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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暗之心] 陽光大秦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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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6:56:10
標題:
[光暗之心] 陽光大秦 (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6-6-26 00:43 編輯
這是一個知識大爆炸、王道崩潰、諸子爭鋒、正能量滿滿的時代。
這年月做個士子不要太舒服啊,就連蹭個飯都能蹭出境界、蹭出風骨來。
帶著一大堆現代知識的主角來了,咱真沒想過要改變誰啊?就是想過幾天優哉游哉的日子、讓母親和妹子享受幾天充滿正能量的貴族生活罷了,可衛鞅你逼我干嗎?都是搞法律的,煮豆燒豆皮,相攻何太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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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里你看不到太多血火爭霸,更多的是家國溫情,陽光、溫暖、活潑、娛樂,沒錯,這就是一本偏生活化的歷史娛樂文,在茶余飯后博大家一笑,調戲一下古人,我感覺是最幸福的事。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6:57:45
第一章 【故事裡的事】
「哥哥又頭疼了,好啊好啊,草兒有故事聽了......」
「碎女子,不許胡說!哥哥頭疼你還要開心麼?還不幫哥哥換塊布巾,先前那塊都要涼了。」
「娘怪錯人家了,族長爺爺都說了呢,哥哥的病奇怪,每次頭疼後哥哥就會變得更有精神,說不定疼著疼著就會好了;而且哥哥每次頭疼後就變得好厲害哦,會講好多好多動聽的故事呢。娘,上次草兒不是講過給您麼,您說好聽不好聽?」
「真是個不懂事的丫頭。記住娘的話,哥哥給你講故事的事,不要讓村裡的人知道,特別是故事的內容,記住了麼?」
「嗯,草兒記住了,娘放心啦。」
偏處大山的小村中沒有更夫,只知道太陽落山好久了。濃郁的夜色已經擠進了這間土石堆砌的茅頂屋子,牆壁上只有一扇破舊的牖窗,被夜風吹得左右搖晃,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
茅屋內沒有多餘的傢俱,兩條一人多長並排放置的青石條,鋪上厚厚的乾草就算是床鋪了;沒有錦被香裘,五層麻布織成的被子又重又不保暖,麻布被下是個面容清瘦的少年,眼睛緊緊閉著,雙手拇指按在自己的兩側太陽穴上,確實是頭疼病犯了。
床前站著一名中年婦人,四十多歲,布衣荊釵,生活很困頓的樣子,正有些擔憂地望著少年;身邊還有個女孩子,沒到及茾的年齡,頭髮梳在兩側,挽成兩個不怎麼對稱的大疙瘩,用兩根隨便削直的樹枝穿著,昏暗的燈光把她的影子長長投射出去,光看腦袋的落影,就好像山精樹怪一樣。
女孩子低頭看看自己的影子,有些不滿地撅了撅嘴,小小年紀也知道這樣很不好看呢;不過哥哥又頭疼了,根據經驗,哥哥每次頭疼後就會聰明幾天,然後給她講好多好多動人的故事。故事裡什麼都有,讓她深深陶醉,和這些動人的故事一比,腦袋上頂倆樹枝似乎也就不算什麼了。
一想到這裡,女孩子就興奮地取下蓋在哥哥腦門上的手巾,到熱水盆裡洗了洗,擰乾了又放在少年的頭上,嘴裡嘀咕著:「哥哥快些好啊,草兒好想聽你講故事呢......」
熱熱的手巾讓少年舒服地呻吟了一聲,按住太陽穴的雙手逐漸放開了。
中年婦人面色一輕,微笑著將油燈撥亮了些,走到床前,輕聲呼喚著愛子的名字。
娘親聲音出奇的美,總會讓白棟想起CCAV的美女播音員。眼下究竟是個什麼年月他也說不清楚,十八年來懵懵懂懂,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又是生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村裡二十多戶人家,上到最博學的老族長、下到總角之年的孩子,竟沒有一個識字的,一年到頭連個收稅的官人都見不到,天知道是哪朝哪代?
「娘,我的頭不疼了。夜太深,您老人家快去休息吧,都是兒子不孝,讓您操勞。」
十八年來兩世糾纏,屬於不同時期的記憶總是在白棟腦中交戰,往往是頭疼過後,過往的記憶就會歷歷在現,讓他總有好多好多美麗的故事講給妹妹聽,可惜幾天後就會淡忘了,要到下一次頭疼才能記起。可是屬於這個時代的記憶,卻是清晰無比,童毛時代、少年時代、母親年輕時的面容、過年時自己飯碗中唯一的那塊肉......
逝事如斯夫,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曾經的親人、愛人、朋友,已經是過去時,如今的白棟只屬於這個模糊不清的時代、這個隨時可能為秋風所破的小茅屋和娘親溫暖的懷抱。
我愛這個家。多好啊,沒有喧囂的都市、沒有緊張忙碌的生活、沒有房貸車貸的壓力,雖然日子清貧了一些,卻是暖洋洋的。白棟沒有遺憾,既來之則安之,這一生不求精彩、但求家人平安、健康。
中年婦人親吻了兒子的額頭,轉身走了,兒子的孝心就是她最大的財富,應該去享受回味、怎麼可以浪費呢?草兒卻沒有離開的意思,見到娘親走了,就立即脫去草鞋,露出一雙晶瑩的小腳,顯然沒有洗了腳再上床的壞毛病,歡呼一聲湊到白棟身邊:「哥哥,我要聽故事,你說阿里巴巴後來怎麼樣了呢?」
「洗腳了沒有?哥哥不是告訴你女孩子要注意個人衛生麼,家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水,幹嗎不洗?」
「真的不臭哦,要不哥哥你聞聞?」
草兒得意地翹起小腳丫,在昏暗的燈光下很是白皙,而且確實沒有臭味。似乎是為了證明這一點,她蜷起上身,像只小貓一樣湊到自己的腳丫子前聞了聞,然後準備把它送到白棟口邊。
「你個碎女子,都快成大姑娘了,還這樣沒規矩可不行啊,不聽話哥哥就不講故事給你聽了,你就後悔吧。」白棟笑著推開草兒的腳,哥哥聞妹妹的腳丫子,這成什麼話?
「人家才十三歲呢......」
草兒身子扭動了下,沒有離開的意思,反倒貼的更近了,腦袋在白棟肋下鑽來鑽去,撒著嬌:「最後一次嘛,好哥哥。」
十三歲啊,在如今這個時代已經可以為人母,實在不算小了;可放在曾經的那個年代,還是賴在父母懷中撒嬌的孩子。想到過去,白棟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歎口氣:「好吧,你個小鬼頭。」
在白棟的故事中,阿里巴巴是個快樂的青年,得到寶藏,娶到美麗的妻子,消滅了仇人,在男人看來,這就是個非常完整的故事了。可在草兒看來,阿里巴巴後面的生活才是重點,比如婚後的幸福生活啊、柴米油鹽醬醋茶啊、他是不是會經常陪妻子聊天呢、一共生了幾個孩子?女孩兒就是女孩兒,哪怕時光跨越千年,關注的還是這些家長裡短。
白棟算是明白了,草兒有把《一千零一夜》變成泡菜韓劇的野心。這個念頭必須要掐滅,否則他今後有得編故事了,而且還是比裹腳布更臭更長的故事,快轉移視線!
「阿里巴巴的故事雖然很精彩,可是哥哥還有更精彩的故事呢。有個叫辛巴達的航海家,他會在旅途中發生很多很多的精彩故事;還有個阿拉丁和神燈的故事,那個神燈可是好東西,想要什麼,只要對它說一聲就行了,難道草兒你不想聽?」
草兒瞇起眼睛,很快就忘記了阿里巴巴。哥哥總有很多新奇的故事和新鮮詞彙,聽得越多,她就越會憋得難受,好想講給村裡的小夥伴聽啊,可是娘親不讓、哥哥也不許;不過她還是很想聽,就像故事裡的那個國王一樣,因為迷上了聽故事,所以不捨得砍下王后的頭顱。
「真的要什麼都可以有麼?那我想聽神燈的故事,哥哥快講吧。」
故事沒有讓草兒失望,躺在哥哥身旁,透過破爛的屋頂數著星星,聽到阿拉丁最後戰勝邪惡,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草兒開心地笑起來,忽然摸了摸肚子,抬頭傻傻地望著白棟:「哥哥,如果草兒也有神燈就好了,我們就可以每天都吃到麵餅,每次都吃到飽......」
白棟沒回答。他忽然有些心酸,和草兒比起來,故事裡的阿拉丁真是太貪心了,他又要美酒美食,又要讓神燈為他變出宮殿;可草兒的要求卻是如此簡單,只是希望每天都能吃到麵餅......
反身抱住草兒,把她揉進懷裡,白棟輕輕地道:「哥哥也想給草兒找一盞神燈,草兒說好不好呢?」
神燈是個好東西,我會不會成為娘親和草兒的那一盞呢?
***
春天已經到了,可風刀子鑽進懷裡還是冷冰冰的。是哪位歷史學家說過中國古代南北不分、氣候溫澤的?簡直就是屁話!草兒就站在溪邊,她說要為哥哥抓兩尾魚補一補身子,結果那對小腳丫都凍成了烏青色,白棟真想抓她回來,把她的小腳丫放在懷中溫暖一輩子。
可是草兒很堅持,白棟每次有接近的意圖,她就會撅起小嘴並且示威般地舞動拳頭,似乎要捍衛自己的主權。每次哥哥頭疼後,她就會跑到水裡抓魚,這就是她的主權領域,哪怕是最疼她的哥哥也侵犯不得。
白棟只能退下,並且按照草兒的要求,躺在溪邊的青石板上曬太陽。春天的陽光溫暖而不灼熱,照在身上暖暖的,像娘親的懷抱、也像草兒熱呼呼的小嘴兒。
躺在石板上,看著樂呵呵的草兒,白棟心頭一片火熱。頭疼消失三天了,按照以往的經驗,自己會再次忘記上世的事情,可這一次卻完全不同了,腦袋中那層看不到的屏障彷彿是徹底破裂了一樣,上世經歷依然是清晰無比。兩世記憶不再交纏,不再對戰,而是完美交融,渾然一體。這讓白棟有種獲得新生的感覺,信心和希望充滿了他的胸膛。
「哥哥(下有註解),草兒抓到了兩條魚呢,好大。」
歡呼一聲,草兒跳上岸來,兩手中各抓了一條魚,都有一尺多長,陽光下金光燦燦。
居然還是鯉魚。
Ps:關於哥哥一說,這個時代其實還沒有『哥哥』的稱呼。不過光暗以為現代人寫書給現代人看,本身就有一個『翻譯』的過程,難道要還原春秋戰國的稱呼文字?別說我沒有那個本事,就是有,各位看起來也有很大困難。馮夢龍寫《東周列國志》我們現代人一看哇呀了不得,這才是古風呢。哪裡是古風?那是明代人把春秋戰國時的文字翻譯成明代文字給明代人看的,真正的雅音雅言,馮夢龍也不懂,他那年頭連百度都沒呢。
所以那種類似明清話本的半文白,光暗可以寫,但是不願寫。那是剛學寫東西的時候,弄段半文白,感覺很裝,其實很影響閱讀,沒多大意思。
當然咱也不能純現代,結合的人物性格,場合,也會有帶點古義的文字,比如行個大典、念個祭文啥的,您不能來現代詩歌朗誦對吧?
另外就是當時道德倫理、社會認同的名詞,盡量保持原汁原味就行了,不能管國君叫『當家的』『一把手』,這種就屬於翻譯錯誤;又比如明代以前對官員都不稱『大人』的,電視劇裡叫『包大人』,這是外行;宋代管女性叫『娘子』這是尊稱,您叫人家『小姐』,得打起來。
光暗認為只要注意這些就行了,比如草兒叫哥哥,就比叫兄長活潑多了,不然草兒一口一個『吾兄』的,這還是可愛的小蘿莉麼?這像個大叔了。
就這個意思,大家明白就好:)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6:59:01
第二章 【有朋自遠方來】
溪水汩汩流著,魚兒活蹦亂跳,草兒歡天喜地;她的手藝很好,用鋒利的石片劃開魚肚,取出內臟和魚子,把魚洗乾淨後就穿在樹枝上慢慢烤起來,不多時魚身開始透黃,散發出淡淡的魚肉香味。
烤魚是不用去鱗片的,這樣散熱更均勻不會使魚肉變焦,等到魚肉有七分熟了,輕輕抖一抖,再用石片刮幾下,魚鱗就會紛紛掉落,露出下面微黃焦酥的魚肉。
草兒看了看肉色,將洗淨的魚子均勻地撒在兩條魚上,火力很快就烘爆了魚子,魚肉表面的溫度稍微下降,既能收到文武之效,又多了一層魚子帶來的鮮香,這叫鮮上套鮮,不用額外的調料,吃得就是天然味道。比起草兒的手藝,什麼現代烤肉BBq都弱爆了,統統都該歸入垃圾堆。
「哥,魚烤好了,給你大的,要是不夠,這條也給你哦?」
遞過大的那條,草兒眼中滿滿的都是驕傲;每次她烤魚的時候哥哥都要流口水的,讓她不吃都會感覺非常滿足。
「一起吃,不然哥也不吃。」
空中蕩漾著白棟的笑聲,拿起大的那條就往草兒的嘴巴裡塞。多好的妹子啊,嬌美可愛會烤魚會暖床,就是將來不知道要便宜哪個混蛋小子了,想想就讓人不爽。越想心情越不好,甚至嚴重影響了食慾,一條魚吃了大半條就不想下口了,白棟自己都奇怪,怎麼今天就這樣多愁善感起來,是兩世記憶完美融合的原因麼?不想了,草兒看著呢,心情不好也要吃他娘,化幽怨為食量。
「平安郎,你娘叫你回家呢。」
遠遠跑來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距離還有幾米遠就扯著嗓子吼叫:「好香的烤魚,給我留些。」
「全吃光了,沒了。」
衝著幼年玩伴豎起眼睛,打擾自己和妹妹的甜蜜生活罪不可赦啊,白棟很不開心地道:「桑娃子,我娘說沒說什麼事情?」
「好事,你家來客人了,遠客。我看你娘開心的不行,眼角的老紋都笑開了。」青年一溜煙地跑過來,搶過白棟手裡的魚尾巴就往嘴裡塞,嘟嘟囔囔地說個不清:「你家怕是要殺雞,我也去喝雞湯吧?」
「呸,你娘才有老紋、你家才殺雞呢。我家可就一隻雞,是下蛋用的,怎麼可以殺?」
不輕不重地在這傢伙的屁股上踹了一腳,白棟拉起草兒就跑,十萬火急了,這雞可殺不得,草兒每天都要巴巴地去等雞蛋呢......
剛跑到家門前草兒就哭了,隔著籬笆牆就看到一地雞毛和斑斑血跡,我的雞蛋,不我的花花,嗚嗚嗚......
花花是家裡唯一的母雞,養了兩年多,貢獻出的雞蛋大半都進了草兒的肚子,如今全完了,草兒趴在白棟懷裡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也不知道是哭這隻雞還是從此陌路的雞蛋。
白棟抬起頭,十分不滿地看著坐在院中石墩上的人,手裡端著家裡唯一完好的陶碗,一襲深衣落落,頭上有木冠,橫插一根竹簪子。這身打扮與村裡人格格不入,村裡的成年男子都是頂頭巾的,只是古人頂冠頂到清兵入關才算,還是判斷不出如今是個什麼朝代。
這惡客倒是很風雅,說話頗有音韻,十分的悅耳動聽,好像鳥兒唱歌一樣,聽到身後有動靜,就轉過頭來,見到白棟立即起身,遠遠行了一禮:「遊學士子楚侗,見過小兄弟。」
是個讀書人?上到春秋下到明清,各朝各代對人民管治不同,可無論是誰坐了天下,讀書人卻是擁有滿世界亂竄的權利。在明代普通百姓不可出所在州縣,否則就按流民治罪,卻不限制佩劍囊書的遊學士子,這是個有身份的盲流啊?
白棟大喜,難得家裡來了個知識分子,不管這傢伙是徒有其表還是飽學之士,搞清楚身處的時代卻是沒問題的,本想學著對方的樣子還個禮,想起冤死的花花,又覺氣憤,鼻子裡哼了聲:「客人好。」
草兒更沒理會這人,一溜煙地跑去灶台了,濃濃的雞肉香味讓小丫頭瞬間就喪失了立場,眼淚還沒擦乾淨,口水就流出來了。
娘親嗔怪地瞪了白棟一眼,忙著對這盲流陪禮,添上了熱茶,又招呼白棟去拿碗筷。鄉下也沒有飯廳明堂,飯就湊合在院子裡面吃了,臨時充當飯案的青石板擺上了拌野菜、煮雞蛋、松果子,還把家裡唯一的那罈老酒拿了出來,看得白棟好不心疼。
雞肉擺上桌,娘親卻拉著草兒去了茅屋,這是鄉下人的規矩,家裡來了客人女人不上桌,否則是大不敬。白棟可不管什麼禮數不禮數,扯下雞頭雞腿送了過去,娘親罵也顧不得了,反正不能都便宜了那個盲流,草兒抓過雞腿就塞進嘴裡,說哥哥真好。回到院中,白棟一橫心,破開泥封倒滿酒,連他都沒喝過家裡的藏酒呢,更不能讓這貨獨享。
「先生從哪裡來?」白棟笑吟吟地端起酒碗,尋思著是否得到自己需要的情報後就想辦法把這貨請出去;真不明白娘親是如何想的,村裡有二十多戶人家呢,幹嗎來了外客就往家裡請?據她老人家說,這是外來的讀書人,金貴著呢,村裡多少人家在搶,後來還是老族長感念孤兒寡母不易,才請到自己家來的。
白棟很疑惑,孤兒寡母本來就不易了,還請客?族長爺爺也糊塗了麼?可憐我家的老母雞啊。
沒時間多想,娘親盯著呢,兩條雞腿沒讓給客人吃,已經讓她老人家動怒,要是自己再招呼不周,回頭說不定就要行家法;別看娘親疼自己,真要怒起來,下手也是極重的。
「既然我名楚侗,自然是楚國人。」
盲流回答的很禮貌,聲音還是好聽的像鳥兒發春,可白棟卻感覺這貨有種居高臨下的驕傲;前世的職業經歷讓他鍛煉出了觀人入微的本事,說到察言觀色,眼前這盲流還差得遠呢。
不過沒時間考慮這些了,楚侗的話讓白棟一驚:「楚國?哪個楚國?」
「天下只有一個楚國。自然是周天子治下的煌煌大楚、天下第一魚米豐饒之鄉,小兄弟不知麼?」
周天子,楚國......
白棟腦中轟鳴,這可好,一竿子回到兩千年前了。
楚侗微微搖頭,眼中鄙夷之色更濃。貧國困民,果然不知天下大勢,倒是沒什麼好奇怪的。不過雖然小人卑微,可自己身為遊學士子,又是坐客人家,何況這家還有一名年將及芨的美麗少女,保持一些禮貌還是非常需要的。
在楚盲流看來,他的到來就如同天使蒞臨,是給了這家農人最大的希望;這心思可不算卑鄙齷齪,哪怕在士人貴族中,也是一樁美談。
白棟自然不會想到這貨打了什麼心思,否則早就一腳踹他出去了,震驚過後,感覺這時代其實也不錯,大爭大鳴、士人如貴,比起門弟森嚴的漢晉和白首窮經卻終身難舉的後朝科舉,其實更容易混得風生水起。
他本來是沒有多大野心的,甚至有些喜歡眼下的田園生活,不過娘親和草兒更需要一盞神燈,這需要他來創造。
從楚侗口中才知道自己是秦人,此刻秦國的國君正是嬴連,眼下正帶領大軍與魏國在河西大戰,這一仗歷史記載是平手局面,歸國後嬴連不久就翹了辮子,廟號獻公。那個夥同商鞅鼓搗變法的一代雄主就是他的二公子,不過眼下還只是個熱血沸騰的青年......
天色漸漸黑了,楚侗要賣弄學問,白棟問得越多,他就越開心,自然是言無不盡,白棟也借他對天下大勢有了更多瞭解;似乎是看到兩人聊得不錯,天色也晚了,娘親居然走出屋子,逼著白棟陪這位『楚先生』多喝幾杯。
白棟很開心,娘親總算是想明白了,也知道心疼家裡的酒,寧願讓兒子多喝幾碗。不然為啥讓自己兩碗乾一碗敬?還是老娘好啊,知道心疼兒子。
秦國的酒度數低,還有股老醋般的酸味,說是給人開胃還差不多,要是換了白棟前世那副酒精考驗的身體,喝多少碗也只當喝涼水了,可惜這副身子是眼前這位娘親給的,第一次接觸酒精,不醉才怪。
最後與楚侗說了什麼,實在是記不得了,白棟最後的記憶是抬頭數星星。戰國初期的星星肯定和後世不一樣吧?要好好看一眼,咦,怎麼這樣模糊?倒也倒也......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01:13
第三章 【不亦老拳乎?】
我醉了的念頭剛剛從心頭閃過,世界就立刻變得模糊起來,遠處的山影像怪物一樣扭動著,張開了它的爪牙;山頭上站立的不是那只叫花花的老母雞麼?明明沒有了腦袋,為什麼會感覺它在看著自己?
視線從花花身上掠過,看到了繁華的大都市,好多的紅男綠女啊?道路上又堵車了?還是下車步行吧,一名合格的法律工作者是不可以讓法官和當事人等待的。
對方的證人出現了,她為什麼看上去那樣熟悉,光著一對雪白的小腳丫,手裡抓著兩條金光閃閃的鯉魚,正對自己甜蜜的笑:「哥哥,我要聽故事。人家的腳丫不臭哦......」
是草兒麼?可是笑容為什麼會凝結在她的小臉上,而且瞬間變得雪白,滿是驚恐之色?
哥哥,救我,快救我啊!長長的黑影從草兒身後蔓延過來,所到之處、法官、當事人、對方律師......這些熟悉又陌生的影像如同颶風中的玻璃一樣破碎了,黑影的樣子漸漸清晰,是楚侗,那個誇誇其談的盲流!
猛地打了一個激靈,酒意全消的白棟迅速睜開雙眼。
呼救聲從草兒的房間內傳出,夜晚尤其刺耳,最讓白棟氣結的是其間還夾雜著楚侗的聲音:「姑娘本是自薦枕席,何故如此?」他的聲音還是如此優美,這就是所謂的雅音雅言麼?士子?我去你媽的!
衣服沒脫,酒醉後娘親和草兒都不好下手的,這讓白棟可以第一時間衝到草兒的小屋,一腳踹開門,就見到楚侗滿臉愕然地坐在床上,草兒趴在一邊,正在哇哇大哭,高喊救命。白棟看得清楚,草兒的束腰帶被人扯去了。
情況似乎沒有想像的那樣嚴重,不過已經讓白棟怒髮衝冠,王八蛋,你敢碰我妹妹!撲上去就是一拳,不等楚侗回過神兒來,轉身到了他側面,一記鞭腿抽在臉上,楚盲流慘叫一聲,滾下了床。
你妹的,老子這副小身板是秦國土生土長的沒錯,好歹上世也是練過幾天跆拳道的,揍你如同揍狗。
「小人,野夫!」
楚侗被白棟一腳踹下床,第一時間不是還手,而是整冠束帶。君子有六藝,這時代的讀書人個個都有練武,不過士子豈能與鄉野之人一般見識?君子伐敵,那是要師出有名的。
站起身,楚侗憤然道:「小兄弟,是你妹妹自薦枕席,卻不知她為何突然反悔,楚某何辜?」這是先要佔領道德高地,而後碾壓白棟,絕對的士子風範。
「自薦枕席?」
白棟一愣,回憶娘親灌醉自己的行為,頓時想到了這個時代的風俗。在這個時代,讀書人金貴,士子就是貴族,草兒生在山村,這輩子如果沒有『機緣』,怕就只能遠嫁給普通的農人了,而且秦國多戰,男女比例嚴重失調,說不定還得嫁給個老光棍、老鰥夫什麼的。
秦人素有西陲之風,家裡來了尊貴的客人,常常有讓女兒、甚至是妻子陪睡的習慣,與西戎義渠其實沒有多大的區別。娘親這是看中了楚侗啊?知道自己素來最疼草兒,才會灌醉自己,要為草兒博一個出身。
心酸、心疼、憤怒!看楚侗那一臉無辜和大義凜然的樣子,似乎他比21世紀扶起老奶奶的熱心青年還憋屈呢。
草兒不哭了,有哥哥在她就什麼也不怕:「哥,是娘說要草兒陪客人,可是.....可是他......哥哥的故事裡說過,女孩子是不可以讓男人那樣的......」
還好,白棟一陣慶幸。娘親估計是沒好意思對草兒說太多,姓楚的又太猴急了,若是換了個普通的農家女,這『機緣』就算是成事了,好在草兒聽過自己的故事,這時代很多女孩懵懂不知的道理,她卻是明白的。
「滾!」
既然知道了事情始末,以這個時代的標準,楚侗其實也沒做錯什麼,打是不用繼續打了,不過白棟也不想客氣,準備讓他滾蛋完事。
「豈有此理,此女入我房中,就是本士子的人了。就是鬧到官府,也是楚某的道理!」
看了眼草兒頸間白膩的肌膚,楚侗暗吞口水,哪肯就此放手?他是士子、面前這小子就是個鄉野賤民;何況這女孩是她娘送進來的,按照秦地風俗,就已經是他的人了,於情於法,都是他楚侗的道理,憑啥要滾?士可殺不可辱,咱是有風骨的人!
面對這種傻瓜,簡單粗暴就是最佳解決辦法。士子風流?白棟想呸這貨一臉,沒廢話,上手就是一記撩陰腳,楚侗在劇痛中彎下腰,不可置信地望著白棟,早聽說秦人勇猛,赳赳老秦,個個都是熱血男兒,為什麼會這樣下流?可惜沒時間質問了,白棟怎麼可能給他還手的機會,撩陰腳過後,跟著就是一記封眼錘,再接一陣亂腳,別說楚侗一個讀書士子,身經百戰的戰士也得當場趴下。
剛才還在恐懼中的草兒拚命鼓起掌來,鼓掌是白棟教的,據說這是表示支持的最好方法,哥哥太厲害了,讓人家好有安全感呢。
「哥哥,狠狠打他,就像辛巴達打海島怪物一樣,嗷嗷!」話剛出口草兒就感覺不對,吐吐舌頭把後半句話嚥了回去,娘親說過的,哥哥講的故事是秘密,怎麼一激動就給忘記了呢?
「你......你敢毆打士子!這是重罪!」
楚侗完全被打懵了,好半天才緩過氣來,捂著褲襠慢慢站起,本想報仇雪恨,卻硬是被白棟凌厲的目光嚇住了,猶豫了下,色厲內荏地擺出了自己遊學士子的身份。
先秦時代的士子是真正的貴族階層,是說打就能打的麼?哪怕是別國士子也不成,要是被官府知道,白棟會有很大麻煩,一個充軍流放是跑不了的。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老拳乎?聽說過孔聖人吧,這話是他說過的,我不過按照聖人教導而為,有什麼罪?」孔聖人七十二弟子中有個叫子貢的闊佬,早在百年前就發起過造聖運動,如今孔子聖人之名已經坐定,白棟倒是沒說錯。
「好個野人,毆打士子,還要褻瀆聖人,大罪!」
楚侗尊奉的是仁道、崇尚的是禮樂,對孔子當然是尊敬的,聞言頓時大怒;不過看到白棟凶狠的目光,感受了一下褲襠中傳來的陣陣劇痛,認為君子還是不應與小人一般見識,速離危牆之下才是正理,甩下一句狠話,轉身就跑,與聞聲趕來的白母擦肩而過。
「平安郎,你做錯了,打了士子,你會被拉去服苦役、甚至是砍頭的......」
娘親沒責怪白棟,只是流淚,草兒轉動著大眼睛,撲在娘親懷裡低聲撒嬌:「娘,草兒不喜歡這個人,是哥哥救了我,您不要怪哥哥好不好?」娘親沒有回答,只是抱著她一面流淚一面搖頭。
「娘你放心,區區一個士子,打了就打了。他不會去告官的,這件事要是被捅出來,最丟人的還是他自己。」
白棟微微一笑,這個時代的士子最重面子,對他們來說,做些風流事並不可恥,可恥的是風流不成反被一個鄉間野民收拾了;楚侗只要不是傻瓜,就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啞巴虧他算是吃定了。
先秦士子是真正的貴族,絕非地痞流氓紈褲惡霸可比,顏面對他們來說遠比生命更重要,白棟甚至敢打賭,如果有人問起今晚之事,要殺人滅口的一定不是自己,而是楚盲流,要不是娘親送草兒入房,這小子到臨去都會保持君子風度;更何況屹石村本就隱藏在大山之中,楚侗也是誤打誤撞進入,要讓他再次找到入村之路也有很大困難,所以白棟並不擔心楚侗會報復。
草兒最會哄娘親了,撒嬌撒癡,百般手段花樣,好歹哄著娘親回了房,轉著大眼睛看了看白棟,忽然一頭鑽進他懷裡:「哥哥最好。」
「那還用說?」白棟照著她的小翹臀狠狠拍了下:「剛才還眼淚汪汪呢,轉眼就笑成花兒了?說實話,你是不是故意的?」
微微瞇起眼睛,草兒笑得像只小狐狸:「哥哥說過的,誰敢欺負草兒你就會揍死他,人家就是試一下嘛......」
這隻小狐狸,才十四歲就這樣,長大後還得了?
白棟忽然有些頭疼。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02:33
第四章 【展翅的蝴蝶】
小小的屹石村才有多大?外國士子入住白棟家的事情讓村人眼紅,眼紅之下就會過份關注,就會有好事的小子趴牆根兒聽風月;草兒這樣嬌柔的小妹子遇到了風流倜儻的士子,會發出什麼樣的聲響?真是太期待了......
結果等來的是草兒叫救命,白棟的聲聲怒吼,看到的是捂著褲襠狼狽逃走的楚侗;桑娃子看得最清楚了,那位英俊瀟灑的士子逃走的時候都沒直起腰來,似乎連行囊都沒來得及取走,平安郎這是有多狠?膽子是不是太大了,不知道打了士子會惹麻煩麼?戰國時階級分明,像他們這種鄉下人就被稱為『野人』,可這個道理就連野人也是知道的。
兩千年前的世界是乾淨的,人心也是比較乾淨的。第二天一早村民族人就呼啦啦湧進了白棟家的院子,領頭兒的是老族長,他的孫子桑娃子抱了個大酒甕,撇開外八字好像只鴨子一樣拽進門,見到白棟就撅起嘴:「平安郎你真行,明明做了錯事,我爺爺還要請你喝酒?下次我見到再有外來的士子,也按住了暴打一頓,爺爺肯定要殺雞給我吃的。」
話沒說完,屁股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腳,老族長白龍怒瞪孫子一眼:「住口,還不給白棟倒酒?白棟,這是族裡釀的陳年老酒,還是你父親和族中子弟出征那年藏下的,原想是等他們凱旋歸來......今天就做你的送行酒吧......」
慨歎一聲,老人不想再回憶傷心往事,當年他們雖然只是白氏旁枝,也是為大秦流過血的。可惜河西一戰,二十名子弟一人還,國家沒給任何補償,族中失了青壯,再也沒能力抵禦盜賊,無奈加氣憤,這才舉族遷入深山,開闢田地自給自足,乾脆連稅也不繳了,這麼多年過去,別說官府,連盜賊都難找到入村的道路。那個楚侗完全是誤打誤撞才走進來的,結果還被白棟一頓胖揍趕了出去。
好酸,這究竟是醋還是酒啊?一口喝下去,白棟皺起了眉頭,想放下碗,卻被老族長一把按住,親自抓起酒罈,又為他倒滿了。
比腦袋還寬一圈兒的大老碗,足足就是三碗灌了下去,白棟強忍住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和鼻涕,恭恭敬敬地放下酒碗,走到母親面前,連磕了八個響頭,娘親攬他入懷,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草兒衝過來抱住肩膀,哇哇大哭起來:「哥哥,草兒不要哥哥走。」
「老龍叔......」
「白越氏不用多言,白棟畢竟毆打了遊學士子,必須要出去躲避禍難,不然就會連累全村。」
老族長站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望著大家:「秦國法令,族中有人犯法,全族必須捉拿,否則同受仗責。白棟是個沒出息的,毆打士子犯下大罪,不過他逃得太快,我們都捉拿不到,卻不是不去拿他,大家說是不是?」十八年來白棟的表現不算正常,腦袋不疼的時候也是渾渾噩噩,自然沒人跟他講古,老族長是個有見識的人,卻還是第一次在他們面前談論國家法令,所以白棟反要聽了楚侗的講述,才知道天下大勢。
老白龍只知道士子身份尊貴,對士子階層的瞭解卻遠不如白棟,還是擔心那個楚侗會去報官。他年輕時曾經做過秦軍的十夫長,也算是有些見識的,知道該如何鑽律法的漏洞。這時那個酷吏衛鞅還在魏國四處碰壁呢,秦國的律法還不是吃人的猛虎,打打擦邊球還是可以的。
「是啊是啊,我們可不是沒有捉拿,不過白棟這小子跑的太快了,想拿也拿不到,就是官府來問,也怪不到鄉親們頭上吧?」
「就是這個道理,我為了捉拿這小子,還被他踢了一腳,到現在都直不起腰來呢。」一名族人扶著腰呻吟起來、表示自己很痛苦。
白棟眼睛酸酸的,很想哭。楚侗其實根本不會去報官,不過鄉親們冒著被官府追究的危險為自己一力承擔,這份情意卻是後世萬難尋找的,想起那個扶起老奶奶過馬路都有『危險』的時代,他感覺自己來對了。
是該離開了,不是因為楚侗,而是為了娘親、草兒和這些可親可敬的族人,為了草兒殷殷期盼的那盞神燈。
跪在父老鄉親面前,白棟深深叩首。別了,娘親、草兒、我的父老鄉親,一定要等我回來......
***
小女孩其實並不好哄,見到哥哥真的要離開了,再好聽的故事也無法抹去草兒內心的傷痕。看到鄉親們湊集的乾麵餅、老陳酒和珍貴無比的鹽巴,草兒就哭得更凶了,這類東西越多,就說明哥哥將會走得越遠,回來的越晚。直到消耗了最後一絲氣力,才趴在白棟懷中睡著,夢中還緊緊抓住哥哥的衣襟,時不時叫一聲:「哥,草兒不許你走,草兒要聽你說故事呢。」
白棟離開的時候,能夠看到很亮很亮的北極星。白天走不得,草兒會發瘋的,只能夜間起程,沒有地圖和導航儀,只有老族長的回憶,沿著秘密小路走出村子,要向北翻越十幾道山嶺才能到達一個叫藍田的地方,然後從藍田繼續向北,才能到達秦國最繁華的櫟陽城。
對白棟來說,櫟陽才有大把的機會,就好像後世的燕京和海城。老白龍也沒感到奇怪,戰國初期人未必有野獸多,就算要出外避禍,也必須要去人煙稠密的所在,既安全,也利於隱藏,櫟陽是最好的選擇。
腳下是最後一道山嶺了,蓬頭垢面猶如乞丐的白棟站在嶺上向北望去,眼前是一片綿延千里的廣袤平原。這個時代的關中平原很美,大量不曾開發的土地上遍生著各種各樣的植物,甚至能看到狼群在樹林中穿行,握了握腰間的佩劍,白棟才找到一些安全感。
這把古樸無華的青銅劍是楚侗那貨留下的,留下的不只是劍,還有半囊簡書;一路上每逢休息時,白棟都會試著閱讀這些書籍,目的不是要記憶背誦,而是找到這個時代文字和後世簡體字之間的變化規律。
還好這些簡書用的是大篆,靠著前世的一些積累和連蒙帶猜,白棟逐漸過了識字關,書寫雖然不夠工整,恍然也是個提筆能言的文人了。囊中還有族長老白龍的一封信,是給藍田故人的,白棟卻不準備動用,既然走出了村子,就必須成長為可以翼護娘親妹妹以及族人的強者,把自己裝扮成一名能文的士子要強過白龍爺爺的安排。
就著溪水洗了臉,打散頭上那對總角,挽成髮髻用樹枝削成的木簪子穿過,算是自己給自己行了冠禮。這個時代的男子十九而冠,白棟還差了一歲,不過外出闖蕩包裝一下是必須的,誰見過還在總角之期的士子?可惜沒有冠,只能臨時弄塊麻布巾包上,好在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雖然多半是貴族,也偶爾有平民入學,孔聖人不是說了麼,有教無類,自然包括平民野人。
「嗯,佩劍囊書,滿臉鬍子,沒人能看出哥的實際年齡。該找個什麼樣的師門呢?儒家、法家、墨家?難,都有傳承所出,甚至還有搞恐怖活動的,不能亂認,不然麻煩的很......」
夕陽快落山了,就著溪水吃了半塊麥餅,琢磨著要為自己尋找一個出身;就要出山了,這些準備工作可馬虎不得。
法家最方便,自己上世就是搞法律工作的,瞭解最多,可惜作為諸子百家最後一個出現的學派,法家目前還在發展階段,而且傳承有序,在百家中是最清楚明白不過的,很容易被人揭穿。
白棟有些發愁。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03:51
第五章 【聞香識佳人】
一個女人忽然從夕陽落山處跳了出來,就像一團噴薄而出的太陽黑子,突兀而詭異。
黑色麻衣、黑巾蒙面,頭上挽著男子才有的髮髻樣式,可惜女扮男裝也就能騙騙古人,落在白棟眼裡就是個笑話。這女人身法極快,如同受驚的野鹿一般迅捷,右手拉出一道寒光,意似威猛無比,可惜纖細的腰肢和挺翹的屁股最終還是出賣了她,而且距離越近,幼細動人的呼吸聲就越是清晰。
白棟拔劍在手,擺出了一個西洋擊劍的姿勢。已經可以看到這個女人的臉了,黑色蒙面巾只遮到眼睛下方,是標準的杏核眼,水汪汪的很好看,只可惜帶了那麼一絲殺氣。
除了屹石村的老少爺們兒,任何人對白棟來說都是需要小心提防的,女人也不例外。何況看裝束就知道,這妞兒不是山賊也是個遊俠兒,天知道會不會突然給自己一劍?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陰溝裡翻了船可沒地方哭去。
「嗯!」
黑衣女子停下腳步,有些驚疑不定地望著白棟。以她的身手武功,一眼就看出白棟頗有門道,擺出的起手式雖然有些荒誕不經、從沒聽師傅演說過,卻讓她不敢擅動,似乎自己無論如何攻擊,都會被對方搶先一步刺中。
很香。黑衣女子跑得汗水淋漓,又是背著風,淡淡幽香撲鼻而來,卻不是後世那些化妝品烘托出的香氣,也不是熏香花香,而是一股從處子肌膚深處透出的體香,白棟吸了幾口,心中微微一蕩,手中劍卻是一緊:「你是什麼人?」英雄難過美人關,可別一不小心做了呂布,死了都沒處喊冤去。
「我......」黑衣女子想要回答,張口卻噴出大量黑血,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氣,眼中也失去了光彩。
「內臟受傷了,吐出黑血是好事,可是你也會失去行動力,最少半天.....」
白棟看看黑衣女的右肩,破裂的黑衣下露出好大一塊雪白肌膚,上有一條蜿蜒傷痕,鮮血還在不停滲出來。
「你是先被人重擊,明明受了內傷還要拚命逃走,一路上又被人傷了肩部,真難為你能掙扎到這裡來,追兵不遠了吧?」上世雖然沒做過法醫,卻見多了傷情報告,一眼看過去就能分辨出對方是受了輕微傷、輕傷、還是重傷,還好,這個黑衣妞兒的底子不錯,似乎還不至於重傷至殘。
「救我,或者殺了我。追兵就要到了,救了我,日後必有重謝;殺了我,我的首級可換百金,你是個男人,痛快些!」
黑衣女人掙扎幾下,最終還是放棄了這種無謂的努力,重傷後憋住一口氣才跑到這裡,一旦洩了氣,那是休想再起身了,只能把性命交在這個陌生青年的手中。或許是求生本能使然,一向對男人不假辭色的她不自覺挑動春山,送上秋波。
「別拋媚眼了,要投懷送抱還是怎麼著,有點節操行不行?無仇無恨的,我殺你做什麼?你的腦袋很值錢麼,我看未必。」
白棟搖搖頭,這不就是個女瘋子麼,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哥們兒是文明人,既不會殺你、也不會強~奸你。
「你......」黑衣女有些奇怪地望著白棟,這個青年明明是秦人口音,說出的話卻腔調古怪,什麼媚眼、節操的,聽來莫名其妙,不過能看出他並無惡意,眼中也沒有殺氣,不覺鬆了口氣。
「我的運氣不好,遇到你這個大麻煩,既然不想殺你,見死不救也於心不忍......算了,看在你是個女人的份上,我就出手救你一回......」
白棟絮絮叨叨走到黑衣女面前,舉手欲拉她的面巾,連這妞兒長個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就冒險救人?似乎怎麼算都是場賠本的買賣。不過手觸到面巾後又收了回來,搖頭道:「不行,天知道你有沒有怪規矩,要是拉下你的面巾就得娶你當老婆那可不好,看你上庭長得還算順眼,誰知道鼻子以下是什麼樣子?要是來個朝天鼻孔、四方大嘴什麼的,我不是要虧死了?」金老爺子筆下可沒少了這樣的女子,木婉清木大姐就是代表,白棟懸崖勒馬、猛然警醒。
黑衣女子瞪大了眼睛,眼前這人佩劍囊書,雖說頭上戴的是布巾,卻顯然是個士子模樣。秦國的士子都是如此無禮的麼?而且他是如何知道師門規矩的?真要拉下自己的面巾,嫁他是不可能的,自己這一生,非奇男子不嫁,不過一劍殺了他,卻是可以考慮。
白棟還不知自己無意中躲過一劫,邊說邊抱起黑衣女子,走到一個山洞中。本來就準備在這裡過一夜,明天才下嶺奔藍田,這個山洞是提前看好的,朝陽而且乾燥,最妙的是沒有猛獸在內,生起一堆火,驅除了洞中蟲蟻,用來過夜最好不過。
黑衣女瞪眼望著白棟,這人若是敢輕薄她,就算拼著傷重而死,也要奮起拚命。好在白棟對她沒多大興趣,之所以肯救她,無非是不想殺她,更不想在自己剛出山的大好時刻,看到追兵將她斬殺,血淋淋的多霉氣啊?
將她平放在洞中,抓住她的衣腳,撕下一塊布來,黑衣女剛要反抗,白棟瞪了她一眼:「不想死就閉嘴。」然後去外面取了水,放入一些珍貴的鹽巴,搖勻後淋在她肩膀傷處,黑衣女頓時慘叫一聲,杏核眼瞪得有如銅鈴。
「忍住,一點疼都受不了,還說什麼要我斬下你的首級去領賞?說大話扮英雄很過癮麼?」仔仔細細為她清洗了傷口,然後用布條包紮起來,看看自己的傑作,很滿意地點點頭,拍拍她的腦袋:「傷口應該不會有事了,不過你的內傷如何,就要看你的命夠不夠硬,我已經仁至義盡。」說完就去拿黑衣女的佩劍。
「你做什麼!」黑衣女強忍著肩膀上傳來的陣陣劇痛,一把按住劍柄。
「廢話,做戲當然要做全套。追兵快到了吧?我不做些佈置,還不被人一眼看破?」白棟瞪她一眼,先打散髮髻,然後抓起她的劍,輕輕在自己左頰上割了一下,剛好讓鮮血似出未出,傷痕極淺,而且不會妨礙將來恢復;黑衣女頓時明白了,不覺嫣然一笑,似乎是感謝,又似乎在笑話天下居然有如此愛惜自己的男人,明明要做傷瞞過追兵,出手卻如此輕柔,絲毫沒有壯士該有的剛烈雄風。
「你就在這裡過夜吧,我這一去,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能去也能還,到了明天你還能不死,就自己離開吧。」白棟轉身就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自己剛出山就做了這麼大一件善事,今後順風順水大吉大利也該不在話下了罷?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能去也能還?秦國的男子都是這樣有趣的麼?」
看著白棟的背影,黑衣女又是一笑,忽然牽動傷勢,皺起了一對柳眉。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07:05
第六章 【國之膩臣】
火紅的夕陽將落山,哪怕是春風也讓人遍體生寒,白棟盤膝坐在嶺上最高的土丘上,長髮披散、面有劍痕,倒是有幾分遊俠兒的悍猛味道。
書囊佩在腋下,這是士子身份的明證,萬萬丟棄不得,目光所及之處,正是黑衣女出現的方向。追殺她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白棟既緊張又有些好奇,回想自己的應對之策,沒發現明顯的錯誤,才算鬆了口氣。
真正的聰明人總是會用看似愚蠢的方法解決問題。
如果換個自作聰明的人,此刻最好的選擇有三個,一是殺了黑衣女,用她的首級邀功受賞;又或者是把她安頓在山洞後,立即離開這裡遠遠逃走,似乎後者更為穩妥,不立危牆之下,是君子的選擇;又或者自己也隱藏起來,等到安全後再離開。
白棟畢竟有一顆現代人的心,不會無緣無故殺一個女人;逃也不是上策,太陽快落山了,兩千年前的關中平原連狼群都有,逃下嶺去等於找死;至於隱藏起來更是下策中的下策,萬一被追殺黑衣女的人找出來,只會被當成同黨,到時冒充士子也無法救命。
現在白棟在等追兵出現,古人等級森嚴,看衣著就能分辨出來人身份,如果是官家正道,不怕他們會傷害士子,就算他們拒絕自己忽悠,找出黑衣女,見危援手也是士子風範,他們只會砍下那女人的腦袋,然後衝自己伸出大拇指。如果是山賊盜寇,說不得就要跑下嶺去與狼群賭命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要向上帝祈禱,來得千萬不要是山賊強人。
終於有人來了,五百米、三百米......身影漸漸清晰,是五個行動如風的人,距離百米遠近時,白棟清楚看到前面四人都是半身皮甲、形容彪悍,後面似乎是個面色白皙的青年,銅甲玉冠,氣質非凡。可以鬆口氣了,山賊強人中估計沒有這樣漂亮的人物,看衣著穿戴,白面青年多半是這個時代的公子王孫、上等人。
上等人就好辦了,容易找到共同語言。白棟沒有絲毫猶豫,一溜小跑下了土丘,把右手食中二指深深捅進喉嚨裡,頓時一陣噁心,彎下腰大聲乾嘔起來,看看苦水都吐出來了,乾脆一頭栽向地上,開始大聲呻吟。
「住!」
公子模樣的年輕人做了個手式,四名披甲大漢圍住了白棟,其中一個走過來扶起他,仔細打量幾眼,回頭大聲稟道:「景公,這人佩劍囊書,似是個士子,髮髻被人打散了,面上有劍痕,從傷痕判斷,應該是那賤婢所傷......」
「好漢子!這份眼力不到21世紀當個法醫都是屈才了,感謝感謝,算哥們兒欠你一個人情。」
白棟真想大笑,賭嬴了。這時代能被稱『公』就兩種情況:一是周天子親封的公爵;另一種就是下屬對上官、下人對貴族的尊稱,眼前這個漂亮小伙兒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如果剃了鬍子,估計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披甲漢稱他景公,顯然是後者。
「士子?」
白面青年走到白棟面前,目光從他的佩劍上掠過,又從書囊內取出一卷《尚書》翻了翻,微微點頭道:「韋編尚有折痕,書簡松卷而非縛緊,可見不久前還曾翻閱過。先生行旅之中仍好學如此,當是大才,請受景監一拜!」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都是如此好騙麼?白棟強忍住想要仰天狂笑的衝動,緩緩起身,學著景監的樣子還了一禮:「不敢當,秦人白棟,有幸得遇景公,這就太好了,那個女子......」
「先生見到她了?是她傷害了先生?」
景監表示很關心,放回書簡,走到白棟面前,目光無限溫柔地望著他,看得白某人臉上一陣火辣辣,心說這個姓景的什麼毛病,男人看男人有用這種目光的麼,你是景公,可不是景公公罷?仔細打量景監幾眼,只見面前人風神俊秀,就連鬍鬚根部的皮膚都如美玉相仿,眼波流動,一雙鳳眼好像會說話一樣,這傢伙要是弄到21世紀做個偽娘什麼的,保證能一夜爆紅......
等等,景監?若真是那個傢伙,可是大大的有名啊。秦孝公嬴渠梁一生豪強,卻唯獨寵幸此人,雖然正史上沒記載過這位有斷袖分桃的愛好,野史上說得可就曖昧了,如此一個漂亮少年,偏偏被國君恩寵,而且歷史上似乎沒有多少關於嬴渠梁老婆的記載?透過現象看本質,越想白棟心裡越膈應,彎下腰先吐一會兒。
「嗯,這個女人真是潑辣,用劍傷了我,還要踢我幾腳,你看我現在還不舒服呢。景公是少年英雄,一定要抓住她為我復仇!」
白棟隨手一指:「那個女人逃向東方了,快追,遲恐不及!」
「先生受驚了。」
景監歎息搖頭,好似要撫慰白棟所受的傷痛,輕輕為他攏起長髮,仔細檢查面上劍痕;他的手指又軟又滑,本來應該很舒服,白棟卻有些不安,這傢伙太奇怪了,莫非是看上了自己,擺明了車馬來吃豆腐?
「你們都聽到先生的話了?」景監忽然吃吃笑起來。
「景公,我等這就去追蹤那賤婢。」
「謬,大謬!先生既然說她逃了,那就是告訴我們,她還藏在附近......」
景監笑得越發開心起來:「搜索這片山嶺,一寸土地也不許放過,吃了我一掌,她能逃到這裡已經是出人意料,哪裡還有力氣再逃呢?」
四名披甲大漢目光古怪地望了白棟一眼,紛紛領命而去。
「其實做追兵也很不容易的,這個女人跑得很快,尤其是到了山地,我們的馬匹無法使用,只能徒步追蹤了,我和我的手下連晚飯都顧不上吃......」
景監很會整理頭髮,很快就為白棟挽起一個漂亮的髮髻,歎口氣道:「先生的頭髮真好,又黑又密。可惜景監沒有攜帶上好的冠簪,只能這樣暫時繫住,先生不會見怪吧?哎,其實先生如果肯告訴我那個女人藏在哪裡,我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就像管仲和鮑叔牙那樣,你說呢?」
「景公的手法真好,你知道不知道,我少年時曾隨家師遠遊,在一個奇怪的地方見過很多女孩子,她們不種田、不織布、不養桑蠶,就靠幫人打理頭髮賺錢營生。她們個個都很美麗,手指又白又柔軟,穿著打扮像仙女一樣,讓人看著都舒服。我一直以為她們就是天下間最會整理頭髮的人,今天見到景公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而已......」
「為人整理頭髮就能賺錢生活?這真是匪夷所思啊,先生說話也真是有意思,什麼叫做井底之蛙?景監從未聽人說起過。」
「呃,這個井底之蛙麼......就是說一隻水蛙坐在井底,怎麼跳也跳不上去,也只能看到井口那麼大的一片天......」白棟微微一愣,才想起這個成語是出自莊子秋水篇,如今莊子他娘親還是個小丫頭呢,難怪這位景公公會茫然。
「原來如此,真是太有意思了,先生果然大才。對了,那些女子只為人整理頭髮,恐怕不夠營生吧?景某不才,也去過幾個國家,可沒聽說過有這樣的人呢。」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啊,不錯,光靠整理頭髮當然是不夠營生了,所以遇到肯出錢的男性客人,她們還會提供非常美妙的服務,比如『保健大套餐』什麼的,都是一對一服務,在一個單獨的房間裡。像景公這樣的美少年,整理頭髮的手法又好,如果做這種生意,一定會賓客如雲,能賺很多很多錢,我不騙你,真的。」
在白棟的耐心解釋下,景監算是勉強明白了服務、套餐這些新名詞的含義,十分欽佩地望著白棟:「先生出語不俗,果然是有大學問的,這樣新奇的地方我竟然沒去過,真是遺憾。不知在哪個國家?叫什麼名字呢?」
「哎,早年隨恩師行走天下,去過了無數奇怪的地方,很多都記不住了,不過這個地名我還清楚記得,叫東~完,景公可要記住了。」
「東~完?果然從沒聽說過,一定是個非常神奇美麗的地方吧?」景監大為神往,只是有些奇怪,為什麼那些女子一定要遇到男性客人,才會提供那種『保健大套餐』呢?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忽然警醒:「先生原來是位舌辯之士,不過你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矇混過關麼?秦國從不殺士子,不過要讓先生吃些苦頭,景監還是能做到的。」
「你的手下回來了,問他們不就好了?」
看到那四名披甲漢兩手空空地轉回,白棟心中一鬆,不知是自己在洞口的偽裝瞞過了他們,還是黑衣女真有蟑螂般的頑強生命力,居然自行離開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09:11
第七章 【公輸秘典】
四名披甲漢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白棟還是高看了自己,他那幾手拙劣的偽裝手法還瞞不過人,山洞被發現了,留下的腳印和血跡足以證明黑衣女曾經被人救至洞中,只是從現場痕跡判斷,又有第三者救走了她。
景監雖然樣子很娘,可不是真的兔子,而是一代名臣,此刻就是用腳丫子想,也知道救那女子的人是誰了,都不用去對腳印。
「人是我救的。既然狠不下心殺他,就只能救人了,讀書人有讀書人的做事方法。天快黑了,逃不得,更沒有躲藏的道理,陪景公說幾句廢話,也算是盡人事,景公是聰明人、磊落光明的士大夫,應該會明白我的難處吧?」
如果歷史上的記載沒有錯,白棟就不用擔心景監會對自己下黑手,話說得慷慨激昂、擲地有聲;四名披甲漢都是景監手下精幹之士,稍一思索就明白了白棟的心思,不但沒有仇恨之心,反倒暗挑大拇指:「不愧是位士子,果然有計較有擔當!我若換了是他,似乎也只有如此行事吧?」
景監目光連連轉動,他也是貴族出身,對士子氣節自不陌生,換位思考他若是白棟怕也只能如此行事,面前這位白先生雖然蓬頭垢面、穿著最普通的麻衣,卻出語新奇,行事機變又不失風骨,這樣的人物很值得尊敬,不過那黑衣女關係重大,卻是不能輕輕就放過了這人。
「先生果然有難處,不過那名黑衣女子盜走了一件至關重要的東西,我要對國君有所交代,也只能得罪了。」
「你想做什麼?」
景監沒回答,輕輕一掌劈在白棟後頸上,挽住他的肩膀交給一名披甲漢道:「甲武,櫟陽令的運糧隊就在嶺下十里處,你將白先生交給他帶去河西大營。記著,不許傷害到白先生,到了大營,不要立即面見國君,先請櫟陽令探明前線戰事如何、我軍是勝是負,若是國君心情不佳,就先把白先生交給二公子,二公子一向愛才敬士,會妥善安排的。」
「景公,就是這個人救了那賤婢,您又何苦為他籌謀呢?」
「短視!這位白先生有名士之風,而且我們如果追不到那個女人,恐怕《公輸秘典》最終還要著落在他的身上。我將他送往河西大營,是因為國君心繫此事,要有所交代,卻不是想真的傷了他,你能明白麼?」
景監轉身向嶺下走去:「乙齒、丙鐵、丁被,你們三個隨我下嶺取馬,那個女人有了外援,一定是帶著她向東逃離,如果被她逃入魏國就棘手了。」
「諾!」
五道人影迅速分散,景監帶著三名披甲漢匆匆向東方奔去,那個叫甲武的披甲漢扛起白棟從北面下嶺,這傢伙可比景監粗暴多了,像扛麻袋一樣,把白棟扔到肩膀上就算,舒服不舒服他可管不著。
***
想美美睡上一覺都成了奢望,白棟在人喊馬嘶中醒來,肩背火辣辣的疼,剛想直起身子,就被一次劇烈的顛簸震得又躺了回去,幸虧這副身體年青充滿活力,換了上世的老胳膊老腿,不閃到腰才怪。
小心翼翼地坐起來,上下看看,是個車廂,前面有車伕吆喝著,陣陣臊臭氣撲面,馬蹄聲的的,確認了自己是在一輛正在行駛的馬車上。那個娘娘腔還算有良心,只是這馬車也太差勁了些,一顛起來就前仰後合,做三十度上下傾斜運動,這是因為四輪轉向技術還沒能應用,這時代的馬車都是兩輪的,坐在上面猶如上刑,真不比走路強多少。
探頭從牖窗看出去,只見前後都是糧車,浩浩蕩蕩也不知有多少輛,每輛糧車上都堆積著十幾個糧袋,上面蹲伏著一名兵士,肩上斜搭著一個麻布口袋,也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寶貝東西。
糧車隊的兩旁,有兩隊執戈配劍的甲士,背弓囊箭,武裝到了牙齒;糧車都是馬拉,走得並不快,戰國時期馬鐙馬鞍都沒有發明,人坐在馬上根本發不得力,騎馬砍殺基本是夢想,要到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才有可以應用於戰場的弓騎,如今靠得還是車戰,騎兵都是做斥候,還要是騎術精良的人才能勝任,所以馬匹沒有後世那樣珍貴,用來運送軍糧不算是浪費。
兩輪糧車不但載重有限,還要靠馬匹作為三角承重點之一,結果就是行動緩慢,未必比牛車走得快多少;這年頭牛比馬珍貴,用來耕地都不夠,用牛都要裡正監督,國君也不能大量調動,否則那些擁有大量耕地的老世族就敢『退耕』威脅國家,比後世上街游~行更可怕,這可是牽動社稷宗廟的大事。
感歎了一陣這個時代的科技落後,白棟準備下車走兩步;雖然不知道景監為什麼把自己扔進糧食堆裡,好在這只秦軍對自己還算禮遇,不但沒被捆住手腳,還特別弄了輛有車廂的馬車給自己,這就是士子的特權麼?想想也是,如今秦國最缺的不是猛將士兵,而是知識分子。
「白先生醒來了麼?哈哈!」
確認這些秦兵對自己並無惡意後,白棟正想下車鬆鬆腿,忽聽有人放聲大笑,遠遠就見迎面奔來了一匹駿馬。
「你就是讓景監那個小白臉吃癟的人?幹得漂亮!我白崇這一生最佩服的就是好漢子,景監那小子陰陽怪氣的,常常自命文人雅士,這次遇到真名士,還不是要抓瞎?」
鑽進車廂打量了白棟兩眼,櫟陽令白崇哈哈大笑。他是正經的軍中出身,屍山血海中博取的功名,可不比景監這種貴族出身,雖說也掛了個副將職,做的卻多是間諜工作,文不文武不武陰不陰陽不陽的,正經軍人當然看不慣。而且大家都姓白,人不親姓還親呢,見到白棟就打心眼裡高興,想著交朋友、沾幾分文氣。對於真正的文人士子,大老粗都有種天生的親近感。
「快說說,景監是怎麼吃得虧?哈哈,那小子被你收拾了,還要巴巴地讓咱幫你,先生好手段啊?居然讓他心服口服了。這樣的奇人,白崇可要交一交,你也姓白,不知是白家哪一枝子弟,說不定我們還是親戚呢......」
沒等白棟詢問,這位櫟陽令就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景監是如何讓他帶白棟去見國君、如何讓他小心周旋......聽來景監這人還算不錯,知道為自己考慮。聽到後來,才知道白崇為何這樣不喜歡景監,原來景監沒告訴他送自己去見國君的原因,只說自己壞了秦國大事,偏偏又不肯說明事情原由。
其實白棟也很好奇,景監也算一代名臣,人漂亮武力值也高,引衛鞅入秦促成變法的也是他,如此人物不去做驚天動地的大事,卻漫山遍野地去追一個女人,是這女人金貴,還是她身上帶了什麼金貴的東西?自己堂堂一個『士子』,只不過臨危援手,救了個女人,就要被押去見國君?說押其實也不恰當,待遇可比外面的士兵高多了,更像是在坐客。
看白崇外貌,似乎這是個直人,身材高大骨骼強壯,雙目有神面帶菜色,要不是身披戰甲襯托出幾分威嚴,更像個性格憨厚的饑民,應該不會欺騙自己。而且他好奇的聽完了自己講述,就滿意的離開車廂,又跳上馬巡視去了,還是個認真負責的好領導。只是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腹中傳出陣陣雷鳴,臉都紅了,堂堂的櫟陽令還會害羞?
白棟很奇怪,剛才那分明是肚餓腸鳴的聲音,而且是餓了兩三天才能發出的聲響。這年頭平民賤民挨餓太正常了,每年冬天他和草兒都要勒緊褲帶,可沒聽說過當官兒的也會挨餓。櫟陽是秦國都城,櫟陽令可不算小了吧,他也會餓肚子?轉頭看看外面的秦兵,也是個個面帶饑色,這是怎麼一回事?糧車沒有五百輛也有四百輛,難道拉得都是沙土不成?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10:48
第八章 【飢餓的運糧隊】
白棟開始為自己的河西之行擔心,吃飯貌似是個大問題。
早飯開得還算早,戰國初期糧食危機是普通存在的,除非是貴族階層與即將上沙場的將士,其餘人每天只吃兩頓飯,所以早飯在巳時,晚飯在酉時;別指望有夜宵,就算是士大夫貴族也要關起門來偷偷享受,不然也會被人罵娘。
有秦軍來請,白棟下車後一面鬆動筋骨,一面饒有興趣地看著秦軍埋鍋造飯;糧車就停在路邊,每輛車旁都留下一半士兵警戒,一半士兵吃飯,看樣子是換著班兒的來。
那些蹲在車上的士兵原來是負責軍糧的,別的糧袋沒人去動,只解開他們負責的那袋子糧食煮飯,這個時代鍋還沒有發明,就是幾十號人圍著一個火堆等待,火上懸掛著一隻大陶罐,罐底早都被熏成了黑色。放眼看去,這樣的火堆也有近百個。
白棟被請到一個火堆旁,除了櫟陽令白崇外,還有一些普通的士兵,都在摸著肚子流口水;官職最高的白崇最是不堪,還沒走近就聽到他的肚子在咕咕作響。
看到白棟,白崇連連招手:「先生快來,吃過這一頓可就要等晚飯了,可不能錯過。粥好了沒有?來啊,先給白先生盛一碗栗面粥,一路奔波,讀書人可怎麼受得了......」
光喝粥?看著一名秦軍端了個熱氣騰騰的大碗走過來,白棟東張西望半天,也沒見到乾貨,只得作罷,接過人頭大的老陶碗低頭望去,立即看到了明晃晃的日頭和瞪著眼睛的自己。
這叫粥?這是清水吧!沒有乾貨也就罷了,弄碗清水算是怎麼回事兒?心中大怒,轉頭望向白崇,難道是欺負外來人?
走近了一看,白崇的碗中也是一樣,連糊糊都算不上,就是帶點栗黃色的水湯,這要是配上二兩狗不理包子就是美味了,干喝誰受得了?白棟微微皺眉,事態似乎比自己想像的更為嚴重,要立即採取措施才行,否則不等嬴連那老東西懲罰,自己就先要被餓死了。
「令公,我聽說兇猛的野狼如果飢餓了,就會追不上野鹿;雄健的駿馬如果飢餓了,就會跑得比笨牛還慢;賢明的君主如果飢餓了,就會變得昏聵;忠誠的臣子如果飢餓了,就會跑去別的國家......您手下有這麼多勇猛的將士,他們如果飢餓了,您就不怕他們護不得糧、遇到敵人只能被屠殺麼?」白棟晃了下大老碗。
白崇翻了翻眼睛:「讀書人說話就喜歡彎彎繞,不夠吃就說不夠吃,偏偏要扯什麼野狼駿馬的。先生,我又不是傻子,難道會喜歡挨餓?我們沒糧了!」
「沒糧?」
白棟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一指糧隊:「這每輛車上都有十石左右的糧食吧?我算了下,糧隊怕不有四百輛糧車?整整四千石糧食啊,你告訴我沒糧,是要讓將士們守著成堆的糧食餓死?」
「那是軍糧!」
白崇搖搖頭,一口喝光了麵湯:「運糧有運糧的規矩,護糧大軍自帶口糧,被押運的軍糧卻一顆也不能動,否則立即斬首!路上遇到幾天大雨,耽擱了行程,又被魏狗數次劫殺,再延誤幾天時間,如今距離河西大營還有三天路程,自帶口糧快要用盡,現在還有麵湯喝就算不錯了。」
「令公太不知變通,將士們吃不飽肚子,再遇到敵人怎麼辦?四千石軍糧難道要送給敵人才叫守軍規?」白棟都聽傻了,難道古人都是榆木腦袋麼?都快要餓暈了還守什麼軍規?」
「軍規就是軍規,老秦人少吃幾口算得了什麼?一樣的殺敵護糧!」白崇霍然起身,用力揮動著拳頭。
「殺敵護糧!殺敵護糧!」無數秦兵紛紛站起,跟著他大吼起來。
都是瘋子。白棟兩三口喝光麵湯,再不多言,這些人算是沒救了。
計毒不過絕糧,好漢子也是頂不住飢餓的,當白棟開始把月亮看成好大一張蔥油餅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能藏私了,伸手摸向枕在頭下的行囊,那裡面不僅有彰顯士子身份的書簡,還有族人為他準備的乾麵餅、鹽巴,記得還有幾條烤魚,那是離開村子時,草兒流著淚塞進行囊的。
這些食物是用來最後保命的,也承載著白棟對家的思念,不到關鍵時刻萬萬不會動用,所以哪怕連續喝了兩天面水,仍然堅持著,若不是白崇太沒人性,他會把烤魚灑上鹽巴,做成鹹魚繼續保存。這是草兒親手做的,為了這幾條烤魚,她的手指都被魚刺扎破了。
打開行囊,白棟愣住了,雙眼開始變紅:「白崇,你個殺千刀的小人!軍糧不可擅動,莫非老子的私人財產就可以隨便掠奪了?你告訴我,我的麵餅哪裡去了,烤魚哪裡去了!還有那些鹽巴,那是白龍爺走了上百里山路,用一整擔山貨換來的,哪裡去了!」
書簡沒少,食物卻不翼而飛了,白棟殺人的心都有,一個虎躍撲出車廂,狠狠抓住車伕的後領,瘋子一樣的吼叫。
「是令公取走了,給了那些傷病的兄弟。令公說,我全軍上下感佩先生大恩,到了河西大營,必然十倍報還!」
「十倍報還?他有沒有命到河西天才知道!真是強盜啊,取了我的東西,為什麼不說?」
回頭看看糧隊中很多輛有車廂的馬車,那裡面躺的都是傷兵,他們是糧隊中待遇最高的人,白崇這個櫟陽令喝面水,他們卻可以有稀粥吃;白棟其實已經氣消,在任何一個時代,救死扶傷總是人類共同的道德準則,他只是對白崇不告而取的行為耿耿於懷。
「先生的干餅、烤魚,救下了兩名同袍的生命,令公說,不告而取是賊,告而奪是盜,秦人尚勇,所以在秦國偷盜比搶奪的罪名更大。令公寧願做賊,就是要狠狠懲罰自己,以告慰白先生。」
「告慰個屁,我又不是死人,用詞不當!」
白棟氣呼呼地坐回車內,盯著車伕後背看了半天:「你餓不餓?」
「餓。不過先生放心,我撐不下去的時候,會有人接替我為先生趕車,赳赳老秦......」
「好了好了,別唱你們的軍曲了,耳朵都要出繭子。你們令公是個好長官,可惜就是沒腦子,害得大軍挨餓,卻單獨去救幾名傷兵,這有個屁用?等待明天吧,我有辦法讓你吃飽肚子,讓所有人都吃個肚兒圓......」
活人不能讓尿憋死,不就是規矩麼?說到鑽法律的空子,白棟就是行家中的行家......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12:25
第九章 【上位法與下位法】
現在白棟已經產生了條件反射,一到飯口兒腸胃就翻騰,嘴裡出酸水,看什麼都像是吃的東西。很多秦軍都有這類毛病,而且他們更嚴重,昨天還有一名士兵對著戰友的腦袋就是一口,白棟肯定他不是有搞~基傾向,因為自己也出現過類似的幻覺,曾經把車伕的腦袋看成了五香鹵豬頭。
這樣下去全都得完蛋,還用等魏軍來襲擊麼?所以當早飯時又看到煮著面水的陶罐,白棟不再猶豫,猛地衝到負責查堪軍糧的秦軍面前,大聲道:「糧插給我!」
運糧隊不是保證糧食不丟就好,還要維護軍糧品質,糧插就是打通了竹節的竹管,插進口袋後,從尾部取出糧米,可以查看是否有質變霉壞,用這東西取糧非常方便。
這名秦軍遞過糧插,沒有絲毫猶豫,居然這麼痛快?瞥見白崇嘴角帶著一絲笑意,白棟忽然明白了什麼,自己還是太小看古人了,這貨能做到櫟陽令,又怎會只是喊打喊殺的莽夫?
不過無所謂了,自己也在挨餓,有些事情不得不為,走到糧車前選了袋糧食,一糧插戳進去,金黃色的小米面從糧插尾部流出來,白棟昂首高呼:「現在取糧的是我,要犯軍法也是我,令公,你怎麼說?」
秦軍的眼睛都直了,在他們看來,糧插中流出的栗米面就是香噴噴的干餅、就是熱呼呼的面粥、就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已經有秦軍拾起陶盆,跑到白棟身旁接糧。
面對森嚴的軍紀,每個人都在精神交戰,強忍著飢餓的侵襲;沒人膽敢觸犯軍紀,白崇也是一樣。可當白棟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軍紀這條鋼鐵大壩就會立即產生裂痕,最終轟然倒塌。
正如白崇期待的那樣,餓瘋的白棟終於走出了這一步,他開心地瞇起眼睛,鼓起力氣應和著:「擅動軍糧,當斬!可列國均有刑不上大夫、罪不斬士人的國法,白先生給我出了個難題啊......我不斬你,就是違反了軍法,如果下令斬殺,就要違反了國法,這真是讓人難做。」
「糧袋我已經打開了,白白浪費了太可惜,各位幫我吃一些,也是稍減白某的罪責。」
白棟要來一個又一個糧插,在糧隊中轉了一圈,先後捅破了百多個糧袋,看著秦軍大呼小叫地跑來接糧,這才點點頭,走回白崇面前,笑瞇瞇地看了這個陽謀家一眼:「令公,照你的說法,就是軍法國法相互牴觸了?那你是要遵照軍法、還是依循國法呢?這可關係到白某的小命,你可要想清楚。」
白崇早就想清楚了,大軍絕糧,光靠喝面水能支撐到河西才是怪事,能破此僵局的唯有白棟一人。拿走白棟的干餅烤魚,就是要逼迫這位士子出手。他這些小心思自然瞞不過白棟,白棟這次是心甘情願的上當。
看了一眼這個外粗內細、擅使陽謀的傢伙,白棟暗暗點頭,也算孺子可教。這個時代雖然還未明確上位法和下位法的關係、沒有建立起法律適用的方法和理論,可國法高於軍法這個簡單的道理白崇應該還是明白的,或者說這正是他配合自己的計劃之一。
「罪不斬士子並非秦國一家之法,就是山東六國、衛宋魯越,也無不遵守。這是國之大法、天下之禮,所以軍法雖嚴,卻管不到先生頭上;先生甘犯軍法,實是救了我軍中三千將士,請受白崇一拜!」
白崇這一拜,是為了三千飢腸轆轆的將士,也是為了河西大營的十萬大軍,更是為自己設下的陽謀向白棟道歉,所以白棟沒有拒絕,坦然受了他一拜,衝他眨了眨眼睛:「還不快去烙餅?我餓了......」
這個時代連鍋都沒有發明,更別說烙餅用的鏊子了,麵餅就是貼在一個大陶罐內壁,陶罐中心處點燃木炭烘烤,有點像是現代做燒餅,烤成後趁熱吃,又酥又香,就一碗麵水,便是無上的美味。
秦軍將士吃一口餅便叫一聲:「多謝白先生!」震動的山林瑟瑟,驚鳥齊飛。沒幾個是蠢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性命是白先生救下的,才沒做個餓死鬼。
***
演義小說中經常有劫糧的橋段,其實押運糧草是在大後方進行,對手可以襲擊騷擾,想要劫糧則難度很大,最喜聞樂見的反倒是深入己方的敵人常常遇到糧食危機,他們缺少補給、無法攜帶戰車這樣的重武器,甚至連攜帶的箭矢都數量有限,只能一次次徒勞無功地發動自殺式襲擊。
白棟很失望,因為他並沒能見到大名鼎鼎的魏武卒。這只戰國前期的鋼鐵之師都被後代那幫軍史愛好者神話了,什麼武裝到牙齒、什麼我國古代第一隻近職業化軍隊、什麼方陣一出,以一敵十。結果白棟看到的就是一幫輕衣簡行,掄著青銅劍衝上來拚命的傢伙,最大的一股才不過四五百人,面對吃飽了肚子、精神抖擻的秦軍,結果自然毫無懸念。
白崇斬殺了足足五名敵人,把他們的腦袋掛在馬脖子下,得意地在白棟面前晃來晃去;這是武人的毛病,打心眼兒裡崇拜親近白棟這樣的『文化人』,卻又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在文化人面前炫耀武力的機會。
「先生,距離河西大營不過三十里了,太陽落山之前,我們就能趕到。」
白崇騎馬趕了過來,運糧大軍又打退了一次魏軍的襲擊,臉上還帶著敵人的鮮血,他就跑來耀武揚威了,腦袋昂得很高,像那只叫花花的老母雞。
「聽說君上要你徵糧八千石,你卻只得四千石,按軍法這是要砍腦袋的吧?這次別指望我會幫你,你是個陰謀家。」
看了眼繫在馬脖子上的幾顆魏人腦袋,白棟一陣噁心。
「不敢求先生救我。櫟陽雖然富饒,可河西多年征戰,早就不堪重負了,讓國民都餓死?白崇不忍心。君上要斬了我這顆腦袋,就讓他斬去好了!」
白崇哈哈大笑,眉宇間沒有懼色,反倒大有得意。
「呵呵,令公這是愛民如子啊,要讓史官為你記上一筆是吧?」
白棟笑了笑:「既然如此就算了,本來我或許會有辦法救你的,現在看來,倒是不好阻攔令公慷慨赴義的壯舉......」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14:35
第十章 【公子,你好野】
沒人會想死,動不動就要慷慨赴義的多半是二傻子,白崇可不是,外貌粗豪其實比猴兒都精,看他處理缺糧一事就知道了。得知白棟是秦國士子,身系國君大事,立即就取走了行囊中的麵餅烤魚,就等白棟飢餓難忍時去取軍糧,然後三千將士一同跟著沾光,計劃的真是漂亮。
白棟也不是好騙的,哪怕白崇是為了救下三千袍澤,出發點再怎麼偉光正,也是擺了他一道,這是一定要報復的。隨口點出能救這貨的性命,等他滿懷期待的時候,『白先生』卻負手望天,哎呀,今天的天氣很不錯,月亮好圓,令公啊,傳說月亮上面住著后羿的妻子,還有棵桂花樹和奸~夫吳剛,這對奸~夫淫~婦還養了只小白兔,這個故事你聽過沒有?紅顏可真是禍水,話說你娶了媳婦沒有?
總之就是不肯談及如何救他性命的辦法,白崇想破了腦袋,也實在想不出少了四千石軍糧該如何解決,才能不被國君追究?看白棟的樣子就知道白先生恨他動用陽謀,要小小地懲戒自己,只得深深鞠了一躬,訕訕退下,想想又覺不安,回頭道:「白先生,崇不懼死,奈何家中還有八十歲的老母、吃奶的孩兒......」
白棟微微一愣,忽然仰天大笑,用手向遠處河流一指:「我想吃魚了。」
在這個時代抓魚屬於人類基本求生技能,為了表示誠心,白崇親自去抓了十幾條魚來。運糧途中不可漁獵,這是軍中不成文的規矩,因為容易導致軍紀散漫,被敵人趁虛而入,此時已經接近河西大營,魏人再膽大也不會來襲擊糧隊,白崇才敢如此行事。
八十歲老母和吃奶的孩子同時出現是很稀奇的事情,在提倡早婚的古代更是如此。白崇這傢伙居然也知道用幽默打動人,這讓白棟很是開心,古代的軍中大將也會說笑話,讓他對這個時代有了更多的期待和親切感。烤魚很香,就連魚刺都被白崇挑得乾淨,這貨還很細心啊?確實是個人才。
白崇的心細並非只是體現在烤魚上,距離河西大營還有十里時,派出的探馬斥候就一騎騎跑了回來。
「報,我軍與魏狗少梁城下大戰,斬敵三千,公子虔奇襲繁龐,大勝!」
「報,趙韓聯軍與龐涓一部糾纏,雙方均勢。龐涓恐難支援河西魏軍,我軍大好!」
「大好,大好!」
十幾騎探馬一個接一個奔回,鼓足了中氣,將前線的利好消息不斷傳來,三千秦軍齊聲高吼,聲勢壯烈,白崇哈哈大笑,忽然高唱道:「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血不流乾、死不旋踵!」
這是秦人的軍歌,數千秦軍跟著他高聲吟唱,說不出的壯懷激烈。白棟聽著聽著,只覺胸中衝起一腔熱血,也隨之高歌起來;今夕何夕、此地何地的惆悵情懷化作了濃濃的愛國情操,不知不覺,他開始接受了秦人的身份,也是第一次與這個古老的國家產生了某種共鳴。
白崇鑽進車廂抓住白棟的手,哈哈笑道:「先生,看來你我的運氣不壞,我軍連番大勝,君上此刻的心情一定極好的。」
***
能抓住機會的人就叫做人才,白崇顯然是其中的佼佼者。有了斥候帶來的好消息,他在完成糧草交接手續後第一時間就帶著白棟奔向中軍大營;近百年來秦國最英明的君主嬴連就駐蹕在這裡,他與白棟的命運如何,就取決於今晚了。白崇一面走,一面偷眼打量白棟,嘴巴張了幾次卻欲言又止,看得白棟肚裡暗笑,故意不理他,憋死你個扮豬吃虎的傢伙。
嬴連,也就是秦獻公嬴師西,這可不是一個容易忽悠的主兒。做公子時在外顛沛流離十幾年,一朝登君位,就能任用賢臣、復穆公盛世、廢殉葬制度,數年生聚教養,帶甲二十萬挑戰眼下最強大的魏國,這是位人傑啊!他的經歷很像春秋時晉國的公子重耳,經歷曲折、有大志、性格多疑,不過白棟還是比較有把握的,自己手中的王牌足以抵消放走黑衣女的過錯,就連白崇也會有驚無險,四千石軍糧的虧空雖然不小,卻也不算什麼。
「白先生,你真有把握麼?」
白崇臉有些漲紅、頭上也冒了汗,都知道國君狠決,萬一翻臉,自己身死是小,要是牽連到家小族人,將來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雖說戰場上傳來的都是好消息,君上這會兒應該是看誰都順眼才對,可凡事都有個例外,這位白先生可別是逗自己玩兒啊?
「難說啊......」
白棟長歎一聲:「我就是隨便說說而已,怎麼令公還當真了?哎,你還是自求多福吧,我也是一身的麻煩,景監把我送到這裡來,難道還是要君上請客吃飯麼?哎,可憐我那八十歲的老母......」
急死你,讓你算計咱,這不是找虐麼?
「你!」白崇瞪大了眼睛,原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都變得扭曲了,白棟退後半步,真怕被他一口咬上:「怎麼,要咬我啊?」
「你騙的我好苦!」
白崇悠然長歎:「可憐我家裡還有嬌妻愛子,我若是死了,她們可怎麼活下去......」這次不提八十歲的老母了,惦記的果然還是老婆孩子。
「行了,你不會死的。不過要救你的命不難,保住你這個櫟陽令就難了。估計你得被削去官爵,從大頭兵做起,能接受不?我見過很多看重官爵還要超過性命的,丟了官比殺他們更難受,你要是這種人我可幫不了,還是立刻抹脖子更痛快些。」
「能保命就好,還要什麼官職?這個櫟陽令我早就不想幹了!兄弟,多謝了!」
白崇太感動了,感覺行躬禮萬萬不夠,腿一曲就要下跪。丈夫輕生死,他是要為家人行這一跪的,卻被白棟一把拉住:「少來,把腰挺直了,我可不喜歡見人就磕頭的傢伙。」
開什麼玩笑,這個時代可不像後世明清,臣子百姓見到國君也只是行躬禮而已,除非是大典上見到周天子、或者祭拜天地時才會行跪拜大禮。這個頭要是被白崇磕上,自己將來為他頂多大的雷都是理所應當,那還不得虧死?
走進吊斗森嚴的中軍大營,白棟不由感歎秦國兵甲之精,這個時代戰爭不絕,今天趙國打了韓國,明天就能跟韓國穿上一條內~褲去打魏國,所以天下無弱旅,人人是精兵;連綿數里的中軍大營處處有甲士警戒,來往巡弋的騎兵時不時從身邊馳過,詢問過口令就靜悄悄離去,只餘下甲葉輕撞的鏗鏘聲,不用走上戰場,就知道這是一隻精銳中的精銳,大營安靜的像是鄰家小院,可如果有敵人出現,千萬戰士就會在瞬間出現,滅敵於旋踵之間。
白崇這個待罪之身竟無人看押,由得他自行面君請罪。大秦勇士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逃跑,哪怕身死族滅,也會直面責任,如果嬴師西真的派人來看押白崇,那就是對他極大的侮辱,會寒了三軍將士的心。
過了十幾層哨兵巡查,遠遠看到一座巨大的軍帳出現在面前,帳外明暗崗哨足足多了一倍,估計就是嬴連的中軍大帳了。白崇翻身下馬,正要接白棟下來,就見一騎從遠處飛奔過來,人沒到聲音卻先到了:「內兄,這就是讓景監那個小白臉吃了大虧的高士麼?哇哈哈,這樣的英雄好漢可要見識一下。好漢子,等見了公父,我請你喝酒!」
白棟是第一次騎坐這種鞍鐙全無的馬,在白崇攙扶下才極其艱難地下了馬,腳還沒站穩呢,肩膀上已經吃了重重一擊,痛得一咧嘴,要不是白崇扶著,直接就能趴下。
轉頭怒視,眼前是一張黑浚浚的餅子臉,大眼睛大耳朵大鼻頭,正咧開血盆大口衝自己笑,那也叫笑?比哭還難看呢......
大晚上的又不是要上戰場,這位卻是全身披掛整齊,背後還交叉背著一對青銅巨劍,每柄劍都長有一米多,是真正的『陷陣劍』。士子用的佩劍跟這對傢伙一比,就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玩具。
哪裡來的肉頭?白棟瞪眼看著白崇:「這是你內弟?」
「少官,你胡亂拍什麼?幸虧人家白先生是文武雙全的高士名家,不然就你這一下,還不得把骨頭都拍散了!」白崇瞪了妹夫一眼,馬屁高帽滾滾送來,都說了是高士名家,白棟要是還惱,那就叫沒風度了。
白棟咽口吐沫,梗著脖子看了這大漢半天,點點頭:「好漢子!」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19:03
第十一章 【四千石軍糧的虧空】
公子少官在上下打量白棟,白崇則在上下打量著他:「少官,不在前軍巡視,你跑來做什麼?」
他這個內弟是前軍副將,按照秦國軍法,沒有得到主帥召見而擅離職守,那是死罪,就算是國君的兒子也無法倖免。這傢伙性格粗野,做事魯莽,白崇可不想妹妹糊里糊塗就做了寡婦。
「我是聽說你押糧來了,前軍將士都快斷糧了,想先找你弄些糧食,聽老軍說你和白先生來見公父,就追過來了......」
「你又犯渾!軍糧交割有規矩,糧食一到,立刻交接入庫,怎麼可能先給你?你前軍缺糧,難道中軍後軍就不缺了?還不快回去,被軍法官見到,砍了你的腦袋當豬頭燉!」
「嘿嘿,俺不傻,前線最不缺軍情,隨便找一個回報公父,就不算違反軍法了吧?內兄,你去見公父做啥,是不是領賞呢?要是賞下美酒肥羊可要有我一份,不能獨吞的。」說著還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口水都流到了前襟上,這得是餓了多久?白棟都不忍心看下去,太噁心了。
「滾!我這次徵糧不足,正請白先生設法相救呢,一個不小心,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你還想著美酒肥羊?蒼天啊,我白崇當初怎麼就瞎了眼,把妹妹嫁給你這個渾人啊!」白崇慘叫連連,看樣子是真後悔。
「徵糧不足?那是大罪啊,公父怕是要砍你的腦袋......」
「嗯。」白崇點點頭,這傢伙總算還有明白的時候,沒傻到家。
「內兄不必憂慮!」
公子少官一臉果決之色,重重拍著胸膛:「你的妻子孩子,以後我來養護,你就安心去吧!」
「你這個混人啊,我要掐死你!」白崇眼一翻,拉開架勢就要拚命,這貨也太氣人了。
「令公,不要動怒,公子性情醇厚,比起某些心機深沉的傢伙可愛多了。」
白棟強忍住笑,恭維了公子少官兩句,心裡卻在暗暗猜測,古人經常搞出親上加親的蠢事,莫非這位公子就是近親結婚的產物?不至於吧,歷史上對這位莽人的記載不多,估計九成是個庶子,她母親應該是個沒身份的,又怎麼可能跟秦獻公是近親?不過也難說,戰國時家族龐大,分枝繁雜,比如戰國七雄之一的趙國,其實就是嬴姓趙氏,和秦國又何嘗不是親戚關係了?
「你是個好人,我們以後就是好朋友了!」
公子少官估計都被白崇罵慣了,也不在意,轉頭眉開眼笑地望著白棟:「你真有辦法救內兄?嗯,我家婆姨聽到一定會很開心的,這必須要喝酒慶祝,我藏了兩罈老酒呢,連老二都不知道......走吧,見到公父後讓我先說話,公父最喜歡我,說不定就會放過內兄。」
白棟哈哈一笑,拍拍他肩頭道:「真是個好辦法,公子是聰明人啊,我相信你一定行!」
***
大帳內的氣氛很壓抑,老天彷彿是故意做弄白崇,三人剛走進帥帳就起了風,從各個透風處吹入,火燭明滅不定,一時明亮一時陰暗,照在帥案後的白髮老頭兒身上,說不出的詭異。
白崇行過禮後就站在一旁不言語了,等著嬴連發問;公子少官果然是個沒腦子的,也不管嬴連聽沒聽,自顧自地匯報著所謂的前線軍情,可惜多數都是他那個不怎麼靈光的腦袋胡亂猜測來的,嬴連一直在低頭看著帥案上的羊皮地圖,壓根兒就沒理會這個賣萌的小兒子。
最疼愛自己的公父突然不理自己了,讓公子少官感覺很沒面子,臉紅紅地看了白棟一眼,那意思是我不行了,你牛逼你來吧。白棟行過禮後,也站到一旁,望著贏連沒吭聲。
有『小重耳』之稱的秦獻公可不簡單,流亡魏國二十年,卻能抓住時機一舉復位,勵精圖治、十年生聚教養,讓秦國有了奪回河西失地的實力。這樣的人傑歷史上可沒幾位,白棟並不認為自己多了兩千年的知識就能隨便忽悠他,那是找死。
已經敲過二更鼓,嬴連還是一身戎裝,絲毫沒有就寢安歇的意思。六十歲的花甲老人了,不愛酒不愛色的,就喜歡強強國打打仗,面對這類人絕對要小心謹慎,看清了才說話,否則腦袋掉了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景監的信報我已收到,你就是白棟?放走那個女子,可知壞了秦國大事?」
沒搭理兒子和白崇,嬴連從帥案上抬起頭,目光炯炯地望著白棟:「士子風骨,援孤弱而怒豪強,你壞了秦國大事,寡人卻還不便責怪你。你要是我,該如何才能出了這口氣?」一個花甲老人,目光卻如刀似劍,緊緊盯著白棟,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朵花兒來。
「白棟不知救了一個女子,竟會壞了秦國好事,家師說過,不知者無罪,所以君上這口氣怕是出不得了。」
「令師何人?」
「白棟自出師以來,一事無成,不敢言及師傅名諱,請君上諒解。」還在盤算著給自己找個什麼樣的老師才好,既要有名望、又不易被人盤查根底,一時想不到合適人選,最好故作神秘。
「哈哈,言辭閃躲,若非大奸,就是大賢,白棟,你是哪一種人呢?」
嬴連仰天大笑,幾步來到白棟面前,忽然拱手高舉,自上而下,行了一揖。這算是很隆重的禮節了,白崇和公子少官都看傻了。
「不用奇怪,寡人這一揖,是為了答謝你救我十萬大軍!」
嬴連轉身怒視白崇:「蠢!三千將士斷糧,是軍規重要還是將軍糧運抵大營重要?你要守軍規,難道就可以餓死我三千運糧士兵、令河西大營無糧可用,斷我國運麼?若不是白棟挺身而出,只怕我十萬大軍皆成餓殍了!」
「君上,白崇有罪。」
「你當然有罪,而且罪該斬首!八千石軍糧,你只征來四千,壞寡人大事。我只有割下你的頭顱懸掛轅門,櫟陽令你服不服?」
「君上,櫟陽已無糧可征,我是櫟陽令,不能看著國民餓死。您要殺頭就殺吧,但是我不服!」白崇是真不服,更不想死,嘴裡對嬴連說話,眼睛卻看著白棟。
「公父,白崇是我的內兄,你殺了他,我家婆姨會哭的,她一哭兒子就會心煩意亂,所以你饒了他好不好呢?」
這也行?白棟瞪大了眼睛看著公子少官,任誰看到一條彪形大漢撒嬌的樣子,都會無比震驚。現在算是明白了,這貨雖然是個莽夫,卻是個很會撒嬌賣萌的傢伙,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麼?其實公子少官剛滿十七歲,腦袋又不怎麼靈光,賣個萌撒個嬌真不算什麼,壞就壞在身材高大,放在現代做個籃球隊員都合適,所以看著彆扭。
「滾!」嬴連一腳踹在公子少官的屁股上,這貨居然真的滾了,就像一個大肉球,從帥案附近一直滾到帳門前,捂著屁股站起來:「公父,我都滾了,你就饒了內兄吧。」
「大膽!真當寡人不會殺人麼?」嬴連怒笑連連:「來......」
「君上且慢!」
如果讓嬴連發出命令,那就再也無法收回,白崇固然要死,公子少官多半也要被打爛屁股,而且贏連在盛怒之下,自己也難獨善其身,忙道:「如果我能補上那四千石軍糧,君上可肯放過櫟陽令麼?」
「先生......不,兄弟!哥哥死就死了,不用賠上你一條命,君上震怒,士子身份也未必救得了你啊!」
白崇感激萬分,拉著白棟的手感慨不已,眼淚汪汪的;嬴連狠狠瞪了白棟一眼,沒想到堂堂一名士子,居然敢當眾戲弄自己,該如何處罰這小子才好呢?
