笑,將拉鏈拉上,幫他設好密碼。「所以,你要對我好一點。我說過了,沒有我你就慘了。」
  
  「有啊有啊,我對你很好哩,姍芭他們老抗議我偏心。」
  
  唉~~彌生歎息。笨,聽不出她的意思,不過至低有點開竅了,也下算太壞啦。再給點時間,他肯定會明白。
  
  翌日清晨,機場道別時,彌生將報紙遞給他,知道他吃不慣飛機餐,另外買了早點。
  
  他右腋挾著報紙,左手握著咖啡,右手朝彌生揮手。
  
  「走嘍,車子和屋子拜託你了。」通過海關,走一段路,像是想起什麼,他回頭望,果然看她還在,他揮手趕她走。
  
  彌生點頭,朝他微笑。
  
  是她的錯覺嗎?他像有話要說,往常他一出海關就不回頭,這次卻停步望她。這次,他好像特別不捨呢!她目送金紹棠直至消失,才捨得離開。
  
  *  *  *
  
  兩天後,金紹棠回國前,給彌生電話。當時彌生已經睡了,迷迷糊糊接了電話。
  
  「彌生,我明天回台灣。」
  
  「我知道。晚上六點,我會去接你。」
  
  「好,順便幫我訂Dream的位子,我……」他語氣神秘。「我有話跟你說。」
  
  「嗄?什麼事啊?」這麼神秘?
  
  「到時候你就知道。」他笑著掛上電話。
  
  結果彌生失眠了,她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他什麼意思?Dream,很有名的求婚餐廳啊,很多情人在那求婚呢!莫非他想……彌生跳起來,他想跟她求婚?
  
  翌日彌生盛裝接他,在機場大廳裡來回踱步,心跳撲撲想著他即將跟她說的話。他很可能會說——
  
  「彌生,這次你生病,我發現不能沒有你。」然後緊抱住她說:「我們交往吧!」或是「彌生,我發現我愛你!」然後深吻她,像文藝片對白。或是「彌生,跟我結婚吧!」然後從口袋掏出戒指幫她戴上。
  
  天啊天啊,彌生拍拍發燙的臉頰,要自己停止亂想。
  
  「彌生——」熟悉的呼喚,彌生猛地抬頭。看他微笑招手,瀟灑走來,她一顆心即刻淪陷。
  
  「紹棠……」彌生目光閃動,怔望著他。
  
  「彌生。」紹棠停在她面前,低頭望她。
  
  「嗯。」她傻呼呼地微笑。
  
  「等很久了?」
  
  「才一會兒。」她心跳激動。
  
  「飛機耽擱了半小時。」
  
  「喔。」她臉頰發燙。
  
  「彌生……」他凜容,忽地執起她的雙手。
  
  彌生登時腦袋一片空白,頭昏了。「幹、幹麼?」
  
  「我有東西給你。」他說。
  
  她看他伸手進口袋,睜大了眼睛,當他拿出個方盒子。天啊~~她呼吸困難,血壓驟升,上帝、佛祖、感恩~~感恩啊!
  
  「送你。」盒子遞向她,他熱絡地望著她笑。
  
  彌生覺得自己就快心臟病發,顫抖地接下方盒,目光激動。「這是?」
  
  「打開就知道,快、快打開!」他神秘兮兮地笑著催促。
  
  嗚嗚~~太幸福啦!彌生打開盒子,當當,瞬間臉上黑線條急閃。
  
  「這是什麼?」盒子裡有一隻微笑招手的貓咪。等等,戒指咧?彌生拿起貓咪用力地甩甩盒子。戒指?她的戒指呢?!
  
  「喜歡嗎?」他笑著說。「玉做的招福貓啊,可以避邪,保佑你身體健康。」
  
  靠!她撇過臉去,心中淌血。呵呵呵,虛弱啊,彌生欲哭無淚。天地不仁啊,這……這跟她想的差太多了吧?天!正當她憂鬱得想撞牆時,一陣尖銳高亢的呼聲傳來。
  
  「紹棠……」
  
  什麼?!彌生轉頭,遠處,一個穿紫色套裝的女子笑著奔過來,雲般飛揚的鬈發,燦爛的笑容,這可人兒直撲向金紹棠——
  
  凍ㄟ!彌生即時擋在金紹棠前,手按住可人兒額頭。
  
  「唉呦~~」女人撞上彌生,還無所謂地哈哈大笑。「真是,你擋我幹麼?」說話帶點日本腔,很嗲。
  
  「小姐,你是?」彌生端出秘書的招牌笑容,打量眼前女子。
  
  女子呵呵笑,豪爽地拍拍彌生肩膀。「你好啊,我是——」
  
  金紹棠隔開彌生,環住女子,跟彌生介紹。「她是丁菲菲,中日混血兒,京都當紅的造型師,她來台灣見習,日後可能跟我們合作。」
  
  「是啊!」菲菲攬住金紹棠手臂。「說是見習,其實啊,我是為他這個大帥哥來的啦,哈哈哈哈,往後多指教嘍!」
  
  指教?指教個X——彌生瞇起眼睛,撥去額前劉海。唉,看來,又是個迷上金紹棠的花癡。
  
  「喂!」彌生鎮定思緒,她問金紹棠。「不是有事跟我說,要走了嗎?」不怕,彌生安慰自己,上次他說過再也不戀愛了。
  
  他攬住彌生肩膀,右手挽起丁菲菲。「我們去餐廳再說。」
  
  「嗄?」彌生震驚。她也去?!是,花癡也去。
  
  「要吃飯了?好期待喔,是你說的那間餐廳嗎?我好餓喔~~」丁菲菲嬌瞠地說。
  
  彌生真想掐死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8 00:42:27

  第5章
  

  燭光搖曳,音樂悠揚,氣氛很浪漫。
  
  角落一隅,鮮紅色桌底,長腿交叉,穿黑色高跟鞋的腳尖直晃,顯示主人焦慮的心情。
  
  彌生快速用力切割牛排,像似跟它有仇。
  
  就在丁菲菲去洗手間的空檔,金紹棠說了他要跟彌生商量的事。
  
  彌生耐著性子,越聽越火。彷彿是呼應她的心情,外面下起大雨,雨聲嘩啦啦,模糊了音樂,模糊了客人交談聲,可偏偏他說的話清晰,清晰到像把刀將她的心切碎。不,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心掐碎,是她癡傻妄作了大半天的美夢,現在她覺得好悲哀,聽他說話,她想哭、想咆哮,體內像有炸彈要爆了。
  
  「你覺得她怎麼樣?」
  
  彌生注視他,看他眼睛炯亮,聽他口氣興奮——Shit!他又戀愛了。
  
  「不怎麼樣。」她說,啜酒。
  
  金紹棠朝她眨眨眼。「她很漂亮吧?」
  
  「是,然後呢?」她大概猜出接下來他要說什麼了,腳尖晃得厲害。
  
  「她喜歡我。」他笑道。「她很特別,從沒見女人做事那麼大方,成天笑嘻嘻的,真可愛。這次我們合作愉快,很多想法相同,你知道她說什麼嗎?她說要追我,哈哈哈,真大膽。」
  
  「喔。」我叉!我叉!彌生叉起一塊牛肉吞進嘴裡,六分熟,帶一點血味。彌生用力咀嚼,聽他繼續說——
  
  「她說她要跟我交往,我想答應。」
  
  又來了!他金大少爺又掉進愛河了,媽的。「然後呢?」彌生扔了刀叉,抬頭望他。「你答應了?」
  
  「彌生。」他笑得很無賴。「怎麼辦?我有點心動,她很有才華,個性又隨和,而且跟我都是做造型的。」沒理由拒絕吧?
  
  「那又怎樣?」彌生瞪他,大聲道。「你這人戀愛一向只有三分鐘熱度,工作一忙,就把女友晾在一邊。她受不了,最後又會跟你分手,你何必糟蹋人家?」天啊,真嘔!別人還有被糟蹋的分,她彌生就這麼遜?!
  
  「你說得對,我也這麼想。」他啜一口紅酒。
  
  「那就是啦!」孺子可教也。彌生笑了,指著他桌前的牛排。「吃吧,冷了。」拿起刀叉繼續用餐。
  
  「我拒絕她了,但是她說大家交往看看,不合就拉倒,不試怎麼知道?她這想法倒跟我挺有默契的,夠瀟灑,我欣賞。」
  
  彌生瞪著他問:「所以你想試試看?你想跟她交往?」
  
  他點頭。「你不覺得她很適合我嗎?」
  
  「呵~~」彌生再一次扔了刀叉。轉頭望向窗外,大雨浙瀝,沖刷長街,窗玻璃沾了霧氣,朦朧了。她看見自己模糊的臉,她的眼睛感受到濕意。胸口好悶,她覺得有點呼吸困難,喉嚨酸澀。
  
  「怎麼?彌生,你不舒服?」
  
  她回過臉來望著那迷戀五年的輪廓。第一次,她恨起這張臉,多麼無情。
  
  她歎氣。「我忽然覺得好累,真的好累……」今天她懷著怎樣愉快的心情來接他?結果呢?她瞪著餐盤上被切得亂七八糟的牛排,她覺得心痛。他把她的心搗碎了,可恨的是他卻什麼都不知道。
  
  她神情恍惚令他擔心。「怎麼了?」忽然安靜?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事?」
  
  彌生抬頭,直視他。「對你來說,愛情是什麼?」
  
  「嗄?」他笑了。「怎麼忽然問這個?你怪怪的喔,莫非我出差這幾天你認識了什麼小伙子?談戀愛啦?」他開玩笑,卻見彌生一臉嚴肅,他斂去笑容。「你認真的啊?」
  
  「嗯,告訴我。」
  
  他拽眉思索。「對我來說,愛情是一種生活上的調劑。擁有很快樂,沒有也不怎樣,頂多有點空虛。要是女伴善解人意,幽默風趣,那真是享受。」
  
  「怪不得你一直換女朋友。」
  
  「不是嗎?不然對你而言,什麼是愛情?」他困惑了。
  
  「愛情,不只擁有快樂,還包括那個人帶給你的痛苦,真愛上一個人就會開始在乎,她的喜怒哀樂都讓你心情跟著起伏。像你這樣可有可無的,是因為根本不在乎,你不在乎,當然也不痛苦。這樣的愛情很膚淺,你只是在遊戲,你是想著娛樂你自己,卻沒有付出你的心,難怪那些女人離開你。」
  
  他凜容,討厭她那麼嚴肅的跟他講道理。
  
  「哇,廁所好多人喔~~」丁菲菲回來了。「可惡,牛排都冷了。」
  
  「我回去了,你們慢用。」彌生抓了皮包就走,金紹棠追過去。
  
  「喂!」拉住她手臂。「你心情不好嗎?彌生。」他擔心了。
  
  她甩開他的手,推開玻璃門。「明天見——」快步走出去。
  
  「彌生。」他在門口拉住她。「搞什麼?你怎麼了?你在生氣嗎?就因為我答得不好?」
  
  彌生愣住了,他那困惑的表情,像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他感受不到嗎?他不知道她為何沮喪嗎?這幾年對他的付出他都收不到嗎?她為何生氣?是啊,這次和上次又有什麼不同?他一向都在戀愛,她不是早習慣了?為什麼這次特別難受?因為這次她真以為成功了,以為他……彌生低頭,黯然道:「大概太早起床,我累了。」
  
  「不舒服嗎?彌生?」他關心她。
  
  他永遠不懂。她笑了,抬頭笑望他。「進去吧,她在等呢。她很不錯,你說得對,你跟她很稱,和她交往吧。」她轉身走了。
  
  「等等——」他又拉住她。「在下雨,我們一起走,我去跟她說一聲……」
  
  「不用。」她攔了計程車。「掰。」迅速坐進車裡,「砰」地關上門,計程車駛離。
  
  彌生掩臉,縮住肩膀哭泣。司機從後視鏡偷覷她。彌生覺得很丟臉,她想忍住淚,可是偏偏越掉越多。她哭得顫抖,感覺異常無助。
  
  金紹棠看計程車隱沒雨中。心底有種怪異的感覺,他覺得那計程車彷彿要載彌生到很遠的地方,他有點緊張,但……緊張什麼?他胸口有點悶,悶什麼?忽然間他沒了約會的心情。回頭他跟菲菲說要先回去了。
  
  丁菲菲詫異。「嗄?要走了啊?牛排沒吃完呢!我現在精神很好,我們去PUB玩啊,還是……」她眨眼,曖昧地笑。「上你家?」
  
  他抱歉地笑。「我家從不招待朋友的,我已經幫你訂好飯店。」
  
  「哦?」她大方道:「那我們買香檳回飯店。」她微笑,風情無限。
  
  他沒興致。「改天吧,我還有事。」彌生怎麼了?他好擔心。
  
  *  *  *
  
  浴室蒸氣噴湧,彌生淚兒撲簌。她坐在浴缸裡,左手攤著日記本,回憶五年來暗戀他的心情。眼淚滴濕字跡,墨兒氳開,她伸手擦,手一滑,日記「嘩」地掉進水裡。
  
  厚厚的日記,逐字填滿的字句,藍色墨漬被水漾開來,彌生沒有撿,只是哭著看日記本在水裡浮沈。
  
  她放棄了,這場苦戀,她認輸。姊說得對,人心不是挖呀挖的就會挖到身上,他不愛就是不愛。已經夠了,她還不醒嗎?已經夠了啊,她不想再受傷了。彌生滑進水裡,溶掉眼淚,讓那一直為他熱烈跳動的心平靜。再也不了……
  
  *  *  *
  
  因為擔心,金紹棠一早就到公司。同事陸續趕到,平時最早來的喬彌生今天遲到了。她一進來,坐在廳前翻雜誌的金紹棠即刻偷覷她,她看來心情很好,一手端著咖啡,另一手抱一束鮮花,咦?誰送她花?她笑盈盈招呼同事。
  
  「謹臧,早啊~~」又朝姍芭揮手。「早啊!」又跟暉芯點頭。「早呀!」轉頭,看見金紹棠,笑容斂去。
  
  他笑嘻嘻。「早啊,彌生。」
  
  彌生走向座位,大夥兒感到氣氛詭異,看著老闆追彌生到座位。
  
  「彌生,你——」
  
  將行程表交給他。「這是今天的行程。」她將花束拆開。
  
  「誰送你花?」
  
  「我自己買的。」今天起,她要對自己好。她拿了花瓶去裝水,回來時見他還在,她挑眉問:「有事?」坐下來品嚐咖啡。
  
  肯定是在跟他生氣,往常彌生都會順便帶咖啡跟早餐給他的。「彌生,你——」金紹棠住口,他發現員工們好奇的眼光,於是清清喉嚨,故作威嚴地道:「你進來我辦公室。」丟下話,掉頭走了。
  
  彌生慢吞吞地將花瓶擺好,又伸了好幾個懶腰,這才起身走進他的辦公室,她一進去就聽他沈聲命令——
  
  「門關上。」
  
  彌生一關上門他就問:「你怎麼了?生我的氣?」
  
  彌生搖頭。「沒有哇!」
  
  「還說沒有?」他過來抓住她肩膀,瞪著她。「明明有。」
  
  彌生也瞪著他。「有嗎?」
  
  「當然有,你平常都會幫我買咖啡的。」
  
  哼哼,彌生瞇瞇笑。「想喝咖啡啊?可以叫謹臧買啊!謹臧是你的助理,你可以吩咐他。」
  
  「他哪知道我愛什麼口味。」
  
  「哦——」彌生走向落地窗,背著他注視外邊風景。天氣真好,金色陽光將街道映得鑠鑠發亮。金紹棠跟過去。
  
  「說吧,什麼事惹你不高興了?」
  
  可惜了,這五年虛耗的光陰。她沈聲道:「我覺得買咖啡啦、早餐啦、午餐啦這種事不該由秘書做吧,往後你吩咐別人做。」
  
  「你不也做了那麼多年,怎麼忽然計較?」他不明白。
  
  彌生從口袋掏出名片,放到桌上。「這是洗衣店地址,你前天給我的那套西裝明天會好,記得去拿,要是懶得去就叫謹臧去拿。」
  
  他歎氣。「還說不是生我的氣,平時送洗衣服都是你幫我處理的,怎麼會要我自己去拿?」
  
  彌生又望向外頭,仰望湛藍天空。「不是啊,我覺得做一個秘書呢,把本分盡好就行,其他不關我的事,以後我們分清楚點。」她不要看他的眼睛,討厭自己一再被迷惑。
  
  「好好好。」金紹棠坐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氣什麼了。」
  
  彌生轉頭看他。「我氣什麼?」
  
  「你氣丁菲菲,氣我沒跟你商量,就決定和她合作?」
  
  這個笨蛋,彌生臉一沈,呵了一聲。
  
  「不是嗎?」
  
  「這還給你。」她從口袋裡拿出鑰匙放到桌上。「以後你出國,屋子托別人管。」
  
  「你幹麼?」金紹棠火了。「喂,喬彌生,我很少跟人低聲下氣喔,你到底不爽什麼,你讓我心情很差,你知道嗎?我昨天甚至睡不著覺!」
  
  你不過是睡不著,而我,我哭了一晚。彌生苦笑。「還有事嗎?沒事我出去了。」
  
  「我再問一次,你生我的氣嗎?」
  
  「沒有。」只是想劃清界限。
  
  「好、好。」他面色鐵青,用力拉扯領帶。「你出去。」
  
  *  *  *
  
  晚上,在俱樂部裡,吳文傑張大嘴巴,看老友罵不停,而桌上的菸灰缸,已經躺滿菸屍,空的酒杯堆滿桌。
  
  「你說她什麼意思?嗄?」金紹棠領口敞開,袖子捲起,氣憤地猛吸菸。「她在想什麼?媽的,我搞不懂。幫我買咖啡、買早餐,這本來就她做的事嘛,我有求她嗎?她自己要買的啊,買著買著我習慣了嘛。我現在習慣了她又說什麼要分清楚,什麼那不是她的工作。」
  
  他用力按熄香菸,灌一口白蘭地,又說:「喏,送洗衣服這事,她只是順便經過順便幫我拿而已,順便嘛!她現在忽然跟我計較了,當初也是她介紹這間洗衣店的啊,說什麼這間很會燙衣服什麼的,我就試試看嘛,結果很不錯,那在她家附近,當然就讓她拿嘍,這很自然的嘛,順便嘛!」
  
  「喔。」吳文傑思嗯啊啊的,心想——哇塞,他已經罵兩個小時了!
  
  「再說我給她鑰匙好了,因為我信任她嘛,我跟她最熟啊,她辦事細心,人品又好,我出國當然就拜託她幫忙照顧家裡的花花草草啊,幫我注意一屋子裡的狀況啊,這很平常的嘛,是不是?很平常的嘛!」金紹棠煩躁地又點燃一根香菸,用力抓揉頭髮,拉扯著領帶。
  
  哇塞!吳文傑傻了,這個金紹棠第一次這麼狼狽呢,這模樣簡直像失戀了,他知道他多可笑嗎?
  
  「呃……紹棠你現在說的是……你那個女秘書?」不是女朋友?
  
  「廢話!」他又灌一口酒。「不然你以為我說誰?」
  
  「呵呵,」吳文傑乾笑,以為他在罵女朋友。「我從沒見過你這樣。」
  
  「怎樣?」他還不知自己反常,果真當局者迷啊!
  
  「你現在啊,就像在抱怨自己的女人。」
  
  「嗟!」金紹棠揮揮手,彷彿他多可笑。「我才不抱怨我的女人,我那麼小氣啊?對女朋友不爽,切就好了啊,抱怨幹麼?現在不同,現在是我的秘書喬彌生,你說說,她到底怎麼了?那麼多年從沒見她發神經啊!」他歎氣,又抓頭髮了。唉唉唉,連歎三聲倒進沙發。「煩死人了……」她從不發脾氣的,會忽然這樣肯定有原因,他想不透。她像變了個人,他很不安。
  
  「紹棠。」吳文傑按住他肩膀,目光透著憐憫。「你不要再想了,女人這種動物最情緒化,搞不好明天她就好了。」
  
  「是嗎?」是這樣嗎?彌生只是一時的情緒化?
  
  *  *  *
  
  結果不是!彌生不是情緒化,她還是對他好冷淡。
  
  一星期後,他受不了,把她叫進辦公室,菸灰缸裡,方捻熄的香菸還火光稀微,煙絲裊裊。
  
  彌生瞪著那管煙,聽他說話。
  
  「所以,下個月幫你調薪,多五千元,這樣滿意了?」說完他拉開抽屜拿出鑰匙。「所以一切照舊。」
  
  彌生瞪他。「等等,你以為我想調薪?所以才——」
  
  「不然呢?我想不出你氣什麼,還是……」他也湊臉來盯住她。「你老實跟我說,有人跟你挖角嗎?哪一間公司?可惡,他開的條件我加倍——」
  
  天啊~~氣死我也!彌生靠近,瞪住他。「金紹棠,你真是笨蛋。」
  
  他臉一沈,也靠過來,兩人鼻尖幾乎要碰到了,眼對字眼,呼吸噴在彼此臉上。他狠狠道:「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從不把你當下屬,那不代表你就可以這麼囂張!」可惡,罵他笨蛋。
  
  混帳!彌生咬牙。「金大老闆,小秘書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我對你好不是應該的,那早超過一個秘書該做的!」
  
  「所以就算我調薪,你還是堅持要跟我分那麼清楚?」
  
  「這樣比較好。」不再任他予取予求,她要新生活!
  
  他抓了鑰匙扔進抽屜,砰,關上。劇烈的聲響令她震住了,他起身,抓了公事包吼——
  
  「隨你高興,看你要鬧到什麼時候!」他出去,劇烈的甩門聲,驚動她。
  
  望著那未熄的香菸,她靜靜看一會兒,捻起香菸,拍掉濾嘴沾染的灰,挾在指尖,吸了一口,緩緩吐出,重溫他殘留的氣味。熟悉的香菸,熏得眼睛潮濕。
  
  竟然以為她想調薪?他真那麼木頭,還是故意裝傻?她暗示得還不夠?方纔她差點咆哮出來——「你這笨蛋,我只要你愛我!」唉,幸好忍住了。得不到他的愛夠慘了,若還要他親口說出「我不愛你」,嘿!那她還有臉留在這裡嗎?
  
  鈴~~手機響了。
  
  「喂?」
  
  「彌生,晚上過來吃飯。」是鑠雅,命令的口氣。
  
  「不要,我——」
  
  「什麼不要,你有事?又要跟金紹棠應酬嗎?他要你幹麼?」
  
  「不是啦,我——」
  
  「那就過來,少廢話,我有事跟你說。」喀!她掛上電話。
  
  「喂?」真是!彌生將手機收進口袋。
  
  她站起來,幫他收拾桌上雜亂的資料,一一歸妥,又檢視筆筒,筆尖鈍了,她坐下,拿出刀片,一枝一枝削起來……砰!門又推開,彌生嚇了一跳,刀片削到指腹,好痛!
  
  金紹棠衝過來,抓了她的手,掐住傷口上邊的皮膚止住血。「笨蛋,你在幹麼?!」他咆哮,他看她將皮削下一大塊。他坐下,用面紙壓住傷口,他揪眉心疼道:「太不小心了,很痛吧?」他望住彌生,彌生撇開臉。
  
  「還好。」不要對我這麼溫柔,求你。
  
  「什麼還好,皮都削下來了。」彌生想抽手,他硬是捉牢。「別亂動,先止血,然後再……彌生?!」他驚愕,彌生哭了,眼淚不斷地掉下來。望著她流淚的側臉,他慌了。「真的很痛?」
  
  彌生揩去眼淚。「你不是要趕去電視台?快去吧,別讓他們等。」他還是牢牢握著她的手。
  
  「彌生。」她不看他,他嚴厲道:「彌生!」她這才轉過臉,他歎息道:「你到底怎麼了?你讓我摸不著頭緒,家裡出事了,還是遇上什麼困難?」
  
  我愛上你了,這是最大的困難。彌生張嘴,愛梗在喉裡,說不出口。
  
  他鼓勵她坦白,他催促她開口,他按住她手,他說:「彌生,我們是好朋友,還有什麼不能跟我說?」
  
  好朋友……梗在喉裡的話硬生生吞下。「你跟那個丁菲菲怎樣了?」
  
  「怎麼忽然問這個?」他笑了,將覆在傷口的衛生紙拿下,她皺眉,傷口熱又疼。
  
  他起身警告。「別動!」隨即出去拿藥箱。
  
  彌生舉高食指,檢視指腹上的傷口。嫩紅的傷口裸露,血止住了,淚卻凝聚在眼底。怎麼辦?一聽見他溫柔的聲音,她軟弱了,怎麼也無法狠心不理。怎麼辦?明知再蹉跎下去毫無意義,她應該離開,但望見他,她又拿不定主意了。好痛苦,她不要這樣。
  
  這樣下去,永遠也掙脫不掉他。誰能告訴她,對著一個深愛的人,該怎麼才能無動於衷?日日對著心愛人兒卻無法擁有,這煎熬她還想領受嗎?
  
  金紹棠走進來。「好了,我幫你上藥。」他坐下,打開藥箱,慎重其事地挽起袖子,瞪著瓶瓶罐罐。「嗯……」從未幫人上藥,不知從何下手,他笨拙地拿起各式藥瓶打量。「這是消毒的?喔,先上消毒的,然後……這個是……」
  
  彌生笑了。「我自己來。」
  
  「不,你別亂動。」
  
  彌生指著咖啡色瓶子。「這是碘酒,先上碘酒。」她指導他。
  
  「喔,好。」沾了碘酒,抓著她手腕,好仔細地幫她消毒。
  
  「再上軟膏。」彌生指著白色軟膏。「就這個。」
  
  「喔,好。」擠一截軟膏在指尖,邊幫她抹上邊問:「疼嗎?疼不疼?行吧?很痛吧?要不要輕一點?還行吧?你忍忍喔。」囉囉嗦嗦的,害彌生哧的笑出來。
  
  他停住動作,敲她額頭。「笑?你還笑?拜託下次小心點,哪有人這樣削筆的?」
  
  「還不是你害的?」彌生也啪地打他額頭。「都是你,忽然闖進來,害我嚇一跳才削到手。」
  
  「唉呀,你這女人!」他跟她槓起來。「自己笨就算了,還怪別人。」
  
  「本來就是。」她皺眉。
  
  「好了好了,我不跟女人計較。現在怎麼辦?要貼OK繃?不行不行——」他抓著她的手檢查。「0K繃太小了,我看要纏繃帶。」
  
  「拜託,一點小傷,纏什麼繃帶?」彌生哭笑不得。
  
  「一定要纏,傷口感染細菌就完蛋了,你還想住院啊?I
  
  「呸!少咒我。這點小傷會住院?」
  
  「你肚子疼都可以疼到盲腸炎,你說你手痛會不會痛到去住院?」
  
  哼,哼哼,她笑睨他。「你希望我住院嘍?」
  
  他嘀嘀咕咕。「起碼你住院時乖多了,不像現在……」他剪下一截繃帶,裁開尾端。
  
  她聽了緘默,想起住院時,身體雖然受苦,心靈卻是歡快的,他天天來陪。那時她還作著美夢,夢想他終會愛上她,現在變得這麼難堪,她感慨。
  
  「手過來。」他命令著,彌生將手伸過去,他小心地纏傷口。「明天我幫你換藥,傷口不能碰水,要小心點,別發炎了。」
  
  「喔。」彌生聽得心不在焉。
  
  「好了。」他摸摸她的頭。「我去電視台了。」把先前忘了的文件收進公事包走了。
  
  「喔。」彌生點頭,望住傷口,她嗄了一聲,回頭咆哮。「金紹棠!哪有人在繃帶上扎花的?」
  
  「造型嘛!」他哈哈大笑著離開辦公室。
  
  厚~~真是的!不過幾分鐘,他在她指頭處用繃帶打了個結,那個結竟是花朵形狀,似白色雛菊。瞪著那朵花,彌生又氣又笑,卻不得不佩服他的手巧。她將手指湊近唇邊,吻了吻花兒。
  
  唉呀,眼眶又熱了!不是打定主意不再受他影響?
  
  *  *  *
  
  媽媽跟阿姨在吵架,茵茵坐在桌前,瞪著她們。
  
  「你說什麼?幫祖偉投資?!你幹麼!」彌生吼姊姊,喬鑠雅將食材倒入火鍋。
  
  「有什麼關係?他反正錢放著也是放著,你吼什麼吼?」
  
  「你明知他……他……」彌生氣得灌下一大杯水。
  
  「他喜歡你,所以啊,他才那麼大方。」鑠雅撥弄火鍋料。
  
  「我不想欠他人情,你怎麼不先跟我商量?」
  
  鑠雅笑嘻嘻。「ㄟ,他真的很喜歡你吧,他不錯,他……」
  
  「我不想聽,你別在那瞎攪和,我的事你別管……」
  
  姊妹倆吵得不可開交,茵茵瞪著阿姨受傷的手指,她瞪了很久、很久,咽一下口水,然後——
  
  「花——」她掐住彌生手指。
  
  「啊——」彌生慘叫。
  
  「放手、快放手,阿姨痛痛,快鬆手!」鑠雅揪住女兒雙手用力搖,彌生更用力地哀嚎。
  
  「花——」茵茵緊抓著不放。「花花花花花——」
  
  「痛死啦——」彌生尖叫。
  
  「哇~~我的花……」茵茵嚎啕大哭。
  
  彌生趴在桌上啜泣著,左手食指伸直,鑠雅幫她重新包紮,經過這番折騰,傷口又流血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她幫妹妹上藥。「小孩嘛,都怪你,沒事在傷口扎那麼漂亮的花,她當然好奇,她不是故意的嘛……」
  
  「可惡……」彌生抽抽噎噎。「討厭鬼,臭茵茵。」
  
  茵茵瞪著阿姨,也哭著罵。「你羞羞臉,愛哭鬼。」
  
  「笨蛋,很痛ㄟ!」彌生訓斥,茵茵哇的又哭了。
  
  門鈴響了,彌生抽面紙揩臉,擤鼻涕。鑠雅抱著女兒去開門。
  
  「你來了?」笑盈盈地請客人進來。
  
  一見來人,彌生驚愕。「陳祖偉?」
  
  「彌生。」陳祖偉拎著禮物,笑著走進屋內。
  
  「你?」
  
  「我請他來的,快,快進來!」
  
  彌生火了,瞪著姊姊咬牙道:「姊,我們好像少拿一樣菜喔,你跟我進來看看。」彌生起身要她進廚房。
  
  鑠雅裝傻。「哦?沒有吧!我都拿過來了啊?」
  
  彌生笑著說:「你、最、好、跟、我、去!」說完大步走向廚房。
  
  鑠雅將女兒交給陳祖偉,硬著頭皮過去。呵呵呵,要死了喔!
  
  彌生咆哮。「你幹麼?你到底在幹麼?」
  
  「幹麼?吃飯啊幹麼?」
  
  「我是問你幹麼找他?」
  
  「他不是你朋友嗎?姊姊找他來吃飯,姊姊關心你也關心你的朋友啊!」
  
  厚~~頭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麼?」
  
  鑠雅拿起削好的小黃瓜啃。「真高興你瞭解姊姊的苦心。」
  
  彌生握拳仰頭啊了一聲,真想掐死她。「什麼苦心?你根本在看好戲!我要是知道你找他來,我就不來。」
  
  「反正金紹棠對你沒興趣,試著接受別人會怎樣?他人很好啊!我是為你好。」
  
  「他很好有什麼用?我對他沒興趣——」
  
  「對下起……」一個聲音打斷他們,兩人回頭,看見陳祖偉尷尬地道歉。「呃……茵茵要吃火鍋,我拿個碗……」他走進來,表情困窘,顯然方纔的爭執他都聽見了。
  
  彌生難堪地上前取碗。「碗在這裡。」
  
  「湯匙在這邊。」鑠雅遞給陳祖偉。
  
  陳祖偉拿了東西走出去,然後一陣沈寂。彌生背靠著流理檯,低頭不語。鑠雅站在另一邊,雙手環胸,表情凝重。
  
  好一會兒後,鑠雅拿了碗筷出去。「出來吃飯。」
  
  彌生疲憊地深吸口氣,走向窗前。陳祖偉是個好人,她無意傷他,嗐~~她真想逃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8 00:42:56

  第6章

  
  忙完電視台的工作,金紹棠跟大家道別。前來探班的丁菲菲,和他一道離開。兩人步出大樓,丁菲菲挽住他的手。
  
  「好餓喔!」她提議。「我們去吃燒肉好不好?去喝一杯?」
  
  金紹棠瞄一眼手錶。「喔,好啊。」
  
  「YES!」丁菲菲歡呼。「我餓得可以吃一頭牛了。」她歡笑著,他則是笑得勉強,他心理還想著彌生,她的手還痛不痛?她一定出了什麼事,要不然怎麼會哭?
  
  「有一家麻辣鍋很有名,你知道是哪一家嗎?」
  
  「喔。」他打開車門,菲菲坐進去。
  
  「還有一家什麼小籠包的,我在日本常聽人說啊,你知道是什麼店名嗎?」
  
  「喔。」他發動引擎,車子開上馬路,還在想著彌生怎麼了。
  
  「是不是叫豬頭小籠包啊?」菲菲問。
  
  「喔。」他打開音響。奇怪,好像他從日本回來後彌生就變了,那幾天發生了什麼事?
  
  丁菲菲注視他,笑嚷。「我說豬頭小籠包啊!」
  
  「嗯,對。」
  
  還對咧,她翻白眼,按掉收音機。「你有心事?」
  
  他覷她一眼。「喔,我在想一件事。」
  
  「我說了半天你根本沒聽。」
  
  「對不起,你自己去吃好不好?你想到哪?我載你過去。」
  
  「嗄?你不吃啦,真掃興!」
  
  「抱歉。」
  
  「算啦!」她笑道。「不如送我回飯店吧,改天我們再出去吃吧。」
  
  *  *  *
  
  火鍋熱騰騰,氣氛冷冰冰。茵茵哼著兒歌啃丸子,鑠雅低頭喝湯,不敢再亂說話了,彌生也因為方纔的事對祖偉感到抱歉,只是默默喝湯,祖偉不擅言詞,只好靜靜地吃火鍋。
  
  手機響了,彌生放下筷子接電話。「喂?」
  
  是金紹棠。「我收工了,好餓,你上次帶我去的那家燒肉店在哪?我現在去載你,我們去吃。」
  
  彌生朝祖偉跟姊姊看了一眼,低頭小聲說:「不行。」
  
  不行?金紹棠愣了一秒。「你有事?」
  
  「呃……總之不行啦,我在吃飯,你自己去吃。」
  
  「吃飯?哪裡?家裡嗎?我過去你那裡,好久沒吃你煮的飯了。」他常上她家吃飯,說得很自然,根本沒想過會被拒絕。
  
  「不是,我不在家。」她的頭更低了。
  
  「不在家?你在哪間店?我過去找你。」怪了,彌生說話怎麼吞吞吐吐的?
  
  「唉,我現在不方便,你找別人吃。」關上手機,彌生坐直身子。
  
  鑠雅問:「誰啊?」
  
  彌生揮手。「沒什麼。」
  
  陳祖偉幫彌生舀火鍋料。「多吃點。」換他的手機響了,他拿了手機走到陽台。
  
  「你好,我是陳祖偉——」
  
  「喂,是我。出來喝一杯吧,我請客。」金紹棠心煩地道。
  
  「不行,你找別人吧。」
  
  「嗄?你也不行?」今天是怎麼了?
  
  「還有誰不行?」陳祖偉問。
  
  「喔,沒啦,本來我要跟丁菲菲去吃燒肉,後來……唉,算了算了。」他問:「你在忙?」
  
  陳祖偉老實道:「我跟彌生吃火鍋。」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我知道了,你們慢慢吃。」
  
  陳祖偉走進屋內,坐下來,他微笑地對彌生說:「是紹棠,找我吃飯,他本來約丁菲菲——」
  
  「喔。」彌生打斷他的話。原來是丁菲菲不能赴約,所以才找她?彌生心底難過。
  
  陳祖偉繼續道:「你見過丁菲菲嗎?她為了金紹棠到台灣,前幾天紹棠帶她來店裡買了幾件衣服,他們在交往嗎?」
  
  「不知道。」彌生沈下臉。「我只是他的秘書,這種事我不清楚。」
  
  鑠雅批評。「你那個老闆真花心,好像常換女朋友。」
  
  彌生瞪姊姊,要她閉嘴。
  
  陳祖偉幫好友說話。「也不是,紹棠只是心還沒定,他對女孩子很好,人又英俊,那麼多女人喜歡他很正常啊。」
  
  「只有笨女人才會喜歡他!」鑠雅意有所指道,又惹來彌生一記白眼。「和那種男人在一起多沒安全感,還不如和一個老實安分的交往,女人青春有限,光羅曼蒂克是不行的,年齡一過二十七,眼光就要實際。」
  
  又來了!「我吃飽了,先回去了。」彌生告辭。
  
  「我送你。」陳祖偉也起身道別。
  
  兩人一到樓下,彌生就說:「你不順路,我搭計程車就好了,你不用送我。」
  
  「沒關係。」他堅持。
  
  在車上,彌生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跟他道歉。「方纔我們吵架,我說的你別……」
  
  「沒關係,」他打斷她的話,口氣刻意輕鬆。「你無心的,不用跟我道歉。」
  
  彌生又說:「我聽姊說,你……拿了六百萬給她投資?」
  
  「喔。」他打開音響。「是啊,反正那些錢放銀行也沒什麼利息。」
  
  「如果你是真的想投資那就算了,要是因為我姊跟你推銷,你不好意思才答應,我可以幫你把錢拿——」
  
  「不用,彌生……」他笑了。「她是你姊,我信任她。」
  
  「你——」
  
  「我今晚很開心。」
  
  看著他的微笑,彌生心酸。儘管他表現得不在乎,可是,還是很難過吧?
  