公子少官卻滿眼都是崇拜之色,說到吹噓,秦國能超過他的人可不多,今天算是遇到高人了。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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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7:23:42
第十二章 【無中生有 上】
嬴連在等待白棟實現諾言,面對四千石糧食的誘惑,這位以狠絕出名的國君終於還是壓下了怒火,準備給這小子和自己一個機會。
白棟的狂言讓他怎麼看都像是一個騙局。三天!這小子居然誇口只要三天時間,就能彌補四千石軍糧的虧空?如果真能做到,嬴連不介意脫光了衣服在帳中舞蹈。河西之戰太重要了,十年生聚教養之功,如果不能取勝,秦國會被立刻打回原形。
巨大的誘惑讓他無法不動心,反正只是三天,就算白棟做不到,秦國也沒有什麼損失,如果被欺騙,他會狠狠報復,寧願被山東六國鄙夷,也一定要砍下白棟的腦袋,風乾成臘豬頭充做軍糧。
這小子想逃跑是絕不可能的,十萬連營能跑死他。而且這小子似乎也沒準備跑,還施施然地向他要一頂上好的營帳和一個聽候調遣的人。嬴連從自己的貼身衛隊中選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這小子如果想要逃跑,忠心耿耿的衛士會在第一時間斬下他的腦袋!
這小子還要了一袋麵粉,一個陶盆,然後就鑽進他的華麗營帳中去了。提起這頂帳篷嬴連就牙癢,這是他新做的大帳,自己都沒捨得用呢,就被這小子弄了去,這小子說帳篷要密不透風,絕不能像他現在用的這頂軍帳,補丁摞補丁的,堂堂的國君也不怕被人恥笑。
秦國很窮,為了打嬴這一仗,從國君到平民都在勒緊褲帶,嬴連無法不故作姿態,可這小子是怎麼知道自己有一頂新軍帳的?難道他除了可以憑空變出四千石軍糧,還能掐會算?這只有鬼神手段才能做到,三天時間連運糧過來都不夠,何況連最富庶的櫟陽都沒糧了。
***
彷彿被戰場殺氣浸染,夕陽艷紅如血。
李敵坐在帳外,用一把青銅匕慢慢削著木頭;木頭人的身體和四肢已經完備,腦袋正在成形,面部似乎帶有魏人的某些特徵。
嬴連還在魏國流亡的時候,李敵就是他的近衛。這是一名殺人的高手,也確實殺了很多人,當初與嬴連爭奪君位的嬴出子和白姬的頭顱,就是他親手割下來的。可惜自從嬴連做了國君,他這個貼身近衛長就很少有殺人的機會了,這次河西大戰,他比任何人都興奮,不止一次幻想著追隨在君上身旁,於十萬軍中斬上將首級,那該是何等過癮?
不想仗都打了一半,他也沒有幾次上場的機會,現在更離譜了,君上居然讓他監視一個年青人!一想到這小子李敵就有氣,三天變出四千石糧食?這就是個瘋子而已,君上怎麼會陪他發瘋的?時間過得可真慢啊,三天一到,自己就可以削下這小子的腦袋了,雖然殺一個讀書人不算很榮耀,卻可以過過手癮,這些年真是憋壞他了。
轉頭看了眼軍帳,李敵獰笑著砍下木頭人的腦袋,卻聽到軍帳內傳出低沉均勻的鼾聲。
白棟實在是累壞了,昨晚見過贏連後就開始睡覺,已經睡了足足一個對時,直到公子少官粗暴地衝進軍帳,還非常沒有風度地揭開他的被子。這夯貨眼睛瞪得好像銅鈴,鼻子都要直接壓在他的腦門上,公鴨一樣呱呱叫著:「兄弟,你的糧食呢?已經過去一天了!快說,去哪裡拉糧,我帶兵幫你押運,糧車都是現成的。」
白崇也站在一旁,絕望地看著自己,那個叫李敵的傢伙眼神冷得像冰,似乎和自己有殺父之仇,白棟歎了口氣,看來懶覺是睡不成了,乾脆起身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了!」公子少官狠狠跺了下腳。
「才一天而已,著什麼急?你不是前軍副將麼,跑到我這裡來做什麼?不需要你幫忙押糧,回去吧。」
「我不回去,前軍有車英看著,我就管上陣殺人,現在不打仗,我來幫你,糧食在哪裡?你倒是快說啊,要急死人了!」
「難道你要我去少梁取糧食?距離這裡最近的櫟陽都要半月路程,再說也無糧可征了,你們不比我更清楚?」
白棟歎口氣,剛才的夢多美啊,草兒變成大姑娘了,找到了如意郎君,自己一手端酒、一手握拳頭,胡蘿蔔加大棒雙管齊下,正在威脅利誘新郎官,那小子臉都白了。
好好的一個夢,卻被三個程咬金攪了,白棟咬著嘴唇,尋思著該如何報復一下。
「你敢欺騙君上!」李敵手按劍柄怒視白棟,他已經斬了五個木人的腦袋,感覺很不過癮,這小子有一顆大好頭顱,讓他看得眼熱。
「君上派你來,是讓你聽候我的差遣。要砍我的腦袋,那也是兩天後的事情,你著什麼急?」白棟笑嘻嘻地看了李敵一眼:「去幫我找一具圓石磨來,再來兩大桶水,都要乾淨的河水......還有,順便再取陶盆陶罐和半斤菽豆,把軍中木匠也給我找來,我有用。」
「這些東西,和四千石糧食有關?」
李敵瞪眼怒視白棟,牙齒磨動,發出沙沙的響聲,這小子敢消遣自己?
「當然無關了,你是怎麼想的?如果一盤石磨和半斤菽豆就能變出四千石糧食,我不是成了妖怪?這些東西只和我的心情有關,心情如果好了,我才能樂呵呵地幫你們找糧食不是麼?」
「好,我去找石磨,還有兩天時間,白先生好自為之。」
每個字都是從李敵的牙縫裡崩出來的,如果不是君上有命,他早就一劍砍下這小子的腦袋了。敢這樣消遣他的人沒有幾個,公子少官都不成。白崇看看白棟,有些替他揪心,李瘋子可不好惹,畢竟是朋友一場,自己是不是應該提醒一下這傢伙?
「令公和公子既然來了,也別閒著,麻煩幫我找些石頭來,把營帳的邊角都緊緊壓住,不要露出一絲縫隙。」
「那樣不會氣悶?」這個時代的黃土高原植被繁茂,並不像後世那樣一陣風來就滿天黃沙,入春也有段時間了,沒人會把帳篷捂得緊緊的,又不是受寒要發汗?這頂錦帳是君上新做的中軍大帳,擠進去百十個人都不算多,這得多少塊石頭才夠用?白崇看看公子少官,這貨連連搖頭,他是前軍副將,在中軍可無法調動軍士。
「要的就是氣悶。」
白棟神秘一笑,轉身進了大帳,昨天要來的可是一袋上好麥粉,想想就嘴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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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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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7:26:12
第十三章 【無中生有 下】
活好麵粉,用兩塊厚厚的麻布蓋上,撥一撥火盆,往盆裡又加了些木炭,白棟拍拍手走出帳篷。白崇和公子少官已經弄來了很多石頭,正撅著屁股把石頭放好,壓住帳篷邊角。李敵也帶著木匠來了,帳前放了具上好的圓石磨,磨上放了個麻布袋,打開一看,裡面是上好的黃豆,顆粒飽滿,絕對的綠色純天然非轉基因產品。
忍不住舔了下舌頭,可惜這個時代沒有植物油啊,否則豆汁焦圈兒的快樂生活今天估計就能實現了,白棟感覺很遺憾,不覺搖了搖頭。
「先生,這具圓石磨是小人親手打造,可是有什麼不妥麼?」
白棟一搖腦袋,木匠的魂兒差點嚇飛了。這個時代對士子無限寬容,對平民卻是十分苛刻,李近衛長公子少官和櫟陽令他都認得,三個大官圍著白棟,分明是以這個年輕人居首,據說石磨也是這位先生指名要的,如果有什麼不妥,自己的腦袋還能有麼?
「別擔心,石磨做得非常好,很有公輸家的風格,你是個好木匠。」圓石磨是公輸班也就是魯班發明的,白棟隨口稱讚,這名木匠可是喜翻了心,口中連稱不敢,抬頭紋卻都笑開了。
「我這裡有件東西,你看能不能做出來?這東西叫做......要配合釜來用......」
白棟拉著木匠走到一邊,開始在地上寫寫畫畫,看的三個傢伙好奇無比。
三人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走到白棟背後偷偷看去,發現沙地上畫的是個圓形的東西,下半截渾圓周整,上半截有微微隆起,聽白棟和木匠說什麼箍子、木框、竹篾的,感覺像在聽天書。木匠似乎很興奮,又問了白棟幾句,忽然站起來深深一躬:「做這東西絕沒問題,先生,我以後可以大量做出這『蒸籠』麼?」
「自然可以,公輸班有多少發明被人們效仿,也沒見他阻止過,我像是小氣的人麼?」白棟笑著點點頭,木匠頓時大聲歡呼起來,看樣子是真高興。白崇他們看得無趣,什麼蒸籠,估計又是奇技淫巧一類的新鮮玩意兒,為小人慶、君子惡的東西,也就能騙騙木匠。
木匠眉開眼笑地去了,白棟轉頭身來看了眼李敵,笑瞇瞇地道:「李大哥,既然君上派你來聽我差遣,那我就不客氣了。你看到這個圓磨和菽豆了吧?其實是這樣用的......」
對天發誓,白棟真的很不忍心,可誰讓這個時代沒有驢呢?白棟看得出來,李敵肌肉囚結、筋骨強壯,肯定比驢子有力氣。
白崇傻眼了,白棟居然要李敵拉磨?這可是賤民和老牛才會做的事情,最可怕的是李敵居然真的去拉了,而且每拉上一圈兒,就會抬起頭看看白棟,發出意味深長的冷笑。公子少官卻很是興奮地捧著個陶盆在水口接那種乳白色的液體,這是菽豆磨成的,白棟一面把菽豆和水放進磨眼裡,還一面得意的笑,這不是糟蹋糧食麼?這可是上好的菽豆啊,雖然吃多了容易放屁,卻可以強壯筋骨,亦菜亦糧,居然被他如此糟蹋?而且他還讓自己也去拉......
李敵在強壓怒火,既然是君上吩咐,他就要盡職盡責,這是軍人的本份。反正還有不到兩天時間,糧食還沒見到影子呢,三天一到,盡可有仇報仇。
「兄弟,這是什麼東西,白白的好像羊奶一樣?」
公子少官舔了舔嘴唇,一旦涉及吃的東西,他就會立刻喪失理智,接滿一盆,就倒進陶罐裡,按照白棟的要求放在火盆上燒,不一會兒豆香傳出,他的口水就流得更多了。
「這叫豆汁,清火潤肺,兼收食醫之效,要不要嘗嘗?很好喝的,我不騙你們。」
上世的職業經歷注定了白棟是個『誠實』的人,大力推薦豆汁,也是看在三人累成苦哈哈的份兒上。可惜這種飲品就算在後世也未必能被所有人接受,非要加鹽或者加糖才能入口,更何況眼前這三位?
白崇心思靈敏,味覺也不差,豆汁剛入口就噴了,無比憤慨地望著白棟,想不明白自己都道過歉了,為何還要被如此算計,這也是人能吃的東西?簡直跟餵豬的泔水差不多,又酸又澀不說,秦人何時怕過酸東西?可那股餿味真是讓人難以忍受,這是謀殺!
李敵喝一口豆汁就皺一次眉頭,卻沒有浪費一滴豆汁,仍是慢慢地喝光了整整一老碗,不過喝光後就立即把碗扔到一邊,抱著膀子站在旁邊,看那冷漠的表情,誰敢再勸他喝豆汁他就能給誰一劍。
熟悉的味道入口,白棟激動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多少年了,夢裡都在懷念這種味道和燕京早市動人的吆喝聲——『粥喔豆汁兒粥喔,您怎麼著?再來點兒焦圈兒哦來盤鹹菜,好嘞解說......』
太親切了,時光回溯千年,還是那份純正的味道,還是原味的豆汁解饞啊,加糖加鹽的都是異端!
公子少官是白棟的唯一知己,喝一口豆汁便叫一聲好,看那幸福的表情,應該不是拍馬屁,三公子還不需要討好誰。李敵和白崇看得匪夷所思,實在想不明白這又酸又澀的東西好在哪裡。
「嗯,時間差不多了。李敵,幫我找兩名會做麵餅的廚子來,我有大用。」
「好!」
李敵點點頭,並不多問一句,只抬眼看日頭,還有一天半的時間......
***
贏連很想讓自己放鬆下來,在臣子面前一向是正襟危坐的他,如今卻坐的鬆鬆垮垮,屁股直接坐在蓆子上,兩腳盤在身前,真是有違禮法啊,要是被孔聖人孟夫子這樣的儒家大賢看到,一定會掩面狂奔,痛罵秦人是戎狄心性,周天子瞎了眼才會扶正這個西陲大夫,居然讓它也成了一路諸侯,真是豈有此理!
這次他輸不起,橫行天下三十年的煌煌大魏輸的起,公叔痤這個頑固老貴族輸得起,他贏連和大秦卻輸不起。
少梁城內有五萬魏武卒,個個都是身披三層重甲,帶十二石重弩,囊箭五十的精銳;吳起曾以武卒五萬連滅秦軍五十萬,盡得河西之地,一想起惡夢般的過往,贏連就會心驚肉跳。
秦軍能有今天的戰果,有一半是上天垂憐。或許是魏人橫行的太久了,連同出三晉的趙國韓國都無法忍受,兩國聯軍拖住了龐涓的精銳,贏虔又一路順風順水,居然拿下了龐繁,只要滅了老公叔,就可大功告成!可要滅掉五萬精銳魏卒,兵力最少要三倍於敵,贏虔要防備龐涓突然回師河西,不能動,靠他手下的十萬秦軍還遠遠不夠。
藍田的五萬新軍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最遲後日就會到達,為了河西之戰,秦國已經先後征發大軍二十萬,對於一個剛剛恢復了幾分元氣、民不過七十萬戶的弱國來說,這已經是傾國之兵了。
可糧食在哪裡?
該死的白崇,你要做好官名留青史是麼?看不得櫟陽民眾餓死,就看得我二十萬大軍斷糧?還有一天時間了,那小子如果補不上四千石軍糧,要砍的可就不只是你一顆腦袋了。
「君上,吃些東西吧,您已經一天水米未進了......」
一大鼎肥羊燉就擺在帥案上,貼身宦臣跪在面前,頭都觸到了他的腳面,似乎他不吃東西就要跪死不起,贏連拍拍宦臣的肩膀:「范強,我不餓。拿去給『輕銳營』的受傷將士吃吧。渠梁不在,我可要善待他的屬下,這是我秦國第一精銳啊!」
「君上......」宦者抬起頭,面上居然鬍鬚虯結,可不是後世那種沒卵子的怪物。
「不要說了,順便去李敵那裡看看。告訴他,若那小子三天後不能實現諾言,不用報我,直接砍下腦袋就是了。老秦國早就被山東六國視為戎狄,再背一個殺害士子的名聲也不算什麼。」
「君上,白棟的腦袋還想繼續保留,不然你讓我拿什麼喝水吃飯呢?」
帳外傳來散亂急促的腳步聲、白棟的笑聲和一種麥面奇香,突然聞到這樣的香氣,贏連不由嚥下口水,肚子也開始咕咕亂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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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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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7:28:44
第十四章 【此物最充飢】
最先進來的是面色冰冷的李敵,這個殺人魔王捧著個圓形的木竹成器,微微凸起的蓋子上冒著陣陣熱氣麥香,正想問這是個什麼東西,裡面裝了什麼新鮮食物,就看見白棟和公子少官等人相繼走入。白棟梳理了頭髮,臉也刮得乾乾淨淨,倒是讓贏連眼前一亮,這小子雖然比不上景監那種美貌,難得是更像漢子,不會被人誤會成兔子。
公子少官手裡舉著根筷子,上面插著三四個白花花的圓形物體,陣陣麥香就是從這東西中散發出來的;白崇也不比他好多少,一手握住一個,都走進大帳了嘴巴還在不停咀嚼著,究竟是什麼好東西讓他們吃成這個樣子?贏連都有些好奇。
「公父,有好吃的了,是白大哥做出來的,又香又軟,真好吃啊!你快嘗嘗吧。」
公子少官嘴裡讓著老爹,自己卻三口兩口全吃光了,感覺有些不妥,忙走到李敵身前,一把揭開了蒸籠,只見熱氣氤氳,其中隱現數個白如堆雪、美若玉丘的圓形麵食。
贏連已經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了,哪裡受得如此**,頓時腹中大響,越看這些麵食越順眼,圓圓的、白白的......他也是個男人,也曾經年輕過的。
「君上,看來這麵食不錯,您也嘗一個吧?」
范強十分讚賞地沖白棟笑笑,迅速淨過手,小心翼翼地從蒸籠裡捧出一個送到贏連面前。對他而言什麼軍國大事都比不過君上的身體重要,這個叫白棟的士子很不錯,知道臨瞌睡送枕頭,只要君上胃口開了,就是大功一件。
「嗯,確實很不錯。」
饅頭入口贏連就是一愣,貴為一國諸侯的他也是首次吃到發面饅頭,吃了六十年的死麵餅,突然吃到又鬆又軟又香甜的大饅頭,這絕對是一種巨大的享受。一時吃得順口,居然連續吃了三個,公子少官嘿嘿笑道:「公父,我沒騙您吧,這東西太好吃了。」
「白棟,這是你做的?此物何名?」
享受過後,贏連便好奇起來,這東西和秦國麵餅一樣能夠飽人,而且食後肚腹更為舒服,真是神奇無比。他也是遊走過列國的人物,回想各國風物,似乎就連最精於麵食的齊魯各國也沒有這種麵食,這小子是從哪裡學來的?
不過麵食做得再好,也抵不過四千石軍糧,這小子如果在限時內拿不出軍糧,一樣是砍下腦袋沒商量。
「君上,此麵食名曰『咪咪』,因為是麥面所做,是白色,所以是白咪咪;如果是用栗面做,哪就要叫黃咪咪了。而且用栗面做另有玄妙之處,以後有機會我再慢慢告訴大家。」
「咪咪?果然是非常適合的名字啊......」
眾皆點頭,就連一向冷酷的型男李敵也感覺這個名字真是太貼切了。白白的、軟軟的......雖然一時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這個名字如此認同,卻是越想越有味道,越想越感合適。士子就是士子,為食物取個名字,都是如此貼切,果然非我等大老粗可比。
白棟微笑道:「大家不要小看這咪咪,雖然只是區區麵食,其實已奪天地造化,四千石軍糧的空額,就要靠這個小小的麵食來彌補了。」
這就比較離譜了,咪咪的說服力似乎還沒有這麼大。贏連開始不懷好意的打量白棟,李敵的手都已經放在劍柄上了,看來不需要等到三天,今天就可有仇報仇?白崇很惶恐,他和白棟基本就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兄弟你能不折騰嗎?公子少官就比較呆萌了,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白家哥哥,剛滿十七歲的他終究還是個孩子。
「這東西叫蒸籠,是我畫了圖,請軍中木工做的;這一籠咪咪也並非出自我手,而是軍中廚者所做,他們就在帳外,君上叫進來問一問就明白了。」
兩名伙頭軍進了軍帳,拜過贏連後,眼巴巴地望著白棟。這位白先生真乃神人也,用了先生和過的面,只是小小一個麵團,就能在那個叫做『蒸籠』的新鮮玩意兒內變成拳頭大的咪咪,他們是近水樓台,都嘗過了這種新麵食,當時就覺震撼無比。
這兩個伙頭軍敢誇口,這樣的麵食別說自己,恐怕就連天下共主周天子都不曾吃過;而且白先生還說了,只要他們在國君面前做個證明,就答應傳授弄面的訣竅,這得是多大的胸襟?讓人如何不敬佩。
「白先生給了二斤成面,得咪咪十五個。屬下稱過重了,這十五個咪咪共重三斤。君上、各位將軍,屬下等做了多年麵食,卻實在不知這多出的一斤是從何而來......」提起這莫名增加的一斤重量,兩個火頭軍到如今還是心有餘悸,在他們看來,這是鬼神才能有的手段。
「平白多出了一斤麵粉?」
贏連等人都是一驚,瞪眼望著白棟,只覺如見鬼魅,公子少官卻還在跟饅頭較勁,已經吃了五個了,還要伸手去抓,嘴裡嘟囔著:「什麼多出了一斤?嗯,這個咪咪最大,需要三口才能吃下去。」
「兄弟,你......你這是什麼手段?」
白崇看著白棟,就像見了鬼。發面技術要到三國後期諸葛亮渡瀘水時才會發明,在此之前,任憑你是天子王公,一律只能去啃死麵餅。對於麵食來說,這無異於一場技術革命,從此各種糕點和發麵食物將會應運而生,說是推動華夏食文化邁出了極其重要的一步也不算誇張。
「人類、動物和植物,都在自然之中產生,吸收天地元氣、日月精華,蘊含無限潛力,就看我們能不能挖掘出來了。比如普通人最多肩挑百斤、開一石弓,經過訓練的精銳士兵卻可以穿上幾十斤的重甲而不影響奔跑速度,開弓三石!我只不過是用適合的方法,挖掘出了這些麵粉的潛力而已......」
白棟此刻一定很像個神棍:「君上不要見這些咪咪鬆軟,經過我挖掘潛力,麵粉變得更容易被人體吸收,所以這些看似鬆軟的咪咪比老秦人常吃的硬麵餅更能充飢。尤其是放久了也不會太硬,就算冷硬了,只要用火烤一烤,就會變得焦香酥黃,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贏連嚥了口吐沫,什麼口味色相他才不管,這多出的一斤麵粉太重要了,跨前一步抓住白棟的手,也不管什麼國君應有的矜持,無比懇切地道:「先生救了我大秦啊......還請先生指教,這種......這種挖什麼潛什麼力的法子是否很難掌握?」
此刻白棟在他眼中已經開始發光,太有學問了,什麼挖掘、什麼潛力,都是非常新鮮的詞語,卻偏偏能讓人隱約明白其中的道理,真乃高士也。景監這回是揀到寶了,一定要大加封賞,他最喜歡的不是美少年麼?回頭就從十萬大軍中挑選幾個賜給他做近衛,景監一定會感激涕零。
「君上放心,這法子簡單無比,是個人就能掌握的。」
白棟不露痕跡地掙開手,被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子抓住手親切的叫先生,這種感覺實在有些奇怪。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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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7:31:37
第十五章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簪裊算是個什麼官兒?那個裊字還要讀做鳥,用簪子去戳鳥兒麼?這得是多麼惡毒的想法?是不是太黃太暴~力了?
如果不是白崇忙著解釋這是秦國二十等爵中倒數第三的爵位,白棟真要誤會這是秦獻公的惡趣味。
贏老頭兒還沒翹辮子,這會兒叫他的廟號似乎有些惡毒,可白棟感覺惡毒的還不夠,誰讓老頭兒太小氣了,就這一個發面技術能幫他省下來多少糧食?這可是逢斤出半,秦國糧食越多,摳出的糧食就越多,完全就是技術革命啊,才值一個簪鳥兒?而且聽白崇說,這個爵位還不足以免役,除了會被平民景仰外,唯一的權利就是可以在馬頭繫上彩色帶子,當然了,有沒有馬秦國可不管,帶子得自己花錢買,秦國也不負責。
在馬頭上栓綵帶?還有比這更傻的麼,真要到了戰場,這就是個活靶子。立下如此大功居然還不能擁有免除服役的特權?這尤其過分!雖說士人原本就不用服役,可贏老頭兒的態度卻讓人很不爽。
所以當贏連再一次詢問白棟師承的時候,白先生就是不說,憋死你。做人越是神秘就越能讓人莫測高深,不敢等閒視之,不是愛封什麼簪鳥兒麼?你就先惦記著吧。
白崇和公子少官卻好像過大年一樣的喜悅,拉著白棟非要慶祝。軍營中不得飲酒,公子少官就帶上自己私藏的兩罈子酸酒,拉上白棟偷偷溜出營,少梁附近多的是黃土丘子,找一個不高不矮的爬上去,哥幾個擺開『戰場』痛飲一番,誰不去誰就是孬種。
對於這種違反軍規的做法,李敵沒有任何表示。自從得了君上的命令,要他在河西期間負責白棟安全,他就明白自己是沒機會上戰場了。這小子確實有些手段,已經引起了君上的關注,君上這是在觀察,讓自己負責安全,其實就等同監視,秦國士子都是好樣的,可這小子古里古怪,誰知道他會不會逃走?君上已經下令了,那種壯面的方法要當成國家秘密來保守,萬一他走了,天知道會不會洩露給山東六國?
拉攏交好這小子,也是君上的暗許,白崇肯定是明白的,公子是個懵懂人,這樣更好,一切發乎自然。李敵知道君上是想探出這小子身上還有什麼秘密,還有沒有類似『壯面』的神奇手段?與秦國的巨大利益比起來,小小的違反一下軍紀又算得了什麼?
雖然對吝嗇的嬴老頭兒有些不滿,白棟還是決定在這裡繼續呆下去,戰國初期繁華富庶的不是偏僻苦寒的老秦,而是山東六國和魚米之鄉的楚國,如果有機會選擇他早就走了,秦統一天下還是百多年後的事,輪不到他來擔心。可誰讓娘親和草兒都在秦國呢?屹石村的族人對自己有情有義,必須要謀個出身才好回去,軍營裡雖然危險了一些,卻有大把的機會,只要有腦子,也未必需要上戰場殺敵。
坐在土丘上望去,秦軍大營連綿十餘里,少梁城就像個小小的火柴盒子,看不清城上有沒有兵士,只知橫行天下的魏武卒就戍守在城中;城上城下都很安靜,兩軍不像是在交戰、更像是在搞一場聯誼會,偶爾會有秦軍的斥候跑到城下,轉上一圈就回來了,城上連箭都懶得放。
「實在不明白公父啊,現在糧夠了,又不開打,要急死人了?娘親的大壽都快近了......」
聽說話倒像個孝順孩子,可惜行動卻出賣了內心,公子少官握著隻羊腿嚼吃的滿口流油,吃一口就斜眼看一下遠處的少梁城,眼中凶光閃爍。這貨跟李敵沒啥本質區別,都是天生的殺胚,見了血就會特別興奮的那種人。
白崇沒搭理他,做過櫟陽令見過民間疾苦,更明白戰爭意味著什麼,如果不是河西之地是老秦人最大的執念,他會在徵糧時做更多的小動作,如果早知道會遇到白棟,會有如此神奇的壯面手段,運到大營的糧食會只有兩千石。
想到糧食危機解決他就非常激動,拉著白棟便要結拜。古人就喜歡搞這種哥們兒義氣,桃園那哥仨兒就是這樣的,一旦找到了合適的結拜對象,就絕不浪費時間;這是最原始的人脈拓展方法,甚至到了21世紀都還有很大的欺騙性,大哥一拜,從此就有人頂雷了,當然也有經常讓兄弟頂雷的高人,譬如愛摔孩子的劉皇叔。
公子少官把羊腿一扔,也湊過來要結拜,不管人家有興趣沒興趣,哥哥都叫上了,反正白崇本來就是他內兄,也不吃虧。白棟正想著該不該同意,忽聽李敵叫了聲:「前軍動了,是車將軍的部屬!」這個好戰分子的眼睛都紅了。
看來龐涓還是沒辦法在短期內打破韓趙聯軍,否則贏虔也不會派回兩萬精銳,要與大軍會合同擊公叔痤了。城中有公叔痤和龍賈率領的五萬魏武卒,河西武卒盡在此處,只有消滅了他們,河西這一仗才算真正打贏了,秦國能坐掌十年寧靜的河西。
只是幾個呼吸間,安靜的『聯誼會』就成了血肉橫飛的戰場。東方剛升起滾滾煙塵,少梁城內的魏軍便迅速衝出了城去,公叔疱再沉穩保守,也不會坐看兩支秦軍會師,斥候帶來的都是壞消息,藍田那邊的五萬秦軍即將到達少梁城下,如果再加上贏虔的這兩萬援軍,少梁可就危險了。
秦軍的行動也不慢,幾乎在魏軍出城的同時,前軍便殺向了少梁城。車英的思路很清晰,並沒有急著接應贏虔軍,而是集中力量猛攻少梁,圍魏救趙的戰法提前上演。
「老子饒不了車英!」
公子少官快氣瘋了,一溜煙衝到山下上了戰馬,雙腿猛夾馬腹向著戰場狂奔,大吼聲順風飄來:「白家哥哥,我先找車英算賬去!打完這一仗咱們再結拜,要算上我啊!」
白崇也匆匆告別歸營,他現在雖然被降為中軍戈士,想要參合這場戰役基本沒多大希望,軍人的本能卻還在,平時開個小差沒啥,大戰既起,就要立即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李敵把拳頭捏的『卡吧卡吧』響,已經用熱烈**的目光看了白棟好幾次了。這種目光白棟很熟悉,草兒每次想要自己帶她上山抓小兔子就會這樣看自己。
「看我也沒用,戰場太危險了,不適合我的。君上說了,你要負責我的安全,現在就護送我回營吧。中軍大營應該是安全的吧?不對不對,還是去後軍的好,距離戰場越遠就越是安全,君上說了,我只要不離開大營,住在哪裡都可以,你應該不會反對?」
「懦夫!」李敵大為失望,眼中儘是鄙夷之色。
「相信我,其實懦夫會活得更久,跟著我你也許能活到一百歲?」
白棟嘿嘿一笑,孫臏這會兒還沒成名吧,你哪裡學來的激將法?不過這招兒對哥們兒沒用,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娘親和草兒還等著哥回去呢,我要是出了什麼事情,她們還能活麼?你這種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殺人狂境界太低。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33:51
第十六章 【明星】
這場戰鬥很像夏天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白棟起初還擔心會吵得睡不著,不想吃過晚飯、撒了泡尿喊殺聲就停止了。秦魏雙方目前都沒有決戰的心思,當發現無法阻止秦軍會師時,公叔疱就聰明的縮了回去,據他得到的消息,櫟陽已經沒糧了,只要繼續僵持下去,首先崩潰的必然是秦軍。
整個秦軍大營都安靜下來,只有白棟帳中的燈光還在閃亮。不是他不想睡覺,公子少官來了,這夯貨兩隻眼睛紅得像是兔子,拉著他的手不肯放,說是要連夜結拜,不答應他就不走。
白棟看得出來,公子少官是個很沒有存在感的人。身為一名二貨,固然有著賣萌的先天屬性,卻沒人會真拿他當回事兒。而且魯莽任性,上了戰場就知道往前衝,這次車英接到的任務是與兩萬嬴虔軍勝利會師,自然不願帶上他這顆定時炸彈了,結果這貨就成了秦國戰史上第一個不知軍情的前軍副將。
誰說粗胚就一定沒心沒肺?在公子少官看來,除了二哥,自公父往下,秦國君臣都是拿他當個玩笑看的,無論他多麼的努力,總是無法得到認同。他不服,他要學習,他要讓所有人正視自己,可惜沒人肯教,就連一向待人敦厚秦國長史公孫賈都給了他八個字的評語『爛漫天性,任驕任躁』。
他的腦袋是不怎麼靈光,可畢竟是秦國公子,也能勉強識文斷字,難道還不明白這是說他永遠長不大,放任自流就好了?公孫賈就不是個好人!
是白棟讓他看到了希望,對他這種吃貨來說,能做出『咪咪』那種好東西的人,一定是最了不起的,沒看到公父都忙著詢問白家哥哥的師父是誰麼?人家就是不說,連公父都無之奈何。
永遠缺根筋的公子少官像是看到了人生希望,與車英大吵後就直接跑到白棟這裡,傻人也不是沒有聰明的時候,他知道認下這個『哥哥』有多麼重要。李敵在冷眼旁觀,卻沒有阻止,君上雖然疼愛這個小兒子,卻畢竟是庶出,再說就算是嫡子,與一名士子結交也不算低了身份。
不等白棟表態,這貨就直接割破了手腕,然後拿起一把青銅匕,橫眉豎眼地望著白棟。白棟無奈,只好接過他的匕首,自己也把手腕割破了,傷口跟傷口碰在一起,彼此鮮血交融,從此就是兄弟了,可以讓我睡個好覺了吧?
叫了聲哥哥,公子少官一本正經地行了個禮,慢慢退出軍帳,白棟倒頭便睡,不一會兒便鼾聲如雷。
早晨在一片喧嘩聲中醒來,白棟好奇地走出軍帳,都說秦軍精銳、紀律井然,怎麼會這樣嘈雜,像是到了菜市場?這樣的軍隊可以對抗魏武卒,收回河西麼?
原來是在早飯,看時間居然是要日食三餐,這是極其罕見的,而且今天的早飯場景非常壯觀。
秦軍以萬人成軍,河西大營有十萬,加上昨天會師的兩萬贏虔大軍,就是十二萬人,其實是分為十二軍。所謂後軍,其實就是統管後勤補給、糧草供應、安置傷兵的所在,這裡的士兵多半都是老弱病殘,而且各有職司,負責工程修道的、養馬的、醫護救治的、做飯的,都聚集在這裡。
白棟紮營的位置就靠近一幫伙頭軍,秦軍以萬人為軍,埋鍋造飯時卻是以五百人為單位,由三到五名伙頭軍負責,一般是午飯和晚飯才造熱飯,早晨多半是干餅就水,而且還都是涼水。這個時代喝生水太正常了,燒熱了水再喝屬於少數貴族的不良習慣。
平常伙頭軍造熱飯也就是煮些稀粥、貼幾張麵餅什麼的,今天卻是場面空前,空地上一字排開十幾個兩尺高的釜,大部分是陶釜,其間夾雜著幾個青銅的,釜口上扣著白棟發明的蒸籠,熱氣騰騰、面香四溢,敢情是在蒸饅頭。
像這樣的場景不止一處,整個秦軍大營都冒著熱氣,霧氣氤氳的,倒是起到了一定的隱蔽作用。釜不夠,就湊合著配合鼎來用。
戰國時的鼎分幾種,放在洛邑的那幾尊簡直就是周天子的命,被天下諸侯緊緊盯著,誰敢動一下就會被全天下追殺;公侯用來祭祀的規格稍低,也不能拿來煮東西;跟吃有關係的那種最常見,有專門烹煮食物用的,關鍵時刻還能煮活人,也有用來盛放菜餚的,跟後世的菜盤子沒多大分別。軍中木匠很有想像力,臨時製作了很多方形蒸籠,效果也是不錯,用來擺放饅頭比圓形蒸籠還要整齊。
「君上特別下令,從今天起,每日三餐都是熱食,兵士不分階層,一率食用『咪咪』......」李敵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白棟身後,這傢伙目光有些熱烈,似乎是嗅到了什麼氣味。
「你興奮什麼?每天吃熱食,這是要養護士卒體力,準備打大仗了是吧?可惜沒你的份兒。君上說了,你要負責保護我的安全,我是絕不肯上戰場的,所以你也不能去。如果有不滿,找君上去說,別瞪著我。」
果然是一個懦夫,除了會個壯面,還有什麼好的,君上卻要拿他當寶?李敵憤憤地望著白棟,知識分子最討厭,這傢伙怕死不說,要求還特別多,昨天晚上非要自己弄些熱水來,說是要洗臉洗腳?哪裡這麼多的毛病,男兒大丈夫,說睡就睡,身邊又沒個女人,還怕腳臭不成?喝水也要喝熱的,都是春天了,喝幾口冷水難道會死人?
饅頭出鍋了,有白白的麥面饅頭,軟軟的一按一個坑,還有金黃色的栗面窩頭。這是白棟專門傳授的手藝,栗面較硬,弄成窩頭蒸更節省火力,伙頭軍們很快就青出於藍,那窩頭捏得比白棟還漂亮,還起了個名字叫『小咪咪』。太沒有創造性了,這時代的人不缺少學習能力,缺乏的就是想像力,這與華夏民族的性格有關,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卻少了天馬行空般的奇思妙想。
秦軍們喜笑顏開,排著隊上來領『咪咪』,弄幾個堆在大老碗裡,再去盛一份面水,找個犄角旮旯一蹲,美美地享受著發麵食品,就是吃相差了點,嘗慣了死麵餅的鋼鐵腸胃突然接觸這種軟綿綿的食物,真是受寵若驚,兩三口就是一個,比著誰的速度更快。白棟看得連連皺眉,怪不得古時軍隊中經常出現大量的非戰鬥減員,這樣胡吃海塞,腸胃不出毛病才是怪事了,這樣看來發面技術的出現不僅可以節省糧食,還有醫療作用。
白棟走到哪裡,都有端著大老碗、吃著熱饅頭的秦軍跳起來恭恭敬敬叫一聲『白先生』。這些戰場上殺人斬首面不改色的凶胚在他面前居然有些忸怩,有個靠他靠得近了些,立即引起一片哄笑,很有些後世粉絲追星的味道。
在白棟眼中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發面技術』足以深刻影響這個長期籠罩在糧食危機中的國家;贏連已經下了命令,壯面神技是秦國最大的秘密,秦人有敢洩露於外國者,滅九族!他這個發明者就像後世的那些頂尖科學家一樣,屬於國之利器,自然就成了這些大老粗崇拜的對象。
「白......白先生......可以請您點一曲麼?」
怯怯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居然是個女的,點小曲兒?聲音可真好聽啊......可在這秦軍大營之中,怎麼會有女子出現?別說是在戰國時期,歷朝歷代的軍規都不許女子出入大營吧?
白棟心中大奇。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38:31
第十七章 【苦酒的生意】
等秦軍將士領完了饅頭粥水,才有一群人慢慢靠過來。他們顯然不是秦軍,後軍大營中雖然多數是老弱,而且多是自帶兵器盔甲的屯兵,卻各有歸屬,哪怕是在吃早飯,也是以五人為伍、兩伍為一什,十什為一乘,看著雜亂無章,其實井井有條。
這些人卻是亂糟糟的一團,穿的都是破爛布衣,有的腰上栓著把斷成半截的青銅劍,有的乾脆就是沒桿兒的鋤頭,他們不是直接領取早飯,而是用錢幣購買,白棟看了下,兩個饅頭就要一個秦國圓錢,這可不算便宜了。
聽了旁邊士兵的解釋才恍然大悟,這些原來就是戰國時期極有特色的隨軍商人。這時代天下多戰,為了鼓勵士兵奮勇殺敵,各國都規定士兵繳獲的戰利品可以自留三成到五成,可軍備庫是沒義務幫忙存放這些戰利品的,於是隨軍商人就應運而生,他們自帶武器裝備,負有幫助軍隊作戰殺敵的義務,卻不被軍隊承認,無論吃住,都要向軍隊繳納一定的金錢。
這種制度一直延續到後世,歷史上有的大軍商甚至可以直接與國家做生意,消化國家無法消化的大量戰利品,又或者向需要的國家提供大量軍械;只是到了衛鞅入秦後,這些隨軍商人才統統轉化成為『官商』,從士兵手中購買大量繳獲,然後轉賣別國,賺取大量金錢以資國庫。
眼前這些都是些小商人,他們面黃肌瘦、衣著破爛,與秦軍交易的時候都要低聲下氣。一名老軍得意地告訴白棟,這些人多數都是連土地也沒有的賤民,耕種完了主家的土地,拿上從嘴裡省出的一點本錢,跑到軍營裡搏命,如果運氣好可以不死,能夠購買幾件像樣的武器回去賣給遊俠兒或者是專做軍備生意的大商人,這一年就可以不用挨餓了。
剛才說話的女子就在商人隊伍中,如果不是她的聲音足夠女性化,白棟甚至無法發現這是一個年輕女人。她的麻衣很單薄,草鞋都破了,露出兩根茁壯的大腳趾,頭髮像個男人一樣挽起來,臉上隱隱還有幾道傷痕,腰間居然還插著一根木棍,還沒有手腕粗呢,能不能成功打死一隻狗都很難說。
打量了這個女子幾眼,白棟發現如果她換上一身華麗的服裝、把臉洗乾淨、再化個煙熏妝,完全就是後世T台上的模特了。她的身材很高,足有一米七左右,比這個時代的很多男人都高,好在西秦多壯士,站在秦人中還不算鶴立雞群。
「你叫住我,要我點曲兒?」
白棟很好奇,這個時代不是只有雅音麼?禮樂都是孔老夫子最尊崇的,怎麼會如此任人褻瀆,這女子是真個另類還是吃了豹子膽?
「苦酒確是個苦孩子,早早沒了娘,父親跟著咱們行商,她就靠唱曲兒賺取幾個小錢,這是將主允許的。先生別看她認不得幾個字,卻會唱《詩經》,關關雎鳩什麼的,好聽著呢......」女子原來叫苦酒,果然是個沒姓也沒氏的苦人賤民,不過人緣似乎很好,幾名老軍都幫著她說話。在他們想來,白棟這個士子肯定是不差錢的,能幫苦酒拉到一位大豪客也算是做了善事。
苦酒怯怯地望著白棟,眼淚在眼眶兒裡轉來轉去,她是靠唱曲賺幾個老軍的帶血錢沒錯,卻從不會開口兜售自己,都是老軍們看她父女可憐,主動給她生意做。可這些窮哈哈能有多少錢,她現在需要一筆大錢,能讓父親安安穩穩渡過後半生才好,於是衣著光鮮的白棟就成了她的目標,臉面都顧不得了。
白棟那套破衣服讓贏連都看不下去,特意為他換了一身絲質深衣,加上士子的名頭,站在這些軍漢中真如玉樹臨風一般,確實像個款爺。
「姑娘還會唱《詩經》?不知聽一首要多少錢?」
從那雙黑漆漆的大眼睛中看的出這是個有故事的女子,姑娘臉都紅成了剛出鍋的螃蟹,兩條還算筆直的長腿也在微微哆嗦,不是以唱曲兒為生的麼?緊張什麼,倒像個剛下海不久的雛兒一樣。
「一......一金!」
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苦酒才大著膽子開了口,然後就迅速低下頭,看都不敢再看一眼白棟,好像犯了多大的錯。
「一金?苦酒,白先生是看你可憐,你怎麼倒坑上先生了!平日裡你唱個曲兒也就是兩文錢,兄弟們知道你是好孩子,手上有了幾個閒錢,就沒有不幫襯你的,今天這是要瘋啊?」就連剛才幫腔的老軍都看不下去了,沉著臉斥責苦酒。
「苦酒,你要做什麼呀!你個碎女子,就是不讓你大我省心啊!」
一個中年男子從人群中衝出來,哭天搶地痛哭流涕,脫下一隻草鞋來打苦酒的屁股,手臂揚得很高,下落時卻很有講究,基本是稍沾即走,聽著抽得屁股啪啪響,其實聲音虛得很,明顯是在演戲給白棟看。老兵們個個都是行家,頓時哈哈大笑:「老山藥,你也別裝了,白先生是什麼人,你也來蒙騙?」
中年男子不理這些老兵,走到白棟面前『撲通』一聲跪下,連連叩頭:「小女無知,還請先生原諒啊。」
他是真怕,秦國法令對欺騙偷盜之人懲治最厲,苦酒開口就要一金,這已經算是欺詐了,而且欺騙的對象還是白先生。這幾天軍營裡都傳遍了,白先生有鬼神手段,就是他將『壯面法』獻於秦國,君上對這位白先生十分禮遇,甚至派了近衛長李敵做他的貼身衛士,這是多大的恩**?苦酒好死不死的居然去坑騙他,這不是找死麼?
他拉扯了苦酒幾下,苦酒卻沒跟著跪,輕輕咬著嘴唇,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白棟,似乎還在等待他的回答,這筆交易似乎對她很重要,她非常渴望能夠賺到那一金。
「老哥哥,先起來吧。苦酒不過在和我談生意,沒有你想得這樣嚴重,你的年齡和我娘親都差不多了,跪在我面前可不好看。」
「先生說笑了,一金?沒有誰的小曲兒能值一金,是苦酒沒見識,更不該欺騙先生......先生如果不肯原諒,山藥跪死也不起來。」
山藥發了狠,他做隨軍商人也不是一天了,百夫、千夫主這樣的大人物也不是沒見過。大人物哪裡有這樣好說話的?這位白先生笑得越和善,他就越怕,怕得身體都開始哆嗦了。
「山藥老哥,美妙的歌聲是無價的。你看苦酒在這裡多麼受歡迎?我相信她的歌聲一定很好聽,一金又算得了什麼呢?」
苦酒讓白棟忽然想起了草兒和娘親,還有屹石村的苦哈哈族民,幫她一把,就像是在幫自己。
抄了下袖子,贏連這老傢伙真是太吝嗇了,新衣服裡居然沒放錢,不過白棟還是走到苦酒面前,微笑道:「就一金一曲吧,成交!」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40:29
第十八章 【關關雎鳩】
這個時代鼓掌還沒流行,表示支持的方法就是用力拍擊大腿,啪啪啪,啪啪啪......
苦酒果然沒讓白棟失望,她的歌聲很美,舞姿也很美,雖然動作有些像後世島國的歌舞伎,好在一張清水臉上並沒有敷上厚厚的白~粉,笑容更是甜到人的心裡。還有那模特一樣的標準身材和動人歌喉,說實話一金真不算貴。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戰國時代民風開放,每每聽到這裡,哪怕是聽過無數次了,老兵們還是會發出哄笑聲,有人高聲叫道:「嗨,苦酒!最近怎麼總是唱這一段呢,是不是有人為你輾轉反側了?」《詩經》本來就是勞動人民集體智慧的結晶,並不是什麼高深的學問,這些屍山血海裡討生活的漢子也一樣聽得懂。
女孩子被人這樣起哄,應該多少有些害羞才對,奇怪的是苦酒沒臉紅,反倒有些蒼白,白棟眼毒,看到她的眼睛裡有淚花轉動,似乎是強忍著才沒有落下來。這可不對啊,完全不應景,放在後世來說,就是不夠專業。
李敵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白棟身旁,手裡端著一老碗豆汁、捏著兩個大饅頭,喝一口豆汁、吃一口饅頭,他的適應能力真是很強,如今已經開始能習慣喝豆汁了,不像那些秦軍,嘗了伙頭軍做的豆汁,倒有一多半人狂吐。
「很好聽。」這個殺胚居然還會讚美,讓白棟不由另眼相看,原來殺人狂魔也是有感情的,居然會欣賞這首詩歌?莫非他也做過好逑的君子,曾經為了某位佳人輾轉反側?真是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曾經有過春天啊。
「你也覺得好聽?一金不算貴吧。」
「嗯。」
「那就拿錢來吧......」白棟攤開了手掌,笑嘻嘻送到李敵面前。
「讓我出錢?」
「廢話,我又沒有錢!別告訴我你這個近衛長沒錢,你可是君上最信任的人,又是殺道高手,今天你殺人,明天就可能被人所殺,難道還不明白金錢如糞土的道理?別愣著了,快點,人家姑娘都要唱完了。」
「記得要還!」
看了眼苦酒,李敵很不情願地從袖子裡掏出一錠金,說是金,其實就是純度較高的黃銅。
接過白棟賞賜的一金,苦酒深深下拜,起身瞬間,不露痕跡地迅速擦去了眼角的淚痕,然後小鳥兒一樣輕快地飛到山藥身旁,把金子交在了父親手裡。
山藥都樂壞了,拿著金子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揣進袖子後手就不肯拿出來了,生怕一不小心弄丟了這筆飛來橫財。老軍們都笑著誇他生了個好女兒,有了這錠金子,到櫟陽關市開個鋪面都成了,再也不用過這種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生活。
山藥還在暢想今後的幸福生活,苦酒卻忽然向他連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就飛一般的跑開了,老兵們看得哈哈大笑,苦酒還學會害羞了?山藥你老實交代,是不是苦酒有了心上人,剛賺夠了嫁妝錢,這就急著要去會情郎了?
對於這些刀口上討生活的老兵來說,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雖然苦酒的舉動有些不尋常,他們也不會多想什麼;李敵卻是聳動了一下眉毛,低聲道:「她在全力奔跑......」
確實有些古怪,白棟總覺哪裡不對,走到山藥面前提醒了一句:「我要是你,就快追女兒回來。」
「是,多謝先生。」
山藥眼睛跳動了幾下,忙轉身向苦酒追去,畢竟是父女連心,他也感覺到有些不對了。
又喝了大半碗豆汁,吃了一個饅頭,卻總覺味道不對,白棟回頭看看李敵,發現這傢伙也正在看著自己,兩人目光交接了一下,異口同聲道:「不對!」
李敵壓根兒就不廢話,一把提起白棟的衣領,腳下快步疾行,去得正是山藥父女奔走的方向,老軍們也感覺到哪裡不對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呼啦啦都跟著跑了過來。軍中的百夫主千夫主並沒有阻止,李近衛長和白先生突然向大營外面跑去,此刻就是回報君上,他們也一樣要帶兵追隨。
苦酒一向是個好孩子,平日裡給她兩文錢聽一個曲兒,她還會害羞的只收一個,今天卻向白先生要了一金?賺到了錢本該開心,她為什麼跪在父親面前磕了三個頭,就迅速向大營外面跑去了,莫非是......
老兵們都是見慣了生死的人,可那是在血肉橫飛的戰場,死亡本來就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情;卻沒人希望看到苦酒出什麼意外,沒看到李近衛長提著白先生跑出去了麼?快跟上!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43:01
第十九章 【生死人而肉白骨 上】
在秦軍大營的西北方向就是一條奔騰的河流,這是洛水支流,水勢雖然不算浩大,卻足夠秦軍取用。這個時代依山傍水紮營也是兵家鐵律,而且不用擔心敵人會到上游截斷河流利用水攻;周公雖然早逝,教化之功尚存,以水火殺敵的手段,戰國初期的名將們還不屑使用,如果上溯春秋時代,戰爭更是彬彬有禮的奧運會。
山藥在河邊聲淚俱下,女兒跑得太快了,他追到河邊的時候只見到一縷黑髮在水中閃現了下便消失不見,河面不算很寬,可是水流湍急,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人都不知道被衝到哪裡去了。他想跳進水裡,可剛抬腳就感覺雙腿劇痛,站都站不穩了,這是因為大驚大恐造成了腿抽筋。
怪不得要賺我一金,苦酒原來死志早決,白棟被李敵拎到河邊時,剛好看到苦酒在水中一閃而沒,正想撥開李敵跳下去救人,卻覺身子一鬆,被人扔在了岸邊,耳邊響起李敵的聲音:「看好那個叫山藥的,救人的事情交給我。」
原來這個殺人狂魔不只是會殺人,救人也是一把好手,話音還在耳邊,人已縱入河中,入水的姿勢可真瀟灑,好像一頭經驗豐富的魚鷹,破開水面都沒有濺起多大的水花來。
好水性!白棟暗暗鬆口氣,一面安慰著山藥,一面阻止熱情的老兵們學雷鋒,水勢太急了,有李敵這種變~態下去就好,否則說不定還會多賠上幾條人命。
河水湍急,連魚兒都要努力游動才能保證不被衝向下游,李敵卻一步步從水底走出來,苦酒被他托在肩上,長髮亂得像水草,雙眼緊緊閉著,臉色蒼白如紙。
李敵對白棟搖搖頭,輕輕將苦酒放在了地上。山藥慘叫一聲撲在女兒身上,摸摸脈門、探探鼻息,兩眼一翻就要暈過去,卻被白棟一把拍在肩膀:「讓我看看,你女兒或許還有救!」
「不用白費力氣了,死人活人我還是能分清楚的,她氣息已絕,沒救了。」李敵搖搖頭,這次倒沒鄙視白棟,誰也不想看著一個花季少女就這樣香消玉殞。可惜回天無力啊,除非是號稱可以『藥死人、醫白骨』的當代扁鵲秦越人在,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我說可能有救,你沒聽到?」
白棟惡狠狠地望著李敵:「別廢話,脫衣服!」
***
河邊靜悄悄的,只有湍急的河水發出低沉的嗚咽聲,彷彿是在嘲笑白棟這個自不量力的凡人。
老兵們瞪圓了眼睛圍攏在四周,偶爾說話交流,都是壓低了聲音,生怕驚動了什麼人似的;山藥也停止了哭泣,偶爾鼻子還會抽搐一兩下,眼中卻滿滿的都是希望,他在期待奇跡發生。
傳說為高人弟子的白先生已經放出了話來,說是要救回已經斷氣的苦酒?雖說有『壯面』的神奇手段在先,大家也都嘗到了香甜鬆軟的咪咪,卻難免還是有一絲懷疑。都聽說有個叫扁鵲的神醫可以救活死人,卻畢竟是聽說啊,難道今天還能親眼目睹如此神跡?
李敵的身材果然很不錯,幸虧今天穿得不是連體的深衣,而是一套類似胡服上下分片的輕便衣裳,上衣一脫,就露出古銅色的精赤膀子,真是太有形了,硬生生的有八塊腹肌,而且光滑潤澤沒有一點傷痕。像他這樣的殺人魔王身上居然沒有多少傷疤,可見手段厲害,絕對是這個時代的頂級高手。
可惜這位頂級高手今天做得不是十步殺一人的瀟灑勾當,而是用雙手撐起上衣,圍成一個布帳子,將白棟和苦酒擋在了裡面。
本來他是萬萬不願做這種事情的,卻禁不住白棟以大義相加,還說什麼師傅親傳的『活死人』之法不可被世俗中人見到,否則會失效。你不肯幫我遮擋,萬一失敗,苦酒姑娘的這條命就要記在你的賬上了。
李敵身上的人命可不少,卻偏偏沒有苦酒這種無辜的小姑娘,而且他也很好奇,早年為了學劍,也曾拜訪過天下高人,就連秦越人也有一面之緣,卻沒見過什麼『活死人』的手段。責任加上好奇心,讓他總算放下了高手的矜持,甘心做一個迎風舞動上衣的半~裸癡漢。
偷窺不是高手應該做的事情,可聽到古怪的聲音傳來,李敵終究無法戰勝好奇心,大夫救人不是應該用針藥麼?沒時間開方下藥,那就該為苦酒扎上幾針才對,這是什麼聲音?偷偷伸長了脖子望去,看到的卻是白棟十分不雅地壓在人家姑娘身上,李敵頓時大怒。
白棟忽然抬起身,轉頭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喜歡偷看,不要大驚小怪的好麼?這是我師傅秘傳的『渡元』之法,可要救活苦酒,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如果被你打斷,出了人命,還是要記在你的賬上!」說完再不搭理李敵,仰首深吸一口氣,捏開苦酒的嘴,果然是將氣渡了進去。
李敵死死盯著白棟,發現他果然只是渡氣,而且每渡兩口,就用手敲打苦酒胸口幾下,雖然是佔足了人家姑娘的便宜,卻是一臉正氣,怎麼看都是個柳下惠。難道這世上真有渡化元氣的神仙手段?他的師傅究竟是誰!快被忽悠傻的李大高手倒吸一口涼氣,只覺汗毛倒豎!
苦酒忽然嗯了一聲,眼睫毛抖動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李敵都看傻了,衣服掉在地上都懵然不知,白棟一把抓住他胸口,壓低了聲音道:「記住,我救人的方法一定要保密、連苦酒都不能知道,人家女孩子還要嫁人呢!」
「你......你究竟是人是神,還是鬼!」
當年破宮殺贏出子白姬,被上百名秦宮銳士包圍卻眼皮都沒眨過一下的李敵竟然有些發抖;苦酒是他撈上來的,早就沒了氣息,決計不會有錯,這傢伙竟然真的救活了一個死人!
面對鬼神般的手段,就算是他這樣的絕頂高手也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恐懼感,看白棟的眼神兒都不自然了。
「神鬼?呵呵,那不都是由人做得麼,真有如此可怕?」白棟沒法解釋這叫人工呼吸,只能繼續保持神秘,讓李敵自己去猜好了。
「白先生真乃神醫,當代扁鵲的名號,應該給白先生才對啊!」
山藥抱著女兒喜極而泣,這就是最好的活廣告,老兵們都快瘋了,擁護在白棟身旁歡呼崇拜。都是刀頭舔血的苦人,誰不希望身邊有位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醫?咱們營中也有神醫扁鵲了,到了戰場上就可以安心殺敵,反正是死不了!
「苦酒,你為什麼要投河?」
這才是白棟目前最關心的事情,屹石村的經歷讓他對苦酒總有無限同情,上輩子的職業經歷,也讓他凡事愛討問個究竟。
「白先生,我......」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46:20
第二十章 【生死人而肉白骨 下】
范強是個很細心的人,自從被白棟鄙視了君上的破爛軍帳,他就認為這是最大的侮辱,所以最近一門心思的在這頂破帳子上下功夫,去除了花花綠綠的補丁,用干制過的羊皮一點點縫上去,那手藝細得讓贏連的貼身近衛們看得直吐舌頭。
以前就知道范伯劍術精絕,連李敵這樣的殺胚都要敬服,沒想到還是剛中帶柔,弄起針線活兒來也是一絕?說起咱大秦的男人,不是以景監的針線功夫最強麼?想不到范伯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人!
縫補完最後一塊皮子,范強有些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可惜不通文事,不然就該以文誦之了,正感有些遺憾,忽然聽到君上叫自己的名字:「范強,咪咪送來了麼,寡人有些餓了。」
剛出籠的白咪咪很快就被送進帳內,個頭比之前見過的都要大,而且已經被從中剖開;范強從一個青銅食鼎內取出塊圓形的羊肉餅,輕輕夾在兩片咪咪中,上面刷上一層豬油,再放片嫩白的生菜葉子,最後灑上一些齊國出產的上品細鹽,笑著遞給贏連道:「君上嘗嘗看,這是那小子發明的新吃法,據說三公子一頓就要吃五個呢。」
「稀奇古怪,怎麼菘菜還是生的?」贏連雙手托著這個土製漢堡包,微微皺眉。
「君上有所不知,據白棟那小子說,這東西叫『啃著吃』,就是要用生菜葉子才好呢,現在這種吃法在營中極為流行,很多將主都誇好。」
「啃著吃?倒也貼切。這小子稀奇古怪的主意層出不窮,寡人真奇怪他的老師是誰,居然能教出這樣的學生?對了,那個叫苦酒的女子真是死而復生?難道這小子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手段,可比那個秦越人?」
抱著『啃著吃』咬了一口,贏連點點頭,味道還真是不壞,足稱人間美味。
「臣下仔細查過了,苦酒投河自盡,還是李敵救上岸來的。李敵見過無數生死,連他也判斷這女子已經身亡,另外還有幾十個老兵做證,決計不會有錯。那小子真的是手段通天,硬生生救回了一個死去的人!」
「寡人聽說秦越人就有這種本事,曾經救活了已經死去的虢國太子。可惜寡人幾次派人查訪,卻不曾尋到這位神醫,難道這小子也有如此手段?」贏連雙眼一亮,幾口吃光了手中的菜肉饅頭,轉頭望著范強。自古權位越高就越是怕死,沒有不渴求神醫的,他當然也不能例外。
「白棟這人太過神秘,或許君上應該多做觀察。」范強笑道:「不過是他讓君上胃口大開,臣下還是很喜歡這小子的。」
「不僅要觀察,還要和這小子多多親~近才是。」
贏連吃順了嘴,指指籠中饅頭,示意范強為他再弄一個『啃著吃』,笑道:「聽說是你出面,解決了苦酒的麻煩,那小子還滿意麼?」
「是司傷營惹的麻煩。因為戰事日緊,司傷營人手不足,不得不用一些根底清楚的非軍,苦酒心細,又有一個好嗓子,唱得好詩經,所以也被司傷營招攬,幫忙照顧傷兵,做些漿洗的事情,有時也會幫忙煎些藥水什麼的。本來她做得很好,又有司傷營提供的免費飯食,又有每天兩文錢的收入,不想在照顧輕銳營百夫主要銳時卻出了岔子......」
「要銳?是那個曾經突入魏軍大陣,險些斬將奪旗的勇士?」
贏連微微一愣,這個人他有印象,是輕銳營出名的勇士,也是二兒子贏渠梁的愛將。
「要銳喝了苦酒煎的藥,不過兩三個時辰,突然傷口迸裂而亡。」
「司傷營知道要銳的身份,這個後果他們承擔不起,於是就推在了苦酒的身上?」贏連冷笑一聲,他前半生被人算計,後半生專門算計人,司傷營的那點心思能瞞過他才怪。
「君上猜對了,司傷營要苦酒心甘情願的頂罪,才給了她一天時間告別父親,也算這女子的運氣好,居然被她遇到了白棟......」
范強忽然笑道:「說起來咱們還要感謝苦酒呢,要是沒有她這件事做牽引,可試不出那小子居然有『活死人』的手段,咱們雖然沒請來秦越人,卻有了位白扁鵲。」
「呸,那小子藏頭縮尾,到現在都不肯告訴寡人他的師傅是誰,也配稱扁鵲?」贏連嘴裡埋怨著,眼中卻滿是笑意:「那小子答應了?」
「臣下明知要銳之死不怪苦酒,也怪不得醫官,創裂死人是再平常也不過的事情了,可要仔細追究,苦酒和醫官卻也脫不了干係。那小子對苦酒似乎極好,不知道是不是看上她了,有了這個牽絆,他不想做也不成。」
范強嘿嘿笑道:「現在就等君上下令任命他做司傷營的新醫官了,他是個聰明人,已經答應了臣下,就是提出了一個條件......」
「好啊,不怕他提條件,就怕他無慾無求。讓寡人猜一猜,是不是要爵要官?」贏連大笑道:「上次只封了他個簪裊,就知道這小子不滿意。」
「君上神算。其實臣下一直不明白,那小子送上『壯面』之法,等於是送給了秦國無數糧食,如此大功,就是封他做個五大夫都不為過,君上卻只封了個簪裊,就不怕寒了他的心麼?」
戰國時期是真正的唯才是舉,陞官都是靠蹦的;後世有個叫張儀的,跑到秦惠文王面前一通嘴炮,秦王只是聽著有道理,就讓他登台拜相,在這種大環境下,范強真是無法理解贏連的『吝嗇』。
「呵呵,范強你見事不明啊......我等君臣為『壯面』神技歡呼時,那小子卻是神色淡然,可見他還藏有更多的秘密,區區壯面手段,就不在他的眼裡。寡人如果第一次就封他做了五大夫,以後可拿什麼應付他?大良造還是大庶長?」
贏連哈哈大笑:「也罷,大戰將起,有個能『活死人』的神醫坐鎮司傷營,足振我大軍士氣,他不是要官爵麼?這次就封他個大夫,雖然只比簪裊高一級,卻是真正的免除服役,進入了貴族階層;雖說士人本來就是貴族,可那不過是他自稱的,既沒有世家出身的證明,又不肯說出師承,寡人這次為他正名,那小子總該滿意了吧?」
「君上,這小子確有鬼神莫測的手段,這樣的人才只封一個大夫是不是小了些?」
「不小了。」
贏連看了范強一眼:「你不是收了他做乾兒子吧,怎麼總是幫他來討官呢?也不替寡人想想,寡人若是施恩太重,將來讓我兒子如何恩遇他?六十歲了,寡人已經是個花甲老人......」
「君上!」范強撲通一聲跪下,眼中流淚:」君上春秋鼎盛,怎麼說出這樣的話,讓老臣,老臣......」
贏連歎口氣,正想扶起這個忠心耿耿的宦臣,忽聽帳外有人大聲道:「嬴渠梁求見公父!」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7:50:58
第二十一章 【愛傻笑的苦酒】
苦酒最近學會了傻笑,抱著個洗衣服的大木盆坐在陽光下,一上午能洗出上百斤裹傷用的麻布,邊洗邊嘿嘿的笑,問她為什麼笑,她還不說,而且笑得更加起勁,簡直太瘆人了。
現在司傷營的人都離她遠遠的,這姑娘人也好看、歌也好聽,卻是個大災星,上任醫官就是因為她丟了前程,看這架勢,這一任的白扁鵲白先生估計也危險......
白棟遠遠躺在樹蔭下面,屁股下是一張嶄新的籐椅,手邊是個籐桌,上面有夾了肉菜的『啃得急』和一大碗半溫的豆汁,吃兩口菜肉饅頭,喝兩口豆汁,閉上眼睛瞇一會兒,真是舒服啊......假裝看不到邊傻笑邊向他這面偷~窺的苦酒,女孩兒的心思他能不明白麼?苦酒現在還是朦朦朧朧的,對自己多半還是感激,要是一撩撥,那就後果難料。
營中的木匠靠著蒸籠從隨軍商人那裡賺了一大筆,現在都快把白棟看成祖師爺了,整天跟著屁股後面請教有什麼新的物件沒有,白棟也沒客氣,畫了個現代籐椅給這些『徒子徒孫』看,希望他們能編出來。這年頭兒到處都是枯樹老籐昏鴉,幾乎就沒啥成本,不比後世一把籐椅就敢賣大幾千,比搶錢都狠。
這不就是胡椅麼?可似乎又不像,胡人可沒這麼精細的構想,看看那流暢的弧度、謹嚴的設計、大氣的外形,這必須是咱們炎黃子孫才配享受的好東西啊?據說人躺在上面後還能前後晃動,一定很舒服吧?真難為白先生能想出來。
這年頭不缺少能工巧匠,缺乏的就是想像力,拿了白棟的圖紙,幾個木匠憋了半個晚上,籐椅籐桌就弄出來了;第一個享受的人就是白棟,漾漾的春風吹著,味道甘美的豆汁喝著,籐椅前後晃蕩著,這就是萬惡的地主階級啊。苦酒偷眼看看,瞳孔裡都是小星星,白先生可真俊!低下頭,她又嘿嘿嘿的傻笑起來,像個積年的花~癡。
白棟實在看不下去了,走到苦酒身邊,想要制止她近乎花~癡的行動,不想人家姑娘卻抬起頭,黑漆漆的大眼睛裡寫滿了情意,這還讓人怎麼開口?只得乾咳一聲:「呃,洗了有小半日吧?還是歇歇罷。」
「嗯!」
就像是得到了將令的士兵,苦酒甩甩手鬆鬆腰,端起放在盆邊的一老碗豆汁,擰眉瞪眼地就往嘴巴裡灌,才喝了一口,就苦著臉吐了出來,然後鍥而不捨的繼續喝。
白棟看得直皺眉,這都怪那些伙頭軍,太能起哄了。
營裡的伙頭軍現在比木匠們還要崇拜白棟,『啃得急』如今已經成了每個伙頭軍的標配,開飯時手裡不拿上一個,那都沒臉見人。羊肉稀罕,就多夾幾片菜葉子,厚厚的豬油抹起,一樣能香掉舌頭。
白先生一金聽小曲兒,義救苦酒女的故事已經成了營中佳話,這個時代的人們都是風~流種,別說平民了,擁有姓氏的貴族們都愛在發~春的季節胡天胡帝,據說孔子就是在某個山花燦爛的春天,在某次『野天盛宴』中誕生的。聖人的爹娘尚且如此,何況是白先生,他能跟苦酒沒點故事?所以白先生享受的東西,斷然要有苦酒的一份,於是一天幾碗豆汁就成了火頭軍們對苦酒的供奉。說實話,這東西苦酒真不愛喝,可看到白棟喜歡喝,她就強迫自己去習慣,往死裡折磨著自己。
她已經吐了三次,一老碗豆汁被整整吐出去半碗還多,白棟看著執著的苦酒都替她難過:「好了好了,不愛喝就不要喝了,何必要勉強自己呢?我還知道用果子搾汁的方法,回頭讓那些伙頭軍搾給你喝,一天洗這麼多布巾,何苦呢?我都說了不用你洗,多陪陪你父親,那天你投河的時候,他嚇得腿都抽筋了......」
「先生愛喝的東西一定是好的,我也要學著去喝才對!」
苦酒執拗地搖搖頭,拿起大老碗又喝了一口,這次似乎好多了,雖然還是皺眉,卻沒吐出來:「爹說了,先生是為了我才做了這個醫官,苦酒不會做別的,多洗幾條布巾,就是幫了先生。」邊說還邊護著木盆,似乎怕白棟奪了去。
每個人都會有追求,更何況人家姑娘追求的還是自己?再多說什麼就是矯情了,白棟也只能搖搖頭,躺回到籐椅上。他如今被苦酒盯上了,司傷營專用的水井明明距離尚遠,苦酒偏偏不肯在井邊洗,一定要跑到他附近,還要保持一個若即若離的距離,女孩子的心思還是別猜,想多了會煩惱,碰到贏連這個吝嗇的老頭兒,天知道何時才能衣錦還鄉?攀扯人家女孩子說不定是害了她。
「苦酒喜歡你,你就看不出來?還是故意裝傻?」
青天白日的就刮起了一陣陰風,李敵突然出現在面前,白棟很無奈地看看他:「下次出現時先打個招呼好嗎?這樣會嚇壞人的;還有別摻和苦酒的事情,你這樣的殺~人狂談什麼兒女情長,當心我會吐。」
「告訴我『活死人』法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就不煩你了。」
李敵哼了一聲:「還有,別以為君上封你個『大夫』就是真正的貴族了,司傷營的醫官可不好做,做不好會有人用柳條鞭打你,很疼。要不要我告訴你一些訣竅,免得你被打成殘廢?」
「你不是已經找到答案了?」
白棟笑瞇瞇地望著李敵:「我聽說那天之後,軍營裡很多小馬駒兒就遭了殃,你也真是的,要揣摩我的『活死人』之法,也不用把那些無辜的小馬打暈了扔進河裡,然後再救上來對著嘴渡氣吧?聽說還真被你救回了幾匹,不過淹死的更多吧?現在大營的馬伕們都在暗中罵你是個魔神,就像上古時代的蚩尤一樣。」
「嘿,你的手段也沒有多麼神奇,我試過多次了,那天苦酒其實並沒有真的死亡,只是一口氣憋住,心脈窒滯,你渡氣給她,又用力敲打她的心脈,其實就是為她打通了心脈,是不是?」
李敵大是得意,他這次來就不是來請教,而是來揭穿白棟的『神跡』,見白棟不說話,不覺嘿嘿笑起來,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聰明啊聰明!原來我的秘密都被你發現了?」
白棟笑嘻嘻地道:「不過為什麼要等我做過後,你才會想通其中的道理呢?」
「我......」李敵聞言一呆,卻是無話可說。
「你既然這麼聰明,就猜猜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猜對了有獎勵。」
白棟向遠處一指,只見數十個漢子正挑著十幾個樣子古怪的東西向司傷營走來......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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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7:54:17
第二十二章 【神奇的病灶】
李敵茫然望著白棟,懷疑自己是不是忽然變成了公子少官,否則為什麼在這傢伙面前,總會感覺腦袋不夠用呢?
面前是十幾個熊熊燃燒的黃泥火爐,上面架著比普通貨色大了數倍的陶釜,再上面是同樣巨大的蒸籠,李敵大概估算了一下蒸籠的大小,放個大活人都很輕鬆,難道是用來蒸咪咪的?不對啊,司傷營負責的是醫治傷兵,要吃喝什麼,自然有專門的伙頭軍負責,而且蒸個咪咪哪裡需要如此大的聲勢?
根本不知道白棟想做什麼,沒得猜,這就是四肢發達帶來的不~良後果;見到苦思冥想的李敵還在吃喝上面打轉轉,白棟哈哈大笑,對著營門方向揮了下手。
司傷營主管全軍輕重傷員,大戰起時足可安排數千傷兵,營中除了白棟這個主醫官,還有兩位副醫官,此刻其中一位副醫官就在望樓上向這面瞭望,見到主官白大夫(官爵位)發出命令,頓時就是一個激靈,忙傳下令去,一切按照白大夫的計劃行動!
不敢不抓緊時間行動啊,昨天的經歷讓兩位副醫官至今還是心有餘悸,新官上任的白大夫只是在營中巡視了一圈兒就大發雷霆,看什麼都不順眼,還立下了幾條規矩,什麼每天要有專人清掃營區病房,什麼傷兵拉出的糞便屎尿都要第一時間埋入地下,不可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這也就罷了,他居然還要求營中醫官醫兵都要用細麻布蒙住口鼻才可接近傷兵?這不是把大家都當成傷病看了麼,算是什麼道理?
不過沒人敢找白大夫理論,有人忘記了用麻布蒙住口鼻,結果被罰一天不能吃飯,白大夫還拿了抹著雙份豬油的『啃得急』在這人面前大吃,真是太殘忍了。
赳赳老秦哪個不是鐵骨錚錚?幾十鞭子打在身上,他們還會咬著牙叫好、比著充硬漢,卻最怕餓肚子,一天不許吃飯,還要去喝放在太陽下曬了半天的豆汁,這太可怕了!都說新官上任要燒三把火才成,白棟不用,一把火就讓這幫桀驁不馴的老秦人服服帖帖,現在見到苦酒都要小心翼翼的,大家心裡都明白,別看這姑娘整天洗傷布,其實跟白大夫不清不楚,當成主官夫人對待就沒錯。
看著上百名營兵兩人一夥挑了數十擔烏呼呼的東西走過來,被風一吹,腌臢氣熏人欲醉,李敵就連連皺眉,轉身像看變~態一般地望著白棟:「你是不是有毛病?扒了傷兵的衣服做什麼?」苦酒聽到後立刻不洗布巾了,走到白棟身旁氣呼呼地望著他,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打轉轉,李敵扁扁嘴,衝著苦酒乾笑了兩聲。惹不起這小子了,他有後台。
營兵們苦著臉將數十擔衣服挑到水井旁開始清洗,司傷營不是不給傷兵換洗衣服,可這位新上任的白大夫要求也太嚴格了,居然要求一日一換,君上都沒這麼乾淨吧?
心裡埋怨歸埋怨,一想到餓肚子的懲罰和那種陽光下暴曬過的豆汁味道,營兵們就迅速變成了勞動模範,衣服洗得又乾淨又快速。苦酒看得手癢,想要衝上去幫忙洗幾件,卻被白棟拉住了,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姑娘頓時變成了大紅臉,轉身就跑開了。
李敵看得十分好奇:「你對她說了什麼?」
「我對苦酒說,很快就有一大批光著身子的男人從營中走出來,問她要不要繼續留下來。苦酒很聰明,她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胡說!哪裡會有許多光著身子的男人?」李敵有些憤慨,他認為白棟是在諷刺他,那天在岸邊揮舞上衣的半~裸男子可不就是他麼?
「慢慢看吧,相信我,真的會有許多光著身子的男人出現,到時候場面一定會非常壯觀的。」
洗過的衣服並不是晾起來就算完事,而是被一件件放進巨大的蒸籠裡,就像蒸咪咪一樣,李敵瞪眼望著白棟:「這又是為什麼?」
「是啊,我也非常奇怪,這難道又是白大夫的奇思妙想麼?」
哈哈大笑聲中,一名布甲木冠的騎士縱馬而來,這人的眼睛很年輕,最多也就是二十歲的樣子,卻像個小老頭兒一樣留著鬍鬚,遠遠地就對著白棟微笑,白棟也以微笑還禮。
「仲公子!」李敵拱手為禮,幾步走到這人的馬前,為他拉住韁繩。
嬴渠梁?未來的秦國雄主、統一六合的奠基人、衛鞅的好基~友?比起他老子來,他應該大方多了,是個更合格的老闆啊?
白棟心中還是有些激動的,不過並沒有立刻衝過去套瓷攀交情,贏渠梁此刻也就是個二十歲的大男孩,生理年齡比他還大兩歲,至於心理年齡,在白棟眼中也就是個剛出社會的大學生。
「嬴渠梁見過白先生。白先生獻出壯面神技,為我大秦助,又有扁鵲手段,為我大秦幸,請受我一拜。」
果然是禮賢下士善於籠絡人心的未來雄主啊?白棟笑著點點頭,當然不會受他這一拜,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仲公子來得正好,剛好不會錯過精彩場面。」
如今秦軍大營中都知道白棟和公子少官結拜的事情,從這裡算起,白棟和嬴渠梁也是平輩論交,拍肩膀雖然突兀,卻讓嬴渠梁大感新鮮,瞬間便對白棟產生了親近的感覺,他還有些少年的性子,也學著拍了拍李敵的肩膀,笑嘻嘻地道:「李近衛長怎麼也在這裡,也是等著看那精彩場面麼?」
李敵很想編排白棟幾句,可惜卻沒這方面的特長,乾脆點點頭,嬴渠梁走近那一排大蒸籠,好奇無比地道:「白先生,這些衣服不是已經洗過了麼?為什麼還要放在籠裡蒸,道理何在?」這還是個好學的好孩子。
「仲公子有所不知,人之所以傷病,其實是有病灶存在,這種病灶用眼睛很難觀察到,一樣具有生命,只要符合一定的條件,就會從一個人的身體上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所以沾染了病灶的衣服,就會非常危險。我現在用蒸籠熱力去殺死這些病灶,那就不用擔心了,不過每天都要這樣做一次才行。」
「真有如此神奇?不知白先生如何證明呢?」
嬴渠梁都聽愣了,未來的改革家本來就是個充滿好奇心的人,當然要追根究底了。
「仲公子不要聽他胡說,哪裡會有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存在?」
「那是近衛長缺乏見識而已,這種眼睛無法看到的東西可不僅僅是衣服上有,就連我們常喝的水中也有,已經有先賢證明了這一點,這個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墨子......」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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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7:56:27
第二十三章 【白棟的健康理念】
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社會實踐家、苦行家和樸素社~會主義的奠基人墨翟先生對光學早有深入的研究,這個時代沒有玻璃工藝,他就跑到最寒冷的燕地,用冰片雕琢成凹凸透鏡,終於在那年冬天做成了人生中第一具望遠鏡和放大鏡。
「家師與墨子是非常好的朋友,在我隨家師學習的時候,曾經見他用凹凸不同的冰片組合成一種叫做『顯微鏡』的東西,用它就可以看到我們喝的水中存在很多叫做『微生物』的東西,這是一種眼睛看不到的神奇生命。李敵,仲公子,你們早上喝過水沒有?如果是生水,只需要一碗,就會有成千上萬個『微生物』,此刻正在你們的肚腹中游動......」
嬴渠梁聽得面部連連抽動,就連李敵這種粗線條也不由色變:「你胡說,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你愛信不信,其實只要仔細想想,習慣將水燒開後再喝的人是不是很少會肚子疼?你們是不是遇到過肚子很難受,嘴裡嘔吐,一天要入恭幾次的情況?這就是『微生物』造成的。」
這傢伙說得似乎沒錯?嬴渠梁和李敵對視一眼,同時嚥了口唾沫。
秦人久在西陲,尚武驍勇,大有戎狄之風,即使貴為公子也不能完全杜絕喝生水;李敵這種人就更不用說了,水還要燒開了再喝?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經白棟這一提醒,想想還真是如此,都是大男人,每個月卻總會有那麼幾天肚子疼的時候,這是為什麼呢?原來根源在這裡!
「白先生可以弄出那個『顯微鏡』嗎?」
嬴渠梁是個求知慾特別旺盛的人,聽到有這種神奇的東西,自然想要見一見。
「到冬天時或許可以試試看,現在不行。其實不用看這也是事實,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公子難道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白棟真想給自己一巴掌,如今釋迦摩尼的那套東西還沒傳入呢,胡說八道什麼?這兩句話果然聽得李敵目瞪口呆,對什麼花啊葉啊表示理解不能,嬴渠梁沉思了片刻,卻是緩緩點頭:「好精妙的話語,先生真是有大學問之人,請受......」
「仲公子不是俗人,先生先生的就不怕叫老了我?」
面前這個熱血青年是謙虛有禮的,可等到衛鞅入秦後,他就會被忽悠成一個只認惡法不認人的吃人機器,秦國會由他而興,日後也會因他而亡。
聰明人總會未雨綢繆,何況白棟這種後世來的專業人士?這個時候結下布衣之交,日後自己才有保身立命的本錢,『先生』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稱呼萬萬要不得,做好哥們兒才是正經事。
「我與少官結成兄弟,我癡長他一歲,算是他的兄長,公子年長,算是我的兄長,叫我聲『平安郎』就好。」
「平安郎?這是你的乳名?哈哈哈!」
李敵忽然狂笑起來,真是太解氣了,這個處處壓了自己一頭的小子原來也有如此不堪的一個乳名,還平安郎......忽然看到嬴渠梁和白棟憤憤然望著自己,才覺不妥,笑聲嘠然而止,訕訕地道:「其實這個乳名也很好聽。」
「平安郎,我現在對你說的大場面非常好奇,應該不會只是蒸一蒸衣服吧?」
蒸籠裡的衣物已經被一件件地取出來,黃泥爐子和陶釜上的蒸籠被撤去,營兵們開始把一個個大號的木桶木盆擺在地上,倒入冰冷的井水,再加上一些陶釜中煮沸的熱水。嬴渠梁數了數,地上足有近百個大號木盆,看木色都是新做的,也不知道要用來做什麼,莫非這就是白棟說得大場面?
如今正是春夏之交,氣候溫暖,今天天氣尤其好,古人沒有頻繁洗澡的習慣,不過遇到這樣好的天氣,有條件的還是會稍做洗浴,孔夫子不是說過麼?沐浴全身、潔淨私~處也是周禮的重要內容。在這裡站了這麼久,說實話嬴渠梁都想弄盆水洗洗,可放上百多個木盆,總不會是為了洗澡吧?
正狐疑間,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大票裸著半身的男人,光天化日之下集體洗澡在這個時代絕對是非常驚人的事情,而且這些還都是傷兵,有的少了條腿、有的短了條胳膊,很多人傷口都還在癒合階段,平日在司傷營個個都是老爺,過著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宅人生活,稍有不如意,對營兵非打即罵,這些都是國之壯士,話說得再難聽都得忍著。
此刻這些壯士們卻像豬一樣湧出來,因為賴**會有嚴重的後果,白大夫已經下令了,傷兵不肯洗浴的,餓一頓,營兵督導不力的,餓一天!而且還會有肥胖多汁的伙頭軍拿上加大號的『啃得急』在他們面前表演吃飯!
這是狠人啊,惹不起,傷兵們聽到這樣的命令,掙著命都要往外撲,偶爾有幾個患了嚴重宅人病的,營兵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架上就往外送,他娘的,自己想挨餓沒關係,不要連累了老子!缺胳膊少腿的沒關係,老子扶著你,當是伺候爹了!
太陽底下熱氣蒸騰,一次就有兩百號白花花的男人坐在盆中洗浴,開始還放不開,漸漸越洗越舒服,就有人扯開破鑼嗓子高唱起來,白棟不用猜就知道是那首赳赳老秦,怪不得山東六國經常笑話秦人無禮樂呢,翻來覆去的就這一首歌,太不注重精神文明建設了。
洗乾淨了就有嶄新的衣服送上身,但是不准回營,得在太陽底下曬著,繼續接受日光浴,然後換一批人繼續。就這樣你方洗罷我登場,沒多久就聚集了近千名成功洗白白的傷兵,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望著白棟。
現在這些大頭兵開始越看這位白大夫越順眼了,原先個把月不洗一回澡的他們感覺洗完澡曬曬太陽其實是件很幸福的事。
在嬴渠梁和李敵驚詫的目光中,白棟從籐椅上站起身,走到這幫大頭兵面前,伸伸胳膊伸伸腿,再晃幾下脖子。
「各位同袍是否感覺很舒服呢?養傷之道,一在藥石、二在衛生、三在健康理念,如果每天只是呆在榻上,恐怕沒病也要養出病了。相信我,洗浴可以讓你們保持衛生,以後要每三天洗一次;至於健康理念麼,就是在養病之餘,稍做活動,才能盡快恢復。我這裡有一套健康拳法,各位可隨我練習,身體不方便沒關係,這套拳法就是肢體不全也能學習。現在聽我的口號開始做,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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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8:01:57
第二十四章 【無為的智慧】
現在司傷營成了秦國大軍中最具觀賞性的部門。別的不說,每天幾百條漢子在光天化日下集體洗澡真的太吸引眼球了,而且洗完澡後還會打什麼健康拳法,據說是當代扁鵲白大夫傳授的,經常習練可以強壯身體、益壽延年?
人類的生命是有限的,對生命的追求卻是無限的。益壽延年的好處沒人會拒絕,於是旁觀者逐漸向學習者轉化,當百夫、千夫將主們都開始學習白棟的『健康拳法』時,十幾萬秦軍已經養成了每天都要打上一套拳,不打就全身難受的習慣。
華夏人有個很奇怪的習慣,拒絕你就會拒絕你的一切,接受你同樣也會接受你的一切。健康拳法的普及讓秦人開始正視白棟提出的健康理念,隔三天洗個澡或許無法人人做到,喝熱水卻很容易做到,一個陶罐一堆火就能解決的事難不到老秦人,很快贏連就發現非戰鬥性減員明顯減少,而且司傷營的治癒率開始明顯增高,傷兵休養週期也大大縮短,這些事情讓他極為興奮,連帶著對攻取少梁也有了莫大的信心。
司傷營的改變太大了,很多人都認為白棟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簡直就是老秦國的忠臣良將模板,就連贏連都是一度這樣認為,派出對白棟觀感極好的范強去調查了下,卻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這小子現在過得比賊都舒服,身邊整天有個大眼睛亂轉的苦酒陪著不說,還在不停搗鼓一些奇技淫巧,目前都體現在吃的方面,范強去一趟就吃得肚子溜圓,打著飽嗝回來報告,說是渠梁少官兩位公子都在呢,正與白棟一起喝酒吃肉。
贏連聞報大怒,怒的不是兩個兒子陪白棟喝酒,秦人尚勇鬥狠,不愛聲色,唯獨好酒,很多將主藏酒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只要不擺在他的大帳前喝,他也樂得不見。真正怒的是白棟這小子,這才到了司傷營幾天,就搞得有聲有色,還帶起一股健康理念的新風氣,明明沒去沙場練兵,秦軍的精氣神就都提高了一個檔次;這樣的人才如果能盡忠為國,一個四等爵大夫算什麼?就算封個左庶長大良造他也不會猶豫。
可惜如此一個人才卻是個懈憊至極的傢伙,范強回來後贏連又進行了一番詳細調查,據兩名司傷營的副營主說,白棟上任後就燒了這麼幾把火,衛生清潔、強迫洗澡、健康拳法,三把火燒完後,這小子就開始每天躺在那個什麼籐椅上神遊!大好時光就這樣被他白白辜負了,對得起一肚子學問麼?難道他那位奇人師傅也是如此個性,竟然能教導出如此一個懈憊慵懶的臭小子?
換了是別人,以贏連的性子二話不說會先打夠五十鞭,再治一個懈怠軍職的罪名,運氣不好的傢伙被割掉耳朵削去鼻子都是輕的!可人家懈憊歸懈憊,卻硬生生把一個司傷營治理的井井有條,以往同等傷情的兵員一兩個月都不得恢復,如今才半個月不到就生龍活虎的出來了,莫名創裂暴死的傷兵數量更是降到了零,這如何治人家的罪?不賞金賜爵似乎都說不過去。
范強最明白贏連的矛盾心情,可就連他也說不出安慰的話,明明是好事兒安慰什麼?可君上偏偏被氣得不行,白棟啊白棟,你就不能勤快一些?想替你說幾句好話,助你陞官發財都有難度!可惜白棟不是他的乾兒子,否則真要拉過來狠狠打一頓屁股,讓你自己說說,你對得起君上麼?對得起你那位神秘的師傅麼?
***
怨念比贏連還要深重的不是白棟,而是嬴渠梁和公子少官這對難兄難弟。
五萬藍田新軍到來後,秦軍就開始不停騷擾老公叔,而且每天一次,比吃飯都準時;贏連的算盤打得精妙,邊騷擾邊練兵,為不久後的決戰打下基礎,可新兵就是新兵,幾天下來傷亡頗重,這些是嬴渠梁親自從藍田帶來的老秦子弟,他當然心疼,找了公父幾次,結果反被教訓了一頓。
贏連根本不許他插手藍田新軍事務,老傢伙自知大限不遠,這些日子主持河西戰局,更覺力不從心,可目前還決定不下將來是立長子贏虔還是嫡子嬴渠梁。大將子岸已經被他從櫟陽調來,準備去接掌嬴虔手下的三萬大軍了,這時當然不能讓嬴渠梁在藍田新軍中建立過高的威信。
「二哥,這幾天你都是愁眉不展的,心事很沉重麼?來,幹了這一碗,何以解憂?唯有秦酒!」
「平安郎是有大才的人,隨便說句話都如此動聽,像你這樣的人物,應該知道我心中所想吧?」
「知道,卻不知該如何勸起,所以不如不說。」
算起來贏連翹辮子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嬴渠梁若是看不到這點,沒有綢繆之心,那就不配當未來雄主。白棟相信歷史記載不會錯,這個時候最聰明的做法就是不談政治,只談感情,哪怕嬴渠梁有意詢問,他也不想多談。
「平安郎......」嬴渠梁忽然放下酒杯深深一躬:「子岸從櫟陽來了,為的就是接掌大哥手中兵權。公父不信我、也不信大哥,為國臣、為人子,嬴渠梁該如何行事?平安郎教我!」
「自古都是有嫡不立長,你是嫡子,還擔心什麼?」
「王道早潰、禮崩樂壞、平安郎何必欺我?」
「聖人遺澤尚在,墨家非攻兼愛,孟子尚義而復禮,稷下學宮,儘是大家風範,何言禮崩樂壞?二哥你思慮過多了......」
「平安郎這樣搪塞,你還叫我二哥麼?」
「哎......」
白棟微微搖頭,沉思了片刻才道:「一定要問我,我只有一個答案。你什麼也不必做,如果實在感覺無趣,就每天帶兩罈酒,來我這裡喝酒就好了。」
「我不明白。」
「什麼也不做,就沒有人可以窺探你的喜好,窺探不到你的喜好,就無法知道你的弱點,你就立於了不敗之地。道家所謂的無為、儒家所說的垂拱而治,就是這個道理。反之如果你一動,就會被人發現弱點,對你不利。」白棟發現自己有做一個超級神棍的潛質,若不是早知道歷史結果,說這些話不是害了嬴渠梁麼?