  「不覺得跟我們吃飯很無聊?」彌生撇開臉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你身旁就很開心。」
  
  「神經!」一盞盞艷黃路燈飛逝。曾經……曾經只要待在紹棠身旁,她也開心,直到她想要更多……如今聽陳祖偉這樣說,她覺得很諷刺,心酸啊!
  
  「你的手怎麼了?」
  
  「嗄?」她轉過臉來,陳祖偉瞥著她的了指。「喔,這個啊……這沒什麼,不小心割傷了。」
  
  「彌生……」陳祖偉語氣忐忑。「你要是不喜歡……我不會再答應你姊的邀請。」他不想讓彌生為難。
  
  他卑微的口氣非但沒令彌生好過,反而讓她益發內疚了。她覺得有必要講清楚。「你喜歡我?」
  
  他抽氣,慌慌張張道:「我……我是……是……」臉脹紅了。「我是,是喜歡你。」
  
  「為什麼?」
  
  「嗄?」他放慢車速,心卻失速。
  
  「為什麼喜歡我?」她有那麼好嗎?她很想問清楚,假使自己真那麼好,怎麼金紹棠無動於衷?
  
  陳祖偉將車駛到路旁停住。因為緊張,手緊握著方向盤,額頭滲汗,呼吸急促。「我……」他瞪著儀表板,感覺到她的注視,臉很燙:心跳好快。「我……我真的喜歡你……不!」他更正。「我愛你。」這話梗在心底好久了。
  
  這話要是從另一個人口中說出來不知有多好?!彌生黯然,現在聽陳祖偉說出她冀望已久的話語,沒感覺到一絲歡愉,只是難過。
  
  為什麼是他?不是他!
  
  彌生坦白。「今晚你也聽見了,我姊說的都是真的,我喜歡金紹棠,你不要浪費感情。」
  
  祖偉淒然一笑。「沒關係,我知道你對我沒興趣,我知道你喜歡金紹棠,每次看見你對他好,我真的很羨慕他。我常想,如果換作我,我一定會很珍惜你。可惜……」他苦笑。「可惜你不愛我,不過沒關係——」他望住彌生。「只要偶爾見到你,我就開心,就算你心裡沒有我,也沒關係,你不要介意,是我自己甘願。」
  
  「你真傻。」彌生紅了眼睛,她看見一個傻瓜,那傻瓜有她的影子。她覺得他們兩個都是傻瓜,轉過臉,她掉下眼淚。
  
  「彌生,不要哭。」他拿面紙給她,她低頭擦淚。
  
  「騙人,說什麼只要看見我就開心,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你說得出口?」她也常哄騙自己,所以才心甘情願對紹棠好,直到再騙不下去,這才死心。
  
  陳祖偉比她還頑固,他激動地嚷:「不,我說真的。彌生,只要你一天沒男朋友,我就有機會,是不是?」
  
  彌生愕然,是啊,她一直單身,怪不得他覺得有希望。原來她比陳祖偉更傻,金紹棠不停換女友,她期待又失望不知多少次,還執迷不悟。彌生啊彌生,難怪姊姊要跳腳了,果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祖偉鼓起勇氣。「彌生,我們交往好嗎?我一定會給你幸福。」
  
  彌生注視他。「可是……我不愛你。」
  
  「愛可以慢慢培養,你給我機會,我們試試看。」
  
  「我……」他說得好誠懇,彌生猶豫了。
  
  「我……」
  
  彌生想改變生活。愛人太累,她想著該寵愛自己,還是換別人來愛她?她掙扎了,她的心動搖了。
  
  到了彌生家前的巷口,陳祖偉將車子停靠路旁,他下車繞過另一側幫彌生開門。「好冷,你快進去。」
  
  彌生恍惚地走向公寓,忽然回頭,看見陳祖偉還立在車前。「你回去吧,晚安。」
  
  「等你家的燈亮了我再走。」
  
  「不用。」
  
  「沒關係。」他傻呼呼地笑,彌生也傻傻地站著。他奇怪道:「怎麼?快進去,外邊很冷。」
  
  她望著他,張口,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她緩緩地說:「我答應你。」
  
  「彌生?」他怔住。
  
  「我們試著交往,只是試試看,要不適合我還是會拒絕,好嗎?」
  
  他愕然,旋即叫道:「真的?!真的!!」
  
  那狂喜的表情令彌生笑了。「是。」
  
  「我不會讓你失望,我會對你很好,我一定會努力,謝謝!謝謝你!」他笨拙地連連保證,那傻樣令她直笑。
  
  她笑著,心底低低說——再會了,紹棠。
  
  *  *  *
  
  金紹棠開門,進屋,點燈。啪啪啪!三盞倒掛天花板的百合燈陸續亮起,吐露橘色光暈。
  
  他抬頭凝視,記起這是三年前彌生跟他去挑選的。時間過去,它默默地幫他燃亮無數晝夜。他脫下夾克,拋落沙發,從冰箱拿出可樂,看見冰箱裡數十瓶可樂整齊擺放著,他扳開拉環,喀的聲響,他想起,這大概是去日本時,彌生幫他補足的吧?
  
  他倒進沙發,疲憊地深吁口氣,腦袋浮現彌生哭泣的表情,還有祖偉說的話,莫非……他們在交往?
  
  他回想今晚彌生曖昧的態度。「我現在不方便,你找別人……」
  
  不方便?為什麼?祖偉又不是外人,幹麼不跟他說?為什麼對他隱瞞?何故口氣曖昧?是不要他去打擾他們?她想跟祖偉獨處?她愛陳祖偉?!這想法令他陡然一驚,抓緊可樂,掌心冰冷,胃一陣空虛。
  
  他又想起陳祖偉愉快的口氣。「不行,我跟彌生在吃飯。」
  
  胸口一緊,他翻身仰躺,瞪著燈。直到眼睛酸痛,頭昏目眩。
  
  我怎麼了?胸口好悶。我怎麼了?一直想彌生,我一直想她……
  
  閉上眼,彌生哭泣的臉躍進腦海。為什麼哭?為什麼急著想跟他劃清界限?因為她戀愛了?因為她怕陳祖偉誤會他們?所以……她乾脆明說啊!他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
  
  金紹棠又想,假如彌生戀愛了,那以後他要跟她保持距離嗎?她還會來他家嗎?她還會關心他家的花草嗎?她還會幫他添購他愛喝的可樂嗎?
  
  彌生已經不再主動幫他買早餐了,下午他習慣喝咖啡,往常只要走到她座位順手就拿,但這幾天中午,她桌上已經沒有了他愛喝的咖啡。
  
  她變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像被拋棄了。當彌生決定一點點收回給他的關懷,諷刺的是,逐漸空出來的距離,竟教他開始惶恐,他不知所措,他頓時領悟她有多重要!他於是感到心慌,害怕彌生離他越來越遠……
  
  *  *  *
  
  金紹棠焦慮地直踱步。
  
  怎麼辦?很可能要失去彌生了。
  
  從沒那麼害怕會失去誰,他現在嘗到恐懼滋味。剛開始只是胸口悶,跟著是煩躁,然後焦慮,非常焦慮,焦慮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焦慮;他沙發坐不住,電視看不下去,打開收音機,每首歌聽來都哀傷。走到陽台吹風,發現彌生幫他在盆栽放了肥料,他拿菸出來抽,胸口不只悶還躁,他覺得自己病了,心頭熱又慌。
  
  不行、不行!他沒有彌生不行,彌生不可以跟別人約會,彌生應該隨時任他差遣……旋即,他又為自己荒謬的想法感到羞恥。好吧,她只是他的秘書,她當然可以跟別的男人約會。
  
  可是不能影響工作!
  
  她現在害他煩得沒法思考事情,這怎麼可以?她影響他情緒,害他沒法安心工作,這他有權干涉吧?
  
  他要跟彌生說——
  
  你跟別人約會我不舒服。我不舒服就沒法工作,就算你有了喜歡的人也該跟從前那樣,因為你是我的……
  
  嗟!捻熄香菸,他踹了一下欄杆。蠢!連他自己都覺得蠢。
  
  我的什麼?我的彌生,我的……秘書!
  
  他有什麼立場干涉她?他又想,好,她可以跟人約會,但要老實說,不能那麼曖昧,害他笨得亂打電話,像個蠢蛋。對,就這樣,他就是為這個生氣,想清楚後他進屋打電話,忘了已經凌晨兩點。
  
  電話響很久彌生才接,他急急叫道:「彌生、彌生!」
  
  「嗯……」她聲音模糊。
  
  他劈頭就問:「幹麼不說跟祖偉吃飯?」
  
  「嗄?什麼?」彌生睡眼惺忪,搞不清狀況。
  
  他辟哩啪啦地罵道:「如果知道你們不想打擾,我就不會打電話約你,也不會又打給祖偉,你害我像個笨蛋!」
  
  「什麼?」彌生霍地坐起。「你說什麼?」
  
  「你直接告訴我你們約會就好了,你跟陳祖偉交往?」他口氣很差。
  
  「金紹棠!你知道現在幾點嗎?」彌生震怒。
  
  「你晚上跟祖偉吃飯?」
  
  「是。」她隱忍住想咆哮的衝動。
  
  「你們在交往?」
  
  「關你什麼事!」她吼。「我們在交往,對,你高興了,混帳!」這一吼把兩人震住,驀地她搗住嘴。
  
  房間漆黑,通話鍵紅燈閃爍,彌生握著話筒,聽見他沈重的呼息。他緘默著,彷彿不敢相信她用這麼凶的口氣吼他。又像是感覺受傷,所以沈默,那略略急促的呼吸聲洩漏他的情緒。
  
  而他那沈重的呼吸聲令彌生的心下沈,呼吸也急促起來。她想——他氣什麼?莫非……他在乎?聽見她跟別人交往他緊張了?會嗎?是這樣嗎?她熱血沸騰。
  
  良久,他說:「我知道了,是不關我的事。」他們真的在交往。他胸口悶,感到呼吸困難。
  
  「嗯。」彌生沮喪。
  
  不要!他想制止,結果只是抓著電話,梗住話。他還能說什麼,他啞口無言,可是心很酸,怎麼回事?心好酸!
  
  他的沈默令彌生瘋狂,她想——只要你說愛我,我立刻婉拒陳祖偉,我立刻會……可是他只是緘默。
  
  終於她忍不住開口了。「還有事嗎?」握著電話,她的手不自覺地顫抖,心情激動。
  
  金紹棠,說你愛我,跟我表白,我是愛你那麼久啊,你發現沒有?
  
  他的確想挽留,這瞬間,他嫉妒陳祖偉,好難受,聽見他們交往,也不知怎的很難過,他想阻止,想抓牢她,他一急,說出的話卻變得很尖銳——
  
  他說:「你喜歡他?原來你喜歡他那型的?」他故作輕鬆。「我怎麼都看不出來?幾時開始的?你們瞞著我,太可惡了,祖偉也是,我要知道就——」
  
  「就怎樣?」她問。他是氣太晚知道,而不是在意她?
  
  「我以為你喜歡比較活潑的人,原來你中意老實——」
  
  「你說夠沒?現在很晚了,我要跟你討論這個嗎?我不知道你這麼八卦!」彌生氣炸了,氣自己被他要得團團轉。
  
  她說他八卦?金紹棠自尊受損。「好,我不問,我只是打電話來告訴你——」他頓住,告訴她什麼?
  
  「告訴我什麼?」她凶道。「快說,我要睡了!」
  
  你對我很重要,我……我喜歡你,不,我愛你!
  
  等等——他愛彌生?!他驚愕。所以焦慮?所以緊張?所以害怕?所以變得不像自己?所以難受?是這樣?是這樣啊……金紹棠怔住了。這才是愛情吧?!
  
  「你到底要說什麼?」彌生失去耐性,她憎恨自己被他兜著轉。
  
  他急了。「你……你戀愛沒關係,不要影響工作。」他能說什麼?她跟祖偉交往啊!他像洩了氣的皮球,握著電話癱倒沙發。
  
  彌生氣得吼道:「我影響工作?!」他就是擔心這個?彌生驀地眼眶紅了。「你覺得我影響工作?」
  
  「我只是先提醒你。」他說得有氣無力。完了,真愛上彌生了。他開始胡言亂語,說的話跟心底想的不同,他覺得自己瘋了,腦袋一片空白,又急又氣又驚慌,他從未有過這種經驗。他現在思緒亂得一場糊塗,他愚蠢地胡說八道。
  
  彌生冷笑。「放心,我不會影響工作,你也別影響我生活。以後沒事別打電話給我,除非是公事。」誰影響誰?一直是他在影響她!這個自私的混帳!這個白癡、豬、王八蛋!
  
  他影響她?紹棠惱怒。她現在嫌他礙事了,一戀愛就恨不得快將他踢開?好啊彌生,踐得很咧,他有那麼不要臉嗎?
  
  他狠狠道:「我知道了,以後沒事不會找你,你儘管去跟陳祖偉戀愛!」
  
  「很好。」她冷笑。
  
  「很好。」他冷哼。
  
  兩人開始互撂狠話——
  
  她硬下心道:「以後中午我不幫你帶午餐,你自己去外面吃!」
  
  很好,他逞強地說:「我早就想說了,每次想去外面吃,結果看你買了不好意思去,你不買正好,我樂得叫外燴!」
  
  王八蛋!彌生火大。「我這有你送洗的衣服,明天拿給你,以後你自己去領、衣、服!」混帳東西!
  
  「太好了——」他反擊。「每次要等你拿衣服,我自己領快多了!」
  
  「委屈你啦~~」
  
  「你現在才知道。」
  
  她連串道:「超脫合唱團的CD,還有楚浮的VCD,你跟我拿了不知幾百年,什麼時候還我?」
  
  他即刻答:「呵,你跟我借的那套百年設計全書,還不還我?我最近要用!」要計較大家一起來!
  
  「明天就拿給你,我扔在牆角根本沒看。」臭王八!
  
  「是看不懂吧?那還我,那麼寶貝的東西我要自己收好。」笨女人!
  
  「很好。」她又冷笑。
  
  「很好。」他又冶哼。
  
  「還有事?」她問。
  
  「沒事。」他答。
  
  「很好,我要掛電話。」
  
  「你掛啊!」
  
  喀!她掛了,抓了枕頭蒙住臉,哇的大哭。他為什麼這麼殘忍?
  
  嘟、嘟、嘟……
  
  電話斷訊,金紹棠還傻傻抓著話筒,好一會兒才掛電話。
  
  為什麼要言不由衷?他表現失常,簡直像個白癡!他不是要罵彌生,但為什麼一直說氣話?老天,他覺得不認識自己了。
  
  這個晚上,彌生痛哭,金紹棠痛苦,陳祖偉失眠。
  
  凌晨四點,陳祖偉坐在電腦前,查詢台北最有效率的花店,透過網路訂花,打算明天一早就給彌生驚喜。
  
  九十九朵玫瑰……嗯,太少。好愛彌生,索性就九百九十九朵。完成線上交易,關上電腦,拿起桌上相片,相片裡他跟彌生中間隔著金紹棠,三人拿著點心笑著並排坐。
  
  那是某個晚宴,他托朋友拍的。陳祖偉用手遮住紹棠,想像彌生燦爛的笑容是因為他。傻傻望著相片想像,想像彌生收到玫瑰時,會有多快樂。想著想著,他陶醉了。
  
  彌生答應跟他交往,多年心願終於實現,好像夢啊!
  
  他親吻相片裡的彌生,好開心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8 00:43:29

  第7章

  
  早上九點,甄姍芭瞪眼,滿嘴的飯團忘了嚥下。現在是怎樣?
  
  謹臧正要跟彌生確定行程,他呆在走道也瞪直眼睛。好怪呢!
  
  向來對諸事不關心的泰暉芯,這回竟也瞠目瞧得聚精會神。詭異喔~~
  
  他們望著眼前上演的一幕,情境跟對白好像文藝片分手的男女,不過……這兩個人不是男女朋友啊?
  
  「你的CD.」金紹棠站在彌生桌前,將袋子交給彌生。
  
  彌生坐在椅上,她拿了CD,彎身將裝了設計書的手袋給他。「你的書。」
  
  「嗯。」他表情嚴肅地收下。
  
  她神情冷漠,又將兩套西裝拿給他。「衣服。」
  
  「謝、謝。」他拎過衣服,口氣並不像真的感謝。
  
  她回一句。「不、客、氣。」口氣也不像真要他不客氣。
  
  交換完東西,他僵在彌生桌前,拎著書又拿著衣服,並沒有走開的意思。彌生一直低頭,翻閱日誌,兩人沈默地僵持著。
  
  「還有事?」為了不教他瞧見哭腫的眼睛,她刻意戴著一副有色眼鏡。
  
  可是透過微黃鏡面,他還是察覺到她異常浮腫的眼。他猶豫著,內心煎熬,他想跟她道歉,又不知怎麼開口。忽然覺得燥熱,而且流汗,他望著彌生,這個往常好熟悉的女人,頭一回令他緊張,他覺得好陌生,他心跳快了。
  
  他要說話,他要跟她說話,他害怕這樣陌生的她,她昨晚哭了?他害的嗎?他想關心她,可卻不知該怎麼安慰起。他從沒討好過女人,於是他立在彌生桌前,半晌還想不出話。
  
  彌生被他瞧得難受,他不走是怎樣?忍不住抬頭,瞪他,口氣冷漠。「老闆,還有什麼要吩咐?」
  
  老闆?她叫他老闆?他面容一凜,眼色冰冶。「幹麼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她冷笑。他不習慣?昨晚是誰端出老闆架子訓她?荒謬!「沒事的話,我要工作了,有幾封信要回,你要站在這裡監督嗎?」
  
  他聽了憤怒,轉身走回辦公室,砰地甩上門。
  
  姍芭將嘴裡飯團嚥下,奔到彌生身旁哇哇叫。「彌生彌生,你們怎麼了?老大跟你吵架了?發生什麼事?嗄?他剛剛拿什麼給你?他剛剛說什麼……」
  
  謹臧蹦地跳下椅子也殺過來。「天啊!我的天啊!老大剛剛的臉好恐怖喔,你們好像敵人喔,他剛剛的眼神好像要殺你ㄟ,大姊,你幹了什麼事惹毛他?」
  
  暉芯忽然哭起來。「完了啦……」
  
  等等——彌生、謹臧、姍芭三人同時望住暉芯。
  
  「你哭什麼?」謹臧問。
  
  「幹麼啊?」姍芭嚷。
  
  「怎麼了?」彌生奇怪。
  
  暉芯淚漣漣。「彌生,我們公司沒事吧?你老實說……」
  
  「嗄?」彌生納悶,謹臧跟姍芭也一臉困惑。
  
  暉芯吞吞吐吐道:「我昨天看報紙,有一間造型公司倒閉了,不會是我們公司吧?我從沒看你跟老大這樣,難道公司出事了?你老實說……嗚嗚……我是不是要失業了?我有房貸要繳、孩子還小、老公待業、婆婆又中風,要是失業了,我……我怎麼辦?」
  
  彌生臉上出現黑線條,謹臧翻白眼,姍芭跳腳。
  
  「呸呸呸,你白癡啊,全台灣還有哪間造型公司像我們這麼紅?我們會倒?我們要是會倒,那全台灣的造型公司都倒光了,你豬腦袋啊?」
  
  「就是說嘛,你好笨ㄟ!」謹臧癟嘴。
  
  彌生搖頭。「放心,公司很好,沒問題。」
  
  這時有兩個男人進來,合力捧著超大束紅玫瑰,頓時將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姍芭搗住胸口很激動。「天啊~~好多花啊!」
  
  「請問,喬彌生小姐……」
  
  「在這裡!」姍芭抓了彌生手高舉。
  
  花店服務員將花束捧給彌生,彌生瞪著一大坨紅玫瑰,覺得暈眩。
  
  「天啊~~喔天啊~~誰這麼大手筆啊?」姍芭搶下卡片,花店員工請彌生簽字。
  
  「我看這麼大坨要拿水桶裝。」謹臧說。
  
  姍芭罵他。「笨,這麼漂亮,要擺彌生桌上。」她跟謹臧將花束夾在桌子跟矮牆間。
  
  彌生攤開卡片,是陳祖偉送的。
  
  姍芭搶去看。「陳老闆喔,我就知道,他對彌生好好,他愛你喔……」姍芭笑嘻嘻。「哇塞,這麼慷慨,彌生,你很爽喔!」她看著彌生,彌生望著玫瑰,竟歎氣了。
  
  另一側,老闆辦公室裡——
  
  「氣死我啦!」金紹棠用力踹椅子,又捶桌子一記,走到落地窗前,唰地拉開窗簾,陽光太刺眼,他一下子不適應,伸手遮擋,半晌才慢慢放手,唉,好沮喪!
  
  昨天整晚他都在想——彌生,有多愛陳祖偉?
  
  *  *  *
  
  錦棠造型陷入一股詭異的氣氛中,中午老闆金紹棠出來叫謹臧去買麵線。一出自己辦公室的門,他便看見,大索玫瑰幾乎淹沒了彌生的座位。拜託~~他露出不屑的眼神,誰那麼俗氣?一堆玫瑰綁在一起醜死了!
  
  彌生注意到他不屑的眼神,她站起來,摸著玫瑰露出陶醉的表情。
  
  姍芭看見笑道:「哇,你很高興嘛?」
  
  「哼!」金紹棠掉頭回自己辦公室。
  
  哼什麼哼?彌生也哼一聲坐下。
  
  謹臧衝進來,將午餐送進去給老闆,不久,金紹棠臭罵他,聲音大得外邊都聽得見。
  
  「你去哪買的?我不吃大腸,你不知道?我不吃蚵仔你不知道?這什麼?香菜?我最討厭香菜!我不吃,你拿去吃!」
  
  噗!彌生竊笑。活該!
  
  謹臧垂頭喪氣地走出來。「什麼嘛,心情不好找我出氣,真是!以前都叫大姊買,我怎麼知道他的口味?」他碎碎念。
  
  下午兩點,金紹棠走出來透氣,又看見那一坨紅玫瑰。他臭著臉瞪了玫瑰一眼,哼了一聲;彌生也斜眼瞪他,她臉色也很難看。
  
  他去書櫃前拿了三本時街雜誌回辦公室,過了半小時又走出來,臉色比剛剛更難看了,他情緒惡劣,又看見那一坨玫瑰,真的很醜ㄟ!他受不了了,他的公司有這麼一坨俗氣的玫瑰教他怎麼做事?
  
  他停在玫瑰前,口氣嚴厲。「彌生!」
  
  同事們全抬起頭來了,哇,老闆臉色好難看啊!彌生慘啦,要被罵了?他們看彌生將抽屜關上,抬頭望住他。
  
  「什麼事?」彌生口氣冶冰冰。
  
  「那個花——」他還沒罵,就見彌生臉一沈。
  
  「花怎樣?」
  
  她僵硬的表情頓時令他氣勢消去大半,口氣變得吞吞吐吐。「你……你不覺得這花……很……」
  
  「很怎麼樣?」他敢囉唆就試試看,她現在可是超不爽的。
  
  怎麼這麼凶啊?!紹棠揉揉脖子。「呃……花……花很漂亮……」媽的,反了反了,他竟要這麼窩囊地跟秘書說話?可悲啊~~金紹棠。
  
  「是。」彌生板起面孔。「有事嗎?」
  
  「喔,沒有。」她一定要這麼冷漠嗎?他試圖打破僵局,閒聊道:「誰送的啊?」他微笑,但那笑容非常僵硬。
  
  厚?!姍芭瞪大眼睛,老大第一次這樣。
  
  老大怪怪的喔!謹臧瞇起眼睛。
  
  彌生低頭。「不關你的事。」
  
  啊咂~~氣死啦!金紹棠猛地轉身回辦公室踹椅子去。
  
  「你們吵架了喔!」姍芭語氣肯定地。
  
  謹臧附和。「對啊,老大難得這麼低聲下氣,大姊,你有老大把柄?他幹麼一副很怕你的樣子?」太詭異了。
  
  嗟!彌生懶得解釋,低頭辦事。辦公室好不容易恢復寧靜,結果,不到十分鐘,金紹棠又出來了。他受不了,天啊~~他要瘋啦!他沒法忍受啦!假使不打破這個僵局,他根本無心工作。
  
  他對彌生嚷:「你進來!」
  
  同事們暗叫不妙,為彌生捏把冷汗。
  
  喬彌生跟著金紹棠進辦公室。望著他的背影,想起昨晚他說的話,嗟,她好嘔!她這些年到底中什麼邪?竟會愛這麼可惡的男人,真是瘋了!
  
  一進辦公室,彌生朝他深深鞠躬。
  
  「老闆,您有什麼吩咐?」
  
  嗄?他愕然,她現在是怎樣,要氣死他是不是?他坐下。「把門關上!」
  
  「是。」彌生恭敬道,轉身將門掩上。
  
  他即刻嚷。「彌生,你要讓我氣死是不是?」
  
  彌生又深深一鞠躬。「老闆,我只是您小小的一名職員,怎敢氣您呢?」
  
  「你還說不是氣我?我們之間幾時分得這麼清楚?什麼老闆老闆,你是在糟蹋我!」
  
  彌生冷覷他。「老闆,是不是我工作不專心讓您生氣了?您說出來,我立刻改進。」氣死他,氣死他!敢說她影響工作,很好,她現在就認真表現給他看!
  
  「你、你、你……」金紹棠揉著額際。「天啊,我要瘋了,我真的要瘋了,彌生,你要把我氣瘋了。」
  
  彌生懶洋洋地問:「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要去辦公了,還有一些文件要處理,不過您放心,要是做不完我會自動加班,絕不會跑去約會影響工作進度。」
  
  「彌生,」他投降,耐心道。「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你別這樣,幹麼一直叫我老闆老闆?我們不是一直很好,無話不說的?」
  
  「是。」她口氣冰冷。「過去是我太不懂分寸,往後我會注意,我會更努力工作,老闆放心。」
  
  「你要鬧到什麼時候?!」他咆哮。
  
  她猛地瞪住他。鬧?他說她鬧?是,她以前沒脾氣,現在她一生氣他就受不了?一向是誰高興就打電話,高興就嚷她陪?是誰在鬧誰?
  
  她憤怒的眼神令他心緊,他沮喪地說:「別這樣,你過來坐下,我有話跟你說,好不好?」
  
  彌生心悸。怎麼了?金紹棠望著她的目光好悲哀,他的神情很哀傷,他沒睡好嗎?她注意到他眼下的暗影。他沒刮鬍子嗎?她注意到那新生的鬍髭,他看來很沮喪,她又心軟了。
  
  他將椅子拉開,拍拍椅子。「彌生,過來。」
  
  那溫柔的口氣害她差點就掉下眼淚,她走過去坐下,猝然巨響,椅腳斷裂,彌生驚呼,紹棠伸手抓她卻來不及,她已摔倒在地。
  
  他趕緊蹲下來,緊張地問:「怎麼了?摔到哪?」
  
  彌生按著腳踝。「好痛……」
  
  他要抱她,但彌生只是抓著他手臂,試著自己站起來。「我可以走。」
  
  他罵道:「開什麼玩笑?」大手一攬,將她結結實實抱進懷裡,奔出辦公室。
  
  「公司交給你們,我帶她去看醫生。」他拋下一句,抱著彌生走了,留下驚愕的員工們。
  
  「怎麼回事?」謹臧納罕。「他打大姊?」
  
  「笨!老大怎麼可能打人?」姍芭瞇起眼睛。「我覺得他們真的怪怪的。」
  
  *  *  *
  
  大利國術館,治跌打損傷的師父理著小平頭,人好壯皮膚很黑,流氓模樣。金紹棠看他幫中年男子整手肘,患者鬼哭神號得簡直像被人斷手斷腳。
  
  他瞧得驚心動魄,趕緊拍拍身邊的彌生。「彌生,彌生?」
  
  「嗄?」彌生打量著腫起的腳踝。
  
  「你……真的不去醫院?你看他那麼粗魯,我們去醫院啦!」
  
  「這家很有名,放心。」
  
  這下換大嬸飆淚。「唉呦~~痛~~痛啊!」
  
  「忍耐。」師父抓住她的肩膀忽地喀喀兩聲,她唉得屋頂快掀了。
  
  金紹棠看得魂飛魄散,不行,彌生給那師父看了還得了?他抓了彌生就走。「走吧。」
  
  「嗄?」
  
  「喂,你沒聽他們唉那麼大聲?你不怕痛嗎?我們去看西醫吧。」
  
  不會吧?瞧他緊張的模樣,彌生噗地笑了。「喂,你坐下,痛的是我,你那麼緊張幹麼?放心,這師父很厲害的,痛一下就好。」
  
  「可是——」
  
  「喬彌生!」師父嚷。
  
  天啊,來不及了!金紹棠汗毛奮起,拽著彌生瞪住師父,還想著逃生路線。
  
  彌生掐他手臂命令道:「還不扶我過去?」他不肯,彌生催促。「快啊!」
  
  唉,只好將彌生扶了過去。
  
  「坐下。」師父瞄她腳踝。「腳痛?」
  
  「是,摔傷了。」彌生坐好,將腿擱到凳上,師父伸手檢查。
  
  一看那巨大手掌伸向彌生纖瘦的腳踝,金紹棠即刻靠過去監督。他已經夠緊張了,外頭忽然還打起雷,轟地電閃雷劈。
  
  看見師父扣住她腳踝,金紹棠緊張地嚷:「師父——你小心點,她腫得很厲害……」
  
  「唔。」師父瞥他一眼,開始按壓彌生腳踝,因為疼痛,彌生不禁抽氣。
  
  金紹棠聽了又叫道:「師父,你輕點,輕點啊!」
  
  「嗟!」師父瞠目。「我在看病還是你在看?」
  
  彌生瞪著紹棠。「噓,你閉嘴。」
  
  師父鬆手。「我知道了。」他深吸口氣,手指交握,喀喀喀的。
  
  金紹棠好不驚恐。「怎樣,她嚴重嗎?」
  
  「扭到啦,我現在幫她「喬」回去。」
  
  「那拜託師父了。」彌生道。
  
  看師父抓住彌生小腿,金紹棠忙問:「喬?怎麼喬?」
  
  師父懶得搭理,他運氣,握住腳踝,彌生閉眼,然後他「喝!」地一聲。
  
  「等等——」紹棠大叫,他這一叫,害師父即時收手。
  
  師父眼眸噴火。「又怎麼了?」
  
  彌生翻白眼,他是來攪局的嗎?再這樣鬧下去,她會痛更久ㄟ。
  
  金紹棠尷尬。「師父……她很瘦,你不要太用力……」他怕彌生捱疼。彌生看老師父一臉快崩潰的模樣,忍不住努力憋笑。
  
  師父索性耐住性子跟金紹棠解釋。「她只是扭到,不會怎樣啦!我把她再扭回去,喬一喬就好了。拜託你不要緊張,你這樣會影響我,你想讓她更痛啊?」
  
  「喔,好吧,那你請吧。」他住嘴了。
  
  「你不要再說話了。」彌生警告。「一下就好,別緊張。」
  
  「喔。」他比了OK的手勢,但表情還是很緊張。
  
  彌生搖頭失笑,太荒謬。她是病人,竟還要分神安慰他?
  
  師父再次握住彌生腳踝。雷聲轟轟,老國術館青光閃閃,金紹棠覺得心臟快進出胸口。
  
  「你忍忍。」老師父說,彌生抿嘴閉眼,聽師父喝一聲。
  
  「師父——」金紹棠又叫。
  
  彌生睜眼瞧,天啊,她快暈了,不只她快暈,老師父也快崩潰了。
  
  老師父臉色鐵青,雙手握著彌生腳踝,金紹棠雙手卻抓著他的手臂,他喝斥。「你不要抓我的手!」老師父像熊般發威了,吼得金紹棠臉一陣青一陣白的。
  
  「呃……對不起……」金紹棠鬆手,連忙道歉。「我看你好像很用力,她會很痛吧?你輕一點好嗎?」
  
  「我根本還沒出力!」師父吼。「你一直打斷我,我怎麼幫她?」
  
  噗!彌生笑了,老師父也笑了,旁觀的人都笑了。
  
  金紹棠很尷尬,面紅耳赤,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喂,」彌生拉他袖子。「去外邊等我。」
  
  金紹棠擔心地問:「你不怕?」她膽子啥做的?
  
  師父呵呵笑,決定改變策略,他抓住彌生的腳踝,眼睛卻瞪著金紹棠。
  
  「小伙子啊,你在哪工作?」
  
  「嗄?」
  
  「我問你在哪工作?」
  
  「喔,我做造型的——」
  
  「喀」的一聲,彌生縮肩,紹棠摟住她叫。「怎麼了、怎麼了?」
  
  「好了。」師父鬆手。「扶她去那邊包藥。」
  
  彌生皺著眉,一聲也沒吭。
  
  金紹棠蹲下來瞧。「怎樣,很痛吧?」他用袖子幫她擦去冶汗,他專注著幫她擦汗,也不顧等候就診的病患,也不理師父不耐煩的眼色,彌生好尷尬。
  
  「我們走吧。」她注意到大家的眼光,天啊,真丟臉。
  
  「等等。」幫她將汗揩淨,將她的手拉到自己頸上,然後把她整個人架到自己身上,打橫抱起她。
  
  「我可以走啦……」彌生聽見後邊的竊笑聲。「你快放我下來!」腳扭到而已,他也太誇張了。
  
  「別亂動。」他將彌生抱在懷裡,堅持抱過去敷藥。
  
  彌生臉紅,臉貼在他襯衫前,嗅聞他的味道。彌生心慌意亂,覺得好熱,心底溫暖。
  
  他將她輕輕放到椅上,負責包紮的中年男助理忍不住嘀咕。「骨折都沒你那麼誇張。」他將藥布敷上彌生腳踝,剪了繃帶,草草率率纏了。
  
  天啊,真醜!他命令:「你纏好看一點。」
  
  此話一出,立刻遭來大白眼。
  
  彌生捏他手臂要他閉嘴,男助理懶得搭理,把彌生的腳踝纏得像黏著個大饅頭。
  
  *  *  *
  
  走出國術館,大雨滂沱,天色灰暗。沒有傘,他們只好先到國術館旁的小餐廳避雨。服務生過來,金紹棠點拿鐵,彌生要了義式咖啡。
  
  咖啡送上,金紹棠啜一口,彌生一看他皺眉便笑了。
  
  他嘀咕。「還是你幫我買的好喝,你都上哪買的?」
  
  「Espresso二分之一,不加奶泡,牛奶三分之一,糖減半。」
  
  「嗄?」
  
  「你的口味,我平時買給你的口味。」她笑望他,忽然暗了眸色,望向窗外,看雨擊打長街,看行人紛紛走避。「以後你這麼說,就能喝到同樣的拿鐵。」
  
  「喔。」他想了想。「你怎麼知道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彌生微笑,她低頭回憶道:「第一次幫你買拿鐵,你喝了說「要是別那麼甜就好了」,後來就幫你將糖減半,有次又聽你說「要是咖啡淡一點會更順口」,於是又把Espresso減了,沒想到你又說「不要奶泡就更好了」,後來,那就是你天天喝的口味,你記住了。」往後,她不再記這些事了,她要更愛自己。
  
  金紹棠沈默,好一會兒後感慨道:「原來如此。」
  
  餐廳裡的音樂,外邊急遽的雨聲,混雜成模糊的聲響,金紹棠覺得他心底也下著一場大雨,這幾日都像困在暴雨裡,模模糊糊弄不清狀況,現在他逐漸明白了,明白為什麼自己這樣惶恐焦急,可是……
  
  他瞄了眼彌生握著的咖啡。「那是……義式咖啡?」
  
  「是。」
  
  「你都喝這個?」
  
  「是啊。」
  
  「什麼味道?」他拿來啜一口,瞪住她。「好苦。」
  
  她笑。「是嗎?苦過舌頭會回甘,很棒的。」她看見他擱下杯子,神情沮喪、眼色憂鬱,怔怔地望著咖啡失神。
  
  她開玩笑地說:「怎麼,那師父把你嚇壞了?其實沒那麼痛啦,不過他長得嚇人倒是真的,手那麼粗……」
  
  「彌生。」他忽地瞪住她,眼神炙熱得令她心慌。
  
  「怎麼了?」
  
  「我是不是好自私?」
  
  「嗄?」
  
  「你在我這工作五年了,我竟然不知道你愛喝義式咖啡……」她卻將他的口味記牢。「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惡,我真的很可惡,對不對?」
  
  「也不是……」彌生迴避他的目光。「也許你只記重要的事。」是她不夠重要。她望著窗外。「真是,雨越下越大。」
  
  「那正好,我們就待久一點。」他難過地說。「這幾天……我們都沒好好地說話。」
  
  手機響了,彌生接起。金紹棠聽見她對著手機說——
  
  「嗯,我收到了,花很漂亮。今天?我……」她看紹棠一眼,側身過去,壓低聲音。「我回去再打給你,嗯,好,好。掰。」
  
  她一收線,他忍不住問:「誰?」
  
  「什麼?」
  
  「是陳祖偉?你真的很喜歡他?花也是他送的?」他語氣急切。
  
  彌生沈臉,他即刻斂容,不自在地笑了。「你不說也沒關係,我只是問問,我只是關心……」好煩!他掏出香菸,打火機卻老是點不著,看來是沒瓦斯了。
  
  彌生拿起桌上印著餐廳名字的火柴盒,擦亮火柴,他湊身過來,低頭引燃香菸。他的頭髮擦過她的臉頰,她的心即刻癱瘓。轉頭望他,這熟悉的輪廓啊,她看著看著失神了。
  
  「彌生!」他忽地大叫,打掉她手中的火柴,抓住她的手審視。「有沒有燙到?」
  
  她怔住,她竟忘了手中還燃著火柴,她抽回手。
  
  他笑了,看著她說:「最近你一下割到手、一下扭到腳,剛剛又差點燙著,難道……這就是愛情的魔力?」他口氣酸澀。「沒想到陳祖偉這麼有魅力,把你迷得暈頭轉向……」
  
  笨蛋!彌生冷道:「是。」
  
  他生氣了。她何必答得那麼乾脆,多希望她會否認。唉,金紹棠跟自己生氣,白癡啊白癡,幹麼提這個來讓自己悶?
  