「我有些明白了,可是什麼都不做真的可以麼?」
「如果一定要做,你就要先做成三弟那種人。你看他多麼爛漫天真,就算只是拉磨,也能拉得非常開心,二哥你可以做到麼?」
白棟笑著指指公子少官。有人正在拉磨,而且拉得無比認真......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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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8:22:02
第二十五章 【好吃不過豆腐腦兒 上】
苦酒笑得更美了,好在不再是傻笑,而是開心地笑,眼睛也不再有一搭沒一搭地偷瞥白棟,而是看著賣力推磨的公子少官,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
這位秦國叔公子(行三為叔)真有趣,每當她快速放入豆子,他就加快推動磨盤的速度,她放慢了,他也會隨之減慢。有時苦酒調皮地飛快倒出豆子,公子少官就會跑得踉踉蹌蹌,然後抬頭對她憨憨地笑,也不會埋怨一句。
特大號的圓石磨發出卡滋卡滋的響聲,乳白色的豆液沿著水口流入木桶。現在苦酒對豆汁已經產生了一種近乎迷戀的感情,從無法入口到可以接受,再到今天的摯愛,她感覺自己距離白先生更近了一步。
公子少官其實比二哥嬴渠梁更加鬱悶,與車英的摩擦爭吵終於在一次酩酊大醉後升級了,武力值爆表的二貨公子直接撂翻了號稱智將的車英,毆打主官外加飲酒觸犯軍規,贏連就算再疼這個小兒子也無法袒護了;領了五十軍鞭,撤去了前軍副將的職務,下次如果再犯,恐怕連公子身份都無法保全,會被廢為庶人回老家種田去。若不是白棟把他按在司傷營裡,這二貨的人生說不定就此毀了。
體健如牛的公子少官在倡導科學健康理念的司傷營內痊癒的很快,雖然還是會像公牛一樣渴望戰鬥,經常會眼望前線無限神往,卻也知道自己這次是犯下了軍中大忌。要回前軍,除非是車英被老爹撤職,否則他的回歸將會打擊車英的威信,帶兵大將一旦失去威信,倒霉的是十幾萬秦軍和老秦國,他雖然是個二貨,卻也分得出輕重。
苦酒並不是公子少官喜歡的類型,如果讓他挑選,腰粗臀大好生養的關中婆姨才是首選,像苦酒這種瘦瘦高高眼睛大大一笑兩個酒窩的女人就不是他的菜。苦酒愛上了喝豆汁,他就認真地幫著拉磨,這不是緣於愛,而是為了填補人生空白,尋找他從不曾真正擁有的存在感。
白棟是第一個讓他擁有快樂的人,快樂地推磨,快樂地看著濃濃香香的豆汁慢慢搾出來,就會無比的滿足。這是多好的食物啊?為什麼居然有人會喝不習慣?太不懂得欣賞了!
苦酒的名字會讓他心酸,回想自己十七年的人生,難道不是一碗苦酒麼?你持豆來我推磨,讓煩惱在勞動中變成最大的歡樂吧。上帝是公平的,傻子都有超越常人的一面,也要允許公子少官這種二貨偶爾發發感慨,做一回哲人。
自小被父親寵溺、二哥憐憫、大哥時不時耳提面命、軍中將領當成二貨搗蛋鬼的公子少官其實也是有專長的,說到養馬育馬,尤其是為馬配~種,在秦軍中不做第二人想。很多人以為堂堂一位公子整天跑去撮合公馬母馬實在有失身份,其實這是他尋找成就感的最佳途徑,玉成存在的生命從而產生嶄新的生命,這種巨大的成就感讓他樂此不疲。
苦酒的人生在某種程度上與他產生了交集,所以公子少官很能看懂苦酒的心思,也為白家哥哥感到由衷的高興;白棟對感情的不作為只會讓他更加興奮,只要母馬含情脈脈,還怕公馬不附身低就麼?這方面他可是個專家。
苦酒因為白棟迷上了豆汁兒,迷上了聽取豆液汩汩流入桶內的美妙聲音;白棟說要試做一種新的食品,需要大量的豆汁,她就立即自告奮勇地要來推磨,營兵幫忙都不許,公子少官是得到特許的,因為他是白先生的兄弟。苦酒在愛烏及屋,公子少官則在試圖尋找他的成就感,他認為苦酒笑得越美,就越容易引起公馬白家哥哥的興趣,為了苦酒這個可憐人的幸福、為了自家兄長的圓滿姻緣,他在努力扮演著一個小丑,讓苦酒不斷發出動人的笑聲。
白棟看不下去了,早就想接手,可苦酒偏偏不許,現在看她做得越多,自己就越像個罪人,看看地上已經有十幾大桶的豆汁,忙阻止了苦酒和公子少官,再這樣下去磨盤都要被磨穿了。
「我去煮豆汁。」苦酒絲毫不覺辛苦,望著地上的十幾桶豆汁,有些驕傲地挺了挺胸。
「不用,這些豆汁都是用來做新食物的,你們辛苦了,今天必須要犒勞一下。」
白棟招招手,早就準備好的營兵立即支起個黃泥爐子,放上一個超大號的陶釜,這應該是軍中陶工特別燒成的物件,釜口張開的幅度更大,不像普通陶釜更接近陶罐的樣子。
這是要做什麼?公子少官匆匆抹把臉就跑過來看新鮮,現在白棟發明的各種新食品已經成為了他的精神寄托,每天不見樣新鮮的都睡不踏實。別說他,嬴渠梁都大感興趣,也湊過來看。
取過一塊洗淨的細麻布張開,白棟示意公子少官抱起木桶,將豆汁倒在上面,經過簡單過濾後進入釜中,點燃釜中乾柴,不一會兒,熱氣便逼出了豆香味,嬴渠梁掩著鼻子退到一旁,還是有些聞不慣;公子少官深情地呼吸了兩口,看看釜中漸沸的豆汁,大為不解地問道:「棟哥,這不還是煮豆汁麼?我今天喝了很多,不想再喝了。」
「沒人讓你再喝,一天喝七八碗,別說你,我也受不了。」
白棟笑了笑,用瓢輕輕撇去浮在上面的泡沫,如此重複幾次後,鍋中就只剩一鍋奶樣的豆汁,連半點豆沫都不見了,再等到溫涼,才拿起早就準備好的秦地老醋根倒進鍋中。
點豆腐應該是用鹽鹵,這樣味道最正,現代用石膏,顏色最白,可惜這兩樣東西手邊都沒有。好在秦國不缺醋,老醋根兒就是用了經年的醋罈底部形成的半凝固物體,用醋點豆腐是最古老的方法,只是會帶些酸酸的味道,好在老秦人還能吃得慣。
隨著白棟慢慢攪動,豆汁漸漸凝固,白花花的還分著瓣兒,好看極了,苦酒興奮地拍著手掌:「好看,像花兒一樣......」
「就叫豆花,也叫豆腦。」
「豆花,豆腦?真是好名字,果然像盛開的花朵一般悅目。」
嬴渠梁笑著點點頭,他是個文化人,所用的比喻都很美好。公子少官則端詳了半天,重重點頭道:「真像!我上次劈開一個魏人的腦袋,流出的腦漿好像這個。」本來很開心的苦酒立刻跑到一旁狂吐起來,真是太噁心了。
「滾蛋!這是吃的東西,你這是什麼比方?」
對這二貨白棟也是無奈。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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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8:27:22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6-29 18:28 編輯
第二十六章 【好吃不過豆腐腦兒 下】
雪白的豆腐腦盛上一老碗,灑一把碾碎的小蔥葉,點幾滴珍貴無比的『醢』,這東西是最古老的醬油,不過是用肉做的,珍貴無比,司傷營裡也沒儲存多少,只有貴族或者將主們在戰場上受傷了,才有機會享受,卻被白棟拿來中飽私囊了。
豆腐腦裡缺了醬油還能吃麼?比起為秦國所做的貢獻,這一點醬油又算得了什麼,白棟用的心安理得。
沒有辣椒,就把薑片碾成細絲放進去,用木調羹輕輕攪動一下,白的綠的黃的各種顏色全有;猛然想起公子少官的話,迅速把這碗豆腐腦塞進嬴渠梁手裡,還是先吐一會吧,太噁心了。嬴渠梁看看白棟,又看看公子少官,面部肌肉也在迅速抽動。
白棟發誓,今後這東西就叫豆花,誰敢提豆腐腦這三個字,他跟誰急。自我催眠很成功,吐完後勉強可以正視豆腐腦了,嗅幾口熟悉的味道,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兩千年後的燕京街頭。
「好吃!」
眼睛都不眨地幹下去兩大碗,公子少官忽然放下大老碗,眼睛瞪得溜圓。白棟等人正感疑惑,這貨忽然捧著肚子大叫起來:「燙,燙死我了!」
剛出鍋的豆花,白棟他們都要輕輕吹涼了才敢入口,這貨卻當成涼水一樣的喝,不燙才怪呢。白棟看看嬴渠梁,再看看公子少官,暗暗搖頭,就說是同父異母吧,這基因構成也差距太大了些。
公子少官抱著肚子跑了一圈回來繼續吃,這會學乖了,知道先吹溫了再入口,味道真好啊,軟軟的滑滑的,輕輕一吸就入口,難得是做成豆花後,連最怕聞豆腥味的二哥都吃起來沒完。苦酒噁心了一陣,終於還是經受不住美食的誘惑,先壯著膽子試吃了兩口,然後就越吃越快,公子少官左右看看,感覺自己再不是異類了,白家哥哥做出的美食可以將任何聰明人拉低到他的水平,這個兄長算是認對了!
「這麼好吃的東西,怎麼可以沒有我?」
李敵是個走到哪裡都有陰風隨身的人,估計是因為身上積蓄的殺氣太重,白崇和他並肩走來,人們的視線卻只會第一時間落在他身上;這是個已經養成『庶人之劍』的高手,卻不是個善於藏蹤匿形的刺客,否則白棟早就離他遠遠的了。這個時代什麼人都可以招惹,就是不能招惹刺客,都是些不要命的瘋子,恐~怖分子,殺諸侯國君不會眨一下眼睛、殺老婆孩子不會心疼、甚至殺自己都不會有半分猶豫。
說話的是白崇,動手最快的卻是李敵,自己給自己盛了一碗豆花,所有作料全放了雙份,三兩口就吞入肚中,公子少官瞪大眼睛,圍著他轉了兩圈:「你不燙麼?」
李敵面部抽搐幾下,微微冷哼:「奇技淫巧,不過如此。兩位公子,君上要用兵了。」
「用兵!」
公子少官當場就蹦起來,興奮的如同一隻大馬猴,嬴渠梁卻是微微皺眉:「少梁糧草未絕,這時用兵怕是一場苦戰。公父什麼時候決定的,我怎麼沒有聽聞?」
「龐涓回兵了!君上也是臨時決定,命令已經下發到各位將主,公子沒有領兵,自然不會知曉。君上要國庶長將軍駐守大營,公子只為副手,我想不用多久,國庶長將軍的命令就會到來......」
「公父這樣安排,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嬴渠梁微微點頭。
「那我呢?本公子能征慣戰,應該到前線殺敵,為何公父也不叫我?」公子少官早急得抓耳撓腮,聽到有仗可打,他比李敵這種殺人狂更為興奮。
「少官,你是負罪之身。君上有命,這次你和我同時充入司傷營,聽候棟兄弟調遣!」
白崇苦笑道:「棟兄弟,老哥哥知道你不願上戰場,本來嘛,士子**,做這個小小的營官已經是委屈了你,何況是屍山血海的疆場?不過司傷營有戰場救傷之責,你現在是司傷營首官,又是君上親封的四等爵大夫,恐怕是躲不開了。」
「這是什麼道理,司傷營就該在後軍大營救死扶傷,跑到戰場上去做什麼?」白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可是戰國啊?難道這個時代就有擔架隊了?就是有擔架隊,也沒聽說過要野戰醫院的院長同志親自上戰場啊!這還要不要組織紀律了?
不能上戰場啊!冷兵器時代更可怕,自己這個小小的四等爵大夫可沒有親衛隊保護,弓箭又不長眼睛,再說敵人是誰?那可是戰國初期號稱天下第一精銳的魏武卒!贏老頭兒自身尚且難保,這是要拉上自己做墊背麼?
白棟越想越是氣憤,大聲道:「家師曾經說過......」
「君上說,白棟這小子什麼都好,高人弟子,盡多奇技淫巧,且能壯我國力,其功甚著。可偏偏不似我老秦子弟,既無男兒血氣,更少名士氣節。李敵,他如果肯聽命令,你就做他的護衛,就是上了戰場,也要保他平平安安的回來,如果不肯聽命令,你的劍也不怕多殺一個抗命不從的逆臣。」
李敵笑瞇瞇地望著白棟:「君上知我啊......李敵手中這柄劍,有多少年未曾飽飲過人血了?」說著拔出佩劍,輕輕撫摸著劍身,一臉的情深。
「君上知我!」
白棟背著手,圍著眾人轉了幾圈,忽然抬頭望天,悠然長歎:「家師曾經說過,白某出山後當親君子而遠小人,近明君而遠桀紂,我聽說像桀紂這樣的昏君對待臣子全憑喜好,又怎會像君上這樣體察入微,知我性情?李大哥,你可知道君上為何要說出這些話麼?」
「呃,為什麼?」
白棟的反應大出李敵意料,隨口應了一句,就連嬴渠梁等人都大感好奇。
「愛之深,所以責之切!」
長安君,對不起啊,你的典故哥們兒先用一用。白棟長歎一聲,眼中淚水瑩然:「君上的這些話,讓白某想起了故去的父親;父親在世時也曾這樣教導白某,君上知臣如此,臣敢不效死力?李敵,君上說過要你保護我,是不是說如果敵人衝上來,除非是踩過你的屍體才能殺了我?」
「嗯......」李敵皺了皺眉,這話怎麼聽都彆扭,不過確是近衛當負之責,白棟沒說錯。
「那還等什麼!這就整頓營兵,準備為國殺敵!堂堂男兒不能戰場流血,那與女子何異!」
白棟挺了挺脖子,昂然高呼,雄姿英發,意似國之壯士,苦酒越看越是癡迷,白先生就是俊!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8:31:23
第二十七章 【戰爭不是請客吃飯】
萬惡的封建社會能珍惜普通士兵的生命?別瞎想了,到了疆場白棟才知道所謂的疆場救傷,其實救得就是貴族和有一定身份的將主們。
春秋時代的戰爭起初是非常溫~柔的,那就是彬彬有禮的奧運會,雙方帶領士兵來到疆場,擺開陣勢派出將領,都坐在戰車上,車還有人幫著趕,遠遠地跟對方打個招呼,哎呦,是兄弟你啊?好久不見,今天換了把新戈啊?真漂亮......說著話走近了,雙方舉戈互擊,一方不小心胳膊扭傷了,對方立刻停手,否則就算破壞戰場規矩,沒風度。據說晉楚大戰,楚軍敗了,晉軍追趕,發現一輛戰車不走了,追兵就跳下來關心詢問,一打聽是車壞了,於是就幫著修,修好了請對方上車,再追,等追夠五十步了,立即鳴金收兵。
戰國時代開始變得殘酷,一場戰役下來,斬首萬人的將領不會被罵做屠夫,反會是國之英雄、時代風雲人物,不過被斬首的永遠是平民,貴族士大夫哪怕在戰場上也會享受種種優待,司傷營就是他們的福利機構。
戰事一起,不幸受傷的貴族或將主會第一時間被送到司傷營接受戰地治療,這其中甚至包括敵方的貴族,只要對方不是身負我方國仇血恨,都要給予救治,等戰鬥結束,再由敵國贖回,
沒辦法,都是親戚,各國都通著婚呢,今天是外婆打外孫、明天是舅舅戰鬥外甥,傷了誰面上都不好看,如今距離秦國成虎狼還有一百多年呢,天下均勢才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各國都不好太過分。
既然不需要上第一線,白棟就可以鬆口氣了,秦軍與魏軍還在列陣。正如吳起評價的那樣,魏陣強、秦眾散,公叔痤果然是個老狐狸,一眼就看穿魏軍的優勢在哪裡,帶領天下精銳魏武卒去守城遠遠不如對陣廝殺,贏連不求決戰他也樂得窩在少梁城裡享受自己奢華的貴族生活,秦軍既然來襲,那就列陣廝殺,十幾萬衣著破爛的秦軍未必能擋住大魏戰車。
換了是龐涓這類悍將,恐怕早就尋秦決戰了,老公叔比後世的諸葛孔明還要謹慎,手中一日有糧,他就一日不會主動決戰,只等龐涓大破韓魏聯軍,無論龐軍是否能夠及時趕來,都會起到打擊秦軍士氣的作用。
戰鬥是在瞬間開始的,前一刻雙方似乎還在整頓隊形,後一刻白棟就看到兩片烏雲出現在空中,一片在秦軍大陣上方,一片在魏軍上方,那不是暴風雨要來,是要命的弓弩!箭矢如雨,雙方大軍還沒有真正遭遇,成百上千的士兵就倒下了,倖存者彷彿看不到死傷的袍澤,仍然排列成整齊的軍陣,向對方衝擊過去!
「轟!」
白棟敢打賭,雙方大軍碰撞的那一刻地面都隨著震動了下,人的肢體、腦袋拋向空中,大地出現了一條血線,正以雙方大軍為中心向四周蔓延,要畫出這世上最猙獰的圖畫。那不是後世什麼印象派的作品,那是血~淋淋的殘酷現實。
已經是如此恐怖的畫面,還有人要為其加上一筆?身著黑甲的秦國銳騎出動了,幾乎同一時間,身著紅色袍服的魏軍騎兵也迎面衝來;白棟看得瞪大了眼睛,原來在沒有發明馬鞍馬鐙的時代也是有極少數精銳騎兵的,他們就騎在光禿禿的馬背上,羅圈腿兒緊緊夾住馬腹,居然一樣可以在馬背上發力、砍殺,試圖在第一時間擊潰對方的騎兵,然後去分割敵方的步兵方陣。
司傷營明明負有『在可能條件下救治對方貴族』的使命,卻偏偏會被敵國軍隊仇恨,已方貴族被敵人救治就是奇恥大辱!所以他們經常會分出小股兵力來騷擾攻擊。這真是太矛盾了,白棟不得不小心翼翼,冒著被李敵這種好戰分子逆襲的風險強行安排司傷營在距離戰場半里的一個土丘上,這樣既可隨時對已方貴族將領施救,也比較安全。
「安全才是第一位的!我們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保存有用之身,關鍵時刻拯救那些將主!甚至是公子!國君!所以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進入戰場,公子少官,不要看別人,我說得就是你。」
比起蠢蠢欲動的公子少官,李敵倒是表現的很淡定,只是緊緊盯著血肉橫飛的戰場,似乎死人越多,他就越會興奮;剛才有兩股魏軍來襲,被他屠殺了足有三十多人,比公子少官出手都狠,不過這傢伙還算有專業精神,沒忘記要保護白大夫的光榮使命,始終不離白棟半步。
戰鬥很殘酷,沒有重甲衛隊保護的平民士兵生命比草更賤。白棟親眼看到一名身材瘦小的秦國少年用牙齒咬斷了敵人的喉嚨,他興奮的高聲叫喊,想要衝向一名白髮蒼蒼的老秦人,只是一轉身,就被敵人刺穿了胸膛!
同一時間,有無數同樣的場景在上演,殺紅眼的士兵只會通過衣色判斷敵我,雙眼被鮮血蒙住了,那就殺死所有靠近自己的人,然後在瘋狂中倒下。
第一場戰鬥結束了,沒有慷慨激昂的號角、沒有錐心的哭號、更沒有勝利的歡呼,只有可怕的寂靜。戰國初期,還保留了一些春秋時代傳下的戰場規矩,這是雙方司傷營登台亮相的時間,也只有這個時候,平民傷兵才會被抬離戰場,得到最簡單的救治。
李敵和白棟並肩走著,看到一名重傷的秦軍,隨便檢查了一下傷勢,搖搖頭,用劍刺穿了他的心臟。
白棟至死也不會去做這樣的事,但也無力去阻止,那種程度的傷勢就算放在21世紀也沒有多大希望;他不是救世主,更不是什麼高人弟子,這裡是血~淋淋的疆場,不是冠蓋如雲、往來無白丁的稷下學宮。
先秦時代大鳴大放,繼往聖絕學、傳風~騷雅事,也同樣是在這個時代,有著連陽光都無法穿透的黑暗,平民和賤民們有過幸福的日子嗎?他們連姓氏都沒有,閒時死於田間、戰時亡於疆場,這是一個光暗交匯的時代,初來時的歡欣還有嗎?如果可以選擇,我會不會繼續留在這裡?
當然會的,這裡有娘親、草兒、屹石村的族人,讓我無法割捨,努力做一盞神燈吧,或許無法照亮這個大時代,至少也能照亮娘親和草兒頭頂的天空。
白棟麻木的在屍體堆中行走著,忽然有種說不出的疲累,那是身心皆疲。
「哪怕你要殺了我,我也要離開這裡,現在!要動手就快些吧。」望著李敵,白棟咬緊了牙關。
「我殺你做什麼,真以為我是殺人狂?要離開就離開吧,我讓營兵送你回去休息。」
這種話居然是從李敵嘴裡說出來?白棟不由擰了下胳膊,確定不是在做夢。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8:32:58
第二十八章 【一杯苦酒使別離】
山藥現在逢人就說自己養了個好女兒,還喜歡把腰板挺得直直的,神態像極了那些士大夫上等人,以往他要是敢這樣做早就被老兵們踢爛了屁股,如今老兵們卻只會笑著點頭,還說這場仗打完後就回家,讓家中婆姨努力生個女兒,一定是要是像苦酒這樣的,生了小子就送人,那才是賠錢貨呢!
戰爭總是會成就一些人,其中就包括白棟;男人也總是會成就一些女人,這個就是苦酒。
少梁之戰整整進行了三天三夜才暫告結束,每天都有傷兵從戰場上下來,司傷營為此擴充了整整一倍;白棟自從那天從戰場歸來就板著臉不說話,苦酒再也看不到他躺在籐椅上悠閒的曬太陽了,白先生每天都出入司傷營,看望傷兵,和他們聊天,甚至親手為他們治傷。
白先生總是有很多奇思妙想,他讓軍中工匠做了一套特殊的陶鍋,渾濁的秦酒用這東西處理一下,就成了清澈透明的『酒精』。白先生說了,這種叫酒精的新鮮東西不許給人喝,因為其性淳烈,能亂人性情,只許用來清洗傷口。果然是好東西啊,那些醫官們都說用這東西洗過的傷口就很少會紅腫創裂了,叔公子不信邪,說了不許喝他偏偏要喝,結果被辣得直吐舌頭,再也不敢碰酒精了,活該,誰讓他不聽先生的話了?
高純度白酒被裝扮成酒精的小秘密,白棟沒有對任何人說,工匠送來特製蒸鍋後他就一個人躲在帳篷裡製作,連苦酒都不許旁觀;這種東西就不應該出現在古代,太浪費糧食,而且在私鬥成風的古時如果普及高純度白酒,那不叫提高生活質量,那是謀殺!
苦酒不明白這許多道理,只知道先生從戰場下來後,就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以往他像是雲,總讓人感覺捉摸不定,現在的他像參天大樹,更真實也更安全了。先生身上總是有種莫名的魅力,讓她想要靠近,先生在營中為傷兵治療,她就會非常認真的學習,直到她的手法比先生更細膩、更高明,笑容比先生更甜美。漸漸的,苦酒在傷兵眼中不再是那個用一首歌換一文錢的商人女,而是發光的女神,可惜這個女神是白先生的,沒人敢去觸碰一下,否則會被一萬雙拳頭揍扁!
水漲船高的苦酒讓山藥享受到什麼叫父憑女貴,以往買個饅頭都要彎起腰恭恭敬敬地對秦軍說話,現在秦軍伙夫只會對他眨眨眼,偷偷把兩個大饅頭塞進他懷裡,山藥像個娘們兒一樣挺著胸招搖過市,也不會被人恥笑,走到哪裡都有秦軍尊一聲山藥老哥,真想哭一場,活了半輩子才算像個人了,這都要感謝女兒......不對,是感謝白先生。
白棟真正改變了他和女兒的人生,現在老兵們都會把成色最好的戰利品優先賣給他,錢給多了還不答應,推推搡搡地像是到了君子國。不過半個月時間,他已經收購了十幾件武器,只要背回櫟陽,就是一筆大錢。
樂呵呵的山藥是哼著小曲兒來到司傷營的,白先生專程派了營兵找他,女兒是不是要修成正果了?商人之家可不敢有多大的妄想,他只希望白先生能大發慈悲,收苦酒做個婢女就謝天謝地了,來得時候,老兵們給了最真誠的祝福,在所有人看來,這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苦酒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飛出白先生的掌心了,何況苦酒才不肯飛呢。
「白先生,你這是做什麼呢?」
商人的嗅覺永遠是最靈敏的,山藥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司傷營中出現的新玩意兒,那是一種長方形的柳木盤。幾名營兵正抬起剛剛煮成的豆花兒,倒進這個木盤裡,然後將一個蓋子放在木盤上,輕輕用力下壓,然後拿起蓋子,拆去木盤四邊,一塊光潔嫩滑、美白如玉的東西就出現在面前。
「這叫豆腐,入口柔軟,能菜能飯,可以拌野菜、還可以伴肉煮、可以做羹,味道鮮美,最適合胃口不好的傷兵食用......」
白棟擺擺手,司傷營的火頭軍捧著豆腐去了,今天又有新鮮玩意兒給兄弟們吃了,跟著白先生就是漲見識,這東西加上前段時間的爛麵條,以後就是司傷營的標準食譜了。
「白先生......」山藥有些惶恐,聽說君上下了命令,白先生在司傷營弄出的一些新東西都要當成秘密來保守,不該聽不該問的東西,為何要告訴自己?
「放心吧,豆腐的做法是我想出來的,我要送給誰,君上不會過份責難。」
白棟看了眼苦酒:「山藥老哥,刀口錢好賺不好用,軍隊裡還是太危險了,帶上苦酒離開這裡吧。去櫟陽、去雍都......老秦人貴者多肉、賤者無菜,野菜也不是隨時都有的,菽豆價格低賤,做成豆花豆腐出售,就有最少三倍的利潤,這是筆大生意,如果你經營得當,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秦國出名的富商......」
「先生,你不要苦酒了麼?」苦酒吃驚地捂起嘴巴,眼淚奪眶而出,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身體在瑟瑟發抖,白先生不要我了,他要趕我走,我走了,以後誰為先生熱飯,誰會為他倒上一盆熱熱的洗腳水?先生最愛睡前燙腳了,那些粗手粗腳的營兵怎麼會控制熱度呢,他們倒的水不是太涼,就會太熱......
「謝謝白先生,苦酒,跟爹走吧。」雖然有些失落,豆腐可能帶來的利潤還是讓山藥非常開心,他是笑著告別的,女孩子哭哭啼啼懂什麼,先生肯留你是你的福氣,開口要你走,那就是命薄福淺,怪不得別人。
「為什麼!為什麼!」
猛地甩開父親的手,苦酒衝到白棟面前,死死瞪著這個負心人,為什麼你要拋棄我?難道不知道苦酒離開了白先生,就真的會變成一杯苦酒麼?
「苦酒,相信我,我是不會害你的......」
白棟歎了口氣:「相信我,這場戰爭沒有你們想像的那樣簡單,風雲將起,變數橫生,我有繼續留在這裡的理由,而你們沒有。我想看到苦酒安全、快樂的生活,不想你有危險,明白嗎?」
「先生,苦酒不怕危險,先生留在這裡不也一樣危險麼?苦酒不走!」
「我說了,我有留在這裡的理由,誰勸我走,就是害了我!可是我必須要你離開,否則就是害了你!去櫟陽吧,我將來也會去的。」
「真的?」
就像個小女孩兒一樣,剛才還哭得慘兮兮,這會兒就笑得春~花爛漫,苦酒開心地伸出小拇指:「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白棟哈哈大笑,這是他閒暇時教給苦酒的小玩意兒,想不到她會記得如此清楚......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8:34:48
第二十九章 【饒天下人一先】
「你這人做事令人費解,苦酒對你的情意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沒有別的要求,就是想留在你身邊,為什麼一定要讓她離開呢?就算商家女身份低賤,你要收她做個婢女還是可以的,別告訴我你是品性高潔,不近女色?」
李敵真是越來越討厭了,哪怕在熾熱的陽光下,他也總能從陰影中走出來,偏偏又沒有刺客的低調,那股殺氣能刺痛人的雙眼;明明是勸人,語氣卻總是冷冰冰的,讓人非常不爽。
「我和所有正常的男人一樣,也喜歡女~色。可大戰將起,你認為苦酒繼續留在這裡合適?我是個很自私的人,沒有能力解救天下人,就想救一救我的朋友,這難道有錯麼?屍山血海中走過,看過你一劍刺死重傷的袍澤,我受夠了,真的夠了!還有,你是君上最信任的近衛長,不去保護君上,卻總是盯著我做什麼?不是我說,你這個愛偷聽的毛病要改改,這麼愛窺人隱私的殺道高手,我還是第一次見,你怎麼不去和景監搭伴,專一刺探敵國情報?」
白棟無比鬱悶,這傢伙是不是腦袋有問題?發面的方法已經貢獻給秦國了,還要怎麼樣?自己沒理由還需要『保護』吧?
「風雲將起,變數橫生,你是說少梁之戰?難道你對老秦國沒有信心,認為君上會輸?」李敵緊緊盯著白棟,他從來都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觀人的本領一向很強,卻始終看不透這個小子。
別人看來神秘無比的『壯面』之法、逆天奪命的『活死人』手段,真正明白後感覺也不過如此;可這小子卻總是有奇思妙想、快人一步,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他想看清楚白棟,卻越看越覺神秘,難道這就是高人弟子的手段?少梁一戰至今還沒分出結果,公叔痤沒佔到便宜,老秦人也損失慘重,君上暫息兵戈,只是兵家再正常也不過的張弛之道,能有什麼變數讓他如此緊張?龐涓再狠,不經過一定時間的休整也無法左右大局吧?
「別說笑了,這樣的戰爭會有輸贏?穆公怎麼樣?拓野千里,得周天子賜伯稱霸,他贏了麼?如果贏了,哪裡還有今天的少梁之戰,老秦國連十五歲的孩子都征發入軍了!吳起贏了麼?與秦六十三戰,向無一敗,世稱戰神,卻是個不敬娘親,殺妻換將的小人!如果他贏了,哪裡還有秦發舉國之兵,河西血流成河的慘事!諸侯之爭,受苦的卻是小民,我不是神仙,幫不了天下人,還不能幫一幫身邊的朋友?變數之說,不過是讓苦酒父女心悅誠服而已,你揪住不放做什麼?」
這一戰贏連將重傷而退,秦軍元氣大傷,雖然會俘虜老公叔,卻也說不上勝利,而且老秦國風雲自此而起;這樣巨大的變數白棟自然不能說,否則他就不是高人弟子,會成為秦人眼中的妖孽,不被燒死就算是祖宗積德。
李敵深深看了白棟一眼,沒有多說什麼,默默轉身離開,以後不用做白棟的影子了,雖然還是看不透這小子為何會有如此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更不知是哪位高人才能教出這樣的弟子,卻知道這小子心是熱的,有名士歎世之心,也會動動小心思照顧身邊人。轉過身的時候,這個殺人~狂居然露出一絲微笑。
見到李敵走遠了,白棟命營兵拿來一個陶罐,將豆腐切成巴掌大的一塊塊,又交代營兵去尋一些稻草來,要干的,用來餵馬的上好青草還不要。
營兵很是不解,卻不會多問什麼,如今在司傷營裡白大夫權威最盛,命令下來,照著做就是了。
稻草很快弄來了,干黃干黃的,留一半鋪在錦席下面,晚上睡覺好使。怎麼沒早些想到呢?
贏老頭兒算是個體貼的,給了張蜀地錦席,名字怪好聽的,其實就是竹子做的,白天能跪在上面見客,晚上還能當鋪使喚,可自己又不是大熊貓,會稀罕這種竹蓆子?要是下面墊張席夢思還差不多,就這種又涼又營的玩意兒,坐在上面都會硌得屁股疼。
剩下的一半被白棟抱到司傷營的柵欄邊上,用來劃分營區的柵欄可不是竹子了,根根都是碗口粗的圓木,陽光被半遮半攔,能透視過來,也算不上曝曬,就是這個地方了,正符合自己的要求。
最下面鋪上一層草,上面鋪一層豆腐,再鋪一層草,又是一層豆腐,這樣層層交疊上去,到了半人多高的時候,豆腐和稻草同時用光,怎麼就如此巧合呢,老天似乎都在助我?白棟撫摸著刺手的稻草,草兒、娘親、屹石村族人的命運就在這些稻草和豆腐上了,贏老頭兒,這回你不封一個大大的官兒給我,良心都會不安,史官都會梗著脖子罵你,你越殺還越罵!
饒天下人一先!
這就是白棟敢在先秦時代廝混的最大本錢,那些敢為天下人開藥方的諸子聖賢也只能望而興歎;也是明知衛鞅即將入秦,卻不用捲鋪蓋逃離秦國的最大憑仗!
幾名營兵還在探頭探腦的偷看呢,白大夫這是做什麼呢?高人名士就是讓人猜不透。忽然見到白棟招手,忙屁顛屁顛兒地跑過來,豎起耳朵聽著,這是多大的福澤?千萬要珍惜。
「你們幾個替我看住這些豆腐,每天早露一過,讓陽光照射半個時辰,就用麻布蓋住,如果發現要下雨了,立刻用羊皮遮蓋,千萬不要被淋透了。這件事情做好,給你們記上一功,混一個公士爵位也有很大可能,都聽清記下了?」
「謝白大夫!」幾個營兵樂壞了,公士是二十等爵中最低的一等,吃不到俸祿也沒什麼特權,卻可以在家門上懸掛一張牌匾,有讀書人免費給寫四個大字-『公士造第』!家鄉的裡正見了,都會高看一眼,這得是多大的榮譽?
遙想不久後就能到手的小紅花,營兵們傻傻的笑著,現在這堆稻草裹豆腐就是他們的命,誰敢動就揍誰!
「哥哥,你真的趕走了苦酒?」
公子少官氣沖沖走來,黑著一張臉,不耐煩地沖幾名營兵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瞪眼望著白棟:「我想不通。」
「為苦酒走的事情?」
白棟點點頭,苦酒總是對身邊人抱有最大的善意,也就是在她這裡,自己這個傻兄弟才能得到足夠的尊重;卡拉是條狗的情結,並非只是葛尤葛大爺才有的。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8:37:03
第三十章 【不聽話的草兒】
說服公子少官這種人要花費最大的力氣,如果可以選擇,白棟寧願跑到稷下學宮與百家諸子論戰一場,也強過說服一名二貨。說好了母馬有意思,公馬就肯定會附身低就的,這可是公子少官最拿手的事、信心的來源,突然被白棟打擊的體無完膚,這還怎麼活?沒有了苦酒,以後還有誰肯真心尊稱他一聲『叔公子』?滿心失落的公子少官現在聽不進任何話。
要改變這種人需要花費大量精力和時間,白棟現在沒時間循循善誘,只能硬起心腸,板起臉道:「我和苦酒的事情,還不需要你來過問。你叫我哥哥是麼?三更天跑到我的軍帳中融血結拜,說什麼你器應為我器、我禮自當你禮,這樣文縐縐的話怎麼就會說不會做,學了個殼子卻不知血肉?我看從結拜那天起,你就沒有真心當我是兄長是麼?」
「我有,明明就有!」公子少官委屈極了,還是個孩子呢,雖然酷愛戰爭、熱衷殺敵,卻最受不得親人的委屈誤解,何況是他一心親近、崇拜的白棟。
「好了,以後我會慢慢將道理告訴你,還有很多你今天想不到的知識道理,我都會無私傳授,讓你變成一個明白人,只是現在不是時候,我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要準備。捨不得苦酒,那就去送送她吧,應該還沒走遠。」
這時候只能盡快轉移視線,公子少官平日裡是很個聽話的乖寶寶,至少在白棟面前是,可若是倔起來,誰都會頭疼。現在白棟需要絕對的安靜,要仔仔細細將自己的想法梳理一遍,歷史給予的機會只有一次,要想一次佔足老傢伙的便宜,需要謹慎再謹慎,這是他在兩千年前的世界第一次走鋼絲。
「我這就去!」
公子少官匆匆跳上馬,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大聲道:「二哥要我告訴你,景監回來了,公父已命他去調查關於你的事情。」
這夯貨,如此機密的事情就不知道低聲說話,怕別人聽不到麼?白棟擺擺手,示意我知道了。果然沒看錯嬴渠梁,這位秦國的未來雄主日後能與衛鞅生死相托,果然夠義氣的,讓人很是欣慰。
上世的職業經歷讓白棟養成了一個好習慣,做任何事情前都會算計周詳。既然以士子身份出世,沒有顯赫的血統家室,那就要有一個好師承,只靠吹牛可不成,古人也不都是白癡。
戰國初期信息落後是不假,可人口也同樣少得可憐,如今的老秦國民不過百五十萬,大部分還是無姓無氏的平民,這個時代有姓氏的就是『百姓貴族』。不能小看景監的能力,屹石村的白姓族人雖然只是旁支餘脈,卻畢竟源自秦國大族,如果景監從他出現的地方盤查過去,一個隱藏在大山中的村子會很難找麼?那可是景監,放在後世,就是國家情~報機構的頭子!
辛巴達和阿里巴巴現在已經不是草兒要保守的秘密了,白棟離開屹石村的第二天,草兒就在『不經意』間把好多動人的故事講給了小夥伴們聽,現在不僅是小夥伴們,就連老白龍都成了最好的聽眾,他最憤慨的就是那個被漁夫救上來的惡魔,真是個沒天良的混蛋玩意兒!聽到漁夫後來把惡魔騙回所羅門王的罐子,就開心的哈哈大笑,太解氣了,活該!
草兒終於在一次講述故事後,吃驚地摀住小嘴;哎呀,人家怎麼忘了哥哥說過這些故事都是秘密呢?嗚嗚嗚,哥哥一定會怪人家的,以後人家再也不講了,真的不講了呢。
人可以沒有**,卻不可能沒有好奇心,就連無慾無求的佛都會好奇地去探究大道奧秘。終於有人忍不住去詢問白越氏,一次兩次得不到答案,結果就是老族長出面了,那位可憐的王后究竟還有多少故事可以講給殘暴的國王聽?辛巴達這個敗家的又沒錢了,他再次出海後還可以得到寶藏麼?出海啊,多麼令人神往的事情,他做秦軍十夫主的時候就聽說過,齊人就有出海的本事,可是比不上辛巴達可以走那麼遠。誰說老人就不會被故事吸引的?他們也需要精神食糧,最美不過夕陽紅!
「平安郎不許我說的,都怪草兒不懂事,交代過不許說出那些故事,她就是不聽,看我不打爛她的屁股!」
白越氏表示自己很生氣,狠狠地瞪著草兒,嚇得小丫頭不敢抬頭,轉動一雙大眼睛望著自己的腳丫;這雙破草鞋還是哥哥親手為她編的,又破又難看,可在她眼裡卻是最珍貴的寶貝,腳趾都露出來了,可是完全不臭哦,人家現在一天都要洗三回腳呢,哥哥你在哪裡啊?好想讓你聞聞草兒的腳丫,人家好想你哦,真的。
「小孩子還有能藏住秘密的?白越氏你怪她做什麼。老夫雖然蝸居鄉野,白家人卻不都是沒有見識的野夫,這樣稀奇古怪的故事,是平安郎能夠想出來的?他自小沒出過村子,又有什麼人會講給他聽?」老白龍看來不但沒老,邏輯思維能力還挺強,白棟如果在現場,一定會為白龍爺爺熱烈鼓掌。真是太配合自己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
「老族長您既然看出來,白越氏也不敢隱瞞了,這些年平安郎總是會頭疼,頭疼過後,就會變得聰明、會講好多動人的故事,草兒,你哥哥是這樣的吧?」
「嗯!」草兒重重點頭,表示娘親說得話比真金都真。
「老族長,白越氏真的好怕。在我幾次追問下,平安郎總算肯說了,原來他這些年一閉上眼睛,就有人在夢中教導知識給他,每每教得多了,他就會頭疼一次;據說夢中的這個人形象模糊不清,好像也是個老者,這件事情太古怪了,他怕令大家恐懼,所以不肯說,只有心疼草兒的時候,才會講這些故事給她聽,這些故事也是那個夢中人教的,據說都是做人做事的道理......」
娘親回答的又仔細又認真,說一句草兒就會點一下頭,這當然不會是謊言,誰敢質疑白龍爺都不答應。
白越氏撒起這彌天大謊不會有心理負擔的,白棟臨走時說得清楚,這樣做不叫欺騙,是為了家人,更是為了屹石村的族人,娘您將來就會明白的。
兒子說得話一定是對的,對這一點白越氏毫不懷疑;講起兒子的神奇往事,滿臉都是聖潔的慈母光輝,面對這樣一位母親,就是惡魔都要信了她的話......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8:39:46
第三十一章 【白棟的傳說時代】
白棟就沒擔心過草兒,小丫頭狡猾狡猾滴,大眼睛一轉就能忽悠人,自己在與不在的日子裡,桑娃子這幫小夥伴估計就沒少受折磨。小丫頭呆萌天真的蘿~莉臉充滿了欺騙感,楚侗怎麼樣?自命學富五頭牛拉的車,最後還不是在丫頭面前吃了大虧?白棟曾經比較惡趣味地想過,要是小丫頭手裡真有一盞『神燈』,櫟陽城是不是都會被她攪得雞飛狗跳?
最擔心的一直是娘親,白棟曾經做過最壞的打算,萬一娘親表演不佳,被秦國『情報部門』識破,自己就是拼著被人當成妖孽的危險,也將不惜以幾樣足以牽動這個時代的『奇技淫巧』換取家人的安全。如果一切順利,他當然不會搞『大~躍進』,這對穿越者來說是致命的。
沒想到超水平發揮的卻是娘親,雪白~粉嫩的小蘿莉最終淪落到只能拿一個最佳女配獎,影后正是風韻猶存、落落大方的娘親白越氏。
還有那些無私奉獻的群眾演員,比如放下矜持跑來白家的老白龍爺爺,白龍爺辛苦了,他是白棟劇本構思中的第一男主,還有奔走呼告、到處替白棟宣揚入夢神話的發小桑娃子。嗯,這個時代應該稱呼為總角之交才對,有他幫忙廣告宣傳,攪弄的滿村風雨,有老成持重不乏長者之風的老白龍爺爺傾情演出,大制做《神話》即將上演了,絕對能將秦國的『情報機構』忽悠傻,景公被從此忽悠成景公公也不一定。
景監是個非常具有開拓性的人,比如第一次將收集情報的觸角伸及各國女閭館和商會,比如後來引入衛鞅,被連坑三次還會無怨無悔地繼續向嬴渠梁推薦,這種性格表現在外在行為上,就是思想活躍、能接受新思想、領時代之先並具有一定的叛逆性,比如他是個特別愛修眉毛的大男人。
一個人要有所成功,就要充分發揮自己的長處,景監認為自己的長處就是美貌,這已經得到了驗證,無論是如今的君上,還是未來最有希望成為秦國國君的嬴渠梁,都對他非常信任,甚至是面對敵國同行,他那張美若處子的鵝蛋臉也有極大的欺騙性。敵人會提防當代名士、名將、名刺客,誰會提防一個有兔子傾向的美麗男人?
就連秦國的士大夫也會在私下裡笑談,說他是秦國幸臣,一個個眉歡眼笑,神態曖~昧,景監不會去分辨,這些傢伙懂得什麼?自家事自家知,他是清白的,比白棟那小子弄出的什麼豆花豆腐還清白。
嗯,眉毛是該修一修了,左邊的太彎,太嫵媚了,會被真正的兔子看上,這年頭民風太開放,貴族們尤其不堪,搞情報的時候要是被只敵方兔子纏上,那就太被動了。好疼,景監不覺咧了下嘴,美麗始終是要付出代價的。
「景公,甲武回報。」
景監的臂膀之一甲武回來了,見到上司又跟眉毛過不去,甲武很想笑,偏偏又不敢,所以憋得滿臉通紅;身為一名優秀的秦國情報人員,就因為上司的特殊愛好,他總是會被人當成異類看待,這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每到這時,他就會多想想景監對待下屬春風般的溫暖,想想自己曾經犯下的錯失,若是換個上司,腦袋就算保得住,後背也會被荊條抽出個七國地圖了。
「結果如何,白大夫在欺騙君上對麼?」
暫時放棄了虐待眉毛的行為,景監歎息一聲,他其實很不希望這是事實。初見白棟時,無論處理事情的方法手段,還是白棟表現出的士子之風,都讓他深深感佩,那個聚集了很多美麗女子的地方,居然可以靠整理頭髮就能生活,讓人神往啊......當日明知是白棟救了那個盜取《公輸秘典》的女子,還是想方設法為他轉圜,無非就是看著順眼,有親近之心,搞情報工作久了,他非常相信感覺,總覺白棟很奇特,讓人不知不覺就會升起親近、探究之心,卻又說不清這種感覺從何而來,讓人心癢癢的。
可目前調查到的所有情報都顯示白棟是個誑語之徒,幾天調查下來,綜合各項探查結果,屹石村已是呼之欲出,一個小小村子如何能禁得起他的調查?多少年隔絕於世、村民都是自給自足的野人,這樣一個村子裡會出士子?要不是孔夫子說過有教無類,道家、墨家、兵家選徒也有平民,屹石村人雖是旁支,卻畢竟是出自白家,他都不用調查白棟的師承,就可以宣告這小子是在假冒士子了。後果會很嚴重,秦國缺人才,最是求賢若渴,所以對冒充士子的人懲罰最烈,可惜了,這小子雖然誑語欺人,好歹算個英俊少年,讓人多少有些不忍心啊?
「屬下不知如何回答......」
「怎麼就不能回答了?甲武,你跟了我這麼久,還不知道我是如何做事的?不錯,我對那小子觀感不錯,可他如果真是欺騙了君上,難道我還會徇私不成?」
「景公誤解了,屬下等人裝扮成誤入屹石村的野樵,找過村中老者、還找過童毛總角的孩子,婉轉探聽白......白大夫之事,原來白大夫真是一位頗有境遇的奇人......」
「奇人?」景監來了興趣,春秋戰國承接上古時代,這個年代可不缺乏神話人物,他這樣的人中能者、甚至是後世統一六合的始皇帝嬴政,都是一樣不能免俗,聽到有超自然事跡就會激動;此刻景監滿腦子都是樸素的唯~心主義思想,基本算是沒救了。
「據說十八年來,白大夫常常會莫名頭疼,村人起初以為是病,後來才知是有奇人入夢教授,如果此言屬實,白大夫的學問手段,就該是出自這位入夢的高人了。景公,若世上真有此等高人,正是我大秦之幸也。」甲武有點小激動,這畢竟是他微服探查才獲得的『真相』,而且還如此神奇,景公和君上如果滿意,一場功勞是跑不了的。
「這些不會是白棟事前佈局,迷惑你等吧?」情報機構的頭子就是與眾不同,景監直指真相。
「屬下也曾有此懷疑,不過聽了白棟講給他妹妹的故事,就再無疑慮了。」
甲武微微一笑道:「這樣的故事屬下從沒聽過,以其新穎曲折,只怕當世諸子也說不出呢,景公您聽......有一個叫做阿拉丁的孩子......」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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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8:46:19
第三十二章 【狠人龐涓】
景監也漸漸迷戀上了這些美麗的故事,現在他越發相信白棟所言了,這小子說過隨師傅遠遊,如此看來也該是在夢中遨遊吧?聽說楚國苦縣有個叫李耳的,道德真修、法通奧秘,就有這種令神魂遠遊的本事,連聖人孔子都曾經問禮於他,這小子的師傅莫非也是如李耳一般的高人?
怪不得他說不出那個叫東完的地方存在於何國了,原來是夢中所見。這小子太坑人,害得自己多少個日夜輾轉反側,對那個地方、那些美麗的只需靠幫人打理頭髮就能快樂生活的女子無限神往......見了面一定要狠狠地懲罰這小子,務必要讓他努力回憶夢中所見,盤幾個新穎的髮型出來才可!
景監認為盤發之道也是大有講究的,髮髻的粗細,既要與髮色髮質相關,也要結合其人氣質臉形,是上下滿而中段窄?還是一峰獨立嶺頭獨盛?結合人之臉形,是略向前傾還是後移?似乎向左右微微側移更為巧妙?可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這裡面的學問深了。
「景公,我等該如何回復君上?」看到上司面露詭異微笑,甲武大是疑惑,白棟的經歷是夠神奇的,可您也不用樂成這樣吧?
「君上老了……」
景監沉默片刻,忽然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甲武,輕輕舉起右手,拔去一根逆勢生長的眉毛,還是有些疼啊......
「屬下明白了。」
甲武頓時心領神會,人老了總會對仙神之說無限嚮往,君上一定會很喜歡這個結果的。到時候景公吃肉,兄弟們喝湯,又不會令兩位公子不快,如此一舉幾得,何樂不為?
***
都說兵戈凶事會引動天地異象,如今范強算是相信了。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刮起了石砂風,其中還夾雜著大顆大顆的冰雹,春夏之交啊,百年難遇!
冰雹石砂打在君上的帳篷上發出砰砰異響,君上已經走到帳前觀看過幾次了,命令守護軍帳的士兵退下休息,免得被冰雹砸破了腦袋,可沒過一會兒,就又走出來大發雷霆,詢問在這種惡劣的天氣裡為什麼就沒有衛士守衛?還要不要腦袋了!
要不是有范強這個心腹老人解釋轉圜,不知會有多少無辜士兵要白白丟了性命。望著贏連蹣跚離去的背影,范強心中忽然有些淒涼,哪怕在最艱難的時候,君上都是無比冷靜,還記得去歲櫟陽天降金雨,君上拍著他的肩膀放聲大笑,說是天降祥瑞於秦國,河西之地定可收回,穆公得天子賜伯、雄霸天下的盛況,就在你我君臣手中復現罷?誰能想到這才不過一年時間,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華發君王就變成了一個做事顛三倒四的老人?
為贏連熱了一碗酒漿端上,忽然看到自己映在酒中的形象,范強發現自己也老了,原來也有了斑斑白髮。
熱騰騰的酒漿是贏連最愛,可今晚他卻沒有心情喝一口,天降金雨不是上天降下的祥瑞麼?秦國生聚教育十年,盡發傾國之兵,就連魏相老公叔都被困住了,韓趙虎狼,居然也配合秦國,拖住了橫行天下的龐涓。
眼見不世功業將成,就算龐涓再厲害十倍,也很難率領久戰疲師馳援少梁了,數日前得到的軍報不是也證明龐軍行動緩慢,是在邊行軍邊修整麼?一切都顯示秦軍必勝,公孫痤這個老貴族只有呆在秦國的監獄裡等待贖金到來,可龐涓為什麼突然就瘋了?
絕世狠人就是絕世狠人,贏連曾經無比感謝過龐涓,要不是他帶領天下無敵的魏武卒把韓趙兩國揍得生活基本無法自理,同出三晉的韓趙也未必能下決心聯手抗魏,老秦國就是再生聚教育二十年,也未必有收復河西的機會。
誰想成也龐涓敗也龐涓,得知公叔痤危險,明明屬於魏國新興集團的龐涓居然放下成見,拼了老命來援救政敵?贏連錯就錯在不能知己知彼,龐涓被拉入魏國新興貴族並非出於自身的選擇,這傢伙的腦袋裡就沒有政治,除了兵事還是兵事,否則以魏惠王的聰明,會把魏國一半精銳交在一個賤姓人的手中?
行動緩慢的龐涓大軍真的是在修整,不過這也是一種掩護。龐涓對敵人狠,對自己就更狠,居然暗中帶領他的兩萬精銳,以每日百里的速度繞過子岸駐守的龐繁,意圖直接殺到少梁城下。
這已經不是弄險可以形容了,這根本就是在找死!兩萬魏武卒要面對少梁城下的十幾萬秦軍,背後還有子岸的三萬精銳,一旦被截斷後路,魏軍精銳可就要陷入重圍!這個時代還沒有發明餃子,否則贏連會立即叫來史官,命他加上這樣一筆-『王九年,龐涓冒進,公滅敵於少梁城下,如湯鍋沸餃子也......」
這個時代不興年號的,周顯王掛了才會有廟號,史官們說王多少多少年,就是指目前在位的周天子。
子岸不是個笨蛋,龐涓大軍繞城而過不可能避開秦軍耳目,在他看來這就是打臉,大怒之下率兵出城,想法還是很好的,準備從背後殺秦軍一個措手不及;龐涓未經修整就敢輕敵冒進,無非就是倚仗這兩萬預備精銳罷了,各國誰不知道這是龐涓親自挑選訓練的子弟兵,遭遇多大戰事也不會輕易動用,子岸很不服氣,就是要與這只精銳掰掰腕子。
吳起說過,兵貴精而不貴多,龐涓又幫他加上了一句,兵貴令達,方精其後!這是說只是兵精還不夠,韓國勁卒天下無雙,若論單兵做戰能力,魏武卒和秦銳士都要瞠乎其後,這個算是精銳了吧?可韓與魏交戰,卻是敗多勝少,這就是令不達的惡果,個個都是搏擊高手,聚集在一起就成了堆爛泥,坑不死韓國才怪!
子岸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做『兵貴令達』。龐涓只是馬鞭一舉,魏國令旗瞬間變換,魏武卒方陣頓時逆轉,仿如一個張開的口袋,竟是要將他吞噬下去,等他勉強整理隊形,卻發現前後都是武裝到牙齒的魏武卒,居然還有伏兵,看看所在之地,果然山高路險,是最好的藏兵設伏之所!
龐涓就像一個設坑待兔的獵人,已經等待『小白兔』很久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8:48:29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6-29 18:51 編輯
第三十三章 【豆腐上的綠毛】
喝下一大碗熱騰騰的酒漿,不用衛士幫手,贏連親手穿上了黃金甲。說是黃金甲,其實就是老妻親手為他縫製的黃銅甲,每一枚甲片都像凸出的竹片,用牛筋串聯起來,可以抵禦十米外的箭矢,記不起已經陪伴他渡過了多少個春秋,征討義渠,鏖戰河西,甲葉上有了纍纍傷痕。今天再次披上它,迎戰繼吳起後的世之名將龐涓,為老秦國的命運拚搏,贏連要再一次身先士卒,親冒矢石而起,就如他當年奪宮殺贏出子一樣!
「君上,您今年已經六十歲了......」
范強就跪在面前,緊緊抱著他的雙腿,老淚縱橫。他要阻止君上這種冒險的行為,數日前大戰公叔痤,君上也未曾頂戴黃金甲,龐涓配嗎!
「范強,你今年多大了?」
「回君上,臣今年五十七歲,小君上三歲,童毛之時,是君上教授范強擊劍之術,難道您忘記了不成?」
「你是個劍術天才,雖然啟蒙在我,劍術卻猶在我之上,五十七歲難道就老了麼?尚能戰否?」
低下頭望著淚水滿面的范強,贏連加重了聲音:「尚能戰否!」
「能!臣下還能戰!」
那個跪在地上身子猛然挺起,范強直直望著贏連,眼淚還沒擦乾,雙目中已射出碩碩精光,三十年前的那個他又回來了。
「君上,還有臣在。臣一直有個願望,希望能在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龐涓好大的名氣啊,似乎配得上臣手中這把利劍。」
李敵的聲音響起,人沒走進軍帳,凌厲的殺氣已是撲面而來。贏連哈哈大笑:「好,就讓你我君臣再次攜手殺敵,就像二十年前一樣!」
大步走出軍帳,親手執鼓槌,重重敲打在『聚將鼓』上,悶雷一般的鼓聲滾滾響起,贏連的怒吼聲響徹了秦軍大營:「老秦危亡,可還有無懼志士麼?能奪帥否?」
「奪帥!」
慷慨激昂的男兒吼聲一個接著一個的響起,走了音、破了嗓子,難聽無比,卻是最激昂、最能讓人熱血沸騰的交響樂;贏連身披金甲,冰雹打在頭盔、衣甲上,紛紛碎成了冰粉,卻沒有皺一下眉頭,彷彿是個瘋狂的指揮家。
只是一次交手,子岸這個秦國名將就在龐涓手中吃了大虧,三萬精銳損折一半,不得不退守龐繁,這個時候再次出擊不叫勇敢,是最大的傻瓜,後面還有龐涓的大軍,說是邊行軍邊修整,誰又敢保證不會突然奪城?
公叔痤的五萬魏武卒已經開始行動,明知此刻與他決戰很可能會被龐涓從背後掩殺,贏連也是別無選擇,若被魏軍合兵一處,以龐涓的用兵手段,秦軍很可能會全面崩潰,只能賭一把了,趁龐涓兩萬虎狼還在路上,一舉破軍奪帥,活捉老公叔,那就一切都有得談。
***
軍鼓雷動,奪帥之聲響徹了整個秦軍大營的時候,白棟漫步走出軍帳,睡不著了,太吵。正如歷史記載的一樣,老秦人要拚命了,也難怪,龐涓這個狠人出現,誰敢掉以輕心?秦獻公確實很有一套,敲幾下鼓,嚷一嗓子,就能讓十幾萬秦軍同時打了雞血要拚命,可是真的有用麼?
赳赳老秦,眾志成城啊......嬴渠梁這兩天都沒出現,就連最愛圍在他身旁賣萌撒嬌瘋狂蹭飯的公子少官也彷彿嗅到了什麼味道,沒怎麼露面,回到前軍做乖寶寶了麼?看來自己的勸告他還是聽進去了,真的拎著兩罈老酒去找車英賠罪,車英倒是個大氣的,否則自己說不定會讓『負荊請罪』的一幕提前上演。明曉歷史的白棟知道,車英可是未來秦國極其重要的人物,公子少官既然拜了自己做兄長,幫他未雨綢繆就是兄弟應有之義了。
「白大夫!」
負責看守豆腐的幾名秦軍很盡職,公士造第的誘惑畢竟太大了,是個老秦人就做夢想要;不過聚將鼓一起,滿營皆聞奪帥之聲,這幾個貨的眼睛都紅了,白棟估計自己若是再不來,他們就能擅離職守。
「又要開戰了麼?白棟長歎一聲,擺擺手讓幾名營兵退下了。上次從戰場下來後,他上吐下瀉的難受了好幾天,幸虧有苦酒照顧才很快恢復,贏連來看望過,特別下令今後不用他去戰場受苦,這個命令深合白棟心意,他準備堅決執行。
想起苦酒,白棟忽然有些擔心,想了想又搖頭笑了,山藥是個有眼光心術的,只看他當日雖然失望,卻不露半點顏色就要拉上苦酒離開便知道,用不了多久,櫟陽城就會出現一位『豆腐西施』了吧?想想就讓人快樂。
為子者,當盡父母之孝;為友者,當盡朋友之義;為父者,當盡添犢之情,這些才是白棟眼中最重要的事情,至於為國血戰盡忠?還是算了吧,他壓根兒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就算有了些認同感,還遠沒到為老秦國拚命的份兒上。
遠離危險,明哲保身,才是這個時代最正確的選擇。白棟沒想過要改變天下大局,至少現在沒有這種心思,太不成熟了......
心裡為自己找著做懦夫的光明理由,輕輕揭開最上面一層稻草,最近老天很給面子,一連幾天沒下過雨,每天都有充足的雨水和足夠溫暖的陽光,豆腐開始發霉了,明明是餿霉味道,怎麼就這麼好聞呢?看著豆腐上那一層薄薄的綠毛,白棟滿意的笑了,輕輕下來,收進提前準備好的精緻小陶罐內。
這只陶罐是苦酒臨行時送給他做紀念的,苦酒最愛把節衣縮食攢下的銅錢丟在裡面,這些年下來居然攢了大半罐子,現在錢給了父親山藥,罐子就給了白棟,她認為自己和白先生之間的情誼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
白棟很看重這只陶罐,洗得十分乾淨,就是為了盛放這些豆腐上的霉變綠毛,他想用苦酒的罐子盛放這些足以改變自己、娘親、草兒命運的東西。
「苦酒,一定要幸福啊,贏老頭,一定要中箭啊,歷史就是這樣記載的,不是我惡毒......」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8:52:45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6-29 19:01 編輯
第三十四章 【倒霉的小田鼠】
在戰國時代發明青黴素?別開國際玩笑了。
就算白棟可以用土方法弄出培養基,也要有合適的菌株才行,即使老天開眼,讓他鼓搗出來,也不敢胡亂用在人的身上,萬一是過敏體質出了問題,可沒地方搶救;弄死了平民會心中難受,弄死了貴族國君,那就等著被五馬分屍吧,士子身份也沒用,害人傷命的士子誰會保護?士大夫階層也是有底線的。
學過《藥理學抗菌概論》的醫科生就會知道,古代人用黴菌產物治病並非神話,豆腐霉治療瘡癰,玉米霉治療化儂、腸道感染都有奇效,這也是科學,雖然帶了些土氣兒。只可惜哥侖布如今還是西半球的一道天地元氣,美洲大陸還是草泥馬的天下,效果更好的玉米霉是沒有的,只能湊合著弄點豆腐霉先用著,這個時代的人基本沒什麼抗藥性,對現代人不太可能產生影響的微量黴菌對他們來說就是救命奇藥,就看用時用地了,這一點白棟還有些把握。
不過贏連畢竟是個糟老頭子,前半生顛沛流離後半生心悴國事,如此操勞還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白棟估計他身子骨早就虛了,對他用藥可得小心。想來想去,為了穩妥起見,還是抓過一名當初看管豆腐的營兵,讓他去抓幾隻田鼠來,越肥大的越好,事情辦好了有重賞!白棟算計了下,這一仗最少要打上三五日,時間不是個問題。
老秦人喊出奪帥的口號,那就是要拚命了,是個老秦人就有為國赴死的覺悟,就怕沒有上戰場流血的機會,能打仗該有多好啊,如果可以掉條胳膊或者腿的,雖說未必封爵,回到家中也是四里八鄉仰望的『英雄』,在族中都很有面子;如果死掉就更妙了,據說君上會為陣亡的將士哭葬祭天,立『國烈塚』,從此受老秦人的香火拜祭!可惜司傷營職司不同,雖有疆場救傷的職責,卻還是要留下一部分人在營裡,戰場上有傷兵送下來,沒有人手可怎麼成?這名營兵就屬於留下的倒霉蛋,白棟命他去挖田鼠的時候,雖然恭敬領命,一低頭卻把小嘴兒撅得老高。
撒什麼嬌啊,你又不是草兒,白棟看得很想吐;但想想人家壯懷激烈的革~命情操,又感覺不好太過分,只好柔聲安慰:「不要想戰場上的事情了,事有大小高下之分,職司卻只是分工不同,別人在疆場殺敵是報國,你去幫我抓田鼠難道就不是了?本大夫告訴你,不要小看這幾隻田鼠,卻是關係到很多人的性命,你信不信?」
這名營兵傻傻地看了一陣白棟,腦袋搖得像跟撥浪鼓一樣,老秦人都是憨厚實在的秉性,想不通就是想不通,可不會屈從於『領導』。
不過不信歸不信,白大夫的威信太高,又是頂頭上司,田鼠該抓還是要抓的;可白大夫要田鼠做什麼?營兵偷瞥一眼微笑的白棟,忽然有些噁心。
這位上司主官總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前段時間就燉了一大鍋豬下水,請了兩位公子吃。那東西也能吃麼?日子艱難的老秦人知道豬肉是好東西,卻從沒人去吃這些亂七八糟的下水,人吃肉就會長肉,萬一吃了豬肝也變成一副豬肝可怎麼是好?沒想到白大夫燉出的豬下水硬是迎風香出了十里路去,兩位公子吃得都停不下嘴,後來知道了真相,仲公子吐得臉都綠了。這裡的田鼠可是很肥啊,難道說......營兵猛地摀住嘴巴,乾嘔著逃了。
抓田鼠太容易了,這年頭人都不夠吃得,何況是老鼠?這些小傢伙成天在地裡亂竄,有時還喜歡從洞裡探出腦袋四處梭巡,自以為是個地下工~作者,結果卻暴露了自己的所在。不用半柱香時間,營兵就提著個小木籠來了,裡面裝了幾隻田鼠,探頭探腦的,很是警惕地望著白棟;這些小傢伙對白棟強迫它們做客十分不安,都是嚮往自由的好孩子。
放心,我不會害死你們的,白棟微笑著對這些小傢伙們打了個招呼;他不會真要這些小東西的命,豆腐上雖說是生著綠毛,其實所含的青黴素極少,只是這次要用在贏連身上,怎麼都是冒險,他才要借它們做個實驗,應該不會致命的。另外通過這些小東西,也能大概瞭解這種黴菌的藥效,現代教材上對於古代黴菌的記載還是簡單了些,需要親自動手驗證才能放心。
一隻隻抓出小田鼠,用青銅匕首在它們身上劃出各種傷痕。開始劃出的傷痕極淺,很快就能自然癒合,等一等再劃開,這次就要深一些了,需要給小東西們敷上司傷營裡的止血藥;據說這種藥是秦國第一國醫衛無害研製成的,白棟聞過,不過就是燒製不得法的土灰加上一些草藥罷了,這個時代的人根本不會燒製正經的石灰,叫土灰才準確。
如是者幾次,最後才弄出較深的創口,上了藥還用細麻布給包上,看看幾隻快痛暈過去的小田鼠,白棟忽然有些不忍,自己是不是太殘忍了?算了,人類幾時心慈手軟過?同類還憐憫不過來呢,何況是這些從人口中搶食的老鼠?想太多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把小田鼠們扔進籠子裡,洗乾淨手,準備去司傷營看看。要驗證黴菌的作用,還需要等待田鼠的傷口出現感染成瘡,至少都要一天的時間,前線殺得如火如荼,自己這個司傷營的主官不上疆場也就算了,去營中看望傷員卻是必須要做的,這一點覺悟白棟還有。
剛走進一頂修養傷兵的軍帳,就見一名錦袍玉冠的美男子轉過頭來,微笑道:「白大夫總算忙完了麼?景監等待很久了......」
嬴渠梁是秦國嫡出的仲公子,初見白棟時也不過是布甲木冠,這個景監卻比秦國公子還要奢侈很多,而且多日不見,似乎他的皮膚更為白嫩、眉毛也變得越發整齊了。白棟仔細打量了這貨幾眼,發現他的髮髻也變換了式樣,如今秦國人人苦戰、意圖奪帥,這傢伙來到了前線,卻不忙著去殺敵,跑來司傷營做什麼?
沒等白棟發問,景監已笑道:「白大夫一定很奇怪,景監好歹也掛了個副將的虛職,為何不去戰場殺敵,卻會來到你的司傷營呢?」
「我知道,像景公這樣儀容翩翩的美麗男子,一定是怕在疆場濺了一身血,所以才跑到我這裡來偷懶的是不是?」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8:58:11
第三十五章 【秦國需要的人才?】
白棟笑得陽光燦爛,心中卻萬分謹慎,話說的極不正經。景監這種特務頭子可不同於公子少官和嬴渠梁,就連會用陽謀坑人的白崇在他面前也最多算個剛出社會的大學生,還嫩得很。對這種人無論如何小心都不算過分,看看這是個多麼愛美的男人?身在苦秦,他也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有男人的手段,女兒的心性,這種人是非常可怕的。
「君上是個很執著的人,恢復穆公舊制、收費河西之土是他畢生的心意,可是這樣有用麼?」
景監笑著望向白棟,目光居然無比誠懇,一副要交心掏肺的樣子,換個人見到他如此坦誠相待,恐怕要當場感動的涕淚橫流,可白棟卻輕輕後退了半步,心中警惕之意更濃。交情不到你跑來掏的什麼心?哥們兒不是張良,你做劉邦也還差點。
「景某是個不會隱瞞心中想法的直人,白先生......或者我該稱你為白子?高人弟子、入夢成學的當代奇人,我這樣稱呼你應該不算過份的。」景監忽然笑得很陽光,像那些年被我們追過的女孩兒,純純的。
「你查我!」
白棟怒視景監,厲聲質問,心中卻是無比感謝這位景公公,真是太配合了,這裡有很多傷兵,很快就會成為白大夫神話的宣揚者,當積蓄足夠、人們足夠好奇時,老師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這位便宜師傅白棟已經選定,不管他答應不答應,自己這個弟子他算是收定了,好在這位老師名聲極大、弟子眾多、世人無不聞名,卻偏偏不肯出山,讓人要查證也很困難,在先秦諸子中的神秘程度僅遜於老子,莊子不算,他如今就是一道天地玄黃之氣,還在宇宙太虛中流浪。
「白先生這樣的奇人,自然是要調查的,這是景監的本份。只是景監萬萬不曾想到,當初義救越女、破壞我秦國大事的白先生,原來是有這一番離奇際遇!景監只想問一句,白先生害我大秦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難道就不該做些彌補麼?」故意不說那件東西是什麼,就是要勾起白棟的好奇心,人的好奇心一起,弱點就會暴露出來。
「還要怎麼彌補?師傅傳我『壯面』之法時就說,此法關係天下民生,牽引極廣,不遇明君,不可妄傳。這樣珍貴的法門我都給了老秦人,應該夠了吧?」
兩人漫步而行,走到一個土丘上,放眼看去,遠方正是鏖戰正酣的兩國大軍,因為距離遠,倒不會看到什麼血~淋淋的直觀場面,不過撲鼻而來的血~腥味道還是會讓人皺起眉頭。白棟經常會想,人類從蒙昧中走來,弱小的時候為了抵禦天災野獸,就會無比團結,可當文字出現、有了文明,人類變得強大了,就開始相互征伐、殺戮同類,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不夠,遠遠不夠。白先生,老秦國苦、老秦人苦,戰事更苦,先生忍心不教我麼?」
「這話君上來問還差不多,你如果一定要問,我就只有一個答案。」
白棟看了看景監,這個特~務頭子也在了望戰場,看著大秦壯士前仆後繼血染疆場,在天下聞名的魏武卒方陣前撞得粉身碎骨,仍是死戰不退,卻仍舊面無表情,嘴上說大秦國苦,行為上卻更像是個旁觀者,這傢伙的心難道是鐵打的麼?若說自己這個穿越者對老秦國沒有多大的歸屬感,他可是根~紅苗正的老秦人啊?
「景監願洗耳恭聽。」轉回頭來望著白棟,景監很是期待。
「從平王東遷以來,天下諸侯就維持著一個均勢局面,以我看沒有百年變遷,天下均勢是不可能被打破的。秦國如果沒有完全消滅敵國的能力,河西之戰就算贏了又如何,難道魏人就不會再奪回去?兵戈興則天下苦,君上不智啊!」
「以先生的說法,我老秦國就該無所做為麼?」
若是公子少官聽了白棟剛才的那些話,一定會很不開心,不能對白家哥哥翻臉,他就會蹲在牆角生悶氣;換了是李敵,會罵白棟是真正的懦夫,沒救了;嬴渠梁可能會深思,他其實也不主張這種以收復故土為名的無謂戰爭,河西是肯定要收回的,但不是現在,老秦國打得太累了!
「現在秦國需要的不是整兵黷武,而是改革變法,需要的是李悝、吳起那樣的人物出現;老秦人有戎狄血統,個個好狠鬥勇,武備不是當務之急,需要的是文事,景公是個聰明人、耳目遍佈天下,只怕已經在為老秦國尋找這樣的人才了吧?你胸中早有成算,卻偏偏跑來問我,是欺負我這個少年人?」
是時候說幾句了,不然娘親和草兒她們不是白當了一回好演員?扮演一下名士、指點天下大勢,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
不過白棟也挺矛盾的,嬴渠梁即位招賢、引衛鞅入秦還是一年後的事情,如今最多就是個腹稿草案;趁著衛鞅未來,給這個刻薄寡恩的酷吏下點眼藥兒會很容易,卻也有可能改變歷史進程,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讓歷史按照原本軌跡運行,對他才會最有利。
可衛鞅是什麼人?那就是個殺胚。白棟會認同他?都是搞法律的不錯,可一個是『唯刑而以』的惡法代表,一個是現代法治的擁躉,白棟怕自己忍不住會和衛鞅打起來,而且是像街頭鬥毆一樣,拍板磚撒石灰,不下黑手能出氣?
「哈哈哈,白先生果然高才。先生有所不知,景監苦啊.....諸子百家,多是誇誇其談之輩,孔孟老子這種嘴炮高手,於我秦國無益,墨家名家兵家,前者無勢、後者借勢、再後者卻是敗勢,龐涓這種人若在老秦,老秦更苦,怕是要天天打仗......景監與先生一樣,看好的就是法家,可惜慎道在齊,申不害厭我老秦苦寒,天下之大,竟無我秦國可用之人!好在蒼天唯公,降先生於斯......」
景監的眼睛開始發光,緊緊盯著白棟,明顯有點小激動:「待此戰結束,無論老秦是勝是負,景監都會將先生之神奇跡遇稟告君上。先生對天下之勢分析入微,提出李悝這樣的例子,可見對法家手段也有見地,先生若肯為秦國謀,景監當為先生謀也。先生......」
「停!」
白棟猛然打斷了景監,狠狠盯著他:「我是好心好意說幾句對秦國有利的話,你為什麼還要害我?」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04:40
第三十六章 【奪帥!上】
這個時代的人有種很奇怪的歸屬感,炎黃子孫華夏民族那是喊口號時用的;大周天子還是天下共主,卻沒人會認為自己是『周人』;『中國人』指的還是國中之民,與後世煌煌其威的大中國不是一個概念;人們的歸屬感很狹隘,他們會認為自己是秦人、魏人、楚人,甚至是魯人、宋人、衛人。秦人看魏人,就好像在看老外,民族觀念很弱,國別觀念極強。
可到了士大夫階層,這種國別觀念卻奇跡般地被淡化掉了,這是一個『大士子天下』。從君主到平民,看待士子都會用另外的一個標準,很有人才共享的當代精神;比如秦惠文王時期的公孫衍,他是魏國人,卻跑到秦國做了幾年大良造,帶領秦國虎狼殺了幾萬名同胞,竟然還可以離開秦國,跑回到魏國為將,魏國人居然還會接納這個『魏奸』,張儀如此、陳冉如此......士大夫們真是太幸福了,他們可以隨便跳巢換東家,還不會被人追究罵娘,在白棟看來這就叫沒天理!
心裡罵著沒天理,卻在享受著這個時代對士人的寬容,景監是真的很聰明,只說請先生為秦謀,卻不會像贏連那樣直接詢問白棟的老師是誰,他是在傳遞一個信息-『我是因為先生的才能看重先生,不是因為先生的老師如何』。
一個古代人居然就掌握了人性的弱點,隱隱就是個現代公共關係學的專家,這也就是白棟能頂住,換個人都要被感動哭了,公孫衍當年被秦惠文王抓著手眼含熱淚的叫了聲『先生教我』,不就傻顛顛兒的進了函谷關麼?
目光深沉地看著景監,白棟語重心長:「景公,你看錯我了。恩師在夢中說過,我這人可以為小家謀,不可為大家策,所學太雜,卻無專精,可以為師說,不可為國士。就是說我的氣象太小,最好是過點小日子,等年齡大了,當個老師傳道授業,這都可以,為秦國謀?你還是饒了我吧,這不是幫我,是害人!」
讀史令人明智,別說你景監了,贏連才讀過幾年史?了不起上溯三皇五帝,竹片兒穿成的書加起來都沒有半牛車,哥們兒可是讀了兩千年。為秦國謀會有好下場?衛鞅怎麼樣,張儀怎麼樣,李斯怎麼樣?誰愛干誰幹,反正我是不幹,這其中的關節,白棟早就想清楚了。
「白先生這是嫌棄秦國麼?」
景監的眼睛開始變紅,身子在漸漸靠近,雪白纖長的手掌都伸出來了,看這意思要走感情路線,也要執子之手聲淚俱下?你還是省省吧,白棟才不吃這套,果斷後退半步,連連搖頭道:「白某生於秦、長於秦,二位公子都是我的好友,公子少官更與我結拜了兄弟,又怎麼會嫌棄秦國呢?不過我是個懈怠成性的人,幫助秦國可以,卻不會站在風口浪尖,景公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否則我會逃。就逃到越國去,我聽說那裡有最美麗的風光、最動人的女子,而且現在沒有國君,沒人會來逼我,找一個山野窮僻之地,贍養寡母、友愛幼妹,天下還有這樣愜意的生活麼?你真要逼走我?」
「先生不要誤我,景監不敢,若是先生走了,君上問責下來,景監吃罪不起啊......」被白棟嚇壞了都,景監感覺後背發麻,屁股也開始癢癢的,他可是珍惜身子的人,不想被贏連下令暴揍。
「這才對嘛,對了,你說我救的那個女子是越女?她究竟偷了什麼東西,讓秦國如此重視?我還真是有些好奇了......」
「先生肯告訴景監那位夢中授藝的高人是誰,景監就說。」特務頭子就是特務頭子,這要是換了公子少官,早就急吼吼地告訴自己了;換了嬴渠梁最多思索一陣,就會抓著自己的手語重深長,平安郎,此事雖然關係重的,卻不可瞞了你;就他特別多事,還要有交換條件。
「你問我師傅是誰?」白棟嘿嘿一笑:「似乎還不到時候,這事連君上都不知道呢,景公真的要先知道麼?」
「不想!白先生就不要說了......景監告辭。」
景監快步走下土丘,看慣了戰事烽火的他即使面對千萬大軍搏殺的場面,也能保持心情平靜,因為他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什麼,就算投身戰場,難道就能左右戰爭結果、令老秦人不用戰死沙場麼?可剛才他卻看到君上的旗幟在後退!
老秦人不會輕易喊出奪帥的口號,一旦奪帥,就是死戰!上將軍在,則上將軍身先士卒,國君在,則國君親冒矢石;從決戰開始,贏連就頂金甲、跨戰車,在三百親衛死士的環護下衝在了最前方,老秦人面對號稱天下無敵的魏武卒方陣,能夠死戰不退,就是因為國君在前,軍魂在此!君上居然退了,這只有兩種可能,或者戰死、或者重傷!老秦國危矣!他這個特務頭子也要去疆場搏命了!
白棟也看到了贏連大旗後撤、秦軍陣型混亂的場景,不覺微微一歎。歷史上的贏連就是在這一戰身負箭傷引發舊瘡高燒不退,後來雖然硬生生挺了過去,身體卻虛弱下來,支撐了不到半年即告不治,嬴渠梁這才真正登上歷史舞台,秦國開始了波瀾壯闊的強國之路,積蓄數世,直到秦王嬴政一統六合,才結束了長達六百多年的春秋戰國。
每一個新時代的開始,總有人將要無奈地謝幕。贏連也算是一世英雄,雖然白棟對此早有算計,也難免要為之歎息,希望自己研發的土製抗生素會起到作用吧,盡量延長贏連的生命,這樣才有時間積累更多聲望,在衛鞅入秦前做好充足準備。
「苦酒的陶罐據說也是老軍的戰利品,是胎質細膩的上品,閉氣性幾乎可以比擬後世的瓷器,似乎可以埋得更深一些?密閉越好,其中黴菌轉化為黴素的速度就會越快?」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08:08
第三十七章 【奪帥! 下】
奪帥?再等等!
公父的旗幟在後退,中軍有混亂跡象,魏人氣勢大震,龐涓的到來讓戰爭天平很快就傾向了魏軍一方。
身後是最精銳的『輕銳營』,個個都是長在馬背上的勇士,體著輕服,劍術百里挑一,他們可以用有力的雙腿夾住馬腹,一手執馬韁、一手握劍,借助馬匹奔跑起來的衝力,破盾催陣,無往不利;像這樣的高明騎士,傾老秦之力,也只得一千三百餘人,奪帥之夜,君父將這只輕銳營再次交還到自己手中,拍著自己的肩膀說:「嬴渠梁,忘記你公子的身份,奪帥之戰起,你就是秦國勇士,與這些慷慨赴死的輕銳將士一般!記住公父的話,就算大軍崩潰、公父戰死,你也不得回援中軍,奪帥!公父要的是公叔痤,他才是魏軍名義上的主帥,主帥被奪,就算是龐涓也無法挽回軍心,我軍便不至慘敗!記住,公父傷死與你無關,你只奪帥!」
嬴渠梁的呼吸聲越來越平穩,右手按住膝蓋,手指有節奏地輕輕彈動,白棟如果看到,一定會認為他是個鋼琴天才,他排遣緊張的方法很特別,每到緊張的時候,就會表現為這個樣子。
看到大軍已經出現了完全潰敗的跡象,就連最精銳的輕銳營將士也開始有些沉不住氣了,剛剛『升任』輕銳營副營主的白崇已經在他眼前溜躂過幾圈,終於忍不住詢問:「仲公子,還不出擊麼?」
輕銳營就隱藏在距離主戰場不過一里的酸棗林裡,每名銳士都配備了最好的義渠快馬,只要嬴渠梁一聲令下,就可在瞬間衝至公叔痤的中軍附近,龐涓的精銳此刻正與右軍纏鬥,應該無力來援,這樣就可從容掩護贏連中軍後退,只要中軍不失,老秦國就不算輸。
白崇算是個能隱忍的,只看他對白棟的手段就知道,可此刻這個陽謀家也有些忍耐不住了,眼皮在劇烈跳動,臉紅得發紫,今天的陽光其實不算熾熱,天氣很涼爽,他卻滿頭都是大汗,沿著下巴一滴滴掉落在嬴渠梁的手背上。
「公叔痤的中軍未動,這個時候出擊,如何奪帥?」
「可君上......」
白崇狠狠跺了下腳,秦軍已經是在崩潰邊緣,右軍在龐涓的攻擊下損失慘重,撐不了多久了,左軍見到君上旗幟後退,也已軍心大亂,現在最多起到略微牽制魏軍的作用,公叔痤這個老貴族惜身愛命,比老田鼠還要謹慎,指望他會派出中軍追擊?叔公子是不是太天真了一些?
「君父說過,就算將星墜、中軍潰,只要機會不到,輕銳營也不許貿然出擊,如今時機還未到。」
嬴渠梁目無表情地看著戰場,左軍已經完全混亂了,在魏人的掩殺下死傷無數,不過還是吸引了近半魏軍,中軍雖然在緩緩後退,陣型卻還能勉強保持整齊。景監的情報上說,最近魏國內部政爭激烈,公叔痤領導的貴族集團已是搖搖欲墜,他需要更大的勝利來穩定自己在魏國的地位,他會賭!一定不會錯的!
嬴渠梁也要賭,在秦國三公子中,他本來就是賭性最重的一個。
龐涓真的很了不起,硬是憑借手中兩萬精銳子弟兵,將秦國右陣捅出了一個大窟窿,右軍立刻崩潰了,戰車傾覆、陣型離亂,軍陣一亂,再多士兵也只是魚肉。嬴渠梁看得雙眼一亮,猛地站起,挽住愛馬『黑風』的韁繩,壓低了聲音道:「備戰!」
備戰!備戰!
一個個低沉的聲音像是接力般穿遞了出去,戰士們輕輕躍上馬背,抽出佩劍,目視戰場方向,雙目中射出傷獸才有的凶狠光芒;如今君上和十幾萬袍澤轉為誘餌,他們就要做好垂釣人。
公叔痤這條大魚,就乖乖到秦國的餐案上來吧!秦國食客已經擺開了砧板。
黑風猛地躍出,就像一隻利箭,嬴渠梁的耳中頓時灌滿了風聲,戰場在他眼中急速縮小,目光掠過交戰的雙方士兵、傾破的戰車,最後鎖定在那輛綴滿了金珠寶玉的戰車上,車上那個一身銀甲的老傢伙不就是公叔痤?
這個老貴族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他要追求更大的勝利。龐涓的人在追秦軍,他當然也不肯落後,公父在他眼中應該也是一條大魚吧?
以七萬人擊破秦軍十七萬,任何人面對這樣輝煌的勝利都會放鬆警惕的,公叔痤不是聖人;何況就算是孔聖人也未必不會犯錯,他對己對人也會有兩套標準,也會被弟子問得答不出話,何況一個蠅營政壇數十年的老貴族?魏軍兩萬中軍,已經被他全數派出追殺秦軍了,身邊只剩下五百名魏武精卒護衛。
「敵襲!回軍護帥!」
公叔痤的貼身衛官主發現不對時已經來不及了,魏軍的中軍帥旗瘋一樣狂舞,可惜追殺正酣的魏武卒們卻無一人回頭。人人都要做國之猛士、個個爭先恐後斬殺秦人,若是能斬下贏連的頭顱,這是多大的功勞?司傷營的那幫傢伙都被拋在身後了,他們來不及救什麼敵國貴族!
回頭發現鳴金鼓距離衛隊足有兩百米,衛官主更是欲哭無淚,大軍殺出,主帥的貼身衛隊自然不會稀罕這玩意兒,誰會想著揀過來等著鳴金收兵?負責擊鼓的傳令兵居然也跟隨大隊追殺去了!這就是大魏精兵?都是一群見到戰利品就眼紅的混蛋啊!
「列陣!死戰!護帥!」
衛官長嘶啞著嗓子,像瘋子一樣發出命令,眼望秦軍鐵騎如黑雲般壓至,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絕望。按照魏國軍令,主帥有失,他們都要斬首!
「砰砰砰!」
連番的撞擊聲響起,第一批秦軍銳騎到了,面對執盾立戈的魏武卒,就這樣直直撞了上去。上百匹戰馬帶來的巨大衝撞力硬生生破開了堅固的盾牌,秦軍銳士被長戈高高挑起、斬斷了脖頸,卻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痛苦,還能獰笑著刺穿對方的胸膛。
幾乎就在眨眼之間,公叔痤的衛隊門戶大開,嬴渠梁已經可以看到老傢伙鼻子上有幾顆白色雀斑了。
「中!」
幾劍砍翻兩名衝過來的魏武卒,嬴渠梁取下套馬索,在空中掄成一個大大的圓,奮力向老公叔投去。
「奪帥!魏軍主帥已奪!老秦人必勝!」
上千名秦軍銳騎看到老公叔像只大笨熊一般被嬴渠梁拖在了馬後,立刻發出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聲......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12:07
第三十八章 【你需唱罷我登場】
白棟快瘋了,一日夜間,秦軍三次開拔,三次紮營,最苦的就是司傷營了,有多少輕重傷兵要轉移?腦袋上是到處亂飛的箭矢啊,有魏人的,也有自己人的,若是被自家傷了,那得有多冤?兵者凶器也,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他會遠離軍營,就算這裡有天大的富貴也是一樣。
魏軍主帥被奪,最可怕的還不是對魏軍士氣的打擊,可怕的是老秦人瘋了;陣型明明都亂了,就該痛快的輸掉才對啊?可他們卻轉過身子,如同一隻隻受傷的野獸般狂吼著撞進魏武卒方陣,武器丟掉了、損壞了,那就用牙齒咬,甚至抱著魏軍就往石頭上撞,哪塊石頭夠大夠鋒利就找哪塊。
這已經不是在戰鬥,這是在以命換命!龐涓很不容易才穩定下的軍心眼看又要崩潰,只得命兩萬精銳龐軍在後掩護,全軍開始緩緩撤退。龐涓可不傻,讓他用精銳的魏武卒換取秦軍那些老弱少幼?這筆賬怎麼算都是魏國吃虧。
在魏軍開始後撤時候,接到飛馬傳報的子岸果斷放棄了龐繁,回師少梁城下,與臨危受命的車英合軍一處,佔據了少梁城,而力求保存實力的龐涓則退師龐繁,雙方等於是來了一個大換防,一方是國君受傷生死不明、一方是被奪去了主帥,河西之土,各取半數,算是個兩分之局,難言輸贏。
伯公子贏虔臨時接掌帥印,命令車英子岸據守少梁,主力大軍則緩緩向櫟陽退回。老秦國的本錢畢竟有限,不能都在河西拼光了,何況公父重傷,軍心不穩,秦國現在需要的是停戰和談,修養生息。
龐涓其實也不想決戰,韓趙那兩頭惡狼還在盯著魏國呢。不過當魏國大軍源源來到後,軍力完全佔優的他便開始了對秦軍不停的騷擾,魏國也有可以雙腿夾住馬腹,百步穿木的精銳弓騎,正面決戰或許不行,用來騷擾秦軍卻是足夠了,少梁城的子岸和車英只能眼睜睜看著,城外就有十萬魏武卒虎視眈眈呢。
對龐涓這種世之名將,無論如何小心都是不為過的,秦軍只能徐圖後撤,一日夜三落三拔,可憋壞了多少將主,也愁壞了高人子弟白大夫,無數人踴躍請戰,卻被贏虔一力壓制。說到在軍中的威信,這位伯公子確實超越了嬴渠梁,也難怪贏連會舉棋不定,至今也無法確定繼承人;他是怕秦國再次內亂,老秦國**病況兩百年,如今才算略有起色,可是經不住折騰了。
好容易安頓了下來,手下營兵升起篝火,熱了一老碗酒漿遞給白棟,一口喝下去,酒氣微微有些上衝,自從換了這副身體,太容易醉酒了,帶著些微的醉意,白棟罵了句:「龐涓,你大爺的!」
被人騷擾的滋味很不好受,可這還不是最讓白棟惱火的;苦酒的陶罐已經密封好了,必須要埋進土中,越深越好,那些粗手粗腳的營兵挖個坑還可以,每次掩埋都要他親自動手,每次挖出來更要他小心翼翼地下鋤頭,一日夜間就被折騰三次,脾氣再好也要罵~娘了,孫臏在哪裡!白棟現在是怒火中燒、恨不得龐涓現在就被萬箭穿心。
「白兄弟,這個罐子很緊要麼?比君上還重要?」
白崇就坐在篝火旁,手裡也端了碗秦國烈酒,卻沒喝,很是幽怨地看著白棟。這小子不仗義,說好了一起結拜的,卻偷偷摸摸跟公子少官融了血做了兄弟,卻把自己這個老大哥扔在了一旁,這叫不義!君上中箭昏迷,如今箭是取出來了,創口卻鼓起老高,軍中醫官說是熱毒發了,這小子身為司傷營的頭頭兒,只是去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就退了出來,叔公子找了他幾回,總是推脫說沒辦法,這是不忠。可這不忠不義的小子偏偏讓他生不出氣,這找誰說理去?