  雨停了,彌生的眼睛卻泛起濕意。她說:「我們走吧。」
  
  「我們怎麼了?」他問,她怔住了。他望著她。「彌生,我們怎麼了?我變得很奇怪吧?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一直惹她生氣。
  
  「你最近的確很討人厭。」她氣惱,可是為什麼他神情哀傷?她搖頭。「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她跟陳祖偉交往,不奢望他因此吃醋難過,但起碼他也不需要很為她慶幸的樣子吧?什麼她為愛情暈頭轉向?從他口中說出這些,太讓她難堪了。
  
  「彌生……」他輕喊她,那落寞的口氣令她心緊。
  
  「你、你要說什麼?」
  
  「我……」他低頭,眼神空洞的投注在桌面上。「我跟你說件事,你幫我想想……」他快瘋了,再不說出來他要悶死了。
  
  「什麼?」她聽著。
  
  他只管低頭,不敢看她。「有個女人一直待在某個男人身邊工作,有一天這個男人忽然發現,原來好喜歡她……不,他愛她。可是這女人剛跟另一個男人交往,你覺得他應該表白嗎?會不會給這女孩帶來困擾?最糟的是跟她交往的那個男人還是他的朋友。」他說完,彌生沒回答。他等了又等,等不到她開口,於是他抬頭,看她正一臉驚愕地瞪著他。
  
  他尷尬,撇開臉去。「算了算了,當我沒說。」掏出皮夾拿了帳單。「走吧。」
  
  金紹棠起身去櫃檯買單,彌生沒跟過去,她還坐在位子上,愣愣地看著他走向櫃檯。她傻了,剛剛他說什麼?他愛她?是這個意思?!
  
  結完帳,等不到彌生過來,金紹棠回頭,看見她還愣坐在桌前,笨!忘了她腳受傷,他趕忙回到她身邊。
  
  「我扶你,小心。」他的手伸到她腋下,攙她起來時,竟不小心地碰到她的胸部。「對不起、對不起……」氣氛頓時尷尬,他咒罵自己失常的表現,像個傻瓜。
  
  「沒關係。」彌生也臉紅得像個傻子,手一下子要攬他脖子又覺得不妥,抓他腰又嫌太親密,天啊!她瘋了,不知該將雙手放哪?
  
  他右臂一伸,攬住她的腰,讓她挨向自己。「可以嗎?要不要背你?」
  
  「我可以走。」她急急道,兩人有點慌又有些尷尬,互相扶持著走出餐廳。
  
  我在作夢嗎?紅磚道濕漉,彌生靠著金紹棠,和他並肩走向停車場。
  
  剛下過大雨,天空陰霾,長街灰蒙,有人在街旁甩傘,有騎士停駐騎樓收雨衣,太陽還隱在厚厚雲層裡,彌生心底暖得一場糊塗。
  
  他的手在她腰上,他身體很熱,她的臉也很燙,他們之間某種詭異氣氛正醞釀,兩人都有點尷尬,金紹棠後悔方才說的話,他情緒低落。喬彌生卻因為他的暗示,情緒高亢。
  
  他想,彌生喜歡陳祖偉,他剛剛說那堆話真是蠢,笨死了!真不該說的,現在可好了,尷尬得要命!
  
  她想,他愛我、天啊!這是她一直盼望的啊!這是真的?她沒聽錯吧?她輕飄飄、暈陶陶,沒有飲酒,可是已經醉倒。
  
  回程路上,喬彌生腦袋裡只是不斷回想金紹棠方才說的話,車上,偶爾偷覷他,他神情嚴肅,像在跟誰嘔氣。彌生低頭,不住微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8 00:44:03

  第8章

  
  陳祖偉買了點心去找彌生,姍芭一見他來,便說了彌生受傷的事。陳祖偉心急地跑去找彌生,彌生還沒回家,他只好在樓下等。等著等著天空打起響雷,跟著下大雨。雨勢兇猛,儘管站在屋簷底下,還是被雨濺濕褲管,他覺得冷,連連打噴嚏。
  
  後來雨停了,他也已經等了兩個小時,臉上卻沒一絲不耐,只要想到將見到彌生,他就忘了辛苦。
  
  這時,他看見熟悉的跑車駛進巷裡,那是金紹棠的車。他閃進隔壁公寓樓梯間,看金紹棠扶彌生出來,他蹲下要背彌生,彌生笑著搖手,然後他回頭說服了她,她笑著靠到他背上……
  
  陳祖偉看見了,看見他們走過來,又慌地往裡邊退隱,藏住自己,耳朵聽見他們談話——
  
  「行了行了,真要背我上樓?」彌生笑嚷。
  
  「不信我背得動?」
  
  「別害我摔下來。」
  
  「你抓緊,笨,抓緊啦!」
  
  待他們上樓了,陳祖偉從暗處走出。憎恨嫉妒燒灼著陳祖偉,儘管跟紹棠是朋友,然而此刻卻恨不得他能消失。
  
  平安到家,送走金紹棠,彌生躺在沙發上休息。
  
  我愛他,我真的好愛他。彌生滿足地吁口氣,轉身,將臉埋進沙發,腦袋不斷回想著他在餐廳說的話。
  
  有個女人一直待在某個男人身邊工作。
  
  這說的分明是她!彌生格格地笑了。
  
  有一天這個男人忽然發現,原來好喜歡她……不,他愛她。
  
  喔,天啊!彌生猛地坐起搗住胸口,她一次次地用力深呼吸。不行不行,心跳得太快,胸口漲著一股兇猛的暖意。她一次次回想他說話時曖昧困窘的表情。「啊~~」她在沙發上翻來覆去的,天啊,她樂壞了。
  
  他愛我,他終於發現他愛我!好幸福啊……
  
  「鈴——」門鈴響起。
  
  他又回來了引彌生趕緊站起身,一跳一跳地去開門。
  
  「紹棠——」彌生的笑容瞬間隱沒,門外是陳祖偉,她像被人打了一記耳光,表情複雜,眼神又是驚駭、又是心虛難堪。她啊,竟然完全忘了這個人,這個正與她交往的男人。
  
  「你的腳傷得嚴不嚴重?疼不疼?」陳祖偉問,見彌生瞪著茶几發呆,他出聲喚她。「彌生?彌生?」
  
  「嗄?」她抬頭,隨即又心虛地低下頭。「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你的腳……」
  
  「沒事。只是扭到而已。」她望住他,有些無措地握緊雙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祖偉,我……我……」該怎麼說才好?
  
  「對了!我本來是去公司找你的。」他打斷她的話,從袋子裡拿出個紙盒放在桌上,打開。「我記得你說這家的草莓蛋糕很棒,我特地去買的,天啊,人真多,排了好久,吃吧。」他慇勤地切了一塊給她。
  
  「喔,謝謝。」望著他,她笑得勉強。怎麼辦?跟他說清楚她要跟金紹棠在一起,所以……不,這樣說太殘忍,要婉轉一點。
  
  說兩人不適合,不,才交往一天用這個理由太差勁了。
  
  那說她想多點時間考慮,不,彌生頭更低了。
  
  那……說她後悔了,不不下,他又沒做錯什麼,她這樣太殘忍了。
  
  天啊!怎麼辦?還是說實話吧,總比一直拖下去好吧?
  
  陳祖偉看她悶著,她在想什麼,想得忘了他的存在?她一臉為難的表情,見到他沒一點歡喜,還苦惱地皺著眉頭,然而剛才在金紹棠身邊時,她卻笑個不停,莫非——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抬頭,似乎下了重大決定。「祖偉,我有事要——」
  
  「彌生。」他按住她手,一臉誠摯地說。「昨天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感到好幸福、好滿足。因為你,我開心得睡不著覺,睜著眼直到天亮。你願意跟我交往,做我的女朋友,我覺得像作夢一樣,我捨不得睡,怕醒來後發現這只是夢……」
  
  喬彌生梗住話,他喜孜孜的模樣讓她說不出口。望著他,她想的是另一張臉。
  
  「彌生,蛋糕我故意買四人份的,吃不完的你可以留著明天吃。對了,你的腳不方便,明天我來接你上班……」
  
  「不用了。」
  
  「什麼不用,送女朋友上班是應該的啊,順便載你去吃早餐,對了,這個週末想上哪玩?對了,你的腳受傷不方便,那我們看電影好了,我背你去。」
  
  彌生苦笑。「再說吧。」
  
  *  *  *
  
  翌日,金紹棠要到電視台幫連續劇定裝。拍攝工作九點開始,他惦掛彌生,打算先送她到公司再趕往電視台。車子駛進小巷子,停靠路旁,正要拔出鑰匙,透過擋風玻璃,他看見彌生跟陳祖偉走出公寓。彌生右手拄著枴杖,祖偉攙著她上車,然後駕車離去。
  
  金紹棠看著這一幕,不自覺握緊方向盤。有一剎他衝動得想下車將彌生拉開,可是即刻醒悟到他沒權利這麼做,他們是男女朋友,而他……他不過是彌生的上司。
  
  是,彌生有男朋友了——這個事實令他呼吸困難。
  
  他管不住自己的腦袋,坐在車裡胡思亂想,他想——他們有多要好?陳祖偉是一早來接彌生的,還是昨晚陳祖偉根本就在她家過夜?
  
  一想到彌生睡在另一個男人懷裡,他胃部彷彿著火。
  
  *  *  *
  
  看見彌生腳踝纏著繃帶,同事們過來關心。
  
  「大姊,你的腳要不要緊?」謹臧問。「椅子為什麼會忽然斷掉?厚~~我知道了,老大又踹椅子出氣,你那麼輕絕不可能坐斷椅子,如果是姍芭還有可能。」
  
  「你說什麼?」姍芭劈來一掌。
  
  「你們沒事做啊?」彌生趕他們走。
  
  姍芭笑嘻嘻。「大姊,昨天你摔傷了,老大嚇得臉色發青。」
  
  謹臧也說:「大姊,昨天老大好奇怪,看見有人送你花,他很生氣。」
  
  「各位,」彌生揚著手裡的文件。「是不是工作太少了?我看你們很閒嘛!」
  
  姍芭按住她的肩膀。「彌生,根據我的觀察,老大愛上你了,對吧?」
  
  彌生裝作沒聽見,微紅的臉卻洩漏了她的情緒。
  
  謹臧跟著起哄。「對,我從沒見老大那麼遷就女人,老大愛你!」
  
  彌生猛翻資料,沈默是金啊,呵呵呵~~
  
  姍芭苦惱地又說:「可是,如果老大愛彌生,那陳大哥怎麼辦?」
  
  「是啊,陳大哥也愛大姊……」
  
  「彌生,你怎麼樣?你喜歡誰?假如老大愛你,你會接受嗎?」
  
  彌生賞了姍芭一個白眼。「壹週刊缺狗仔,我幫你報名?」
  
  「唉呦,人家我關心你嘛,如果是我,我選陳祖偉……」
  
  謹臧附議。「對,陳大哥好,個性溫柔人又親切,嫁給他一定很幸福。不像老大,老大拗起來很可怕!」
  
  「可是……老大比較有男人味,雖然脾氣壞,可是你不覺得老大做事的時候很有魄力嗎?真是人中之龍啊……」姍芭講得好陶醉溜。
  
  「嗯,」謹臧同意。「對,很有魄力,我常被他的魄力嚇到腿軟。」
  
  「所以呢?」彌生被他們吵得沒法工作,索性扔了筆聽他們胡扯。
  
  「所以啊……」姍芭好掙扎。「所以,理智地分析,跟老大在一起的女人都撐不到半年,還是陳大哥好,和老大交往沒安全感。」
  
  「唉……」彌生歎氣。陳祖偉再好也沒用,她愛不下去。
  
  「唉……」謹臧也陪著歎氣,這是一道難題溜!
  
  「唉……」姍芭歎得更大聲。「選誰好呢?」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他們意見多多,而彌生——她心底已有決定。
  
  *  *  *
  
  導演跟金紹棠討論造型,陳祖偉將預借的衣服帶來讓他們挑選,影星們試穿衣服,攝影師準備定裝照。
  
  往常除了討論工作上的事,陳祖偉跟紹棠還會一起抽菸聊天。今天,他們對話簡短,表情嚴肅,各懷心思。
  
  陳祖偉憎恨金紹棠,金紹棠嫉妒陳祖偉。兩人互動僵硬,連導演都發覺了,直問金紹棠他跟陳祖偉怎麼了。
  
  然後,丁菲菲來了。她熱情地招呼大家。「陳大哥、紹棠、導演好!」她笑嘻嘻地拉住金紹棠就往外邊走。「我們去樓下喝咖啡,走吧、走吧!」
  
  陳祖偉看著他們離開,眼神透著不屑。哼,花花公子,已經有別的女人還對彌生放電,可惡!
  
  金紹棠離開沒多久,彌生也來了。
  
  「祖偉。」她一拐一拐地走進來。
  
  陳祖偉立刻上前攙扶。「怎麼跑來這裡?腳傷還沒奸,要多休息啊!」
  
  「紹棠呢?手機沒帶啊?我一直打都沒人接。」
  
  「喔?他在啊!」
  
  「是嗎?」彌生走向梳妝檯,她拿起一件厚夾克往口袋裡掏——果然。她拿出手機,然後跟祖偉交代說:「等等你要是看見他,叫他跟大陸的模特兒大賽總協辦聯絡,人家問他參不參加評審團。」
  
  「喔,好,我會轉告。」
  
  「我回公司了。」她望住陳祖偉。「晚上一起吃飯,有事跟你說。」
  
  他笑得很溫柔。「喔,好啊,什麼事?現在不能說?」
  
  「晚上說。」她移開視線。
  
  他心陡然一沈,隱約知道她想說什麼。「好,晚上再說。」
  
  陳祖偉虛弱的口氣,讓她更不敢面對他了,她害怕看他受傷的眼神。
  
  「我先走了。」她道別,他堅持送她下樓。
  
  在電梯裡,他們誰也沒有說話。陳祖偉不時偷覷她的表情,她面色凝重,像似急欲擺脫他。
  
  到了樓下,彌生要走出電視台時,他忽然拉住她,微笑地問她:「既然都來了,陪我喝杯咖啡?」
  
  彌生本來要拒絕,可是看著他期待的表情,她想,晚上要跟他分手,就陪他一下吧。
  
  *  *  *
  
  「你說什麼?」丁菲菲瞪著金紹棠。
  
  他重複問道:「怎麼追女人?我是說……唉,我這樣說好了。我想追一個女人,她剛交了男朋友,可是我發現我愛她,你覺得我該怎麼辦?我不懂女孩子想法,我現在追她來得及嗎?會不會被討厭?萬一失敗,我怕連朋友都沒得做了。更糟的是,她的男朋友也是我朋友……」
  
  「嗄?!你問我?」太荒唐了!她重重地擱下杯子。「喂,我是因為喜歡你才特地從日本來的,你不跟我交往就算了,現在竟然問我怎麼追另一個女人,天啊!金紹棠,你不覺得很傷人嗎?」荒謬!
  
  他即刻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該死!我忘了顧及你的感受。」
  
  她瞠目。「後天我就要回去了,這真是送我回日本最棒的禮物。」
  
  「你想要什麼?」他內疚地想補償。「你說,我買給你。」
  
  她哧地笑開。「天才,你真是天才,我又不是想跟你要禮物!」
  
  「我知道、我知道。」
  
  她瞇起眼睛盯著他。「你該不會從沒追過女人吧?」
  
  「是啊。」
  
  「也就是說,一向都是女人自動找上你?」
  
  「呃……是。」的確如此。
  
  她拍額叫道:「怪不得,我看你根本不瞭解女人,誰跟你交往誰倒楣!」
  
  他皺眉。「隨便你講,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
  
  「你肯定傷過不少女人吧?」看他一臉沮喪,她笑了。「喂,你很煩惱啊?」
  
  他煩躁地說:「我最近腦子一片混亂,行為失常,像個笨蛋!」
  
  「你以前從沒這樣?」
  
  「從沒有過。」
  
  「看樣子你真的很喜歡她,把手伸出來——」
  
  「嗄?」
  
  「我會看掌紋,我幫你瞧。」她抓住金紹棠的手研究。「感情線很深啊,你應該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命中只有一個女人……你的真命天女會在三十幾歲時出現。」
  
  「是嗎?怎麼看的?」
  
  「你看看我的手,」菲菲攤開右掌,指著手心。「這是感情線,看見沒?」
  
  「哪一條?」他抓住她的手,指著掌紋。「這條嗎?」
  
  陳祖偉跟喬彌生走進咖啡廳,正好看見這一幕。他們就坐在靠窗的位子,彌生看見金紹棠握著丁菲菲的手說話,他們竊竊私語,狀甚親密。
  
  陳祖偉低笑。「好小子,躲在這裡約會?」
  
  彌生望著他們,死盯著他們,完全忘了身旁還有人。直至陳祖偉喊她,她才回過神來。
  
  「彌生?彌生?你不喝咖啡了嗎?」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拍拍她的肩膀。「沒關係,我們走吧。」
  
  陳祖偉望著她的眼中流露出憐憫,這令彌生胃部著火。「喝啊,你不是想喝咖啡嗎?」她走進去,祖偉連忙跟過去。
  
  他們找好位子坐下時,丁菲菲看見他們,揮手高呼。「喂、喂,這邊,過來坐啊!」她笑嘻嘻的。
  
  金紹棠回頭,一看見是他們,臉一沈,心情壞透。好啊,彌生,蹺班來約會!
  
  陳祖偉問她。「彌生,要過去坐嗎?還是……」
  
  「我們過去。」
  
  喬彌生坐下,金紹棠冶哼。「來探班啊?」早上才見面,現在就忍不住約會?
  
  「你的手機呢?急著約會扔哪了?」彌生口氣很差。
  
  「你要喝什麼?」丁菲菲招呼彌生。
  
  「她要義式咖啡!」
  
  「她要義式咖啡!」
  
  兩個男人同時回答,丁菲菲愕然,彌生用力翻開menu.「我要柳橙汁!」
  
  陳祖偉立刻搶道:「我也一樣。」
  
  「不如點一杯,兩人一起喝。」金紹棠冷笑。
  
  「幹麼那麼省啊?」丁菲菲聽了大笑。
  
  彌生面容一凜,瞪住金紹棠。他下顎緊繃,點燃香菸。
  
  陳祖偉臉紅,幸福地笑。他問金紹棠。「晚上我想帶彌生看電影,她可以早點下班嗎?我怕塞車。」
  
  「不行!」金紹棠斷然拒絕。
  
  「祖偉,」彌生咬牙道。「雖然下午沒事,不過,為了不讓「老闆」以為我偷懶,你還是五點再來接我!」
  
  陳祖偉不平,他跟金紹棠抗議。「別忘了,彌生常為你加班。」
  
  想到他們要去約會,金紹棠一時心急便說道:「她今天不能跟你約會,我們七點要到台中,有個合約要談。」
  
  彌生瞪住他,大聲嚷:「我不記得今天要談什麼合約!」
  
  她激動的語氣令他挑眉,訕訕地回答。「臨時決定的,林導在台中趕戲,我們七點碰面。」
  
  「合約你自己談,不一定要我在場。」分明是故意找碴。
  
  金紹棠移開杯子,擦拭杯底水漬。「你是我的秘書,我需要你的意見。」
  
  「你幾時需要旁人的意見?你不是一向很自我的嗎?」她丟給他一個冰冷至極的眼神。「怎麼,缺一個秘書就辦不了事,你這麼無能啊?」
  
  彌生氣得想尖叫,金紹棠則臉色陰鬱,強忍脾氣。
  
  氣氛凝重,丁菲菲悶頭喝果汁,陳祖偉臉色難看。
  
  金紹棠明知自己理虧,還是態度強硬。「這是工作。」他不要她跟別人約會!
  