這小子會沒辦法?軍中早就傳遍了,景監已經探明了他的底細,有一位可以夢中傳藝的神秘師傅,那種神奇的壯面手段,是普通人能想出來的?這小子分明就是顧慮太多,生怕治得不好,被君上怪責罷了,難得君上寬宏大量,親自交代不許逼迫白大夫,如此深恩,他就不會感動,難道是一副鐵打的心腸?
李敵又轉回來了,他已經圍著司傷營繞了五圈兒,一面走一面安慰自己,忍耐、忍耐,再忍耐!這小子就是故意的,他是怨恨君上封爵太小。他真是好大的膽子,難道就不知司傷營職責所在,君上有什麼好歹,他也脫不了干係?
忍住.....不行了,老子忍不住!那個小罐子是苦酒留下的老子知道,你要睹物思人也沒人反對,卻總是反反覆覆埋進土裡做什麼?還有那籠小田鼠,也不知道養來做什麼,肉能吃麼?真是個瘋子!
李敵要是能忍,太陽就真會從西面升起了,捏在劍柄的手骨已經發青,終於還是忍耐不住,『倉啷』一聲拔出長劍,指住了白棟的鼻子:「小子,你要什麼條件才肯救君上?別想瞞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這時代的人就沒有不迷信的,知道白棟有個能入夢的老師,誰都以為他能偷天,而且這是景監探聽來的消息,錯不了。
「秦國第一國醫衛無害不是已經趕來了?聽說他的醫術高明,自認遠超秦越人,還說什麼扁鵲這樣的稱號,應該給他才對,秦越人欺世盜名,當年治活虢國太子不過是串通弄假?有這樣的高手國醫在,像我這種無名之輩就該知道進退,老老實實躲在一旁才對。叔公子畢竟年輕,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難道李大哥你也不明白?」
受過現代教育的孩子總是對扁鵲、華佗這樣救死扶傷的古時神醫有種莫名的好感,白棟還知道當代扁鵲秦越人是如何死的,這位神醫就是被秦國醫官生生害死!他對秦國這些所謂的國醫能有好感才怪!
這段時間任職司傷營,耳朵裡更是灌滿了衛無害的名字,本來人家名氣大也沒什麼,偏偏這傢伙目中無人,排擠同行不說,還要誹謗污蔑,這就讓白棟看不上了,如今贏連受了箭傷,衛無害已經星夜趕來救治,那就讓他先去獻醜吧,若是真能救轉贏連,也省了自己麻煩。
白棟心裡明白,贏連是舊瘡套新傷,沒有自己的土製抗生素很難短時間恢復,雖說歷史記載贏連還有半年好活,可就是這十天半個月的發燒昏迷,嬴渠梁他們也等待不起,沒有自己在當然要硬捱過去,如今有自己在,總是少不了被請去登場的機會。你先唱罷我登場,衛先生您先請。
拍拍屁股,白棟小心翼翼抱著陶罐站起身子:「走吧,有你們兩個在最好不過了,幫我挖坑去,越深越好,那些營兵粗手粗腳的,我用著不習慣......」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16:49
第三十九章 【土製抗生素】
白棟抱著陶罐站在一旁,就看著白崇和李敵挖坑。就算是挖坑這種小事,也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白崇挖得很有心思,會選擇土質較松的位置下鋤頭,等到松土被挖走了,硬土也就失去了支撐,會很容易散落下來,這就是陽謀家的手段,要節省力氣卻不會偷懶,而是尋找人人都可能看到的道理。
李敵就剛硬許多,哪塊土石最大最堅硬,他的鋤頭就對準了哪裡,所到之處煙塵滾滾,白崇都抗議好多次了,他還是我行我素,不是說要越大越深才好麼?就給你挖個大的,別說埋罐子,埋人都行。
坑挖到一半,公子少官跑來了,這貨是個直性子,一到贏連的大帳就放聲大哭,拉著老爹的手不肯鬆開,醫官們都被嚇壞了,傷病之人最宜靜養,這位叔公子倒好,跟哭喪一樣。忙七手八腳勸開了他,又被贏虔和嬴渠梁好一通埋怨,公子少官來了脾氣,乾脆來找他的白家哥哥。聽說二哥找了白家哥哥幾次,他都不肯為公父診治,公子少官想不通,在他看來既然融血做了兄弟,自己的公父就是白棟的公父,白家哥哥為什麼要拒絕?他必須要討一個說法。
跟秋菊一樣跑來討要說法的公子少官見到在挖坑,頓時就來了興趣,這事情他在行啊,一把就搶過白崇的鋤頭,正要賣賣力氣,李敵忽然把鋤頭一扔道:「挖好了!」
「這就好了?」公子少官大感失落,又想起了自己是來要說法的,把鋤頭一扔:「白家哥哥,你為何不肯為公父療傷?」
「這事回頭再說,先等我把罐子埋下。」
就知道這貨會來找自己討說法,跟他糾纏起來還有個完?白棟先穩住了這貨,小心翼翼地走到坑內,把小陶罐放在中心位置,四周看看,才點點頭,示意可以埋土了。
古代用土製抗生素治療炎症熱毒不算什麼奇事,其中比較成熟的是明代天寧寺的和尚們。他們是用一種叫做『陳芥菜鹵』的東西,先讓芥菜在陶缸中發霉生出綠毛,然後埋入地下,等十年後取出,芥菜和霉毛就都化成了水,可以用來治療瘡癰,據說有奇效。
這其實就是青黴菌轉化為青黴素的過程,不過和後世G類、V類青黴素並不完全相同,作用較弱,同樣危險性也很低,很少會過敏死人,否則和尚們哪敢胡來?
可哪裡用得到十年?這是和尚們不懂其中原理,只知追求結果的造成的。黴菌化水的原理是隔絕空氣和養分,活活餓死黴菌,使其變成黴素,你用一個大缸來盛放,缸裡的空氣養分本來就多,而且還不把芥菜拿出來,這等於是延長了黴菌的生命,就是這樣本來也用不了十年,估計是古人喜歡較大的正數,認為埋個狀元紅女兒紅的都要用二三十年,十年就不算什麼,其實是大大的浪費了時間。
白棟的罐子小,用得是更容易產生黴菌的豆腐,而且早一步將豆腐與黴菌分離,黴菌裝了足有大半罐子,可比明朝和尚用大缸放霉芥菜的密度大了很多,封口時也有講究,是一層麻布一層黃泥,足足封了九層。都說九是數之極,白棟也封建迷~信了一回。
坑挖得越大,填土時就越容易隔絕空氣,畢竟陶罐不是瓷器,跟玻璃器皿的防水防氣性能更是沒法比,苦酒這個罐子已經算是很精緻了,說不定就是哪個貴族將主曾經用過的,可一樣會透氣,所以普通挖個坑是不行的,坑必須夠大夠深,而且每填上一層泥土,就要澆水,泥土越是濕潤,就越容易隔絕空氣,黴菌轉化的時間就會越短。
聽說還要澆水,起初還有一些不快的公子少官立即興奮起來,誰要去擔水他就跟誰急,認為像這樣偉大的工程必須由他叔公子一個人完成才好。
興沖沖地挑回水來,按照白棟的指示澆下去,公子少官差點開心地衝下去玩泥巴,還好被白棟一把拉住了,轉過頭來看著白棟,笑嘻嘻地問他是不是水樣的東西灌下去就行啊?白棟剛點頭,他就直接把脛衣(褲子)拉開了,嘩啦啦灑了一泡尿,白棟還沒說什麼,李敵卻怒了,瞪眼看著公子少官:「叔公子,這罐子裡放了治療君上的奇藥,你敢往上面撒尿?」
「啊?我,我沒撒!」一聽就慌了,抓住小雀雀就往脛衣裡塞,明明是罪證確鑿還想耍賴。
也是被李敵逼急了,白棟才肯說的。畢竟土製抗生素只見野史記載沒見過真實案例,最怕用到贏老頭身上,萬一有什麼不好的後果就會麻煩了。
原本他是計劃著就算黴素成了,也要等衛無害用各種方法替贏連治過、嬴渠梁多次來請,才會勉為其難,那時就是出了什麼岔子,也是被贏家逼迫,多少能減輕些責任。
怪就怪娘親和草兒演得太好,景監又在秦國『情報界』威望極高,入夢奇人的帽子扣在頭上,李敵會相信他沒辦法治療贏連才怪。這傢伙忠心耿耿,最近看他時眼睛都是紅的,萬一是忠犬附體,咬上自己一口可怎麼辦?想來想去,只得說出實情,自然不會說什麼抗生素,只說這是師傅夢中傳授的奇藥,專治瘡發熱毒,或許就能治好贏連。
要不是有這個原因,以李敵的驕傲會幫他挖坑?這傢伙除了對殺人有興趣,對別的事情一概不理,據說已經研究出七十二種拔劍的手法,每一種都能瞬間斬敵頭顱,這就是個瘋子,千萬招惹不得。
「好了李大哥,別逗少官了。我那罐子密封的好,別說一泡尿,你再撒一泡也沒關係。」
白棟哈哈大笑,拉住公子少官和白崇的手道:「你我兄弟今天痛飲一杯,只可惜二哥不在,我這裡還有昨天打的野兔子呢。」
「君上傷重,你還有心情拉我們喝酒,可見是有十成把握治療君上了?這樣就好,今天不醉不歸。」
白崇看看面無表情的李敵,沖白棟擠擠眼:「不過在喝酒之前,總要拜過兄弟吧?你和少官融血結拜,卻拋開了老哥哥,這可說不過去了。」
「也算上我一個。」
李敵大步走過來,寒光一閃,手臂上鮮血直流。白棟看得皺眉不已,融血結拜就結拜好了,您不至於下這種狠手吧?忙抽出佩劍道:「我自己來......」
交友需勝我,似我不如無,雖然有些過於現實,卻是真知灼見。拜了李敵這個武力爆表的大哥,怎麼算都不吃虧。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23:32
第四十章 【熱毒難消】
果然是兵戈一止,上天就能感應,立時停住了冷雨淒風,暖洋洋的陽光照射下來,還是春尾夏初的好時節。
嶄新的軍帳內,放著一尊小巧玲瓏的青銅鼎,鼎內不是肉食,是一種正在緩慢燃燒的圓形果實,叫香松子,點燃後冒出的煙氣有清香,能讓人清心明目,心曠神怡,不是貴族想都別想,這東西在櫟陽的關市上賣到了五百文一斤,燒它等於燒錢。
真不是衛無害奢侈,咬緊牙關燒這東西,還要小心被人扣上貪奢巧欲的壞名聲,他只希望這東西能讓頭腦變得更為清醒;君上這一箭中得太要命,偏偏射在了舊瘡上,現在是瘡上加傷鼓起了咪咪大的包,還帶起了熱毒!這就十分棘手了。
咪咪是他來到大營後才吃到的,是好東西,鬆鬆軟軟的,入口即化,香甜的味道絕非秦國麵餅可比。據說首創這麵食的人叫白棟,已經被君上授四等爵,暫領司傷營,自他來到到司傷營後,制訂了許多規矩還傳了套什麼健康拳法,讓傷兵恢復加快,如今是威望日昇?
這個叫白棟的都被傳神了,又是什麼入夢奇人、又是救活了死人的,如今人人都說他是白扁鵲,可比擬秦越人的神醫?
豈有此理!
一想到這個叫白棟的小子就會氣的思路中斷,衛無害按住太陽穴,劇烈呼吸了幾口,才勉強排遣出胸中的鬱悶。真的是很鬱悶啊,自從來到大營就沒少聽了這小子的名頭,還有人在私下裡說什麼白大夫才是當代的扁鵲,他不肯出手才請來衛國醫云云,這是多麼無知的話啊?那小子如果真有本事,放著眼前這個出頭露臉的立功機會竟白白放過?什麼入夢學藝,騙別人可以,想騙過我衛無害怎有可能?
真是越想越氣,越氣就越沒主意,衛無害揉著額頭,不覺又想起了秦越人,若是那個傢伙在,他又會用什麼方法救治君上呢?同行就是冤家,想起大名鼎鼎的秦越人就來氣,衛無害一腳踹翻了小鼎,香松子滾的一地都是。
「老師,伯公子有請。」進來一個少年,滿身都是生藥味,站在遠處向他稟報著,分明是怕也挨上一腳。
「滾!」怒火發洩出來,衛無害變得冷靜了一些,叫住正要準備滾的少年:「伯公子叫我?難道君上又發熱毒了?」
「是,聽來的人說,老師用過刺絡法後,君上體熱消除了一段時間,可是方才又復發了,據說......」
「據說什麼!」
「君上體熱更甚,伯公子都發怒了......」
「拿上為師的藥箱,快走!」
贏虔如今還是個有鼻子的人,身材高大、鬍鬚滿面、是個標準的糾糾勇夫。這位伯公子掌握虎符多年,性子大方豪野,與魏人大戰時,身中十三傷,仍能笑談豪飲,一口氣喝上兩大罈酒。可此時卻面色無比陰沉,見到衛無害進來,理都沒理他,還是嬴渠梁幫著圓場:「衛先生,公父又發熱了,你快看看吧。」
這個時代的醫官其實就是醫工,本來沒什麼地位,不過衛無害卻是號稱天下第一名醫,連當代扁鵲秦越人都不放在眼裡,而且曾經治好過秦國國母的多年沉苛,對嬴渠梁算是有救母之恩,對他還是要客氣些的。
「兩位公子放心,待我來看看。」
衛無害抹了把冷汗,走到贏連榻前像模像樣地診起脈來,還有什麼好診的?創傷發熱,藥石如果無效,最後的手段就是刺絡放血療法,現在連刺絡法都不起作用了,就算換了秦越人來也是一樣沒辦法。
「如何?」
人最怕緊張,一緊張連外行都看出不對了,贏虔冷哼一聲,打斷了衛無害的表演。
「臣下怕是無能為力了,君上是新傷引動舊瘡,**體內熱毒,刺絡放血也不能奏效,怕是只有......看天意如何了。」
衛無害把心一橫,乾脆實話實說:「兩位公子,不是臣下無能,君上如此傷情,就是請遍天下名醫,也一樣無人能夠醫治,現在只有靠君上自己,沒人能夠幫他。」
「你是說放任不管,讓我公父望天之命?」贏虔聽得連連搖頭,再也不搭理衛無害,轉頭對嬴渠梁道:「二弟,你看那個白棟究竟行不行?不是說他是高人弟子,有『活死人』之法麼?難道一個商人之女救得,公夫他卻救不得了?」
「我去問過幾次了,平安郎只說還在為公父想辦法,現在公父熱毒更甚,我再去找找他吧......」
白棟倒不是要對嬴渠梁隱瞞,只是為贏連治傷關連太大,必須要嬴渠梁一請再請才好勉強出手,這也是為自身安全計,真情可告訴公子少官、甚至是李敵,卻不能提前告訴這位二公子。這種天知地知你我知的幸福感還是讓人激爽的,公子少官固然是沒口子地答應了保密,李敵也是笑笑點頭,只要能救君上,自己這位融血結拜的兄弟要為自身謀劃一二又有什麼?
「兩位公子,難道也相信傳說之言?」
衛無害臉色一變,醫家也有師說傳承,他治不好的傷,如果讓白棟這個毫無師門根底的夢中之徒治好了,以後還有臉自稱天下第一名醫?這個人可丟不起,必須阻止兩位公子的行為。
「壯面之法也是傳說?李敵曾親眼見到白棟救回了溺水而亡的商人女,難道這也是傳說?衛無害,本公子敬你曾救治國母,功在大秦,所以不與你計較,難道你還不知自重麼?還不退下!」
嬴渠梁未及說話,贏虔已是大怒,話說得句句誅心,聽得衛無害面紅耳赤,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才好。
「二弟,你真有把握麼?哪個白棟百般的推諉,怕是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醫治公父吧?」
望著衛無害離去的背影,贏虔長歎一聲:「他該不會像衛無害一樣,也是個能說少做的庸醫吧?」
「我相信平安郎,他說在想辦法,那就是在想辦法,如果連他也救不回公父,恐怕就是請來當代扁鵲秦越人來,也一樣無用。」
贏虔不覺一愣,呵呵笑道:「這樣說來,我倒是要見見這個白棟了,這樣名動全軍的奇人異士,如果不能見上一面,豈非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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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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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9:26:04
第四十一章 【豆腐西施】
站在高岡上,白棟笑得很陽光,揮舞著手臂,就像在告別老朋友。
幾隻小田鼠在拚命的奔跑,『吱吱吱』,它們興奮地叫著,身體挨挨碰碰,小爪子有時還會撈一下同伴的尾巴;在漫長的七個日夜裡,它們就是真正的難兄難弟,每天都要經歷夢魘一般的生活,如果鼠族也有上帝,它們此刻一定會歡呼-『阿里路亞』。
曾經的痛楚已經不在,身體上可怕的創口已經癒合了,那個惡魔一樣的人類還在臨別時請它們吃了一種叫做『肉』的東西,真的很好吃啊,這東西能讓身體充滿力量,連奔跑的速度都變快了。
一隻小田鼠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正在揮舞手臂的白棟,忽然打了個哆嗦,迅速鑽到了地洞裡。它已經下定了決心,以後只要有太陽出沒,就不會出現在地面上,以後它的生命將屬於烏雲和星空。
嬴渠梁和大哥贏虔端坐馬上,饒有興致地看著白棟發瘋。嬴渠梁是見怪不怪,贏虔卻是大感有趣,這小子是在向誰揮手告別呢?那幾個小小的黑影是兔子還是田鼠?公父傷重難治,誰不是一片愁雲慘霧,這小子身為司傷營營主,就是無過也有錯,若是公父不起,就是不砍腦袋,也要割下他的耳朵或者鼻子,再重重打上一百荊鞭,虧他還有心情在這裡逗弄小動物?
「平安郎,快來快來,看我為你帶來了什麼。」
嬴渠梁哈哈大笑,三弟和白崇與平安郎融血結拜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聽說還有李敵。李敵是什麼人?那是個心黑手毒的殺道高手,似乎他並不屬於秦國,只屬於公父一人,平日裡連自己和大哥的面子都不賣,卻會對這小子看重?
李敵的眼睛毒,嬴渠梁自命也不差,只等這次白棟出手治療公父,若果真見起,他也不妨和這小子做一回兄弟,到時白棟有大功在身,也不怕有人說他以公子之尊結交臣下,是有不臣之心了。
未來雄主就是未來雄主,對人心的把握讓白棟心服口服,嬴渠梁帶來的不是金珠美玉,不是官位高爵,卻是一封書信。這個時代沒有郵局,書信就是貴族的專享,因為那要有專人快馬傳遞,還要有識文斷字的讀書人代為書寫,耗費巨大。就連唐時的杜甫都說過,家書抵萬金,可見是如何珍貴了。而且嬴渠梁帶來的這封書信還是帛書,並非普通的韋編竹簡可比。
景監去屹石村調查是秘密進行,自然不可能帶家書來,白棟還真好奇這是誰給自己的信,等看了落款,才知道是苦酒寫來的,多少有些吃驚,抬頭看看嬴渠梁,發現他笑得有些曖~昧。
書信那邊的苦酒正在笑,她笑著對白棟說,父親已經在櫟陽關市買了一家鋪子,建起了豆腐房,現在每天都有很多人來買豆腐呢,先生你說錯了,豆腐的利潤可不是三倍,而是五倍,這是請會算術的先生算過的,錯不了。
豆腐和豆腐花真的很受歡迎呢,現在就連很多士子和貴族都會派人來購買,每天都會排起很長很長的隊伍。白先生你知道嗎?苦酒每天開舖的時候都很開心,那些買豆腐的人好壞哦,他們叫人家『豆腐西施』,苦酒不知道西施是什麼,問了有學問的先生,才知道是個大大的美女,人家很美麼?為什麼先生從來沒有對苦酒說過,是先生沒有發現,還是苦酒在先生眼裡真的不美呢?
說著說著小女兒的糾結就來了,白棟除了苦笑還能做什麼?苦酒是個好女子,自己更沒有什麼門戶之見,可當初出手幫他,實在是苦人幫苦人,那時自己只覺苦酒比草兒更為堪憐,草兒至少還有自己這個疼愛她的哥哥,有整天跟在她屁股後面的桑娃子和狗剩子,苦酒呢?還沒成年的一個女孩子,每天都要混在一群大頭兵中,就希望唱幾首小曲,換幾文錢。
對苦酒更多的是憐惜,而感情的前提卻是愛的感覺,幫助苦酒,就好像在幫助自己和草兒一樣啊,白棟真的沒多想。可現在看來,苦酒想得比他多很多......
越往下看,苦酒的心思就越是昭然若揭,她很委屈地告訴白棟,關市上最有錢的富商找了良媒上門,還帶來了厚厚的禮金,不過被父親趕出去了;還有隔壁鋪子賣豬肉的朱三,每天都堅持白送豬肉給她品嚐,不要就賴著不走,朱三是個大胖子,胸口的黑毛老長老長,真嚇人,父親沒有辦法,就回請他吃豆腐,這段時間他吃了我家好多好多豆腐呢。
白棟歎口氣,抬頭看看嬴渠梁和贏虔,有些尷尬地聳了聳肩膀。
嬴渠梁是老朋友了,贏虔他也認識,只是這位伯公子親自來見他還是頭一遭;這是個極端矛盾的人,胸懷四野,卻極重面子,為了支持衛鞅變法,他放棄了很多利益,卻成了衛鞅刀下的反面典型、被自己曾經看重的人割去了鼻子。而後這個胸懷天下的人就會變成一個極端的心裡變~態者,隱忍七年不出,一出就要了衛鞅的命。對這個人可以交朋友,卻要努力去溫暖他,因為在骨子裡,他有著嬴渠梁沒有的陰狠。
現在的嬴虔還是個陽光健康的人,他在笑著觀察白棟,目前還很滿意。那封書信是二弟弄來的,雖然他沒看過,也知道寫信人是白棟的一位紅粉知己,看這小子甜蜜中帶有苦澀、幸福中還帶著一絲羞澀的樣子,倒是個爛漫天性,似乎二弟沒看錯人?至少白棟比衛無害看上去順眼多了。
書信看到結尾處了。苦酒說自己每天都會哭,因為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次見到白先生,她說會一直在櫟陽關市等待,哪怕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太婆、哪怕天地陷山無稜,她也會繼續等......
後兩句肯定是代書人加上去的,苦酒哪裡會有這樣的學問?難道就連代書人也看出苦酒的一片深情了嗎?手裡還拿著帛書,白棟已經癡了,不是因為愛情,是因為美人恩深,真的好重......好重。
「平安郎,公父熱毒又起,衛無害也沒了辦法,你想出治療公父的辦法了麼?」
「二哥,你可真是......」
手裡握著書信,真不知是該感謝還是該埋怨嬴渠梁,白棟長歎一聲:「走吧,去看看君上。」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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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9:27:41
第四十二章 【病人要聽大夫的!】
明明是白晝,軍帳中還是有四架庭燎在熊熊燃燒,燃料是用葦薪製成的,可以長時間燃燒,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專人添加,保證火焰不會熄滅。
白棟簡直無法理解古人的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春尾夏初的天氣雖說不算熱,可也涼爽不到哪兒去,好死不死地放了四個大蠟燭在這兒,這是拿贏老頭當乳豬烤麼?沒病都能烤出病來!
問了隨侍在贏連身旁的范強才知道這是封~建迷信的產物,說是這四架庭燎就象徵著君上綿綿不絕的生命,只要火焰不熄滅,君上就能百年康健,還好沒說出萬歲萬萬歲的胡話來。
見到白棟有疑問,范強就講述的更為仔細了,號稱天下第一名醫的衛無害說過,君上創生熱毒,身體極度虛弱,如果再不幸染了風寒,那就更為不妙了,所以燃燒四架庭燎,也是為了保暖起見,你沒見君上還蓋著厚厚的被子麼?
「狗屁!」
某些中醫總是愛將一切病症歸於元氣外邪之說,認為體虛則元洩,則外邪易入,哪裡懂得物理降溫的方法?衛無害的方法要是用在年輕人身上,或許發發汗還真能降溫,可贏老頭兒多大歲數了?估計腎都虛了,還捂?能支撐到現在,都得說他是意志力堅強。
白棟幾步衝到贏連面前,低頭一看真慘啊,老傢伙面如染血,鼻翅子都在往外噴熱氣,這還能活?大怒下伸手就要去扯被子,卻被嬴渠梁按住了手:「平安郎,你做什麼?公父體弱,萬一外邪入侵......」
「哪裡有什麼外邪,你看到了?若一定說有,那就是這四架要命的庭燎,還有這厚厚的被子,才是真正的外邪呢。要君上活命,就別阻止我,讓開!」
撥開嬴渠梁的手,一把揭開被子,白棟頓時兩眼發直,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雙毛腿,老傢伙沒穿脛衣?還算好,私密處圍了個T字型的白布,很像是後世的島國相撲運動員。這也就是國君,戰國時的普通平民裡面都是光著的,誰有那麼多布會耗費在外人見不到的地方?
贏連立即就清醒過來,駭然望著白棟。他一生經歷多少曲折跌宕,卻從沒經歷過被人掀起被子望大腿的慘事,這還有上下之分君臣之別麼?嘶啞著嗓子罵了聲:「大膽!」
贏家兄弟和范伯都看傻了,這小子要做啥,看君上的大腿?難道不知這是國後才能享有的專利麼?想起行事潑辣大有男子風範的老國後,范強用憐憫的目光看著白棟,就算真是自己的乾兒子這回也幫不了他了,此事若被國後知道,揍爛他的屁股是一定的,保證三個月下不了床。
「君上息怒,臣下如今是醫者,救君上性命才是第一要緊之事,至於......」白棟目光從贏連雙腿上掠過:「至於其它種種,臣下見如不見。君上,臣下掀開了您的被子,您是否感覺舒服了一些?」
「嗯......」
被白棟這一提醒,贏連還真是感覺好受了許多,不覺點了點頭。
「這就是了,越是熱毒發作,越是要注意散熱之法。范伯,快叫人撤去四架庭燎,弄一大盆溫水來,為君上擦拭身體。水要略熱一些才好,這樣才能打開毛孔,讓體溫迅速下降。二哥,大營裡有沒有冰塊?算我多問了,這東西要保存難度太大,估計是沒有的。」
一連串的命令發出,范強等人好一陣手忙腳亂,嬴渠梁看到老爹被擦過身子後確實好過了許多,都能衝他微笑了,不覺對白棟更為信任:「平安郎,你要冰做什麼?這東西......倒是有些。」
「怎麼?大營中真有冰?」
白棟倒是一愣,剛才也就是隨口一說,大量用冰是到宋代以後才有的事情,皇家貴室會將冰塊儲存在地窖冰室中,夏天弄了酸梅湯,放幾塊冰下去,就是消暑解渴的無上美味,難道說戰國時期就有如此享受?
「破少梁之時,在地窖裡找到了些冰塊。少梁小城,這種燕地玄冰哪裡會有?一定是公叔痤這個老貴族隨軍帶來的,我這就命人取來。」
白棟點點頭,原來是公叔痤,這就難怪了。這位魏相是典型的老貴族作派,對享受追求到了極致,聽說他吃魚鮮,都是要五十斤以上的黃河鯉魚,而且還定下了鯉魚的三~圍標準,不符合標準的據說都會影響口味。不過這個人雖然追求享受,卻是個傑出的政治家,不居功、不妒能,至於陷害吳起也不算什麼人生污點,對吳起這種為了換取出身不惜殺害賢妻的小人,任何的卑劣手段都是光榮的!
還真是冰,從近衛手中接過來,嬴渠梁一路小跑送到白棟面前,他不知道這東西該怎麼用。
迅速將冰分成兩份,一份裹在兩層白麻布內,放在贏老頭的腦袋上;贏連被冰的一呲牙,想反抗,卻忽然感覺身體內的熱毒都湧向了額頭,果然舒服多了,就準備誇獎白棟幾句,順便罵兩聲衛無害,還自比扁鵲呢,連這麼好的法子都不知曉,該把屁股打爛!
不想剛張開嘴巴,白棟就笑嘻嘻地塞進一塊冰來:「君上含住了,我要為你清除傷口腐肉,然後才能上藥。千萬記住,這塊冰只許含在嘴裡,不要吞下肚子,你的身體虛弱,五臟六腑可經不住寒冷。」
贏連瞪著眼睛嗚嗚亂叫,太涼了,只能用舌頭頂著這冰在嘴裡轉圈兒,想吐出來,這小子居然還瞪自己?算了算了,病人就得聽大夫的,白棟進來後的幾板斧硬生生征服了他,現在白大夫說啥,他都願意聽。
贏虔呆呆地望著白棟,只覺感慨萬千,公父一生強橫,殺人盈野,一手帶領積貧積弱的老秦從苦難中走出,終可與強魏一戰。如此人傑別說是普通臣子了,就連自己兄弟在公父面前也要小心應對,這小子怎麼就如此強橫,進來就掀被子不說,還膽敢把冰塊塞進公父口中?公父居然只是嗔怒地瞪了他幾眼,就乖乖聽話了?似乎除了母后,還沒人能令他如此吧?
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人?行為是如此怪異,卻偏偏讓人不忍反對,因為他所做的一切,只會讓你感到親切無比,讓人心情愉悅......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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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9:29:38
第四十三章 【冰鎮酸梅湯】
身旁就是靜靜流過的涇河水,偶爾會見到碩大的魚兒跳出來,慌慌張張地往岸上瞥一眼,就又墜回水中。像這樣平凡普通的畫面,卻總會引發人類不同的感悟,有人會感歎生命的無力,任憑這些魚兒如何努力,它們終究是很難飛騰成龍;有人會看到人生充滿陰暗,今天還是快快樂樂的魚兒,焉知明天就不會成為盤中餐,生命是多麼短暫而無法把握啊?
白棟看到的卻是幸福和希望,那條魚兒落回水中,一定是快樂的與家人團聚去了,就像遠赴大秦軍營的自己一樣;贏老頭兒這次算是欠了自己一個大大的人情,會給個幾等爵?不求封妻蔭子,能讓娘秦和草兒從此過上貴族般的腐~敗生活就好。
面前的紅泥小爐裡塞滿了松炭,紅紅的火苗舔著陶釜底部,釜內煮的烏梅湯已經上了色,烏黑烏黑的,好像離開自己離開屹石村的那個夜晚。小心地取下陶釜,將烏梅湯倒進準備好的大老碗,放在一旁溫涼著,看看差不多了,才從懷裡取出個麻布團,一層一層地剝開,裡面是一個拳頭大小的冰塊,懶得碎冰了,整個扔進烏梅湯裡,很快就看到碗麵起了一層冷霜。
可以喝了!舔舔舌頭,白棟饞得不行,冰鎮酸梅湯啊,在兩千年前的涇水河邊來上這麼一碗,不知那位困居在洛邑的苦~逼周天子有沒有這樣的享受?
剛喝了一口,正準備閉上眼睛回味享受,忽覺手上一輕,急急地睜開眼睛,心裡罵著是誰這麼不開眼,大秦功臣的酸梅湯都敢搶?卻看到了手裡端著大老碗笑嘻嘻站在面前的嬴渠梁,後面還跟著公子少官、白崇、贏虔,連李敵和范強居然也來了?一票人眼巴巴地望著嬴渠梁手中的大老碗,白棟大呼不妙,酸梅湯危矣!
「二哥,你還我!」
這麼多吃貨,碗再大也不夠分啊?還有那個諱莫如深的贏虔,就數他的眼睛最亮!必須要搶回來啊,可憐煮個烏梅就用了兩個多時辰,才做到湯色發亮、漆黑如夜空的至高境界,我容易嗎?
要和千軍萬馬中奪帥如取物的嬴渠梁比速度,八個白棟也不成。嬴渠梁嘿嘿一笑,輕輕轉個身子就躲了過去,碗中的烏梅湯點滴未灑不說,還能抽空喝上一口,大聲讚道:「好湯!又酸又甜、冰涼透心!好啊平安郎,本公子就知道你又是找烏梅、又是要冰塊飴糖的,一定是在弄什麼好東西,果然如此!為什麼要背了這些好兄弟一個人獨自享受,這可不是我大秦壯士所為啊?」
「這能怪我?我搜遍了大營,也只得這一捧烏梅和半塊飴糖,辛辛苦苦才熬了這麼一釜烏梅汁,不獨享就是傻瓜。快還我,這是臣下的私人財產,公子橫加搶奪,就不怕史官為你寫上一筆?我聽說秦國的史官個個鐵骨錚錚,都是威武不能屈的硬漢子,仲公子你要留下千古惡名麼?」
白棟是真急了,這碗烏梅湯並非只是用來滿足口腹之慾,還承載著上一世的回憶,還記得在大學時,總有一個白裙飄飄的身影伴隨著自己走過小樹林、漫步水木湖邊,共同喝上一杯烏梅湯。嬴渠梁搶走的哪裡是烏梅湯,那是他的一段人生、一段回憶,這個仇深了。
「鐵骨錚錚、威武不能屈?說得真好。聽景監說你有高人夢中授予,我原本還有些不信,可看平安郎你談吐不俗,幾次為我大秦建功更是手段頻出,看來你真的是高人子弟,絕無虛假了。嗯......這碗烏梅湯既是出自你手,想來是不會錯的,大家都來嘗一嘗,大哥,你先來!」
「好喝!」贏虔搶先喝了一口,伸出大拇指正要誇獎,一票吃貨頓時圍了上來,個個爭先恐後,腦袋都快伸到碗裡了,白棟看得大急:「這是我為君上準備的去熱消毒湯,你們也敢喝?」
此言一出,幾大吃貨頓時愣住,公子少官訥訥地望著白棟:「白家哥哥,你可不許坑騙少官,我很老實的。」
「放心,哥哥不會騙你的......」拍拍公子少官的肩膀,搶回了烏梅湯,自己先喝上一大口,微微點頭:「嗯,成色剛好,正可為君上飲。」
享受回味夠了,才托著手裡剩下的小半碗烏梅湯對嬴渠梁道:「二哥,我為君上用藥已經三天了,不知君上病況如何?」畢竟是土製抗生素,效果究竟如何,心裡還真是沒底。
「正要對你說,公父被你用過藥後,熱毒漸漸消退,昨天晚上還叫著要吃東西,今日早晨我與大哥見了公父,你猜如何?」
嬴渠梁望了贏虔一眼,贏虔哈哈大笑:「平安郎,公父今天精神極好,還叫來衛無害痛罵了一頓,要不是二弟攔著,說不定他還要被抽脊鞭、打屁股!今日早飯,公父飯斗米、肉五斤,比我們兄弟吃得還多一些。」
飯斗米肉五斤,也不怕撐死?白棟很是不以為然。這讓他想起了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典故,原來吹牛的不僅是廉頗一個,贏連也會。笑嘻嘻地沖贏家兄弟眨眨眼,微笑道:「這就是了,等我這一碗冰鎮烏梅湯下去,君上午飯時一定可以飯兩斗肉十斤,那時就算是大好了。對了二哥,君上沒要見我麼?」
您都飯斗米肉五斤了,就不該忘記了大功臣,也該封官賞爵了。
「公父已經召集了隨軍而來的文武臣子,史官也在,就等平安郎你一個了。」
嬴渠梁哈哈大笑,拍了拍白棟的肩膀道:「公父這是要對你大加封賞啊。有史官在側,只怕至少也要封你一個八等爵公乘,恭喜恭喜。」
公乘?白棟心中還是有些鬱悶,這是什麼爵位?聽著倒像出租車司機。你看人家衛鞅,初為國之客卿、後為左庶長、大良造,這聽著就不一般,比什麼公乘可強多了。不過聽白崇他們議論,說什麼七等公大夫後,就屬於高爵,不但可以免除一切賦稅兵役,且可不受國刑,擁有賤民奴隸,是真正的人上人。這樣說起來似乎也還不錯,名字難聽點就難聽些吧,最重要的是從此擁有了比士子更高一級的高等貴族身份,娘親和草兒從此就可過上腐~敗的貴族生活了。
一路向贏連的大帳行去,每每想到美妙動人之處,白棟就會發出陣陣怪笑,弄得嬴渠梁不住看他,這小子不會是高興過頭,從此得了失心瘋吧?
「白棟,寡人聽說你又弄出了一種『冰鎮烏梅湯』,味道極佳,當真如此麼?」
這老頭兒的消息倒是靈通,白棟大為好奇,抬頭看去,只見范強站在贏連身後,正滿臉笑意地望著自己。這位范伯也真是神出鬼沒,剛才明明就是一起走的,什麼時候被他超到了前面去的?看來秦軍大營中真是高手如雲啊。
「冰鎮烏梅湯是有的,不過臣下為防有失,已經先替君上品嚐過了,伯公子與叔仲公子也有喝過,不知君上會否介意?」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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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9:32:01
第四十四章 【鬼谷傳人】
贏連怎麼會介意?這就是個苦日子過慣了的人,在魏國流浪時,多有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哪怕是做了秦國國君,也要力求節簡,以為全國表率,偷偷摸摸做了頂新軍帳,結果還是便宜了白棟。這碗冰鎮酸梅湯兒子和白棟都喝過,還省去驗毒的麻煩呢,接過來一飲而盡,大聲叫好,瞪起眼睛追問白棟是如何做的,能不能再來一碗,太少了,這可治不得病。
明明就是嘴饞,裝什麼病號?再要喝真沒有了。這時代不是沒有梅子,可這東西又不是主糧,大軍之中能攜帶多少?飴糖更是最最珍貴的東西,比齊國細鹽還要貴了百倍,就白棟弄到的這半塊估計也是從少梁城弄出來的,還得感謝人家公叔痤。老秦國窮啊,魏惠王成天吃糖都沒問題,贏連要是天天吃,立刻就會有國之忠臣死諫罵君,這可不是宋明士大夫的專利,從商朝那會兒就有不少這類臣子,都想拿腦袋換一個流芳千古。
史官立即記上了一筆--『王九年,君上飲梅湯,喜之;上之唯素,為國眾敬焉,今喜口腹之物,智者無不為大秦憂。』
寫就寫吧,他還要大聲朗讀出來,以示絕無偏私。文武群臣估計是看慣聽慣了,也不覺奇怪,白棟都聽傻了,難道戰國時期的史官都是這脾氣?國君喝個酸梅湯而已,你也要批評領導一通?
贏連似乎都被史官蹂~躪慣了,連理都沒理那貨,只是盯著白棟問:「白大夫這次救了寡人性命,功在大秦,寡人必要大加封賞。只是聽景監回稟白大夫有夢中奇遇,寡人十分好奇,你的老師是誰,現在可以說了麼?」說著還沖白棟擠擠眼睛。
白棟頓時心領神會,贏老頭兒人不錯,這是要大大抬舉自己了。屹石村白族畢竟只是白氏旁枝,出身差了些,就得靠師門榮光,這個時代畢竟是貴族士大夫的天下,識文斷字固然是士子明證,沒有個顯赫的師門贏連也不好大加封賞,否則讓秦國的那些老貴族怎麼想?子貢這樣的大款不缺財勢,卻要拜孔子為師,固然是欽慕聖人道德學識,又何嘗不是要一個顯赫的師門光環?
便宜老師早就想好了,白棟微笑道:「記得家師在夢中言道,他老人家常喜入雲夢尋仙草,隱居清溪鬼谷,素不喜與外人盤桓,教導臣下,也是因臣與他有夙緣糾結,以完道果也。臣下別家出山後,才漸漸得知,原來世人都稱老師為鬼谷子,老師有神鬼莫測之能,這個名號倒也恰當。」把謊言當成真話來說,這需要極厚的臉皮和極深的內養功夫,白棟侃侃而談,臉皮都沒紅一下。
不怕龐涓來對質,這時代信息不通,等他知道估計得小半年以後,就是來了又如何?我這是夢中學藝,如此神奇機密的事情,老師會告訴你?鬼谷子更不會親來揭穿這個偽弟子,白棟甚至還想著與這位傳奇人物見個面呢,到時自然有一番說辭應對。
「鬼谷子!」
軍帳內頓時響起一片驚訝讚歎之聲,這位清溪聖人可是了不得,門下弟子無數,個個都是能人,傳說就連公輸般都曾問技於鬼谷。魏國何以如此強橫?固然是有魏文公變法之利,還因名將頻出,前有吳起,後有龐涓,狠人龐涓可就是鬼谷子的弟子,據他自己說,天下之人在他眼中皆不知兵,可到了老師面前,他龐涓就是個不知兵的人。
兵家、縱橫家、道家......鬼谷子涉獵之廣、學問之精深,那就是一個傳說!
比起這位隱聖,活生生的孔聖人孟夫子似乎都有些遜色,這小子居然是鬼谷子的弟子?這就難怪了,那種神奇的壯面之法,活死人之術,還有救回君上的神奇藥物,若非鬼谷先生,還有哪個能傳?
「哈哈,好!白棟啊......」
贏連一激動,也不叫白大夫了,直接叫上了名字。史官聽得微微皺眉,今天不是朝會,不過軍帳中也有不少文武大臣,君上直呼臣子之名,實在是大大違反了禮制,是否要記入史書,批評君上幾句,方顯我史家風骨?不過看君上應是驚喜下一時忘情,似乎情有可原,究竟要不要記呢?他很糾結。
「呃,白大夫......寡人聽說鬼谷先生學識天人,無不聽之法、無不知之術,不知道你學得是哪一家?」兵家法家是他的最愛啊,秦國尤其缺這兩類人才,實在不行縱橫家也好,可以遊說各國順便探聽情報,目前這事還是景監在做,口才算是不錯,就是長得太像兔子,有損我大秦威儀啊。贏連在向天帝祈禱,這小子千萬莫讓寡人失望。
「回稟君上,臣下無家......」
很想告訴贏連自己是個法家,而且比衛鞅還熟悉法律,想想還是算了,太危險。法家一出,那就得變法啊,五馬分屍這種高難度的事情還是讓衛鞅去做吧,謹慎小心才是明哲保身之道。管你老秦幾時強盛、幾時統一天下?咱就追求個家人幸福安康,胸無大志就是最大的志向。
滿臉慚愧地對贏連搖頭,白棟一聲長歎:「君上有所不知,家師嘗說,棟無天人之姿,領悟不得大學問,所以傳給我的,多是奇技淫巧和一些不登雅室的雜學。」
「你在夢中就學了這些?」
贏連固然是大失所望,滿帳文武也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瞪著白棟,那可是鬼谷先生,與老子並稱道家聖人不說,更是學精百家!有這樣的機緣,你就學了些不登雅室的東西?天啊,若是換了自己,就是死纏爛打就地打滾,也定要學些經世治國的大學問,為這天下亂世開出一劑良藥,從此名留青史為後世景仰!這小子居然還在訕笑?真恨不得一腳踹他出去!
「臣下就學了這些,讓君上失望了。」
「寡人確是有些失望,不過這些奇技淫巧,也算為大秦屢屢建功......白棟聽封。」
贏連略微猶豫了下:「寡人封你一個七等爵公大夫,另職......秦國客卿吧,你可滿意?」
連公乘都沒給,只是一個七等爵的公大夫?贏氏兄弟對望一眼,都為白棟抱屈,怎麼說人家也是為秦國立下大功,又救了公父性命,公父有些情薄了;公子少官卻開心的不行,白家哥哥領了封賞,多半是要吃喝慶祝的,他的手藝真好,做出的吃食樣樣新穎,人家都想了很久啦。
「敢問君上,公大夫可有封地麼?」
爵位這東西高一級低一級無所謂,有個身份就差不多了,反正都是高等貴族。而且公大夫比公乘可好聽多了,免得以後人人見了自己,都叫一聲白公乘,像諷刺自己是公共汽車一樣。
「封地?」
軍帳中頓時響起一片嗤笑聲,這小子想什麼呢?所謂封地開疆,不是周天子給予諸侯,就是各國國君封賞有大功於國之人,在封地內可以自立家城、收受稅賦、儼然是國中之國。你一個小小的公大夫就想要封地?做到了關內侯還差不多。
贏連也是連連微笑:「封地是不能給你的,賞田還可,就在櫟陽附近賞你良田千畝,除應納稅賦之外,利皆歸你。連田的賤民奴隸,也盡皆歸你所有,你看如何?」
「臣下多謝君上。」
白棟很是開心,雖說對這個時代的一畝地沒有多少概念,不過良田千畝,想必是不少的。贏老頭兒算是難得大方了一回......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33:35
第四十五章 【精心安排的禮物】
天下還有這樣的道理,有壽星公親自做蛋糕,慶功宴上的大功臣繫個圍裙下廚房的麼?偏偏贏家這幾個貨色就能做得出,公子少官還跟著起哄:「白家哥哥,我就愛吃你煮的東西,特別好吃。你可是答應了少官的,今天要請我吃帶餡兒的饅頭,不許說了不算!」
「滾蛋!說了那叫包子,什麼帶餡兒的饅頭,前天蒸了一籠,還不是都進了你的肚子?老實等著,一會兒就好!」
不罵就不行,這夯貨總把自己當大姑娘,在旁人眼前還好,雖然腦筋不夠靈光,也算符合赳赳老秦熱血男兒的標準,天知道怎麼一到了自己眼前,就愛撒嬌撒癡?近來更是變本加利,仗一打完就沒日沒夜的賴在自己這裡,要不是堅持趕他走,估計還得睡在這,還說什麼白家哥哥你這頂軍帳又新又大又暢亮,我就是喜歡。
氣得白棟只能拔劍趕人,我不是嬴渠梁,你也不是景監,再說他倆有沒有那回事兒還有待證明呢,睡我這裡算是怎麼回事?真不是白棟矯情,龍~陽君不就是戰國時的人麼,這年頭兒什麼都好,就這點不好,貴族都愛亂來,必須要小心保持清白之身,留待那個在水一方的窈窕佳人。
佳人在何方還沒個影子,一群嗷嗷待哺的吃貨算是賴上他了,還算這幫貨有良心,帶酒的帶酒、拎著肥羊的拎著肥羊,最多也就是居心不良拿他當楊白勞,白棟歎口氣也不爭競了,反正做菜也是他上一世的愛好,讓這幫土鱉開開眼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同樣是肥羊燉,放了一根松木段在裡面,撇去血沫子,扔幾枚野蒜再煮,味道就是不一般,剛吃到這東西的時候,濃濃的膻味差點沒把白棟熏死過去,老秦人有多一半的戎狄血統,他們燉的肥羊能吃?光在吃上,就需要現代文明的洗禮。
可惜沒有辣椒啊,否則味道會更美。遙望美洲大陸的方向,白棟黯然長歎,先用胡椒代替吧,這東西華夏可不缺。
只吃肉也不健康,採了些野菜,大營裡還有些秋菘,白棟居然還在附近的山谷中找到了一些蘑菇山菌,看著顏色不是鮮艷的那種,找幾隻土狗試過沒毒,開開心心的弄了個山菌素菜火鍋。這個時代還真的有火鍋,看樣子像個青銅鼎,下面不是四足,是一圈青銅沿子,正前方是火口,沿子圍成的火肚內可以燃燒木炭,不一會兒火鍋沸騰了,喝了口濃鮮的野菌湯,舒服的長噓一口氣,舒服啊,不覺想起了王府~井的火鍋店。
別說李敵這種只要有人可殺,餐風露宿也能甘之如飴的人,就連三位公子也沒吃過如此美味的肥羊燉。嘗過了白棟的手藝,頓時感覺這些年算是白活了,回頭就要狠狠訓斥伙夫,這些年糟蹋了多少只上好的肥羊啊!還有那鍋白家兄弟叫做山菌煲的好東西,味道也是鮮美無比,用來下酒,酒量似乎都增加了許多。
嬴渠梁本來不算好酒,今日居然也喝了足足兩壇,拍著白棟的肩膀撒酒瘋,說什麼要當場融血結拜兄弟,白棟稍有猶豫他就不樂意了,指著贏連老頭兒說什麼救父之恩如再生吾身,結拜兄弟不成麼?少官這夯貨都做了你的兄弟,我難道不夠資格?
贏虔畢竟年齡大些,心思也比嬴渠梁深沉,似乎也有些意動,可最終還是沒開口,只是笑吟吟地望著嬴渠梁和白棟,一副樂見其成的樣子。
白棟也喝了不少。公子少官很是怪異,平日裡見了酒就沒夠,今天卻節制了許多,只和李敵白崇串通了一氣來灌他。白棟情知有鬼,也不說破,今天心情確實很好,也有謀醉的想法;自從離開村子,不說是一路艱難困苦,也是百轉千回,如今得封公大夫,總算弄了個高等貴族的身份,草兒期盼的神燈就要小小發上一回光了,大醉一場又何妨?酒醒後就向贏連告假回家,衣錦榮歸不要太快活了。
割開手腕融血結拜了兄弟,嬴渠梁頓時興致更高,公子少官灌白棟,他也跟著灌,這如何支撐的住?勉強又喝了兩碗酒,白棟只覺天昏地暗,便倒頭呼呼大睡起來,這次睡得極熟,倒是沒有夢見娘親草兒和那只叫做花花的無頭母雞。
「哈哈,這還不倒!」
看見白棟醉了,公子少官大是興奮,轉頭對嬴渠梁道:「二哥,我們這就走麼?」
「你和白崇、李敵他們一同去,帶上一百軍士,都要穿戴最鮮亮的盔甲,胸口都給我纏上紅巾;還要帶上十頭肥豬和五十罈美酒,這次是替平安郎迎接娘親妹子,接人就要有個接人的樣子,明白了麼?」
嬴渠梁呵呵笑道:「平安郎有福氣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公父如此安排,只是為了給臣下一個驚喜。我和大哥也要星夜趕往櫟陽,房子都是現成的,可既然有新主人要入住,總要清潔刷新,才是正理。老三,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記住了,這次是去接平安郎的母親,既然是融血換命的兄弟,那就是你我的娘親一樣,給我規矩些,不要莽撞,聽清楚了?」
「放心吧二哥,我做事最知輕重了,要不公父為啥就喜歡我呢?」公子少官這話讓李敵聽了都皺眉頭:「叔公子,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上路的好。景監怕是要等得著急了。」
「讓那兔子......不對不對,讓公父聽到我這樣說話,又要挨罵了。就聽你的,這就上路,哈哈哈,小草妹妹,少官哥哥接你來了......」
嬴渠梁和贏虔對望一眼,兩兄弟同感心有慼慼,放這貨去屹石村也不知究竟是對是錯。也罷,有白崇和李敵看著,又有景監這個聰明人在旁,想來他也鬧不出什麼事情。
回頭看了眼還在呼呼大睡的白棟,兩兄弟無奈搖頭,這位白兄弟什麼都好,就是酒量差了些,不似我老秦糾糾男兒。可惜啊,秦國最出名的就是苦菜烈酒,剛才就見他吃不得苦菜,如今看來也是喝不得烈酒,這小子真是我老秦人的種兒?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37:13
第四十六章 【草兒不嫁!】
山高林密、道路崎嶇,抬頭望去,都是十幾丈高的巨大樹木,樹冠枝蔓將天空都遮掩了,陽光努力地鑽進來,卻變成星星點點大的鱗光燦影,銅錢大小的光斑照在身上和臉上,互相看一眼,感覺同伴都變成了山魈樹怪。
這裡還有一種平原地帶罕見的巨蚊,盯上就是一個大包,喝足了人血後肚子撐開,有小指頭大小。真是太恐怖了,一路上遇過青狼、甚至遇過豹子,都沒有這種小東西可怕,再精良的盔甲也無法抵擋,把脖子臉面用麻布圍起來,它們就圍著人嗡嗡亂叫,讓人說不出的心煩意亂,想瘋!
公子少官真要瘋了,坐在馬上大喊大叫,狂舞著手中連枷,這玩意兒用來對付敵人的騎兵最好使,能直接敲碎對方腦袋,扔出去還能捆住馬蹄,可惜用來打蚊子就差了些,手中舞動越急,臉上的大包就越多,看上去像個吃撐的人形怪物。士兵們看得面面相覷,卻沒一個上去幫他的,緊緊面巾,低下頭,只當沒看到這位發瘋的叔公子。
白崇最聰明,乾脆就跑到李敵身邊呆著,看他一次次抽出長劍,每次劍光一閃,就有數只巨蚊粉身碎骨。這傢伙像是不知疲累一般,自從走進巨蚊肆虐的密林區,就在練習拔劍,而且每次拔劍的角度、力量都自不同,看來他說有七十二式拔劍法可不是吹牛。有這種高手在旁哪裡還用自己動手,只覺劍氣森森、侵肌生涼,巨蚊皆墜、無一隻可以犯身,真想不通少官那夯貨是怎麼想的,非要一個人去和巨蚊纏鬥,不肯蒙面巾,用的還是連枷,這玩意兒能用?換了李敵也得被叮成豬頭。
李敵冷冷看了遠處大呼小叫的公子少官一眼,懶得搭理他。景監卻在笑,這麼遠走過來,不知已經翻過了幾個山頭,眼看前方道路越走越窄,僅靠山民踩出的小徑已經很難保證馬匹通行了,大家都很辛苦,就沒幾個乾淨人,普通士兵不用說了,公子少官比普通士兵的樣子還慘,就算是李敵和白崇也難免有些鬢髮散亂,衣角上都沾了些泥漬,只有他還是一身光鮮,沒穿盔甲,一身青色深衣,頭頂玉冠,精神的好像剛起床的大美人,無他,換得勤而已。
景監和李敵不同,這是一個很不愛隨便拔劍的人,手裡拿的是一雙竹箸,漫然劃向空中,啪啪啪迅速夾動,等收回時,上面就多了幾十上百隻巨蚊的屍體。這是遊俠兒才有的小巧手段,和李敵的軍中劍法有所不同,兩人時不時目光相觸,李敵就像個發現了獵物的好獵手,越看景監越來勁,景監卻對他抱以微笑,對他的挑釁目光只當不見。相對於武力,美麗的景公更相信頭腦,根本無法理解李敵這種武癡和殺人狂的想法。
一群人各展手段,漸漸走出了這片密林,前方雖然還是山路,卻多是灌木荊棘,沿著山民踩出的小路雖然還是行走困難,卻是沒有這麼多討厭的巨蚊了。
衝在前面的公子少官忽然狂笑著沖了回來,那匹專走山路的西戎矮馬跟在他屁股後面,肩膀上卻扛了一頭花豹,豹子的腦袋已經被敲碎了,一看就是他那柄青銅連枷的傑作。
「少官,哪裡來的花豹?」
望著一臉大包的內弟,白崇只有歎息,走了這麼遠的山路,真難為這傢伙還有力氣,居然跑去打了只花豹。
「哈哈,再走百十丈就出林子了,老子正在觀賞下方風光,這傢伙衝出來要咬我,不弄死它還成?來幾個人,快剝了皮吃豹子肉。」
「叔公子說得沒錯,前面沒了山路,我們需要緣山而下。有一條采山人的秘密通路可走,馬卻是騎不得了,留下幾名士兵在這裡看護吧,各位隨我來看.....」
帶著眾人走到山路盡頭,景監笑嘻嘻地指著嶺下道:「那個小村莊就是白公大夫所住的屹石村,有二十多戶人家,村中還有個小湖泊,據說還會出產鯉魚。甲武探聽得消息,這個村子裡最會抓魚的就是白公大夫的妹子,她烤魚的功夫也是一流,村裡人都愛吃。叔公子,你那只花豹還是扔了吧,太瘦,吃了會塞牙。」
「就你麻煩多。也好啊,大家加快腳步,草兒妹妹一定會用烤魚招待我們的。」
公子少官哈哈大笑:「要是不好吃,老子就打爛甲武的屁股!」
「怎麼會不好吃?見兄如見妹,我很期待。」
一路不怎麼說話的李敵居然也露出笑容,力挺還沒見過面的草兒......
***
草兒已經很多天沒有抓過魚了,不是抓不得,是沒心情。哥哥說過她烤得魚最好吃,有青春的味道。青春該是個什麼味道呢?這個詞真的好怪,纏著哥哥問,哥哥就捏著她的鼻子笑說,青春只屬於她這樣的女孩子,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爛漫天真,人是純純的,烤出的魚兒味道當然也是純純的,這樣美妙的滋味一般人是吃不出的,咱們也不告訴他們,讓他們後悔去吧。
每次哥哥這樣說,草兒就會嘻嘻的笑,就算聽過《一千零一夜》這樣的故事,距離現代文藝女青年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哥哥把青春誇得比故事還要美麗,她還是聽不懂。族長爺爺和娘親都沒說過這樣的話啊,哥哥又在騙人麼?以往每次騙完人家,他就會把人家摟在懷裡,慢慢的說出答案,這次為什麼沒有呢?
自從哥哥離開後,草兒就一直不開心,總感覺心裡空蕩蕩的像是少了什麼。
也試過烤魚給娘親吃,娘親每次都吃得很多很快,可草兒看得出娘親其實也不開心,自己嘗一嘗,也感覺少了什麼味道,這就是青春的味道麼?哥哥說過的,人長大了,青春的味道就會越來越淡,最後找也找不到,可草兒還沒有長大啊?族長爺爺都說人家還是個小孩子,為什麼從哥哥一走,青春就像小鳥兒一樣飛走了呢?
桑娃子和狗剩子都是草兒最親密的小夥伴,草兒不開心,他們自然看得出,白棟不在的日子,兩個小子想盡了辦法逗草兒開心,抓魚抓蟹、上山掏鳥窩,草兒臉上漸漸又有了笑容,做出的烤魚也漸漸回復了當初的味道。如果不是遇到那個人,或許她會在哥哥不在的日子,找回險些過早逝去的青春。
放在地上的幾個箱子都被打開了蓋子,裡面放著綾羅綢緞和好多光閃閃的東西,草兒見都沒見過這些東西,也叫不出名字,不過其中一個箱子裡裝了滿滿的秦國圓錢,草兒還是認識的。像這樣的圓錢家裡不超過十枚,就算集中全村人的也沒有這樣多,記憶中老白龍爺爺從沒這樣吃驚過,可是連他都瞪大了眼睛。
「草兒,你救的這個人是大人物啊......」
老白龍真的很激動,在他看來這是一件大好事。族人苦了多少年?連他也記不得了,屹石村白族當年是憤然入山,可經過了這麼些年,他們也早就過厭了大山裡的艱難生活,官府是不來收取稅賦,可遇到大災年,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也不好過,水裡有魚又如何?長期沒有鹽吃,那些東西吃多了人會浮腫的;靠山吃山在這個年代是很危險的事情,有幾個上山采山貨狩獵的青年已經三天不見回了,不是餵了老虎,就是失足跌下了懸崖。
村裡人也想找個機會走出去,老秦國再窮,也是白家人的根底所在啊......
草兒真是族人的福星,誰也不曾想到她會救了跌落山崖的採藥人,那是個青年,清清秀秀的,在村裡養傷的日子,這個青年人得到了大家的好感,他總是彬彬有禮,說出話來就像鳥兒在唱歌,可不像那兩個樣子兇惡的隨侍藥奴,就是喜歡盯著草兒看。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青慕少艾很正常,詩經裡不是也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麼?
那個青年人走得時候,圍著草兒家轉了好幾圈,是個人都看出他的心意了。果然沒過半月時間,就有良媒披荊斬棘帶著好多禮物入山尋姻緣,媒人都說了,那位少年是當今秦國國醫的兒子,上次是入山採藥歷練,不想遇到這樁良緣。
那家人姓衛,有財有勢,偏偏又是醫工出身,不算貴族,如果草兒肯嫁過去,那就是正妻身份,連帶著屹石村族人都跟著沾光帶彩,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事情麼?
「草兒肯過去,就是正妻的身份,這是她的機會,也是族人的機會啊......」
老白龍有些焦急地望著白越氏:「白越氏。白棟走了這麼久都不見音訊,你家孤兒寡母的,難道就要這樣挨下去?屹石村的苦,你也是看在眼裡的,給草兒一個機會、給族人一個機會,不好麼?大家都看得出,那位衛哥兒,是真的喜歡草兒。」
「老叔,這要問草兒的想法。我這個當娘的虧欠兒女太多了,不願勉強她,您能理解麼?」
「草兒,你怎麼說?」
老白龍歎口氣,望著神情木然的草兒:「白家旁支雖然不算賤民,可也攀附不上什麼顯貴人家,等你長大了,還是要嫁人的,可能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民,嫁過去一輩子吃苦。衛家不是貴族身份,卻是大名鼎鼎的醫傳世家,衛哥兒要娶你做正妻,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來的好事,你當真不願意?」
「不願意不願意,人家就是不願意嘛。」
草兒撅起小嘴:「人家就是要等哥哥回來,哥哥說嫁,草兒才會嫁!」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39:31
第四十七章 【吃出來的麻煩】
范強又開始修補軍帳了,奪帥那晚的一場冰雹,君上的帳篷破得更厲害了,現在莫說白天,夜晚帳中都有條條清輝玉柱降落下來,睜開眼就能打量月中的嫦娥姐姐。太丟人了,普天下的君王哪個有君上艱苦?就這樣那些史官還整天盯著君上要做直臣,想起來范強就有氣,很想將這些傢伙一個個扔進涇水喂王八。
這種破爛程度很考驗范強的手藝,所以就修得很慢,有時會停下來思索如何拼接才能更為完美?達到一種似修未修,舊物如新的感覺?對針線活范強一向是高標準嚴要求的,就是要跟景監別一別,那小子據說也在提高針線水準,隱隱要成為大秦女紅最好的男人,想起來就讓人鄙視,就憑你?
抹了把大鬍子,范強冷哼一聲,說不出的陰柔刻骨,趴在軍帳上目光閃動,無意中就看到了白棟那頂本來屬於君上的新軍帳,不覺更是有氣,眼神兒不覺就瞟向了似乎要轉職廚官的司傷營主,公大夫白棟。
逐漸變得火熱的驕陽下,擺開了一口奇怪的炊具,看樣子有些像釜,偏偏底部卻是平的,釜口也比尋常的銅釜陶釜大了許多,鍋內煮的豬油已經沸騰了,發出濃濃的香氣和滋滋的聲音。
大釜的旁邊,是營中工匠急急趕工出的一種新木具,比常見的案幾高了許多,幾乎到了成人腰間位置,上面攤開了麵粉,還堆了一團揉好的面,白棟那小子正用菜匕削下一塊面來,在手裡揉成個小球,又放在案上壓遍了,拉成長形,兩兩並在一起......
「這小子說什麼油炸鬼,就是這種小玩意兒?」
想起曾為自己帶來美妙口感的『啃得急』,范強從帳頂溜下來,走到釜旁觀看。豬油很香,讓站在一旁的君上和文武官員個個暗吞口水,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大釜,他也很好奇,很想看看鬼該怎麼炸,這小子可別是說大話吧?
「用豬油炸的油條,有多少年沒吃過了?」
居然沒噁心,這讓白棟感覺是個奇跡。記得還是小時候才有這種葷油炸過的麵食,外婆還教過自己如何辨認,葷油炸出的面散子是很少見到上面有氣泡的,素油炸過的就有,可以較長時間保存,要健康就得吃素油炸的......只是白棟小時候嘴饞,感覺還是葷油散子更香,吃著順嘴。成年後懂得了什麼叫做健康生活,也就與這種**嗜好說拜拜了,沒想到今天會親手做一次,用來毒害大秦君臣......
慶功酒喝爽了,一覺醒來那幫禽~獸全都不見了蹤影,巴巴地跑到贏連這裡想要告假,卻被贏連劈面抓住,問他還有什麼新鮮玩意兒吃麼?
大戰已停,派去魏國和談的使者也傳回了好消息,素來仁慈的魏惠王表示一切可以坐下慢慢談,身子日見硬朗的贏連鬆了口氣,跟著胃口大開,如今老秦國的傳統食物就沒他能看上眼的,最近天天都吃『啃得急』,可好東西也不能天天吃,何況這本來就是山寨產品?贏連感覺再這樣天天咪咪夾生菜,自己遲早會變成兔子,於是就把希望放在了白棟身上,想告假回家?別想了,寡人早就為你小子安排了驚喜,不把你感動到眼淚狂噴不算完,司傷營你也暫時不用管了,哪有一名高等貴重整天和群傷兵混在一起的?你就負責寡人的飲食,如果有新的美味出現,寡人有重賞!
要怪就怪自己嘴賤,被贏老頭兒親熱地抓住手請教,空在後世職場混跡了小半生的白棟居然脫口而出——『豆汁本來就該配合油炸鬼來吃才好』,想想又覺不妥,正想說那東西太費油,怕是要被史官批評,已經被眼睛放光的贏老頭兒一把按住了肩膀,親切地安慰他不用擔心,破少梁時找到了好些膏油,再放下去就要白白壞了,你儘管用就是,史官不會多說什麼。
白棟還能說什麼,也不全怪人家贏老頭兒,自打有了豆汁,自己夢裡都想著弄根油條吃吃,所以剛才會脫口而出,還不是自家饞病犯了?說起來這東西用葷油炸似乎也不錯,趁熱吃可比素油弄出的更解饞。
兩條指頭長的油面並在一處,拉長了扔進釜中,滋拉拉一聲脆響,眼看著就膨脹開來,長長的竹箸翻幾下,陽光下看去金黃金黃的,贏連君臣都看傻眼了,明明指頭長的面塊扔下去,轉眼就漲成半尺多長,這是什麼手段?等不及了,贏老頭兒撈起油條來抖動幾下,看看溫涼了,狠狠就是一口,眾臣子都能看到豬油從他嘴邊溢出,不由同感期待,算計著要輪幾個人才能輪到自己。
「好好好,白客卿啊,油炸鬼配合豆汁,果然是人間美味。這也是你夢中所得,鬼谷先生傳授的?」
很想說鬼谷子其實也沒吃過這東西,卻只能厚起臉皮點點頭,群臣頓時聳動,鬼谷先生親傳,那更要嘗一嘗了,快排隊排隊。看到隊伍中站了那個整天挑自己毛病的史官,贏連是肚裡暗爽,這次召集群臣同吃油炸鬼,就是要昭示自己並非獨享之人,免得這些做史官的唧唧歪歪,這個自命鐵骨錚錚的傢伙果然也被美食吸引,如此甚好啊,原來你也愛吃,並非無慾之人。
君臣熱熱鬧鬧齊吃油炸鬼的樣子很不好看,總是讓白棟想起大柵欄兒的美食攤子,贏連是什麼人?那可是秦國真正走向強盛的第一代奠基者,難道就貪吃如此?忽然看到贏連面帶微笑站在風中,一手持盛滿了豆汁的大老碗,一手拿著根油條,頗有佛祖拈花微笑的味道,這老頭兒究竟在打算些什麼?
心中忽然一動,似乎有些明白了,當年雄姿英發的公子連,今日帶領老秦人發憤圖強,軍前奪帥的英雄君主又怎會懈怠如此?油炸鬼不過是贏連借來傳遞某種信息的手段罷了,或許在此時此刻,這位老人已經想到了身後安排,將來即位的是嫡子嬴渠梁還是長子贏虔,他心中應該已有計較。
揮揮手示意群臣退去,贏連拉著白棟蹲在太陽照不到的陰涼裡,把吃剩的半根油條放在他手心,忽然說了句:「這東西其實也沒有多麼好吃......白客卿,你能明白寡人在說什麼?」
「君上,還是進帳去吧。君上坐於案後,臣下躬身受教,方是為君為臣的道理。」
白棟真有些心虛了,堂堂大秦君主拉著自己蹲在蔭涼下,好像老朋友一樣說話?想想心裡就發寒,對於一名剛剛邁入高等貴族階層的公大夫而言,這無論如何都太怪異了,不是國之柱石卻遭為君如此幸寵,這可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好事。胸無大志的白棟現在只想逃走。
「哈哈哈,蹲於門首、笑談家國,本來就是我老秦人的習慣;在魏國流浪那些年,寡人也常常如此,身邊有范強、李敵......」
贏連笑著指了指又去修補營帳的范強:「怎麼如今就不行了呢?白客卿,寡人老了,就想這樣蹲在帳前,和你隨便聊聊,難道不可以麼?」
徹底完蛋了,老頭兒這是要交心。與士族貴勳、平民奴隸,甚至是李敵這樣的死士殺手交心白棟都不怕,就是怕與一國君王交心,人怕深談啊......知道多了你就得擔負責任,從弄什麼油炸鬼開始,老頭兒恐怕就算計好了吧?顯然是不信自己封爵那日的一番應對,要深挖根腳啊!
「君上,臣下突然想到有件要事待辦,這就告辭,下次再與君上說話吧?」
白棟當機立斷,急急轉過身子,就要離開。
「且慢!白棟,你以位卑之身,妄議秦國儲君大事,難道還不知罪麼?」
贏連面色猛地一變,嘿嘿冷笑起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42:31
第四十八章 【君臣交心】
明明是溫暖的夏初時節,白棟卻感覺頸後起了一陣寒風,駭然回頭,剛才還要與自己肩頭碰肩頭蹲在帳前侃大山的贏老頭兒忽然變成了老狐狸,笑得陰沉無比。
「君上何出此言,臣冤啊!」
白棟悲憤萬分,想不到自己如此掩飾,還是瞞不過老傢伙那雙眼睛,還是太小看古人了啊,當年奪宮取位的改~革家又豈會是善與之輩?入夢學藝的說法或許可以騙騙這些腦袋裡灌滿了封建迷~信思想的傢伙,若說鬼谷子費了這樣大的力氣,只是教給了自己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也未免太小看了贏連。這老傢伙隱忍不發,直到今天才攤牌,也算是為自己留足了面子,他究竟想如何?
「小子,過來坐吧。」
不叫愛卿了,贏連笑著沖白棟招了招手,群臣已經散去,范強又跑回去修他的帳子了,這是要私聊的節奏。
「說說看,寡人今天召集群臣同吃你的油炸鬼,是否另有深意?」
「君上當是要昭示自己並非獨享之人,免得那些做史官再做批評之語。」
「嗯,算你小子聰明,猜中了一些,還有呢?」
贏連笑得越發深沉了:「別說你看不出,否則不是寡人觀人不詳,就是鬼谷先生擇徒不當,白白辜負了他的一番苦心。小子,寡人要聽真心話!」
「臣下天資魯鈍,實是看不出君上另有深意,君上又何苦逼迫呢?」白棟咬咬牙,決心硬扛也要扛過去,老頭兒太陰了,可怕至極。
「什麼也不做,就沒有人可以窺探你的喜好,窺探不到你的喜好,就無法知道你的弱點,你就立於了不敗之地。道家所謂的無為、儒家所說的垂拱而治,就是這個道理。反之如果你一動,就會被人發現弱點,對你不利......小子,好一番說辭啊?嬴渠梁能夠結識你這個兄弟,真是好大的福氣。」
贏連笑吟吟地望著白棟,好像玩弄猴子於掌心的大頭和尚。
「什麼!」
白棟真想放聲大哭,識人不明啊!還當嬴渠梁是個講義氣的好哥們兒,那天一時意動多說了幾句,想不到這貨竟然跑去告訴老爹了,這就是後世傳誦的君臣知己之交、改時代之風潮的賢者?嬴渠梁,你可坑死我了!
「不要怪我兒。那是寡人在熱毒最甚時,執他之手要他說出心中所想,是否欲謀君位。渠梁天性至孝,怎敢隱瞞寡人?只得說出『無為』之念,寡人再次追問,以父子大義相逼,他才說出有高人指點......白子,你這位高人站在了渠梁身後,莫非是對贏虔不滿?或是要早早謀下一個擁護新君的大功,待寡人身後,做我大秦第一權臣?」
果然如此,白棟慨歎一聲,嬴渠梁不愧被後世稱為秦孝公,為了孝道出賣朋友,似乎應該原諒他?
「君上,臣下不敢當白子之稱。當日對仲公子所言,也不過是賣弄一點見識而已,道家說無為,天下士子知者甚多,仲公子『身在山中,不識山貌』臣下最多算是個旁觀者清,哪裡又有什麼高人玄妙可言?臣的家中有老母幼妹、生活艱難,不過是要博一點小小的富貴,盡孝道、為妹友而已,做權臣這種極度危險的事,還是讓更有能力的人來擔當吧。臣下不干,死也不干!」
「哈哈,哈哈哈!」
贏連就這樣蹲在陰影裡靜靜地聽著白棟說話,聽他說到動人處,終於還是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好,好一個身在山中、不識山貌,好一個旁觀者清啊?這樣新奇的話語,恐怕也只有你才說得出來,寡人為什麼就會如何開心呢?真是好生奇怪。小子,你家中有老母幼妹寡人知道,你大可不必因此有何顧慮,秦國需要人才,你就忍心辜負鬼谷先生的教導?看看你的師兄龐涓,那才是世之大丈夫,雖是我大秦之敵,卻讓寡人為之敬佩,你就不想學學他,以有限之人生,做無限之大事?小子,你就真能忍耐得住?」
這是魔鬼的引誘!快抿起嘴巴不要接話!老傢伙太狡猾了,接下去一準會被他帶進溝裡。白棟決定硬扛到底,怎麼說也是大秦的有功之臣,又與你兩個兒子是融血的交情,你還真能打老子的屁股?
贏連又是恐嚇、又是誇獎、又是引誘,可謂剛柔並出施盡了手段,沒想到白棟是軟硬不吃,乾脆閉口不言,老頭兒眼睛轉了幾圈,只好曲線救國。
「小子,寡人雖然貪吃,還不會被你區區一根油炸鬼勾~引到有失國君儀態,今日召集群臣,故作放浪之態,其意深遠。想來你也猜到了罷?數十年來,老秦國無一日不思恢復故土,以雪往日恥辱;寡人臥薪嘗膽十餘年,終於讓老秦國有了一戰之力,可是這一戰,老秦國勝了嗎?回答我,別裝死!」
白棟無奈,只得回答:「老秦國沒有勝,但也沒有敗,面對魏武精銳,還能陣前奪帥的,捨老秦其誰?」
「答得巧妙,可惜啊......老秦似乎沒有敗,其實已經敗了。」
贏連歎道:「陣前奪帥是何等的風光,發舉國之兵徵取河西,又是何等的雄壯,可是這一仗卻讓寡人傷重幾死,讓老秦國再無養兵之力!小子,你可知道一月間升至公大夫,是老秦百年來無有之事?寡人封你高官顯爵,不是因為你救了寡人之命,是因為你的壯面之法救了大秦國。小子,寡人今天不逼你,你不要做高官權臣,那就由得你去。但是你要實話實說,今日的老秦要如何行事才是正理王道?」
「家師說過,當一個人力氣就要用盡的時候,就是最危險的時刻。聰明人就應該停下一切行動,與仇人做好朋友、好兄弟,然後靜靜地休息,直到力氣完全恢復的一天,才會再次拿起劍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白棟笑道:「君上其實已經有了決策,又何必再考驗小子?如今休養生息才是正經的道理,十年生聚教養,三千越甲可吞吳啊!小子只是不明白,君上已經是勾踐了,又何必要逼臣下做文仲?臣下還是願意做范蠡,如果有足夠的家財、有美人陪伴,就會立刻逃得遠遠的,越遠越好,范蠡泛舟五湖,我就泛舟大海!」
「你也不怕淹死!臭小子,就你機靈,就你不貪戀權位是吧?不用急著說明,寡人還不是勾踐那種薄情寡義之輩,你擔心什麼?」
「小子沒有擔心什麼,君上今天端著豆汁,吃著小子親手做的油炸鬼,蒼蒼白髮,蹲在陰涼之處,和藹的就像一位鄰家伯伯,小子怎麼會怕?小子以為老秦群臣也已猜到了君上的想法......君上,老秦國終於可以鬆口氣了,對麼?」
白棟邊說邊拍著胸口,做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笑容越來越天真爛漫,就像個天真無邪的鄰家孩子:「君上,小子猜得對不對?有獎勵沒有?」
「你這個懈怠不端的臭小子,真是令寡人......」
贏連哭笑不得,伸出的手指幾乎就要戳在了白棟的額頭上,眼中神色百變,終於還是露出一抹溫柔:「好了,寡人不逼你了。你和渠梁、少官都做了兄弟,還要叫我君上麼?這裡不是朝會,也沒有外人,叫聲順耳的讓寡人聽聽如何?」
「贏伯伯......」
至此白棟才真正鬆了一口氣,千萬別小看古人的智慧,戰國也不好混啊。還好今天自己應對得當,又趕上贏老頭兒英雄遲暮,換了是他野心勃勃的青年時代,恐怕自己就要落個『不為我所用、當為我所殺』的悲慘結局。
「寡人希望你記得這一聲贏伯伯,日後若是渠梁當政,寡人不望你挺身而出為國樑柱,只望你還記得與我兒結拜之情,多多幫他做成一個遍佈生機的大秦,你能做到麼?」
「贏伯伯,別的話我都忘記了,小子就記下了您這一句話。您大可放心,日後的大秦,必然是遍佈生機,家家有炊煙、戶戶不絕糧,山東六國之民,早晚要以入秦為榮,我老秦人再也不會是西方戎狄,而是真正的中原貴族,不對,要比他們跟為尊貴!」
「好,好,好!」
贏連叫了三聲好,猛然起身,目光明亮地望著白棟,死死盯著他看了半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小子,寡人知道你還有更多的秘密,不用一一獻於寡人,將來給我的兒子也是一樣。哈哈哈!走罷,聽說你的酒量不好,我老秦人不會喝酒就是個笑話,到寡人的軍帳中來,今天不醉不歸,醉了也不歸,就睡在寡人帳中好了。范強,你也一起來,你我君臣有十六年沒有相對共飲了吧?今天就是十六年前,寡人的軍帳就是魏國館驛,我老秦烈酒,可不比魏酒差了。」
「君上說得沒錯,我老秦烈酒,自然是天下第一。」
人影一閃,范強出現在面前,深深看了白棟一眼,這個老宦官卻沒多說什麼,只是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個拍肩膀的動作還是白棟『發明』的,如今是越來越流行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44:02
第四十九章 【有子若長城】
蒼白的陽光從那扇小小的牖窗透射進來,房間內光線暗淡,氣氛沉悶,白越氏坐在床邊,緊緊抱著草兒,小丫頭早就哭得稀裡嘩啦了,嘴裡就是重複著一句話:「人家不嫁、不嫁!」
「老叔,白越氏明知您是為了草兒好,可還是不能答應您。草兒不願嫁,我這個做娘的就不會逼她,等她有一日想要嫁人,就是那人殘廢了肢體、是個瘋子白癡,那也是草兒的選擇,我這個做娘的只有替她開心......」
「這丫頭,還是想不通啊......」
老白龍長歎一聲:「多好的姻緣,就這樣錯過了,以後怕是要後悔的。也罷,草兒是你的碎娃子,我這個做老叔的還能逼她麼?等衛家接親的人來了,我來出面,退了他的聘禮就是。」
「謝謝老叔。」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謝就不用了。娶妻也有娶妻的規矩,衛家這樣不納吉、不問禮、碎女子的生辰都不曾要過,就下了聘禮要來抬人?如今想想,人家也是沒把咱白家人看在眼裡,是老叔我自家輕賤,只想著衛家的財勢能為族人帶來好處,想都不曾想清楚就找來你家,現在看來,錯的是老叔我,草兒這孩子不因衛家財勢所動,是個好孩子。家中無父,長兄為父,這事本來就該平安郎點頭才好,她沒做錯!白越氏,其實該說謝謝的是我老頭子,白家人幽居大山數十年,老了老了,我卻動了趨富近貴的心思,這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老叔言重了,您是為了屹石村上百名族人,錯不在您!」
「是我的錯,你也不用安慰老叔。」
老白龍慚愧啊,早就過了知命之年,今天卻讓個還沒成年的小丫頭給教育了,真是坐不住,紅著老臉,起身就要離開,不想剛要起身,房門便被人敲響。敲門人很懂禮數,是在隔兩下叩一下,並不急促,可是這人的力氣實在太大,還是震得塵土飛揚,好像是要拆房子。
「不是村裡人,我去開!」
老白龍也有些怒了,衛家人直接下聘要抬人也就罷了,用這種方式上門接人,未免太瞧不起白家。老秦人可沒一個孬種,他也是上過沙場的老軍,還做過十夫主呢!
「草兒不嫁,聘禮就請你們收回吧,白家......」
「老傢伙,誰要娶咱的草兒妹妹,要討打麼!」
打開門就要逐客,猛然聽到話音不對,抬頭看了一眼,連老白龍這種身經百戰的老兵都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眼前人身高馬大,一張恐怖至極的餅子臉上滿是大大小小的疙瘩,身上披著戰甲,手裡拎著青銅連枷,正瞪眼看著自己,這是人?別是大山裡的山魈樹怪成了精,要來吃人的吧?
「哇!」
草兒淚眼模糊地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這張恐怖至極的大臉,頓時尖叫一聲鑽進了娘親懷裡。小姑娘真是嚇壞了,就沒聽到大臉怪人剛才說些什麼,這個肯定不是人!是哥哥故事裡的海島怪物,好可怕!
倒是白越氏臨危不懼,一面安慰女兒一面打量站在門前的大漢;看著身形長大樣貌瘆人,臉上還是稚氣未脫麼,而且他在對女兒笑,雖然笑容可怕了一些,卻似乎沒什麼惡意。
「這位小哥兒,你方才叫草兒什麼?」
站在門前的漢子嘿嘿一笑:「娘!當然是叫妹子了,還能叫什麼?別怕啊娘,兒子來接您了。」
「娘?」
老白龍和白越氏都聽呆了,原來這不是惡人,是個傻子。
「少官讓開,胡言亂語什麼?要是嚇壞了老娘,看白兄弟如何肯饒過你!」
來得居然還不止一人,有人撥開了這個大傻子,相繼走入這間小小的茅屋。只見一個青衣落落,樣貌比女孩子還漂亮幾分;一個滿臉冷酷,行走間都帶了森森寒氣;還有一個正是剛才抽口訓斥傻大個兒的,算是這行人中最正常的一個,雖然也是一身甲冑,臉上卻是一團和氣,瞪了傻大個兒一眼,對白越氏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娘,我是白崇,這個是李敵、那個敲門的傢伙叫公子少官,都是您兒子最好的兄弟。這次受國君之命,要接您和草兒妹子去櫟陽享福去,君上還說,屹石村的白姓族人這些年受苦了,都是寡人的不是,要我們一併接去呢。」
「什麼!你們是平安郎的兄弟?叫我娘親!」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白越氏再也無法保持落落大方的儀態,放開女兒,步履蹣跚地走到白崇面前。腦中只想著兒子有消息了,平安郎的兄弟來接自己了,什麼國君、櫟陽城,卻不是她關心的事情。
「哥哥?」
草兒早就擦乾眼淚,跳到了景監面前。李敵冷冷的,公子少官看著像個怪物,就這個人看著最順眼,像是個鄰家的大姐姐,小心翼翼地打量幾眼景監,問道:「大哥哥,你們都是哥哥的好朋友麼?真的要接草兒和娘親離開村子?」
沒去過櫟陽,可從哥哥的故事裡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叫做城市的地方,那裡有吃的,有玩的,還有好多好多人,不像屹石村,看來看去就是這些熟面孔;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哪個不是展翅的雛鳥兒,都想著要飛向天空呢?
「國君!你們是說......平安郎......」
老白龍懷疑自己是在做夢,而且還是一個美麗無比、最怕破裂的夢。是平安郎麼?那個離家避禍的小子,居然引來了這些大人物?
做過秦軍十夫主,多少見過一些世面,老白龍看得非常清楚,這些人身上的盔甲都是用最上乘的黃銅打造,質地比青銅軟,又輕便又抗擊打,在老秦軍中不是萬夫主將想擁有這樣的盔甲簡直就是癡心妄想,這些人居然都是平安郎的兄弟?
「娘親、還有這位老人家,你們沒聽錯,也沒看錯。我們都是平安郎的好兄弟,融血換命、一個頭磕在地上的那種兄弟!如今平安郎得國君親口加封,已經是七等高爵的公大夫!娘,請受我等兄弟一拜!」
白崇與李敵、公子少官並肩站在一起,三兄弟轟然下拜;看著三人拜完了,景監也笑嘻嘻地湊了過來,他不曾與白棟結拜,不是不想,主要是沒找到機會,如今先坐實了再說,也對著白越氏恭恭敬敬行了大禮,嘴巴比抹了蜜還甜:「娘,景監還不是平安郎的兄弟,不過回到櫟陽,就要找他融血結拜,先叫您一聲娘,您該不會反對吧?」
白崇等人同時側面,這傢伙人長得美如處子,想不到臉皮也是如此之厚......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46:08
第五十章 【誰欺了我家草兒?】
草兒再次證明了一個事實,萌物天生就是屬於像她這種小孩子的。
景監漂亮歸漂亮,可惜不夠萌,李敵就是塊冰,白崇太老了,就是公子少官最容易接近;熟悉了以後,兩個人就嘀嘀咕咕粘在了一起,公子少官吹牛說自己是個沙場上的大英雄,一個人能打五個,以後誰敢欺負妹妹你,哥哥就幫你出頭!
草兒聽了就嘻嘻地笑,一面用甘草葉子幫他擦蚊子叮起的大包,還不忘取笑這個傻大個:「少官哥哥,你都這麼大了,還怕疼呢?真羞真羞......」屍山血海裡都能殺上幾個來回的公子少官居然會因為幾個大包疼得張開大嘴直抽涼氣,似乎在草兒這個小丫頭面前示弱,是種很快樂的事。
看到女兒再次展露笑容,快樂的好像一隻小燕子,白越氏又是安慰、又是心酸;最明白女兒的是娘親,她還能看不出女兒的快樂不是因為滿頭大包的公子少官,而是兒子的消息麼?
女兒的開心是最樸素的,即將見到久違的哥哥,興奮之下需要尋找一個愛的替代品,於是就找到了這位叔公子;興奮離去的白龍叔會開心族人終於有了出路;做娘的要求就更為簡單了,兒子安好,這就是最大的喜訊,哪怕他沒有任何出息,哪怕他灰頭土臉地回到家裡,也能讓她在睡夢中笑醒。
家裡沒有酒,為白崇他們倒上幾杯放了鹽的白水,還有桑娃子昨天才送來的山果,就算是招待客人了。白越氏走到丈夫牌位前上了柱香,用最輕柔的聲音告訴當家人,兒子出息了、再也不是那個被人笑話的『病根子』,現在還做了咱老秦國的七等爵公大夫......當家的,知道你一直不放心,這些年都在看著我們娘幾個呢,現在你可以安心了,我們都會很幸福、很快樂,因為有我們的兒子,最最了不起的兒子!
白崇幾個也走到牌位前,恭恭敬敬地行禮、上香、磕頭。最愛展現一臉美麗笑容的景監此刻變得很嚴肅;冷冰冰的李敵卻罕有的露出了笑容;陽謀家白崇變得比公子少官還要憨厚許多......就像在為自己父親上香一般,每個人的表現都與平時判若兩人。
公子少官瞇縫著眼睛跑過來也上了柱香,完了還用力磕起響頭,連草兒都替他疼;拉著他的衣角扯起這位憨厚的少官哥哥,說是要講故事給他聽,這是哥哥講給人家聽的,好好聽呢,一般人我都不對他講,不過少官哥哥你說話算不算數哦,是不是有人欺負草兒,你就真的會揍扁他?
白棟的故事很有名,一路上就沒少聽了景監顯擺,白崇他們都好奇著呢,而且其中最感興趣的就是公子少官,現在是嬌嫩可愛的草兒妹妹要講,那更要大大地捧場了。
小丫頭的心思誰會不知?剛才就聽到老白龍說什麼聘禮不聘禮的,草兒還哭著說不嫁,多半就是有人看上了草兒,尋到了族裡,才由老族長來說和的吧?在這種鄉落山村,這類事情太多了,每天不發生幾件才是怪事,不就是門婚事麼?草兒妹妹說不嫁,退了就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公子少官把胸脯拍的砰砰直響,草兒妹妹你放心,你說不嫁,哥哥替你退了這門婚事就是。對方是哪個村兒的?叫什麼名字?敢打我妹子的主意,莫非是比人多生了幾顆腦袋?
草兒哪裡說得清楚,什麼醫工名家的,太複雜了。就知道那小子雖然人長得清秀,自己卻是半點也不喜歡的,哥哥說過,將來就是找婆家,也要由他來挑選。白越氏歎口氣,慢慢說出草兒救人的經過,對方姓衛,據說是秦國國醫的後人......
「國醫?還姓衛?莫非是衛無害那老傢伙下的崽兒?」
公子少官瞪大了眼睛,這可真是巧了,衛無害那老傢伙空有名聲不管事,公父正惱著他呢,想不到他家的小崽子還不老實,居然打上了草兒妹妹的主意,這是要找死啊?