  「好,我會去。」她說,同時決定今晚辭職。她站起身來。「抱歉,現在是上班時間,我還是回公司好了。」
  
  「呃……喬小姐,喝完果汁再走啊……」菲菲打圓場。
  
  「不用了。」彌生拿了皮包就走,陳祖偉瞪金紹棠一眼,追過去。
  
  金紹棠望著他倆背影,看陳祖偉伸手環住彌生,他覺得體內有火在燒。
  
  丁菲菲打量他。「你喜歡她。」
  
  「我又搞砸了。」他苦笑。
  
  *  *  *
  
  送走彌生,陳祖偉即刻踅返餐廳,他走到金紹棠面前。「你出來!」
  
  一到餐廳外面,陳祖偉瞪著他說:「我跟彌生在交往。」
  
  紹棠低著頭。「我知道。」
  
  「我們是好朋友吧?」
  
  「是。」
  
  「那你不幫我,還——」
  
  「你愛彌生?」金紹棠問。「你愛她?」
  
  陳祖偉臉紅。「當然,我、我喜歡她很久了。」
  
  金紹棠苦笑。「我竟然不知道。」
  
  陳祖偉拍拍他的肩膀。「現在知道了,就拜託你多幫忙了,我回攝影棚了……」
  
  金紹棠忽道:「我愛她。」
  
  陳祖偉轉身瞪他。「你說什麼?」
  
  「對不起。」
  
  陳祖偉口氣激動。「你剛剛說什麼?」
  
  雖然很難啟齒,但他還是要說:「我也愛彌生。」
  
  陳祖偉咆吼:「你不是愛她!你不愛,你只是想佔住她,你不想失去她,因為她對你太好了!現在她愛上我,你就受不了?這不是愛,你只是想利用她!」
  
  「不,我愛她……這幾天我過得糟透了,一想到她,我就難過得不得了。祖偉,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原來我愛彌生,我需要她、我愛她。」
  
  「那你這五年來在幹什麼?」陳祖偉揪住他領子咆哮。「她在你身邊五年,你都在幹什麼?你現在幹麼跟我搶?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這五年你換過多少女朋友,現在你跟我說你愛她,不行,你不可以!她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的!」
  
  「對不起。」即便他很生氣,即便他咆哮,金紹棠還是堅持——「我們公平競爭。」
  
  公平?如何公平?陳祖偉氣得青筋暴露。彌生愛的是金紹棠,他如何公平競爭?
  
  陳祖偉鬆手了。「我當你沒說過,我們是好朋友。」他低聲下氣地說。「你別跟彌生說這些,你不要害她困擾,算我拜託你……」
  
  「我辦不到!很抱歉,害你難過,但是我愛她,我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我愛彌生——」
  
  「你閉嘴!」陳祖偉一拳揮向金紹棠。
  
  突來的重擊讓金紹棠跌倒在地。
  
  「住手!」丁菲菲衝出來。「幹什麼?住手!」
  
  被拉開的陳祖偉忿忿然地離開,丁菲菲隨即攙著金紹棠到一旁坐下,並拿面紙幫他拭去血跡。
  
  「嘴角都流血了……真是,你幹麼不還手?」
  
  金紹棠苦笑,他背靠著牆坐著。
  
  「痛嗎?」
  
  他搖搖頭,說:「你還沒說……」
  
  「嗄?」
  
  「怎麼追女孩子?」
  
  「怎麼追喬小姐?」
  
  「是,就是她。你覺得我還有機會嗎?」
  
  「我只知道,你剛剛表現得很差!」她眨眨眼。
  
  他歎息道:「我不該介入,對吧?」
  
  「嗯哼。」
  
  「陳祖偉是我的朋友。」
  
  「嗯哼。」
  
  「我也告訴自己要放棄,可是一看見她,就忍不住……」
  
  丁菲菲瞪著他。「重點不是你放不放棄,假如她真的愛陳祖偉,你想介入也介入不了!你不如問她吧。」她笑嘻嘻地說。「至於追女人嘛,還不就那些浪漫的把戲。」
  
  *  *  *
  
  六點,同事散去,公司大門鎖上,喬彌生等在門口,心裡咒罵著——金紹棠你這個混帳,被你氣死了!
  
  金紹棠看見彌生了,他將跑車停靠路旁,按了一下喇叭。
  
  彌生坐進車裡。「走吧。」她低頭系安全帶,一束紫色鬱金香放到她腿上。
  
  她停住動作,怕怕地瞪著花瞧。
  
  「給你。」
  
  她沈默。
  
  他清清喉嚨,說:「唔……你知道鬱金香的花語是什麼嗎?」他緊張地一下子握方向盤,一下子拉扯領帶。
  
  她不搭腔,他只好自己接下去說:「原來鬱金香的花語是……是愛的表白……」他困窘,偷偷地拿眼覷她,見她還是僵著臉,只好故作輕鬆地說:「很有趣吧,每種顏色的鬱金香意思都不一樣,你知道紫色代表什麼嗎?」
  
  她聞到淡淡的花香,想起下午他抓著丁菲菲的手,他們親密的模樣。她黯然,懷裡花兒盛放,她的心卻已經荒蕪。
  
  彌生決定不再受他蠱惑,偏偏他正想追求她。
  
  「你知道嗎,紫色鬱金香的花語是——」
  
  「不是要去台中?」她將花拋到後座。
  
  花束「啪」地摔落,他沈默了,低頭,發動引擎——
  
  下班時間,高速公路塞車,金紹棠找話題逗她笑。
  
  「我說個笑話給你聽,有一隻猩猩——」
  
  「是工作上的事嗎?」她打斷他的話。「是工作上的事再說,其他的我不想聽。」
  
  「喔,可是真的很好笑ㄟ。」他再接再厲。「你聽過蒼蠅的故事嗎?有一對母子蒼蠅,它們吃便便,蒼蠅兒子吃著吃著很困惑,問媽媽說,我們為什麼要吃大便?蒼蠅媽媽罵兒子,吃飯的時候不要說噁心的話,哈哈哈哈——」
  
  「……」彌生打起呵欠。
  
  「……」金紹棠尷尬。分明沒開冷氣,但他覺得好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8 00:44:30

  第9章

  
  金紹棠將車子開往台中鬧區,停好車子,他帶著彌生走向露天的咖啡廣場。天空灰暗,今晚沒有星星,但無損這兒的浪漫氣氛,霓虹招搖,暈染廣場天空,廣場裡豎著幾把大陽傘,樂聲悠揚,燈火輝煌,情侶們在傘下談天說笑,空氣中瀰漫著咖啡香。
  
  金紹棠找個好位置坐下,在綠色大傘底,他招手要彌生過來,可是彌生沒過去,她只是站在那頭望著他。
  
  「過來啊。」他笑著揮手,並不知道他的笑容剌痛了她。
  
  站在那裡看著他笑,看著他對她招手,這一刻她憎恨起他的笑,憎恨他不懂她的傷心。她要辭職了,她想像著他聽到時將會有什麼表情?傷心?難過?不管他說什麼,這次她要硬起心腸不理了,決計要跟他劃下句點。想到此,遙望他的臉,心好痛啊,柔情的眼神驀然間變得異常空洞。
  
  「彌生?」笑容隱去,他的眼色透著惶恐。他嚷:「你過來。」見她過來了,他放心了,笑著問:「想吃什麼?這邊氣氛很好吧,這是情侶常約會的地方。」他點燃蠟燭。
  
  「我不餓。」她問:「林導什麼時候來?」
  
  「快了吧……」他跟服務生點了兩客義大利面。
  
  然後,一個小時過去,彌生表情不耐,紹棠神情愉快,廣場播放老式情歌,情侶們陶醉在歌聲裡。
  
  兩個小時過去,彌生瞪紹棠,紹棠瞪著天上。
  
  「哇!你看,今晚星星很多……」
  
  「胡說,今晚沒有星星。」她逼問:「導演呢?」
  
  他笑望她。「大概遲到了。彌生,氣氛很棒吧?」他跟著情歌哼哼唱。
  
  她凜容。「你騙我,導演根本不會來!」
  
  他賴皮道:「你不覺得偶爾出來走走很棒嗎?你記得以前我們在老師那裡工作,常溜班去喝咖啡……我們都愛穿LEVTS牛仔褲,常跑去挑褲子。」
  
  以前……是啊,以前他們有過太多溫馨時光。他現在記起來了,一直太熟悉她的存在,一切理所當然,他忘了追她,忘了她的珍貴,直到有人奪取,他才幡然驚醒。
  
  多麼諷刺,他回想起甜蜜的往事,她卻正要努力拋棄!
  
  「我不愛穿牛仔褲。」是因為他愛,她才跟著愛的。她問:「為什麼撒謊?」根本沒有什麼合約,他故意不讓她跟陳祖偉約會。他當她是什麼?一邊跟丁菲菲約會,一邊又霸著她不放,她就那麼低格地任他戲耍?昨天才對她說得深情款款,今天又跟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彌生瞪著他,氣得顫抖。
  
  他急切道:「我想跟你出來散心,還有——」
  
  「你住口!」她吼。「你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你聽好,我要辭職!」
  
  「我、不、准!」他咆哮。
  
  「你不准?你憑什麼留我?我給你一個星期找人。」
  
  「不,除了你我誰都不要!」他拒絕。
  
  「太好了,那我也不用等你聘請秘書了,明天起我不上班。」
  
  「為什麼?就因為我不讓你跟他約會?」
  
  「隨你怎麼想,我要走了,我自己搭車回去。」她抓了手袋,他在她站起來前拙住她,抱住她的腰,拉她靠在自己身上,他的下巴抵著她的頭。
  
  彌生怔在他懷裡,聽見他說:「不要走。」聲音痛苦。
  
  她顫抖地低嚷:「你放手,你放手!」
  
  他卻更用力地抱緊她。「彌生,我愛你。」
  
  她閉上眼睛,她應該感動的,但卻沒有,她感到心痛,強忍住淚,胸腔劇烈地起伏。
  
  這句話她等了那麼久啊,終於他說了,卻不在她對他好時,不在她病了時,更不在她滿心期待時,而是在她即將道別的這一刻!她覺得他狡猾,用這種手段留她,教她怎麼能相信?!他可惡,太可惡了!總是讓她徘徊在他給的世界裡,讓她困惑,害她軟弱。
  
  她心軟了,任他抱著,她讓自己陶醉在這渴望已久的懷抱中,她想留住這感覺。而這正如她一直以來所想像的,被他緊抱住的感覺是多麼幸福甜蜜,她終於美夢成真,可是她感覺沈重,她終於贏得他的愛,可是她懷疑這份愛。
  
  她想哄騙自己,別在意他給的傷害,不要質疑他的話,可惜……她不再天真,她不想再上當了,一次次的失望,教她再沒法說服自己。
  
  她輕輕推開他。「我不相信。」她微笑了,眸裡盈滿淚水。「我先回去了。」
  
  她走了,堅持不讓他送。
  
  這是一個沒有星星的夜晚,他身後霓虹招搖,他佇立在浪漫的咖啡廣場,看著她攔車離去。
  
  這一刻他真恨彌生,她總是溫柔,這次竟那麼狠。
  
  他恨她用溫柔寵壞他,恨她忽然撒手不理,而他終於醒悟的心,只能獨自忍受悔恨,她用她的溫柔,永遠、永遠地懲罰他。
  
  彌生決絕的坐進車裡,過程中不曾回望他一眼。
  
  台中到台北是一段好長的距離,而遺忘,遺忘是更長的路途。從此不再與他有關係,從此要更堅定自己,她要自己別哭,忘記他方才說的「我愛你」,可恨電台DJ不幫忙,偏偏放起陳年老歌,讓羅大佑唱「是否」——
  
  是否這次我將真的離開你?是否這次我將不再哭?
  
  彌生靠著車窗,目光空洞,看著路燈飛逝。
  
  是否這次我已真的離開你?是否淚水已乾不再流?是否應驗了我曾說的那句話?情到深處人孤獨。
  
  彌生眼眶潮濕,喉嚨酸楚。
  
  多少次的寂寞掙扎在心頭,只為挽回我將遠去的腳步。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淚水,只是為了告訴我自己我不在乎。
  
  淚兇猛,她抹了又抹,抹了又抹,卻是越淌越多,直至臉頰濕透。
  
  是否這次我已真的離開你?是否春水不再向東流?是否應驗了我曾說的那句話?情到深處人孤獨?
  
  *  *  *
  
  金紹棠也不好受,回台北後他約吳文傑唱歌,吳文傑趕到時,他已經醉了。
  
  「來來來——」金紹棠笑哈哈招呼他。「坐啊,唱歌!唱歌啊!」
  
  「喔。」吳文傑拿起麥克風,音樂一響,鏗!金紹棠立刻搶過麥克風。
  
  吳文傑滿臉黑線條,聽紹棠倒在沙發上高唱「不要告別」。
  
  「我醉了,我的愛人……」
  
  吳文傑呵呵笑,他是醉了。
  
  金紹棠躺下來,閉著眼睛哼。「我醉了,我的愛人,不要、不要告別……」他跟不上節拍,只是一直重複。「我醉了,我的愛人……我的愛人……」
  
  音樂播畢,吳文傑搶回麥克風,音樂又響,嗄?!他瞪大眼睛,竟然又是「不要告別」!金紹棠啪地又搶去麥克風,趴在桌上繼續唱。
  
  「我醉了,我的愛人,我的眼中有兩個你,三個你,四五六七八個你!」吳文傑眼角抽搐,夠了喔。
  
  他又抓住麥克風吼:「在這燈火輝煌的夜,沒有人會流淚……你的目光擁抱了我,我……我……我……」他忘詞了,趴倒桌上,睡去。
  
  吳文傑搖他。「喂?喂!」見他沒反應,吳文傑趕緊卡歌。登登,下一首——哇咧!又是「不要告別」!他衝去看電腦螢幕,這個神經病,點了五十首「不要告別」,他瘋了!
  
  一聽見音樂,金紹棠猛地驚醒,抓了麥克風,站起來又唱。「我醉了,我的愛人,不要……不要告別~~」
  
  「啊~~」吳文傑狂按切歌鈕。「不要再唱啦~~」
  
  他不唱了,他抱住吳文傑。「彌生……彌生……花生……愛迪生……」砰!躺平。
  
  「喂?」吳文傑用腳踢他,他動也不動,嗟,醉昏了,他是喝了多少啊?桌上全是空酒瓶,哇塞,他受了什麼刺激?彌生?是那個秘書嗎?
  
  *  *  *
  
  翌日清晨八點,鬧鐘沒響,彌生卻驀地驚醒,她下床奔去梳洗,忽地煞住腳步,站在玄關處發呆。笨,今天起她不上班了啊,YES!她可以睡到自然醒,即刻回床上躺平,爽也。
  
  一分鐘過去,她翻身,再翻身,她側躺正躺到趴著床躺。睡,睡啊!舒服,真舒服啊,然而……
  
  一個小時過去,她坐起來,在床上發呆,睡呆著。
  
  好,既然睡不著就起來過新生活。她興致勃勃計劃起來,先去洗頭,再去逛大街,然後到飯店吃早餐,接著到誠品聽演講,聽完演講再到女子三溫暖做SPA.贊!多充實啊!
  
  晚上呢,再跟祖偉去看電影,他們要約會。不需看某人臉色,更不用某人允許,她立刻著裝準備。
  
  而錦棠的例行早會。長桌前,老闆神情恍惚。
  
  「大姊呢?竟然遲到了,太陽打西邊出來喔!」姍芭笑嘻嘻。
  
  「她辭職了。」
  
  「嗄?」大家一陣驚呼。
  
  「怎麼可能?」
  
  「不會吧?」
  
  「嗯。」金紹棠翻閱日誌本,上邊還有彌生的字跡。他宿醉、他頭痛,但這次沒有她伺候,於是他還心痛。
  
  「那……」負責人事的暉芯問:「要徵人嗎?」
  
  「不,她可能只是想休息,過陣子就回來。」他摸著彌生的字跡,笑望那工整的筆畫,她寫字總是很用力。他交代下屬。「要找彌生的電話先轉到我那裡,要是有客戶談案子,直接找我,至於行程先由暉芯安排。」
  
  *  *  *
  
  聽見彌生辭職,陳祖偉樂壞了。他們相約吃飯,路上他牽彌生的手,她也沒拒絕,他想她是對金紹棠死心了。
  
  他們去吃情侶套餐,他問她味道如何?她笑著說好吃。她胃口很好,吃掉一大客菲力牛排,又點羊排吃,吃完又要巧克力聖代。她吃得眉開眼笑,他瞧得心花怒放。
  
  她問他:「我胃口這樣大,怕不怕?」
  
  他笑瞇眼睛。「你盡量點,想吃什麼都叫來吃,只要你喜歡,天天帶你來吃。」
  
  彌生微笑,舀一口聖代吞了。「好甜。」
  
  「你心情好像很好?」
  
  「是啊。」
  
  「因為不用上班了?」
  
  「你看我今天買多少東西?」彌生指著身旁大大小小的袋於。「我還逛了書店,護膚做臉還SPA,太舒服了。」她拿紙巾擦嘴,強調地說:「我真快樂。」
  
  「我們去看電影,你想看什麼?」
  
  「我想看文藝片。」
  
  他立刻點頭。「好。」
  
  「可是,男生都愛看動作片吧?」
  
  「只要你愛看的我就看。」
  
  彌生笑了。「好,就看文藝片。」
  
  是一出愛情片,彌生看得哈哈笑,陳祖偉傻呼呼地偷看她,從未見彌生這樣活潑。影片結束,兩人走出電影院,有人喊住彌生。
  
  「彌生?彌生!」
  
  喬鑠雅跑過來。「嘩,你們看電影啊?」她低頭看表。「難得,這麼早下班。」
  
  「她辭職了。」陳祖偉說。
  
  鑠雅驚呼。「真的?」
  
  「對啦,過幾天再找工作。」
  
  鑠雅退一步打量妹妹,又看看陳祖偉。「喂,你們在交往啊?」
  
  陳祖偉笑了,彌生沈默了。
  
  鑠雅推陳祖偉肩膀。「厚,還不快謝大姊幫你。」
  
  「謝謝大姊。」
  
  「真的在交往?」鑠雅別有深意地看著彌生。「終於聽我的話了?」連工作都辭了,看來彌生醒了。
  
  彌生問:「你怎麼在這裡?」
  
  「約了客戶見面,我走了,你們繼續玩啊~~」
  
  鑠雅走了,陳祖偉問:「累不累?還想去哪?」
  
  「不累啊,我們去PUB喝一杯吧!」她提議,他樂得點頭。
  
  結果彌生喝得醉醺醺,午夜十二點才回到家。脫下靴子,踢到一旁,她累得癱倒沙發,頭昏目眩。電話答錄機,紅色數字閃爍,有十二通留言。
  
  她按下。嗶,喀!
  