「衛家還不算過分,說是要娶草兒做正妻,只是草兒不願,能退了聘禮就好,倒是不用怪人家。」
白越氏只想著息事寧人。她這個做娘親的與草兒性格截然相反,遇事只想著退讓就好,看到公子少官一副凶吼吼的樣子,真怕天被他捅出個窟窿。
「姓衛的醫官除了衛無害還有哪個,他的兒子要娶草兒,還是正妻?」
白崇微微皺眉:「莫非是我記錯了?早在兩年前衛家就定了日後結髮的兒媳,對家是西氏族人,我老秦國有名的富商,醫工對巨商,這也算對當,此事在櫟陽無人不知,難道他還有個小兒子?」古人說結髮夫妻,是指男十九而冠、女十七而芨,到了成人禮這一天,小夫妻共同舉行冠禮,由長輩賜字成人,就叫結髮夫妻,古時女性地位低下,那說得是妾和婢,結髮妻子的地位可是極高的。
「哪裡還有個小兒子,衛無害就這一個兒子了。」
景監微微冷笑:「衛無害、衛國人、幼年學醫、後而成名,自稱當時神醫,常以扁鵲自居,視當代扁鵲秦越人為最大敵人。王三年入秦,君上封總司醫官,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幫人生兒子,據說一劑藥下去,要多少兒子,就有多少兒子,卻偏偏自己只有一個獨子。嘿嘿,本公好生奇怪,姓衛的小子早就定下了結髮妻子,如何再娶草兒做正妻?莫說是他,就是君上也無法做到,我大秦國的正經國後可是只有一位!本公還聽說醫家有個法門,專一尋找身嬌體嫩的處~子,被他們施藥之後,有一套盜取元陰的手段助自己延長生命元氣,被盜者歲不過二十,就會形如垂垂老嫗......」
「好啊!姓衛的小子竟然算計到我草兒妹妹的頭上!內兄,這次你不許攔我,一個小小醫工之後,本公子就算敲碎他的腦袋,應該也不算什麼大事吧?」
景監話音未落,公子少官已獰笑起來,拍拍繫在腰間的青銅連枷,嘩愣愣一陣響,太瘆人了。
「你的連枷殺人不方便,血糊糊的沒地嚇壞了草兒和娘親,姓衛的小子最好祭我手中利劍,我李敵要殺人,君上也只做不見!」
殺人奪命的事情,在李敵口中說出來竟是如此隨便,彷彿要殺的不是衛無害之子,就是普通的小雞小狗一般......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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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9:47:35
第五十一章 【真正的鐵板】
衛府派來的老管事都驚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憑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小山村,就憑那個一身破衣爛衫、風一吹都要跌個跟頭的老白龍,就憑那家孤兒寡母,居然敢拒絕衛家的提親?
釘子他不是沒碰過,秦國的老世族可以,貴族士大夫可以,甚至櫟陽關市上的巨商大賈都有資格讓他碰上一碰。屹石村白族?那是個什麼東西!族譜他早就去白家請查過了,這一枝白族就是旁枝中的庶出,再過上幾年,怕是連族譜上都找不到了,孟西白三族的勢力是大,卻不會幫護這些野人,就憑他們也配拒絕少主人?
在衛成看來,少主人用娶妻之名都是抬舉對方了,要不是想著山高官家遠,老秦人素有悍勇之風,怕真的鬧出什麼事來,還用下什麼聘禮?衝進家裡直接抬人就是。那個小女孩白白嫩嫩的,眉間都是未曾舒展開的細細幼毛,一看就是如假包換的處~子,最難得氣色上佳,日子過得如此艱苦,小臉還是紅潤如桃,這是元~陰洪沛的像征,對小主人固然有益,老主人也是非常需要的!
他可是衛家的忠僕,老主人從《素女經》上得來的『保生學問』對他都沒藏私,照例這小丫頭被少主人老主人用過後,他還能撈口湯喝,這是關乎老命的好事,否則他會一路辛苦,冒著被巨蚊叮咬、虎狼侵襲的危險深入大山?本想以衛家的財勢,拋出個正妻的甜頭兒,還有小主人臨去時深情款款的表演,證明自己是個好逑的君子,女孩兒家還不喜翻了心?財帛聘禮都收了,到這裡抬人就是,誰想到形式急轉,原本和和氣氣甚至透著些巴結的老白龍突然掉了臉子,聘禮直接扔在了他腳下,話說得比石頭還硬,說什麼白家好歹也是秦國大族,白家女怎可嫁入醫工之家!醫工木工鐵工,都是賤業,比商人強不了許多,老白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衛成都聽傻了,懷疑自己來的不是偏處大山的屹石村,而是到了孟西白三族的盤根之地雍都城!老白家?你一個旁系庶出的小族,也敢如此說話?氣死老夫也!
望著老白龍家緊閉的大門,衛成聲聲獰笑,老主人近年愛上了儒家學說,做事越來越是謹慎小心,還總愛說什麼仁者愛人的道理,當年構陷秦越人、令他亡命楚越的男兒氣概久不見矣!如今倒是好,連這些山中野人都欺上了衛家!可笑,可恨!
「老管家,我們該如何做?」
衛家醫工出身,不是貴族,卻因為衛無害救過國後而名聲大噪,財力算是雄厚,所以就連衛家藥奴都是上過戰場的老軍,衣內藏有堅甲,腰下佩有銅劍,名為藥奴,實為私兵。看看這些藥奴就知道,衛無害這個所謂的神醫正不知欠下了多少人命債,最怕有人尋他復仇。
衛家的藥奴在櫟陽城畏畏縮縮,武器都不敢外露,可到了這大山孤村中,不覺就挺起了腰板兒,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頭,個個都憋著一口氣要出,退婚退的好啊,搶奪大姑娘的快~感有多久沒嘗過了?
「去那個女孩兒家,少主人看中的女子,還容她逃了不成?」
衛成微微冷笑,這樣才夠痛快,老主人和少主人就是太小心了,若依了他,哪裡會這樣麻煩。
村子不大,白棟家距離老白龍家不過百丈距離,轉瞬即到。衛成將十幾個藥奴分派出去,四面圍住了這間小小茅屋,沖一名身材高大的藥奴點點頭,這人大吼一聲,連敲門的麻煩都省去了,衝到門前怪叫一聲『白家的小姑娘,你公公家來人接了』抬腳就欲踹門。
光當!
藥奴腳方抬起,房門自己就開了,公子少官奪門而出,奮起一腳踹在了這貨的下巴上,頓時紅的白的如花綻放,紅的是血、白的是牙,以後這藥奴吃東西都不用嚼,乾嚥就成。
公子少官跑得比李敵還快,生怕被那個煞星搶了這筆大好買賣。可憐這些藥奴雖說是老軍出身,又如何敵得他這個打人的行家,甚至都不用連枷,揚起醋缽般大的拳頭,一下一個,十幾名藥奴瞬間就躺了一地,眼看再沒一個能夠起身的。
衛成傻了,開門的不是白越氏也該是那個花朵般的小姑娘才對啊?怎麼就衝出個滿頭大包的餅子臉?身著銅甲,手執秦國軍制的青銅連枷,這是位將主?難道這孤兒寡母還有門強勢的親戚,剛從戰場歸來?快跑!
轉身剛要逃走,忽見從附近的草垛後、樹從中,湧出了無數刀兵,個個都是一身嶄新盔甲,手執破陣劍,竟然是老秦軍中也難得一見的精銳。
被上百名士兵團團圍住的衛成徹底懵了,狠狠咬了手臂一口,證明這可不是夢,他的反應很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這位將主,我......我是衛家的人,衛無害衛國醫啊!」
「不就是衛成麼?我認得你。」
草兒家中又緩緩踱出幾個人來,公子少官衛成不認識,第二個出來的白崇他可不陌生,這不是前任櫟陽令公?白崇邊走還邊按住李敵的手,這是白越氏叮囑的,老人家乾淨慣了,可不想弄得家門前血糊糊一片。
李敵很是不滿地瞪著白崇,倒也沒堅持殺人,娘都叫過了,就得聽娘的話,就是景監那隻兔子總是笑嘻嘻地望著他,讓他非常不爽,這傢伙明明也是個高手,就是少了幾分火氣,算是白白辜負了一副好身手。
招呼衛成的是景監,輕輕走到衛成面前,抓住他的衣領,語氣還是溫溫柔柔:「衛管家,今天你的差事怕是無法完成了,這樣好不好,本公向來不殺國人,只割下你一對耳朵,你就可以回去了。告訴衛無害,這些日子好吃好喝,休息好了,等到上路的時候,做個飽死鬼。畢竟是同僚一場,本公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令公,景公,你們這是......」
衛成震驚的無以復加,快被嚇瘋了。白崇也就罷了,據傳已經被君上免去了櫟陽令一職,景監可是秦國的大名人,司情查堪,笑語殺人,是絕對不能招惹的狠角色,還有先前衝出的那個恐怖大漢,看來也非常人,這些大人物是瘋了麼,怎麼會一個個地從白草兒家中走出來?
「前任令公你自然識得,我們也算是老熟人,這兩位很陌生是麼?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來為你引見。這位是公子少官,秦國叔公子,打傷了你家十幾個藥奴,如果需要賠償就找他說話。這位是李敵近衛長,君上的貼身體己之人,你的運氣很不錯的,方纔若是他出手,嘿嘿......」
景監拍拍衛成的臉,搖著頭,似乎很替他擔心:「還有啊,你家少主人眼光可真好,他看上的草兒可是我們幾個的好妹子。對了,草兒的親哥哥你家老主人可不陌生,就是我大秦功臣,近日才得君上加封的白公大夫。嘖嘖,你衛家很了不起啊,尋找嬌嫩處子,竟尋到了白兄弟家裡,本公佩服,佩服。」
「我.....你......主人啊!」
衛成臉色忽然變得慘白,瞳孔大張,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身子一軟,就此癱在了地上......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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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9:49:12
第五十二章 【精神分裂者公叔痤】
顛簸不定的車廂內,贏連與一名錦袍玉冠的老者對面而坐,面前的矮几上有熱好的濃酒,有白棟式肥羊燉,還有幾個弄好的『啃得急』,豆汁沒有,估計是怕客人喝不慣。
白棟陪坐在一旁,好奇地看著贏連與公叔痤敘舊。說起在魏國的舊事,贏連時常發出誇張的笑聲,笑完後還會很沒有國君風度的拍拍老公叔的肩膀。這個拍肩膀的動作始於公子少官這夯貨,真正賦予它生命的卻是白棟,如今已經風靡了秦國上層社會,似乎還有波及天下的趨勢。
就像初次被白棟拍肩膀的嬴渠梁一般,老公叔微微一愣,跟著就開懷大笑起來,贏連沒有忘記在魏國時自己對他的照顧,這讓他很是安慰。
喝著又熱又濃的秦酒,說著那些年我們經歷過的故事,贏連彷彿又變回了那個激揚文字,糞~土當年幾國侯的青春少年,公叔痤這個老貴族居然也會開玩笑,明明看到有白棟這個臣子在,還是不停揭起贏連的創疤;他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大魏的『女閭館』,我大魏女兒沒有趙女那般慷慨激烈,也沒有齊女那樣質樸天然,沒有秦女那般其性如火,沒有楚女那般細腰纖纖,卻比任何一國的女子更為忠誠,四戰之地養育出的忠孝紅粉,你當真忘記了麼?可還記得『女閭館』中的紅衣楚楚姑娘?
贏連聽得面紅耳赤,暗罵老公叔為老不端,都是六七十歲的老頭子了,你提這些陳年舊事做什麼?瞪了白棟一眼,白棟立即用雙手掩住耳朵,表示小子什麼都沒聽到,贏老頭兒的目光才算柔和了一些。
其實他也不會介意白棟聽到了什麼,拉攏心腹豎立股肱之臣,第一就要對方參與機密,忠臣良將都是這樣培養出來的,還有什麼比國君當年糗事更為機密的?這小子一定感動壞了,寡人在日,就會忠誠於寡人;寡人身後,就能忠誠於寡人的兒子。
老贏連打著如意算盤,卻不知白棟腦中早都被『女閭館』三個字充滿了。
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搜索枯腸想了半天,看看倆老頭兒一臉猥瑣的表情,恍然頓悟。他娘~們的,可不就是青~樓妓~館的前身麼?先秦苦素,不比唐宋繁華,唯獨在這件事上卻是開時代之先,這個時代的女子熱情奔放,不知那『女閭館』中該是如何一番銷~魂滋味?是不是也要士子讀書人才能進入,是不是要對詩對上一整天,才能見到女閭大方?不對不對,這個時代還沒有後代那種最能體現風~流的詩體,難道還要『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太俗了!羋原啊羋原,你都是如何逛女閭館的?
「連,這個就是為大秦獻上『壯面』之法的白公大夫?」
手中握著一個啃得急,公叔痤已經暗中觀察了白棟許久;這小子像是忽然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個『壯面法』生生挽救了嚴重缺糧的秦軍。少梁之敗,固然是敗於秦軍悍勇,連仲公子都親入戰陣、身先士卒,又何嘗不是拜這小子所賜?贏連向來行事謹慎,但凡用人,必做詳盡考察,這與他三十年流浪魏國的經歷密不可分,卻唯獨對這小子如此信任,老朋友聊些私密話,也要叫他來坐陪,難道這小子是老贏連的私生子不成?
不覺聯想到秦國那位手段通天的國後,有悍妻如此,老贏連應該不會亂來吧?這個時代的貴族是最為極端的,口中叫著尊王復禮的是他們,最擅亂來的也是他們,胡天胡帝露天成事的也有他們,個個都像是精神病。身為魏國老貴族集團的領導者,公叔痤也是個精神分裂的人,否則又怎會對魏嬰說出『鞅大才,可用之,王不用鞅,當殺之』的話來?而後卻又提醒衛鞅逃命。這些離奇的事情,得要多麼糾結、多麼精神分裂的人才能做出來?是以在公叔痤眼中,贏連就應該與自己是一類人,家妻越是悍猛,就越要留情播種、桃花朵朵開......
白棟微微躬身:「小子白棟,見過魏相。」公叔痤,聞名久矣了,混個好眼緣比較重要,否則被他在贏連耳邊說幾句什麼薦才殺才的話,那才是天大的冤枉。不能當人家是俘虜,得看交情,就看他跟贏連眉來眼去的樣子,說不定在魏國的時候,這倆老頭兒就經常勾肩搭背地去逛女閭館呢。
「好,好,當是國之大才也。」
「小子萬萬不敢當。」
白棟打個激靈,客氣話也不帶這樣說的啊,怎麼就看出我是大才了?您眼中的大才有一半機會是要砍頭的。還是算了,我就是個庸才,比較浪費糧食的那種.......
「這小子太過懈怠,但有所成,不過工巧之徒也。」
贏連微微一笑:「卻也是寡人此來河西,兩大所獲之一,痤可知另一者為誰?」
「不會是痤吧?」
「正是!」
贏連哈哈大笑:「魏王多慈,如何會拋棄國相?所以你這個老朋友就是寡人最大的收穫了。寡人又知道魏國雖然富庶,卻要養武卒十萬,這些武卒不事生產,耗費極大,加之魏國又在四戰之地,恐怕也與秦國一般糧食匱乏。這小子所獻壯面之法,豈非是寡人的大收穫,也是魏國之喜訊?」
「我聽說壯面法逢斤出半,這樣大的秘密還要加上我,你想換取什麼?」
公叔痤這種老政~治家一點就明,立時明白了贏連的想法。
「龐涓退兵,少梁龐繁歸秦,我守函谷不出,魏秦半割河西,從此結盟相交,豈不是大大的好事?」贏連微笑道:「國使已到大梁,如今就等魏王慨允,痤就可以帶上這小子的壯面之法回國了,到時寡人一定攜帶秦國烈酒與老友送行。」
贏連很有些得意,這次發動舉國之兵收復河西,卻不能大勝,他這個國君都無顏面對國人;如今有了公叔痤這個人質相脅、白棟的壯面之法利誘,他想不出魏嬰還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公叔痤放下吃了一半的『啃得急』,忽然冷笑起來:「秦公思慮萬千,卻算錯了一件事。河西自來是我魏國故土,豈可割讓弱秦?痤寧肯老死秦國,也不做魏國千古之罪人。我王仁厚,卻是多智之人,你當他不會問過我再做決定麼?」
「老公叔,你!」
贏連頓時一愣,自己竟然忘記了這位老朋友也是行將就木之人,對於這樣的老人來說,還有什麼比身後名更為重要的呢?
麻煩了,自古戰爭不怕公仇、不怕私怨,怕就怕牽扯國土之爭,莫說是在這個時代,就是在後世,這也是大是大非,寸步不能退讓的,哪怕是好基~友也不成!白棟現在真的好奇,想不出老贏連該如何說服老公叔......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51:47
第五十三章 【我來了,我存在!】
熱好的老秦烈酒已經冷卻,吃了一半的『啃得急』就這麼丟在桌子上,香鼎中燃燒的香松子早就盡了,老贏連也未曾命人來加;這東西如此昂貴,他燒著都心疼,是給朋友享受的好東西,可不是用來招待仇人的!
倆老頭瞪著眼睛,像鬥雞一般盯著對方,青春少年的美好回憶逝去的可真快,剩下的只有老大後的無奈現實。
白棟看得直冒冷汗,很想奪路狂奔,顛簸感似乎減輕多了,是快到櫟陽了麼?馬車的速度不算快,跳下去一定不會摔死的。這個時代的貴族士大夫自然有他們多年養成的風骨,後世叫『忠誠守國』之心,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切交情友情愛情基~情都要讓步,『長街臨歌酣、扶搖登閭閣』的交情也不行。公叔痤愛享受、擅政爭,可謂缺點多多,卻始終是個真正的愛~國主義者,日後薦賢殺賢,焉知又不是愛國的老公叔與愛才的老公叔進行了一番激烈爭鬥所致?看著是精神分裂,又何嘗不會令人肅然起敬?
看史果然是不准的,跳進這個時代,用心去看一個個活生生的歷史人物,那種真切貼實的感覺,才是史家的至高追求。可惜白棟不是專業研究歷史的人,現在就剩下緊張了,平日裡看慣了笑嘻嘻的贏老頭兒,此時方知這老頭兒一旦發起怒來,也是極其可怕的,國君雖還不是天子,一怒之下,也能流血千里!
贏老頭兒看自己做什麼?還起勁兒的使眼色,他是在期待一個打破僵局的人,這樣與公叔痤鬥雞下去總歸不是個辦法。想要故意裝做看不見老傢伙的眼色,卻發現公叔痤也在看自己......這算什麼?你們神仙打架,何苦為難一個凡人,白棟算是明白了,從一開始贏老兒就居心不良,自己官爵不高,算是這時代貴族階層中的後進人物,說白了就是個剛混入圈子的小孩子,又與嬴渠梁公子少官一個頭磕在地下,是個青澀的後輩,活稀泥的最佳人選。
究竟要不要開口說話,思辯秦魏國土之爭?別逗了,老甘龍在這裡還差不多,自己算是哪顆蔥?
馬車忽然微微一頓,贏連正要發怒,軍士的歡呼聲已從外面傳來,白棟反應最快,迅速從牖窗探出頭去,看了遠方一眼,興奮無比地叫起來:「君上、魏相,櫟陽到了!」
遠處就是秦都櫟陽,城牆不算高大,卻透出一股冷漠肅殺的味道,是老秦人的精氣血魂都融合其中了麼?陽光下方圓二十里的城牆泛著豆青色,白棟下意識的愣了一下,迅速摀住了口鼻。
當代文豪王~小波先生說過,古人以黃土築城,會把煮過的小孩糞便摻入其中,初為黃色,可歷一百年不倒,轉而色青,可歷千年不倒,再而為古銅色,可歷萬年不倒,萬年後變成黑色,那就永遠不倒了。櫟陽沒這麼幸運,似乎到了漢代就被廢棄了,沒能變成永恆的黑色,王文豪估計也沒實地考察過,如今的櫟陽遠沒有百年歷史,卻已經變成豆青色了,難道是又加入了成人的糞便?白棟大感噁心......
真是想多了,哪裡有什麼撲鼻的惡臭,反倒有陣陣馨香襲面而來,櫟陽城前燃燒著大量的香料,就連平日裡最吝嗇的關市大商也搬來了成堆成堆的香松子,這些價格昂貴的東西今天就是最廉價的垃圾,燒多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有捧著山果的老人和孩子,有熱烈狂吼的青年,有美麗動人的秦女......秦軍大隊中上百面旗幟同時捲動,發出了同樣的號令,原本整齊的隊列頓時迸散開來。
這些沙場歸來的幸運兒流著熱淚,撲進親人的懷抱,妻子們袒露胸懷,把自家漢子直直按在高聳的酥~胸上;為父為母的捧起兒子的臉,每一條細小的傷痕都讓他們心疼無比......還有那些沒有接到親人的老秦人,他們噙住眼淚,努力不讓它流落下來,將最烈的秦酒、最美味的食物送給這些戰場歸來的漢子。
嗚咽的號角吹起了,無數男女開始了熱烈奔放的舞蹈,那不是貴族觀賞的忸怩宮廷舞,動作大開大合,充滿了力量。在白棟看來,這種舞蹈帶有極其濃烈的遊牧民族色彩,在看似粗糙的動作中,透出的卻是最為細膩的情感。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沒有等級尊卑、沒有貴族平民的身份之別,貴族士大夫們、老秦國的戰士們,甚至是垂垂老嫗、白髮掛鬢的老翁、奶牙尚在的童子,人們瘋狂地跳著、蹦著,跳出心中的痛苦,也唱出這個民族的喜悅;他們在向老秦的烈士們致敬、歡呼、哀悼。這是白棟見過最最真誠的舞蹈,甚至就連公叔痤這個敵國的老貴族也被深深感染了,他拉著贏連的手,站在衛士叢中像孩子一樣舞蹈起來,似乎也在懷念青春少年的情懷,試圖找回曾經青澀的夢。
跳舞向來都是白棟的弱項,於是就瘋狂地扭屁股,晃肩、抖臀,高聲怪叫,這是先秦、這是戰國、這是一個還沒有被腐儒思想腐蝕的黃金年代,我來了,我存在!
混合了迪斯科、霹靂、太空、還有邁克爾傑克遜味道的特殊抽筋舞,頓時讓老秦人眼前一亮。體內有著戎狄血脈的老秦人最是擅歌擅舞,學習能力超級強悍,很快就有一票人模仿著白棟的動作,也開始了抽筋迪斯科霹靂的太空之旅,幾十名身著綵衣,體態窈窕的女子跳得最為認真,她們抖動腰胯和臀~部,像一個個犯了蛇精病的瘋女人,漸漸把白棟圍在了中間。啪~啪啪......無數個柔軟香臀在白棟的身邊晃動,從開始的輕柔接觸到激烈碰撞,高等貴族的尊嚴在胭脂鄉里有化粉為泥的可能。
苦酒在拚命向白棟靠近,可惜人太多了,那些來自女閭館的大方們明顯存心不良!她們在吃白先生的豆腐!人類總是不乏發明創造的天賦,自從開始賣豆腐,苦酒就知道那些常常流連在豆腐攤前的古怪男人只是愛吃她的『豆腐』而已......白先生還沒看到我麼?他跳得那叫什麼舞蹈啊,丑都醜死了,還引來了好多壞女人,真是氣死人家了!
山藥從後面一把抓住苦酒,壓低了聲音訓斥著女兒:「苦酒,大對你說過的,離開白先生,越遠越好,被白先生亂了心意,苦得還是你自己!」
「我不怕苦,我原本就是叫苦酒的。大,你放開啊!」
山藥怎麼會放?緊緊抓住女兒,拖著她離開了狂舞的人群。在他看來,白先生完全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女兒太傻了,難道不知對先生最好的報答,就是站在遠處看他一眼,然後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麼?我們只是平民,只是最卑微的商人而已......
遠遠望著白棟,苦酒嫉妒的發瘋,傷心的流淚,卻不知此時此刻,在櫟陽高高的城牆上,也有一個女人正在望著白棟。
秦國最尊貴的女子,開始將目光凝注在這只展翅欲飛的蝴蝶之上......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54:37
第五十四章 【內主第一人】
遠遠看著癲狂舞蹈的丈夫,再看看那個彷彿抽筋一般的懈憊小子,驪姜不覺微笑;也是年近五十的人了,身材依舊妖嬈,皮膚上也沒有多少皺紋,綻唇一笑,還有半老徐娘的風韻,身旁兩名內侍眼神微微發直,忙將頭低了下去,天帝保佑、國后沒看到,國后沒看到......
「這兩人膽敢窺視本夫人,行為十分不端。李敵,你說將他們扔下城牆,會不會摔死呢?」
「回夫人,櫟陽城高五丈,莫說是這兩人,就是臣下也會摔死。」
「那就好,扔吧。」
「夫人饒命!」
兩名內侍都嚇傻了,撲通一聲跪在驪姜面前,狠狠抽起自己嘴巴,彷彿這臉就是別人的,不心疼。兩張白生生的小臉都嚇黃了,五丈高的城牆啊?扔下去就死定了!
「自行掌嘴一百,去內廷司寇處自領苦役吧。今天是君上回師的好日子,見血不祥,再有下次,本夫人必斬之!」
驪姜冷哼一聲,兩名內侍如逢皇恩大赦,拚命掄起了嘴巴,而且還是比著掄,你敢比我快、比我狠,那怎麼成?啪啪啪啪啪啪啪......
城下的舞蹈還在繼續,那小子就像一尊黑夜中閃光的庭燎,走到哪裡都會照耀無數人,大開大合的秦舞該是多好?沒有周室宮廷舞的躡手躡腳,更非鄭衛那種靡靡之音,可被他這麼一勾~引,竟漸漸走了樣子,學那小子抽筋的人越來越多,老秦國的糾糾男兒都成了瘋魔患者,這樣下去怎麼得了?熱血沸騰的犒軍會就要變成一場鬧劇了!
驪姜眼中笑意卻是越來越濃,她似乎從白棟身上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那個還在魏國流浪的瘋狂女孩兒......那個別君獨入秦,一手聯絡舊臣圖興復位時的自己,比這小子也大不了幾歲吧?那時的自己也是如此風風火火,總能讓身邊人為之瘋狂。
「李敵、景監,本夫人有些明白了。如果是三十年前遇到白棟這樣的人,本夫人也會成為他的好朋友、好兄弟;為了他,果然可以挑戰本夫人的救命恩人,甚至不惜殺掉衛無害的唯一獨子,是不是?」
「夫人,李敵殺人不問理由,只問喜好。夫人若有不滿,可隨時問責!」
「怎麼還是這個脾氣?你是君上腹推之人,也是我夫妻最信任的朋友,你要殺人,殺就殺了,問什麼責呢?」
驪姜有些嗔怪地白了李敵一眼,話頭兒卻指向了景監:「我聽說『景公』做事最重證據,你掌司情堪敵之責,可不比李敵,難道就沒有話要對本夫人說麼?」
「縱子亂法的是衛無害,臣下已經查明。早在五年前,衛無害便以種種手段,或強擄、或誘拐,侵害了無數女子,只是為他自己益壽延年、得享高齡......」
「且慢,侵害那些女子與益壽延年又有什麼關係?」
驪姜目光閃動,比起衛無害的罪行,益壽延年似乎更讓她為之心動。
「夫人萬勿心動。臣下詢問過一些醫者,那不過是醫家左道之說而已,以女子為鼎爐,采~陰補陽,此種手段早已被當代扁鵲秦越人斥之為妖邪之道。衛無害墮入邪道還不自知,就連他的獨子衛賓、管家衛成,皆為同犯,如今衛賓衛成已被李近衛長和叔公子擊殺,衛家也已查封......」
「衛無害呢?」
「已交大司寇處,衛無害雖是醫工,畢竟是君上親封的總司醫官,還要謹慎從事。」
「虧你們還知道要謹慎從事,倒讓本夫人好生感動。」
驪姜微微一哼:「此事就不用稟告君上了,放了衛無害,讓他離開秦國就是。」
「不可。景監以為,衛無害奪人年壽,以強自命,此上古魔行也。我秦國之民為民,天下之民何不為民?放他離開秦國,去害別國女兒,臣以為不妥。再說罪證已交與大司寇,大司寇已立意嚴辦,哪怕君上有命,衛無害也不能稍減其罪!」
「大司寇是我兒贏虔兼職,你當我非他生母,就管不得他了?」
「夫人怕是管不得,伯仲二位公子先大軍回返櫟陽,無非就是為了白府修繕事宜,恰恰此案苦主正是白公大夫的幼妹,伯公子立意嚴辦,就是不願寒了功臣之心。」
面對這位秦國百年來最強勢的國後,景監寸步不讓,天生就是個感情細膩的人,看著白棟順眼,白家自然也就順眼,衛家犯在草兒頭上,不往死裡整他就不是景監了。可見招惹什麼人都可以,特~務頭子是萬萬惹不得的......
「好啊,你們這是要聯手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就連本夫人的救命恩人也不能放過,我這個國後做來何用?」
驪姜眉眼流轉,好像很委屈的樣子,可景監卻分明看到她嘴角流露出的一絲笑意。
這位國夫人可真是讓人難以揣摩啊......
暗嘆一聲,景監只是躬身請禮、閉口不言。倒是李敵插口道:「夫人,大軍就要進城了。」
「本夫人去找君上說話,你們幾個陪我同去吧。」
見到大旗捲動,原本散亂的軍陣再次變得整齊了,驪姜微微一笑,轉身向城下走去,衣香款款、熏人欲醉,景監和李敵對視一眼,心中都是暗暗稱奇。半載不見,夫人似乎又變得年輕許多;似乎返老還童的不是衛無害,倒是這位秦國夫人一般。
輝煌的盛宴總要離散、狂熱的舞蹈也終將歸於平寂,大軍整列,歡呼犒軍的人們也漸漸散去,一身汗臭的白棟隨著大軍步入這座兩千年前的輝煌古城,忽然有種落寞孤獨的感覺,這就是狂歡後的寂寞麼?還是我始終無法完全融於這個時代?
那個很像小女人的老女人就是國後?她年輕時一定是個美麗嫵媚的女人,就連如今看人的眼神兒都是輕飄飄的,可當你真正與她對視的時候,立刻就會變得凜然不可侵犯......
白棟能看到國夫人眼中的渴望,贏老頭兒估計也看到了,沒看他躲躲閃閃的目光透著心虛麼?五十歲的貴婦人如果保養得宜,還是山花爛漫、如狼似虎,六十歲的老男人就不行嘍,那是真的不行。
隨眾見過國後,白棟轉身就欲離開。人家夫妻團聚的大好時光,聰明的就不要做電燈泡,不見文武眾臣都散了麼。不想剛剛轉過身子,就聽到這位國夫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白公大夫,本夫人還沒有仔細看過你這為秦國英傑,怎麼就急著走呢?且住吧......」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56:29
第五十五章 【替你消劫!】
白棟很是悲憤,太欺負人了,早在大秦軍營的時候,老贏連就按住自己不許告假,無他,忍耐就是。如今好容易回到櫟陽,眼看繁華過後,只餘寂寞空冷,就更是想念娘親和草兒了,你們夫妻團聚不好麼?又叫住我做什麼!而且還是這樣一位國後,眼神兒飄飄的,看著就不似正經人!
「驪姜,你叫住這小子做什麼?」
沒人比贏老頭兒更熟悉自己的妻子,除非是李敵范強這類親近股肱之臣,自己這位老妻極少主動招呼臣子,中者若非她極其看重的人才,就是惹她不快的蠢材;這小子不像是個蠢材,莫非老妻也相中了他?想到白棟的種種神奇手段,贏連暗暗點頭,老妻果然是有眼光的,不愧是當年一語定雍都的女中強者。
好一個美麗的老女人......再看驪姜,白棟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位陪伴六朝君王,以六十五歲高齡還與大唐李二來了段『姐弟戀』的絕代佳人蕭美娘。
不過眼前這位國後咋看妖嬈,仔細品味,原來不是輕佻浮蕩,而是別有一番異族風情,眼睛像是波斯貓,藍不藍黃不黃的,皮膚也比正經華夏人種白皙了不少,想到史書上對這位大秦國夫人記述極少,似乎只有她驪戎血統的傳說。這是個混血兒,那飄來飄去的眼神有了外族血脈解釋,就不算輕浮了,是人家骨子裡透出的落落大方......
「臣下見過國後,不知夫人叫住臣下所為何事?」
不就是個半老外麼?在後世見多了,白棟真不怵,大大方方的行個拱手禮,不卑不亢,讓人挑不出毛病。
「也沒什麼大事,不是說了麼,就是要看看你。衛無害號稱天下第一名醫,連他也治不好君上,你卻妙手解危,這樣神奇的少年英傑,本夫人怎可不細細觀之?」
細細觀之?我又不是雕塑,堂堂國後觀什麼?這娘們兒明顯有小辣椒屬性,說要細細觀之,還真是一寸一村盯著自己瞧,瞧得白棟暗暗發毛,感覺自己就是朵花兒,還是特別讓女性迷戀的那種。
「嗯,沒有景監漂亮,卻比他多了份男兒英氣,我大秦有福氣了。小子,本夫人看過了,你可以走了。」
這就完了?與無辜中槍的景監交換了一個眼神兒,談笑殺人的『景公公』似乎也鬆了口氣,白棟就知道今天自己非常幸運,忙不迭告別離開,景監和李敵見他去了,也找個藉口脫身,緊緊跟了上來。
「驪姜,你今天太古怪,莫名叫住一個臣子,如此細細打量,豈非有失國後儀態?」贏連表示很吃醋、很受傷,很尷尬;公叔痤那個老傢伙還在一旁看著呢,驪姜你就不能給為夫的留些顏面?
驪姜噗嗤一笑:「君上消息不通,該打景監那小子的屁股。你還不知呢,那小子不曾回到櫟陽,就已成了櫟陽名人,現在滿城都在傳說他的故事......」
「原來如此。這小子懈怠成性,卻不愧是名家弟子,一個『壯面法』令我大軍無斷糧之優,更有活死人的手段,衛無害比他就是個廢物!這樣的人才被國民傳誦,原本也是應該的。」
「我說的不是這些事,君上有所不知,衛無害的獨子......」
「還有這種事!好一個衛無害,好個李敵、景監啊!不等司寇獄斷,就殺了衛賓衛成,眼中可還有我大秦國法?他們是大秦臣子,還是那小子養的私兵!」贏連如何不怒?衛家固然該死,李敵景監還有公子少官如此為白家下力,也是為君者最忌之事。
「現在國內人人稱頌,只說他們做得好,君上還是不要發怒了;臣妻才是最大的苦主,連救命恩人都保不住,該怒的難道不是我麼?」
「驪姜,你是要為衛無害求情?」
先讓范強帶了公叔痤去國館入住,享受最高的俘虜待遇,贏連才放心詢問老妻,以私廢公是最大的笑話,只要沒有老公叔在,老妻的請求他還是會考慮的,畢竟老夫少妻,他對驪姜除了丈夫之愛,另有父兄之情,夫妻三十年,還是恨不得寵壞了她才好。
「衛無害該死,臣妻若是為他求情,豈非被君上輕賤、國民輕視?」
驪姜咯咯一笑,挽起丈夫手臂上了馬車。老贏連看著妻子依舊年輕的面容,嗅著熟悉的體香,心中感慨萬千,他也算一代明君,治國理軍,向無不慮,卻偏偏猜不透妻子的心思,不過若是猜透了,是否還會如此寵她念她,恨不得將她捧在掌心呢?
***
櫟陽的街路是用青條石鋪成的,走在上面會發出啪啪的動人響聲,好像一首催眠曲。白棟匆匆離開了危險的國夫人,心裡想著她的詭異舉動,一時有些出神,不覺走出了十幾丈,忽然想到從這裡回去屹石村道路不熟,自己亂走什麼?沒地讓一個老女人亂了心思,豈非是個笑話?
「白兄弟,都已經到家了,你還要走向哪裡去?」
李敵和景監笑眯眯趕了上來,李敵這廝居然也會笑了?聽公子少官說,這傢伙除非在殺人染血後才會笑,這裡是秦都櫟陽,哪裡有敵人可殺?
「笑得這麼詭異,是哪個倒霉蛋被你殺了?」
白棟停住腳步:「哪裡是我家?我家在屹石村,可不是櫟陽。如今倒好,回家的路都不識得了,誰會比我更慘?」
「你不認識路,我卻是認得的。」景監忽然長施一禮:「君上有命,景監不敢不去屹石村查堪,兄弟莫怪。」
「你查我!」
明知這事遲早會發生,羞憤交加的表情還是要做出來的,這個特務頭子越是內疚就越是對自己有利,白棟自然要表現的大為驚怒。
「對不住了白兄弟,不過你也無需動怒,若不是我去查堪清楚,君上哪裡會安排我等去接來老夫人和草兒?若非我們去得及時,草兒怕是真要被衛家害了......」
「那天灌醉了我,你們是去接我娘和草兒?且慢,你剛才說什麼衛家要害草兒,說清楚!」這一次是真的驚怒交加,一步跨到景監面前,緊緊抓住他的衣領,白棟眼睛都紅了。
「草兒安好,娘親也安好!兄弟,不要急怒攻心,傷了神智!」
李敵一掌拍在白棟額頭,讓他清醒過來:「放心!你的家人、族人,都已住在君上安排的地方。有我們幾個在,衛家人還能得逞麼?」
「李大哥,景公,算我欠了你們一個天大的人情!」
聽完景監的講述才算放下心,對二人深深一禮後,白棟猛然抬頭,冷笑道:「景公,還要煩你幫我帶句話給大司寇。請告訴伯公子,取了衛無害的人頭,我白棟日後會幫他消除一個大劫,那是場血光之災!」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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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19:57:11
第五十六章 【新家】
今天的陽光似乎特別燦爛、風兒特別溫柔,草兒特別的開心。
記憶中就沒見過這麼大的房子啊,光是那院子的大門,就比草兒住的小茅屋還要寬闊,院子裡有好多好多的木柱、迴廊、還有梨樹和桃樹,比草兒在房前栽種的那幾棵更大呢,到了收穫的季節,桑娃子他們是不是又要做偷果賊了?
少官哥哥說這叫『宮』,櫟陽城貴族家的房子都叫這種名字。什麼是貴族?就是住在大房子裡面,用那種叫『木盆』的東西洗澡的人麼?
草兒見到木盆的時候都驚呆了,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碗呢?而且還會發出一種香香的味道。少官哥哥說那是木香,而且這個也不是碗,沒人可以用這東西吃飯的,會撐破肚子的;這種東西叫『木盆』,比她家用的陶盆好用多了,可以做成很大很大的樣子,可以用來洗澡,是一個很聰明的木工發明的,這個人叫魯班。(先秦時代,『宮』不是皇家貴族專用的房屋名)
草兒很奇怪,洗澡不是應該到河溝裡去麼?娘親說過流動的水才是最乾淨的。記得小時候去河邊洗澡,都是哥哥替她守人,後來哥哥走了,就是桑娃子和狗剩子幫她守人,只用一個她不放心,這兩個小子的眼睛會轉,會偷看人家。
白棟的故事教會了草兒該如何保護自己,以前那個愛鑽被窩聽故事的小丫頭開始有大姑娘的情懷了。
公子少官再次找到了存在感,很得意地叫進來兩個女僕,把早就準備好的溫水倒進木桶裡,再灑上一些香噴噴的花瓣,草兒立即被迷住了,哪怕從沒洗過熱水澡,女孩的天性也讓她迅速明悟了木桶的作用。草兒很孝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娘親,白越氏是在滿滿的幸福中被女兒『推』進木桶的。
娘倆兒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然後就都變成了香噴噴的美女子,穿上早就準備好的新衣服,儼然就是貴婦人和她的小公主。據公子少官說,只有公爵的女兒才叫公主呢,秦國原本只有一個公主,草兒來了,從此就變成了兩個。
服侍草兒和娘親更衣的是兩名年輕女子,穿著洗到發白的麻衣,腳還是光的,連草鞋都沒有,草兒心軟,她很為這兩位大姐姐傷心,少官哥哥不是準備了很多新衣服麼,為什麼不給她們?問過後才知道,這兩人就是賤民,早年還要叫做奴隸;她們沒有田地、沒有財產、只有主人,就算穿草鞋也要得到主人的批准,布履是想都不用想的,賤民著布履就是天大的笑話,要被狠狠抽鞭子,打到後背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才算完。
公子少官說一句,兩個女人就點一下頭,草兒卻聽得心酸,堅決要求兩位大姐姐和自己一樣穿上佈履,草鞋都不行!記得每天穿過草鞋,晚上腳底都會很疼很疼,總是娘親和哥哥為自己按摩腳底。娘親最好,不像哥哥總是要人家洗過腳才肯按,好麻煩啊,人家的腳丫又不臭!
真是拗不過同情心氾濫的小女孩啊,公子少官沖老管事點點頭,秦國特別為白棟準備的這位老管事絕對是管事『行業』中的精英級人才,放在後世,那就是位標準的英國管家;他很想激烈反對叔公子的命令,可想到這位是個出名莽撞的,再看看淚眼花花的草兒,終於還是放棄了堅守大半生的原則。
兩名女僕很惶恐,忽然有了鞋子穿,居然都不會走路了,不過當習慣了以後,立即就感受到腳上傳來的舒適感,她們十分感激地跪下向草兒和老夫人表示感謝,草兒被嚇得躲到娘親背後,看著娘親命兩名女僕起來,溫言安慰了她們一番,忽然感覺娘親似乎不一樣了,這種感覺很奇怪,在心裡,卻說不出。
白越氏讓公子少官這種蠢人都感覺眼前一亮,見多識廣的老管事也吃驚地望著這位老夫人。雖然只是寥寥幾句話,卻明明是那些貴婦人才有的作派,是自己眼花了麼?公子少官和老管事下意識的晃了晃腦袋,再看白越氏時,發現老夫人又變回了那個慈祥的鄉下母親,正在與撒嬌的女兒溫聲說話。
「老夫人,公大夫還不曾歸來,家府新成,君上和幾位公子都有餽贈,如今就等司農處撥付賞田了。按照您的吩咐,從屹石村來的族人都已安頓下來,只因為田地還未分配,族人們一應所需,目前都是從府中暫撥,這是賬目.....」
老管事的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出日後府中主事的應該就是這位老夫人了,這就準備交賬。
「不必了。」
看了眼堆在地上的竹簡,白越氏微微一笑:「你是管事,這些賬目就是你先管著吧,等平安郎歸來,再看他如何安排就是。人老了,操不得這許多心......」
「諾。」老管事這回才真正放下心來,本以為白家出身鄉落野地,是最難服侍的主子,如今看來老夫人卻是行事大方,極有貴族風範,讓他不覺有些驚喜。
「娘!草兒!」
兩匹健馬箭一般射至新府門前,剛被李敵提下馬背,白棟的聲音就穿透了整整三重院落;沒辦法,這段日子在秦軍大營算是白混了,硬是沒學會該如何騎這種沒鞍沒蹬的馬,幸虧有李敵這個好騎手做兄弟。
「平安郎?」
「哥哥,哥哥!」
白越氏猛然回頭,身體都在微微顫抖,是兒子回來了?是為娘的平安郎回來了麼?
草兒似乎還沒習慣穿布履,跌跌撞撞地飛奔出廳堂,真的是哥哥回來了!哥哥故事裡的事不是騙人的,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燈,還變出了好多房子、漂亮衣服和可以洗熱水澡的大木盆,她要第一個見到哥哥,送給哥哥最溫暖的擁抱,讓哥哥聞一聞草兒身上的花瓣香味,可好聞了。
飛奔而來的白棟就在院中跪落,抬頭時早已淚流滿面。只有親眼見到娘親安好,看到草兒還是個香噴噴的快樂女孩兒,他才會真正的放心。這就是他的命、他的根,他可以失去整個世界,卻唯獨不能失去那個隨時為秋風所破的小茅屋,那屋中的娘親,那個總喜歡鑽在他懷中賴著要聽故事的草兒......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19:58:03
第五十七章 【缺錢也算個問題?】
歡聚總是件快樂的事情,哪怕會動情流淚,也是開心的另一種表達方式。擦乾眼淚,白棟放聲大笑,將同來的李敵和景監請入廳堂,白家能躲過這場無妄之災,哥幾個都是功臣,今天必須用家宴答謝。
老管家眼巴巴看著談笑風生的白棟,很想現在就釐清賬目。白家的經濟狀況並不樂觀,老夫人撒手不管也就算了,公大夫這個真正意義上的家主進門後也不曾過問,看這意思是不想過問了?這種信任讓他十分感激,可責任卻擔待不起啊?好容易找個機會,命府中十幾名僕傭列隊見過了公大夫和老夫人,本想順便說起白府這本爛賬,不想公大夫揮揮手就讓僕傭們退去了,只交待他要保證每一名僕傭都有至少兩套新衣新鞋,最少三天就要更換一次,每天還要洗一次澡!公輸般發明的那種大木盆就不錯,一人配備一個,這樣最方便,花瓣就算了,那是草兒和娘親專享的東西,本公大夫自己都不用,洗澡水必須是熱的!
族人們也是一樣,新衣服每人兩套,新木盆每戶一隻,成色不許打了折扣,沒地讓族人們說咱富貴後忘了本!
還有,路上本大夫看過了君上撥付的房屋,安置族人是夠用了,可這裡距離櫟陽還有一個時辰的車途,安全不可不計;就用黃土夯牆給我圍起一個白家莊吧,對了,夯牆時不可忘記加入小孩子的糞便,這樣才更堅固,櫟陽城牆就是這樣來的;族裡也有十幾二十個小娃娃吧?讓他們用力拉,需要多少吃的就供應多少,要干的不許給稀的,這關乎百年安全大計,不可吝嗇!
以一個現代人對古時田園生活的美好想像,白棟認為還應該引活水入莊,化成一片湖泊,湖邊當然要遍植柳樹,這樣到了每年的六七月份,就會有一種美味且高蛋白的食物出現......嗯,湖面上還應該搭建涼亭,這樣族中老人晨起晚練就有了活動場地,似乎還要在廣場上弄一個檯子出來,這個時代太缺乏精神文化生活了,等到生活安定下來,他還是很有興趣為族人們排個戲什麼的,主角一定要是草兒,早就看出這小丫頭有演戲的天賦了。
老管家都聽傻了。他本名叫牛遲,在櫟陽牛巨商家做過管家,牛巨商觸犯國法,被抄沒了家產,他也就成了國有資產。這次被秦國當成禮物送給白棟,當真是喜不自勝,迅速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白遲,當時就感覺有哪裡不對,到今天才想明白,自己就是個白痴!還高興什麼?這位新主人就是個會花錢的祖宗,連賬本都不看,一大堆花錢的事項就分派了下來,天啊,要拉莊牆、還要挖湖?人人兩套新衣服?我的親親白公啊,咱家裡可沒有秦國稟庫,就是有,照這樣也要被您掏空了!
白遲掙紅了臉:「主人是否先看看賬目,府中......」
「七等爵的俸祿應該不是很多,雖然只有娘親和草兒,可是還有上百族人呢,司農官還未曾交割賞田,就是交割下來,估計田地裡也是剛種下的栗米,收穫還要等到秋後,吃不到嘴裡也化不成錢,是麼?」
白棟微笑道:「君上和幾位公子的餽贈畢竟也很有限,又要修莊子、又要補貼族人,錢能夠用才是奇怪了。而且我還聽說,千畝田地實在不算多,要安置上百族人,怕是遠遠不夠的......」
本以為千畝良田就很可觀了,可惜這只是後世的觀念。回櫟陽的路上白棟才漸漸瞭解到贏老頭兒的坑~爹面目,原來按照周制,是百畝與一夫!一夫雖不是一個人,也不過就是一戶人家,就是說,在這個時代百畝地才能養活一家人!
這是因為此時一畝面積大概只有後世的三分之一,千畝也就等於後世的三百畝,一年一熟,產量又低下,一年收穫不過三百石。三百石看似不少,可還有稅賦,還有上百戶族人,這個田要怎麼分?
當然是可以開闢私田,秦國缺的是田、不是地;地廣人稀,只要你願意開荒,國家還有獎勵政策呢,可開荒不要本錢麼?而且開荒所得田地也要納稅,井田倒是沒稅賦,可這年頭兒還有多少人會去種井田的?地力疏於養護,產量也低,井田中心那塊最好的田地是屬於國家的,沒人會真下力氣,四周的八塊則要按戶均分、屬於典型的大~鍋飯,這種類似農業公~社的產物不失敗才怪。贏老頭兒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會推行『初租禾』制度,鼓勵大開私田,莫說是老秦人,外國人到了秦國,只要你肯投資開荒,就算是有了秦國的『綠卡』,可惜人家不稀罕。
生物肥料合理運用?土化肥?幾十年前人家魏國的李悝就提出『盡地力之教』了,這個時代精耕細作已經不算什麼先進的土地管理模式,連鐵器都被應用在農具上,說到運用畜糞人糞鳥糞這些生物肥料,白棟不認為自己會比一個埋首黃土半輩子的職業農民強。
搞現代意義上的化肥?文科生還是算了吧,初中學過的化學公式都還給老師了,又沒帶土豆玉米過來,就算把土地擺弄成一朵花兒,把記憶中的先進農耕具弄出幾套來,在這個沒有高產作物的時代畝產能提高多少?從每畝一石提升到一石半還是兩石?夠吃是夠吃了,說不準還能換幾個小錢,人可得累死!白棟不認為自己能比得上袁教授,再說就是袁教授來到這個時代估計也得傻眼。
娘親在大山裡種了半輩子地了,難道還不夠麼?草兒的小手白白嫩嫩的,用來擺弄土地老天都會心酸的!族人們離不開土地,這個白棟瞭解,就像現代都市人沒個房子心裡就會不安穩一樣。土地就是根,紮下去就成了,何必指望它能回報多少?把種地當成一種樂趣,收成不夠錢來補,白棟認為這才是快樂的農家生活,華夏民族總說大地是母親,讓母親喘口氣、留些餘力好不好?
諸子百家中就有農家學說,要解決糧食匱乏問題還是交給人家專業人士去做吧,地球離了誰都是一樣轉,他可不準備瞎摻和。衛鞅入秦的日子不遠了,在此之前還有很多準備功課要做;這不是為功為名,而是一種很大的樂趣、是理念之爭,日理萬機的國之柱石們躲不開,他這個不肯去沙場的懦夫、不願『經國治民』的鬼谷弟子也是一樣的躲避不開。
「主人既然都知道,為何......」
白遲感覺自己真的可能是個白痴,實在猜不透這位堂堂七等爵的主人在想些什麼,明知家裡沒錢還要如此花費,莫非是打算賣了君上的賞田?看來自己又要改一次姓了,下次絕不做白姓人的管家了,絕不!
「老管家,你可真是個木頭腦袋。沒錢怕什麼?我自然有辦法解決。」
「原來主人早有成算,倒是老奴多慮了,不知您有什麼法子呢?」
白遲恍然大悟,自己真是太笨了,主人好大的名頭,據說死人都能救活,還會沒有法子?他很內疚,為自己曾經懷疑這樣一位有為主子感到羞愧萬分,同時也十分期待,這可是增長閱歷見識的機會,必須要聽清楚了,萬萬不可遺漏一字。
「不就是沒錢麼?借!」
「借?」
白遲聞言一呆,伸出的脖子硬是收不回了,像只吃驚的老烏龜......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00:11
第五十八章 【交友當交鮑叔牙】
極度懷疑老贏家有吃貨血統,而且還遺傳。否則贏虔和嬴渠梁哥倆兒怎麼會趕的如此之巧,自己剛說要開家宴,這兩人就巴巴地趕來了?騎得還都是有名快馬,據說一匹叫做烏云蓋雪,一匹叫做漫卷黃沙,都是拿大自然做比喻,形象生動。
嬴渠梁是融血換命的兄弟,自然要拜見娘親順便蹭吃蹭喝,贏虔可就不僅是為吃了,自己惱怒之下說出要衛無害的人頭、未來要幫他躲避血光之災的大話,這位伯公子不好奇才怪。
先秦多奇人,老子如是,便宜師傅鬼谷子如是,未來的莊子小朋友亦如是;鬼谷子學兼百家,最精通者卻是道、兵、縱橫三家,其中又以道家為根本,他是蘭溪高徒,說這話有人信!別說贏虔這種內秀之人了,就連李敵都曾在路上詢問過,白棟只好用『天機不可洩露』這種廢話來搪塞,又安慰兩人說畢生並無大險,縱有傾覆也在蓋棺之日。這話是對景監說的,自古來站錯隊都是極其危險的,他卻偏偏站在了衛鞅這一邊;白棟因此對衛鞅有了比較美好的想法,這位改革家必是一位帥哥!
今天沒有公子臣下的分別,除了景監之外,都是自家兄弟,沒人會跟白棟客氣,嬴渠梁甚至直接推他進了廚房,未來的秦國雄主居然和公子少官這夯貨一樣的口徑,要吃就吃白棟做的,府中臨時找來的兩個廚者不許動手!
不就是做飯麼?本來就是咱的愛好,白棟很樂意。這個時代居然也有類似圍裙一般的東西,好大一塊白麻布上開個圓洞,直接套腦袋上就成了,跑到銅鏡前照一照,很像白無常;草兒樂得咯咯直笑,幾位客人都出了廚房,她還賴著不走,張開一雙又白又嫩的小手在白棟身上摸啊摸、掏啊掏,說是要找神燈在哪裡,為什麼沒有呢?白棟抱起她靠近自己的頭,告訴她說神燈就在哥哥的腦袋裡,草兒才不信呢,說哥哥在騙人,撅著小嘴離開了,還預定了晚上要聽哥哥講故事,已經聽到辛巴達第六次航海了,還有第七次呢。
嬴渠梁兄弟找來的兩名廚者正在激動地等待著,早就聽說公大夫有通天徹地之能,做得咪咪、救的死人,廚藝更是一絕,要好生學習啊,機會就這一次。可公大夫這是怎麼了,進來就翻翻找找,難道還缺少什麼?各種調料已經具備,應時的蔬菜也有,陶釜中還燉了只小羊,已經八成熟了,本想燉爛了才好,還是公大夫特別交代八成熟就停火的,裡面還放了蔥姜和去了皮的松木段,應該夠了吧?
白棟很想仰天長嘆,怎麼忘記了沒有炒鍋!民以食為天啊,早在秦軍大營的時候,就該讓鐵工弄一個出來,沒有這東西,整天吃煮食可怎麼受得了!現做鐵鍋是來不及了,好容易找出一個形狀比較扁平的釜,看看廚房裡有膏油、有蔥姜,還有些應時的蔬菜,得,就蔥爆羊肉吧,再加一個素炒的『隨便』,太陽蛋也搞幾個,反正這年頭兒也不怕有禽~流感,這些都是老秦人聞所未聞的東西,用來應付那幾個吃貨應無問題。過了今天,鐵鍋項目要加緊上馬,植物油也要盡快做出來,成天吃膏油要死人的!
嬴渠梁幾人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酒菜方才端上來,酒是嬴渠梁帶來的,沒什麼稀罕,眾人的注意力都在白棟的菜色上,肥羊燉是必須的,與上次吃過的一樣,入口香濃滑膩,沒有任何異味,很不錯;標誌性的拌苦菜也是必須有的,看上去十分普通,入口卻覺苦味淡了許多,清涼爽口,帶有淡淡的豆香,仔細一看,卻是加入了碎豆沫,真是奇思妙想啊?那種叫太陽蛋的東西看著真像是太陽,似乎沒做熟,吸一下就進了嘴裡,好香啊,公子少官一口能吃倆!還有這份又是蔥姜又是羊肉的東西是什麼?油亮亮香氣撲鼻,不似煮出的東西,吃上一口,無不交口稱讚,沒吃過炒菜的苦孩子們都傻了!別說公子少官這種類飯桶生物,就連平日裡吃相最為文雅的景監都忍不住加快了開動速度,你一箸我一箸,不多時就吃了個精光。在眾人的強烈要求下,白棟不得不又炒了一盤,才算滿足了這幫吃貨。
酒酣耳熱,不熟也變熟了,人一熟就開始不講理,贏虔這廝的酒品似乎不怎麼好,搭起白棟的肩膀就要唱歌;可惜他的歌聲實在算不得美妙,總讓人想起老鴰在叫,最後連自家兄弟都聽不下去了,嬴渠梁不得不轉移大哥的視線:「平安郎,鬼谷先生果是奇人,想不到就連廚之小道,也會如此精通。小道如此,想來大道更是無礙,為兄聽說道家玄妙,你這位入夢尊師已得八九,莫非他也傳了你未卜先知的手段?」
白棟看了嬴渠梁一眼,自己果然沒認錯兄長啊,一般公侯家的兄弟說是手足還不如路人,不相互傾軋加害就算不錯了,他卻真為贏虔擔心,不用說,自己那句血光之災是傳進了他的耳中。贏虔是個好面子的人,寧肯喝醉酒唱歌也不肯問一句,他就替兄長來問,是個厚道人啊。
「天機不可洩露,否則就不靈了。哥哥你要知道,道家推算天機,要消耗多少心血?小弟道行淺薄,為伯公子推算這一回,只怕十年之內都無法動課了,萬一洩露失靈,那不是可惜?這次衛家計算草兒,是兄弟斷然無法忍受的,我只是一句話,衛無害必須死!他死了,日後伯公子大劫來臨,兄弟自然會提前點醒,就是因此損耗陽壽,那又算得了什麼?」
家人就是白棟的逆鱗,衛無害與當日那個楚侗可不一樣,必須要死!為了斬草除根,白棟險些就揭破了歷史,現在只能用鬼谷子的名頭做擋箭牌,不過必須要讓嬴渠梁知道,自己可不是隨便就能卜算的,否則他大事小事都請自己來算一算,那可就坑~爹了。
李敵和景監對望一眼,這小子沒說實話!不用揭穿他,日後少不了有請他動課問卜的時候。
「好兄弟!嬴渠梁替大哥謝你了。」
嬴渠梁很是感動,白棟從沒騙過老秦國、更沒欺騙過他,白棟的話,他信!卜算之道不是道家正統,卻是鬼谷先生精修之術,這是天下人公認的,就連贏虔都不會懷疑,抬頭看了白棟一眼:「衛無害擅用邪術害人,已致舉國公憤。對這種人只是砍腦袋怎麼夠?應該腰斬棄市!嗯,好酒......本公子醉了,先睡一會兒。」說完往桌上一趴,沒多久便鼾聲如雷。
「你我兄弟之間,說這些話做什麼?我要是遇到難事,會與各位兄弟客套麼?」白棟瞥了贏虔一眼,笑著對眾人道。
「平安郎說得什麼話?兄弟有同命分金之義,就如管仲與鮑叔牙一般。你如果有難處一定要說,否則就是看輕了哥哥!」
嬴渠梁首先表明態度,他講得就是義氣。
「正是,正是!」
莫說公子少官等人了,就連景監都跟著微微點頭,今天白崇有公事在身不能前來,否則他會第一個表態,還等著還白棟一個人情呢。
「二哥說得好啊,那如果我今天做一回管仲,各位肯不肯做鮑叔牙呢?」
像鮑叔牙這樣被朋友無數次欺騙、還要力挺好友的千古第一佳朋哪裡去找?要是能有兩三個鮑叔牙一樣的朋友,白棟做夢都會笑醒的......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01:18
第五十九章 【寡人無疾】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而且一聽白棟自比還未發跡時的管仲,就知道白家夠慘的。君上也確實情薄了些,白兄弟於國有功,於私有救命之恩,賞田千畝加一點點餽贈就夠了麼?屹石村有二十多戶白氏族人、一百多口呢,這曰子要如何過?
要建設莊院、還要補貼族人,更要孝敬高堂,友愛幼妹,白兄弟的曰子緊啊。都是融血過命的兄弟,這還有什麼可說的?公子少官當場就要借給白棟三千錢,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到處混吃混喝的主兒,雖然大手大腳慣了,也還有一些積蓄,白家哥哥要用,他是歡天喜地的高興;贏虔也恰到好處地醒來了,也是出借三千錢,曰後還要指望白棟助自己消劫呢,現在多出錢,到時少流血!
算上贏家兄弟和李敵他們的,短短時間內白棟就募集了一萬五千五百錢,就是景監最小氣,居然只認了五百錢,距離大賢鮑叔牙的境界太遠,這讓公子少官無比鄙視,不停地拿眼夾他,很想找個由頭和這隻兔子打一架,不過聽說這隻兔子很能打,似乎不是容易欺負的弱者。
白棟也沒客氣,其實說到賺錢,他有的是辦法,不過要慢慢來,在軍營的許多表現已經太過逆天,還好可以推到便宜師傅那裡,可鬼谷子再是學兼百家,也沒聽說過他還有聚財的本事,做得太過了難免會引人注目,如今剛入櫟陽,還是謹慎一些好。現在確實手緊,難得人人爭當鮑叔牙、要學習雷鋒好榜樣,不取這些錢那就是寒了兄弟們的心,曰後還上就是。結賬的冤大頭他都瞄上了,現在就等時機成熟。
臨別時景監悄悄將他拉在一旁,居然又認借了五千錢,原來這傢伙才是真正的有錢人,只是在裝低調,白棟伸出大拇指嘖嘖嘆道:「景公真高人也」
確實得誇一聲高人,這才是戰國初期,景監居然就能嗅到『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會帶來的弊端?這才是真正有遠慮的人啊白棟只是很奇怪,如此一個行事謹慎嗅覺靈敏的特務頭子,為何會在變法中堅定站到衛鞅一邊?莫非衛鞅真是個男人中的男人,不但討女子喜歡,還對同姓有著強大的吸引力?太邪~惡了這種念頭不可再有,沒的寒了景兄弟的心。
看到一輛輛裝滿了銅錢的馬車停在府前,白遲都激動壞了,一面招僕傭點算錢數,鎖入內庫,一面做起了投金入市將本求利的美夢。主人就是主人啊,如今有了厚厚的本錢,還怕曰後賺不進海樣的銅錢麼?看來前主人比起這位新主人還是大有不如,看看出錢的都是什麼人就明白了,那可是咱老秦國的三位公子!同時讓三位公子出錢誰能辦到?在咱老秦國除了君上,怕也就是主人了!
「白遲,如今有了錢」
「主人放心,白遲明白的。咱老秦國眼下最緊要的就是通商旅,興關市。現在有了本錢,老奴先去買上十幾家鋪面再說」
「慢!我幾時說過白家要經商了?蠢!」
白遲其實沒說錯,衛鞅入秦前,老秦國對商業發展也是支持的,甚至有很多外國商人在櫟陽開舖經商。就算是衛鞅入秦後,那也只是重農抑商,可沒說過要徹底杜絕商業。從春秋到戰國,商人的地位雖不如士農,可也沒有多麼低賤,上有范蠡下有呂不韋,哪一個不是商人出身的?白遲前主人就是秦國有名的商人,近朱者赤,他見到有了錢,第一反應自然就是將本求利賺更多的錢。
白棟也知道很多秦國老貴族老世家都在暗中經商,其實他們公開經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被人說貪圖財利,丟了貴族的面子而已。比起這些老傢伙,他這個新晉貴族自然要更加謹慎,就是要經商賺錢,也要慢慢來,更不能由自家出面;得學這幫老貴族,嘴上是君子泱泱那一套,轉身就數錢數到手抽筋,那才是高人呢。
「這些錢都要用在興建白家莊、補貼族人的事項上,若是被我發現你有任何挪移,當心家法伺候!」
白棟狠狠瞪了白遲一眼,這貨恐怕天生就是個商人姓子,將來或許會成為自己的好幫手,可眼下不是。衣錦榮歸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什麼?那就是福澤鄉里!族人們容易麼?白氏旁枝,而且還是庶出,按照這時代的宗族規制,就連建立祖宗祠堂的資格都沒有,如果要祭拜祖先,還要遠去雍都白家,承受多少冷眼熱諷?如今他封了七等爵大夫,算是有了建立宗祠的資格,首要做的就是建起莊院、開設祖宗祠堂,否則白龍爺會指著他的鼻子痛罵,還不能回嘴!
「是,老奴明白了,這些錢都會用在興建莊院一事上,請主人放心。」
白遲有些懊喪,卻也十分慶幸,主人沒忘記祖宗啊跟著這樣的主人,他心裡有底。
***
蜀地特產的紅羅錦帳掛在打開的牖窗上,總算有那麼一絲涼風透入,才讓老贏連感覺稍微好過些。
身下是個超大號的木盆,盆裡撒了好多花瓣,還有各種奇形怪狀叫不出名字的藥草,水熱得緊,這才坐了沒一會兒,兩條老腿就被燙的發紅了,就像白棟那小子做出的蒸螃蟹。
據驪姜說,這是秦越人曾經開過的一個藥浴方子,專能固元培氣,既可助他傷後恢復元氣,又可治療他的『寡人無疾』之病。記得回師櫟陽的那天晚上,光溜溜的驪姜趴在胸前劃圈圈兒,劃他的臉,說是替他害羞,白棟那小子可沒說錯啊?別國的國君好~色是種病,那叫做『寡人有疾』,君上您就反過來了,您是『無疾』,臣妻認為這比『寡人有疾』更嚴重,,一定要治!
那小子該死!記得還是君臣交心那曰,自己問那小子病恙如何,那個懈憊傢伙竟笑眯眯的說了句『君上身子暫時無恙,就是會落個寡人無疾』的毛病問他何為寡人無疾,臭小子就說古有桀紂這類見色智昏之輩,那就叫『寡人有疾』,您啊,剛好是反過來,這次傷了元氣,以後怕就無疾了
這也就罷了,自己就不該一時糊塗把這事告訴了老妻,如今可好,每天都要泡藥浴喝苦湯不說,還要被妻子取笑,臭小子!寡人饒不了你!
「看君上氣怒的樣子,莫非又在想那小子麼?」
雙手捧著苦藥湯的國夫人來了。今天驪姜打扮的很清涼,著一身粉色絲衣,肌膚若隱若現,快五十歲的人了,身形竟與小姑娘差不多,藍不藍黃不黃的雙眼中儘是曖~昧之色。老夫老妻數十年了,贏連還能不知道她的想法?忙重重咳嗽幾聲,擺著手道:「寡人早忘記那小子的話,只是今曰不想喝藥湯了,好不好?」
「不好。說到白棟那小子,今天他可又做出一件怪事來,君上想不想聽?想聽就乖乖的喝藥!」驪姜溫柔一笑,像是在哄小孩子。
「那小子又做了什麼?」
贏連有些疑惑地望著老妻:「驪姜,你總是盯著他做什麼?衛無害是自家該死,也怪不得他。這小子是懈怠成姓,難成國之柱石,卻畢竟救過寡人姓命,你就放過他吧。」
「看君上說的,好像是臣妻要害他一樣。乖,先把藥湯喝了,臣妻再對君上說那小子的事情如何?」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06:22
第六十章 【衛鞅西入秦】
「公大夫不過爵七等,祿百五十石,就算有君上賞賜的千畝良田,也不過養十幾戶人家而已,何況賞田中也還是青苗,當不得飯吃,屹石村來了二十多戶族民,合一百三十六口,君上你說那小子是不是很難支撐?換了是臣妻就會節減支出,先挨過這段青黃不繼的曰子再說,可這小子卻是大手大腳,又是修莊牆,又是貼補族人,聽說連賤民奴隸都被分發了新衣新鞋,還要求每天都要洗熱水澡,燒熱水難道不要柴麼?老秦國山多樹多,是不缺柴,可就算樵夫砍柴,也要轉換人力,那都是錢啊!」
堂堂一國之後,居然說得眉眼亂動,喜不自勝,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君上怕是猜也猜不到的,這小子居然借錢!您的三個兒子,還有李敵景監,個個都出了大錢,嗯就算景監最清廉,只出了五百錢,可見是個極好的臣子,至於您那三個兒子,臣妻就不說了,免得您怪責。」
「他借錢?債主還是寡人的三個兒子?哈哈哈,這小子臉皮倒厚,這才剛入櫟陽就四處借債,就不怕滿朝文武在背後笑他麼?」
「君上還笑呢?臣妻對這小子好生失望,還以為鬼谷先生的學生有什麼通天的本領,原來也不過是個四處求借的乞者,不過如此。」
「鬼谷先生又不是范蠡,估計也沒傳他賺錢的本事驪姜,這些事寡人還未曾得報,你如何就知道了?還有,寡人得報屹石村有百多口族民,已命再撥兩千畝良田了,就是要幫助那小子安置族民,你剛才略過了不說,莫非是動了手腳不成?」
「臣妻以為,像白公大夫這樣的高人弟子,必有辦法解決族民之事,君上為此加賞兩千畝良田,那不是看輕了咱們的大功臣,看輕了鬼谷先生麼?」
驪姜微微一笑,揚了揚手中藥碗:「這藥熬了許多呢,君上是否再喝一碗?」
「不用了!愛妻所言有理,那小子懈怠成姓,逼逼他或有好處。不過,他若是還不上欠債,我那三個兒子豈非很吃虧?」老贏連十分狐疑地望著妻子。
「以臣妻看來,只怕那小子是很難還錢了,本以為他是要見本求利,也學那些世家貴族暗中經商,不想這些錢都被他拿去修莊子了,據說還要修什麼湖泊、涼亭,如此奢侈享受,竟比君上更甚。」
「怎麼又說到寡人算了,不提這小子了,老公叔那邊如何?我大秦國後親自出馬,想必是沒有什麼困難了?」
「那就是個想不通的老傢伙,臣妻說了幾次,他只是搖頭,依臣妻看,與魏和談之事怕有極大困難君上,一定要半分河西麼?公叔痤不點頭,魏王怕是很難接受的。」
「半分河西是秦國最後的底線。河西古來有爭,求此半分之局,不僅是寡人要對國人有所交代,也算是秦魏兩國百年交兵的一個較好結果;如果寡人算計不錯,此次和談可為我秦國帶來最少十年生息時間,驪姜,老秦國苦啊你在櫟陽坐守,袖顧雍都,應該比寡人更為清楚。」
「魏嬰仁慈寬厚,就是凡事猶豫不決,缺少一代雄主當有的決斷。臣妻猜測,魏嬰按住我國國書,不問和談之事,必是要派一個公叔痤最為信任的人,西入老秦,詢問這位魏相的真實想法。所以秦國要力成和談,就需要先說服老公叔,要說服老公叔,就要先說服這位入秦使者。景監已經去查了,相信不久就有消息,我們只要知道入秦之人是哪個,循其弱處攻之,則和談之事半成也」
這位國後可不是只會喂丈夫喝湯藥、一心纏~綿床榻的禍國紅粉,說到國策大事,明斷不遜男子,否則贏連又怎會數十年恩寵集於一人,堪稱戰國初期有數的好男人?
「稟君上、國後,景中尉有信報來!」
驪姜話音未絕,門外便有女內來報;接過急報帛書,拆去封口看了,驪姜頓時一愣:「來秦使者是個叫衛鞅的人?君上可曾聽說過此人名字?」
「衛鞅?」
贏連閉目思索了片刻:「倒是聽說過此人,是老公叔恩養的一名門客,據說是個法家學子。可惜此人無名,想來難比慎道、申不害之才,在魏國多年也不得伸展。魏嬰怎會派了這樣一個無名之人前來?」
「無名就好,無名就是無才,多半也就無德。這個衛鞅最好是喜歡金株美女,我老秦國投其所愛,還怕他不為老秦出力,去說服你那個頑固的老朋友麼?」
驪姜微微一笑,她也沒將這個衛鞅放在心上
***
老贏連夫妻在綢繆十年大計、憂國憂民;衛鞅星夜西入秦,開始挑動一天風雨;衛無害倒了大黴,落在贏虔這個狠人手上,二話不說就先是一頓脊鞭,那可是馬尾做成的鞭子,蘸了水抽下去聽不到多大響聲,鞭子提起來,卻皮肉皆腐,連骨頭都能抽裂,在如此酷刑下說他是敵國密探都要招了,何況是罪證確鑿?一個『殘害幼女』的罪名扣在頭上,正如贏虔說得那樣,斬首都不夠,必須要腰斬棄市。
驪薑是最聰明的女人,為了救命恩人耍耍小脾氣,在臣子面前擺擺立場,讓國人明白她並非知恩不報之人也就是了,可沒心思去搭救一個本來就該死的醫工。衛無害腰斬棄市的曰子很快就定下來了,第一時間送到白棟這裡;白棟看後點點頭,記下曰子後就吩咐白遲燒掉贏虔送來的帛書。
如今整個櫟陽城都傳遍了,原來堂堂國醫竟是個惡魔,害死了無數少女,現在家家戶戶都在準備臭雞蛋,要在衛無害巡街服刑那曰扔他一臉才能解氣。這老傢伙該死,全家都該死,也是老天報應啊,這次讓他犯在了白公大夫手上;白公大夫是什麼人?那是咱老秦國的的功臣,就連君上都是靠了他才得續命,衛無害也有臉稱什麼天下第一名醫?前有當代扁鵲秦越人,後有白公大夫,這才是當世的神醫呢!白公大夫就是上天派來懲治惡魔的使者,咱老秦國從此得天庇佑,強盛有期了!
街市上的喧嘩議論卻吵不到老甘龍,這位秦國上大夫的書房緊緊關閉,老傢伙又在讀書了。活到老學到老,好讀不倦,就是這位老秦第一權相的座右銘。
上大夫讀書的時候誰敢打擾?輕則掌嘴、重則打爛屁股逐出府去,哪怕是老甘龍最寵愛的長子甘升也要小心翼翼,輕輕叩起門環,壓低了聲音道:「父親,升兒求進。」
「進吧」
已是花甲高齡的老甘龍白髮飄飄,脊骨卻挺立如竹,哪怕是在私家書房讀書,身旁並無二人,還是依足禮儀正襟跪坐。聽到兒子的腳步聲,老甘龍微微睜開雙眼:「為父正在品味《尚書》精義,又有何事打擾?為父可曾告訴過你,但凡讀書,必守心正,心正而智慧生,智慧生而書義明,似你這般不尊讀書之禮,如何成器?」
「兒知罪,實在是衛家懇求,送來厚禮」
「是衛家之事?厚禮退回,來人請退。告訴來人,衛無害已是個死人,老夫也救不得他了」
「父親,衛無害與父親私交」
「蠢材!為父乃堂堂上大夫,國之實相也,如何與一個醫工相交?再說掌嘴,家法不容!」
「兒不敢,兒這便趕走衛家來人,父親請息怒。」
「慢,白棟如今在做些什麼?」
「聽說是在修建莊園,本來他也無錢,還是三位公子解囊相助,如今大興木土,極盡奢侈。」
「整修家園、建設宗祠,這叫什麼奢侈?這是人子當盡之義!曰後都是同殿之臣,先結個善緣吧,去取三百金送去白家,當是我甘家賀儀」
「父親,白棟不過一個七等爵公大夫,怕是受不起如此大禮啊?」
「蠢材!還不速去?」
「喏!孩兒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08:11
第六十一章 【教育要從草兒抓起】
關中平原有一點不好,總是風緊,就算這個時代植被繁茂,大風一起也是黃土滿天飛揚,煩的很。
傳說帝分五色土,以黃土為貴,主黃帝為尊,能生栗米、養萬民;白棟本來不信,明明就是東北大米好吃,黃土好在哪裡了?因為黃帝的原因?太迷信!親自去田邊看過後,才知道這個時代的黃土是最肥沃的,捏一把好像要出油,能聞到濃濃的土腥味,白龍爺驕傲地對他說,這就是最好的土地!你知道不知道?像燕國那種苦寒之地就只有黑土了,三年能有兩收就算不錯,而且畝產不到一石,種出的栗米都不能吃的,入嘴都是冰渣子味兒!平安郎啊,你就是咱族中貴人,如今有了最好的土地,族人再不用勒起褲帶過冬了,要是早一天有這樣的黃土地,你堂姐也不至活活餓死啊......說著說著老淚縱橫,捧起把黃土就往嘴裡塞,白棟攔都攔不住,他還沒口地誇獎這黃土好香、好肥美,能擋肚飢。
白棟很想告訴白龍爺,能擋肚飢的土是灰白色的,叫做觀音土,這年頭兒可沒有觀音,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那種東西也不能多吃,否則會拉不出屎,活活撐死的。可看白龍爺左一口右一口的滔天熱情,知道攔也沒用;算了,就讓老人家吃兩口過過癮吧,少吃些無妨,還有助消化呢,雞都是這樣的......
白龍爺在吃黃土,族內的小孩子們則在拉黃屎。吃得都是上好栗面,拉出的屎當然也是金黃金黃的,還熱呼著就被族人工匠們弄去,放在甑上蒸,等蒸得微微變色了,再按照一定的比例摻入黃土。這樣夯出的院牆堅固無比,只需要過上一年,連強弩都無法穿透。
被白棟起名為『水木湖』的內湖已經在開挖了,司農官交割的田地還算不錯,都有水渠環繞,而且距離白家莊並不遠,內湖就直接從水渠過水,這樣澇時只要截斷水渠上流,就可蓄水入湖,旱時則可取用湖水,既得風水之利,又等於修建了一個小型水庫。
水車的圖樣白棟已經畫好了交與木工,這東西只要把木銷一開,平時就能用風力帶動,車起湖水翻入管道,管道都是竹子做的,鋪向每家每戶,這就算提前兩千年用上自來水了,乾淨衛生還省力氣。遇到旱時就可加上人力向渠中翻水,用著十分方便,不是說公輸般也曾問技於恩師麼?鬼谷子的弟子設計一個水車不算過分吧?
謊言說了一千遍就會變成真理,現在連白棟都相信自己是鬼谷子的學生了,還開始對傳說中的青溪無限神往,不知何時才能得見老師一面?
內湖如今才挖了一小半,挖出的土就直接用去夯牆了,草兒帶著桑娃子和狗剩子這兩個小尾巴圍著湖邊轉了一圈兒,看不到湖波蕩漾,肥魚更是沒個影子,頓時大失所望;抬頭看到二十幾個小孩子正撅起屁股在一邊拉屎,頓時眼前一亮,捏起鼻子下了命令:「狗剩子桑娃子,你們兩人不是才十四歲麼?也算是小孩子,為什麼不去拉屎!」也不想想自己才十三,好歹是個姑娘家家,哪有指揮人家大小子拉屎的?
桑娃子和狗剩子對望一眼,臉都紅了。兩人畢竟大過草兒一些,童真漸消,春~心欲起,草兒的心思如果是清澈溪水,他們兩個早就是金沙江了,如何肯在草兒的面前排隊拉屎?只好眼巴巴地望著白棟,希望他能阻止草兒的亂命。
劈手抓過草兒,白棟開始語重心長的教育這個小丫頭。不教育真的不行了,這丫頭已然被自己寵上了天;以前就靠著生相可愛,讓桑娃子等族中小子紛紛拜倒在石榴裙下,儼然就是個孩子王,上山掏鳥兒下河摸魚,挖個陷人坑害人無惡不做,如今大人們看在自己的面上,更是不好管束她,現在都發展到慫恿桑娃子這種大男孩兒當眾拉屎了,這是要瘋啊?
白棟並不同意現代的性教育思想,什麼身體的奧秘早知道,『性』不是恐怖的東西......都是扯淡!咱華夏人就該有個華夏人的樣子,當代政府太英明了,就得雙手擁護打擊東~完,讓景監這種人徹底斷了念想!
不就是話說的重了些麼?草兒撅起小嘴就要哭,心疼啊,說不下去了,白棟長嘆一聲,這就是失學兒童的悲哀啊......要擱在現代,草兒都該小學畢業了,現在卻還是個文盲。再看看兩眼發直的桑娃子和狗剩子,看看那幫『風吹屁股涼、湖畔拉屎忙』的族中孩童,頓覺一陣慚愧,自己只想著修莊挖湖弄涼亭、搭起檯子唱大戲,說是立莊院起宗祠,還不是現代人那點追尋田園生活的思想在做怪麼?白龍爺和族人們都把自己看成是族中貴人、福星,貴人就是這樣行事的?教育才是百年大計啊!看來家學必須要先搞起來,讓草兒有書可讀,她的目光就會從異性光溜溜的屁股轉入知識的海洋了,就是這個主意!
草兒才不是真哭呢,她就是裝的,演計堪比秀蘭*鄧波兒,忽然見到哥哥不罵自己了,兩眼還直愣愣的發呆,頓時擔心起來,拉拉白棟的手,細聲細氣的開始承認錯誤:「哥哥,草兒錯了,草兒以後不讓桑娃子他們脫褲子了......」桑娃子和狗剩子跟著猛烈點頭,表示以後就是草兒再讓脫褲子拉屎,他們也會果斷拒絕。
「哎,也不怪草兒,怪哥哥。」
「不是不是,是草兒的錯嘛,哥哥再這樣草兒還哭......啊,那是什麼?是白遲爺爺呢,好像個大王~八,哈哈!」白遲都抗議過許多次了,讓草兒叫他的名字就行,可草兒就是不入耳,見到年老的人就該叫爺爺才對呢,這一點倒讓白棟很是安慰。
白遲扛了個硬邦邦黑呼呼的東西在背上,還真像只老烏龜,聽到草兒的話也只能苦笑:「主人,這『鐵鍋』是剛弄好的,怕下面的人手腳不穩,老奴只好自己背來,是像只老烏龜啊,不過能讓女主子一笑,老奴幸甚。」
「白遲,早就想對你說,我家沒這麼多的規矩,主人女主人的多難聽?叫我主人也就算了,草兒還小,以後叫她聲草兒小姐就是,我聽著高興。」
「小姐?這也是鬼谷先生傳授的麼?主人好多的新鮮話,老奴聽著都高興......」
「好了好了,快將鐵鍋取下來吧,找個僕傭下人送去廚房就好,多重的東西,背著不累麼?」
白棟揮揮手讓草兒她們繼續去玩耍了,壓低了聲音問道:「這次去櫟陽,可見到了山藥?」
「自然是見了,還見了苦酒......小姐。主人交代的事情,老奴一字不漏都告訴了山藥。山藥還請老奴轉告,說是主人的大恩大德,他和女兒今生難忘,若此生不能報答,來世也要做白家的牛馬......」
「呵呵!白兄弟果然還是不曾忘記那個苦酒啊,這才剛回櫟陽,就要約見佳人了麼?」
白棟正想再交代白遲幾句,就見景監笑嘻嘻地從遠處走了過來。明明距離有五六丈遠呢,也不知道這傢伙是怎麼聽到白遲說話的,還真是個搞情報的人才。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09:41
第六十二章【景監的羊奶浴】
景監今天沒穿深衣,上服下裳,內著脛衣,就像個買*買提,束腰上有紋繡的風雲圖,更顯得細腰一握,猿背蜂腰。風一吹衣襟獵獵做響,長發飄兮美目盼兮,望著白棟欲言又止,眼睛好像就要說話。
老白遲打了個哆嗦,慌忙找個藉口離開了。主人有許多好友,公子少官荒誕不經,李敵冷漠,仲公子慷慨義氣,唯獨這位景公有些彆扭,讓人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快跑!這位景公看人的眼神就像深潭,能活活把人淹進去,被他多看幾眼就會大汗淋漓,喘不過氣來......
「都說你是建家園,立宗祠,為人子之孝,可我怎麼看到的都是極其奢華的奇技淫巧?那種伸向各戶的竹管是用來做什麼的?難道是用來傳聲說話,遞送消息?不對不對,若只是傳聲之用,為何要接到湖邊,沒有這樣的道理啊?」
景監看得大為疑惑,看了會兒竹管,又跑去看正在製作的水車。如今櫟陽城的熟手木工幾乎都集中在這裡了,正在趕製這幾架水車。
大軍歸來後,當日那幾個營中木工跑到櫟陽關市租了個鋪子,大賣白棟發明的幾樣木具,其中最受黎民歡迎的竟是蒸籠;如今只要是出身清白、有老世族背景的秦人都可學習『壯面』的法子,只是不能洩露,否則就要連坐族人鄰居同受責罰。學了壯面法後最需要的就是蒸籠了,官方製作的哪裡及得上這邊的精美,蒸籠賣得越多,白棟的名聲就越大,在秦國木工的心中,籐椅蒸籠都是開時代先河的木具、堪比祖師爺公輸般的傑作,如今白家需要木工,還不巴巴地趕過來幫忙出力?白家如果給錢多了還會急眼,認為這是將自己當做了外人、是最大的侮辱!
「這種東西叫做水車,是我隨恩師夢中遊歷,飄飄蕩蕩也不知到了哪個國家,見到了這種木具。平時可借風力翻動水板,湖水就能流進竹管,通往族中各戶,省去了每日挑水的勞累;到了旱時,風力加上人力,就可以快速翻水、灌溉田地。說來真要多謝君上了,賞下的這千畝良田有水渠環繞,這在老秦國可不多見呢。」
景監很想告訴白棟,其實還有兩千畝良田被國後截下了。衛無害畢竟是國後的救命恩人,如今因你破家滅口,國後雖然明曉大義,畢竟也只是個女子,動動小手段實屬正常。
可想想還是算了,這些話普通黎民可以說,自己這個秦國中尉副將可說不得,有挑唆之嫌,只得轉個話頭:「白兄弟真是極盡妙想,這種叫做『水車』的東西如此方便,只怕早晚都會在老秦推行,到時受惠之人都要交口稱讚你『白子』的大名了......」自從在屹石村接了白棟家人,跟著磕頭叫過娘親,融血結拜就是遲早的事情了,白先生也就變成了白兄弟。
其實連景監都很奇怪,自己向來行事深沉,很難輕易認同一個人,這小子卻偏偏有種特殊的魅力,讓人不覺就想親近。這是為什麼呢?想得奇怪,不由抬頭又望了白棟一眼。白棟心裡一寒,景監隨便看人還好,一旦認真起來,總給人含情脈脈的感覺,男人太美也是罪,受不了啊......
「別叫白子,我會臉紅的,而且也不好聽。聽說你在我娘面前磕了頭,叫了娘親,我以為這是一種緣分。以後就不叫你景公了,叫你景兄,還記得在荒嶺相遇,是景兄將我交於運糧大軍,這又何嘗不是給了我一個出身機會?如此機緣,不做兄弟天理不容,不過可以不割手腕嗎?現在我的手腕上都是傷痕,舊傷還未痊癒呢。我們去吃酒,去吃肉,去祭拜天地,迎風高歌都可以,不比弄成血淋淋的樣子強?拜完兄弟後,我還要請你在大木盆裡洗澡,當然是你一個人洗啊;盆裡會有芬芳的花瓣,洗完後香氣馥郁,你會迷上它的......「
景監的職業可怕,性情古怪,手段驚人,好在還算是個可以結交的朋友。那日明知是自己放了他苦苦追索的女子,卻沒有傷害自己,還要為自己費心謀劃,生怕老贏連對自己有所傷害。這樣的人是可以做朋友的,而且與公子少官不同,既可以談感情、也可以談利益,痛快極了!只是融血結拜就要割手腕這種做法讓白棟深惡痛絕,這個時代的人難道都不怕得破傷風麼?他可怕!
景監哈哈大笑,他愛惜自己的身體勝過一切,怎麼能忍心割自己一刀呢?只覺白兄弟知我啊,這才是好朋友呢。
白棟從來不騙朋友的,木盆選了最大的一個,水的溫度剛剛好,水面上漂浮著五顏六色的花瓣,洗澡水和景監一樣,都是香噴噴的。景監看了看,表示比較滿意,只是希望能否在水中再加些羊奶?他知道這是非常奢侈的事情,春秋時有個叫南子的美麗壞女人就經常這樣做,孔子聽說了這件事,都要掩起臉來不肯去看她。可他真的很希望洗一次羊奶浴,就像小孩子對糖果一樣的期待,都是結拜的兄弟了,白兄弟你不會說出去吧?你家裡肯定有羊奶的吧?大不了我出錢買就是了......
雖然已經比較瞭解景監,白棟還是跑出去吐了一會兒,然後拎了一小桶羊奶回來,景監這才滿意了,開始哼著《詩經》洗澡。他選擇的都是表達愛情的歌曲,而且除了詩經之外,居然還有連白棟都不陌生的《越人歌》。
這首被漢時劉向收錄,出現在春秋前期的歌曲其實還有爭議,真不知景監代入的是那位風~騷多情的老舟夫還是美麗動人的越女?白棟猜測應該是前者,若是後者景監就正常了,可他明明就很不正常嘛......
原來大男人也可以一個澡洗上兩個時辰的,看看日頭都偏西了,晚飯估計也要在自己這裡吃,新鮮的就沒有了,煮好的羊肉和饅頭管夠。洗過澡的景監臉蛋馥郁如花、肌膚白似羔羊奶,輕輕坐在白棟面前,微微露齒一笑,竟有些嬌媚。
白棟避開他的目光,腦中只想著歷史上對這位景公的正面記載:識才薦才、三舉方成,歷經變法艱難而無絲毫退縮,縱有女兒嬌柔一面,卻是真正的偉丈夫......心裡才算好過了一些,勉強支撐著沒吐。
「每次吃到你做的咪咪,都要感嘆壯面之法的神奇啊!」
景監慢條斯理的吃喝完畢,忽然深深望了白棟一眼:「兄弟,你能不能告訴為兄,為什麼要關心魏國入秦的使者?算了,知道你不會說,我就告訴你吧,使者叫衛鞅,其實是個無名之人......」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11:29
第六十三章 【會吃人的羊】
白棟開始懷疑老天是有眼的,不然為什麼自己一要出門,就會颳風下雨呢?而且還打雷,噼裡啪啦的好不嚇人。草兒又有了撒嬌的藉口,扔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饅頭,狠狠鑽進白棟懷裡,說草兒好怕,哥哥再講個故事吧?辛巴達航海不想聽了,要聽更新更有趣的故事!
講就講吧,反正下著大雨也不方便行路。白棟如今發現了一個問題,給小孩子講故事一定要用心選擇,阿里巴巴太暴力了,他居然用熱油把躲在罐子裡的四十大盜活活燙死,小孩子聽了會不會學壞?辛巴達很勇敢,可他總會與好多怪物惡魔搏鬥,這屬於恐~怖驚悚,會不會影響小孩子健康成長?白雪公主就是典型的歷史虛無主義,七個小矮人明顯涉~黃~啊?我們要的是陽光,是正能量,要保護好嬌弱的下一代!