  來電者,一聽答錄機啟動便掛,連掛六通,才開始留言,是熟悉的一把嗓音。
  
  「彌生?你不在?」下一通又說:「彌生!去哪了?」再下一通:「我不打算徵人,我等你回來……」再來一通:「我去電視台,會帶手機,你打給我。」接著口氣無奈了,有氣無力地說:「彌生?還是我……」最後一通,只是歎息,嗓音低低地喚:「彌生……」
  
  嘟嘟嘟嘟……沒了。
  
  彌生想——隨他去,今天明天大後天,她要玩過癮,陳祖偉要帶她去聽音樂會,後天陪她看舞台劇,天天有約,她要去買新衣新鞋,窩家裡看雜誌、上網訂購傢俱,對了,或者可以去剪頭髮?
  
  這樣的生活頹廢,但有啥關係?早該善待自己。存款寬裕她不急著找新工作,現在有大把時間浪費,真好!
  
  她翻身,揪住沙發背,告訴自己。「很快樂,我很快樂,吃飽睡好有人陪有人哄,真快樂,我應當快樂!」
  
  她緊抓著沙發,忽地劇烈哭起。她告誡自己——彌生,你會習慣的,習慣沒有他的生活,會習慣的……
  
  *  *  *
  
  堅持不請秘書的結果,才一星期金紹棠就累得眼冒金星,神態狼狽。攤開設計本,拿了筆打草稿,發現炭筆鈍了,按下對講鍵。
  
  「謹臧,你進來。」
  
  謹臧來了。「什麼事啊,老大?」
  
  「幫我把筆削尖。」
  
  「喔。」謹臧立刻去辦,很快地便回來,笑嘻嘻地說:「好了,都削尖了。」
  
  「這麼快?」他抽筆擬稿,結果摔筆大喝。「這什麼?!」筆是削尖了,但沒有刀痕,筆頭光滑。「你用什麼削?」
  
  「削鉛筆機啊。」謹臧一臉惶恐。
  
  紹棠罵道:「我要用刀削的!」他按倒筆筒,一枝枝工整光滑的筆尖他看了傷心。「你馬上給我買一打回來,我自己削!」
  
  謹臧逃出辦公室,馬上買一打新的回來。
  
  午後,金紹棠哀怨地坐在桌前削鉛筆,一邊削、一邊想——
  
  彌生總是坐在桌旁,她會在桌面鋪上一張廢紙,然後握刀,一刀刀將筆削尖,她削筆時唇邊抿著笑,眼神專注溫柔,每次看見這一幕,他便覺得心情平靜舒坦。
  
  她總是默默坐在這裡,聽他說話,分享他工作上的喜怒哀樂,現在……他望著身旁空的位子,彷彿還看見她低頭削鉛筆。
  
  她好嗎?
  
  他歎息,一刀刀剔去木層。回顧過往,點滴在心。她人不在了,他的眼睛卻開始急著尋覓;她不在了,他的心這才真正明白了彌生對他的好——知道他愛吃什麼、愛飲什麼,幫他打理諸多瑣事,細心耐心……
  
  彌生……是愛過他的吧?!
  
  他明白了啊,可是……他不懂得珍惜,浪費她的心意,為時已晚了嗎?
  
  *  *  *
  
  頹廢地過了一個月,喬彌生受不了啦,她去應徵工作。拿著履歷表,在助理的帶領下,走進時尚雜誌的主編辦公室。
  
  「請坐。」主編是一位中年女性。
  
  彌生坐下。將履歷遞給她。
  
  她看了嘩一聲。「天啊,你是金紹棠的秘書?錦棠的金紹棠?」她瞪住彌生。「他很棒對不對?你怎麼捨得離開?」
  
  彌生不想提,只是低調道:「對於時尚流行我很熟,應該可以勝任服裝編輯的工作。」
  
  「當然用你,即刻錄用……」主編豈會放棄這機會,她湊身笑著打聽。「說真的,金紹棠才華洋溢,瀟灑英俊,你找個機會幫我約訪,我很想認識他啊,他真是個俊小子……」說完自以為幽默地呵呵笑開。
  
  她拿表格給彌生填。「把資料填好交給助理,明天八點來上班。」她熱情地按住彌生的手。「願我們合作愉快。對了,他交新女友了嗎?他跟那位邱樂瑩分了吧?他交過很多女朋友,你知道他喜歡什麼型的嗎?」
  
  走出辦公室,助理帶彌生到會客室坐。
  
  「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身份證影本有帶嗎?這裡填一下。」助理指著人事表格提醒彌生,交代完也八卦地問:「金紹棠很花心嗎?他平時都做些什麼?他跟那個邱樂瑩——」
  
  「對不起,這工作不適合我。」彌生起身告辭。
  
  彌生站在大樓外,日光燦爛,金紹棠卻如影隨形。她煩躁,撥電話約陳祖偉見面。
  
  彌生提早到餐廳等候。坐在角落,她忍不住想像錦棠的狀況,少了她可有不同?同事們此刻在幹麼?姍芭肯定一邊工作一邊偷看八卦雜誌,謹臧大概又為了跟廠商租借衣服忙得胃痛,暉芯勢必又唉聲歎氣跟帳款打仗,而他呢?紹棠呢?
  
  望著窗外,彌生不禁想著,他習慣沒有她的日子沒?他嚷著不肯請秘書,已經一個多月,恐怕熬不住了吧?肯定請秘書了吧?他很有魅力,新來的秘書肯定為他傾倒吧,就算沒有秘書,他,他或者又有新戀情了,他從不乏女伴啊,只要他願意,一堆人等著他青睞……
  
  彌生歎息,不是要忘記,怎又想起了?
  
  餐廳門推開,她看陳祖偉捧著玫瑰走進來。他張望著尋找她,有一瞬彌生竟希望能躲起來,希望他找不著,旋即又為自己的念頭感到羞愧。
  
  陳祖偉發現她了,笑著過來,彌生忽然覺得累,想回家睡覺。
  
  他笑得好開心,她只好敷衍地報以微笑。
  
  「等很久了嗎?」陳祖偉坐下,將紅玫瑰遞給她。「送你。」
  
  「謝謝。」彌生收下,忽然想起紫色鬱金香。玫瑰味道濃郁,她卻偏愛淡淡的花香,不過盛情難卻,她還是笑。「花很美。」陳祖偉總是送她紅玫瑰,這都算不清是第幾束了。
  
  他傻氣地說:「玫瑰代表愛情,我想天天送你。」
  
  她卻想著——紫色鬱金香代表什麼?
  
  他問彌生想吃什麼,彌生胃口不好,只點了沙拉。他即刻焦急地問:「是不是病了?胃口不好?還是不愛這間餐廳,我們可以換別間?沒喜歡吃的嗎?」
  
  「不用、不用!」她煩躁地說,但一看見他受傷的表情,又怪自己口氣差,馬上笑道:「這裡很好,也許等等胃口開了我再點餐。」
  
  「好吧。」他合上menu跟服務生說:「兩份凱薩沙拉。」
  
  「你不吃?」
  
  「我陪你吃沙拉。」他傻笑。
  
  彌生又有想回家睡覺的衝動,那是一種疲累的感覺,像胸口壓著塊大石,像腳踝綁了秤砣。
  
  「我帶了禮物給你……」陳祖偉從口袋拿出個方盒子。「你快看看。」
  
  「喔。」彌生打開,是一隻好貴氣的鑽表。表面造型華麗,鑲著碎鑽。
  
  「喜歡嗎?這是今年最高級的款式,今年流行鑽表。」
  
  彌生笑得僵硬。「喔。」要是金紹棠看了肯定要嚷「那麼多碎鑽真俗氣」!彌生笑了,對,他就是會這樣講。
  
  一見彌生笑,陳祖偉高興地說:「喜歡吧?快戴戴看,我幫你……」他伸手便去解彌生手腕上的表。
  
  那是金紹棠送的DKNY,彌生恍惚地想起去年生日,金紹棠召她進辦公室,拿份合約要她歸檔,她拿出去翻開卷夾時看見手錶,表帶上繫著卡片,寫著祝她生日快樂,她即刻戴上。事後他讚個不停,很是滿意,直說自己的眼光好。
  
  「就知道很適合你……」他是這麼說的。
  
  手錶解下來,陳祖偉將鑽表繫上。「糟糕!你的手腕好細啊,應該要調小一點,晚點我帶你過去調整。」他一臉懊惱。
  
  表帶太鬆,彌生望著鑽表。那麼華麗的手錶,掛在她過細的手腕上感覺很突兀,並不適合。陳祖偉畢竟不瞭解她,他們眼光不同。
  
  彌生將表解下,忽然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真對不起……」眼淚倏地落下。當他摘下金紹棠送的手錶,她的心尖銳地痛起來!
  
  她還愛著金紹棠,離開他,她像離水的魚兒,她騙自己是快樂的,她努力過,但是她失敗了。她想從另一個男人身邊找溫暖,但她發現對著不愛的人只有更冷。
  
  「彌生……」陳祖偉傻了,怔怔地看她掉眼淚。
  
  「我很努力,我真的很努力要愛你……」她抬頭,眼眶濕透。「我辦不到……我真的沒辦法,我們還是當朋友好嗎?」
  
  陳祖偉急急道:「我可以更努力,我們再試試!」
  
  「對不起。」彌生哽咽。
  
  「才一個多月,再多試一陣子,等更熟悉了或者就……」
  
  「不可能。」她誠實地說。「我覺得很寂寞,看著你我覺得很寂寞。你知道嗎?」她好痛苦,沒感覺就是沒感覺,終於明白勉強無用。暗戀人,好孤獨,然而跟不愛的人交往,更寂寞。
  
  彌生一直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最後,陳祖偉也紅了眼眶,他苦笑道:「沒想到跟我交往,你會這麼痛苦……」他反過來安慰她。「這段日子我很開心……你不要哭了,看你哭我很難過。」
  
  彌生還是哭了很久,他們和平分手,彌生如釋重負。
  
  回家路上行經花店,她停下腳步,隔著玻璃櫥窗,她瞧著桶子裡的紫色鬱金香,她走進去。
  
  店員迎上來。「買花嗎?喜歡哪一種?想送誰?」
  
  彌生微笑,輕輕碰觸紫色鬱金香。「我想買一枝鬱金香。」
  
  「一枝就好?」
  
  「嗯。」
  
  店員將花兒交給彌生,彌生問:「這花……花語是?」
  
  「哦~~」女店員笑了。「最愛,花語是最愛,可不要送錯對象了。」她朝彌生眨眼。
  
  彌生摸著鬱金香,想起分開的那個晚上,他一直要告訴她花語,她卻執意不聽。
  
  彌生將花兒湊近鼻間嗅聞,心融得一塌糊塗。
  
  她是他的最愛嗎?
  
  *  *  *
  
  是夜,鑠雅拉了老公鍾岳書和女兒直闖彌生家。彌生做了幾道家常菜招待,用餐時鑠雅說個不停。
  
  「爸媽下星期回來,你把祖偉也帶來。媽一直擔心你嫁不出去咧,這下可好啦,昨天我跟她說你交男朋友了,她——」
  
  「我跟陳祖偉分手了。」
  
  「嗄?你說什麼?」鑠雅跳腳。
  
  鍾岳書皺眉。「你那麼激動幹麼?」
  
  鑠雅質問彌生。「你說分手是什麼意思?」
  
  「我忘不了金紹棠,這樣對陳祖偉不公平。」
  
  「你忘不了,所以你就分手?」鑠雅咆哮。「那個男人哪點好了,你愛個屁,竟然為他拒絕陳祖偉,你瘋了你?!」鑠雅戳彌生的頭罵。「幾歲了,還不開竅?那個男人不愛你,拜託你醒醒!!」
  
  鍾岳書拉住老婆。「彌生的事你別管啦!」
  
  「氣死我了!」鑠雅護妹心切。「你說她是哪根筋秀逗了,怎麼會這麼頑固?」她對岳書嚷。「那個金紹棠你也知道的,他對彌生根本沒感覺!」鑠雅瞪住妹妹。「五年還不夠嗎?你有幾個五年?」
  
  彌生辯駁。「可是他跟我表白了,上個月他說他愛我!」
  
  「他說愛你?為什麼?因為你交了男朋友,他忽然就愛你了?」鑠雅激動地吼。「你這個笨蛋!不,那不是愛,他發現有人要搶你了,所以就想競爭,想把你奪回去,男人就是賤——」
  
  「喂!老婆——」鍾岳書抗議。「什麼男人賤?你們女人也好不到哪去,對你們好的你們不稀罕,偏偏喜歡壞男人,女人也賤。」
  
  「你說什麼?鍾岳書,你皮癢啊?」
  
  「是你亂說話,我為男人平反!」
  
  夫妻倆吵了起來,彌生頭痛。或者是人性本賤,總要到失去才知珍惜,要辛苦追來的才喜歡,是這樣嗎?
  
  金紹棠忽然愛她,只是因為受了刺激?因為想競爭、想追逐,想證明他的重要,真不是因為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6-28 00:45:14

  第10章

  
  一天、兩天,三、四天過去。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過去。陳祖偉與金紹棠除了工作,不再多作接觸。他們的友誼淡了,因為想念彌生,金紹棠偶爾會問起她。
  
  「她過得好嗎?」
  
  「我們很好。」因為失戀,陳祖偉對金紹棠有恨。他刻意隱瞞跟彌生分手的事,還故意對金紹棠說:「我們交往得很順利,你不要打擾她,她現在過得很幸福。」
  
  「那就好。」他還能說什麼?而今他也只能默默關心彌生。「聽說……她找到新工作了,她習慣嗎?」
  
  陳祖偉口氣冷淡。「她適應得很好,你可以找新秘書了。」
  
  「喔,這樣啊。」紹棠苦笑。
  
  「她不可能回去了。」陳祖偉強調。「她愛我,她很愛我!昨天我們去看電影,我計劃年底帶她出國玩,她高興極了,開心得不得了。」他瞎掰一通,看金紹棠難過,他的痛苦彷彿也減輕了點。他再無法跟金紹棠當好朋友了,他不能釋懷,他對彌生很好,為什麼就是敵不過金紹棠?
  
  「這樣啊……」紹棠道歉。「對下起,我好像問太多了。」
  
  「沒關係。」陳祖偉笑問:「你還想知道什麼?想知道我們幾時結婚嗎?」
  
  「你們?你們要結婚?」金紹棠一臉驚詫。
  
  祖偉笑得很高興。「是啊,當然要結婚,我對她是認真的。」
  
  「她……答應了?」
  
  陳祖偉忽地將手中衣服摔到地上,怒吼:「什麼意思?什麼叫作她答應了?她當然答應,她要跟我結婚,她說越快越好,所以你別再騷擾她了,你聽見沒有?!」
  
  「我知道了。」他去幫模特兒做造型了。
  
  *  *  *
  
  彌生在新報到的公司跟同事開會,這裡的編輯不愛八卦,不用老被追問金紹棠的事,她適應良好。長桌上攤著照片,會議開到晚上八點了,她跟同事們挑選封面相片。
  
  主編說:「今年流行波西米亞風,這幾張不錯……」
  
  「是嗎?」
  
  「那就決定這種風格的相片,彌生,我們想報導BOBO族的生活形態,你負責撰寫服裝資訊。」
  
  「沒問題,交給我。」彌生記在日誌裡。
  
  總編宣佈散會。
  
  「餓死了!」同事們吆喝著結伴去吃飯。「彌生,一起去吧?」
  
  「你們去吧,我想到處逛逛。」彌生將資料收進公事包,步出雜誌社。夜晚的台北街頭,霓虹閃爍,彌生心情不錯,她散步逛街,並不急著回家。她滿意目前的生活,她喜歡現在的工作,很有成就感。每天她都上不同的餐館吃飯,挖掘出自己喜愛的口味。
  
  她漫步著,沿途打量餐館,考慮要進哪間用餐。今晚要吃什麼呢?走累了,她坐在行道樹下的椅子上,揉揉酸疼的頸子,望著車陣,她交叉著長腿,掏出大衛度夫,點燃一根香菸,靜靜吸著菸。
  
  這熟悉的味道,教她覺得自己還在他身邊。兩個月了,雖然還不能忘了他,但起碼,她活出了自己。彌生微笑,其實,這五年也不完全白費,因為金紹棠,她學了不少知識,讓她在時尚圈謀得不錯的職位,新工作才能很快上手,說來,她還要感激他咧。
  
  她要結婚了?收工後,金紹棠頹喪地漫步長街。他在街角買了一杯義式咖啡,她喜歡的味道,他現在也習慣了,而義式咖啡的苦澀滋味很適合他現在的心情。
  
  過去他很挑剔,從不為誰遷就自己,現在,他受到了懲罰。思念如刀,回憶如鏈,對他又割又拘,他的心破碎,一下子感覺像老了幾十年。
  
  他身邊空著位置,他傻等著,等的竟是個不回來的人。
  
  就算不能成為戀人,他還奢望能當朋友,可是……
  
  她要結婚了,她不希望被打擾吧?緊握咖啡,金紹棠走著走著,腿酸了,就往人行道旁的椅子坐下,他擱下咖啡杯,惆悵地點燃香菸,他望著車流發呆,苦苦思念彌生。
  
  渾不知就在兩棵樹外,另一張椅子上,思念的人兒就坐在那裡,也在緘默地吸菸,想念某人。
  
  他們在同一條街、不同椅子上坐了半個小時,他們各自抽同一款香菸,一根接著一根,思念著彼此。
  
  彌生低頭撫摸湛綠的手錶,她笑,還是覺得這只表最稱她。
  
  金紹棠歎息,捻熄香菸,他想,今晚又要上哪買醉?他起身離開。
  
  轉身剎那,他訝然瞪住前方——
  
  彌生?真是她?他看見她獨坐椅上,她看看手錶又抬頭望天空。她撥撥頭髮,有一剎他恍若聞到那熟悉的香。
  
  彌生低頭吸菸,吐出煙霧。金紹棠走過去,停在她身邊。像有心電感應,她轉過臉來,一見他,香菸掉到腿上,他連忙幫她拍掉。
  
  「你……你怎麼來?」她茫然。
  
  「你等等!」他去把咖啡拿過來,抓起她的手,塞進她手心。「咖啡,我剛買的……要不要喝?」
  
  彌生笑了,喝一口。「這是……」
  
  「義式咖啡。」他笑著說。「我現在覺得這味道不錯。」
  
  彌生仰望著他。她目光閃爍,她微笑了。
  
  她笑了,天啊~~他差點休克,差點忍不住要抱她。多懷念這笑容,以至於他忽然間傻了。
  
  見他斂眉,有一瞬,她好像看見淚光,閃爍在他眼睛底。
  
  金紹棠心情激動,第一次,他覺得纖瘦的彌生巨大到可以將他淹沒,而他自己卻是那麼渺小。再見面,他竟懦弱得差點掉眼淚,他忍住了,辛苦地用力忍住,可是胸腔劇烈起伏。
  
  *  *  *
  
  晚風吹拂樹楷,汽車呼嘯,行道樹底,他們並肩坐著聊天。
  
  「找到秘書沒?」
  
  他搖頭。「你知道我很挑剔。」
  
  她笑了。「是啊。」
  
  然後,沒話說了,有點尷尬。
  
  她想問他,有沒有交新女朋友了?
  