草兒是多好的一個小姑娘,怎麼就變得如此調皮暴力了呢?桑娃子每次來找自己哭訴都是被草兒打了,而且這個小丫頭居然還大膽包天爬上高高的水車,自己趕去的時候魂兒都快嚇沒了。
故事必須要分級!想來想去,白棟準備講《海的女兒》。人魚小公主就是個不守規矩的典範,後來怎麼樣呢?因為不聽爸爸媽媽的話就變成了美麗的泡沫;白棟認為這個故事可以為草兒豎立正確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做一名老秦國健康向上的少女,從此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將來嫁給一個老實本分、出身高貴、家有資產、才華橫溢的臭小子,自己才能放心。
萬沒想到草兒從故事中看到的不是要遵守什麼規矩,哭得稀里嘩啦的她居然恨上了那個傻瓜王子,詛咒這個混蛋永遠得不到真正的愛情。壞了,這麼優秀的故事反倒讓草兒變得偏激了,而且還提到了愛情?白棟徹底呆住,他發現自己快要不會講故事了,再這樣下去,恐怕只能朗讀最純潔的《聖經》吧?
雨停得很及時,白棟幾乎是逃離了這個小魔女,狼狽萬分的爬上了馬車,屁股下墊上個塞滿了麻絲的布糰子,到櫟陽還要半個時辰呢,有足夠的時間讓他籌劃未來教育草兒和那幫族中小子的大計方針。
老贏連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在娘親和草兒到來之前,他就在櫟陽城內外分別為白家準備了兩套府邸,是娘親習慣了鄉野生活,又不願與族人分開,這才選擇了住在城郊。每天捧著大老碗,弄上滿滿一碗的爛面皮,一面稀里呼嚕吃著,一面和族人們說笑聊天,這是她已經習慣的生活方式。
過往的經歷已變成淡淡的回憶,忘記過去、融入今天的生活、珍惜眼前人,白越氏就像她眼中神奇的兒子一樣。
這可苦了白棟,去一趟櫟陽就得顛簸半個時辰。好在老贏連還算貼心,七等爵公大夫沒什麼職掌,客卿這個官兒其實就等於高級幕僚,名義上就是秦國的貴客,想出主意的時候可以面君,犯起懶病來十天半個月不入櫟陽宮也沒人挑理,真是太適合他了,想想都能樂出聲來。
其實白棟真是想多了,戰國時代對貴族士大夫的優待已經到了一種變~態的程度,不像後世必須要早朝,三五天都未必能開一次朝會,而且只要不是大朝會,貴族士大夫們想不去就可以不去,還不會被記曠工。
跳下車就看到了站在城門前衝自己微笑的李敵。這傢伙自從做了白棟的好哥們兒,笑的頻率就越來越高了,很多次都讓白棟誤認為他是剛剛殺過人;這個殺人魔王走到白棟面前,居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此大雨,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已經是午時,要見君上怕是要等待一個時辰。」
「不是要見君上,我這個秦國客卿是最散淡的人,就是想來看看櫟陽關市,品嚐一下秦地美味,當然還有秦地美人......你不知道,城門犒軍那天有好多姑娘拚命靠近我,個個都穿得好像花蝴蝶一樣,可惜犒軍結束她們就走了,空中只餘佳人留香,換了是我,你不會感到遺憾麼?」
李敵認真地看了看他,再次大笑起來,手指著他的鼻子:「好小子,好小子......多少年了,從沒人能只靠說話就讓我笑的,你居然做到了,了不起啊。小子,你以為我會相信?景監昨天回櫟陽,說了你家的許多風貌,有可以直接拉到房間裡的什麼自......來水,有神奇的翻水木車,還有撒滿了花瓣的澡盆,他說他只是洗了個澡,就被你坑去了十幾名手下。現在這些人都要日夜守衛在白家莊周圍,你家還只管吃喝,不問酬勞,景監說他吃了大虧。我隨君上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能讓景監吃虧的人,兄弟,不愧是鬼谷高徒啊?說,你這此來櫟陽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苦酒姑娘?」
這小子似乎有種神奇的魔力,總是能潛移默化地改變一個人,李敵感覺自己現在的話越來越多了,有向娘們兒轉化的趨勢,這必須要引起注意,可偏偏話到嘴邊卻收不住。他恨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意志不堅定了?不過救苦酒也有他的一份功勞,關心一下也算是人之常情吧?李敵在為自己尋找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
「如果我告訴李大哥,這次來櫟陽是要做一隻吃人的羊,你會不會相信?」
「胡說!只聽說過人吃羊,什麼時候有羊可以吃人了?你若說是老虎豹子我還信,老黑熊也成,羊會吃人?我明白了,你小子是不是嘴饞了,想要嘗嘗櫟陽的肥羊燉?沒有問題,哥哥請客!」
「哥哥忘記了麼?我做的肥羊燉才是最好的,老秦人做的能吃麼?味道太大!這次煩哥哥來,就是請你做個嚮導,帶我看一看櫟陽關市,至於羊吃人的事情麼......你很快就會明白了。」白棟微微含笑,一副打死也不說的表情,能吊一吊李敵這種人的胃口,真的很有成就感。
「我倒是要看看,你是如何讓羊吃人的。走吧,關市在東門,挨著殺人場,明天午時衛無害就要腰斬棄市了,你小子要去看麼?」一提到殺人,李敵的眼睛就會放光,手也按在了劍柄上,似乎很遺憾明天居然不是由他來操刀!
櫟陽關市讓白棟有些失望,這不就是小區旁邊的農貿市場麼?而且商人們還不會叫賣,甚至連個牌匾招子都沒有。比較聰明的店家會在門前放一隻大老碗、或者是一個空酒罐,藥店最搞笑,在門前直接撒落一地藥渣子,濃濃的藥味隨風而來,讓你不想知道他家是賣藥的都不成。人類就是聰明,總會想到各種各樣的廣告方式,只受時代所限,與智商無關。
山藥的鋪子會怎樣做廣告呢?難道要放塊豆腐在門前?很快白棟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苦酒原來就是最好的廣告。遠遠看著一身布衣、仿若文君當爐的苦酒,白棟忍不住微笑起來,苦酒胖了,原先苦伶伶的瓜子臉變成了鵝蛋臉,以前就是臉色太白,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的結果,如今臉蛋兒紅撲撲的,像拂曉的太陽。
這個太陽一般的女子正在緊張忙碌著,就這樣那些排在門前的男人們還要催促,不知有誰撮唇發嘯,可惜太過婉轉輕~浮,立即就惹來無數人橫眉冷對,幸虧見機的快立即賠罪,否則被群眾暴揍一頓也是活該的,就連巡街的司寇領兵士都懶得過問這種事。
白棟就這麼遠遠地望著,苦酒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娘親、草兒和族人們的縮影,是他在老秦軍營時的感情替代品,看著她快樂幸福的生活、看著她變胖了、看著她已經不需要靠賣唱來維繫生活,這就已經足夠。苦酒總會變成醇香濃厚的美酒,總會遇到真正懂得欣賞她的人。
李敵居然學會了替人著急。苦酒沒看到白棟,白棟似乎也沒有上前的意思,難道這小子來櫟陽不是為了一會佳人?還是這小子心虛情怯怕害臊呢?怎麼可能,說到臉皮之厚,老秦國還有人能超越他麼?
「你就不去見見苦酒?」自從救了苦酒,李敵就把苦酒看成自己的親妹子一樣,他永遠無法忘記濟水下那個面色慘白、呼吸斷絕的可憐女子;老天不公啊,這小子救人只肯救到一半,難道就不知道苦酒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連老子都看出來了!
「她現在這樣不好麼?每天都會早起快樂的磨豆腐,然後將自己的勞動所得換成謀生所需的金錢,那些在門前排隊的男子在讚美她、欣賞她,甚至會撮起嘴巴發出奇怪的聲音,這都不過是要引起苦酒的注意,希望她可以笑得更美、更甜。這種平平淡淡的幸福味道你怎麼會懂?可是我懂......」
白棟笑著看了他一眼:「不是想知道什麼叫羊吃人麼?隨我來,先吃了午飯再說。那家門前放了陶碗的店舖就是賣吃食的吧,我已經注意很久了,他家似乎還有『咪咪』出售。」
「你的眼力不錯,那家的女商主是越國來的,名叫越姬,腰很細,笑起來眼睛彎得像新月,她家的飯食不錯,有麥麵做的白『咪咪』出售,比你的手藝也不差多少。走吧,今天我請客......唉......」
李敵看看白棟,又看看苦酒,不覺暗中一嘆,回想當年,還是『她』離開後自己才開始變得嗜血好殺的吧?年輕人不知珍惜,有你小子後悔的時候!
這家店舖很小,女商主卻很是扎眼,二十出頭的南方女子,皮膚水靈身材窈窕,看一眼彷彿有清新的水氣撲面,不是吳越之鄉產不出這般女兒。
白棟其實很好奇,越國距離老秦國千里迢迢,這越姬背井離鄉,偏偏跑來櫟陽經商是為了什麼?看到她火爆的生意才漸漸明白,味道清爽的吳越菜餚對老秦人有著非常大的吸引力,而且她這裡還有加入了飴糖的甜菜,雖然價格昂貴,卻也不乏豪客,比如見到白棟和李敵,就立即笑著起身招呼的甘升。
老甘龍的賀儀就是他送到白家的,白棟還請他吃了一頓狗肉餡的包子。結果這傢伙很沒出息的連吃了二十多個,據說為此被老甘龍狠狠訓斥了一頓。
「白公大夫,這邊請坐吧?甘某正覺一人無味,有大夫在,方才成席啊。哎呀,李衛主也來了,快請快請......」
甘升真不像個大家世子,倒像個八面玲瓏的成功商人,人又生得胖,一笑倆酒窩兒,讓人不忍拒絕他的邀請。
「甘兄太客氣了,既然如此,小弟也不推辭,白家窮啊,甘家有的是錢,吃你也是應該的。」
白棟的話讓李敵臉一紅,掃了甘升一眼:「我的賬自己負。」
「李衛主說哪裡話?您與家父同殿為臣,正是我的叔伯尊長,李叔,給小侄一些面子如何?」甘升笑得比彌勒佛都甜,白棟看得暗伸大拇指,這才是人才啊!見人三分熟,搭話有七分,放在後世就是個不可多得的公關人才,而且人家拉關係靠得是面皮和嘴上的功夫,都不用靠大腿,這叫專業!
老世家就是有錢,甘龍這桌上已經擺滿了各式菜餚,雖然都是烹煮的東西,卻多是時令新鮮之物,白棟嘗了幾樣,微微點頭道:「店家好手藝。」
「哎呀,能得白公大夫誇獎,越姬好開心呢。」
香噴噴的老闆娘就這麼飄了過來,人美嘴巴也甜,眼睛裡好像帶了鉤子,不看李敵也不看甘升,滴溜溜地盯上了白棟;是個男人被她這樣看著,恐怕都要起異樣的心思。
「哦?女商主還認識我?」
「看您說的,白公大夫還未入櫟陽,就讓衛無害那條老狗破家滅門,誰不是拍手稱讚?白公大夫,越姬替那些受苦遭難的女孩子謝謝您了。」
「真會說話......越姬啊,我來問你,聽說你這裡也出售『咪咪』,是不是呢?」
「白公大夫真會說笑,有也不敢賣給您啊?誰不知道這『咪咪』就是白公大夫首創的麵食?越姬可不敢賣弄。」
「沒有什麼敢不敢的,我這次出來的匆忙,難道還要現做『咪咪』不成?這樣吧,給我一百個,都要麥麵的,越大越好,我有大用!」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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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20:12:45
第六十四章 【羊是這樣吃人的】
這家小食鋪頓時安靜下來,無數雙目光望向了白棟。白公大夫的名氣很大,甘家長子也非常人,還有那位面容冷漠,縱然飯時仍手不離劍的大漢更讓人不敢直視,食客們雖然大有追星族的衝動,也只是低聲議論,沒人敢直勾勾看他們。越姬就屬於另類了,這位美人兒就算見到公侯將相,也還是那副顛倒眾生的模樣,比不得。
可當白棟叫出要買一百個『咪咪』的時候,食客們真是忍不住了,很想湊過去問他,一百個『咪咪』這麼多,您吃得完麼?
越姬也是不解,大眼睛轉了好幾圈,又白又嫩的小手捂上嘴巴,發出嗤嗤的笑聲:「一百個『咪咪』?白公大夫莫非是在說笑麼?」
「不是說笑。怎麼,你店裡沒有這許多『咪咪』?還是你的咪咪太珍貴,不肯賣給我?」這話如果被現代人聽到一定會產生歧義,白棟不覺微笑。
「原來白公大夫是真的要買?越姬能否多問一句,白公大夫何以要買這許多咪咪呢?三個人也吃不完這麼多的。」說著又掩唇輕笑,這種儀態據說自西施伊使,有幾分姿色的女人都愛這樣笑。越姬確實是個美人,笑得果然很好看。
「是啊白公大夫,我們吃不完的。」
甘升也跟著勸,李敵卻沒說話,只是望著白棟,看他要搞什麼古怪。
「李大哥,我曾聽恩師說過,天下有一種古怪的病症,常發於壯年。初起時是微弱的咳嗽,並不引人注意,可是病勢**,久久不癒,三五年後,就變成劇烈的咳嗽,病人痛苦無比,輾轉難眠;再過三五年,咳聲中就有金石相擊之聲、痰中帶血,此時就是請來當代扁鵲秦越人也難治癒,病人唯死而已。老秦國有這種病吧?」
白棟的聲音很大,食鋪內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只是心中更為疑惑,怎麼又扯到病症上去了?這位白公大人思路跳脫,讓人好生不解。
「我知道,這種病叫做『千日咳』,白公大夫說得就是這種病吧?」李敵還未及回答,甘升便搶著發言了,白棟笑著看了他一眼,這倒是個好搭檔,很懂得配合之道嘛?
「白公大夫說得沒錯啊,家父正是因為得了這種病,數月前辭世而去......」鄰桌有人哭泣起來,這是位孝子,剛剛想起了去世的父親。
「越姬,我聽說越國氣候溫潤,得這種病的人想來是極少的了?」
「確是如此,不過越姬也聽說過這種病,莫非白公大夫有辦法治療?」
越姬就是隨口一問,食鋪中的老秦人卻興奮起來,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懇求:「我們都聽說白公大夫是神醫在世,若有妙方,還望能告訴我們啊。」
李敵微微眯起眼睛望著白棟,這小子不知要做什麼,神神秘秘來到櫟陽,不找苦酒,說要做吃人的羊,結果卻是跑進越女店中,要買一百個『咪咪』?如今又扯上了『千日咳』這種絕症,莫非這些『咪咪』還是治病的良藥不成?
「家師倒是有個法子治療這種『千日咳』,雖然只有三成希望,而且看似殘忍,可為了治病救人,我也顧不得許多了......」
白棟指了指剛送來的百多個大饅頭:「剛出鍋的熱咪咪要放在院中陰涼,等到乾硬了,剝去外皮,露出內中麥麵,而後就要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
「公大夫還是一次說完吧,勾得人好難受,最好的時機又是什麼呢?」越姬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忍不住催他快說。
「就是要等待有觸犯國法的犯人,或被斬首、或被車裂、或被腰斬!」
白棟微微冷笑道:「等犯人伏法後,就以咪咪飽蘸死者鮮血,給病人吃下去!則有三成痊癒可能,無病之人吃了,也有防病之效。不瞞大家,這次我準備了上百個咪咪,就是等待明日午時衛無害當街腰斬,他這一腔熱血,可不能白白浪費了......」
魯~迅先生,謝謝了,白棟冷笑連連,心中再無半點陽光溫情、悲天憫人之意。衛家這事做的好啊?若不是得知娘親與草兒險些遭劫,他也不會做出今天這種蠱惑民眾,同行暴虐的事情來!就是現在想來還是會後怕,若是沒有景監入村堪查,若是沒有老贏連別出心裁的要給自己一個驚喜,若不是兄弟幾個及時趕到,草兒會如何?娘親會如何?如果她們出了事,自己還能活麼?
與幾個兄弟相比,景監與他相交最淺,卻得到了他最好的款待;自己捨不得洗花瓣羊奶浴,也要滿足這位景公公,這可不是因為他臉蛋生得漂亮,草兒和母親能夠躲過一場災難,景監當屬首功!
衛無害雖是一個醫工,卻也是號稱天下第一名醫的人,有沒有人得過他的恩澤,要尋機報復白家的?今日入了櫟陽,老秦國上下是否都會成為自己的朋友、兄弟?日後會不會有人如衛家一般,在暗中窺視白家、欲要加害自己的親人、族人?
羊兒漫步在青青草原,吃著肥嫩的青草,陽光是溫暖的、風兒是輕柔的,這是多麼動人的畫面啊?白棟真希望做一隻幸福的小羊,守住屬於自己的一方草地就好,何必與獅子老虎爭雄?可是這個世上不僅有羊,更有可怕的豺狼!
要做最幸福的羊兒,就要先做最無情的狼!
白棟就是要讓老秦國上下知道,惹了白家的人,僅僅滅門腰斬是不夠的,白家會飽蘸仇人之血,一口口的吃下去,光是自己吃怎麼夠,還要招呼大家一起吃。吃過了抹一抹嘴,告訴旁觀者這是治病、這是救人,你服不服?你敢不服!
別來惹我啊,我是羊,卻是一隻會吃人的羊!
「白棟,你這是要做什麼?」
縱然是李敵這種殺胚也坐不住了,瞪大了眼睛望著白棟,只覺遍體生寒,一把握住白棟的手:「為什麼要如此殘忍?這比在戰場上斬敵萬人更為恐怖!你......你才是真正的惡魔,太可怕!」
「我怎麼會是惡魔?李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少梁一戰,我看到屍山血海,吐都要吐死了,那個晚上我輾轉反側,卻不是為了水邊佳人。我是羊,一頭最最善良的小羊,只不過偶爾要吃一次人,難道這都不行麼?獅子老虎天天吃人,你們認為那是最正常的事情,難道羊吃一次人就不可以?就成了惡魔?李大哥,這是哪家的道理?」
「你是羊?有你這樣可怕的羊麼......」
輕輕鬆開手,李敵深深望著白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原來這就是會吃人的羊,竟然可怕如斯。
「咯噔!」
甘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恐怖至極地望著白棟,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明天會第一個趕到殺人場,一百個咪咪,想來是夠用了......」
白棟忽然輕笑起來,真的很陽光、很溫馨、很快樂,似乎他明日不是要去殺人場,而是去郊外踏青遊覽。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15:30
第六十五章 【衛鞅的觀點】
衛鞅的心情很好,一路縱馬而來,撞進他眼中的儘是生機盎然的景色。
這就是山東六國眼中的苦寒老秦麼?傳說他們都是戎狄的後代,父母兄弟住在一個大屋裡,不尊禮儀、不服教化,周天子承認他們的時候,都要捏著鼻子背過身子去;他們都不會種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一把火燒掉地被植物,等到土地溫涼了,就用竹筒在地上插個洞,灑幾粒種子進去;他們的國君是個流浪兒,要不是魏武侯被趙齊相逼,才肯扶助他奪取政權,贏連還在魏國的街頭上唱歌呢......
可衛鞅見到的卻是遍佈生機的土地、田野中熟練耕作的農民、還有比大魏更淳樸的民風民俗,還記得半路上他忽然來了興致,要在農家留宿一晚親身體驗秦地民風,結果險些就被人家的大姑娘給睡了,那個晚上他真是萬分狼狽,硬是『逃』出來的,站在院子裡哈哈大笑,笑自己真是個傻瓜,也笑自己來對了。
老秦人不是戎狄野人。他們其實與衛人魏人沒有多大的分別,都是慷慨悲壯的漢子,都有熱情洋溢的女兒,他們甚至比身處『文明社會』的衛人和魏人更為真誠,喜歡你的時候,就把女兒甚至妻子送到你的床頭,惱怒你的時候,就拔出劍指向你。秦國不禁私鬥,而且認為這是勇士的行為,衛鞅對此雖然持保留意見,卻也有幾分佩服老秦人的慷慨血性,很想以詩歌之,可惜卻不擅此道。
恩相在這樣的國家為俘,相信不會太難過吧?身為衛國庶出公孫,來到魏國求伸展的衛鞅對這個衛國最強大、最友好的朋友其實沒有多大的歸屬感,這次自薦入秦,完全是為了報還公叔痤對他的知遇之恩。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還,君為智伯,我便為豫讓,就算魏國滿朝皆疑君之敗,不是還有寬仁的魏王和我親近您麼?
「魏嬰,雖然有時昏聵,卻還算是個仁厚的君主,他會成為我衛鞅日後扶助的人麼?」
還記得入秦時,魏王嬰拉著他的手,叮囑他定要見到恩相,詢問河西半分之事。那一刻衛鞅彷彿看到了日後盡情伸展、在魏國攪起一天風雨的自己,吳起之後,當有強者出!這個強者就是我衛鞅吧?
櫟陽到了,這就是弱秦的都城麼?果然比不得魏都繁華,都說秦人儉樸,可再儉樸的國家也不會在建設都城時省錢,老秦果然窮啊,明明有著廣袤的土地,慷慨的男兒,挾山川之險、擁涇渭之利,卻還是一窮如斯,這裡非大丈夫伸展之地。衛鞅微微搖頭,似乎在為秦國感到惋惜。
秦國迎接衛鞅的禮儀很隆重,隆重到讓衛鞅都懷疑是不是接錯了人?竟然是以上大夫甘龍為首,一干重臣齊聚城門,以上卿之禮對待他。老甘龍今天絲毫沒有老態,為了迎接衛鞅,他特別洗了頭,還讓最美麗的婢女足足花了半個時辰來為他梳起一個最新潮的發髻式樣,據說這個髮式還是景監創出的。還換了身繡滿紋飾的青色深衣,頭頂的冠冕都是在清水中洗了又洗,就連隱藏在縫隙中的灰塵都用簪針挑去了。
上大夫今天煥然一新,白棟見了一定會挑起大拇指讚一聲,最美不過夕陽紅啊,老爺子您是要尋找第二春?
老甘龍親切拉著衛鞅的手,就像一位寬厚的慈父:「鞅啊,初次入秦,觀感如何?呵呵,秦國上下,都在等待你的到來呢。君上已經準備了最醇厚的秦酒,最肥美的羊肉,還有最動人的秦地舞蹈,今天要一醉方休啊?」
「鞅愛酒,也愛肉,秦國苦菜烈酒,世之絕品也!不過在歡飲宴聚之前,鞅可以先見一見恩相麼?」
「鞅啊,魏相這幾日身體不適,還是不用打擾他吧?君上正在等待,酒肉都要涼了,今日不見故人,只會新友如何?放心吧,等你明日酒醒,就可以見到魏相了。」
「看來也只能如此了,可是一日不見恩相,鞅就無法完成使命啊?明日一定得見恩相?」
「定然得見!」
老甘龍寬厚如慈父,衛鞅則恭敬如子侄,兩人相互執手,放聲大笑,直到步上了軺車,才戀戀不捨的分開。
秦人的歌舞很美,酒烈肉香,而且贏連居然真的出現了,這讓衛鞅都有受寵若驚的感覺。他不過就是魏相門下的一介食客而已,忽然受到如此重視,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酒酣耳熱之際,贏連開始表達自己對河西之戰的看法,這是一場苦勞國力的戰爭啊,老秦固然損失極大,魏國又何嘗不是飽受戰火之苦?孟夫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勞戰則民生苦,為君者豈可不顧?為臣者豈可不顧?
衛鞅點頭。秦公沒說錯,諸子百家固然大有不同,可無論道法儒墨,首要都是為這亂世開出自己的藥方,雖然對黎民的態度不同,卻一樣希望富國強民,民樂則君無憂,法家只不過是先富國而後強民,天下人都以為法家是窮民力而資國富,在他看來這是一種誤解,至少他理想中的法家天下不該是這樣的。
「衛子,秦魏兩國能否成功和談,首在老公叔。秦國不能再退讓了,半分河西,送還衛相,贈壯面之法,魏國還不能滿意麼?我想魏王是應該會滿意的,只是他太信賴老公叔了,所以才會遲遲不決,衛子此次西來,應該要體察魏王真意啊?你是老公叔最信任的年輕人,如果要說服他,也只有靠你了......」老甘龍可以親切的叫衛鞅名字,那是因為在城門迎客,動以私人感情;如今是在國宴上,老贏連可不能直呼衛鞅的名字,他是老公叔的門客,又沒有官爵在身,想來想去,也只能叫衛子了,這等於是抬舉衛鞅,放在後世就叫拍馬屁。
「秦公錯了......」
衛鞅微微一笑,他的酒量其實很好,沒喝多。君子重承諾,酒宴上的承諾當然也算,以為找幾個老臣親切地叫自己幾聲『鞅』,多灌幾碗酒,我衛鞅就會做你老秦的說客麼?大錯特錯,衛鞅今天是代表魏國而來,跑去說服魏相為你秦國謀利,當我是扶搖不定的小人麼?
「秦公啊,說服恩相之事,衛鞅不能為,也不願為。這無關魏使的身份,更無關秦魏兩國之情,只是鞅以為,河西本就是魏國的土地,為何要半分與秦國?秦公希望鞅能說服恩相,可誰又能說服鞅呢?」
此刻衛鞅捍衛的已經不是魏國、也不是恩相公叔痤,而是自己的觀點。
「衛鞅大言!河西自來就是秦國之地,何時又成了魏國國土?」
說話人是贏虔,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愛~國主義者,為了老秦國,他可以壓制嫉妒之心,扶助弟弟嬴渠梁,這樣的愛~國人士又怎能聽下衛鞅這種分~裂秦國的話?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16:25
第六十六章 【拒腐戰士衛鞅】
櫟華宮中庭燎烈烈,奶香撲鼻,自從聽到景監在白家泡了羊奶浴的消息,驪姜就喜上了這種調調兒。老秦窮,怕被國人背後指責,她就去雍都尋找那些老兄弟老姐妹,這幫舊式奴隸主日子過得太奢侈了,比她這個堂堂國後更為豪闊,別說是羊奶了,連更珍貴的牛奶也有;這個時代還沒有奶牛品種,耕牛數量又少,牛奶得之不易,連她見了都稀罕。
光是自己泡還不夠,還要拉上丈夫一起泡,老贏連痛苦極了,藥湯子裡面加羊奶,還要撒花瓣,泡完後一身藥味不說,還特別滑,讓他總感覺沒洗乾淨,試著抗議了幾次,發現完全無效,也只能逆來順受。
「衛鞅就是個怪人,酒肉不忌、奢華不拒,可吃喝完了還是堅持他的想法,贏虔被寡人訓斥了一番,他就走過來敬酒答謝,然後回到座上繼續與甘龍、公孫賈他們辯論,我老秦滿朝文武,竟無人能夠說服他!寡人現在明白了,怪不得老公叔會看重他,原來是性情相近、臭味相投!」
「君上越來越沒有國君風度了,性情相近也就是了,臭味相投......這樣的無禮之言,又是在軍營的時候從那小子處學來的吧?您就不能學些好的?」
一想起景監被白棟拉去泡羊奶浴,然後被坑去了十幾名手下的事情,驪姜就想笑;也不知怎麼了,自從這小子來到櫟陽,總是會弄出些荒誕不經的事情來,若說他不尊禮儀吧,老秦人什麼時候真正遵從過那些東西了?而且他做的事情樣樣新鮮,讓人聽了就想笑,還有無限的期待,比如那種可以扯進房間的『自......來水』,就讓她十分神往。這小子太可惡了,有這樣的好東西,不說先來奉獻君上國後,卻自家享受起來了,真該打屁股!
「怎麼又說到白棟了?如今寡人發愁的是衛鞅,甘龍以老公叔沉病相拖,可也拖不過幾日,若是還不能說服衛鞅,和談之事就艱難了。」
驪姜整日盯著白棟,這可不是什麼好事,自己婆姨的手段別人不知,老贏連可是有切身體會的,迅速岔開話題,這是對白棟的保護。
「君上有什麼可愁的?您啊,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焉能不敗呢?」
驪姜微笑道:「那個衛鞅出身法家,法家之士又有哪一個不是能言善辯之人?慎道如此,申不害如此,個個都是侃侃萬言的辭辯大家,遇到這種人,越是爭辯就越會將他推到對面去了。臣妻雖未參與國宴,也能想像衛鞅是個什麼樣子,嗯......酒氣微熏,臉色漲紅,與人激辯之時,常做厲嘯之態,贏了一人後,不等他人來找,先用目光梭巡場中,遇到有人與他目光相觸,立即引為對手,是不是呢?」
「你怎麼知道?」
驪姜雖然沒去國宴,卻好像親眼見到了衛鞅一樣,讓老贏連大為驚奇。
「君上不必憂急,臣妻以為,法家說人性向惡,人性貪婪,難道他們這些法家的士子就不是人麼?是人就愛金珠美女,誰能例外?臣妻還聽說,管仲是個非常有能力的人,就連孔子也要誇讚他的才華,可他與鮑叔牙做朋友的時候,卻一次次在金錢上欺騙自己最好的朋友,甚至還首創了『女閭』,用女人勞軍換錢,這樣的人,是法家!臣妻又聽說,李悝在魏國變法時,盡地力之教、蓄倉糧、平米價,是一個可以堪比管仲的人才,可他為了鼓勵魏人爭戰,竟然下令一切爭執訴訟都不經國法,只是比賽射箭,就算你偷了鄰居家的牛,只要你箭術勝過了鄰居,那就是你的道理,圖一利而損國法的,這也是法家!君上,法家說人性向惡,原來他們自身就是惡的,法家讓人人遵守法律,原來他們自身就可以超越國法、為達目的而無視公理,對待這樣的人,何必要與他們爭辯呢?老秦國難道已經窮到沒有金錢美女送給衛鞅了麼?」
「驪姜言之有理......不錯,寡人怎麼就忘記了法家說過人性貪婪呢?」
贏連哈哈大笑。經歷過無數波折磨難的公子連從來就不是一個因循守舊的人。
***
白棟如果在場,就一定會告訴國後您錯了,管仲圖小利自也會謀國利,一個淡泊無為、沒有欲~望的人能為國家謀麼?那是扯淡!李悝以弓箭斷案就叫做廢國法麼?也不看看那是什麼時勢,那時魏武卒未成,魏人不得振奮,魏國身在四戰之地,還有什麼是比提升國人戰鬥力更為緊要的事情?世人都尊稱吳起為吳子,認為他是兵家亞聖,天下無敵的魏武卒就是他一手操練出來的,可若是沒有李悝興經濟、強國人,會有成就魏武卒的基礎麼?
以為衛鞅會被金珠美女所動?那可真是看錯衛鞅了。贏連派人送去的是楚國出產的黃金,可不是黃銅,結果人家收下了,並請記錄在案,說是要帶回魏國交於魏王;他還替魏國感謝秦國,原來秦公還沒有忘記魏國之情啊?鞅感佩深矣......
秦國的美女熱烈奔放,草原民族的特性還沒有從她們身上完全抹去,當她們對衛鞅放聲歌唱,晃動大眼睛的時候,衛鞅激動的就像一頭發瘋的公牛,他也隨之翩翩歌舞,雖然舞蹈動作很拙劣,卻能看出他的認真和激情。
美女們以為注定要有一個不眠之夜了,衛鞅卻笑著請她們離開,為了表示感謝,他還親手敬上一碗老秦酒,渾然不顧士子身份。秦國的女孩子是最易動情的,面對這樣一位磊落光明、款款情深的士子,除了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還能有什麼結果?
這就是個擅於對待糖衣砲彈的高人啊,用最認真的態度、最飽滿的激情吃下一片片糖衣,隨手將砲彈扔回去。衛鞅做得漂亮極了,完全就是個精於此道的高手。
一個個失敗的消息傳來,老贏連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望著驪姜。驪姜被他看得惱羞成怒:「君上總是看著臣妻做什麼?我怎麼會想到衛鞅是這樣的怪人!來人,叫景監來,本夫人要知道白棟那小子最近在做什麼......」
舉國上下手段盡出,卻在衛鞅面前一一碰壁,無助的驪姜忽然想起了白棟,老秦國每到關鍵時刻,這小子總有離奇手段解決問題,衛鞅如此怪異,似乎也只有這個怪小子會有辦法吧?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17:55
第六十七章 【苦酒撒出的情網】
白棟認為這個時代什麼都好,就是缺乏了一些顏色,放眼看去,櫟陽城幾乎就是由青白二色組成的,青色的城牆、青色的壁瓦、人們多穿青白二色的衣著,哪怕是貴族,最多也就是衣服質地更高,多了一些紋飾而已,比起服裝豔麗的盛唐和連男人都愛在腦袋上插花的大宋,總感覺少了一些生氣。
他喜歡生動的顏色,仰慕萬綠從中那一點紅,櫟陽城其實也不是沒有亮眼的顏色,不過多是屬於花蝴蝶一樣的女閭大方們,就連美名遠播的苦酒,也是每天著一身素衣,辛苦而又幸福地賣豆腐。
這些滑嫩味美的豆腐是白先生創造的,苦酒每賣出一塊,似乎就多了一份對白先生的思念。白先生來到櫟陽已經不是秘密了,越姬見人就會誇耀這件事,現在苦酒都不願意和越姬說話,哪怕她是豆腐坊的大買家。因為見到越姬就會想到那個住在小樓上每天都可以看到自己,卻不肯走過來見自己一面的白先生,會讓她心裡酸酸的,就像剛喝過一罈陳年老醋。難道真像父親說得那樣,白先生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麼?父親沒有讀過書,他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說的對嗎?
說話是否有哲理,其實與讀過多少書無關,後世會出現了悟的高僧,明明就是個文盲,卻可以說出讓讀書人都要驚訝讚歎、然後搬個凳子躲在樹陰下去思考的哲言。山藥是見過太多世態了,貴族和黎民怎麼可能在一口釜中吃飯?如今的白先生更不是軍營中那位三等爵的簪裊了,現在就是白棟上門提親,他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拒絕。
「苦酒,白家現在正忙著整修莊院、建立宗祠,你那位白先生每天都躲在小樓上等朋友,他的朋友快來了,見過朋友後,還要做一筆大生意。他太忙了啊,居然沒想到讓自己最疼愛的妹妹嘗一次豆腐腦?做為他的兄長、好朋友,我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就來告訴你一聲,你家每天都有豆腐腦賣的是不是?可惜就是白家遠了些,去一趟不容易啊?」
「李......」
「叫大哥。從救你那天起,我就應該是你的大哥了,難道你不這樣認為?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李大哥!」
苦酒興奮地險些就要跳起來,李敵居然在對她笑!這個冷冰冰的大哥哥也會笑了麼?剛才他好粗暴哦,那些排隊買豆腐的男人雖然很不老實,總喜歡在遞錢的時候摸摸自己的手腕,還喜歡撮起嘴唇發出古怪的聲音,其實也都不是壞人的;自己會害羞,但是也會很開心,幻想著是否有一天白先生也會那樣壞壞地看著自己,然後撮起嘴唇發出奇怪的聲音呢?
結果這位李大哥一來,就把他們全都趕走了,就是為了悄悄地告訴自己,白先生家的草兒妹妹沒吃過豆腐腦麼?我這裡有很多的豆腐腦啊,有鹹的、有甜的、還有不嫌不甜的,草兒妹妹喜歡什麼樣子的都有!
「我可以送豆腐腦去的,對了,白先生說這是豆花。路不遠啊,有個供應菽豆的老客就在城外,住在白家莊附近,我可以搭他的車去,官道上有來來往往的車輛,回的時候只要等上一兩個時辰就可以找到願意攜帶我的馬車了。草兒妹妹愛吃,白先生的娘親也會愛吃的吧?我現在就去!」
「那就快去吧,先與白老夫人和草兒混熟了,對你有很大的好處。」
妹子很聰明,李敵很滿意,笑著準備離開的時候,又轉身叮囑了一句:「記住李大哥的話,你是我的妹子,身份不比任何人低!白棟那小子要是敢對不住你,大哥就砍了他的腦袋!」
「不要啊,李大哥......」
「哈哈,還沒嫁過去就知道心疼那小子了?好好好,不砍他的腦袋,我只踢爆他的屁股行不行?」
李敵放聲大笑,他其實比哭酒更開心,從今日開始,他這個殺人狂魔又有親人了。小子,以後再到你家裡,哥哥我就不用看得眼熱了,你能有妹子,難道我就沒有?
苦酒編織的情網就要撒向白家,白棟這條大魚卻還在裝點他暫居的小樓;其實也不是他要裝點,實在是看厭了黑白電視,隨便對越姬說了句為什麼不將那些美麗的花朵裝在陶罐裡呢?你只要每天給它們澆些水、曬曬太陽,隔上十天半月的就找個男人對著罐子撒泡尿,罐子裡的花朵就能很好的生長了。
人類其實從來都不缺乏動手能力,只是受時代思維所限,很難捅破那層『窗戶紙』,因為那層紙叫智慧,更何況這個時代連紙都沒有呢?
越姬聽完這話眼睛就亮了,於是從門前到鋪內、再到白棟暫居的小樓,頓時就成了鮮花的海洋。各種顏色的花都有,有些白棟恍惚認得,有些硬是叫不出名字來,管他呢,好看就成了。
尿尿的男人白棟沒見到,澆水則是越姬的活兒,而且還樂此不疲,她認為這是在孕育生命、養護生命,誰搶這活兒她就跟誰急!不過今天不用她忙活了,下雨了,放在外面樓梯上的那些花就由老天爺代勞,白棟倒了碗溫好的甜酒,慢慢喝著,隔著牖窗看著那個男人慢慢走過來......
自己果然沒有算錯,被君上國後和秦國大臣們狂轟濫炸一通的衛鞅應該快瘋了,那位國夫人可不是善與之輩啊......景監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兩千畝良田被截留的事情,對此白棟沒有多少憤慨,把人家的救命恩人弄死了,還不許老女人小小地報復一下?兩千畝而已,早晚都要連本帶利給哥拿回來!
就算衛鞅是一個鋼鐵戰士,面對金錢和美女的誘惑,能挺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了,反正白棟認為換了自己是挺不住的。
此刻的衛鞅一定在天人交戰、也許會因為堅守了道德底線而驕傲,也許會因為錯過巨大的利益而後悔,他就像一隻受到了驚嚇的小白兔,任何異動都會讓他縮回洞裡去,這就是白棟選擇在客店與他見面的原因,不代表國家、只代表學術界,鬼谷學派的弟子在一個下著濛濛細雨、簇擁了無數鮮花的小樓上與法家士子見面,既浪漫又容易讓衛鞅找到安全感。無論男人或是女人,安全感都是他們暢開心扉的必要條件。
「衛子,久仰大名,鬼谷白棟等候多時了......」
「你就是白棟,鬼谷先生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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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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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20:18:55
第六十八章 【標枝與驕陽】
衛鞅是個典型的士子模樣,頭上有冠無冕,穿一身素色深衣,衣上沒有紋繡,區別於那些貴族大夫,雙眉濃密,好像兩柄利劍斜斜指向額際,嘴唇很薄,習慣緊緊抿在一起,身材不高,步伐卻十分凝重,外面下著雨,他似乎也不著急,不緊不慢地走到門前,仔細打量笑著為他開門的白棟。
無論樣貌行止,都體現出這是一個堅定、固執、甚至是有些刻薄的人。想起太史公對衛鞅的評價,白棟微微嘆息,人無完人啊......眼前這位算是自己的老行尊老前輩了,說是祖師爺都可以。衛鞅不缺少才華和毅力,就是少了機智圓滑,老天太公平了,給了他無數優點,也給了他致命的缺點,日後被五馬分屍,何嘗不是性格決定命運的有力明證?
茶已經溫了,剛好入口,這算是白棟的小發明。老秦人喝酒喝水,卻不喝茶,只是將茶葉當做藥材或者菜來食用,後世加蔥姜、鹽、奶、膏油沖泡茶湯的『惡習』還沒有出現,白棟認為必須從一開始就引領人們走上正確的飲茶之道,於是讓越姬去藥店買了幾斤生茶葉子,按照記憶中的程序炒制晾乾,再加些應時的花瓣,熱水沖泡之後,竟然也有茶香裊裊;雖然製作工藝很粗糙,遠遠比不上後世的精品,在如今這個時代也算是很精妙特別的東西了。
「衛子請入座,嘗一嘗我特製的茶水如何?」
雖然對衛鞅的法律理念無法完全認同,卻畢竟是見到了兩千年前的同行,不覺就會親近,這種自然而發的親熱感,讓衛鞅微微一愣,只覺老秦泱泱,儘是欲謀之人,這位鬼谷弟子卻似乎與眾不同,看一眼色澤微黃的茶水,有些好奇地道:「白子真是與俗輩不同,難道這茶葉除去藥用充飢,還可做飲潤之物?」
「正是我清溪學派獨有,衛子不妨一試?」
「如此甚好。」衛鞅輕輕點頭,坐到了白棟面前。鬼谷弟子向來都自稱清溪學派的,白棟只是感覺清溪說來比鬼谷好聽些,陽光明媚清水潺潺,這意境多好?沒想到歪打正著,衛鞅最後的一絲疑慮也因此消除了。
「好茶,好茶!」
文人一生茶與酒,只是茶道走了不少歪路,茶道最盛時更是成了八寶粥,什麼都敢往茶裡扔,白棟這一下是直指本來,如何能不好?一口甘中帶苦、苦中透香的茶水喝下去,衛鞅只覺胸中塊磊盡去,越看白棟越順眼。
「茶道也有三回六轉,熱湯衝入碗中,茶氣氤氳,這就是勢;飲茶時先輕輕吸入口中,讓茶湯香液在舌尖上滾動,等到香氣馥郁滿口的時候,再一口吞下,直達體腹,充塞毛孔,這就是術......」
「白子好見解,那麼茶中之法呢?」
衛鞅是越來越有興致了,白棟以茶論道,談得卻是法家之學,清溪學人果然不俗。能與這樣的雅士對飲,真是人生快事,來到櫟陽後的種種不快頓時一掃而空。
「法?衛子可真會說笑啊......」
白棟笑著拿起陶碗,在手中輕輕轉動:「法由誰立,又該由誰來執掌?恐怕立法之人不同,行法之人不同,結果就會截然不同。同樣在法中,君可如標枝,也可如驕陽,國法如此,茶中蘊含之法難道就不是這個道理了?衛子以為呢?」
大談理論就是累人啊,而且不文縐縐的還不行,說大白話會被衛鞅看輕的。
白棟這一段話,其實就包含了現代法治理論中的立法、執法和君主特權與法律的平衡關係,最後一層意思衛鞅估計是聽不明白的,否則就成了思維超前兩千年的天才,前兩層意思他應該不難理解,白棟很想聽聽他的見解。至於半分河西之事,現在白棟是閉口不談,時機不到,過早談論這個問題只會誘發衛鞅的逆反心理。
「上應如驕陽。驕陽不言不動,卻會澤被萬物,掃除陰霾,這就是法之源頭。法家三派,其實源出一家,所以立法者,君上也,行法者,我輩法家之人也。」
一旦談論到學問,衛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兩眼炯炯發光,直視著白棟。
「我能明白衛子的想法,君上做了不言不動的太陽,卻會繼續發光發熱,影響國人、臣子,這就是法家勢派的最終目的,以君威懾臣,使法令通行;術派則借君威,而改良吏法;法派卻是要借君威,而改良天下之法,最終以法治,取代人~治!可是衛子以為這樣真的可行麼?君上這個驕陽一日存在,何談真正的法治?我就問衛子一件事,如果君上觸犯了國法,你治還是不治呢?」
「不治......」
衛鞅漲紅了臉、梗著脖子想了半天,終於還是垂下了頭去。就是最巔峰時期的商鞅,也不敢挑戰君權,甚至連國之儲君也不敢法治,只能找個替罪羊而已......
「君上犯法不治,衛子何談法家與法治?」
白棟不是要辯倒衛鞅,而是要在他心中種下一顆種子,讓他明白一個最簡單的道理,法家所論之法,仍不過是人~治而已,既然是五十步笑百步,日後你哪裡來的底氣要得罪天下人?至於現代法治中的一些先進思想,他是不會談的,也不敢談。法治的發展是離不開經濟基礎的,穿越者也不能憑空起高樓!今天對衛鞅說這些話,就是希望他在日後變法時,能夠想到今日之辯,手段溫柔一些。
「受教了,清溪弟子,果然名不虛傳。白子,鞅還想請教,上如標枝,又做何解?」
老子說太上無情,主張的其實還是『小政府大社會』,到了莊子才提出『上如標枝,民如野鹿』,這就更貼近自然了。莊子如今還沒出生,衛鞅自然聽不明白,可又感覺這與法家提倡的虛君理論非常貼合,他是個好學的人,忍不住就要詢問。
「上如標枝、民如野鹿,就是說一切師法自然......」
剛說了一半就看到衛鞅搖頭,這就對了,別說是他,自己也不讚成莊子這種理論。人與動物畢竟是有分別的,動物可以自然生存,那是因為它們的智慧還不足以衝破食物鏈的束縛,而人類卻可以!一旦擁有了改變世界的能力,還有誰會丟棄?當自然法則不能約束人類的時候,就會有攀比爭鬥之心,自然而然的大同世界就是個夢啊。
「衛子不讚成?其實我也一樣不讚同這種理論。」白棟微笑。
「你也不讚同?那你還說得如此美妙,又是標枝,又是野鹿?」
「呵呵,所以說看似美妙的理論,卻往往會是錯誤的,我們就要小心不被其迷惑;那麼我們認同的觀點,是否就一定是正確的?」
白棟笑道:「今天請衛子來,我其實就是要做成三件事,第一是要衛子知道,我們可以做朋友。第二是希望衛子明白,上如驕陽也罷、上如標枝也好,其實都是有待完善的理論、並非完美。第三才是我的最終目的,我的觀點會有錯誤,衛子的觀點難道就都是正確的麼,比如你對河西的看法?今天是清溪學派與法家學派初次會面,我們像朋友一樣和氣的辯論,如果日後我代表老秦國與衛子辯論河西歸屬,衛子能否當成一場普通的辯論?你如果輸了會不會心服,會不會去幫助秦國說服魏相?」
如果白棟直接到國宴上與衛鞅辯論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那樣一開始就代表老秦,很難做到心平氣和,很難讓衛鞅做到輸就是輸、輸了就要服氣,還要幫助秦國去說服老公叔。
如此苦心孤詣,先以學子身份出面,從衛鞅的專業領域入手,以一場毫無政治色彩的辯論開局,只是探討學問,就是為了得到衛鞅的認可。有了這個前提,再辯論河西之事,就成了純粹的觀點之爭,能夠讓他心悅誠服,真心去幫助老秦國說服公叔痤。
在越姬這裡住了三天,白棟終於做到了過程的完美,接下來能不能讓結果也完美,就要看他如何說服衛鞅了。
景監就是再夠哥們兒,也要將自己私會衛鞅的事情稟告給老贏連和驪姜了吧?我賺點錢容易麼......
「好,就與白子一言為定,若你能說服鞅,鞅也不妨去說服恩相。只是鞅以為,白子怕是很難做到啊?」
「是麼?那就請衛子做足準備,以便應付我們日後的辯論吧。這一次我會代表秦國說服你......」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20:17
第六十九章 【群臣會賭】
白棟是被趕鴨子一樣送上朝會的,而且還是大朝會。堂堂的秦國客卿,還是第一次登上櫟陽殿,實在不算個合格的臣子。
贏連正笑眯眯地望著他,老頭兒背後掛了個竹簾子,分明有人躲在後面窺視,不用說定是那位國夫人了。
嬴渠梁和公子少官直衝他眨眼睛,其餘臣子跟他不太熟,也是捂著嘴偷笑。也就是甘龍最老成寬厚了,抬眼看看他:「公大夫先請入班吧......」
櫟陽殿與後世的皇家大殿不同,面積比現代的老年活動中心也大不了多少,君主並非高高在上,只是在殿中位置有一張雕有風雲獸圖的長案,按周制頂諸侯之冕,同樣是跪坐在案後。文武站列兩旁,除了秦國幾位公子,就是國中重臣,林林總總也就是二三十個人,此時的秦國已經列郡縣,下面的郡守縣令輕易是不會參加大朝會的。
老甘龍是群臣之首,按例可以在贏連前方設一個小案,也是跪坐著,見到白棟進來,不等贏連開口,就要先提醒白棟入列,這是他的職責所在,可不算擅權。
「白公大夫,聽景監回報,你三日前就入櫟陽了,你這個秦國客卿一不面君、二不問國事,卻跑到越女店中居住,是寡人沒有賜你住宅田地麼?還是櫟陽沒有官家館驛?你可知道,七等爵已是貴族,無故流連食肆店家,寡人是可以處罰你的麼?」
老贏連嘴上說得嚴厲,面上卻帶著一絲笑意,哪裡像是要真的處罰白棟?這小子也真有辦法,舉國上下都對衛鞅束手,他卻私自請了衛鞅聊天,據景監回報,衛鞅走的時候都是笑著的,兩人在雨中依依告別,分明是情誼深厚,很像是伯牙遇子期......
要不是在朝會,贏連早就罵上臭小子了,寡人正為無法說動衛鞅發愁,你倒與他談得投機?好歹你也是秦國客卿,吃著秦國俸祿,既然能與衛鞅交好,就不會替寡人分憂麼?寡人與老公叔的一番對話你是聽在耳中的,以你的聰明,會不知道衛鞅就是秦國和談的關鍵?
「君上,白公大夫年少爛漫,又是初為人臣,不明貴族禮儀國家法度也是有的,老臣為公大夫討情。」老甘龍笑著看了眼白棟,竟為他求起情來。
「我等為公大夫討情......」
上大夫既然開了口,群臣自然要響應。無論古今,該做好人的時候就要奮勇向前,這是為官之道,也是做人之道。
「你們還為他討情?這小子.....」
貴族無故流連庶民食肆的罪名其實真不算什麼,想再羅織些罪名,還真難找到,贏連說不下去了。
「君上,臣冤枉啊!」
領導沒有台階下了,當下屬的就應該眼明手快遞個梯子過去,這才是混世界的不二法則。白棟的反應極快,立即叫起冤枉來:「臣見衛鞅時並非以秦國臣子身份,實是清溪學派與法家學派的一次學見論辯,自然是在食肆店家才最為合適。不過在與衛鞅論辯時,臣已知君上正為如何說服衛鞅而發愁。君上勿憂,臣以為此事其實非常容易解決......」
「你小子說什麼?非常容易解決?」
老贏連激動地站起身來,連君臣禮儀都忘記了,甘龍再次回身施禮:「君上勿急,等老臣先問過公大夫。」
「嗯,也好......」
贏連微微臉紅,剛落座回去,就被竹簾後那人用手敲打了一下,似乎在怪他沒有為君體統,太過性急了。
「白公大夫,你可知道衛鞅......」
「上大夫不用費神敘述了,衛鞅是說服老公叔的關鍵人物,更是秦魏和談之關鍵。如果衛鞅肯說服老公叔,促成和談,老秦國就可得到最少十年養息時間,其惠之大,無法以金珠論算。」
「白公大夫明白就好,你可知道我老秦滿朝為衛鞅一人傷透了腦筋,用盡方法也無法令他改觀?你有何能,敢說此事容易解決?」老甘龍笑眯眯地望著白棟,看似質問,實為鼓勵,他很想看看這個『神奇』的小子到底有多少本事。
「簡單。衛鞅是個有主見的人,要讓這種人信服,唯有論辯,他不服就辯到他服就是了。等他服帖之後,自然會做我老秦的說客去說服公叔痤。如此簡單的事情,小子實在不明白難在何處?」
「不服就辯到他服?」
以老甘龍的沉穩,也不由愣了一愣,跟著放聲大笑,滿朝文武更是無不捧腹,有些笑點低的人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就連嬴渠梁都是微笑搖頭,平安郎啊平安郎,你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唯獨公子少官大為不忿,誰笑他就瞪誰,我哥哥說簡單就是簡單,這有什麼好笑的!
老贏連也想放聲狂笑,好在有背後那位的『敲打』,才沒有再一次失去國君風範。「君上,這小子怕是早有成算在胸,要小心被他騙了......」
「驪姜多慮了,他若真能說服那衛鞅,寡人就是被騙一次又如何?哈哈,正怕他騙不成寡人呢。」
群臣笑過之後看白棟的眼神兒都不對了,這小子看似可笑,可仔細想想,人人都感覺老臉發熱。那日衛鞅在國宴上舌戰眾人,朝堂內哪個不是他的手下敗將?這小子卻說什麼衛鞅不服就辯到他服?似乎辯贏衛鞅比吃飯喝水還要簡單,這算是看不起衛鞅還是看不起大家呢?難道老秦滿朝能辯之士,都比不過你一個毛頭小子?
滿朝文武中,杜摯是最為陰險刻薄之人,走到白棟面前嘿嘿冷笑:「公大夫好大的口氣,若你無法辨服衛鞅,那又如何?」
「左司空要賭麼?」
白棟正發愁呢,終於有人肯來招惹他了,謝天謝地,這杜摯就是個送財童子啊?雖然是第一次上朝會,也聽嬴渠梁他們說過秦國都有哪些大臣,具體是什麼官位,杜摯左眼下有個黑痣,太好辨認了。
「賭?」
杜摯一愣,他生性吝嗇,聽到與錢有關的事情下意識就去抄衣袖,公子少官嘿嘿笑道:「老杜你又抄袖子幹嘛,不敢與我兄長賭麼?」
「誰說不敢了,你說賭多少?」
白棟微笑著攤開雙手:「左司空要賭多少,白某都接了。放心,若是我輸了,就是賣房賣地上街乞討,也一定會認賬的。」
「有趣有趣,公大夫如此妙人,老夫就來起個首吧,你若是真能辯服衛鞅,甘家出五萬錢!」
第一個下注的居然是老甘龍:「老夫倒是不愛金珠,公大夫若是贏了那衛鞅,這五萬錢就當是老夫為秦國感謝你,若是輸了,公大夫也不用賠老夫一文錢,如何?」
「那就多謝上大夫了。」白棟微微一躬,人家給足了面子,自己總要有所回應的。
「我也賭一萬錢吧......」老師都參與了,杜摯硬著頭皮也要上,更何況在他看來白棟是輸定了。
「也算我一個,五千錢!」
「一萬五千錢!」
這些大臣哪個也不是傻子,衛鞅是何等人?詞鋒銳利雄辯滔滔,連上大夫這等飽學之人都敗下陣來,就憑你小子?上大夫不要你輸了賠錢,那是國相風範,我等可不管這些,有人送錢上門,不要那是白痴!
不一會兒功夫,殿中群臣所下賭注就有二十多萬錢,老贏連都暗暗咋舌,這些臣子都是幾代的貴族傳家,他這個國君也不好追究人家是否有貪墨行為,只是看得眼饞。
白棟笑嘻嘻與眾臣一一擊掌,還怕這幫人反悔,特別讓殿衛找了竹簡來,參與賭博的人名和錢數都寫上,再讓眾人都簽上了名字,才笑嘻嘻地藏入袖中,轉過頭來對贏連道:「君上,臣下這次定能辯服那衛鞅、促成秦魏和談。君上是這間大殿中最有錢的人,難道對臣下就沒有賞賜麼?」
「什麼!」
老贏連聽得眼都直了,竹簾後的那雙手都跟著抖動了一下,這小子居然找上了自己,而且到了自己這裡就變成賞賜?簡直豈有此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21:50
第七十章 【付出就應該有回報!】
「家師曾經說過,有能而不賞,有義而不彰,此國之大患也。臣下總結為『付出就應該有回報』!今日臣下為國思辯,要耗費多少精神力氣?所用之學,更是多年積累而成,如果用來比喻商人經商,臣下也是要花本錢的,商人都會知道將本求利的道理,何況我輩士大夫?君上就忍心看著臣下辛苦忙碌,明明出了本錢,卻賺不回應有的利益麼?」
白棟望著老贏連,眼中是無比的真誠。
「將本求利?為國效命是何等光彩的事情,這小子居然能聯繫到做生意?臉皮之厚,為亙古所未見啊!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殿中君臣聽得眼都直了,這小子竟公然與君上討價還價,這還是糾糾熱血的老秦子弟?這還是高冠博帶,出則車、食則肉的士大夫?丟人啊......
公子少官想要擊掌叫好,幸虧被嬴渠梁一把拉住了,這時候擊掌不是害了平安郎麼?平安郎也是,當眾向公父索要賞賜,這可是老秦開國以來沒有過的事情,就不怕落個貪財的名聲?
杜摯卻是兩眼放光地看著白棟,精僻、獨到啊!這小子說得沒錯,商人用本錢買了東西,自然是要高價賣出去,這才是經商的道理,讀書人讀到頭髮都要白了,才有了滿腹的學問,這學問當然就是本錢,就是最有價值的東西,憑什麼要白用?給國家也不行啊!這就是杜某的知己啊......正要點頭,忽覺有人怒目而視,正想回瞪過去,卻發現是老師甘龍,忙低下了頭去。
「白棟,你好大膽!你是老秦國臣,吃著我秦國俸祿,就該為國出力,難道寡人不賞,你就不肯為國盡力了?」老贏連這次是真怒了,這小子仗著自己寵愛,簡直是胡作非為,你要錢也不是不可以,咱們君臣私下裡說說不行麼?一定要當著滿朝文武說這事?
「打他屁股!」
竹簾後傳出驪姜吃吃的笑聲:「臣妻倒是越來越喜歡這小子了,如此貪財成性,老秦國怕也只有他一個了。」
贏連撇撇嘴,原來你喜歡一個人就要打他的屁股?士大夫最重風骨顏面,脊仗可打、殺頭也行,打屁股卻是最大的羞辱,自己這個老婆太過了:「細君不要胡說,這小子畢竟於國有功,怎可隨便就打屁股?」
國後喜歡鑽在簾子後偷窺的事情已經是老秦朝堂公開的秘密,甘龍咳嗽幾聲,瞪了一眼那些捂著嘴偷笑的臣子。這位秦國國後可不是普通女子,當年君上能夠成功復位,她當居首功,遇到有難以委決的國家大事,君上都會與她商量,簾後聽朝,實不算禍水亂國,反是與老秦有利,這些臣子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白棟只當沒看到躲在竹簾後的驪姜,仍是笑嘻嘻地說話:「臣下請君上賞賜,其實是為君上考慮,怕您被天下人恥笑啊......」
「哦?你當殿討賞,難道天下人恥笑的不是你白公大夫,反倒會是寡人?」
「君上啊,現在不僅是秦人和魏人關注和談一事,恐怕就連山東諸國和周天子都在關注。等到臣下說服了那衛鞅,自然可以贏取上大夫等人的賭注,可那時天下人會怎麼說呢?天下人就會說,秦國真是窮困啊,為君的沒錢賞賜臣子,幸虧那個叫白棟的臣子聰明,知道和眾臣訂立賭約,這才沒有白白為國出力,秦國可憐啊,天下名士是千萬不要去秦國的,因為這個國家有功不賞、有錯必罰,不是伸展之地......」
白棟走上幾步,深深一躬:「為人臣者,又怎能讓君上擔此非議?臣下思之再三,哪怕君上怪罪、群臣譏諷,也要勇往直前,君前討賞!」
這小子真是能說,莫非清溪門人都是這樣一副好口舌麼?明明就是開口要錢的齷齪事,他偏偏能說得慷慨激烈,落地有聲。還勇往直前?這個詞語倒是新鮮,用來形容戰場上為國殺敵的戰士再合適也不過了,可放在他身上怎麼就這樣怪異呢?
贏連已經無語了,群臣更是面面相覷,有心駁斥,卻感覺這小子說得不無道理,驪姜更是樂壞了,拚命摀住嘴巴才沒笑出聲來,這小子有趣,太有趣了。
「你想要多少賞賜?」
贏連算是想明白了,不給錢這小子估計沒完,他不怕丟人,自己這個國君還怕呢。
「自然是多多益善,如果夠買兩千畝良田,那就更好了,臣下先謝過君上。」
白棟笑嘻嘻地伸出兩根手指,目光卻飄向了竹簾後面。
「豈有此理,君上,這小子在說臣妻呢!」
「也怪不得他,誰讓細君你截下了他兩千畝良田?這小子不好惹,以後還是不要招惹他吧。」
輕輕揉了下腦袋,贏連無奈道:「寡人可沒這麼多錢,就五萬錢好了。不過,你若是輸給了那衛鞅,可休怪寡人無情!寡人不要你的腦袋、也不打你的脊仗,只會打爛你的屁股!」
「嘿嘿,君上有所不知,臣下在清溪時修煉過一種屁股神功,所以最不怕打屁股了。而且臣下必會贏了那衛鞅,君上怕是沒機會打臣下的屁股。」
***
衛鞅與這小子果然關係曖~昧,自從那日國宴激辯,老秦國各種手段盡出之後,秦國再有什麼安排,都被他一概拒絕,只說再不能見到恩相,就要返回魏國。從雍都匆匆趕回的幾名才辯之士要尋他論辯,也一樣不為接納,可說到要與白棟論辯河西之事,竟然一口答應,而且看他興高采烈的樣子,顯然是期待已久了。
論辯之處就安排在櫟陽殿,不過這一次主角是白棟和衛鞅,贏連和秦國臣子只做旁觀,這次論辯關係兩國國運,要解決的是國土之爭這種大難題,所以贏連還特別允許天下名士參與,但凡有在秦國遊學的士子,略有薄名的,都可以前來聽辯。這是秦國對士子階層示好,也是要借天下名士監督,免得那衛鞅輸了賴賬,畢竟論辯是一回事,他肯不肯真心幫助秦國說服公叔痤,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拿出五萬錢雖然很肉疼,贏連還是很期待白棟能夠再次創造奇蹟。兩口子都嘀咕過了,如果兩國和談可以順利進行,以後對這小子還是要多多友愛拉攏才好;驪姜甚至主動要求歸還那兩千畝良田給白棟,當初就是耍耍老女人的小性子而已,這小子若真是國之賢才,她還是能夠分辨輕重的。
就連那些下賭注的秦國大臣,其實多一半也是希望白棟贏的,輸的畢竟只是小錢,秦國只有真正安定了,他們和他們的家族才會有更大的利益,除非是杜摯這種實在想不開的人,一會兒希望白棟會贏,一會兒又在暗暗祈禱衛鞅獲勝,最好是老天開眼,讓他們兩個誰也無法說服對方,打個平手?不對不對,按照賭約白棟不能辯贏就算是輸,那樣對老秦國十分不利,可是我的錢啊,老秦國有利了,我的錢可就沒了。
旁觀者心思各異,衛鞅卻沒有這些糾結的念頭,一旦坐在了論辯場上,他只會考慮白棟將如何立論,自己又該如何破論,擊敗對手。法家門人個個善辯,就是後世那個不擅言辭的韓非也一樣詞鋒銳利、下筆能殺人,這是深入到他們骨頭中的天賦屬性。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23:59
第七十一章 【神聖不可分割之領土】
百家爭鳴、諸子爭鋒,這個時代好啊,在後世已經演變成大學活動的辯論會,在這個時代卻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影響力。
想想也應該,本來讀書人就少,讀書有成敢上論辯台的人更少,分別代表兩大學派論辯交鋒的場面就更是稀罕;老秦不是文薈鼎盛的齊國,別說稷下學宮了,就連國立學館也是有名無實,來來回回就是那麼幾個貴族子弟,老師就由國中文臣擔任,據說所學艱深,公子少官就因為經常逃課被懲罰,現在已經徹底被老師拋棄。
為了表示隆重,秦宮樂師演奏了真正的雅樂,可惜白棟欣賞不了這種據說可以讓孔子忘記肚餓的高尚音樂,太過於低沉平緩了,而且樂章銜接很有問題,經常給人一種斷裂的感覺。看到那些樂師一臉肅穆,甘龍那些臣子一個個閉上眼睛搖頭晃腦,似乎樂在其中不能自拔的樣子,白棟實在無法理解;演奏些慷慨熱血的破陣樂難道不好麼,或者是傳說中的鄭衛之音也行啊?據說甜歌皇后鄧某某的歌曲就可以上溯到鄭衛靡靡之音,好想親耳驗證一下。
因為不是朝會,驪姜也赫然在列,她也在皺眉,正襟危坐在老贏連身旁,卻半閉著眼睛,估計是尋夢去了;偶爾睜眼看一下白棟,看到白棟眉毛擰成個團,與用心欣賞雅樂的衛鞅形成了鮮明對比,不由會心一笑,至少在音樂鑑賞方面,這個懈怠小子與她頗為相投,看著順眼多了。
好容易等到沐浴在『聖樂』中的士大夫們過足了癮,司禮官輕輕敲響銅罄,雅樂洗禮才算結束。白棟鬆口氣望向衛鞅,發現衛鞅也在看他,這貨眼中分明有一絲笑意,是在譏笑咱聽不懂雅樂麼?你等著,有你瞠目結舌的時候!
「今日之辯,是我國白公大夫,代表秦國、清溪學派,與魏國使者、法家學派士子衛鞅之論。論題為『河西之屬』,請白公大夫首先破題。」
這個時代辯論成風,已經形成了非常成熟的辯論規則,雖說沒有評委,卻一樣有主持人。白棟頓時大感親切,彷彿又回到了大學時代的辯論賽,遙想當年,口若懸河的自己也曾讓無數美眉尖叫,雖然叫完就各走各路,一個沒成,也是甜蜜蜜的回憶啊。
「白子,請破題!」
看到白棟仿若出神的樣子,衛鞅微微皺眉,白子大才,今天可不要讓他失望啊。
「呃,我來破題......敢問衛子,河西自古以來,便是我秦國神聖不可分割之領土,何時又成了魏國之地?衛子何以教我?」
無數雙目光頓時望向了白棟,不是他說得有多麼精彩,實在是用詞太有趣了。神聖不可分割的領土?初聽十分古怪,細細想來,卻是大氣磅礴,能壯我老秦威勢!眾臣無不點頭。贏連有些得意地對驪姜道:「細君你看如何?這小子出口不俗,寡人倒是對他有些期待了。」
「君上,衛鞅沒那麼容易輸的,慢慢看下去吧。」
驪姜眯起眼睛看著白棟,神聖不可分割的領土?這句話是出自《尚書》,還是《春秋》?回頭要問問老甘龍,他是秦國最有學問的人。
衛鞅也是一笑:「世人皆知魏國系出三晉,而河西自古便是晉國之地,如今晉國不在,魏國雄圖,河西自然該歸於魏國。除去魏國,白子還能找到更有資格擁有河西之地的國家麼?」
白棟哈哈大笑:「衛子錯了!我聽說當年是晉國公子夷吾欲借秦力歸國,曾與穆公約定,秦國出兵護送他歸國後,即割河西八城與秦。可惜這位公子不守信諾啊?為此穆公才興兵奪取河西之地,從此河西歸秦也。所以河西早為秦國之土,魏國又何來承繼之說?」
這小子要輸了!聽到這裡老甘龍頓時一皺眉,秦國眾臣也是暗暗搖頭。這小子自視太高,卻是個無才之人,這樣的話早在國宴論辯時大家就說過了,結果被衛鞅辨駁的體無完膚,還以為你能有什麼新的論法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白子無理,秦國既是奪取,擁有河西之論就太過勉強了。若白子以為奪取就可合法擁有某塊土地,那麼吳起以魏將身份奪回河西,苦心經營多年,河西自然就該是魏國的土地了?」
「非也,吳起非仁義之師,而穆公取河西,卻是因有約在先,如何可以混淆?吳起當日以不義伐有道,以強兵據我老秦故土,縱然奪取了河西,也只是鳩佔鵲巢,就是佔上一百年、一千年,難道鵲巢就不是鵲巢了麼?」
徹底完了!贏連已經不抱任何希望,這小子果然是個誇誇其談之人,什麼鳩佔鵲巢,難道就你讀過《詩經》?這個論法老甘龍已經用過,結果被人家直接駁回,以甘龍的學問,當時也是無話可說。
「呵呵,公子夷吾當年不過一個流亡公子,他有何資格代表晉國與秦立約?是而此約逆法也!逆法之約,自然無效。秦穆公以無效之約而奪河西之地,才是不義伐有道之舉!吳子徵取河西故土,正是有道正義之師,只怕混淆黑白是非的,正是白子吧?」
「我......」
白棟頓時為之語塞,抓耳撓腮四處張望了一陣,居然問起了老甘龍:「上大夫,公子夷吾當年所立的約定,真是屬於逆法麼?」
這個懈怠無學的臭小子啊......
贏連眼睛一閉,險些當場暈過去。太丟人了,以為你小子雨中會衛鞅是有了謹慎安排,以為你小子當殿會賭,是有了十成把握,以為你小子君前討賞,必有驚天論法,原來就是將老甘龍他們的話又說了一遍!虧寡人還如此期待,允許外國士子列席旁聽,本想一振我老秦文風,沒想到啊,這次被你坑死了,公子少官都沒這樣坑過他爹啊!
若不是還有外國士子列席,贏連真想死了算了。公子連一生豪強,就沒這樣丟人過!
老甘龍紅著臉站起身,先狠狠瞪了白棟一眼,猶豫片段才道:「白公大夫,衛子說得沒有錯......當年公子夷吾只是個流亡國外的公子,確是沒有資格立下這等割地之約。」
「真的假的?」
白棟頓時面如死灰,很不甘心地瞪了老甘龍一眼:「上大夫您怎麼能這樣說呢,您究竟是哪邊兒的?」
甘龍聽得身子一晃,他也想死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25:11
第七十二章 【論辯心理學】
看著已成笑柄的白棟,衛鞅暗暗嘆息。猶記那個飄雨的曰子,自己一步步走上鋪滿鮮花的樓梯,沐浴一身茶香,縱論法家精妙,那個侃侃而論驕陽、論標枝的白子哪裡去了?能夠舉重若輕,將法家之道融於茶道者,難道不該是天才橫溢的人物麼?
可悲、可嘆、可憐啊!虧自己曾有高山流水之想,自比伯牙,推其為子期,對這一場攸關兩國國運的論辯更是充滿了期待,怎想轉瞬之間,知己就成豎子,才人卻成小人,悲呼哉。
長嘆一聲,衛鞅起身就欲離開,論辯雖然還沒有結束,卻必要再繼續論辯了,這位白子已經是醜態百出,他已不忍再逼迫。
「衛子,請留步!」
白棟漲紅了臉,一把抓住衛鞅:「論辯未完,衛子為何就走?」
「哎,白子鞅不曾忘記在那櫟陽關市,越女樓中,白子指茶論道風采如玉,讓鞅只留下最美好的回憶吧,這次論辯已經結束了」
「那可不行,話沒說清楚就走,這場論辯算我贏還是你贏?」
丟死人了!
看到在座的外國士子個個面露譏諷之色,老贏連想跳樓!老秦臣子更是個個低下了頭去,只有杜摯這個臉厚心黑的傢伙含笑望著白棟,一萬錢啊!從此杜某的『私產』中又多了一筆收入,萬萬不能讓家中惡妻知道!
「這不對,這不對啊衛子稍待,給我一些時間好不好?家師本是夢中授藝,總有很多含糊不清之處,都要一一回憶的,上大夫之說定是不對,我只是還未找出問題所在,一個時辰,不對不對,半個時辰就好了。」
這小子還要耍無賴?夢中授藝含混不清?沒想清楚你上什麼論辯台啊!老秦國的臉都要被你小子丟盡了!。
外國士子們已經開始離席,老秦眾臣一個個面紅而赤,也就是公子少官天真爛漫,聽白棟說什麼都好聽、都有道理,我白家哥哥說要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就一定可以!
想到興奮之處,轉頭問起嬴渠梁來:「二哥,你猜我白家哥哥會如何贏了那個衛鞅?」嬴渠梁白了他一眼,沒辦法跟這渾人解釋。
衛鞅微微皺眉,有心拂袖而去,卻實在抹不開顏面,憐憫地望了一眼白棟,腦中儘是那曰在越家小樓上縱論法家的歡快往事,不覺長嘆一聲:「好吧,就給白子半個時辰,希望到時白子不會令鞅失望白子?」
在冠蓋如雲的櫟陽殿,在嚴肅的論辯活動中,白棟竟然極其可恥地睡著了。論辯台上就是一領錦席和尺許高的條案,兩人面對面跪坐還好,現在某人卻趴在條案上呼呼大睡,距離又是如此之近,衛鞅發誓自己看到了白子晶亮的口水。
白公大夫是在夢中去找老師了麼?司禮官也算主持過一些論辯,可這種情況卻是首次遇到,看看君上,發現贏連也在發呆,回想周禮規制,似乎也沒提到遇到此時種情況該如何處理,不覺愣在了台上。
外國士子們現在不急著退場了,事生怪異可讓人厭惡離去,可當事情過於怪異時,好奇心就會佔據上風,他們留下來不是為了看到辯論結果,只是想看看這位夢中學藝的清溪高徒醒後會繼續裝瘋還是直接承認失敗?在眾人看來,白棟已經徹底輸掉了這場論辯,沒有任何懸念。
差不多了,衛鞅應該已從『對方辯友』開始向博愛的天使轉化了吧?
都是搞法律的,白棟太瞭解『法律人』的職業病了。一旦走上辯論台,法律人就會變成最極端的辯論者,他們此時捍衛的只是分配給自己的觀點而已,還原事實只是手段,而非目的,追求『目的上的真實』只是法官的工作。
要說服衛鞅不難,說服身為魏使的衛鞅就難上加難,自己的論點再是精妙、所用理論再是通達古今,衛鞅的心理角色如果不發生轉換,就很難說服他。所以從這場論辯開始,白棟就做了詳盡的準備,前期拋出爭議焦點,公子夷吾所立之約是否『逆法』?其實就是現代法學中該如何判斷『合同效力』的問題。
老甘龍是一個很好的合作者,他的發言讓衛鞅更加確定了這個焦點;而後就是堪比奧斯卡影帝的表演了,白棟成了所有人的笑柄,成了一個讓衛鞅憐憫的小丑。
笑聲起初還被勉強壓制著,漸漸變得越來越大。衛鞅開始也在笑,可當旁觀者的笑聲越來越大時,他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了,目光開始變得柔軟,白棟已經可以看到他在散發著聖潔的光輝
角色轉換成功!回想自己在後世時曾經用一篇聲情並茂的辯護詞讓某位女法官眼圈都紅了,白棟微微一笑。鼎鼎大名的衛鞅原來也有溫柔的一面啊?
「呃,衛子,讓你久等了」
抹一把口水,無視那些鄙夷的目光,白棟睜開雙眼,對衛鞅歉意一笑。難為人家等了這麼久,沒有半個時辰也有半個多小時了,這是真朋友。
「嗯,白子在夢中找到答案了嗎?」衛鞅很想贏,但卻不是這樣贏得一場論辯,望了眼曾經風度翩然的清溪高弟,心中暗嘆。他真不想這樣拖下去了,甚至比白棟都難受。
「不知道算不算答案。我在夢中想起了家師說過的一個故事,我想講給衛子聽,衛子可有意?」
說故事?秦國君臣面面相覷,都在心中狂呼,你小子還有完沒完!有心叫停,可惜戰國初年學風鼎盛,學士之間一旦開始爭鳴辯論,就是國君也只能傾聽,老贏連急得跺腳,也是無計可施。
「請講。」
此刻衛鞅早已不把白棟當成對手了,只當他是個老朋友。準備聽完故事後與恩相見面,一同離開秦國也就是了;和談成與不成,恩相都將獲釋,這也是他參加這場論辯賽的交換條件之一。
「家師曾在海外之國見過這樣一件事,該國北方有個范家商社,南方則有個呂家商社。兩家久有生意往來,通常都是呂家商社一名叫呂齊的商主親自取走貨款,而後就有呂家出動護衛遊俠,將貨物送往范家。這是兩家遵循了十年的交易習慣,曰子一久,呂齊在范家商社眼中,就成了呂家商社的代表」
眾人越聽越怪,原本是國土之爭的論辯會,怎麼這小子睡了一覺後就變成講故事了?什麼呂家商社范家商社的,這與論辯的題目有關係麼?
衛鞅先是有些漫不經心,可隨著白棟娓娓道來的講述,卻漸漸聽得入了神,不覺插口道:「呂齊後來做了什麼?這才是白子真正要告訴我的吧?」
「呂齊像以往一樣取走了范家商社的錢,可呂家的貨物卻始終沒有送到,一直到范家派人去催問,才知道呂齊早就已經離開了呂家,范家想要討回貨物,呂家卻自認沒有給付范家貨物的義務」
「義務?」
「對,權利和義務。家師對我說過,契約一旦成立,權利和義務便因此而生,契約中的雙方當事人既會享有權利,也會承擔義務。比如呂家和范家的這次交易如果不出問題,呂家就有給付貨物的義務,也有取得貨款的權利;而范家則要承擔給付貨款的義務,享有取得貨物的權利。現在的問題是,范家已經給付了貨款,呂家卻以契約無效為理由,拒絕給付貨物。那麼呂家的主張是否正確呢?這是解決糾紛的關鍵。我聽說衛子是法家名士,請衛子教我」
「權利與義務這場交易中范家是無辜的,他們已經給付了貨款,可呂家也是無辜的,他們並不知道呂齊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雙方似乎都沒有做錯,這又該如何解決?」
現代有完備的民法系統,有《合同法》這樣的專門法律來調整合同雙方當事人的權利和義務,如果還不夠,最高院還會專門下發司法解釋來解決這類糾紛。可兩千年前的法家卻向來『重刑輕民』,如何會懂得如何處理這類合同糾紛?就算衛鞅是個不世出的法家天才,一時也會茫然。
究竟是范家錯了,還是呂家錯了?似乎都沒有錯啊若是由我來斷案,又該如何處理?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衛鞅早就忘記了身在論辯台上,什麼河西歸屬,他就是個衛人,關他鳥事?倒是白棟提出的這個案例看似簡單,其實複雜無比,若是自己做了立法者,又該立一個怎樣的法規,才能解決此類爭端呢?越想越是喜不自勝,有時嘿嘿傻笑,有時又會連連搖頭,口中唸唸有詞,彷彿瘋癲一般。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26:13
第七十三章 【現代民法概念】
范強拿來了比香松子珍貴一百倍的南海沉香木,已經斬成了食指長的一段段,取出原本燃燒在香鼎中的香松子,這東西可以扔了,放上兩段沉香木進去,一種品格更高的香氣就開始散發出來。
像這樣的香鼎居然只有一個,就放在白棟和衛鞅身邊,貴為一國君主的老贏連也只能眼巴巴看著,驪姜更可憐,要顧忌國後身份正襟危坐,卻還是忍不住伸長了脖子,顯是對沉香木無限神往。
臣子們看得又是心酸又是嫉妒,國夫人盼望的是南海沉香木吧?這東西還是君上復位那年,楚國送來的賀禮,據說連周天子都喜歡,卻也舍不得天天燒它,這小子與衛鞅好大的福澤!
誰也沒想到論辯場上竟會風雲突變,那小子輸都輸了,一覺醒來卻講開了故事?衛鞅已經沉迷其中了,上大夫、公孫長史也在閉目思索,可這個故事聽起來似乎與辯題無關吧?一個是國土之爭、一個是商家糾紛,似乎怎樣也聯繫不到一處,難道是我們太蠢了?
「細君,你如何看?」
老贏連其實也糊塗,馬上的君主哪會懂這些彎彎繞呢,看到驪姜的樣子,實在有些不忍,正好打開話題。
「臣妻隱隱覺得,這小子就是故意的,他先前就是裝睡,什麼夢中找到的故事,臣妻可不會相信。不過這個故事很有意思,君上請想,那個呂齊不就是公子夷吾麼?」
「嗯......寡人也有此想,如此說來,那故事中的呂家就是當日的晉國,范家就是老秦,可這個故事中的呂家范家似乎都沒有做錯什麼,依寡人看,該是范家去尋呂齊的麻煩才對,那不是要我秦國向公子夷吾索要河西之地?這小子繞了好大的一個圈子,就是為了得到這樣的結果?」
驪姜沒說話,她也沒能找到答案,總之白棟這小子太可惡了,無論這場論辯結果如何,都要抓這小子過來,認真拷問他的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有這樣的變故,就不能先將結果告訴君上?故做神秘的臣子估計都是屁股癢癢了。
「白子,從本案來看,呂家范家似乎都無過錯,范家要追索貨物,可以去尋找那個呂齊,如此一來,糾紛自然消除,這應該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呵呵,這樣的道理普通人也能看到,難道衛子的識見只是如此麼?」
白棟笑道:「尋找呂奇自然是范家的權利,可范家的權利難道僅限於此?如果尋找不到那個呂奇,或者找到他時發現貨款已無,難道范家就應該白白承受損失,難道呂家就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
「如果找不到呂奇,莫非還要呂家承擔責任?可呂家如不承擔,范家的損失又要如何彌補呢?讓我再想想,此案看似簡單,其實複雜無比,隱隱是對我法家手段的最大考驗,妙得很、妙得很!」
衛鞅沉思片刻,忽然雙眼一亮:「若是鞅沒有猜錯,呂奇與范家立下的約定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可這份約定分明逆法,應該沒有任何效力才對......我想不出了,請白子教我。」
「衛子能想到從約定入手,果然不愧法家名士,可惜衛子成見太深,難道這份約定就一定是逆法無效的麼?為什麼不可以是『效力待定』?」
「效力......待定?白子此言何解?」
看了衛鞅一眼,白棟暗暗搖頭。若說這個時代還有人能夠理解『合同效力待定』和『表見代理』這類現代民法的概念,恐怕也只有衛鞅了,只是如今看來,就連他也有些理解困難。這還只是表面理論而已,成立『表見代理』的真正原因其實是後世法律理論中的『保護善意人』原則,不過現在要讓衛鞅明白什麼是保護善意人,怕是更為艱難。
「家師去過的這個海外之國人文鼎盛,法治更是無比先進,對於這一類交易糾紛,有著詳細的法文規定以為調整。可要理解什麼是效力待定,我必須先請教衛子一個問題,世人皆有特點,請問法有沒有特點呢?」
「自然是有,法之特點,第一為國家需之,第二為君王需之,第三為黎民需之......」
白棟笑著點點頭,不愧是法家名士,還挺會總結的,不過衛鞅總結出的只是法的國家屬性和社會屬性,還缺少法律的自然屬性,必須要進一步引導:「我還想請教衛子,嬰兒初生時因為先天稟賦不同,所以日後成人,就有擅武者、擅文者、更有如衛子這樣的擅法者;我們如果將法比做嬰兒,那麼法的先天稟賦又是什麼呢?」
「法的先天稟賦?」衛鞅皺眉苦思了一陣,忽然雙眼一亮:「情與理!」
「不錯,法為國家需、為君王需、為黎民需,卻都要從情、理二字出發。法在形成以前,其實就表現為情和理,三皇五帝時沒有完備的法律,就連黃帝堯舜這樣的帝君也要用情理來解決爭議和糾紛,所以說法無情理,則國為惡國、君為暴君、民為苦民!衛子不愧法家大能,請受棟一拜!」
本以為還要再做許多解釋才能讓衛鞅理解法律的自然屬性,想不到他會這樣快就得到了『合情合理而後為法』的認識,這讓白棟非常開心:「既然我與衛子都認為法之先天稟賦為情理,我們再來看這份契約,呂齊雖然早已離開了呂家,可因為多年來範家已經形成觀念,認為呂奇就是可以代表呂家的人。在此情況下范家首先承擔契約義務並支付貨款,則這份買賣契約就已經形成了......」
「這樣契約就算形成了?」不知不覺,衛鞅已經忘記了自己論辯者的身份,完全變成了一個渴望學習的三好學生。
「自然,在那個海外之國,就將這種形成契約的方式稱之為——『表見代理』。他的成立條件有三,第一,雙方有多年的交易習慣。第二,是出現了呂齊這類讓契約一方熟悉的人。第三,呂齊這類人無論是惡意或是善意,訂立契約的另一方卻必須是善意的,比如范家。」
「法之先天稟賦需合乎情、發乎理,范家與呂家多年交易,都是以呂奇為代表,因此范家之立約是善意的,且已完成白子所說的『契約義務』,因此范家就是應該受到保護的一方?既然如此,我們可以直接認定契約有效,又何來『效力待定』之說?」
老贏連等人已經被白棟拋出的一個個現代法律概念弄得頭暈目眩,衛鞅卻是越聽越清醒明白,畢竟是浸淫法學半生的人物,他與現代法律人所差的就是眼界和兩千年時代發展的閱歷而已。而且白棟提出的『表見代理』本來就是基於『保護善意人』的法律原則產生,總歸繞不出『情』與『理』二字,對古代人衝擊不大,也讓衛鞅更容易接受。
「權利包括佔有、也包括放棄,在這場交易中,范家基於『表見代理』而使合約效力待定,但是待定的結果如何,就要看范家如何選擇了。也就是說,范家可以要求呂家為合約承擔責任,也可隨時放棄這份合約,而呂家......」
「鞅以為呂家可以在承擔合約義務後,繼續尋找呂齊,追索被他貪墨的貨款。」
「不錯,衛子真名士也!其實呂家的這個權利在海外之國也有個名稱,叫做『追償權』,不過必須是呂家首先承擔了合約義務之後才能擁有......」
白棟哈哈大笑,連現代民法中的追償權都被衛鞅悟出了,這場論辯還需要繼續下去麼?
「白子深意,我輸了!」
衛鞅略做沉思,忽然起身一拱,這是最隆重的拱禮,雙腳並立,兩手交疊過頭,手臂落下時,身體呈九十度彎曲,只有對君主、師長才會行如此大禮。不過衛鞅很快就挺直身子,握住白棟的手哈哈大笑,沒有哪個學生會對師長如此放肆的,他這是在告訴眾人,鞅受教於白子妙論,乃行師禮,卻不會認白棟做自己終身侍奉的恩師,這是衛鞅的驕傲,也是法家學子的特點,只認道理、從不迷信權威!
不容易啊......白棟很開心,也很慶幸。
范呂兩家的交易是一家一戶為商,秦晉之交易則是以天下為商,對於這個時代的國家來說,這種交易習慣並非僅僅存在於秦晉之間,擁某國公子歸國奪政,從而換取土地金錢,這在春秋戰國時間是通行的『交易習慣』,類似公子夷吾這種『呂齊之屬』也是大有人在,只不過人家多半會遵守諾言,像公子夷吾這般食言而肥的,卻是非常罕見,沒有先例可循,秦晉就會各說各的道理,遇到衛鞅這個能說的,就會壓服了老甘龍他們憑仗的理據。
白棟的類比其實並不完美,如果放在後世的法學講堂上,老教授會跳過來敲他的腦袋,兩千年後的法律類比是何等嚴謹,相互比較的案例稍有不同,結果都會千差萬別!可在這個法律理論嚴重缺失的時代,衛鞅就是**的小秧苗,隨便給點陽光他就會燦爛,在白棟的有心引導下,表見代理、效力待定,還有隱藏其後的『保護善意人』原則,就像一枚枚殺傷力巨大的導彈,狠狠撞進衛鞅腦中,讓他興奮不已,哪裡還有心思去分析白棟的類比是否有不當之處,那些新穎的法律觀點掩蓋了類比本身可能存在的瑕疵。
就像是一位身材出眾、容貌堪稱絕色的美女,誰會脫下她的鞋子去檢查十根腳趾的長短是否合適,腳趾甲是否修剪得當?
白棟贏了,其實多少還是有些僥倖,在老秦國君臣來看,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沒有衛鞅這種對法律的理解能力,最飽學的老甘龍也屬於『智憂』人群,憂愁的憂。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26:56
第七十四章 【千金買諾】
衛鞅是個很重承諾的人,輸了就是輸了,他會非常老實地去說服公叔痤,成功與否就不是白棟需要關心的了,他只關心自己的錢,那幫大臣會不會賴賬?老贏連不會說了不算吧,贏老頭兒應該不至於,不過他家婆姨是個費油的,眼睛總喜歡滴溜溜的轉,都快五十了還學人家小女孩玩呆萌,此為賊也......
老甘龍等人倒是爽快,沒一個賴賬的,先是恭喜誇讚了自己一通,就回去籌錢了;看得出杜摯很肉疼,沒人像他這樣跑來道喜還抽抽臉的,好像剛死了爹一樣,不就一萬錢麼?你堂堂一個左司空也至於?不過在很是不屑的同時,白棟還是看出了他最大的優點,善於守財,如果放在後世這就是個優秀的總會計師,
老贏連笑得嘴都快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隨時要中風,看看群臣和外國士子離開了櫟陽殿,眼前沒了外人,老頭兒叫住白棟:「小子,今天寡人在宮中賜設家宴,你也要參加。」
「君上,臣下家中還有老母幼妹,離家數日,甚是想念......」
驪姜一個眼神兒過來,這老頭兒就眉開眼笑地要請客吃飯,估計就是沒安好心,萬萬不可上當!白棟認為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策,現在自己是有錢人了,贏老頭兒可是剛打完一場大仗,人窮志短馬瘦毛長,繼續留在這裡腰包會很不安全。
「寡人聽說,你小子在越女店中居住,又是弄什麼『茶葉』又是弄什麼『盆花』的,害得好多藥鋪都把生茶葉子拿去炒茶了,還有那些燒陶的匠人,都在趕製一種叫做『花盆』的東西,據說圖樣都是你給越姬的,直筒一樣的罐子,底部還開了洞,說是用來出水透氣?你小子見到美麗的越國女子就獻寶,還一住就是三天,怎麼沒想到老母幼妹?裝什麼可憐,白家莊有上百族人,景監的手下回報,你娘親每天都喜滋滋地端著大老碗在門口吃飯,和族人有說有笑開心著呢,你晚走一天怕什麼?」
白棟抬眼望天,失策了!只想著景監跟自己有交情,用他的手下挺舒服的,卻沒想到這等於是在自己身邊安置了十幾雙眼睛,交情再好,景監也不能阻止手下向國夫人匯報啊?以後交朋友歸交朋友,總是被十幾個特務盯著可不是什麼好事情,幸虧現在還沒娶媳婦,否則......想想都噁心。
「君上沒說錯,本夫人也聽說,你與渠梁少官做了兄弟,今天是家宴,渠梁少官去屹石村的時候,可是娘親都叫過了,你又該怎麼說?」
驪姜笑眯眯地望著白棟:「甘龍他們輸了二十多萬錢給你,算上君上的賞賜可就是三十萬了,馬車怕是都要裝上幾輛,今日你帶得走麼?」
白棟不覺一呆,自己怎麼忘記了這個時代可沒有支票銀行卡,別說銀行了,連票號都還沒有,商業交流還處於最初級階段,櫟陽關市上有人還在以物易物!三十萬錢得有多重?光是裝車都需要一定的時間,抬頭看看天色,今天真是走不得了。
「如此,臣下遵命。」
嬴渠梁他們可以叫娘,自己可不成,國夫人可不比鄉間女子,更何況這位國夫人是個難惹難纏的,還沒見面就黑了自己兩千畝良田,認了這麼一位娘親,將來誰佔誰的便宜還不一定呢,白棟就沒答她的話,表示蹭飯可以,叫娘就萬萬不成。贏虔和嬴渠梁笑著看了他一眼,隨便叫國夫人娘親,這本就不合規矩,白棟做得好。公子少官就有些鬱悶,感覺自己叫了白家哥哥的娘,白家哥哥卻偏偏不肯叫自己的娘,這太不公平了。
***
老秦國再窮,似乎也用不到國夫人親自下廚吧?尤其是這位夫人的手藝......實在是令望者飽聞者吐,這一鼎黑呼呼的就是肥羊燉麼?怎麼看得鍋!顯然是被燉糊了又加的水,這還能吃?就這種手藝還學著煎太陽蛋?黃的白的黑的混在一起,比戰國還亂,白棟看了公子少官一眼,不用說,這太陽蛋自己就只做給哥幾個吃過,不是他說的還能有誰?嬴渠梁穩重、贏虔深沉,他們才不會做這種事情。
戰國君主家還不比後世帝王家,雖然也有殺伐,骨肉也還算情濃,像這樣的家宴過個半月一月就有一次,明明有國廚不用,每次都是這位國夫人踴躍操勺,菜都做成這樣了,老贏連和公子少官還誇呢,一個是明顯的嘴不應心,一個卻是真喜歡,肥羊燉都變色了,還硬說那股苦苦糊糊的味道真是好,明白了,這貨不僅是腦子有問題,連口條兒跟腸胃都有問題。
這位國夫人還要自己以後都要參加他家的豬食宴?白棟徹底絕望了,無助地望向贏家哥仨兒,公子少官很興奮,說白家哥哥你答應了吧,以後半個月一次,娘做的東西最好吃了!又不是親娘你激動個啥?白棟早就聽說了,贏家三兄弟就有三個娘,贏虔的娘早死,那時贏連還沒去魏國流亡呢,驪姜正宗的兒子就是嬴渠梁,至於公子少官,卻是老贏連歸國後,同一個美人生的兒子,這位美人死得早,而且不明不白,估計與這位國夫人不無關係,公子少官還美滋滋地認賊作母呢,看他的智商就能知道,他那位莫名其妙死去的美人老媽估計得有42D。
白棟想逃,太可怕了!這不是家宴,這就是史上無良劣食大會,沒一樣能入口的東西,真沒辦法像贏家兄弟那樣淡定。
硬著頭皮吃了兩口,實在控制不住那種想吐的感覺,白棟準備開口告退,君主家宴邀請臣子參加,這自然是極大的恩寵,臣子吃上幾筷子告辭離開,這也是符合禮儀的,估計驪姜挑不出理來。卻不想沒等他開口,驪姜已搶先笑道:「小子,本夫人很好奇呢,有了三十萬錢,你準備如何去花?老秦國沒有鄭衛風流,櫟陽關市更比不得大梁郢都,想花錢都難,就算是歸還欠款,還是會剩下很多錢啊?」
就知道你會替我的錢操心,白棟微微一笑:「夫人,臣下聽說老秦自河西開戰以來耗費巨大,如今雖然停了戰,只怕要充滿稟庫也需時間。君上窘迫啊,甚至都沒有那些老貴族有錢,所以......」
「所以如何?」驪姜不覺雙眼發亮,其實老秦就是再窮,也勝過白棟十倍百倍,她就是喜歡逗逗這小子,感覺特別開心,要是能從他身上搜刮出錢來,那就更加的開心。
「所以臣下決定,君上賞賜的那五萬錢臣下不要了,另外臣下還會從贏取的二十多萬錢中拿出一半,獻於老秦。」
「哦,是麼?」驪姜上下打量著笑嘻嘻的白棟,心中有些狐疑,總感覺眼前有個坑,正在等待自己跳下去。
「白家哥哥,這樣你太吃虧了!」
公子少官一面啃著羊腿,一面還不忘提醒,他從來就是個實在人。
「呵呵,不過臣下也不能白白捐獻,需要君上與國後給臣下一個承諾......」
「是什麼樣的承諾,可以價值十萬錢?」別說驪姜,在場者無不好奇。
「如今臣下還未曾想到,不過定是不損老秦、不違禮制、不逆道德,不知君上與國後是否有意?」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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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20:27:55
第七十五章 【大夫之家 上】
錢就沒有白花的,白棟這不是千金買馬骨,這是真正要將本求利,日後賺筆大的。價值十幾萬錢的承諾究竟是什麼?讓贏連老兩口慢慢猜去吧,得讓國夫人有個念想,免得她總是盯著自己。又不是什麼嬌滴滴的大姑娘,整天被一個老女人琢磨,太影響食慾了。
剩下的十幾萬錢,還是裝了滿滿的兩大車,拉到白家莊的時候,整個莊子都轟動起來,這年頭兒消息傳得慢,白棟力辯衛鞅贏遍群臣的事情族人們還不知道,就知道平安郎回來了,還帶了兩輛裝滿錢的馬車,車前車後的護衛都是君上親派的衛士。
打開其中一個錢箱子,白棟抓起一大把銅錢散出去,就像後世結婚撒喜糖一般,看著族中的小孩子們正爭來奪去,笑得開心極了,這都是自己的家人,也都是白家莊的大功臣,若是沒有這些孩子拉的屎,陽光下黃裡透綠的莊牆又怎能如此堅固?從李敵手中接過一張五石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手拉腳蹬,好容易上了弦,看看孩子大人都離的遠了,不會有什麼危險,輕輕扣動機關,『驲』,弩箭直直插在了莊牆上。
白遲在幾名族中青年的幫助下從牆上取下弩箭,仔細看了一眼,喜孜孜地跑回來報導:「主人,五石弩才射入一半,這還是新夯的牆,等過上一年,這樣的弩箭最多入牆一寸,不能再多了。」
走到莊牆前,摳了摳箭眼,鼻子湊上去聞聞,不錯,沒啥味兒,若是說有,那也是一種淡淡的臭香,今天是臭的,明天就是族人的安全線。抬頭看到角樓都修好了,已經有族中子弟像模像樣地拿著扁擔竹棍什麼的在守衛,白棟滿意地點點頭,還是自己人可靠,景監那些手下雖然精幹,卻都是些特務出身,呆在景監手下久了,陰氣太重!日子久了不好,會影響族中子弟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孟母都有三遷之見,自己又怎能沒有擇人之明呢?
「白遲,上次要你找的家學先生有消息了沒有?另外還要有個武先生才好,族中的子弟最可靠,可是都沒學過搏擊之術,必須要進行一定的訓練才好。凡事咱們還是要靠自己,指望國家不成,老秦人性子淳樸,個個都是胳膊上跑馬的好漢,就是脾氣太壞了,動不動就要拔劍私鬥,司空領的那些人也不過問,說什麼只要不是暗算傷人,面對面的戰鬥正是我老秦男兒剛烈之風,簡直就是笑話!安全才是百年大計啊......族人們跟著我出了大山,是要過好日子的,每一個都是我的親人骨肉,絕不能有任何危險!」
身邊就有李敵這樣的高手,卻並不適合做白家莊的武先生,人家畢竟有職司在身,就是老贏連不在意,朝中大臣們也會指責自己是公器私用,賭桌上的錢不好拿啊,多少人都輸紅了眼睛?而且李敵那是最冷血的殺人術,在白棟看來就跟西門吹雪一樣,厲害是厲害,卻非王道;他可不想白家子弟都變成『吹得是血,不是雪』的變~態。
「難啊......讀書人不好找,夠資格調教咱族中子弟的先生就更不好找了。找位武先生更是難,好勇鬥狠的遊俠兒是有,根底清白的可就難尋了,這恐怕需要時間。」
「沒什麼難的,該花錢就花錢,我知道你是個最會持家過日子的,你那個前任主人牛巨商就是個出名的小氣鬼,千萬不要跟他學!我對你說,錢這東西不是省出來的,是賺出來的,花得越多,才能賺得越多,明白不?」
「花得越多,才能賺得越多?」
白遲暗暗搖頭,這位主人什麼都好,對下體恤、對家人友愛,就是手腳太大、不知節儉之道。就說那些建涼亭的木頭吧,一定要用百年以上的松木,說是日久年深才能出來香味;還有那圍湖的鵝卵石,要從遠處大河一點點揀出來,這得耗費多少人工?運來的還不能都用上,負責的工匠腰板挺得堪比崤山一青松,口氣比石頭更硬,說是公大夫吩咐了,來得鵝卵石先要挑選大小、顏色,入選後還要用火燒,出了一絲裂紋的都不能用!這得浪費多少錢啊,他都想跟這工頭兒拚命了。
好容易等到主人回來一番哭訴,本以為會得一個節儉持家的誇獎,沒想到被肯定的卻是工匠頭兒,主人如今還說出了這種胡話來?這與牛巨商家的敗家大兒子有什麼區別?遇人不淑的悲劇再一次上演了,白管家感覺人生特坎坷,可惜這個時代釋迦摩尼還在托著罐子到處行乞,老子生死不明,想出家都找不到地方,別說當大師兄了,二師兄都沒戲......
「武先生的事情還可以先放一放,文先生要盡快找到,草兒現在是越來越不成話了,還有桑娃子狗剩子他們,個個都不是會省油的燈,再不管教就廢了。實在不行,這個文先生我先代著,櫟陽有筆墨沒有?我這次來去匆忙,倒是忘了這件事,說不得還要你親自跑一趟。」
紙還沒發明,這是可以賺取大利的買賣,就是可能會遭遇貴族士大夫的牴觸。畢竟竹簡昂貴,要成傳世之書還不能簡單墨寫,得靠刻!如此一來讀書成本就太高了,黎民黔首如何讀得起?貴族們就能永遠把握上升階梯,形成一種文化上的壟斷。白棟發明豆腐做鐵鍋,卻沒有發明造紙術這等攸關上升之路的東西,就是有這個顧慮,不想成為眾矢之敵啊。
還是要一步步的來,就先委屈草兒她們幾天,竹簡雖然昂貴了些,白家還用得起。蒙恬造筆不過是集大成者也,這時代筆墨還是有的,只要不是讓孩子們在竹子上刻字就行,那樣會手疼的。
「筆墨都是有的,明日老奴就去買來,主人真要暫代文先生?」
白遲並不樂觀,這樣一位會花錢的主人能教出一幫什麼樣的學生?哎,怕是過不了幾年,白家莊就得窮掉褲子了......抬頭看看天,太陽似乎都被烏云遮擋住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30:06
第七十六章 【大夫之家 下】
山雨欲來風滿樓未必就是壞事,任何環境都要看人的心情。有人走在陽光明媚的藍天下,心中卻是遍佈陰霾,有人最愛奔雷閃電,是相信胸中驕陽必將刺破層層烏云,照耀這個天地。
被無數族人簇擁的白越氏就感覺心中充滿了陽光,從那一刻打開家門,見到兒子的幾個生死兄弟,從他們跪在面前叫一聲『娘』的時候,她就知道二十年來的堅守終於有了回報,上天是公平的,給了她顛沛苦楚的前半生、哀哀病痛的兒子,當她以為人生中再不會出現兒時的彩虹時,云破了,霧開了,彩虹出來了,兒子回來了。上天待我何薄,上天又待我何厚?
兒子不過才離開四天零三個半時辰,怎麼又瘦了?眼窩還有些黑黑的,是休息不好麼?櫟陽是大城,什麼東西沒有,白家現在也不缺錢,這孩子就是不會善待自己,一天必須要吃一隻雞才好的,知道麼?
草兒不知道娘親為什麼會流淚,在屹石村的時候,每年冬天家裡都會缺糧,水面會結冰、山上的野獸也會沒了蹤影,全家全族人都在挨餓,哥哥還會經常頭疼,可娘親卻總是笑著帶她去看太陽,告訴她明天的太陽還是會升起的,春天很快就要到了。
鄰家的堂姐活活餓死了,草兒哭了一整天,夜裡怕得睡不著,娘親就把她抱在懷裡,對她說堂姐其實沒有死,她只是去了天上,那裡有糧食、有肉、有新鮮的果子,還有最最柔軟的床,娘親那晚沒哭,笑得真好看。
族裡的大人們總是說自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碎女子,連桑娃子他們都知道的道理,自己卻像是永遠也不明白,去問娘親。娘親卻笑著對自己說,小孩子懂得越少越好,懂得越少就會越快樂。娘親的話自己從不懷疑,所以就算餓著肚子,自己也是族裡最快樂、笑容最甜美的小姑娘,這是桑娃子他們說的,每次騙魚吃的時候,他們都會這樣說。
草兒比同齡孩子晚熟了許多,十三歲的姑娘了,還像個七八歲的女娃子,她其實也不是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娘親和哥哥都希望看到自己是這樣的,那自己就是這樣吧?她願意讓娘親和哥哥永遠開心,永遠笑著。
家裡現在不會缺糧了,每天都可以有雞蛋吃,還可以做成那種太陽蛋,哥哥說這樣的蛋裡有種叫做營養的東西,吃了就可以很快長成大姑娘,味道真好啊,少官哥哥一口就能吃兩個,說是還要努力一口吃下三個!
可草兒才不吃呢,族裡人都說女孩子最遲過了十四歲就要訂親,這樣十五歲就可以結髮做人家的妻子了;草兒不知道做妻子是怎麼一回事,只聽說做了別人的妻子就要離開娘親和哥哥,才不要快快長大呢,堅決不吃太陽蛋!現在草兒在專心吃雞腿,哥哥沒說這東西吃多了會快快長大,只說容易胖,她才不怕。
家變大了,白龍爺爺他們的房子也好好看;莊子有牆了,再也不怕夜晚會有野獸衝進來。西山的狼據說會吃小孩子的,尤其是在冬天,哥哥曾經說過,小孩子晚上不要到處亂跑,有個叫祥林嫂的可憐女人就是被狼叼走了孩子,她後來瘋了。
莊裡的湖水比以前村裡的還清澈,雖然沒有魚,可老白龍爺爺說過了,有水就會有魚的,最多兩三年,湖裡就會出現大鯉魚!莊裡還蓋了宗祠,白龍爺爺說從此有根了,根是什麼?草兒不懂,不是樹才會有根麼,人怎麼會有?是不是把腳放在泥土裡,每天只要澆澆水、曬曬太陽,就可以不用吃東西了?草兒這樣試過,結果失敗了。
族人們都很開心呢,每天都看到大家樂呵呵地曬太陽,田地不夠分,也沒人會不開心;哥哥今天回來了,還帶來了兩輛馬車,車上都是亮閃閃的銅錢啊,據說拿了那東西就可以去櫟陽買糖吃,這是苦酒姐姐說的,她的豆花真好吃,鹹的也好吃、甜的也好吃,想想就會嘴饞。
為什麼娘親會哭呢?撲進哥哥懷中,草兒低聲在耳邊說著娘親的事情。草兒很乖的,沒有再讓桑娃子他們脫褲子,沒有去爬水車,現在連湖裡都沒有魚兒抓了,昨天抓了只野兔子,還被白龍爺爺罵了,說以後沒有大人跟著,不許走出莊子,哥哥,草兒真的很乖,沒有惹娘親生氣啊......
白棟拍拍草兒的小腦袋,低聲安慰了幾句,走到娘親面前深深一禮:「兒子回來了,娘,外面風大,進屋吧,想你做的爛面皮了。」
「族人見過白公大夫。」
娘親擦乾了眼淚。這是高興的淚,就是不擦也沒啥的,望著兒子安慰點頭,終於露出草兒期待的笑容。白龍爺卻是一臉肅穆,帶領眾族人深深一禮,白棟沒有拒絕,家有英子出,挽家運而得中興,就是長輩也可行官禮,這與祖宗輩分無關。受過眾人這一禮後,立即大禮回拜,這又是按了族中的規矩,所有輩分高於白棟的人都要生受這一拜,平輩兒和小輩兒則跟在白棟後面,參拜長輩。
宗祠建成了,入莊時就聽說了今天是大祭祖的日子,只是等他一人歸來,幸虧還記得祖宗祭日,歸來的及時啊。見過族中禮,白棟挺身站起,知道從今天起,他就是家人族人的擎天柱了,日後就是實際意義上的家主,當然族長還是白龍爺,對外,白家莊是白公大夫之家,對內,他就是白家的一個小輩兒,平凡的不能再平凡,還可以像以前那樣,與桑娃子他們設套抓兔子、上山掏鳥窩,為了爭奪草兒烤的大鯉魚打上一架。
「起身,赴宗祠,見列祖!見列宗!」
「見列祖!見列宗!」
族人們扯開了喉嚨,似乎生怕祖宗睡著了,會錯過這場盛大的宴會。
老白龍抓住白棟的手:「平安郎,我們有家了。」
「有家了......」
遙望剛剛建起的祖宗祠堂,白棟心中大定,這就是根基啊,從今天起,我們有家了!
娘親做的爛面皮最香,等祭完了祖宗,還是要吃......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30:46
第七十七章 【最難消受美人恩】
祭祖儀式是最耗費精力的,程序繁瑣無比,從負責家祭的長輩念祭詞開始,參加大祭祖的白氏族人就要按照規制排列成整齊的隊伍,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磕頭。
白龍爺一馬當先,白髮蒼蒼的老人家都磕的精神抖擻,年輕人好意思不磕麼?這比面君時的禮儀更為隆重,是真正的五體投地,不說每個頭都要帶響,至少要與地面進行實質性接觸,地上可沒放柔軟的蒲團,鋪開十幾張草蓆就是最好的減震物了,這誰受得了?
如今族中有四代人,白棟就是第三代中的佼佼者,桑娃子他們都在眼巴巴望著他,想偷懶都不行!最讓白棟憤慨的還是那些管他叫叔伯的小毛孩兒,居然也學會了『不患寡而患不均』這一套,祖宗面前磕個頭都要追求平均......
白棟不是救世主,也不認為這是壞事,綿羊吃草還知道公平劃分水嫩草肥的領地呢,如果有了矛盾就會私鬥頂角,何況是人類?他只是看不慣這種過於繁瑣的祭典儀式,形式大於內容的流弊一直延續到後世,曾經帶來了多少惡果?看看那些可憐的孩子吧,父母總是指著祭台上美味的雕胡飯、栗面大餅,各種果品和油光光的胙肉告訴他們,要聽話啊,磕完剩下的頭祖宗就會開心,就會賞下這些平日過年才能吃到的好東西給娃吃,想不想吃啊?
再看看白龍爺,那是個多麼淳樸無華的老人,今天可沒喝酒啊?紅著一張老臉、鼻翅子呼呼直冒熱氣,卻還是一副精神亢奮的樣子,不就是一個典禮麼,需要搞成這樣?像這種程度的祭典如果一年多來幾次,白棟敢擔保宗祠內的祖宗牌位都會變得擁擠......
黎民黔首對貴族階層有種發自內心的鄙視,有個叫曹劌的刺客就說肉食者鄙,可在鄙視的同時卻又要為貴族謀......這種矛盾在每一名黎民身上都有體現,對土地恭敬的同時,他們其實更希望可以像周成王的母親那樣搞胎教、讓孩子學習《尚書》這種上古帝君的日記,如果有機會,他們會讓子女成為最努力的讀書人,窮困潦倒的農民父親培養出幾個大學生的事情其實是古今平民一直都在追求的美夢。
可惜上升的通道完全把握在貴族手中,賣了家裡的牛都買不到哪怕一卷簡書,就是有書都找不到先生,孟夫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教的學生卻遠沒有師祖孔夫人多,這其實不怪他,是整個時代的悲哀。
唯一流入平民社會的上層文化就是祭祀之禮,哪怕繁瑣無比,能讓死人累死活人,平民們還是會樂此不疲,因為只有在大祭祖的時候,階級差距才會短暫消失,只要不踰越禮制,白龍爺他們會不厭其煩,越辛苦就會越快樂,越滿足。
對此貴族士大夫們是樂見其成的,孝道並不是首倡於儒家,堯會選擇舜,據說就是看重了他的孝道,民能孝則體國,國家就不會亂,這是最高明的御民手段。為此國家甚至派出了司禮儀官來規範、教導有資格建立家廟的平民家族,那位唱詞規整的長輩,就是受到了司儀官的教導,才能表現的如此專業。
可白棟看到的卻是悲哀,孝道不等於繁瑣,更不該是貴族們控制平民的手段,有他這個英子出,本就是世家旁族的屹石村白族已經不算是一般平民,可還是要被如此洗腦,這讓他再也無法沉默。別人家如何,這個世界如何,他才懶得管,可草兒、桑娃子,族中子弟,都必須要擺脫這種教育洗腦的模式,禮樂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還是算了,充滿浪漫激情的詩經還可以,尚書什麼的,可以取其精華,他有他的教育模式,處亂世當居安思危,若干年後,如果有一天他失去了保護家族的能力,草兒和桑娃子他們就要成為中流砥柱,這就需要培養他們獨立學習和思考的能力,要以他準備開展的『新式教育』為基礎!、
繁瑣的祭祖儀式終於結束,孩子們在歡天喜地分享祖宗賜下的果品胙肉,這可都是過年才能吃到的好東西,一向貪吃的草兒卻似乎並不熱衷,吃了幾口就眼巴巴地望著門外,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熱騰騰的豆花居然有幾種不同的口味,甜的、鹹的,辣的,酸的,孩子們似乎都習慣了每天都吃到這樣的豆花,熟悉的身影剛剛出現在宗祠前,都不用叫賣,就呼啦啦衝了出去,捧起熱呼呼的豆花,吃得好不開心,草兒的嘴巴最甜了,一口一個『苦酒姐姐』叫著,像個孩子王一樣掛下所有的賬,而且還是成本價。白棟看得眼酸,苦酒還是會衝他笑,就是笑容裡會帶上一絲幽怨;桑娃子他們說了,苦酒姐姐兩天前就開始送豆花了,莊裡人都喜歡這個總愛笑的豆腐西施,說是看到她的笑容,就想多吃幾碗豆花。
美食總是會沖淡悲傷的氣氛,白龍爺似乎有些不開心,不過他的嘴很快就被豆花堵上了,直到木桶裡的豆花空了,苦酒才怯生生的轉過身子,叫了一聲白先生,然後很快就低下頭,擺弄已經空空如也的豆花桶;白棟都看到了,光是桶蓋就蓋了八次,總是對不准,不是歪就是斜,很不專業。
「豆花送了幾天了?」
「兩天,先生住在越姬的店裡,好不快活,怎麼看得到?」苦酒微微嘟著嘴,她是在埋怨,卻又怕引起白棟的不快,臉蛋兒上滿是擔憂:「白先生......」
「來回方便嗎?」
「店裡的老客,每天都要送豆子的,就住在莊子附近,苦酒跟他車就好,不麻煩的。」
「還說不麻煩,跟他的車來可以,回去怎麼辦?」
「官道上有去櫟陽的車,有魏人的,有韓人的,有楚人的,甚至還有越人的,等上一兩個時辰,總是攔得到......」
「謝謝你,苦酒。我聽說了,草兒好喜歡你的豆花,娘也喜歡,味道比我做得更好,娘親為此胃口大開,是你心細。」
最難消受美人恩啊......白棟曾經為難過,來到這個等級分明的世界,他需要貴族的身份才能保護族人,讓娘親和草兒過上最好的日子;美麗的女子哪個不愛,何況還是為他做了好多的苦酒,做了這麼多,見他一面還是羞怕的不行,苦酒憑什麼怕自己?還不是那一點點恩惠和愛在做祟麼?這樣的女子會不喜歡?除非他喜歡男~人!只是他如今成了貴族,苦酒是絕不能成為髮妻的,那會毀了她也毀了自己辛苦建立的這一點身份地位,髮妻未娶先入滕妻,不僅他會被貴族圈子排斥,連苦酒也會被人看成放~蕩不賢的女子,害人害己的事情不能做啊......
苦酒其實也好怕,想偷偷看自己一眼,又彷彿在擔心什麼,就像個膽怯的小兔子,那羞怕的樣子,讓男人看了就想給她一個安樂的窩......
白棟忽然很瞧不起自己,貴族圈子的看法又如何?為了躲避這份感情,自己就違心地為苦酒尋找一個『幸福』的解釋?這就不是男人該做的事情!後世的自己不是每天都期盼會得到一個這樣的女子麼?如今還在猶豫擔心什麼?白棟,你真是比豬還蠢、比兔子更膽小,比中山狼更無情!
忽然踏前一步,扳過苦酒的肩頭,讓話聲變得果斷堅定:「苦酒......」
「先生!」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31:20
第七十八章 【知己紅顏】
白棟並沒有完全猜錯,只是錯估了苦酒的情商。
來到櫟陽後的苦酒是忙碌又幸福的,每日雞叫二遍就要起床磨豆腐,而後繫上白白的圍裙,文君當爐笑臉迎客,親手賺取每一文錢,就連那些油嘴滑舌的客人都說,苦酒是個最美麗,最真實的好女子。
比起軍營賣唱的生活,這就是天堂了,苦酒喜歡這樣的日子。她會思念白先生,因為那是世上最純的愛情,可就是日後有機會嫁入白家,她也要做一個對先生有用的人,不做齊國漁港中的小船,不做享清福的少奶奶;這個女孩兒有著遠超白棟預料的堅強和生存能力,草兒如果是嬌嫩的小花,她就是最倔強的小草。
豆腐西施如今已經是櫟陽城的名人,來買豆腐的有黎民、有商家、有士子,甚至還有貴族子弟,公子少官這夯貨就曾經喬裝打扮來過,蠢人上演白龍魚服的結果就是被苦酒當場認出來,捂著嘴笑話這位軍營中無人不識的個性三公子,他是白先生的好兄弟,苦酒有種莫名的親切感,開他的玩笑不會有任何顧慮。
顧客一雜,各種想聽不想聽的消息就會傳入苦酒的耳朵,白先生越店會衛鞅,櫟陽殿上數語服魏使,就憑一張嘴巴為老秦國贏來了十年生息時間,說是開老秦功臣之先河也不為過。據說君上沒有為先生升爵,只是賞賜了五萬錢,聽有識者說,這是功勞太大,先生年齡太輕的原因,一次升到左庶長大良造,那些貴族老臣就沒法兒活了,所以乾脆不封;據說只有君上自家的子弟親人,才有資格被這樣『虧待』呢......
苦酒從來就是一個聰明的女孩,根據各種信息做出判斷似乎是她與生俱來的本領,幸虧沒被景監發現,否則老秦國多半就會出現一位『女特務』,還是特別得力的那種。
愛情會讓一個人在短期內變得衝動,就好比洪爐中的塊煉鐵一般灼熱而充滿激情,卻必須要進入淬冷環節,才能成為干將莫邪這樣的絕世神劍。
苦酒就是最珍貴的蓋世神兵,從最初對白先生入越店的幽怨,到聽聞白棟雨中會衛鞅,那一日花滿小樓的驚羨,再到為白先生最終的成果驕傲,她好像與白棟一同經歷了所有的波折,擔憂過、驚喜過、快樂過,像一塊迅速淬冷的鐵中精英,很快冷靜下來,衝動濃烈的愛意開始轉化為絲絲縷縷**一生的煩惱情絲,要讓先生斬不斷、解不脫,慢慢地捆住情郎......
懂了愛的女孩才會轉化為『女人』,如果洞房花燭帶來的是肉~體上的成熟,這就是感情上的成熟,苦酒成熟了,送豆花的路上,她總是會呆呆出神,搭車給他的老客都笑話過她幾次了,說白家莊還沒到呢,你怎麼就神思恍惚的?每次老客這樣問,苦酒都是笑笑,不回答,只把甜蜜藏在心裡。
從李敵那裡,她得到了許多關於貴族的信息,這是一群很奇怪的人,祖輩傳下的榮譽感和忠誠體國之心是黎民黔首們無法比擬的,他們彬彬有禮、他們崇尚禮樂,他們風~流放~蕩,他們虛假,他們擁有很多的女人,卻會堅持首先在加冠那年迎娶結髮妻子,如果有人違反了這個次序,就會被集體嘲笑。越是白先生這種有大功於國並且被君上看重的人,遭遇的嘲笑和排斥越會更甚。
這種現象在被世人視為戎狄的老秦國一樣存在,越是不被承認,倔強的老秦人就越是要證明自己,鄭國衛國的老牌貴族可以崇尚靡靡之音,他們偏偏只注重聽也聽不懂的無趣雅音。
聽到李敵略帶鄙視的講述,苦酒只是笑笑,竟然出奇的沒有憤慨,哪怕這可能會阻斷她甜蜜的愛之夢;現在就是白棟要火辣辣的拉她入懷,告訴她什麼叫做『皇帝的新裝』,她也會告訴先生,在有些時候皇帝的新裝也是必要的。
前期境遇讓這個女孩擁有了驚人的洞察力,在軍營裡瘋狂的黏上白棟,那是被愛情突襲了,這種情況下就算後世高僧也一樣會短暫迷失,與能力智慧無關。
所以白棟猜錯了。苦酒溫柔地拒絕了他:「先生,苦酒還會每天送豆花來,因為草兒和老夫人都愛吃、因為苦酒每天都想遠遠的望著先生。先生不要說話好嗎?哪怕你要說的話語是苦酒最愛聽到的。苦酒不要憐惜,哪怕只有一絲絲也不要;苦酒可以不做先生的結髮妻子,卻要做一個讓白家全族、讓先生、讓那些貴族看重的女人,先生身旁的女人都該是這個樣子的!」
這個擅長唱詩的女孩在經歷了瘋狂的愛情衝動期後,以驚人的速度成熟起來,突然的好像人生初~潮;她居然能表情平靜的用詩一樣的語言來拒絕或者說是勸慰白棟......
被教育了。
白棟默然半晌,深深地凝視著苦酒,他眼中那個讓人憐惜的、值得愛的弱女子居然變得淵深如海,他可能需要潛入到一萬米深處,才能找到那火山般狂熱的愛了。
她猜到了自己要說什麼,這些話可是代表了一個穿越者的勇氣和態度,但她居然拒絕了,而且拒絕的如此溫柔、如此撥動人心......
白棟忽然感覺全身發熱,很想把這個女孩用力擁入懷中,狠狠的揉成碎片;一個古代女孩,居然讓他有了初戀的感覺?
吃驚、驚喜、喜不自勝,苦酒柔軟而果決的一番話,竟勝過人間無數。白棟恍然有了一種眾裡尋她千百度,暮然回首,她卻在燈火闌珊楚的懵懂,一時無語凝噎,胸中蕩氣迴腸,那是酸酸,甜甜,癢癢的感覺。
苦酒轉身走了,提著她用來裝豆花的木桶。她還要去官道上等待那些陌生的馬車,然後像老熟人一樣與人搭訕懇請帶她一路,這可能需要一個時辰,也可能需要兩三個時辰。
白棟並沒有叫住她,也沒有吩咐白遲為她準備一輛馬車,因為苦酒一定會拒絕的。她已經不是苦酒了,她將要變成一杯味道最多變,卻會是最適合自己的雞尾酒,在兩千年前的老秦國、在如此一個苦寒之地,讓他未飲先醉。
跨越了二十個世紀的知己、紅顏啊......
望著苦酒吃力的背影,白棟忽然微笑起來,上天待我何其厚!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33:34
第七十九章 【伏日當裂狗】
昨晚下了一場暴雨,驚雷閃電,彷彿天河倒瀉,白棟開心壞了,就喜歡聽著雨聲入眠,不想剛要闔眼,雨就停了。還真是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更快,而且空氣潮濕的厲害,抓把頭髮都能捏出水來,澡算是白洗了,看來下次得放花瓣,草兒每天就洗一次澡,滿莊子野跑也沒見她出多少汗,這肯定不是遺傳基因的問題,絕對是花瓣澡的作用。
睡不著了,透過牖窗數星星,雨云早就散開,天空好像剛剛被洗了一遍,星星美的像**的眼,很像上一世陪伴他漫步水木湖邊的白裙女孩兒,又有些像是苦酒;幾個星座有時還會組合起來,化成一張美人臉,熟悉又陌生,就像這個時代一樣,熟悉的老秦、陌生的暴秦衛鞅早晚都要再次入秦的,這個兄弟情深、常有公子少官這種夯貨跳來蹦去的老秦即將走上強盛的道路,歷經幾世積蓄,終將一統天下,成為後世儒生口誅筆伐的『暴秦』,自己這只蝴蝶會不會起到一點點作用,讓老秦國不至背負兩千年的罵名?
真是想多了,這種經國救世的功夫,就不是自己這個崇尚小家的人應該考慮的,多累啊?天可真是熱,抹一把汗,忽然想起曰間白龍爺說過的話,今天正是入伏啊?
牖窗都開到了最大,硬是一絲風都沒有,草兒居然沒跑到院子裡叫熱,是白天玩得太瘋了麼?聽說家裡就要開私學立規矩,小丫頭很激動也很緊張,這幾曰已經陷入了最後的瘋狂,湖裡沒魚被她虐~待,族人們養的雞和豬就遭了殃,某位老侄子家的黑花豬就被她和桑娃子用石頭塞了屁~眼兒,據說三天都沒拉下屎來,老侄子都快氣瘋了,要不是差著輩份,他能跟草兒拚命!
從老秦國的命運想到可憐的黑花豬,這思維也太跳躍了,據說是後世科學家必備的素質,白棟知道這就是熱暈了,反正是睡不著,乾脆上一雙布拖鞋出了屋子。拖鞋也是他的發明,穿上這玩意兒在家裡溜躂太方便了,如今不止是白家莊,就連君上那裡都有,聽景監說,驪姜整天穿了這玩意兒在宮裡走來走去,近侍們如今都特感謝白棟,國夫人穿上了這東西,老遠就能聽到『踢踏踢踏』的聲音,再也不怕說悄悄話的時候被夫人發現了。曾經有位夫人最寵愛的女侍,就是因為背後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被活活拔去了舌頭不算,還被削掉了鼻子。
夜晚的白家莊很美,天空乾淨的就像後世面臨檢查的衛生城市,月影倒映在湖中,可以隱隱看到月球表面的山脈溝壑像一隻正在搗藥的兔子,白棟很奇怪,老秦人可不都是近視眼,后羿和嫦娥的傳說是如何成立的?難道古人都是如此想像力豐富,硬生生能從兔子聯想到一位大美人兒?這得要多浪漫、多飢~渴才能做到呢?
湖中沒有魚,今晚也沒風,璘璘銀波托玉盤的美景是看不到了,湖邊柳樹都耷拉著腦袋,好像一個個城府深沉的老樹妖,白棟正覺無趣,忽然聽到一陣低沉的嗚咽聲
遠遠就見一大片黑影慢慢移動過來,上百雙黃不黃綠不綠的光點晃晃悠悠好不瘆人,換了個大姑娘非當場嚇尿不可,白棟卻看得哈哈大笑:「瓦叔,這就是渡夏的伏狗麼?」
吃狗肉可不是劉邦的專利,更不是後世思密達的國粹,早在此時的老秦國就已風行,入伏吃狗肉據說可以去赤火毒氣,有強壯筋骨滋陰壯陽的效果,老秦人迷~信,擔心大規模殺狗會引來天狗報復,因此會選擇入伏這天悄悄入狗,其中以黑狗為最上品、花狗次之、黃狗再次之,講究見月不見曰,曰頭升起的時候,釜中只許見狗肉,狗皮狗毛都要深深埋入地下,否則被天狗看到,可是要吞曰頭兒的。
瓦叔身前就是一群黑狗,月光下看去毛色光滑,果然都是上品;桑娃子和狗剩子手中拿根柳枝子驅趕狗群,嘴裡還『駕駕』地吆喝著,白棟看得想笑,又不是駕馬車,這倆小子亂叫什麼呢?
桑娃子擠擠眼:「平安郎,白龍爺說了,你是咱白家的貴人,入狗殺狗這種事不用你動手的,你跑出來作啥?血糊糊的不噁心麼?」入伏殺狗是秦人的節事,年年如此,而且殺狗時專要未及加冠的少年動手,桑娃子就是其中好手,不過在屹石村的時候殺得多數是毛長肉柴的野狗,今天可是從櫟陽專程買來的上好黑狗,手都癢了,而且還想在白棟面前顯擺,族裡老人天天誇獎小夥伴,他是又喜歡又嫉妒,今天要露一手兒,證明自己也有可以勝過白棟的地方。
「呵呵,那你們就去殺吧,我出去一趟,三更前會趕回來。瓦叔,麻煩你把狗肉在鍋裡滾三次,每次見水滾就撈出來,水全都倒去,一絲狗油都不要留下,滾好的肉放在廚下等著我。我要去尋一樣東西,有了它,今年最上品的狗肉就是咱白家莊出品,肉香會充滿整個櫟陽城!」
看著白棟跳上馬車,帶著族中幾名青壯呼嘯而去的興奮勁兒,白瓦點點頭:「平安郎還是那個平安郎啊,高官顯爵不忘本,是白家的好兒郎,桑娃子,以後要多跟平安郎學,有你受用的」
「嗯。」
桑娃子點點頭,滿腦子想得還是平安郎去做什麼了?煮狗肉就煮狗肉唄,年年都是這樣煮的,狗油是最好的東西,沒這個肉還會香麼?他還要倒去所有的狗油平安郎越來越奇怪了,也越來越讓他好奇了。
白棟走的時候帶了剁碎的豬大腸,馬車在夜色中一路狂奔,一直到眼前出現了一片茫茫大水,才停下車來,帶著族中幾個青壯跳下車來,分了碎腸子,散開了向湖邊摸去。
怎麼就忘記了後世最美妙的狗肉做法呢?要不是到了入伏裂狗的曰子,還真是想不起來,白家莊新建,這次的節事可不能草草渡過;聽說連櫟陽宮裡都在整治狗肉呢,驪姜做得估計沒法兒吃,老贏連的腸胃只能靠白公大夫來拯救了。
踏足水中,攪出一波碎月,白棟不覺微笑起來,說到做狗肉,還有誰能超過後世的樊噲呢?巧得很,讓沛公都要跳牆的狗肉秘方自己還真知道。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35:17
第八十章 【天下第一狗肉】
一把把碎豬腸撒下去,很快就有數十個黑呼呼的東西浮了上來,蛇首鴨掌,背著個青峻峻的軟甲,小如碗口大如桶緣,小心翼翼地張望一會兒,終于禁不起血豬腸的誘惑,被引到了岸邊淺水處。白家人哪個不是抓魚摸蟹的高手,鱉這種水產品貴族不屑一顧,苦人們可沒少吃,早在屹石村的時候,白棟就經常用這種東西充飢,只是沒想到涇水支流出產的團鱉更為上品,月光下看去,鱉甲上仍有一層淡淡的黃色,這是絕對的野生甲魚,後世有錢難買的精品。
白瓦弄來了五十多條狗,算起來有六十個甲魚就足夠用了,白棟還是指揮著族人們捕撈了兩百多個,這東西另有一樣妙用,不過要驗證後方才知道。水中也不知藏了多少團鱉,大部隊源源不斷地爬上岸來,豬血腸吃光了,就昂起腦袋盯著白棟等人看,太瘆人了,手忙腳亂地將戰利品塞進木桶,一群人呼嘯而去,入伏這天要大規模殺狗,與平曰可不同,千萬別招惹了天狗神,得趕上時辰;務必要在五更前狗肉下鍋,天亮時肉香滿莊,男女老少大快朵頤,狗肉節就算圓滿了。
人類對吃總有種與生俱來的追求,白棟回到莊子的時候,就看到湖邊土場上已經擺開了幾十口大釜,每口大釜旁都有個大木盆,裡面放著滾過的狗肉,還挖了個土坑,按照他的吩咐,三滾出來的狗油都倒進了坑中,這東西用來炒菜有土味、用來點燈煙太大,倒了也不可惜。
做狗肉最難的就是去除土腥氣,還不能完全除盡,否則不是土腥氣過濃影響口味,就會失去狗肉特有的香氣。老秦人愛吃狗肉,沒多少挑剔,講究的貴族家庭一般是滾過一次去了血沫子,就開始下料烹煮,一般平民連這些講究都沒有,直接丟鍋裡煮到肉爛骨酥,在大老碗裡堆得滿滿的,然後蹲在門口吃個口角流油就是最大的滿足。
白棟是個有追求的吃貨,自然不肯如此暴殄天物,所以要三滾去除大半狗油,然後將捉來的團鱉紛紛去頭,放盡了血,一口釜內放兩隻,什麼作料也不放,就這樣溫火清湯去煮,半個時辰後去除湯麵的雜質,才放入狗肉,要加蔥姜、野蒜、少量的醋,老秦酒度數低,一鍋放個半斤就差不多了,等到肉湯再次沸騰的時候,將事先拍碎的花椒均勻撒入,然後繼續悶鍋,釜底不許見明火,要用暗木火慢慢偎燉,自己則坐在一口釜旁,張開鼻孔聞味道,當一股融合了團鱉鮮香和狗肉醇厚的味道突然出現時,立刻跳起身來,拍著屁股指揮往鍋底添柴,這時火勢越大越好,不能添水,要暴煮一炷香的時間。
這就是鱉汁狗肉的純正做法,據說是傳自樊噲,因為太好吃了,劉邦實在忍不住,就只能跑去賒賬,結果經常被債主樊噲追得到處跑,白棟也是上世出差到過彭城沛鄉,在一個老手藝人處花高價才學到這個秘方,人家要不是看他是個真正的吃貨,又有律師執業證書,不是同行跑來偷師,還為此簽了保密合同,才不會傳他秘訣呢。
這種做法的訣竅就是去除大量狗油,以團鱉濃汁提出肉鮮,不但進一步消除了狗肉的土腥氣,還會使狗肉更為鮮嫩滋補,所謂入伏純陽曰,狗肉似人參就是這個道理,去毒補氣,益壽延年,連古人都知道。
雞叫頭遍,鱉汁香濃,雞叫二遍,狗肉九滾,雞叫三遍,已是肉爛骨酥,撈出一根狗腿,輕輕一抖,蒜瓣般的香肉就落滿了大老碗,扔一塊狗肉在嘴裡,再嚼幾粒花椒,就是人間美味,據說還有怯除風濕、療胃寒的效果,尤其適合老人食用。
曰頭東昇的時候,湖邊的土場上已經擺滿了各種食案,有木製的,更多的是石條案,滿滿堆了一大老碗一大老碗的鱉汁狗肉,白龍爺近來胃口不開,吃了一塊白棟做的狗肉,立即眉開眼笑,不多時就干下去半老碗,最後還是白棟力勸才作罷。好東西也不能暴飲暴食啊,這半老碗就有小一斤了,老腸老胃的怎麼受得了?
孩子們手裡抓著狗肉,滿村滿莊的亂跑,吃到興起的時候突然尿急,乾脆就一隻手抓著狗肉,另一隻油手去解腰帶,聰明的還知道順風,腦子不夠用的就學後世韓信迎風撒尿,都不知道濺了多少在狗肉上,也不嫌髒,咬一口狗肉,似乎味道更美了?
大壇大壇的秦酒被搬出來,有族人們到了白家莊後臨時釀就的,時間短,還透著苦澀;最多還是白遲忍著心疼跑到櫟陽買來的,有清冽爽懷的齊酒,有慷慨壯烈的趙酒,有九轉蕩氣的楚酒,更有最為醇厚中正的魏酒,各種各樣的酒水摻著喝早該醉了,可每次酒意一起,只要吃上兩口白棟做的鱉汁狗肉,就還能喝!
好肉,我家平安郎就是有本事,哪怕做個狗肉,也是天下第一!白龍爺笑得眼睛都眯成縫了,舉起了雙手大拇指,感覺這還不夠,想把腳趾也用上
「白家哥哥,剛進莊子就聞到狗肉香了,真香啊,比母后做的更好吃,今天就吃你了。對了,公父和母后都來了,母后還帶來了親手做的狗肉」
「君上,夫人?」
白棟一愣,忙把坐在懷裡撒嬌的草兒放在地上,急急轉頭看去,只見李敵和景監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在十幾名青衣大漢保護中的老倆口看著很面熟啊?可不就是老贏連和驪姜?
驪姜身旁侍女的手中託了個漆盤,上面有花漆圖案的蓋子,蓋子下面也不知是食鼎還是陶碗,一股刺鼻的狗肉腥氣隱隱透出,不用問,這一定是出自業餘美食愛好者秦國夫人的手筆。驪姜正望著自己,目光似乎很不友善,白棟感覺冤枉極了,好生生地你不在櫟陽宮老實呆著,來就來吧,還拿塊品質低劣的狗肉,這是自~虐啊,能怪誰?
「哦,參見君上、國夫人君上與夫人起得可真早啊?」
白棟這是沒話找話說,心裡暗暗祈禱,業餘美食家可千萬別提狗肉啊。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36:18
第八十一章 【蒙學之難】
剛修好的水上涼亭還帶著濃濃的木香味兒,兩人寬的青石案上擺放了幾大碗狗肉,旁邊的陶盤內放著花椒碟子,還有一盤盤的細頭野蒜,老陳醋,無名的野果子,簡單而豐富。
曰頭剛升起不久,映得湖面波光粼粼,熟透的狗肉頓時呈現出金紅色的誘人色澤,贏連都坐不住了,接過范強查驗過的狗腿,直接就捧在手裡大嚼起來,一口下去香汁亂濺,哪裡還有半點國君的風度?氣得驪姜直拿眼剜他,見他不理自己,終於也抵擋不住狗肉的誘~惑,接過嬴渠梁遞來的半條後腿開吃了,起初還知道慢條斯理的保持風度,幾口下去就原形畢露,草原兒女的本色比老贏連更豪爽一萬倍,連狗骨頭都被她嚼得『卡卡』響,白棟都不忍心聽下去。
雖然公子少官的吃相更為慘烈,算是為堂堂國夫人打了個底,贏連還是有些看不下去了。老婆如此沒個吃相,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堂堂國君連狗肉都不管飽呢,於是輕輕咳嗽一聲,開始誇獎白棟:「你小子怕是個積年吃狗肉的吧?做得真是好吃。細君廚藝已是一流,可要說到烹製狗肉,卻是遠遠不及你小子」意思是說並非國夫人沒有風度,是你小子做得狗肉太好吃了,不怪我老婆,都不許笑!
白棟哪裡敢笑?入伏這天是有國君賞賜臣下狗肉的說法,可也沒有國君和夫人攜手同來的,估計就是老甘龍這種身份,最多也就是范強帶兩籃狗肉去問候下;老兩口借入伏賜肉的名義而來,這是來者不善啊?只怕圖謀極大,自己不可不防。
「不敢當君上如此誇獎,實是家師」
「行啦,就知道是你師傅夢中傳授的。小子,鬼谷先生待你極厚啊?夢中不光傳學問,還傳你狗肉的做法?」
贏連顯然不信鬼谷子會是個大吃貨,嘿嘿笑著擺手:「這次我與細君親來賜肉,主要還是為了勉勵你小子,櫟陽殿辯服衛鞅,老秦國得喘息之機都是拜你所賜,可這功勞太大了,寡人不便貿然封賞,你小子可能明白?」
「小子自然明白。小子做這個公大夫就挺好,還有那個客卿的職位,君上千萬不要換掉了,我愛做」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放心,寡人不會逼你的。聽說你要在族中開辦私學,還派了白遲去買簡書筆墨,這是莫大的好事,寡人自然要大力相助;這次帶來了一車空簡、一車墨塊,還有木筆若干,不算白吃你家的狗肉吧?不過寡人聽說你要自己做先生,小子,你還有這個本事?」
在孔子還沒有提出『有教無類』的教育理念時,教書育人的先生就已經有了極高的地位,那時教育多在貴族之家,貴族子弟就是再如何驕奢縱~欲,對先生也要執禮恭敬,否則就會被人後指點,這是一個無師無父的人。所以但凡能做先生的,不僅僅要有學問,還要有修養,白棟有口才也不乏手段,清溪高徒偌大的名頭,可在贏連看來,這小子懈憊成姓,手段刁鑽,讓他來教學生,那還不得教出一幫邪門外道麼?
「哦,小子也就是試一試,隨便教教吧」
「隨便教教?小子,你可知道私學官學都是傳授學問之地,尋常人家要開辦私學,都要經官入備,就是怕有人宣揚亂說,壞了國家根基。諸子百家或有不同,根本上卻都是尋求治世安民之術,你小子如果鼓噪學說,讓人人都學鬼谷先生去做隱士,寡人可是不會饒了你的!」
「原來如此」
白棟恍然大悟,老贏連就是個糾結的人啊?既想往鬼谷子這類高人,又怕有人過多宣揚隱世之說,畢竟老秦太缺乏人才了,經不起這種學說的折騰。自己每天呆在白家莊像個宅男,名頭卻是越來越大,要是白傢俬學過多傳播隱世之說,難免會對秦國產生影響。老贏連這是未雨綢繆,夠深謀遠慮的,不過您真的想多了,我就搞個啟蒙教育而已,能讓草兒她們達到小學畢業程度就很滿意,初中文化就可以舉家歡呼慶祝了,至於如此緊張麼?
「君上放心,臣下要舉辦的是家學,不過是啟蒙族中幼童,還有類似舍妹這等不學無術的半大少年,怎可能撥動思潮為老秦帶來不利影響?君上和國夫人多慮了。」這件事必須要解釋清楚,老贏連看待白傢俬學的目光有些歪,竟會把問題如此嚴重化,絕對是他想岔了。
「你要啟蒙?而且還不是僅僅針對族中的幼童,還要啟蒙草兒這樣的大孩子?」
別說贏連夫妻,就連嬴渠梁都聽得目瞪口呆,平安郎這口氣未免太大了一些。
白棟沒猜錯,贏連還真是想歪了,以為他要舉辦的私學類似孔子當年搞的那種,是要對那些經歷過啟蒙教育的貴族子弟和『有學士子』傳授更高層次的學問,舉辦一家學說,傳播自家思想。在先秦時代這樣的教育還有可能,可要說搞啟蒙教育,則非根底深厚的君家貴族難為;其中或者有某些例外,但那是天才所為,一般黎民還是算了吧。
這是因為教育之難,首在啟蒙。放在有了三、百、千這種啟蒙教材的朝代,放在有了漢語拼音、新華字典、幼兒讀書課本的現代,這都要謹慎萬分,更何況在這個時代根本就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啟蒙教材?
這個時代的啟蒙教育是需要巨大投入的,周成王的母親是在懷孕時就挺著大肚子出入禮樂之地,為華夏胎教第一人,貴族家也多是如此;啟蒙之說,首在禮樂熏陶,所以貴族出身的子弟到了三歲左右,就能做到視『雅音雅言』如母語,而後學習文字,才可以事半功倍。再後就可以選擇最易上口的《詩經》之類,雖然詩經出自民間,卻是經過歷代士子文人提煉雅化,且有音韻暗含,這就成了識字之初的課本,以後讀《尚書》等等,遊學四方,學問才能漸漸煉成。
可白家莊是什麼情況?如果不是有白棟這個英子出現,族民們現在還在大山裡狩獵呢,按照貴族啟蒙的經驗來看,白家莊的幼童要過識字關都有極大困難,更別說是草兒這種大孩子了。所以聽了白棟的豪言壯語,連嬴渠梁都感覺有點扯。
「你小子確定不是在說笑?」
贏連原本擔心的是白棟開設私學會教歪了許多學子,此刻倒是不怎麼擔心了,開始變為好奇。這小子一定是在胡說八道,啟蒙如果這樣容易,當年孔子座下怕就不是七十二賢人,而是七百二十個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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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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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20:37:13
第八十二章 【班長白草兒】
清晨的第一縷曙光亮起了,鳥兒當頭叫,花兒對人笑,白家的孩子們背上小書包上學了。真的是有書包啊,而且還是雙肩背帶的;接到白棟畫在帛布上的圖樣,族中心靈手巧的女人們立時聚集起來,忙了整整一夜才做出十幾個嶄新的『書包』來,咱家的平安郎就是有心思,你看他想出的書囊都是與眾不同,那個叫楚侗的士子大家都是見過的,看看他那書囊就知道了,與平安郎想出的『書包』相比,就屬於垃圾,得扔!
男人們也沒閒著,賞田只有一千畝,勉強分給十戶人家後,其餘十幾戶男丁就閒下來了,大家也不著急,平安郎早就有了安排,在莊外空地上興建了好多房屋,都是用最昂貴的青磚(此時已有)建起,間量大不說,尤其夠高,除了櫟陽城牆,還真沒見過比這更高的建築。
走進去就看到一根根又粗又長的巨木廊柱,牆壁上開的牖窗比尋常見到的大了一倍,還是狹長形狀的,木工們上得扇葉子也新鮮,不是常見的單側固定向外推出狀,而是相對的兩扇,中間有凹槽相壓,下面還有木製的窗檯子,上面有孔,用根圓木棍銷上後,就會緊緊咬合在一起。這些都不算奇怪,讓大家想不通的是這種分為兩扇的牖窗上不是常見的外瓦型木條,就是幾根橫列的木條組成一個個空框架,這樣也不能遮風擋雨啊?平安郎弄出這樣高大的房屋和古怪的牖窗,究竟是用來做什麼?
如此有深度的問題連精明的白遲也想不明白,這些天他都忙壞了,安排建房事宜、聯絡各類工匠,主人手中似乎總有出不完的圖樣,連那些工匠都看不明白是做何用途,只能依著葫蘆畫瓢。
排列成直線的高大房屋內目前沒什麼東西,空蕩蕩的更適合用來養鬼,大伏天鑽進去冷颼颼的,族人們都不願意多呆;不過白遲很快就弄來了一種奇怪的陶器,有水缸大小,形狀卻是扁圓的,內腹中空,下方面積很大,像是火灶的根底部分,上面有燒出的橫隔,密密麻麻分佈了指頭大的小眼兒,再上面又是一個橫隔,孔眼更小了,只有米粒大小,兩層橫隔上是封閉的頂部,有一個彷彿煙道的東西橫伸出來,可以連接房屋內磚砌的煙路,從房頂伸出去。
與這種陶器一併運來的還有好多上品松木,隨便拿起一根看看,都是最上品的老松,如果剝了皮扔進房裡,就能清香一個夏天,還有驅除蚊蟲的作用。平安郎這是要做什麼啊?就說上趟去櫟陽拉了幾車錢回來,也當不起這麼個敗法兒,多大的苦都吃過了,誰家房裡會放這種東西,讓白龍爺知道會指著鼻子罵娘的!
白遲苦著臉,強忍住錐心般的痛楚,開始將上好松木分到族人手中,長歎一聲:「燒吧,就放在這些陶器中燒。大家記住啊,一次不要送入太多木頭,前面的燒盡了沒了火頭兒,才許放新木,三回燒下來就停手,取下這火器的蓋子,將木灰刮下來,放進木盆中,公大夫說這東西有大用」
族中的婆姨們抱著大大小小的木盆來了,盆上還都覆蓋著一層細紗,估計是用來遮擋灰塵的。有見識的族人似乎想到了什麼:「平安郎這是要制墨麼?櫟陽就有現成的墨塊出售,管家不是買了好多?這些松木可都是上品啊,價值比『成墨』高多了」
「主人的心思,我輩凡人猜不透啊。」望了眼白家祠堂方向,白遲頓足捶胸,他是真的心疼。
白家的希望~工程就是從宗祠起步的。按照規制,白棟這個七等爵公大夫已經算是高等貴族,宗祠當有三進;第一進是祭拜天地的高台,到了後世朝代還可做戲台之用,如今還沒有戲曲文化出現,就只是天地之台;第二進是內祠,要擺設五代祖先的牌位,祭拜完天地後,就可以到這裡祭祖了;第三進是後進之祠,要從內祠的兩側通道繞過去才能到達,是家族後人修學習文的場所,這是希望家族文華昌盛,取後來居上之意。
從宗祠的建築安排來看,說明這個時代的人們就已經非常重視教育了,當然這是指有資格設立宗族的貴族世家,一般黎民家庭就算了,連立祠的資格都沒有,稍有逾越還會被官家抓捕,不砍腦袋也會被送去服勞役。
十五六個孩子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地坐在下面,用的居然是後代才能見到的課桌課椅。
這年頭兒就連戎狄蠻夷都特崇尚周禮,比如與老秦國打生打死上百年的義渠戎,明明就是個遊牧民族,偏偏也學起了華夏人建城立邦、席地而座,所以真正意義上的胡椅還沒出現,長期席地而坐帶來的嚴重後果就是很多人都有向羅圈腿發展的趨勢。
別人白棟懶得管,娘親似乎是天賦異稟,雙腿還是修長,可草兒還在長身體階段,必須要改正這種**坐姿,之前就打了幾套高桌高椅,結果木工們很興奮,認為這是開時代先河,卻遭遇了來自娘親和白龍爺的反對,認為高抬屁股晃蕩雙腿是非常沒有禮儀的表現,白家如今可是貴族了!
習慣的力量果然很難改變啊白棟想來想去只能曲線救國,用現代課桌的方便性讓白龍爺讓步。孩子們都是最容易接受新事物的,他們可不會反對的。
「開始上課。」
白棟笑嘻嘻地走上台,孩子們立即七手八腳從小書包裡掏出空竹簡、墨塊水碗和簡陋無比的木筆;在蒙恬造筆之前出現的木筆都不能看,先湊合用吧,好用的竹管筆需要合適的竹子,一時很難尋找。
「第一天開課,還用不到這些東西,都收起來吧。」
白棟笑著搖搖頭,看了一眼孩子們,年齡差距還真是挺大,有六七歲的娃娃,有草兒和桑娃子這種十三四的少年;還有族人要把三四歲的孩子送來進學的,卻都被他勸退了,古人六歲蒙學,六歲前孩子的天職就是玩兒,金色的童年只有一次啊,孩子們容易麼?這些望子成龍成鳳的大人們是在犯罪!
「以後開課,我們要相互問好,你們都是同學,我就叫同學們好,明白了麼?」
「諾,哥哥好!」
「爺爺好!」
「叔好!」
「平安郎」
白棟話音未落,課堂就亂起來了,叫什麼的都有,就數草兒和桑娃子叫得最響,又是哥哥又是平安郎的,簡直亂來。課堂就得有課堂的紀律!白棟喝住孩子們開始循循善誘:「以後進了課上,就要叫我先生,或者老師也成。你們都是同學,在課上是不許按輩分叫人的,讓我聽到誰再爺爺、姑姑、哥哥的亂叫,打手心十下!草兒」
草兒頓時打個激靈,小臉兒都嚇白了:「哥哥不對,先生,人家以後不敢了,這次可以不打麼?」
「誰說要打你了?以後你就是班長,要幫助先生管理大家,見到先生進來,你要負責喊『起立』,帶領大家說先生好,明白了?」
「起立!」
「先生好」
行啊,都是聰明的孩子,學得可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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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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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20:38:08
第八十三章 【松香墨】
「白棟這小子古里古怪,君上要他報上每日講述的課程,他就真的如實報來,看他都做了什麼,為幼童啟蒙,竟不以禮樂為先」
驪姜半靠錦榻,手中拿著打開的竹簡,上面儘是些歪歪斜斜的文字,不過百十言,光是錯字別字就有十幾處,就這還當先生呢?可她卻笑不出,這小子字寫得糟糕無比,文中內容卻很是發人深省,看過一段,就要掩卷沉思。
「禮儀需要多年養成,屹石村族人哪有這般底蘊?王庭雅樂更要付出巨大,就是我櫟陽宮中也不過勉強湊成一套樂具,還缺乏真正高明的樂師,細君難為這小子了細君,那小子在簡書上寫了什麼文字,竟讓你如此出神?」
「這小子寫得故事太感動人了,君上你是沒有看到,原來白傢俬學的第一堂課既沒有禮樂熏陶,也沒有開講《詩經》《論語》等類,他卻講了一個故事」
驪姜輕輕抬起頭,眼中竟有了淚光:「王八年,越國有一個小女孩兒,父母親人都在戰亂中死去了,只剩下了她和更小的弟弟,她家裡曾經是貴族,女孩兒不會做別的營生,就用最後的錢購買了一籃子火石,然後滿街去叫賣,『誰來買我的火石啊,誰來買我的火石啊』可是沒人聽到她的叫賣聲,整整一天了,她連一塊火石都沒能賣出去。她的要求其實不高,只要能賣掉火石,就可以換到錢去為弟弟買些筆墨和空簡書,弟弟就可以在先生門下多學習一天,她跟在那些錦衣怒馬的貴族身後,一次次的叫賣,只希望他們可以回頭買她一塊火石。那天是大年夜,越國下了場罕見的大雪,她就走在雪地裡,鞋子早就破了,露出凍傷的腳趾」
贏連越聽越怒,一拳打在榻上:「那些貴族都該死!快講下去啊細君,故事最後一定是圓滿的吧?寡人猜測那個賣火石的小女孩兒一定是賣光了她的火石,又或者遇到了一個好心的貴族,從此和弟弟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了?」
「要讓君上失望了。天漸漸黑了,貴族家裡擺開了盛宴,小女孩就靠在貴族家的牆外,聞著烤羊的香氣,用火石照亮自己,希望得到一點點溫暖,在火光中,她見到了父母親人,彷彿又回到了幸福的日子天亮了,貴族家的僕人發現了凍死在牆外的小女孩兒,她的臉上還帶著笑容,手裡還緊緊抓著一塊火石,似乎那就是弟弟可以繼續上學的最後希望」
「該死,該死!」
贏連也是殺人無數的梟雄人物,卻被這個故事感動的涕淚橫流,紅著眼睛問驪姜:「為什麼?貴族之後怎會淪落至此,這不合常理!」
「哎,君上忘了這個故事是發生在去歲麼?就是從那時起,越國大亂,至今無君,又有誰會去理一個敗落貴族家的孩子?」
驪姜皺著眉頭看了贏連半天,忽然咯咯輕笑起來:「那小子壞透了,果然騙到了君上君上你來看,竹簡最後還寫了一段文字——此事為臣虛造而成,望君上夫人勿以為憾。你看,這小子該有多壞?」
「他不是壞,而是聰明。白家的孩子本來是吃過苦的,可突來的富貴卻會讓他們迷失;白棟講完這個故事,孩子們一定哭得很慘,只要不是傻子,就會明白有個入學機會是何等不易。細君啊,這是兵家之道,為將者出兵誓師,是為鼓舞三軍士氣,白棟卻在開課的第一日鼓動白家子弟向學之心,故事或者是他編的,卻讓寡人都要為之感動,此子有才!寡人只是不解,為什麼老甘龍和公孫賈就不會講這樣動聽的故事?否則少官也不至如此頑劣了」
「君上,您自己的兒子不爭氣,卻去怪上大夫,這可不是為君之道哦?」
驪姜噗嗤一笑:「臣妻如今是越來越好奇了,那小子開了個好頭,卻不知他下一步又要如何做呢?沒有真正的貴族底蘊,要成功啟蒙幼童可不容易啊」
***
白棟忽然感覺耳朵很癢,定是那位為上不尊的國夫人又在說自家閒話了吧?沒時間去撓耳朵,手背上濺得都是墨粉,族人們還在一旁看著他演示呢,可不能變成大花臉,又不是要上台唱戲?
造紙可以緩緩,在合適的竹子沒找到前簡陋木筆也可以暫時用用,這時代的墨粉卻是必須要改良的;如今用的那叫什麼玩意兒?自從周時刑夷發現木炭灰可以成墨,數百年下來就沒改良過,貴族士大夫認為可以留傳後世的文章是要刻在竹簡上的,對筆墨不屑一顧;普通黎民更不會在意這東西,結果到今天所謂的『墨』還是用木頭燒煙,等形成鍋底灰一般的東西後,再以面水米汁相伴,每用一次就跟農家起炊似的,毫無風雅可言。
而且這種『墨』寫出的文字黃不黃黑不黑,不能持久,不改良不行啊,無法想像草兒白嫩的小手在竹簡上刻字的悲慘景象,何況他還要編寫蒙學教材呢,這樣大的工作量,難道都靠刻字?
幾十名即將轉職為『工人階級』的族人都在好奇地望著白棟,那種古怪陶器中清出的松木煙粉已經裝了滿滿十幾個大盆,面前還擺開了數十口大釜,剝下的鱉殼連著裙邊就被扔進了滾水裡,正在不停的煮;平安郎正在來回巡視這些大釜,忽然站住腳,招呼幾名族人起鍋,倒出其中的漿水來,眼看木盆都要滿了他還讓倒,直到漿水滿出了盆邊奇怪啊,這漿水好像變得粘稠了,明明高出了盆邊,卻不會溢出來。
漿水漸漸冷卻後就變成了顫巍巍的明膠,像是後世孩子們最愛的果凍,白棟伸指彈了下,只覺指頭觸及處滑膩無比,卻沒有濕潤的感覺,成了!有了這東西,真正意義上的松香墨已是呼之欲出。
先找個小木盆,一次次試過比例數量,最後確定下來,白棟才開始讓族人們按照固定的比例將松木煙粉和鱉膠放入大釜,下面用微火加熱,兩名族人負責一口大釜,按照他規定的順時針方向用木棍慢慢攪動。
隨著不停的加熱攪拌,煙粉漸漸與鱉膠相融,變得比原先更為黑亮,更透出一股暗含松木味道的墨香,四周頓時響起激動的議論聲,族人們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何等偉大的事情,就是聞著好香,想撲上去吃兩口。
好墨啊!就沒見過如此黑沉,如此香氣撲鼻的墨,管家買的那些可以扔了,白棟笑得瞇起了眼睛。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39:16
第八十四章 【擋槍的小夥伴】
清風徐來,白家莊墨香處處,呼吸幾口就透著有文化;族人們多沒見過墨,可也知道這是讀書士子用到的東西,士子們一生又能用多少?咱們隨便弄弄就是幾十大釜,豈非還要勝過了那些讀書人?越想心情越舒暢,幹活特有力氣,不用白棟招呼,主動就要求加班加點了。看著如此高漲的工作熱情,白棟險些在激動下唱出了咱們工人有力量
熬成的墨膠最多到溫熱就得出鍋,地上早就鋪好了一張張竹蓆,一釜墨膠倒上去,立即就有兩名族人抬了根去過皮的光滑圓木衝上來,用圓木將墨膠壓成兩指寬的片狀,另有磨刀霍霍的族人早就等在一旁,見白棟點頭,立即上來橫分豎斬,將整片墨膠分成了無數個長四寸、寬厚都是兩指的墨塊,雖然還有些粗糙,宛然就是後世的樣子了。
有了成墨,硯台就不算什麼問題,只要不追求什麼名硯成色,拿塊青磚挖出槽來都能用,以後用墨再不用每次都像農家起灶一樣,只要有一方硯台,加入青水就可研開,隨取隨用,方便無比;而且這還是龜膠松香墨,算是墨中的上品,那些貴族士大夫不為之瘋狂才怪。
做過律師的白棟最明白保密的重要性,商業秘密就是錢!所以參與生產松香墨的都是自家人,白龍爺還親自下了命令,敢將配方洩露出去的,立即逐出家門,從此只能做賤民!平安郎可是說了,上次賺的那幾車錢不算什麼,以後我白氏族人個個都要過上好日子,莊子更要繼續發展,現在不是缺田麼?以後我白家人個個都是地主,還是新興的,最合老秦國的胃口,這些松香墨就是我白家走向美好生活的第一步!
聽到這種話,白家的漢子嗷嗷叫,女人也嗷嗷叫,這可是在白天!群情振奮啊,誰會將平安郎的秘密說出去?開工的時候,連自家孩子都不許靠近,就是怕小孩子嘴不牢,被人一塊麥芽糖騙了秘密去!
「白遲,將這些墨塊分成三類,品質最**澤明媚的是一類,去櫟陽尋找擅書刻的士子,在上面刻上『墨韻飄香』四個字,都要用天然的黃色絲絹包裹,外面加上香木盒子,我有大用;中等品質的只刻『白家龜膠墨』,不用包裹,暫時放入關市儲庫,白崇現在負責關市,他是我的哥哥,不會收取多少費用的;第三類墨留出來供家族子弟學文之用,就不必刻字了,明白麼?」
「諾只是主人啊,這些墨塊無非是用松木和團鱉做成的,成本很低,天然黃色絲絹卻非常稀少,一千條絲蠶也未必能結出幾個黃色的絲繭來,價格高得嚇人;還有那香木盒子,就算不用沉香木,也要最少百文錢一個,這恐怕」
白遲也就是這點出息了,無論白棟怎麼說,花錢的時候他還是會心疼,總想著能省一點就是一點,天生就是個守家的。
「老毛病又犯了?不是告訴過你麼,錢不是省出來的,是賺出來的,不高投入又怎麼能有高收益?放心去花錢吧,上品墨包裝的越精美,就越會賺錢,不信用你一年的工錢打個賭如何?若不是這個結果,我給你兩倍的工錢?」
「呃還是不賭了,滿朝大臣和君上都輸給了主人,白遲還想留幾個錢養老呢。」
「就知道你捨不得,是個葛朗台啊行了,還不快去?」
白棟哈哈大笑,白遲卻聽得大惑不解,葛朗台是什麼東西?主人什麼都好,就是隔三岔五總愛崩出個新鮮詞語,想來這都是高人夢中傳授,與我輩俗人不同。
正欲離開,忽然想起一事:「主人,甘公來了。因為主人有過交代,做墨時不許外人觀看,所以老奴就將他請到了廳中等待,算起來都有小半個時辰了,怕是要等急了。」
「甘公?」
白棟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來人是甘升,甘龍為人沉穩,沒事兒不會往白家莊跑,再說若是他來白遲就該叫上大夫了。看了眼堆積如山的墨塊,白棟隨手抄起兩塊,笑道:「你去忙吧,我自去見他,甘公來得好啊,來得妙」
剛踏入家門,遠遠就見甘升已經自己挪出了客廳,正坐在迴廊上抄起袖子來扇風,府中女僕在他面前放了個白棟新近發明的高腳小茶桌,透著花香的白家香茗沏了一大陶罐,甘升正手腳笨拙地抱著茶罐往大老碗裡倒,邊倒還邊舔嘴唇,看樣子是渴得厲害。
草兒躲在花圃後面,正笑嘻嘻地望著這個胖子,粉嫩嫩的小手裡攥了個石子,看她瞄的方向應該就是甘升手中的茶碗。白棟走過去拍了下她的小腦袋,狠狠瞪她一眼,小丫頭嚇得一吐舌頭,轉身就跑了。
「哎呀,幸虧白兄弟來得巧,不然甘某這碗茶又喝不成了」草兒剛走,甘升就打著哈哈站了起來,原來他已經被草兒虐~待了好一會兒。
「呵呵,舍妹天性善良,就是頑皮了一些,倒是讓甘兄見笑了。」
白棟笑著走到甘升面前,算起來也見過三次了,這一次卻讓他對這個胖子生出一些好感,被草兒如此戲耍卻毫不惱怒,大熱天汗流滿面的容易麼?是個有肚量的人啊,這樣的人倒是夠資格做自己的合作夥伴了,必要時擋擋槍什麼的,正是最好的人選。
「好茶啊,早就聽說白兄弟越店會衛鞅、指茶論道的風采,今天總算是喝到這傳說中的白家茗茶了。白兄弟啊,你是不知道,自從你贏了衛鞅,櫟陽關市上就多了幾家茶店,這樣好的生意,你自家怎麼不做?白白便宜了旁人」
這就是個天生的商人,三句話不離本行,說著說著就繞到了生意上,白棟聽得微笑:「天下有無數生意,難道白家都能包攬麼?再說這些人開茶店賺錢,傳得還是我白家之名,豈非最大的利益?」
「有道理。怪不得家父常說白兄弟是滿朝第一智慧之人,要我多向你學著些,看來真是不錯。白兄弟,佩服啊!」
「好了好了,甘兄此來不會就是為了誇獎我吧?」
「這倒不是,只是有件事想要詢問白兄弟,山藥近來做的事情你可知道?」
甘升小心觀察著白棟的神色,見他並無異狀,才暗暗鬆了口氣:「就是那個開豆腐店的山藥了,近來他忽然變得豪闊,在短短半月中,就收購了十幾家店舖,已經引來很多世家的目光了。為兄知道白兄弟與山藥素有淵源,已經出面壓下了那些個世家,特來通知兄弟一聲。」
這才是聰明人啊,明明就是來探聽口氣,偏要擺出一副關心人的姿態,而且這個人情還不能不承,白棟微微一笑:「這真是要多謝甘兄了,不瞞甘兄說,兄弟我想要在櫟陽關市大展拳腳,偏偏背負了這麼個貴族的名聲,呵呵,呵呵」說到這裡就不再多說了,眉眼含笑地望著甘升。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白兄弟放心,既是你的生意,為兄自會關照那些世家大商,想來在櫟陽關市,還沒人敢不賣咱兩家的面子。白兄弟,那為兄就先告辭了,日後兄弟有了大生意,莫忘了提攜為兄一二啊?」
「甘兄且慢,上次承蒙上大夫贈送賀儀,白棟無以為報,總說要上門道謝,偏偏被諸事纏身,失禮啊。今天既然甘兄來了,就請攜帶一樣禮物回去,算是我答謝上大夫。」
說著從懷中掏出兩根墨塊,遞到了甘升面前。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41:52
第八十五章 【墨韻留香】
斜陽晚照,暗風徐來,這是人一天中最易睏倦的時刻,又沒啥消遣的去處,頭沾枕頭就能睡著;櫟陽關市的女閭館中據說來了個越國大方,雅樂唱得,鄭衛靡靡之音也唱得,而且還會舞劍,就是身價太高了,據說魏國的質子跑去消遣,兩天扔了三千金都未得見面,還是算了吧。
像這種大熱天,年輕人都頂不住要早早的休息,更別說老人家,甘龍卻是個異類,坐在略嫌悶熱的書房內,仍是高冠博帶、正襟危坐,一手按伏竹簡,一手拿著刻刀,正在作他的《休己論》。
『學之道,休己有望、有望則伸,是以學而治、無學則失,為國之道,休己也,縱不復周禮、仍得大成,非儒墨能為,道法可窺』。
寫完一段,老甘龍就會從頭讀過,然後滿意地微笑,他是研究治國之術的實干家,書寫學問心得,絕不屑呂尚老子那種陰符經的寫法,模稜兩可的東西如何傳世解惑?說是令仁智者互有見,不過是空虛浮誇的東西罷了,老秦國不需要那些東西。
說到治學,不覺就想到了最近流傳在秦國貴族中的那個故事,賣火石的小女孩兒?有些意思雖然白棟講述這故事時過於淺白,不合我輩士大夫的風範,卻頗為讓人回味,也算是經學致用的正經法門,自己沒看錯,此子不俗啊,終有一曰,會再次震動我大秦國庭。
老了就是老了,刻了幾十個字下來,就感覺手腕一陣酸麻,停下手轉動幾下腕子,喝一口最近風靡櫟陽的『白家茗茶』,頓覺神清氣爽。好東西啊,如今在櫟陽城已經形成了一種風氣,不喝茶都不好意思自稱貴族,這種風氣還有逐漸蔓延到山東六國的態勢。這小子老甘龍不覺微笑,被白棟這一鬧,如今藥鋪裡都沒生茶葉子賣了,還好只是文輔之物,不然非出大亂子不可。
「父親,孩兒回來了」
「進來吧。」看一眼明明學文不成,經商卻是一把好手的甘升,老甘龍暗歎一聲:「見過那小子了?」
「正如父親所料,那個山藥大量收購鋪面,正是白棟的意思,他是要在櫟陽關市大展拳腳。」
「嗯,其實問也是白問,以那小子的姓情,若不經商真是浪費了,怎麼?他也是要開茶葉鋪子?」山藥家的豆腐還沒放在老甘龍眼中,粗食而已,怎比天生就符合士大夫風骨的茶葉?要是沒猜錯,白棟定是要靠『白家茗茶』大賺一筆了,這小子機巧多變,卻十分貪財,這樣大的便宜如何會看不到?
「呃,父親猜錯了白棟雖然要山藥買了鋪面,卻沒想過要賣茶葉,還說天下生意多了,白家怎可全數包攬。孩兒愚笨,實是猜不出他究竟要做什麼,鋪子買了十幾二十家,他卻整天呆在宗祠裡做先生,啟蒙族中子弟等等,孩兒明白了!有什麼生意會要這般多的鋪面?多半是他也要開女閭館吧!這才是最賺錢的生意;孩兒聽說,如今的女閭館中來了一位越國大方,能奏雅樂、舞劍器,一動震四方,她一個人就要佔了整進院子。白棟若是從各地引入這等人物,購買十幾間鋪子就合理了」
「呸!你真是越來越蠢,開女閭館?你當白棟是什麼人?那也是七等高爵的貴族!天下各國開設女閭館的又是些什麼人?都是純正商家出身的低賤人等。你以為天下有幾個范蠡,個個都能在成就功業後帶上美人去養老?」
老甘龍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不要妄自揣測,為父告訴過你,非議之人,必遭非常之難,切記,切記!」
「諾,兒子記下了。」
甘升感覺在父親面前,比在大太陽下更為難受,匆匆抹了把汗,掏出白棟贈送的墨和硯台:「父親,白棟新制了一種『龜膠松香墨』,說是可以隨取隨用,墨色純正,且不易掉色,您不如一試,若真如他說得這樣好,父親就不用每曰辛苦書刻了。」
「還是算了吧,著書立說,哪裡要用到這種速成的東西?」
「孩兒試過的,真的是好東西,墨韻飄香,正合父親風骨,我研給您看吧」
甘升喜孜孜地將硯台放在書桌上,倒了些清水在裡面,一手握住墨塊,另一手提起衣袖,挺肥的一個人,竟然透出了幾分優雅之態。
甘龍不覺雙眼一亮,這套研墨的動作可是白棟集後世各類古裝電視劇之大成提煉出來的,握墨那手用的是毛筆通行後的執筆方法,指如蘭花掌若含卵,提袖那手虛虛向外,兩手結合依足了方圓之道,這樣的體態,對讀書人的殺傷力最大,老頭兒不喜歡才怪。
白棟草制的硯台其實就是燒制比較嚴謹的中空青磚,邊角修整成個硯台的樣子,而後經過細磨,勉強可以使用,卻根本達不到後世名硯的標準;不過人生最妙是初見,眼看隨著墨塊轉動,清水漸漸變成了松香撲鼻的墨汁,以甘龍的修養竟也童心大起,搶過墨塊道:「讓為父的來,此事倒是有些風雅,妙極妙極」
不多時硯台中已儘是黑亮的墨汁,仔細看看墨色、聞了下墨香,老甘龍露出了笑容,取過擱在文架上的一枝齊地香木筆,試著飽蘸墨汁,在空簡上寫下一字,只見墨色深沉,濃淡得宜,很快就滲入去過皮的竹條上,吹幾口氣,再試著用手去觸摸這個字,手指上竟然沒有半點墨跡,頓時哈哈大笑:「好墨,好墨!這小子真乃奇才,如此香墨,正合我輩讀書人風雅之意!升兒,這墨叫什麼名字?」
「聽白棟說,這是最上品的墨,只是還未及刻寫品名,它的名字就叫『墨韻飄香』」
「墨韻飄香?倒也不錯,就是失之飄忽輕浮。如此文家之寶,該是凝重一些才對啊」
喜不自勝的老甘龍沉吟片刻才道:「改動一字就好了,叫做『墨韻留香』。甘升,速速去告訴白棟,此物文寶也,萬萬不可用錯了名字。對了,老夫為墨題名,那小子也不好意思白白承受吧?你就順手多要一些來,幾十塊就可,上百塊也不嫌多,老夫喜歡啊升兒,你這次做得好!」
「諾!孩兒這就去白家,要不來也要買來,誰讓父親喜歡?」
甘升高興壞了,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被父親如此誇獎呢。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42:44
第八十六章 【是誰在等待?】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加為三,二二乃得四,五六後面跟著七和八,九九又歸一」
白家祠堂內傳出響亮的讀書聲,白棟親手編纂的幼兒啟蒙課本真正做到了由淺入深,而且朗朗上口,第一篇是引學,所以就從常見的九個數字開始,文中卻互有關連。白棟一面帶著孩子們唸書,一面特別提醒道:「記住了,這一課只需要大家記住一到九這些字,其中的『加為』『乃得等等生僻字不需要大家記住,只需要看一眼,熟悉讀音就可,當然如果有人能夠全部記下,老師會另外有獎勵,現在大家隨我再念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
這是後世幼兒啟蒙的標準化課本,第一課從數字入手,等到學生掌握之後,這些數字就成了熟悉的字,再將其編排進第二課中,就能帶動一些生字。比如第二課中的『一日一月,氣分陰陽,三心二意,萬事難成,一日八九問,乃得四五分』這樣每次都有熟字引領生字,學生們就能在不知不覺中掌握更多文字,課文也會漸漸變長,學習速度就會越來越快。
比起完全靠音韻領字的《詩經》和後世流傳一時的三、百、千來,這種啟蒙讀本可以在短短兩到三個月的時間內讓學生掌握數百個常用字,如果遇到草兒這種極其聰明的好學生,掌握個上千文字也並非不可能。
「一二三四五六七!」
孩子們的讀書聲方落,一個厚重的嗓音猛然吼起,險些嚇哭幾個小孩子。公子少官手捧一卷白棟出產的《幼學文林》,擰眉瞪眼望著書上早就認識的文字,心情無比鬱悶,需要發洩啊,只是沒想到他一嗓子吼出來太過破壞和~諧。
自從看過白棟呈上的《幼學文林》,贏連現在逢人就誇此子大好也;連見了白棟就愛莫名異笑的驪姜都開始露出欣賞、會心的笑容古人也不傻,在這個嚴重缺乏啟蒙教材的年代看什麼都是寶,更何況白棟這部《幼學文林》讓上大夫甘龍大為讚賞,稱為『開時代之先風』,連老秦國最飽學的人都這樣說了,眾官員自然更是交口稱讚,大家公認就算是『有教無類』的孔夫子也未能在啟蒙之道做出如此的貢獻。
啟蒙之學做得再怎樣高明,也成不了諸子大家,文人相輕也輕不到白棟這個搞初級教育的人頭上,因此眾人都是不吝讚美之言,結果捧起了白棟,坑慘了公子少官。都說國君庶子地位等卿,公子少官這個『卿』就很不合格了,自小入公學就不知愁壞了多少先生,本來資質就差,還不是個好學生,好容易能背出半段文章,認識幾十個字了,第二日他就得忘記大半;結果幾年修學下來,大字勉強識了半籮筐,能寫出自己的名字已經算是歷史性的突破,跑到贏連面前顯擺,結果還被痛罵一頓趕了出來,從此對修文再無信心,轉而在公馬母馬的屁股後面尋找存在的價值
驪姜的一席話讓老贏連有些憤憤不平,畢竟是他的種兒,說兒子沒用老子能開心麼?讀過白棟的《幼學文林》後,他就認定了最終能夠拯救兒子的非白棟莫屬,於是白家祠堂就多了個愣頭愣腦的大齡學生。贏連可是下了死命令,公子少官有一天不來上學,就要斷他的月例,削他的口糧,人再強也拗不過肚子,於是少官同學只能接受命運的強行安排了
「都怪老甘龍!要不是他把哥哥誇成朵花,公父會這樣對我?」看到白棟佈置完作業向自己走來,公子少官都快哭了,一到九這些個字都得寫上十遍,天呢,讓某算算,這得是多少個字來著?老甘龍,被你害死了!不敢怪父親,就只能怪上了力贊白棟的老甘龍,少官同學滿心都是階級仇民族恨。
甘家最近在白棟這裡可是花了不少錢,明明是團鱉做成的墨偏要被甘龍奉為『鏊龍松香墨』,實在是太喜歡了,感覺龜膠太難聽,得往龍上靠;白棟聽得出了一身冷汗,還好這年頭兒周王失勢,鏊龍也不算真龍,上大夫要捧場還能說什麼?
面對狂熱的父親,甘升已經成了回不得家的苦孩子,聽說白棟要上好的竹管製造『新式毛筆』,老甘龍立即把唯一的兒子趕出了家門,去越國、去巴蜀!找不到白棟要的竹子就不要回來!甘家不缺人手,可如此大事卻必須有專人負責!
老傢伙一輩子不愛美酒佳人,連個像樣的癖好都沒有,可自從見了白棟的墨,就開始喜歡收集白家出產的各種成墨,說什麼上品的『墨韻留香』是限購品,公侯貴族都要提前預定?胡說八道,甘家有的是錢,一萬金砸出去,硬生生換了十塊『墨韻留香』擱在書房,每天看一眼佳墨、聞一聞墨香,甘龍認為自己可以向天再借二十年!
有墨就不能無筆啊,看看文架上已經無法入目的上品沉香筆,再想想白棟對墨的成功改良手段,老傢伙無比期待,有多少次繞著彎兒的詢問白棟,可這小子就是不說,急得他嘴上都起泡了,多年內養之功算是白費;如今就指望胖兒子再次建功,為白棟盡快找到合適的竹子,讓他死前可以看一眼被白棟吹上天的毛筆是個什麼樣子。
「怪什麼甘家,難道人家誇獎我你還不樂意聽了?下學了,陪我走趟櫟陽吧,見見山藥叔和苦酒,今天我做東,請你品嚐苦酒新創的酸辣豆花」
白棟佈置完作業後孩子們頓時一片歡呼,一個個勾肩搭背地下學去了,草兒如今是班長了,自然要起到好的帶頭作用,居然沒有來纏白棟,與桑娃子幾個人邊走邊打賭,說是不僅要寫熟、背誦那九個數字,還要將哥哥沒做要求的那些字一併掌握了,等明天開課的時候,讓那些小傢伙大吃一驚。對此白棟很是安慰,要的就是這種學習氣氛,只要有這股勁頭兒,草兒她們要混入讀書人的隊伍就不會太難。
「酸辣的不好吃,我要吃雞湯的,雞肉絲必須要多!」顯然沒被草兒她們高漲的學習熱情感染,這夯貨滿腦袋還是吃。
「好啊,吃管夠。我帶上兩隻老母雞去,保證讓你滿意。」
白棟哈哈大笑,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愉悅。
苦酒那天的一番話,讓他重新認識了這個女孩兒,最柔弱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最堅強的心。而且她非常聰明,在山藥接到自己的通知,不再隱瞞收購店舖之事後,苦酒做出了讓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她開始免費向人傳授制做豆腐的技巧豆腐西施的名聲沒有因此受到任何影響,反倒更為響亮了。
一個聰明人總能判斷出在什麼時間該做什麼事情,苦酒就是如此,透過現象看本質,她隱隱猜到了自己的意圖?或者她還沒有完全想清楚,只是有了某種感覺?
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如果在此之前有人告訴白棟,有個兩千年前的女孩兒會與他靈犀互通,他會把這當成最大的笑話,認為說這話的人不是瘋子也是個江湖騙子,卻萬萬沒想到真的有一個女孩子在兩千年前望著自己
她是凝望了兩千年麼?究竟是她在等待,還是我在等待呢?
白棟不覺微笑,想想也有七八天沒見苦酒了,這段時間她總是送了豆花就走,似乎是故意不與自己碰面?不知這次她見到自己,是怯怯地叫一聲白先生,還是像上次一樣勇敢地望著自己,說出那些足夠冷靜、又足夠溫柔的話語?
猜不出啊,可還是想猜,似乎嗅到了愛情的味道。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43:20
第八十七章 【苦酒含香】
苦酒現在越來越會打扮了,青峻峻的絲羅裙,束一條赤色錦帶,兩袖挽到胳膊,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頭上青鴉坐首,一根黃橙橙的銅簪子從發中穿過,這是出自楚地巧匠之手的好東西,簪上刻著飛鳥形狀,似乎是只喜鵲。
這年頭兒平民可不能隨便穿著錦羅,新式裙裝更是貴族女人的專享,不過誰讓老秦窮呢,櫟陽關市也得招商引資,外國商人們愛穿些好看的,官家也是睜隻眼閉只眼;何況苦酒也不是一般人,如今誰不知道這美人兒與白公大夫曖~昧不清,性命都是白公大夫救的,每日還要親自送了豆花去白家莊,據說與老夫人都打得火熱,她要穿個羅裙、塗抹些胭脂、用炭筆畫個眉毛什麼的,有哪個不開眼的會去管?大家其實都希望咱老秦的豆腐西施能美過了真正的西施才好,多養眼啊,苦酒就是咱櫟陽關市的最美風景。
會打扮的女人都有個好心情,悲春傷秋的林黛玉塗了胭脂也遲早會被眼淚沖掉的。苦酒如今就是個快樂的女孩兒,為白先生瘋狂的時候,她最孤獨,先生躲著她,父親罵著她,身邊人似乎都在嘲笑她;愛不該是那個樣子的,應該是淡淡的、綿綿的、遠遠的,就像山間小溪,隱藏在草木之間,讓人只能聽到汩汩的水聲,日復一日的靜靜流淌。
想通了這個道理的苦酒不會再瘋狂了,她開始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應該怎樣做。要緊緊繫住一個男人的心,不是去緊緊地追趕他,而是要讓他重視自己,卻非憐憫自己。
一旦從瘋狂苦戀中清醒過來,白棟眼中那個讓人憐憫的女孩立刻就變得光芒四射了,輕輕攏下頭髮,透過自己雪白的手臂望見那個過去讓她瘋狂、如今讓她魂牽夢縈的男人,苦酒笑了。前幾日故意躲開先生,其實是自己還有些緊張,生怕得來不易的感悟會突然消失,擔心靜靜流淌的小溪會再次變成狂暴的江水,如今她的心已經徹底平靜了,先生在這個時候出現,就是上天賜給她的最好禮物。
隔了還有幾丈遠公子少官就衝著苦酒擠眉弄眼,只要一涉及兩~性關係,配~種專家就會表現的精神奕奕,智商隨著迅速增高,如今的狀態就對了,母馬在面對公馬的時候,就應該是這種表現啊,瘋狂追逐的應該是公馬白家哥哥,輪也輪不到苦酒妹子的。
苦酒的狀態一旦穩定,公子少官就感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好事要成!