  他想問她,真的要嫁人嗎?
  
  可是,兩人都說不出口。彌生揣想他想什麼,他猜測她想什麼,結果兩人只是傻呼呼坐著,又都沒走人的意思。
  
  車子駛過一輛又一輛,車燈流過他們臉龐,不知不覺,一小時過去。
  
  他開口。「彌生……這段日子我反省了,你一直對我很好,那不代表我就能自私地老佔著你。剛開始我很不甘心,好捨不得,恨自己沒早點明白對你的感情,因為你一直都在,我習慣了。」
  
  彌生緘默聽著。
  
  他苦笑。「我從不知道自己擁有什麼,原來懂得珍惜,是要在失去過以後,現在……我只希望你幸福。」他誠心道:「我祝你和陳祖偉幸福,我不會再讓你為難。」
  
  「喔。」她點頭,瞪著自己的鞋。這雙紅鞋是和他分開後去買的,以前她老愛深色的鞋子,因為想改變,就故意買了紅鞋。可是,怎麼看就覺得紅色刺眼。
  
  他們又沈默了。一起坐到路燈睡了,後邊街道黯淡了、安靜了。他才不捨地問她。「好晚了,要不要送你回家?」
  
  她搖頭,於是他想,她大概在等陳祖偉。他捨不得走,但一直坐下去也不是辦法,他試探道:「那我走了?」見她點頭,他猶豫著說:「再見。」
  
  「嗯。」
  
  他起身,她忽地拉住他的手。
  
  他低頭,見她仰望著他,發現她眼眶有淚,他一臉驚愕。「彌生?」
  
  「有件事讓我很困惑,你願意聽嗎?」
  
  「當然。」他坐下。
  
  「有個女人暗戀一個男人很久了,她一直待在那男人身旁工作,看他不停地換女朋友,就是對她沒表示……」她的視線直直落在馬路上。
  
  金紹棠整個人一震,胸口緊縮。
  
  她笑著又說:「有一天,女人決定死心,答應跟別人交往,這時男人忽然說他愛她。」她轉過臉來望住他。「她聽了很高興,可是又開始擔心了,他老換女朋友,怎麼知道這次是真的?也許,他只是一時不習慣,就認為是愛。女人很困惑……你覺得她該怎麼辦?」
  
  他抓住她的手。「他活該,他該罰,不如罰他等一個月,假使他沒交女朋友,她就能放心了吧?」
  
  「一個月太短了。」
  
  他皺眉。「那兩個月。」看見她搖頭,他急切地道:「三個月呢?我都願意等。」
  
  她歎息。「我愛了你五年。」
  
  「那要我等五年嗎?我們都老了……」他懊惱未能及時愛她。
  
  她笑了。「這五年我的眼中只有你,像個傻瓜,像你的影子。」
  
  「那麼——現在換我當那個傻瓜,換我眼中只有你,換我當你的影子!」
  
  她怔怔望著他,還是搖頭。「不要打電話給我,不要找我,我們不要見面……」
  
  「但你說你愛我!」
  
  「是啊。」
  
  「已經不愛了?」他苦澀道。
  
  「不,還深深愛著。」她眼底滿是溫柔。
  
  「那為什麼……」他真的不懂。
  
  彌生苦笑。「我跟祖偉分手了,現在立刻跟你交往,太傷他的心了。再說我對你沒信心,偏偏又放不下你。」彌生認真道。「就一年吧,一年後要是你沒交女朋友,你還想我,那麼就到這裡見我。我們就約二月八號晚上八點,好嗎?」
  
  「太久了……」他抱怨。
  
  彌生瞅著他。「不能等?」
  
  「我等!」他捧住她的臉。「你不會變吧?不會讓我空等吧?」
  
  「我又不是你,一天到晚戀愛。」五年都愛了,差這一年嗎?
  
  他抱住她,緊緊地。「我已經開始想你,不如從下個月算起,這個月讓我見你。」
  
  她笑了。唉,他就是這樣……也張臂緊緊回擁住他。
  
  天上的月亮,地上的影子,見證他們的約定。這兜兜轉的兩個人,總會兜在一起吧?
  
  *  *  *
  
  一年後,香港——
  
  電視播放來年春季新裝,時尚模特兒登台。金紹棠在監控室盯場。衣裳顏色繽紛,象徵著將來臨的春季,模特兒燦笑著。而此時,飯店外寒流來襲,氣溫正低。
  
  一年過去,金紹棠身邊沒人,他啜飲咖啡,想著——離約定的日子近了,彌生不知怎樣了?
  
  他時常想起那時從日本回來,跟彌生坐在餐廳談話的情景——
  
  當時她神情嚴肅,說:「愛情,不只擁有快樂,還包括那人給你的痛苦,真愛上一個人,就開始在乎,他的喜怒哀樂都讓你心情跟著起伏。像你這樣可有可無的,是因為不在乎。你不在乎,當然也不會痛苦。這樣的愛很膚淺,你只是在遊戲而已……」
  
  金紹棠擱下咖啡,苦笑。當時他不明白,直到因思念她而感到痛苦,才知她話裡的意思。要習慣沒有彌生的日子,對他來說太苦了,一碰上高興的事,電話拿起就想打給她,工作辛苦想喝一杯時,也是習慣地就按下那熟悉的號碼,可是一想到約定,他即刻收線。
  
  好幾次徘徊在她家樓下,只為見伊人一面,就算背影都好。原來真愛一個人是這樣的,沒有她覺得天地要滅了。有時夜晚躺在床上,想她想到不能呼吸。掛念她,於是再沒法跟別人約會,無心談情,只想對她講話。
  
  一年了,她過得好嗎?他們從沒有分開過這麼久,她身邊還空著嗎?現在的他一看見情侶就怕,怕彌生忍不住寂寞,跟別人交往了……
  
  *  *  *
  
  台灣某雜誌社——
  
  電視播放剛空運來的服裝秀影帶。
  
  「這是香港辦的春季服裝展……」王編將資料發給大家。「這是幾個牌子合辦的,相片在這裡,阿J拿來的……」
  
  彌生微笑,看見DM上熟悉的人名。金紹棠是藝術指導。
  
  主編分派完工作,交代彌生。「你負責挑選相片。」
  
  「沒問題。」彌生收下資料。
  
  散會後,她一個人去吃飯。
  
  明天就是約定的日子,他會來吧?他身邊沒人吧?他會記得吧?
  
  *  *  *
  
  二月八日,約定的當天晚上,彌生刻意打扮,她刷了眼睫毛,擦淡紅色唇膏。她戴上一隻銀色環狀耳環對鏡照了照,又覺得累贅摘下。轉身唰地拉開衣櫥,穿上早已準備好的洋裝,外邊再罩件白色束腰風衣,將領子豎起,站在鏡前打量自己。
  
  她緊張的吁口氣,她問自己。「彌生啊彌生,一年了,他還愛你嗎?」
  
  鏡子中的自己並沒多大改變,只是頭髮長了點,那麼他呢?
  
  正想著,門鈴響起,彌生奔過去開門。
  
  「她爸不在,幫我帶茵茵!」鑠雅將茵茵推進屋內。
  
  「不行,我有約——」
  
  「我要趕去公司,有一筆三百萬錯帳!」一嚷完,鑠雅便飛奔而去。
  
  「可是我……」這下完了。
  
  「哇——」茵茵嘩地大哭。
  
  彌生趕緊安撫。「不哭、不哭。」
  
  「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啦!」茵茵脹紅著臉哭叫。
  
  唉~~彌生看表。七點了,連忙拿了皮包,抓了甥女就走。
  
  計程車上,茵茵吵鬧,彌生很想哭。她期待了整整一年的約會,重逢時刻竟還要帶這小魔頭,可恨的是這小魔頭非但不領情,還大吼大叫。
  
  「我要媽媽!我要回家,回家!」她跳到座椅上指著彌生命令。
  
  司機急吼:「快坐下,這樣我看不到後面!」
  
  彌生抓她下來,她抓彌生頭髮。彌生痛呼。「放手!茵茵!?」天啊,她吹了好久的髮型!彌生趕緊望住窗玻璃,天哪!好好的髮型變得像天女散花!她氣嚷:「茵茵!你看你幹的好事?」
  
  茵茵開始拉車門。「我要出去!」
  
  彌生將她扭到身旁,她低頭嗚一聲,彌生頓時覺得膝蓋一陣溫熱,同時聞到一股噁心味。不!不會,絕對不會!她低頭一看,天啊!茵茵吐了!彌生探探茵茵額頭的溫度,好燙!
  
  司機叫:「她吐在我車上?!」
  
  彌生嚷:「載我去醫院!」
  
  頭髮亂了,洋裝毀了,約定時間到了,彌生還困在醫院裡。
  
  茵茵發著高燒,她忙著聯繫姊姊,電話撥不通,打給姊夫,他說他在台中。彌生不停看表,又不時注意躺在病床上的茵茵,護士幫她調整點滴注射的速度。
  
  「她怎麼樣?」
  
  「打完這瓶,要是燒退了就可以回家。」
  
  茵茵吃了退燒藥,望著阿姨掉眼淚,她的聲音啞了。「阿姨……阿姨,我想回家……」
  
  彌生看了好心疼,趴在床前溫柔地安撫她。「乖喔,媽媽很快就會帶你回家,你要聽話喔……」
  
  *  *  *
  
  金紹棠飛抵台灣,一出關,攔了輛計程車前往約定地點。
  
  一路上葛大不斷地打電話來催。「拜託你快來!蕭荷要上工了,我的媽呀,她穿得像歐巴桑,我快氣死了!」
  
  「今天不行。」
  
  「怎麼不行?拜託你啦,大師!」
  
  「我有重要的約會。」
  
  「什麼約會比賺錢重要?那兩倍,我給兩倍酬勞!」
  
  「不行。」
  
  「三倍!」
  
  「別吵我!」金紹棠關機,對司機說:「拜託你快點——」
  
  來到約定的地點,金紹棠坐在舊時的那張白色椅子上。在他的大衣口袋裡,有一枚戒指。他通過考驗,熬一年的相思,證明對她的愛。他準備好求婚的話,現在,只等她出現。
  
  半小時過去,她沒出現。
  
  他環顧四周,他想,彌生肯定塞在某個車陣裡。
  
  一小時過去,他起身往返每張椅子間,懷疑自己走錯地方坐錯位子。
  
  兩個小時後,他情緒緊繃,覺得快抓狂。
  
  不,她會來的,他們約好的。金紹棠攔了路人問:「今天是八號嗎?」路人點頭,他又坐下等。數著經過的車子等,張望過路人,抽著菸等,坐立不安的等,等到路邊的店家都關燈了,他聽見鐵門拉下的聲音,他還是等著,等到街上行人越來越少,氣溫越來越低,他的心也越來越冷。
  
  她沒來,十二點了。她選擇忘記他嗎?她找到更好的依靠?寒風穿透他的心,他覺得胸口恍若破了個大洞。
  
  他站起來,苦笑自嘲。「金紹棠,你也有今天?」
  
  過去約會,他總是讓人等,不是爽約就是遲到;今日等人,才知等待是這樣難受。他從沒真正的領悟到愛情,直至彌生喚醒他,可是她真殘忍,讓他相思白費,她爽約了……
  
  為什麼?她記錯日子?對,肯定是這樣,可是他又想,彌生做事細心,不可能弄錯日期。
  
  他又逼自己多等一會兒,一會兒過後他又勸自己再五分鐘就好,五分鐘過去了,半小時過去了,他生氣,抽完最後一根菸,他走了。
  
  *  *  *
  
  「拜託你快點!」彌生朝司機嚷。她現在好狼狽,等姊姊到醫院時,已經半夜十二點了,急著赴約,她奔出醫院還摔了一跤,跌傷膝蓋,鞋跟也歪了。
  
  本想完美地出現在他面前,誰料到會搞成這副德行,披頭散髮,一身臭味……這都算了,現在只盼能見到他。
  
  車子停靠路旁,彌生付錢下車,她瞪著空蕩蕩的一排椅子,抬頭張望,街道黝暗,沒半個人影。彌生坐下,癱靠在椅背上。
  
  他來過沒?他是來了等不到她走了,還是根本沒出現?彌生揣測著,忽然氣得想掐死自己。
  
  她真白癡,當初幹麼約定一年?幹麼不接受他就好了?結果呢?好了,現在他沒出現,他變心了?他等不下去?他有新戀情了?
  
  就算有也不稀奇,他從來不缺女人,從來不懂抵抗誘惑。彌生啊彌生,你真傻,你以為自己很有魅力嗎?妄想要他等你?他到底有沒有來?
  
  彌生蒙住臉,沮喪地哭起來。
  
  她坐著哭了很久,把力氣都哭盡,才起身攔車回家。
  
  車子搖晃,她靠著車窗,疲憊得像快死掉了,冷風把淚吹乾,她想著他的臉,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他不要她了嗎?
  
  她好想他啊,她想起住院時,他命令謹臧跟姍芭打掃病房的模樣,他站在中央指揮謹臧掛畫,他還差謹臧去拿地毯來鋪……
  
  彌生笑了,眼淚一直淌,心好酸啊!
  
  她想著他們窩在病房看影碟吃泡麵,星際大戰都從首部曲演到二部曲了,他們的故事卻沒了下文。仔細想想,他對她很好,比對他的前女朋友們都好。她的手削傷,他幫她上藥,還用繃帶紮了一朵花。她的腳扭傷,跌打師父被他煩得想打人,那天他那麼緊張,深怕師父弄疼她。
  
  當時她答應就好了,哪怕他的愛很短暫都好,是她太貪心了,奢望要一輩子的愛,現在落得什麼都沒有……
  
  她笨蛋,她真是笨蛋!
  
  車子駛進巷口,彌生喊停,付錢下車。
  
  她拎著皮包,踩著壞掉的鞋,一拐一拐地走向門口。
  
  「你幹麼?!」暗處有人喝問,彌生嚇一跳,一抬頭,她立刻傻了。
  
  「你?」是金紹棠!天~~她揉揉眼睛,莫非想他想到眼花?
  
  他氣急敗壞地抓住她的手臂。「你為什麼沒去?我等了你好久,等到快瘋了,我不甘心,你不愛我了嗎?你忘記我們的約定嗎?」他忽地停口,注意到她狼狽的模樣,她披頭散髮的,白洋裝沾滿污漬,鞋跟斷裂。「你怎麼了?你、你發生了什麼事?」他擔心得語氣焦急。
  
  彌生哽咽。「我以為你沒來……我以為你忘了……」
  
  「笨蛋,我怎麼會忘記,我想死你了!」他張臂就要抱她,她卻退開,躲得遠遠。「彌生?」
  
  她又笑又哭,很尷尬。「我很臭,別抱我……茵茵……我甥女病了,吐在我身上,所以我……」她笨拙地解釋。「我很急,急得不得了。我到那裡時你已經不在了,我很難過,一個人坐在椅上一直哭一直哭。我不知道你來過沒有?不知道你等過我沒有?我好怕你又交了新的女朋友……」
  
  他將她拉進自己懷裡,緊緊地抱住她,才不管她身上的臭味。「我再不放手。」他說,臉緊挨她的臉。
  
  小巷晦暗,燈下飛蠅旋繞,他們緊緊抱住彼此,地上的影子融在一起,天上明月柔媚吐著光暈,一如一年前,見證著他們的約定。
  
  總有人等不到誓言實現,但那不是他們,他們的好圓滿!
  
  *  *  *
  
  彌生洗過澡,換上乾淨衣服,像以前那樣,他們坐在沙發上聊天喝茶。不同的是,他的手環在她腰上,他望她的眼神多了溫柔。
  
  他嗅聞她的頭髮。「好懷念的味道。」
  
  她笑問他。「請秘書沒有?」
  
  「請了三個助理,秘書的位置還空著,一直等你。」他摸摸她的頭髮。「你要回來幫我嗎?」
  
  她搖頭。「我熱愛現在的工作。」
  
  他只好問:「那你缺秘書嗎?」
  
  她哈哈笑。
  
  望著她可愛的笑容,他忍不住低頭,吻住她,又將她按倒沙發,吻得深而纏綿,直至她喘不過氣,才放開她。
  
  他們望著彼此,目光閃爍,兩顆心劇烈跳動。
  
  他摸住她臉龐。「彌生。」
  
  「嗯?」
  
  他拿出戒指,抓了她的手套上,她挑眉。然後,他的求婚詞很囂張,瞪著她就說:「你去請假一個月,我們去巴黎,去巴黎結婚!」
  
  她正色教訓道:「我不能為了戀愛影響工作。」
  
  那是他過去說的蠢話,他們同時笑開來。他圈住她,吻她眼睛,吻她耳朵,又吻她脖子,她覺得癢直笑。
  
  「請假吧,請假嘛~~難道你不想跟我結婚?你不要嗎?」
  
  結婚?當然結婚!可是她不肯輕易答應,故意說:「我考慮考慮,再三年你沒交女朋友,我們結婚。」
  
  他掐住她的脖子嚷:「結婚、結婚、結婚!」還等三年?!他們都老了,真要變成老公公老婆婆再互相照應嗎?
  
  當然不,他絕不讓她拖了。
  
  三個月後,彌生出差,前往巴黎採訪服裝秀。金紹棠早等在那邊,哼哼哼,時尚圈可大可小,他金紹棠能屈能伸,自告奮勇到法籍設計師的場子幫忙。
  
  當彌生坐在觀眾席忙著拍照做筆記時,有個男模特兒走出來,她一看——
  
  喝!她的筆飛了,相機掉到地上。
  
  男模特兒一直向前走、向前走,走下台,走向她,停在她面前。這時法籍設計師吼一聲,燈光熄滅,嘩地一陣騷動,燈再亮時,彌生已被男模特兒——金紹棠橫抱在懷,現場奏起結婚進行曲,早早串通好的模特兒一擁而上,圍住他們,人手一枝紫色鬱金香。
  
  「彌生,嫁給我!」他用近乎勒索的口氣。
  
  她愣在他懷裡,待回過神來,她笑了,被他牢牢橫抱著,她還能說什麼?
  
  她用法語大聲地嚷了句:「我願意!」
  
  登時歡聲雷動,法籍設計師自願當證人。模特兒將花兒全交給彌生,一人說一句祝福的話,金紹棠笑得好滿足,彌生笑得臉紅紅,他們在時街界人士見證下,互訂終身。
  
  兩個人,從相識到互相追逐,從她是他的影子到他成為她的信徒,從暗戀失戀苦戀才熬成了熱戀,終於在歡笑聲中有了完美句點。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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