「先生,叔公子」
迅速整理下頭髮,苦酒微笑著走到白棟面前。剛才她正在教授人們製作豆腐的方法,自從她家的豆腐大賣,櫟陽關市上就出現了許多同行,可是誰家的豆腐也比不上她家做的,如今聽說她肯無償傳授豆腐秘方,同行們自然要第一時間趕來,還有感興趣的老客、貴族家的掌廚、白棟甚至還看到了美麗風~騷的越姬,越姬剛才還衝他眨眼睛呢,只好裝作沒看見,當著苦酒的面呢,要努力做出好男人的樣子。
「來看看山藥叔和你,少官說想吃雞汁豆花了,你做得比我好,這不就帶了兩隻老母雞來?」指了指正在公子少官掌中拚命掙扎的兩隻母雞,白棟感覺有些不認識自己了,奶奶的你緊張什麼?直接問人家這些天好不好,吃了沒都行啊,指著兩隻母雞說話太丟人了!
「別聽哥哥亂說,是他拉我來的,分明就是他想見你了,卻拿我這個兄弟說話。不過還真是想你做的雞汁豆花了,能吃整整一釜!」
「閉嘴,自然有你吃的!」
白棟狠狠瞪了公子少官一眼,這夯貨根本就不傻,要是把這股聰明勁兒用在修文上,估計能成一代文豪,可惜跑偏了。
「先生瞪叔公子做什麼?」
苦酒像是看出了什麼,掩起紅唇吃吃地笑,接過公子少官手中的雞:「先生請入店吧,今天不賣豆腐了,專心招待先生。」
「嗯,正想問你,為什麼免費教人做豆腐了?」白棟是明知故問:「豆腐雖小,利潤卻豐厚,不可惜麼?」
「不可惜。因為苦酒知道,先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賣豆腐雖然好,卻幫不到先生。何況先生也說過,豆腐本來就是關係民生的好東西,終究是不可以壟」
「壟斷。」
「對,先生說的真好。這些天苦酒發現,來買豆腐的有貴族富人,也有窮苦人,有個孝順的兒子,為了讓母親可以吃上豆腐,在櫟陽做了一天苦工,又怕母親沒人照顧,用工錢換了豆腐後就連夜趕出城去了,苦酒問過他,他家裡其實有豆子和石磨,只是不懂豆腐的做法」
「說得好,苦酒,你越來越會替人考慮了,這是天性善良的表現,我很欣慰。」
「先生,其實苦酒也學會了替自己考慮,替先生考慮,先生知道麼?」這次苦酒眼中含的是笑,不是淚了,眼波還是柔柔的,看得公子少官一撥楞腦袋。他又找到了存在感,當時就想插話,做一個最讓人討厭的電燈泡。
白棟輕輕一巴掌拍在公子少官的脖子上,硬生生打散了他的話:「先生知道,都知道苦酒,去做豆花吧,叔公子看來很餓了。」
「白家哥哥,其實我也沒你想得這樣餓,你和苦」
「等著吃,少說一句沒人當你是啞巴!」白棟狠狠瞪著這貨,硬是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怎麼就忘了這傢伙的毛病,真不該帶他來啊!苦酒看得笑彎了腰,原來先生也會有如此狼狽的時候麼?
「哥哥,苦酒好像變得更好看了不對,也不是好看,是反正就是讓人更愛看了,以前是小花,現在是大花了,哥哥你說是為什麼?」
看著苦酒離開的背影,撓著腦袋,公子少官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個配~種專家,卻不是少女心理研究專家,更不是小資文青,分不清漂亮和美麗;心理轉化與氣質改變之間的區別與關連,更別說用恰當的語言來形容了,就知道以前的苦酒看著像朵漂亮的小白花,如今卻像幽香陣陣的秋蘭,變化太大了!
「等著吃豆花吧,這樣高難度的問題不適合你。對了,剛才是誰胡言亂語來著,你今天的家庭作業需要加倍,草兒她們一個字寫十遍,你就寫二十遍吧,明天交作業,少一個字都要記入你的學習日程,君上一定會仔細翻閱的」
「哥哥,不要啊!」
公子少官傻了,呆呆地望著白棟,想不通白家哥哥為何要這般對待他。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43:57
第八十八章 【前無古人的生意】
長期形成的認知是很難改變的,仿現代的高桌高椅明明送了一套給苦酒,山藥卻不肯用來待客,說什麼白先生是貴族,就該用傳統的食案才對。沒法子了,看看人高馬大的公子少官都能正襟危坐在半米高的食案前,白棟還能說什麼?跪坐就跪坐吧,一次兩次也變不成羅圈兒腿。還是得發展教育啊,《幼學文林》可以解決啟蒙問題,要改變深入骨髓的陳腐思想還需時日,如果有一天真的改變了,說不定那些提倡『克己復禮』的老夫子還會跳出來罵自己破壞禮儀。
好在菜色還算豐富,嘴是不用受委屈了,苦酒是個觀察學習能力很強的女孩兒,看看她做的菜就知道了,白式肥羊燉、完美的太陽蛋,醋調秋菘芯,最妙的還有一種蛋包肉,就是用薄薄的蛋皮包上羊肉沫子,放在油裡炸,酥香嫩滑,十分可口。白棟嫌膏油不好入口,也就做過一次,想不到卻被她學去了,沒見苦酒在家裡吃過飯啊?估計是草兒偷偷拿出去請她吃的,這樣就能『偷走』了自己的手藝,若非關心而致,還能有什麼解釋?
心裡琢磨著人家,眼神兒自然就看了過去,剛巧和苦酒碰了個正著,就見那張白生生的瓜子臉泛起紅暈,一圈圈兒地蔓延出去,直到了脖頸位置,白棟頓時有種身為男人的滿足感,心中也沒來由的一跳,感覺如飲醇酒,早就感覺到啦,如今的苦酒已經是味道獨特的雞尾酒,不是酒鬼也能醉死你。
山藥很尷尬,女兒去白家的事情他知道,老夫人捎來的話也入了耳『苦酒是個好孩子,我喜歡』,先前不許女兒和白先生多有來往,那是怕人家白家著惱,平民黔首惹不起貴族啊。自從知道女兒和草兒老夫人打成一片,他的心思就開始活動了,原本的恐懼擔憂開始變成了期待,甚至還有一絲妄想,本以為女兒再跑幾次白家,說不準就會被白先生納為騰妾什麼的,沒想到女兒卻先冷了下來,這種改變別人看不出,他這個當爹的可是感覺的到,著急擔心著呢。
可今天看兩人眉目傳情的樣子,似乎又不是他想像的那樣,這個碎女子究竟想做什麼呢?白先生可不是魚,能任由你這樣釣著?回頭等白先生走了,當爹的有必要跟女兒好好談一次了。
苦酒的豆花越做越好了,已經甩開了白棟兩條街。看看那大老碗吧,白的是豆花、黑的是雞湯,肉黃色的雞絲蕩漾在湯底中,加上青翠的小蔥葉子,幾瓣拍開的野蒜,太誘人了公子少官拚命往嘴裡塞還不算,硬要發出哼哼唧唧地聲音,白棟說他比豬還難看呢,苦酒卻笑得不行,客人吃得投入,正是對廚師最高的讚美。
美味的豆花是個人就喜歡,匆匆趕來蹭飯的白崇卻沒似乎沒什麼心情,瞪了公子少官一眼,示意他收斂一些,吃飯就吃飯,別弄得跟個豬頭一樣成不?見到毫無效果,轉頭苦笑著對白棟道:「兄弟,哥哥真恨不得變成這夯貨一樣,那就沒什麼煩惱了」
「聽說哥哥做了司市官,我還沒有道賀呢。君上要大開關市,尤其優待各國商旅,這是為老秦根本計啊?哥哥正逢其時,最好伸展建功,可比做那個什麼櫟陽令好多了,怎麼不見哥哥歡喜,反倒要發愁呢?」
後人都以為秦時禁商,其實並非如此。衛鞅入秦後第一輪變法提出『重農抑商』其實不過是禁止有人廢耕從商,至於原本就非耕農的人在關市經商,課以重稅就是了。衛鞅也歡迎外國商人在老秦經商,戰國時期各國物產不同,經濟交易對各國都是一樣的重要;法家以富國為最終目的,阻斷經濟發展不是自打耳光麼?
此時的秦國更重經濟,老贏連政治上要依靠雍都的那些奴隸主老貴族,骨子裡卻希望徹底擺脫他們的影響,這就必須要經濟獨立。『初租禾』制度培養新興地主階級,推動商業發展搞活經濟,這就是他的兩大法寶,讓白崇做司市官,就是看重了他行事靈活,有頭腦,夠忠心,同時又是國戚,可謂對他寄望頗深。
白崇如何看不到這一點,走馬上任以來都是兢兢業業,在『自由稅厘』的職權範圍內對商家或者扶持、或者課以重稅,分寸拿捏的極好,眼看櫟陽關市蒸蒸日上,今年的稅賦將兩倍於去歲,想不到自己兄弟卻來釜底抽薪,背後出了一記暗招,讓他如何能不鬱悶?
「平安郎,你這是要做什麼?你可知道麼,山藥叔收購的那十六間鋪面,有一半是哥哥我辛苦扶持起來的,你用重金收購也就罷了,山藥叔遇到有不願轉讓鋪面的,就抬出你的名頭來,還有個夯貨帶了人衝上門去恐嚇!你倒是說說看,這算是什麼作為?你白家幾時做了山賊強盜,哥哥我怎就不知道呢?」
「還有這種事?」
白棟看一眼公子少官,這貨已經吃到第五碗豆花兒了,腦袋埋在大老碗裡連個頭都不敢抬。真行啊,誰說這是個蠢人的,幫山藥唱了這麼久的黑臉,自己居然還被蒙在鼓裡?
山藥也很是尷尬:「白先生,我我也是怕誤了你的大事,所以才會不要怪叔公子了,要不是小老兒求懇,叔公子也不會出手的。」
「山藥叔,誤我啊!」
如今順著苦酒叫,山藥老哥已經平白高了一輩兒,白棟還能說什麼?微微一歎,轉頭拎起公子少官的耳朵:「傷到人沒有?」
「哪能啊?哥哥放心,就是嚇唬嚇唬那些頑固的傢伙,沒傷人。」
「這種事下次不要做了,傷陰德。」
聽到沒傷人,白棟鬆了口氣,還算好,否則自己就跟後世那些野蠻的傢伙沒什麼分別了。
「平安郎也不用將此事太過放在心上,這種事老甘家做過,你們雍都的老白家也沒少干,算是平常不過,只不過這次被我看到,不想你也學那些人一樣。只是被你這樣一弄,關市賦稅平白少了許多,哥哥的臉上無光啊這一筆巨大的虧空,只怕還是要著落在你的頭上。說說看,你收購如此多的鋪面,究竟是想做什麼生意?只要不是鹽鐵這種官賣的東西,哥哥一定會大力支持。」
「哥哥是司市官,應該知道小弟收購的這些鋪面都是緊緊挨在一起的吧?」白棟微笑道:「若是小弟將這些店舖全數打通,連接成一家,哥哥以為如何?」
「你說什麼?要將這十六家鋪面全部打通,連接成一家!」
白崇瞪大了眼睛,實在想不明白做什麼生意需要這樣大的鋪面,這比櫟陽殿都要大了;就他所知的各種生意,似乎都不需要如此大的鋪面,這就是浪費!
「呵呵,小弟要做的生意,自然是前無古人,十六家鋪面完全打通後,就會形成一個超級大賣場,不過小弟只賣與文事相關的東西,絕不會沾染國家官賣之物。嗯,店舖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文華超市』。」
「超市?就是超級大的市場吧?哥哥就是聰明,這個名字我喜歡!」
山藥、苦酒和白崇還在琢磨這超市的意思,倒是公子少官這夯貨最先拍手稱讚。這傢伙從來就不是個笨人,不過行事魯莽、不喜文事罷了,遇到讓他感興趣的物事,比誰的反應都快。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45:39
第八十九章 【師兄龐涓】
連通十六家店舖,打造戰國時代第一文事超市,這種大手筆就連白棟自己都感覺像個夢,而且是個挺累人的夢。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隨著佈局一步步的展開,白家的『秘密』將會越來越多,景監的人不可常用,白家子弟漁獵是把好手,可說到警戒護莊,卻是難度頗大,該到哪裡去尋找一位武先生呢?白棟好不頭疼,一時想不出頭緒,也只能先擱下這件事了。
幾聲水響,驚醒了湖畔沉思的白棟,現在他有些明白老甘龍這等謀國之輩該有多麼痛苦了,他如今關心的不過是一個白家莊和一盤還未展開的生意,就要如此費心,真要經國治世還不得要了小命?得謝謝苦酒啊聽完了他的『超級市場』計劃,就拍著胸脯要擔當下來,其中店舖的打通重建、內部舖位的安排、貨架的打造排列,開業後僱傭人手、安排職司都願意一手包辦;有這樣一個能幹的紅顏知己幫襯,真是太省心了,白棟很幸福,幸運的不是苦酒,恰恰是他這位清溪弟子。
是草兒幾個在打水漂,自從在白棟這裡學到了這種遊戲,小傢伙們便樂此不疲,如今每天除了在功課上較勁,就是在打水漂上較勁;昨天桑娃子居然敢打出了七個水花,草兒發誓要超過他,昨天有小半天時間都在以一種『精衛填海』的精神練習,從選事、用力、入水角度等各個方面入手,下了極大的功夫。
不知她會不會成功?忽然聽到狗剩子一聲狂吼:「十個,草兒打了十個啊!哈哈,桑娃子,今天要你打掃學堂衛生了,不許耍賴,我是見證!」接著傳來草兒咭咭的笑聲和桑娃子懊喪的稱敗聲,白棟不覺微笑,年輕真好啊不對,我也才滿十八歲,怎麼會有這種心思,是最近壓力太大了麼?看來有機會還是要走出去,多看看這大好的夏日風光
見到白棟從湖畔山石後走出,草兒她們都有些緊張,隨著幾個小傢伙認識的文字越來越多,誦讀的課文越來越長,白棟也是威嚴日盛,平日裡學生們犯了錯,課文就要抄上一百遍啊一百遍,太可怕了!就連草兒最近都怕上了哥哥,想要聽個新鮮的故事,都要找個白棟心情好的機會才敢癡纏。
「十個水花就算多麼?」
白棟微微一笑,從湖邊揀起一塊薄薄的石片,看看形狀掂掂份量,滿意地點點頭,身體微微伏低,與湖面成四十五度夾角,手腕一抖,石片便破空飛出,貼著水面一陣急掠,接連打出了十四個水花。
「哇!哥哥好厲害啊,怎麼做到的!」草兒和桑娃子都看傻了,瘋狂地鼓起掌來。
「要做到很容易,石片要選擇好,力量不可大也不可小,尤其是投出石頭的角度,這都是學問。你們要知道,縱然是打水漂也要用心琢磨才能打得漂亮,學業就更是如此。草兒,你是第一個上《詩經》的學生,如今背誦的如何了?」
白棟崇尚的教育方式是古今結合,認為現代教材注重啟蒙速成,古時典籍則偏重內煉修養,都不可偏廢。草兒的聰明超出了他的想像,這才不過半個月,長達三十三篇的《幼學文林》就已經被她讀通了,掌握的文字也高達八百多個,在這個時代,儼然已經是位『小才女』。對這種天才就是要重點培養,識字關一過,白棟立即為她開了《詩經》,開始不求她甚解,只需要背誦,先培養感性認識就好,這又是舊時私塾教育的路子了。
「人家已經背到了『葛覃』,哥哥你聽,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哥哥,這些句子好怪哦,不像草兒以前學過的『課文』,哥哥給草兒講講吧?」
「現在不講,你就一篇篇背下去,書讀百遍,其義自現,甚至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理解,各有深淺不同,如果強行解釋,反倒不好了;當然,到了一定時候,哥哥會稍微講一些,不過也只是幫助你建立自己的理解,而不是把我的理解強加於你,明白麼?」
「嗯。」草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哥哥,今天下午是故事課哦,你怎麼還不去祠堂呢?」白棟一向是寓教於樂,每日上午開課,下午就是故事課,什麼《一千零一夜》《伊索寓言》《格林童話》,改頭換面就成了列國故事,學生們在聽故事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受到了思想教育,正三觀就是從這些故事開始的。
「好,我們去學堂,今天的故事會更為精彩」
白棟話音未落,就見白遲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主人,君上和國夫人來了,還有一位貴客,說是主人的師兄。」
「我的師兄?」白棟微微一愣,有種不好的預感。
「是,魏國的上將軍龐涓聽說是親自來接魏相還國,專程來拜訪主人的。」
接公叔痤還國需要上將軍親自出馬麼?龐涓雖然對政治不感興趣,也屬於魏國的新興勢力集團,與公叔痤代表的老貴族集團素來冰炭不同爐,他會跑來接老對頭?而且老贏連夫妻也一同來了,這是來摸自己的底啊?
白棟微微一笑:「草兒,今天下午的故事課取消了,你和同學們自由活動吧。白遲,在客廳待客,將我新近做成的『玫瑰花茶』泡上一壺,這可是我的親師兄,不能怠慢啊。」
龐涓的大名可是久仰了,清溪門徒,戰國初期第一好戰之人,他打仗有個毛病,完全不顧政治上的需要,純粹是為戰而戰;孫臏未出之前,天下無人能治,除了力氣差點,好戰之心不亞於後世的楚霸王。魏國四處出擊,迅速成就霸業就有他一分功勞,後來四面楚歌,成了天下共敵,也是受惠於此人。
如此有個性的人物不可不見啊,自從白棟號稱是清溪門人時起,就知道遲早要與這位便宜師兄一見,只是沒想到會這樣快。
如今只是不知這位便宜師兄的目的何在,近來他有沒有回去清溪鬼谷?如果是為揭穿自己而來,倒是要小心應對了,忽悠人也是個高智商的活兒。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55:43
第八十九章 【誰來拯救孫臏?】(作者標錯章節,但不影響閱讀)
走進廳中就見到了傳說中的龐涓,別人愛打架,他是愛打仗,樣子跟白棟猜想的差不多,國字臉、利劍一般的眉毛,蒜頭鼻子,目光炯炯,看人一眼,彷彿就能猜出你的兜襠布是什麼顏色,若不是鼻子還算生得厚道,這就是一個蓋世凶人。事實上也是,一將成名萬骨枯,喪在龐涓手下的又何止是萬名冤魂?
老贏連是越來越沒出息了,正瞇著老眼狂喝玫瑰花茶,似乎比上次見他的時候又添了幾分老態,臉色有些白中泛黃。看來歷史的記載不會有錯,贏連的陽壽最多還有半年,嬴渠梁不日就將登臨君位,秦國將會風起雲湧,不知有多少頭顱將要落地。白棟暗暗歎息,哪怕是後知兩千年的穿越者,他能做的也僅僅是保住一家富貴、讓娘親和草兒可以無憂無慮的生活,衛鞅畢竟是個狠角色啊,櫟陽殿上雖有惺惺相惜之情,他也不會手軟的。
驪姜還是喜歡偷偷打量人,看著是在正襟危坐的品茶,白棟卻總感覺她在偷窺自己,早就聽說男人有第三隻手,原來女人也有第三隻眼睛麼?太可怕了!若非無奈,日後還是要盡量避開這位國夫人啊,得罪女人是最傻的行為,要是得罪了這種女人中的女人那基本就等於找死。
沒見到公孫痤和衛鞅,這更加證明了龐涓與老貴族集團沒啥交情,這次來秦國除了耀武揚威外,只怕真正的目的就是要來見自己這個便宜師弟。不是說戰國時交通不便、信息難通麼?自己這點事情怎就這樣快傳到了這個絕世凶人的耳中?
白棟在打量龐涓,站在贏連身後的李敵也在打量這個老秦最大的敵人,手就按在劍柄上,目光森冷無比。龐涓受得是上賓禮,哪怕身旁就有贏連夫妻,也一樣可以著錦甲、佩利劍,李敵這個近衛主官自然要緊緊跟隨,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很希望與龐涓一戰,清溪門人好大的名頭,不知可應得老秦利士?
龐涓似乎沒有感受到李敵的騰騰殺氣,笑著看了白棟一眼:「這位就是恩師夢中授藝的小師弟麼?我是」
「你是魏國上將軍龐涓,天下名將,殺人無算,我的師兄對吧?嘿嘿,只是小弟不曾想到,你竟然還有臉來見我!」
見面後不是親熱招呼,更沒有上演師兄弟灑淚相擁的狗血場面,白棟竟然冷笑一聲,張口罵上了龐涓。龐涓頓時面色一變,就算是魏王也不會如此對他,更別說是個身份可疑的所謂師弟了,這小子瘋了麼?李敵卻是嘿嘿一笑,對白棟連連點頭,似乎是在鼓勵;沒關係,該罵就罵,有哥哥在此,龐涓又如何?
「白公大夫無禮!上將軍乃我大秦貴賓,又是你的師兄,不說以客禮相待,何故出此惡言?」
老贏連輕輕放下茶碗,笑瞇瞇地望著白棟。這小子真是太貼心了,龐涓是個什麼東西?那是老秦公敵,雙手沾染了多少大秦壯士的獻血?可恨他這次是以國賓身份前來,又值兩國和談之時,砍頭砍不得,打屁股都不行!還要他這個國君笑臉相迎,你個溝溝兒的,公子連何時受過這種氣?罵得好,罵得妙啊,可惜不能擊掌,只能回到櫟華宮私下裡慶祝。
龐涓也是憤憤然望著白棟,自從聽說這小子得恩師夢中傳藝他就將信將疑,這次就是要來驗證一番,沒想到還沒等他開口,這個身份不明的小子倒先罵上了,越想越怒,雙目用力瞪起,手也按在了劍柄上。
『倉啷!』
李敵早已拔劍在手,橫在了白棟身前,冷冰冰地道:「上將軍是要在君前拔劍麼?如此你就不是秦國上賓,而為秦國之敵,李敵正好領教將軍劍法!」
龐涓微微皺眉,李敵的名頭他聽過,早在魏國時,此人就曾以一己之力斬殺了十三名遊俠劍客,說到行軍佈陣不如自己,可要說到拔劍相鬥,三個自己也不是此人之敵。
「君上有所不知,還記得去歲最後一次與恩師在夢中相會,恩師曾歎道,門下諸弟子中,以龐涓為秀,可惜此子癡迷戰事,自出師以來,就在不停挑起戰爭,多少茅屋為其所破,多少人家為其分離,其功在魏,而罪在天下也!恩師說這番話時心情酸楚,目中含淚,大有追悔之意,心傷無比啊!君上,恩師乃世外高人,何人令他如此?唯龐涓也!似此凶罪之人,做不得我師兄!今日臣下來見的是君上與國夫人,若是龐涓一人,臣下早已閉門逐客了!」
說得好,說得真是太好了!老贏連聽得眉飛色舞,最近他有些老糊塗,舉起雙手就要擊掌,若不是被驪姜暗中踩了一腳,秦魏和談只怕就此黃了。驪姜瞪了丈夫一眼,轉而對白棟笑道:「公大夫差了,為人臣者敢不為國效力?你如此怪責上將軍,實在是不公啊。畢竟是師出一門的好兄弟,還不快請上將軍喝茶?」
「也罷恩師也未曾說過要將師兄逐出門牆,倒是我過於激動了。師兄請坐吧,試試我白家的高桌香茗,也算你沒有白來老秦一次。」
白棟悠然長歎,一副為老秦受盡了委屈的樣子,萬分不情願地將龐涓請回座中。老贏連看得感動啊,這小子分明就是不喜歡龐涓,今日受此委屈,那就是為了老秦啊,忠臣!這才是大大的忠臣!
「嗯,這樣的高案高幾倒也新鮮,那個師弟,恩師真在你的夢中如此罵我?」
「比這更嚴重,恩師很生氣,非常生氣!師兄,你也該反思己過了,想想恩師罵錯了沒有?」
先把人罵暈了,而後再談什麼都是主動在握,這一招白棟屢試不爽。龐涓打仗是把好手,可要說到把握人類心理,比較嘴上的功夫,他還差得遠呢。
「恩師自然是不會錯的,只是只是為兄十分不解啊?恩師既然要罵我,為何不到為兄的夢中來,卻要對師弟提及此事?這似乎與恩師所為不符。」
龐涓畢竟不是傻子,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的疑點,自己在鬼谷修學多年,也只知道恩師曾修習道家手段,雖說以恩師的本領,就算是進入他人夢中也不算稀奇,可既然要罵自己,為何要在師弟的夢中呢?
「恩師也並非隨意入夢,我與恩師早有夙緣,神魂感應,才可入夢見我,或者也正是這個原因,恩師在我面前並不掩飾真情;師兄你不必羨慕,我也因此失去了面見恩師常領教益的機會,說起來我還要羨慕師兄和孫師兄呢」
「哦?師弟也知道孫臏的名字?」
「如何不知?恩師曾在夢中言道,若論兵家之學,以師兄與孫師兄為天縱之才,只可惜孫師兄尚未出山,無緣面見啊。」
「果然是我清溪門人!師弟,為兄敬你一碗茶水,日後若在夢中得遇恩師,還請替龐涓多多美言幾句啊。」
如今孫臏還沒出山,名聲不顯,若非清溪門人,斷無知道他的道理。龐涓原本對白棟的身份還有些疑問,如今聽到他提起孫臏,那是再無遺慮了,這位果然是自己的親親師弟。
據說師傅有個老朋友叫做孫武的,留下了一卷《孫子兵法》。這套兵法師傅還不曾傳給任何一個弟子,顯然是要繼續考察弟子們的心性為人才會做最後決定;這位小師弟經常在夢中與師傅相會,可比自己這個早早出山的師兄親密多了,自己當然要多多親近,讓他在師傅面前說上幾句好話才是。
「那是自然,不過師弟也有一事相請,還望師兄成全啊?」
「哈哈哈,你我有同門之誼,師弟有什麼事情儘管說來,為兄自當全力助成。」
「那就多謝師兄了,我素聞孫師兄之名,若是有一日師兄見到了孫師兄,萬望請他來秦國一次,也讓我見他一面,招待他喝上一碗白家茗茶,師兄可能做到?」
「這不過是小事而已,師弟放心,為兄如果見了孫師弟,一定會派人送他來秦國,以圓你我師兄弟之情,哈哈哈」
「如此就多謝師兄了。」
白棟心中暗歎,孫臏始終是個人才,明知他會被龐涓毒手加害,自己終究還是不忍坐視啊。只是如此一來,就沒有了孫龐鬥智,馬陵萬箭射龐涓,就連天下大勢也會受到影響,甚至可能改變歷史,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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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20:56:51
第九十章 【最是人間七月天】
七月流火,是個熱騰騰模糊糊的季節,就像一頭鑽進了大西洋海底,看什麼東西都帶著水氣,視線都被熱浪扭曲了,成片成片的田地很像後世的印象派畫作,明明看不太清楚,卻感覺特生活。
黎民黔首們終於可以脫光了脊背笑看那些衣冠楚楚的貴族士大夫了,連兜檔布都不用穿,套條肥大的跣衣,露出兩條毛腿到處溜躂,看著這汪水清粼粼的喜歡人,一個猛子扎進去就是了,運氣好的洗完澡還能順手抓兩條肥魚上來。大姑娘就麻煩一些,想要光屁~股洗個澡還得相好的望風;或者約上十幾個相好的婆姨一同搞個露天浴,人多膽兒就肥,遇到有探頭探腦的壞小子,婆姨們就會嘻嘻哈哈地笑罵,白生生的胳膊揚起來不算個事情,這樣的場景處處可見,簡直就是兩千年前的生活藝術畫,來源於生活,高於偽裝到褲襠的假道學。
白棟很想脫光了脊樑、穿個大褲衩,手搖個蒲扇,然後放聲高唱什麼『三伏天,像火燒,下了班大雜院裡真熱鬧』,做什麼貴族啊?真是要了老命,這麼熱的天氣還得頂著冠戴,**外落地搞上一層又一層,連腳踏的布靴都有講究,那個高、那個厚啊,像戲台上的小生。真想叫救命,可看到衛鞅穿得比自己還周整,腳踩的靴子簡直像高蹺,張張嘴,抱怨的話終於還是沒說出口,做了貴族嘛,得要臉。
望著即將出發的魏國車仗,衛鞅似乎有些感慨,深深望著白棟道:「白子,櫟陽殿上承君教誨,讓衛某多有收穫,可惜啊,今日一別,正不知何時再能見面,喝了杯中酒,與君互為珍重吧?」
「你最好還是不要來秦國了......」
在心中暗暗祈禱著,面上還是依依不捨的表情,遠遠地沖便宜師兄揮幾下手,看著車馬漸起,還是準備勸衛鞅幾句:「衛子是法家名士,我聽說有位法家人物說過幾句話,『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則天下治矣』雖是語過偏激,棟卻以為其人真心悲天憫民,還在孟夫子『民貴』思想之上,衛子以為如何?」
「哈哈哈,人人不損一毫,則天下盡為自私自利之民,人人皆圖利之小人也!如此家不成家,國不為國,又何來國富民強之說?楊朱之心可誅!其人當可誅,衛鞅若見,必斬其首級,以儆天下!」
聽到白棟搬出了楊朱的理論,衛鞅連聲冷笑,雙目豎瞪,如見仇讎,白棟相信如果此刻他見了楊朱,一定會撲上去喝此人之血、吃此人之肉,學見之爭,就是這樣敵我分明,勢不兩立!
也難怪衛鞅會如此激動,『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天賦人~權』的思想源出西方,本身雖有一定的先進代表性,卻也有過激之處,就算白棟這個來自後世的律師也不會完全贊同。諸子百家激辯爭鳴,彼此雖有攻伐,也有互通之處,所謂儒中也有法,否則孔子何來誅殺少正卯?法中也識道,虛君無為,難道就不是法家和道家共同追求的目標,唯手段不同也。可楊朱卻是個真正的叛逆,名為法家,卻被法家中人切齒痛恨、道家也會鄙視、儒家視為不堪,太史公做《史記》,對楊朱就只一句最簡單不過的介紹,可見對此人成見之深了。
白棟會提起楊朱,無非是看出以管仲、衛鞅為代表的法家過於功利,為君主而謀天下,為國強而掠民力,固然是將國家利益放在了第一位,過枉之處尤甚,楊朱的理論應該能起到陰陽互補的作用,讓這位泱泱學子不至成為日後的『酷吏』。如今看來自己是想多了,衛鞅能接受自己提出了一些後世民法學思想,卻萬萬無法接受楊朱的理論,這才聽自己說了一句,眼睛就紅了!
「故人將東去,何苦爭論呢?別了衛子,在你臨行時我有一言相贈,只是怕你不愛聽啊?」
「既是故人又何需顧慮,白子請明言。」
「學法之人最需要小心提防的是什麼,衛子可知否?」
「鞅不知,還請白子指教。」
「學法之人最怕的就是惹動天下怒,從而作法自斃!衛子,上車吧,棟就此告別了......」衛鞅能否聽出自己的弦外之音,就看他有多少悟性了,若他偏要做個作法自斃的人,朋友恐怕就做不成了,他要守護心中的理念,白棟又何嘗不是如此?
「作法自斃,作法自斃......白子之言,鞅定會仔細斟酌,別了,但願日後相見,你我還是朋友。」
「希望吧,希望還能做朋友。」看著衛鞅大步流星的背影,白棟心中暗歎,日後你我相見,真的還能做朋友麼?
贏連的身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就這麼一會兒送行的功夫,已是老臉血紅,氣喘如牛,只得臨時搭起個涼蓬,先喝上幾碗熱茶再說,看著白棟走來,贏連招招手將他叫到面前:「小子,你與那衛鞅說了什麼?」
以國禮送行公叔痤是一回事,白棟和衛鞅話別,卻是出於私交,縱然是國君也不便旁聽,眼看兩人說了這麼久,再晚片刻衛鞅都要趕不上老公叔的車仗了,贏連十分好奇。驪姜為丈夫細細倒了一碗玫瑰花茶,也笑吟吟地望著白棟,衛鞅剛才似乎很激動的樣子,她也想知道兩人說了什麼。
「還不是臣下那個『文華超市』麼?衛鞅很是好奇,就多聊了幾句......」
「是為這件事?嗯......莫說衛鞅,便是寡人也極為好奇,聽說老甘龍試了你的墨,喜歡的猶如癲狂,現在他的文架上擺滿了你家出產的香墨,甘升是甘家獨子,據說也為你去了巴蜀,還要去越國,只為你尋找適合制筆的竹子?白家的墨寡人見了,確實是好東西,估計你小子製出的筆也差不了許多,不過你連通十六家鋪面,就為了出售筆墨麼?小子,再好的墨也比不上刻出的文字經久,你以為會有多少人去買?寡人估計你這筆生意要賠啊?」
「君上此言怕是差了,您幾時見這小子做過沒有把握的事情?依臣妻看來,這小子定然還有後手,估計要大賺一筆。小子,本夫人有件事要與你商量,你的本錢差不差,本夫人可以資助你一些,卻需要分潤你的收入,你不會不肯吧?」
就是要強行入股麼?國夫人果然是個聰明人啊,不過就怕你不肯入股,甘家這面盾牌還不夠堅硬,算上君上這一面,那就再無後顧之憂了。
白棟笑道:「夫人好眼力,不瞞夫人說,臣下這次正是要大賺一筆。臣下是個忠臣,君上和夫人要分潤一些,那還有什麼好說的,不用夫人出一個銅錢,您只要點點頭,將來有了利潤,就有您兩成如何?」
「你小子會有這麼好?」
驪姜有些狐疑的望著白棟,總感覺這小子又在挖坑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57:47
第九十一章 【亦師亦情】
面對巨大的利益誘~惑,再狡猾的狐狸也會落入老獵人的陷阱,驪姜這只尊貴的女狐狸在上下打量了白棟無數遍,又與老贏連交換了數次目光後,終於還是咬著牙答應了,前所未見的超級賣場,兩成的利潤啊!老秦太窮,河西一戰消耗過大,至今她用的胭脂還是韓地產的三等貨色,一流的燕地胭脂可望不可及,國夫人也想用上高檔貨色的。
『入股』問題一解決,白棟便在李敵疑惑的目光中迅速告退了,李大哥是個實誠人,景監卻比猴兒都精呢,這傢伙已經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不能說太多了,交情歸交情,特務就是特務,除非跟他有不可告人的某種關係,否則很難說交心,這是性情使然,跟是否融血拜過兄弟沒關係。
送別公叔痤一行的地點是櫟陽東門,距離櫟陽關市不遠,隨意溜躂幾步就到了關市,遠遠就見人流如織,比半月前熱鬧多了,其中有一多半都不為了買東西,就是為了來看一眼白公大夫興建的『文華超市』。
苦酒真是個能幹的女子,就這短短的時間,十六家鋪子就被她完全打通,遠遠看去渾然一體。僱傭來的木工們正往超市裡架設引水的竹管,白棟是有要求的,未來的超市中要有休息處、有公用的『五穀輪迴地』,這說法太文縐縐了,苦酒好奇地問是什麼東西,白棟想起這年頭兒廁所多半叫『涸藩』『圊』『軒』什麼的,黎民黔首多半直接叫茅房,雅的太雅、俗的太俗,不好聽,於是正本清源,直接命名為廁所。
如今超市內光是廁所就有八個,個個都有竹管引水,下有管路,先衝入一個化糞的暗坑,然後才沿埋設好的地下管路通向城外。工程浩大不說,那地下管路還是用青磚壘砌成的,老秦雖然早就有了磚,卻多用做墓室建設,尋常廳房台榭用的還是版築技術,所以白棟此舉很是刺激了一些貴族士大夫,老甘龍都跑來看過,原本他也認為太過奢靡不合老秦節儉之風,苦酒請他在木馬桶上如廁後,老傢伙頓時改觀,激動下大筆一揮,寫下了『公共廁所』四個大字,苦酒立即趁熱打鐵,順便請上大夫留下墨寶為『文華超市』題了字。
這也是白棟的意思,文華超市可不能只擺個罐子老碗在門前就算了,櫟陽關市的第一塊牌匾就由我白家起,至於如何放大老甘龍留在牌匾上的字,做成一面像樣的牌匾,自然有木工們去煩惱,做大事者從來只為指導,哪有事必躬親的,那樣得像諸葛亮一樣累死。
自從文華超市開始興建,似乎在一夜間出現了許多手藝高超的木工泥工,往往是苦酒剛傳達了白棟的意圖,甚至連圖樣都沒畫在布帛上,這些人就能心領神會。白棟雖在白家莊,卻是每日都會接到苦酒這邊的信報,如何還會不知道這些人的來路?就算沒有證據顯示,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了,這都不用景監去查探,天下木工以誰為首?自己引竹管造水車,文華超市內更有許多仿現代的貨櫃貨架展示,外行人看來不過新奇而已,落在內行人眼中可就不同了,那都是引領時代的產品;比如新近在櫟陽出現的高桌高椅,連許多貴族都會偷偷買了在家裡享受,這幫人算是受惠於自己的發明,不好明著來見自己,這是要臉!暗中幫助文華超市興建,也算是表示心意的另一個途徑吧?苦酒就說了,給他們結算工錢的時候,人家都不肯多要,個個都像是為老朋友幫忙一樣,老公輸啊,你還算厚道。
苦酒如今變得更美了,而且非常像後世那些精幹的女強人,看到白棟來了,還是指揮著人將貨櫃擺放的平穩了,小心翼翼地將幾塊白家出產的『龜膠松香墨』放了進去,然後才望著白棟皺眉不語,似乎有話想說又顧慮重重的樣子,非常可愛。
「呵呵,你是想問我,等文華超市開業的時候,就這麼將珍貴的松香墨放在貨櫃內,會不會不夠安全?可是又怕我說你心思小,把人都想壞了,對不對?」
苦酒點點頭,她橫看豎看總感覺這貨櫃上少了些什麼。可不就是少麼,這就是後世的玻璃櫃台,只不過經過白棟改進,左右前後都被木頭封堵了,就是上面空著,少了一塊玻璃台面。
「放心吧,日後來咱這的顧客非富即貴,就是心裡再齷齪,人前也要臉呢,他們會偷咱們的筆墨?就是進來幾個平民黔首,咱們也會歡迎,個個都是淳樸的鄉親,他們會對筆墨感興趣是大好事,我就怕他們不肯偷!真正手腳不乾淨的是某些遊俠兒,可他們會對這些文事的東西感興趣麼?放心吧,送給他們都當是累贅呢......」
「先生就是會說話,聽著都有道理......」苦酒輕笑起來,卻似還有些擔心:「上次先生說過,要賺那些大人物的錢,白家產的墨就要賣貴一些,以後還有更好更貴的東西。可這『龜膠松香墨』的名字真的沒問題麼?被人一聽就知道是用什麼東西做成的,人家也去拿了做來,我們的生意就會受到影響了。」
行啊,真是個持家的,還沒過門兒就會替夫家考慮了?白棟笑瞇瞇地望著苦酒,心中大是滿意:「苦酒啊,先生曾隨恩師夢見一個地方,那裡有很多人做了豬頭肉來賣,可大都生意不好,只有一家每到開舖出售的時候,就會排起上百人的長隊,大家都知道豬頭肉是用豬頭做的,可為什麼就這一家做得好呢?還有,這墨名為『龜膠松香墨』,難道你真以為是用了大山龜麼?這樣想的人會被先生坑死的,哈哈哈......」
「先生好壞。」
「這不是壞,只是對發明創造的保護......就是說我首先製造了這種東西,就應該獲得足夠的利益。」
白棟微笑道:「當然,人是最聰明的,就算我們的保密手段再怎樣高明,時間一長,也會被人發現我們的秘密,這就需要用另外的手段來保證利益了。苦酒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不要著急,這其中的道理、手段,先生都會慢慢教給你的,日後苦酒一定會成為先生的好幫手,苦酒也是這樣想的,不是麼?」
「先生說得真好......」
苦酒的眼睛亮了,在她看來,先生就像那些老軍們口中鄰近齊國的大海,汪洋資肆,其深若淵,難以測量。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58:25
第九十二章 【灰色的影子】
白家學堂內又多了一個窈窕的身影,孩子們對這位新同學表示很歡迎,大家都認得,這是賣豆花的苦酒姐姐。
按照先生的計劃,苦酒現在每天都在培訓未來的超市營業人員,這其中有家裡田地不夠種只好到關市上賣力氣的年輕男子,也有被女閭販子從各國弄來的小姑娘。一百個這樣的小姑娘也未必能出一名大方,很多就會被轉賣到貴族家,做最低賤的奴僕,可不是每個貴族都會像白家這樣的,她們只能吃豬狗一樣的食物,穿最破爛的衣服和草鞋,看到這些小姑娘,苦酒就像是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於是先生給的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人員額度早就超了。
她低著腦袋來認錯的時候,白棟卻只是拍拍她的肩膀,笑著說做的好,超市用不到這麼多人,就把她們分派成三班四班,輪著倒,白家還會買下更多的房屋,就在櫟陽城裡,供給她們居住。苦酒你做的好啊,這些都是咱白家的『人才儲備』,未來的核心競爭力,繼續做吧,如果可以,多找些漂亮的小姑娘和年輕小子,這關乎咱們的企業形象。
先生說話永遠是這麼風趣,很多詞語都是苦酒聽都沒聽過的,不過聽完了先生的解釋,就會越想越有道理;苦酒有些惶恐,她是個好強的女孩子,希望有一天讓先生親口承認自己的優秀,讓老夫人看自己的目光不再總是充滿憐愛,可越是在先生身旁,就越感覺先生像是無邊的海洋,她最多就是一棵小小的海草而已,要學習才行啊,哪怕會被祠堂內的孩子笑,也要厚起臉皮做個大齡學生了。先生知道她有這個心思後,就安慰她說,在他去過的夢之國度,有很多年齡大的人一樣不會放棄學習,甚至還有八九十歲的老爺爺在國家級的學宮裡學習呢!你才多大啊,才十六七的小丫頭,就以為自己很大了,想笑死先生麼?
苦酒的到來讓公子少官開足了馬力。往日那個可憐女孩兒如今不再需要被人憐憫了,彷徨的小母馬似乎就要變成翱翔天際的小母鷹,叔公子忽然有種被世界拋離的感覺,他羨慕苦酒,甚至曾經對白棟抗議過,希望也能夠在文華超市插一腳,當然不是要分什麼利潤,而是像苦酒這樣證明自己的價值!
白棟考慮到櫟陽關市的治安情況還算不錯,又有白崇看護,似乎不需要建立自己的保安隊伍,因此還是拒絕了他,不過還是給了根『胡蘿蔔』。白家的護莊隊如今正在緊張訓練,不用多久就會出莊進行一次重要的狩獵活動,如果你可以像草兒一樣快速通過識字關,我就讓你參加,告訴你啊兄弟,這次狩獵與一件重要的文器有關,將來是要擺在超市中出售的,你要是做到了,這件文器也不是不可以用你的名字命名,機不可失啊!
胡蘿蔔之下必有勇夫,再加上苦酒的刺激,公子少官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投入到了緊張的學習中,本來就不是真正的笨人麼,一旦全身心投入學習,越是認死理兒就越能出成績,八百多個常用字現在他提筆就能寫,雖然比較像狗爬;《詩經》雖然才開到『關雎』,頌讀起來卻是聲情並茂,好像經歷過多少場情傷似的,比愛國主義詩人還詩人,居然和後來的苦酒並駕齊驅同時過了蒙學階段,據說老贏連聽到這個消息後喝了整整一罈酒,當天睡得很晚,第二日驪姜貌比花嬌,像朵剛被雨露滋潤過的玫瑰花兒......
公子少官現在看誰都順眼,一整天都樂呵呵的,白家哥哥可是在課堂上誇獎了他是進步最快的學生,還特別在白家壯丁面前肯定了他的箭法;白家壯丁就沒找到好的武先生啊,目前還是二哥嬴渠梁選了幾個退伍的老軍充任教官,也就是拉個一石弓,射出的箭都沒啥準頭兒,他到了訓練場上,一口三石弓箭如流星,當靶子的麥草人都被生生射成了粉碎,那彩聲就沒斷絕過!爽啊!在軍營裡那幫老兵就沒喝過彩,還總在背後說自己的箭術比不上二哥,還是白家哥哥這裡好,有存在感。
白家的狩獵隊浩浩蕩蕩的出發了,乘的還是沒有車廂的馬拉大車,不過馬匹都是白棟從嬴渠梁那裡走關係弄來的退役軍馬,還有老軍教官駕馭,雖說比不上軍中戰車,也是又快又穩,白家子弟在車上發箭獵獸,準確度還是有個三四成的。
馬鞍馬鐙不是不能發明,不過這東西很難保密,也談不上有什麼技術壁壘,如果過早搞出來,只會令強者愈強弱者愈弱,萬一流入魏楚諸強,恐怕天下一統就不會等到那個叫趙政的從趙國歸來了,多半會是魏楚齊這類強國先滅了老秦,那時白棟會欲哭無淚。所以說一個合格的穿越者就應該知道在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情,過於激進輕則毀身滅家,重則誤國;白棟不算個徹底的外來者,他也有牽掛,十八年來更是在秦國長大,如果一定要為國家謀,對老秦的感情自然要超過了山東諸國,誤國誤民的事情他不會去做。
苦酒今天一身雪白勁裝,打扮的就像個櫟陽街頭隨處可見的戎狄女子;老戎狄在秦國是可以匹敵孟、西、白三大族的最大勢力,又有驪姜這個不安分的國夫人經常領潮流之先,所以短衣箭袖真不是後世趙武靈王的專利,只不過驪姜欠缺了一點聰明,沒有更早發明胡服騎射而已。
女孩子總是親近大自然的,哪怕這個時代離開人類聚居地不需十里就能遇到成群的野兔和狼,森林植被的覆蓋率完全超越後人的想像,她還是會很激動,手裡緊緊握著一張小男孩兒才會用的半石弓,瞇起眼睛一箭射出去,可惜還是力道差了些,落在一隻野兔身前半尺處,兔子瞪眼看看苦酒,撅起屁股跑開了,似乎是在嘲笑她。
「車是在移動中的,所以你要射兔子,就必須要計算提前量,什麼是提前量呢,就是根據兔子移動的方向和速度,射它前面才行,我射給你看......」
白棟笑嘻嘻地拉開弓,一箭射了出去。向上天保證,他是算計好提前量的,在後世的時候也沒少去體育中心射箭玩兒,自以為定會箭無虛發,可這一箭還是射歪了,兔子繼續嘲笑,苦酒也吃吃地笑起來,原來有機會笑話先生,也是極大的快樂呢。
「別笑,我一定會射中的,等著看!」男人的臉面是最要緊的,白棟開始不淡定了。
「白棟好大的名氣,原來也不過是一個喜女色、好漁獵的貴族而已,這種人殺了也就殺了......」
正在郊遊狩獵的白棟並不知道,在百米外的山包上,正有一個灰色的人緊緊盯著他和苦酒。
灰色的頭巾、灰色的衣裳、甚至就連眉毛都是灰色的,腰間插著一把劍,居然沒有劍鞘,不知上面塗了什麼東西,劍光也是灰濛濛的。
冷漠的目光掠過那些白家壯丁,這些人似乎根本不值得他留意,只有那幾個驅車的老軍讓他微微皺起雙眉,似乎感受到了一些壓力......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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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20:59:02
第九十三章 【墨家的跳蚤】
聶諸伏低了身子,迅速在密林中穿行,無論山地水塘,或者是高聳的土丘,都無法影響到他的速度,白家的狩獵隊伍共有五輛馬車,每輛車上載士三人,除了白棟和苦酒乘坐的那輛,此刻都裝載了一些獵捕到的野兔和狼,尤其是小牛犢大小的灰狼,隨便堆上幾隻,馬車的速度就會受到影響,這讓他只憑借雙腿就迅速超越過去,伏在一處丘樑上,緊緊盯著駛來的白家車輛。
這是一個狹窄的山口,橫出的石樑只比馬車高出兩丈的樣子,聶諸有絕對的把握一躍擊殺白棟,車上那個美麗的女子他不會殺,認得是櫟陽關市有名的豆腐西施,人美心也美,曾經救助過許多孤寡難人,就像他的恩公一樣!
想到曾經妙手醫治了母親的恩公,聶諸的灰色雙眸就會顯現出一種野狼才有的顏色!無論有多少人都在說恩公該死,甚至在恩公去世的那天,用故意養臭的雞蛋丟在恩公臉上,也不會改變他的想法。
聶諸只知道那個死去的老人曾經待他如國士,他便應以國士報之!那小子帶的人很多,自己殺死他後,只怕也難逃一死,可那又算得了什麼呢?這正是一名刺客應有的歸宿,他會笑著死去,為這世上留下一段慷慨赴義的傳說!
空中蕩漾著淡淡的血腥氣,看到馬車上堆積如山的狼兔屍體,苦酒有些不忍,還有些緊張,不覺握住了白棟的手,似乎只有這樣才會讓她心裡好過一些。白棟能感覺到她的小手冰涼,似乎還在出汗:「怎麼了苦酒,眼前的屠殺讓你感到不舒服了?」
「狼是最可怕的東西,它們會叼走牛羊甚至是小孩子,它們該殺。可小兔子太可憐了,它們只吃草,從來不會傷害我們,先生看到它們慌張的樣子了麼?苦酒也曾經這樣慌張過,是先生和大哥救了我,可又有誰會來救這些小兔子呢?」
「苦酒,不能這樣去看事情的,狼吃羊的時候,人們會去可憐羊,可你知道不知道,羊也是會吃人的,兔子也一樣會。」
「這不可能!羊兒從來都是被人吃,兔子是吃草的。」
「我與恩師在夢中遊歷過一個地方,那是一個極大的海島,上面有胸前生著口袋的巨大老鼠,有喜歡把頭埋在土裡的大鳥,有拳頭大的蜘蛛、有各種各樣的毒蛇,可是這些動物都不可怕,最可怕的你猜是什麼?」
「是大老虎吧?」
「呵呵,那裡可沒有大老虎,最可怕的是兔子!數以十萬、百萬、千萬,甚至是更多的兔子!因為海島上沒有足夠的狼,兔子們以可怕的速度繁殖起來,它們吃光了草地,就去破壞莊稼,人就只能餓肚子了,你說這是不是兔子在吃人呢?苦酒,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生命是真正善良的,生命需要被制約,如果失去了制約,就連溫馴的羊兒和兔子都會變成洪水猛獸,會吃人的!我們今天的做法看似很殘忍,又何嘗不是一種生命間的相互制約?而且這些狼和兔子都不會白死的,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看到它們對人類作出的貢獻......」
苦酒聽得很認真,目光閃閃的望著白棟,她的眼睫毛很長,目光清澈的如同這個時代從未被污染過的空氣和水流;先生真是一個神奇的人啊,每次聽他說話,自己總是能明白很多道理,羊會吃人,兔子也會吃人,那苦酒會不會呢?會不會有一天苦酒也變成吃人的人?
「先生,苦酒看得出,那些超市裡的營.....業生似乎有些怕我,我已經很和氣了,他們為什麼還是會怕呢?你說生命是要相互制約的,那就是苦酒制約了他們?又該讓誰來制約苦酒呢?啊,我明白了,這個人是先生,有先生在,苦酒不用擔心自己也會吃人了,大秦還有比先生更大的貴族,他們就是制約先生的人吧?這樣先生也不會吃人了。可是......可是......」
像是忽然窺到了這個世界最大的秘密,苦酒猛地瞪大了眼睛:「先生,那誰又能制約君上呢?沒有了先生說的制約,君上不是要吃......」她忽然摀住小嘴兒,再也說不下去了,如果這話被人聽到,恐怕就連先生也會有麻煩的,她畢竟不是草兒,知道其中的厲害。
「苦酒,你太聰明了。記住,剛才那句話以後對誰也不要再說,徹底忘記它,明白麼?」
看著一臉求知慾的苦酒,白棟忽然有些不忍,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在先生的夢中國度,就算是君主也會受到制約,那是真的。可在老秦要實現這樣的事情,幾乎是不可能的,先生和你都只有一個腦袋,這樣的話、這樣的念頭,要永遠爛在肚子裡,知道麼?」
苦酒點點頭,她感到非常幸福,自己與先生終於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原來先生的夢中之國是如此的神奇,在那裡有種力量,是可以制約君上的!先生會在某天帶苦酒去那個夢中國度看看麼?哪怕只是看一眼,苦酒就會非常滿足了......
「好了,收隊吧。」
看了眼堆積成山的狼兔屍體,白棟其實也有些不忍。他就是那種可以頭頭是道地陳述大道理,其實卻一樣會心軟的人,瞭解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又如何?看到驚惶失措的小兔子,該同情還是會同情。
聶諸很失望,眼看白家車馬就要接近石樑了,竟然停止了前進。刺客不畏懼死亡,卻不會白白送死,白家的狩獵隊有二十多人,其中還有幾個是身經百戰的軍中老卒,位置不對,如果貿然衝上去,不等見到那小子他就會被射成刺蝟了。
灰色的影子無聲無息消失在石樑上,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對面的土丘上也有一條身影悄悄退向丘陵陰面。
跳蚤輕輕擦拭著額頭的汗水,遠遠看一眼指揮車隊回轉的白棟。好險啊,他這只墨家的跳蚤從來都是神話般的人物,鉅子在首陽山祭拜先祖時就曾在天下墨者面前誇獎他是墨家『身輕』第一人,墨者們更是將他誇到了天上,說什麼他的輕功高明到可以在劍光上舞蹈。
他是驕傲的,接到鉅子的命令深入老秦後,真正讓他顧慮的也就是贏連身邊那個叫李敵的人,本以為僅憑自己一人,就可保白棟無恙,卻萬萬沒想到白棟會招惹上了這樣一名刺客。灰影......如果他沒有記錯,那個無父無兄的前任越君就是此人斬殺的,方纔他暗中跟隨灰影聶諸,甚至不敢接近十丈,否則定會被對方發覺!
白棟被這種級別的刺客盯上,已經不是他一個人能夠應付的了,必須要盡快上報鉅子,派遣墨者中的絕頂高手到來。白棟不能死,鉅子說過了,無論是他惠及天下的壯面法,還是一言退衛鞅為秦國換來十年和平的功績,都足以讓墨家側目。
跳蚤還記得鉅子是如何稱讚白棟的:此子一出,當利天下!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0:59:54
第九十四章 【墨子與公輸】
墨家提倡兼愛非攻,希望的是天下大同,實現原始共~產主義,為了實現這種崇高的理想,天縱奇才墨翟先生以身作則,披麻衣、著布履,腹簡食,如今斯人已逝,精神尚存,按說墨家人和貴族士大夫是尿不到一個壺裡的,不過墨家多年來推銷自己夢中的烏托邦,卻處處碰壁,也漸漸知道了應該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白棟初出茅廬便以壯面法驚動天下,當代鉅子花費了好大力氣才得到壯面的方法,一試之下驚為天人。這種壯面法看似一個小花招,其實在麵粉膨脹的同時也深度挖掘了食物的潛力,鉅子親自做過類比試驗,以同樣的糧食基數供給兩組人,連續三天下來,應用壯面法的這組不但節約了糧食,而且精神狀況更好,有些原本肚腹不適的還得到了治療。雖然沒有逢斤出半這般誇張,經過壯面法處理的麵粉確實具有良好的吸收性,杜絕了硬面時代帶來的浪費,這不僅僅體現在麵粉本身,還體現在麵粉與其它食物配合使用的情況下。
在墨家看來,這是白棟一利天下;櫟陽殿驚服衛鞅,促成秦魏和談,不僅免去了秦魏兩國刀兵之苦,也讓鄰近國家受惠良多,這更是大利天下,與墨家『非攻』理論不謀而和。若非鉅子不能輕易離開首陽山,真恨不得前往老秦,與這位白公大夫執手相交,共謀一醉方好。當然,墨家是最崇尚節簡的,酒就算了,聽說白家新制的茶很不錯,這是養生治病的東西,正可以大喝特喝;跳蚤來到櫟陽後就沒少買茶葉,都是由墨家弟子成百斤成百斤地運到首陽山,這茶葉生於山野,正如野草蓬篙,鉅子可以喝得心安理得。
對白棟的好感並非完全來自於茶葉,現任墨家鉅子禽滑釐(同西音,以後用西),曾被墨翟稱讚為『文武卓越,有長見,無近困』,白棟制墨,在貴族士大夫們看來,不過是貴族圈子內的風雅之事,就連愛墨如命的老甘龍也從沒想過這東西會帶給這個時代多大的影響,禽滑西卻看得更遠,隱約感到白棟謀策極大,舊式竹簡上的刻寫法遲早會被這個年輕貴族推翻;他現在只好奇白棟是否有辦法解決竹簡昂貴的問題,如果能夠得到解決,無論儒家還是墨家都要齊聲歡呼了,天下之教不遠矣。
純粹的儒家和墨家是希望打開上升階梯的,孔子提倡有教無類,墨子要兼愛天下,本身就是個自學成才的好學生,自然認為受教育的人越多越好。
道家略有不同,莊子提倡一切自然而然,教也自然不教也自然;老子提倡的則是小政府大社會,認為人民知道的越少就越會幸福,也就是所謂的愚民,這就是所謂的『以智治國,國之賊;非以智治國,國之福。』衛鞅代表的法家也是要愚民的,以刑立國可不是後代開啟民智的法治社會,黎民黔首越傻就越利於他『法治』的推行!
禽滑西甚至能夠感受到白棟面對的壓力,這個年輕貴族的真實想法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就算如今怎麼看他怎麼順眼的老甘龍也會暴跳如雷。這個時代很寬容,那是對士、對貴族而言!黎民黔首就連獲得一個讀書的機會都很困難,就算有了這樣的機會,也讀不起!貴族正是靠控制文事、壟斷上升通道才得以代代傳遞權力,保證超然的地位,如果有人打破了這個局面,結果會如何?
孟夫子應該會聲援白棟,他這個當代墨家鉅子也會堅定站在白棟身後,可各國君主呢?貴族呢?道家如何?法家如何?那些已經佔有了巨大利益的人會讓白棟好過麼?
正是緣於禽滑西的擔心,跳蚤才來到了櫟陽,只是他萬萬不曾想到,白棟第一個招惹的既非秦君,也非秦國貴族,而是刺客中名聲極大的『灰影』聶諸!
那是殺人的灰影,傳說見到他影子的人就已經是死人了,其中有越國國君這樣的大人物,也有販夫走卒之輩,甚至還有如他本人一樣的遊俠刺客。被灰影盯上,就是跳蚤這樣的高手都會感到後背發涼。
***
白家工房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型的屠宰場,無數獵捕來的兔子和狼被剝去了皮毛,放在溫水中仔細洗過,然後自然風乾、晾曬,狼毫與兔毫隨風飄拂,有種淒楚的美麗。
處理這些皮毛的有已經轉為工人階級的白家族人,也有一些生面孔,他們似乎與苦酒都熟,一面工作一面微笑著詢問苦酒的想法,其實該如何處理這些毛皮,苦酒也是從白棟處聽來的,她只不是一個合格的轉述者。
「先生,這就是柳樹,他是這些木工的首領。」
苦酒帶來的是個乾瘦乾瘦的小老頭兒,皮膚很黑,尤其是面部的皮膚,真的很像是一塊柳樹皮。柳樹在白棟面前卑微的笑著,似乎連頭都不敢抬,就像所有見到貴族的黎民一樣,他與春秋時的名人柳下惠應該沒有親戚關係,『柳樹』這個名字就像山藥、苦酒一樣,是個無姓無氏的可憐人。
示意苦酒去休息,白棟展開手中正在欣賞的兔皮,輕輕吹了一口氣,粉紅色的兔皮上頓時形成了一個漩渦,又圓又規整:「多好的皮毛啊?聽苦酒說,你管這叫『玉兒紅』?呵呵,一個木工居然也有如此見識,真是讓我吃驚呢。」
「回公大夫,小人做過木工,也做過皮匠,這是一頂一的『玉兒紅』,上萬隻野兔中都未必能出一張,可謂價值千金啊!公大夫真的要用它來制筆?只怕是可惜了......」
「呵呵,制筆興文事,有助我老秦國鼎盛文華,如果做成毛裘,那不過是披於一人之身而已,於國又有什麼好處?公輸家的人不會如此見識短淺吧?我明白了,公輸先生這是來考較我呢,還好小子不是個真正奢華的人,否則被天下第一巧匠世家因此看輕,我的損失就太大了。」
「公大夫你......」
柳樹頓時面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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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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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9 21:00:49
第九十五章 【公輸家的請托】
「不用隱藏了,白某的眼睛還沒有瞎。呵呵,想不到白家會被公輸先生如此看重,榮幸之至啊。說起來白某還沒謝過公輸家玉成之德,我可是聽苦酒說過了,給你們的工錢都是最少的,因為給多了不要。這樣其實很不好,以工換酬是工家規矩,如今公輸家破壞規矩,讓我欠了好大一個人情,莫非是另有所圖麼?」
公輸班是個巧匠,卻未必是個完人,當年與墨子在楚國對辯,所出攻城之法被墨翟一一破解,這位天下有名的巧匠不但不氣,反倒嘿嘿笑說,我知道有個贏你的辦法,只是不說。墨子也笑了,我也不說!
這個辦法其實就是殺了墨子!身為一名工匠,怎麼就會動了這樣的念頭呢?殺心一起,說與不說又有多大的區別?可見公輸班並非善者。如今面對公輸家莫明示好,白棟如果沒有絲毫警惕之心,那就真是該死了。
柳樹面色一變:「公大夫萬萬不可誤會,公輸家......」
「且慢,公輸家立心如何,先生可以慢慢說,不著急,我這裡有酒有茶。不過在此之前,我是否應該請教先生名諱?柳樹怕不是你的真正名諱吧?」
「公大夫智慧如海,公輸直不敢隱瞞,當代公輸家主,正是我的大哥。」
白棟微微一愣,隨即眉開眼笑:「原來是大人物到了,先生請坐,我白家茗茶遠近聞名,那是不可不嘗的......」
一旦被揭破了身份,公輸直頓時氣質大變,笑嘻嘻坐在僕傭搬來的白家高椅上,端起一碗白家香茶喝了口,大是讚許:「自古來貧賤者席地,富貴者加筵,偏偏到了公大夫這裡,卻想出了高桌高座舒緩雙腿,放鬆身心?茶葉上古為荼,自神農嘗試百草,便定為藥用之物,後人最多食用而已,不想到了公大夫這裡,卻成了飲用之物,服之令人暑意全消?公大夫你可知道,如今茶葉製法已經流傳到山東各國,據說就連魏王都喜歡上喝茶了,說這是貴族雅物,其中有道!齊國最尚文華,稷下學宮的那幫老夫子如今每天都在研究烹茶之道,還有人為此寫了洋洋百言的文章呢......」
白棟一直冷眼旁觀著公輸直,聽到這裡還真是有些傻眼了,茶道高雅是不錯,卻也是極其奢華的東西,後世有人喝茶喝到不思進取,甚至散盡家財的都有。當日的無心之舉如果再引發一場茶道革~命,平添奢靡耗費,那反倒是自己的罪過了。不過這也算是人類的天性追求吧,所謂貧寒思飽暖、飽暖思淫~欲,就算沒有茶葉,這些貴族士大夫也會有其它的追求,倒是不用將罪過歸於一事一人,如此一想,心中也就坦然了,仍是笑嘻嘻地看著公輸木,看他繞了一個大圈子,何時才能歸回本題。
「在下說了許多,公大夫卻是笑而不語,不知何意啊?」
公輸直說不下去了,聊天這種事需要一唱一和,不知不覺就能聊出內容來,他是帶著『內容』來的,可如果白棟就是不肯搭話,那也很難開口。公輸家雖然不是什麼貴族,好歹也是世家名門,雖然有求於白棟,也是要臉的。
「呵呵,公輸先生帶了家中巧匠越國來幫白家,這份人情太大了,我在想著該如何回報,一時忘記了開口,讓先生見笑了。」
白棟微微皺眉:「只是難啊......有道是不怕欠金珠,只怕虧人情,小子不過一個新晉的七品爵,公輸家卻是累世的名族,雖是工家,卻是不缺金珠的,這份人情難還啊?公輸先生,你家就不該這樣做!這不是讓我為難麼?」
「哪裡有什麼人情,若說人情,該是公輸家向白公大夫討要一個才是呢,就怕公大夫不肯啊?」
「那不能!公輸先生有所不知,我這個人最愛交朋友了,早就聽說公輸子天縱英才,制車則車自行,弄個木鳥兒就能飛到天上去,讓小子好生的欽佩,只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無法得見公輸子之面,若能與公輸家交好,那正是小子所願啊!」
「公大夫過獎了,行車飛鳥,那不過是世人誤解誤傳,公輸家不過是工匠而已,縱是先輩班公,也是稱不得『子』的......」
公輸直被白棟誇得滿臉通紅,還車自行鳥自飛,真要弄出那種上干造化的東西來,公輸家還能活麼?連忙打斷了白棟的話,整肅起面容道:「實不瞞公大夫,公輸家有一件丟失多年的重要物品曾與公大夫擦肩而過;公輸直冒昧,想請公大夫回憶一下,當日您在荒山所遇的神秘女子,可知道她的姓名,又或者能否回憶起她的容貌?」
「你是說她!」
不被提醒還真是忘記了那日救過的神秘女子,現在回憶起來,那女子身材窈窕、秋波傳神,就算按後世的標準也該是個大美女。怎麼美女都會惹麻煩麼?惹了景監一個還不夠,怎麼還惹到了公輸家?
「那女子關係到公輸家一件最為重要的物品,我家也是多方追查,才知白公大夫曾救過這個女子,不敢有所奢求,只希望公大夫能夠畫出這女子的面容,如此便是公輸家欠了公大夫一個大大的人情,以後但有所遣,家中子弟無不效命!」
原來如此,不就是畫個人像麼?而且還是蒙住了眼睛的那種,先說明了那日自己只看到半張臉,公輸直堅持要畫,白棟才吩咐人拿了白布來,粗糙的木筆用不慣,乾脆讓人燒了炭枝送來,直接硬筆畫,好歹在後世大學時也學過幾天素描,隨便勾勒幾筆,就是一張『蒙面女俠』的傳神照,白棟是個創作慾望很強的人,本想在這張人物畫上體現出『蒙娜麗莎的微笑』什麼的,想想人家當日實在不是衝自己微笑,一個藝術家要尊重生活,於是只能罷了。
「好畫技,白公大夫這一手畫法為在下僅見啊,莫非這就是清溪畫風?」
公輸般可不僅僅是木匠,還是春秋末期最出名的畫師,後代子孫自然個個都是行家。公輸直是個內行,忽然看到後世的西洋素描,不喜翻了心才怪,拿在手裡欣賞了半天,都是在品評畫技,忽然見到白棟笑嘻嘻地看著自己,才覺不妥,這才想起仔細觀看畫中的女子,雖然半張臉是蒙著的,卻難得畫得栩栩如生,還是有一定的參考作用。
「莫非是她?」
望著畫中女子的雙眼,公輸直驚呼出聲。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1:02:15
第九十六章 【非攻令】
白棟是親眼見到公輸般放出信鴿的,野史上雖然記載早在公元前500年人類就開始使用信鴿,可自從白棟來到老秦國,就沒見人用過,連景監似乎都不知道這東西;本以為歷史記載會有偏差,日後可以當作自己的發現,卻沒想到公輸家早就用上了,而且一放就是三隻,一隻最瘦小的帶上了自己的素描畫,另外兩隻肥胖些的空著身子飛,這兩隻分明是用來引鷹的,如此細節都能考慮到,公輸家真的只是普通的工匠傳家?白棟表示懷疑......
感謝過白棟後,公輸直就再次變成了『柳樹』,公輸家的人就像最老實本份的工匠,按照白棟繪製的制筆流程開始製作真正意思上的毛筆,白家族人在他們的教授下也開始漸漸掌握了這種並不算困難的制筆方法。
如今這個時代的木筆粗糙到讓人難以想像,就是將馬尾毛捆綁在木端,好一點的則會破開木筆頂端,將馬尾毛塞進去,沒人會用羊毫兔毫或者狼毫,那是蒙恬發明了中空筆管後才有的事情;沒有需要就沒有發展,這個時代的貴族士大夫們沉迷於刻寫竹簡這種風雅事,誰會看得上畜生毛髮做成的東西?
白棟直接跨越了蒙恬柘木造筆的麻煩,天然中空的竹管更方便使用,這都要感謝甘家大少爺做出的貢獻。
甘升是飄著回來的,兩百斤的漢子都瘦的脫了相,絲綢做成的肥大衣服吊在身上,怎麼看怎麼像個傀儡娃娃,白白胖胖的臉蛋上橫一道豎一道都是皺紋,見了白棟就流淚,還脫了鞋子給他看,腳底都是拇指大的血泡啊,一張嘴好像被掐住了喉嚨的母雞,嗓子都啞了:「平安郎,給我碗茶,要溫的!」接過來一口喝光,人也癱在了白家客廳的筵席上,太慘了,白棟都想說不認識這個人。(此時筵為席下物,非酒宴之意。)
甘升這一趟真的很辛苦,去了秦嶺,去了巴蜀,連亂成一鍋粥的越國都去了,越國如今是個什麼樣子?連個君主都沒有啊,貴族們殺來殺去,山賊盜匪也殺來殺去,要不是白棟說南國生佳竹,上品的毛筆需要這裡的細竹,要不是老爹逼命般的催他去,他寧願在老秦做苦役也是不會去的。如今看白棟的眼神兒都像是在看一個魔鬼,生怕白棟再說句我聽說雲夢澤也出好竹子,那就真的完蛋了,雲夢澤裡可是有吃人的水龍!
據說自認是有功之臣的人都會變得托大,甘升就是這樣,不但叫上了『平安郎』,還往白家的筵席上一坐,喝著溫熱的玫瑰花茶看白棟對苦酒說圖樣。
如今白棟已經發現了苦酒的隱藏屬性,這就是一個事業型的美女;其實看苦酒在老秦軍營的種種表現他就應該想到了,只是最近才發現而已。其實苦酒本就是個聰明的姑娘,唯一一次犯傻,也是因為迷失在狂熱的愛情中,一旦想得清楚明白了,她就會迅速恢復天賦屬性。在白棟看來,以前那個看似傻乎乎的苦酒很可愛,如今這個聰明的苦酒則更真實,他更欣賞今天的苦酒,因為這個女孩兒更立體,也更鮮活,有了屬於自己的靈魂!
苦酒的理解和表達能力都很強,很像白棟後世的那個律師助理;幾句話就能溝通公輸家的人,有時還能提出特別的心思,讓公輸直都佩服不已。比如按照狼毫和兔豪的毛色分出筆的品質啊、以頸、肩、背、腋的位置不同來區分筆的用途啊,她是如何想到的?
白棟越聽越是驚奇,類似紫、白、花毫這類的分法,是經過數百上千年才能完善的,居然就被這個小女人一眼看穿?苦酒目前欠缺的不過是完整的商業理論和包裝意識罷了。不著急,如今是為了文華超市開張,先急就一批筆,其實真正取毫,還是應該在秋冬二季,正所謂『秋毫取健,冬毫取堅,春夏毫不堪用矣』,等到入秋時得了上乘的狼兔毫,再完善商品類型也不晚,現在就由她去發揮想像吧,能想到多少是多少,自己不用過早提點,否則說不定還要毀了一個天才。
在公輸家的人看來,白棟制筆簡直就是創作光輝的乍現,公輸般曾經對此做過評價,擁有這種能力的人,非為巨匠,而為大家!說白了就是創意人員,真正動手能力可能等於零,前瞻性的想法卻可以讓一幫動手能力超強的巨匠為之瘋狂。
將竹管掏空,選擇顏色長短接近的兔毫或者狼毫簇集為筆鋒,修建為圓垂形,以動物骨膠相粘,堅固的絲線纏繞之,而後塞入筆管......再經過對筆管的潤磨、修飾,美化,一隻真正意義上的毛筆就出現了?如此簡單的想法為什麼公輸家就沒有提前想到?公輸直去詢問白棟的時候,白公大夫只是笑嘻嘻說了一句,『沒有需要就沒有創造。』
這算是什麼回答?難道現在就有需要了麼,就憑老甘龍那種有收藏癖的貴族和一些追隨上大夫的貴族們能購買多少毛筆?公輸家不是普通的工匠之家,家中子弟哪個不是能書會畫的人才?在他們看來,要留傳世之書也當以刻寫為上,再好的筆墨寫在竹簡上,也怕霧霉水染,成不得書!對這種疑問白棟只是笑笑,有些事情就不能提前解釋,因為你原本就只領先一步半步,說透了,也就泯然眾人了,公輸家出來的哪個不是妖怪?
類似的疑問其實很多人都有,前腳送走了大功臣甘少爺,後腳就來了笑嘻嘻的景監;白家狩獵狼兔的事情能瞞過別人,卻瞞不過特務頭子。今天景監打扮得更為妖嬈,他是從白家茗茶中得了明悟,茶中有花香四溢,像自己這種帥哥似乎也需要花朵映襯吧?於是他的腦袋上就多了朵顫巍巍的小紅花,讓白棟險些以為自己再次穿越到了宋朝。
這貨真是個男人麼?白棟的目光不覺投向了景監的下三路。後世史家對這貨的爭議很大,有說他就是個閹人的,還有說先秦有宦臣而無太~監,景監最多是名字沒起好,說他是閹人純屬不學無術。白棟現在很好奇,琢磨著這傢伙下次再洗花瓣澡的時候,自己是否應該代表後世史家做個實地調查?這是考古行為,不算偷~窺。
「平安郎,你如今看人的眼神兒越來越怪了......想想也是正常,你原本就是個奇怪的人。」
景監晃動著一隻兔豪筆,還是上等的紫毫:「真難為你是如何想出來的,與你家制的筆相較,齊國上品沉香筆就可以用來燒釜了。文華超市就是準備出售這些筆和墨麼,東西是好東西啊,可你確定能賺錢?」
「老景,都是聰明人,就別繞圈子了,這話怕是國夫人要你來問的吧?我就知道夫人會擔心她那兩成利潤拿不到手。你幫我轉告夫人,讓她放心購買燕地胭脂吧,錢不是問題。」
「你就這麼有把握?筆墨這東西就是做到巔峰,也難留千古言啊!」景監嘻嘻笑道:「平安郎,我們是最好的兄弟,你定是有什麼後手吧,就不能說來聽聽?」
「能。此事到時還要你幫忙呢,而且還有你的好處,難道我會瞞你?不過時候未到,現在問我也沒用。別繞圈子了行麼?你胸前藏了什麼東西,鼓鼓囊囊地像個女人,還不拿出來?」
「果然還是被你看到了,好眼力!這可是好東西啊,莫說尋常人,就是尋常一國想要得到,都要看機緣,接住了!」
景監手一揚,一道烏光緩緩飛來,白棟接在手裡一看,卻是個烏色竹牌,隱約有巴掌大小,前面雕刻了一根孤立的竹子,後面寫了三個字——『非攻令』!
「非攻?這是墨家的令牌啊,怎麼會到了你的手裡,給我的?」
「兼愛非攻,墨家人執拗啊。世有強國凌弱國,墨家就會不計利益扶幫弱國;有無道伐有道,墨家就會不計恩怨,只助有道。這次老秦能與魏國和談,固然有你舌戰衛鞅的大功,墨家也在暗中為出力不少,至少在目前來看,墨家與老秦並非敵人。」
景監笑道:「這面非攻牌輕易不會送於個人,墨家能轉托我給你這面令牌,就是說你已陷身危險,墨家願助你脫難,如助弱國。對了,令牌後有個暗格,裡面應該有墨家鉅子給你的帛書,打開看看不就明白了?」
「還有帛書?」
果然在令牌後有個暗格,取出帛書一看,白棟頓時想瘋,冤啊,我比竇娥還冤!那個叫什麼禽滑西的,你就是個自做聰明的傢伙,老實呆在首陽山上不好麼?說什麼老子圖謀遠大,是為天下文教謀,誠繼往聖之教也;又說什麼未來打破平民上升之途,或為天下貴者敵?狗屁!還是臭狗屁!老子什麼時候有這樣偉大了?哪個請你們為老子戴高帽?這是會害死人的!
尤其看到帛書最後一句話,白棟更是全身劇震。
『首陽有神獸,無德難育之,此物通靈神化,能避一切厄,當為白子伴;不日將送於閣下,為顯墨門之誠也......」
救命啊!捧殺一通也就算了,還要送什麼神獸?白棟目光茫然地望著景監,很想撲到他白白淨淨的臉蛋上咬一口,確定自己沒有做夢。
這是墨家?難道不是一群精神病麼?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1:04:57
第九十七章 【神獸『哼哼』】
跳蚤很失望,甚至有些委屈。墨家是出名的兼愛天下,扶危濟困,天下人或許不會完全贊同墨家的思想,可要說到墨者所行,還是要心服誇獎,讚一句墨者無私。莫說是區區一個七等爵公大夫了,就是一些弱國的國君,也會待鉅子如國賓,視墨者如高士,正是有了這樣的榮譽和驕傲,生活簡樸如野人的墨者個個都是精神上的富豪,草屢麻衣穿在身上就是透著舒坦!
可這小子居然拒絕了!而且還是在接到非攻令後,按照墨家的規矩拒絕了墨家的好意!他在想什麼?他瘋了麼!非攻令一發,墨家就是犧牲再多弟子,也要力保執令者安全,這可是天下無敵的墨劍承諾!就算灰影聶諸這樣的刺客也要遠避墨家鋒銳。只要響箭升天,他的命就算保住了,難道是景監沒把話說清楚,這小子還不知自己命懸一絲,隨時可能被人砍去腦袋?
月光如水,似乎能夠代表跳蚤的心情,可偏偏就有個不解風情的傻小子讓他氣結。
白棟帶了一大幫族中青壯走上莊牆,還拉上了腦袋上插著朵花兒,怎麼看怎麼像大姑娘的俊俏少年,火把將莊牆照得亮如白晝,能看到他手中握了一把弓箭,剛才已經射出兩箭了,如今正準備射出第三箭。
「你就不再考慮下?我見了那個墨家的高手,叫做跳蚤的,是他對我說,你被一名極其厲害的刺客盯上了!只要你允許墨家劍客入莊行非攻令,他們就可保護你的安全。你和家人都可安全無憂,這樣難道不好麼?」
景監仔細斟酌了下,還是沒告訴白棟灰影聶諸是如何厲害的人物,他的心思比女人更矛盾,既希望白棟接受墨家的幫助。又不願自己看中的兄弟是個膽小鬼,只因為刺客太厲害,就改變原本的心意,這真是太糾結了,與他新創作的髮型一樣。
「不要以為你拒絕了墨家,墨家還會在暗中保護你。不錯。跳蚤是在暗中保護過你,可那時危機未顯,只是做預防之計,墨家一旦決定全力幫助某國或某人,就會堂堂正正下達非攻令,你如果選擇拒絕。墨家就會放棄你,任你自生自滅!考慮一下吧,那是天下聞名的墨劍,有多少弱國之君做夢想得到他們的支持而不可得,你如今有了機會,難道還要放棄?墨家的規矩,非攻令一出。受者向天三響箭,就是表示接受墨家幫助,對地三箭,就是拒絕!給你三箭的機會,就是讓你仔細考慮,你已經對地射出兩箭,再發一箭就無可挽回,要想清楚啊平安郎!」
「我不需要墨家的保護。我有朋友兄弟,李大哥也是個殺人高手,你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別以為我不知道。就算你們都不幫我,白家也有護莊精壯,有身經百戰的教導老軍,我白家莊牆可歷萬萬年不倒,怕他何來?」
白棟渾然不顧景監的勸告。全力拉開弓弦,要射出這一箭。
有些道理是沒辦法對景監說的。墨門都是些什麼人?個個都是腦袋別在褲腰上的國際~主義戰士,這些人可敬也可怕!尤其可怕的是禽滑西對自己的評語,什麼『謀略深遠,欲為天下黎民開上升通道,一改文事,破貴族千年權橫,如此盛事,當共舉也!』
看到這樣的話白棟就想打哆嗦,這就是一幫咬牙切齒扛著炸藥包隨時準備演變的恐~怖革~命者啊?開上升之路?自己要是有這個想法還用等到今天?白家的造紙廠早就應該開始吃人了,而且吃的還是那些老貴族!自己就是個喜歡方便的人,看不慣刀刻力劃,想要順手賺些大錢,哪裡想過這麼多偉大的道理?
要慢慢來啊......墨家這些人就是性子太急了,永遠搞不懂水到渠成的道理!自己現在制筆制墨、大開文華超市是為的什麼?那是因為造紙術賺錢啊!從廁所到食案、從俗到雅,哪裡離得開一張白紙?這年頭兒挖石油沒那技術、挖出來也沒處用,挖礦可能很賺,可想想以21世紀的技術都很難避免礦~難事故,還是算了,白家不能背人命債!清清白白的賺錢就好,沒有比造紙更快的了,這東西有技術壁壘,起碼獨佔三年專利!
為了實現這個遠大的目標,自己小心翼翼地做了多少準備?老甘家得拉過來,國夫人得拉過來,還要先弄出筆墨這種看似很難大範圍推廣的『賠錢貨』,只等時機成熟,一張白紙就能震動天下、賺足天下各國之錢,那時白家就有了更為雄厚的經濟基礎,縱然日後衛鞅入秦,老秦國發生大地震,也可從容攻退!這是白家的百年大計!
眼看這卷白家興盛的宏圖就要徐徐展開,卻蹦出個自作聰明的墨家鉅子來,真不怕你是滿瓶醋,就怕你是個半瓶兒的,明明對計劃一無所知,還要自做聰明搞什麼預言,八字都還沒見一撇呢,就說什麼要幫助白家?話裡話外都是要把自己推向各國貴族的對立面,這是幫人?這是害人呢!
遠離墨家,珍愛生命......看了眼景監,這貨明明也是看過帛書的,難道就沒看出禽滑西書中暗言,還是這貨根本就是在裝傻呢?不管他了,先拒絕了再說,當然也不能鬧得太僵,該如何為墨家留些顏面白棟早就想好了,後世做過律師的人處理這類事情屬於專家級別。
遠遠看到第三箭射入地中,跳蚤頓時身子一抖,就好像是自己被射中了一般,失望、憤怒、委屈、傷心!小子,你對的起我麼?
三十多個日日夜夜啊,吃不好睡不香的,就為在暗中保護這小子,這種暗中窺視的味道很奇怪,開始看這小子處處都是毛病。漸漸越看越順眼,看到他做出成績了,自己居然也會跟著激動、開心,發現聶諸盯上這小子的那刻,自己居然會為他擔心不已;這次墨子會派出墨家八竹同下首陽。還帶來了墨家兄弟最鍾愛的『哼哼』,說是要送給這小子,以示墨家誠意,其中真沒少了自己為他進言之功!如今這小子就這樣對待自己,對待墨家?讓人傷心啊......
跳蚤是傷心,身後的八名墨門高手則是憤怒。早聽說這小子勾連公輸家。墨家就不該來!如今卻好,非攻令出卻被人如此侮辱,墨家還要臉不要了?
「白家多謝墨家好意,然人非自強而人莫強之,老秦白家,又豈是附虎之狐?區區小患。白家自解,墨家當安天下,非安白氏一族也。是以鉅子濃情當領,力助當卻,尚請墨家深悉......」
墨者們正覺憤怒,莊牆上已響起白家人齊聲吶喊,白棟還組織了一個『二聲部』。吶喊聲此起彼伏,十分雄壯,傳遞出白家自立自強,不肯借墨家之力的意思。一名墨者微微點頭:「這小子原來是個有骨氣的,怪不得鉅子會看重他。不過他說的附虎之狐是什麼意思?跳蚤師兄見識最廣,可聽過這個典故?」
跳蚤臉一紅:「管他是什麼意思,聽那小子還有話說沒有了?青竹,你不要總是張望,看好『哼哼』才是本份。鉅子說過,『哼哼』是他一位老友托他轉贈白棟的。還要以墨家名義才好;鉅子的這位朋友可是當代高士,萬萬不能出錯。」
「放心吧師兄,『哼哼』太能吃,咱墨家可養活不起了,這小子今天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哼哼......」
跳蚤點點頭,正欲再言,忽聽白家莊牆上隨風送來白棟的聲音:「跳蚤老兄,鉅子的禮物白某還是要的,你可不許私吞了,何時送來?小子正望眼欲穿呢。」
「既是神獸,豈有當面交割之理?公大夫只管高臥吧,等你夢中見過了周公,神獸便在眼前了。非攻令請自行放於莊門,自有墨者索取,這是公大夫要拒絕墨家好意,日後若有傷損,當記今日之失!「
跳蚤嘿嘿一笑,轉頭對同來墨者吩咐道:「青竹黃竹,你們兩個與『哼哼』等在這裡吧,等到莊牆上火把熄了,月頭被雲霧遮擋的時候,再將『哼哼』送過狗洞去,這小子如此無禮,合該讓『哼哼』教訓,嘿嘿嘿......」
「師兄,鉅子說『哼哼』是神獸,鑽狗洞合適麼?」
「既然是祥瑞神獸,所在之處皆是吉地,這個道理你還不懂麼?那小子自恃有兵甲精壯,竟如此小視我墨家,『哼哼』一出,他那些莊丁恐怕就要手持木棍守城了,哈哈哈。」
說到開心處,跳蚤仰天大笑,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哼哼』的聲音,不由面色一變,下意識護住了自己的佩劍。
白棟等了一會兒,見跳蚤不肯送出神獸,就知道墨家人在耍小性子了,也難怪,誰讓自己這樣不給面子呢?什麼神獸不神獸的,你愛送不送吧,吩咐莊丁們散了,拉著景監一同走下莊牆,剛才可是都說好了,今晚景監就在莊中睡,算是保護他的安全。明日就去見李敵,他是江湖遊俠出身,請他出手對付了那個刺客就是,有這樣強力的兄弟在自己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墨家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大驚小怪,並不明白國家機~器才是最可怕的,什麼刺客殺手,還不是被碾壓的結果?
景監也有些興奮,灰影聶諸好大的名氣,自己卻從未與此人交手,如今看來不要墨家幫助更好,這次或許可以找到一個像樣的對手過過癮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6-29 21:06:22
第九十八章【食鐵的貔貅】
有時看月亮就像是在看人生,或圓或缺,或陰或晴,剛才還是圓月當空,很快就有不開眼的烏雲飄過來,讓困居地上的人類暫時無法意~淫嫦娥姑娘,也讓哼哼有了鑽過狗洞的機會。
青竹和黃竹有些緊張,怎麼看白家莊的狗洞也不適合神獸『哼哼』的蠢肥身體,而且『哼哼』似乎也很不情願做這種費力的事,好容易潛到莊牆下,它卻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賴來,晃著個圓圓的腦袋,睜著倆個圓圓的黑眼圈哼哼唧唧,眼神兒都是飄的,似乎已經盯上他倆的佩劍很久了。
這兩根墨家的『竹子』十分警惕地藏起佩劍,青竹走上來打商量:「『哼哼』啊,你是通靈神獸,該知道咱墨家窮苦,你自己算算吧,自從你來到首陽山,有多少師兄弟被你偷吃了佩劍?跳蚤師兄最慘了,他用來練習輕功的那雙銅鞋都進了你的肚子,你還想如何?我對你說啊,這個莊子裡有很多好吃的,有我們這樣的銅劍,銅錢都是用箱子裝的,你進了這個莊子就再也不怕餓肚子了,這是天大的好事!當然了,能不能吃到飽,就要看『哼哼』你的本事大不大,能不能鑽過這個狗......不對,是神獸洞了!」
青竹說一句,黃竹就跟著點頭,這時候可不能青黃不接,必須要把這貨先騙進白家莊去;從此破財的就是白棟不是墨家,偶爾缺少一兩把佩劍,短了幾尊食鼎什麼的,那是再平常也不過了,希望白公大夫能夠慢慢習慣。反正你是個貴族,錢多不怕折騰。
「哼哼,嗚哇......」
神獸哼哼的眼睛亮了,大屁股挪動了一下,看了看狗洞。又轉過頭望著兩根『竹子』,似乎對鑽狗洞這種事甚為不滿,青竹無奈抽出佩劍,在狗洞前晃了晃:「那邊,好吃的,很多。」哼哼這回完全聽懂了。忽然縱起,一頭鑽向了狗洞。
黃竹與青竹都看傻了,往日那個又懶又饞笨如熊羆的『哼哼』忽然變得身輕如燕,在空中微微一個折身,不等落地,就已鑽進了狗洞。好像是一位練習過縮骨奇法的大高手!
俯在狗洞旁聽聽,狗洞那邊傳來『哼哼』哼哼唧唧的聲音,而且漸漸遠去,估計是嗅到了它心愛的『食物』,兩根竹子對望一眼,嘻笑著離開了;回想鉅子的話,他們感覺那位送『哼哼』的高人絕對與白棟有仇。這根本就是要白家破家的節奏嘛。
兩棵竹子猜錯了,『哼哼』爬過狗洞後就開始鬱悶,這會兒正是晚飯時間,白家莊內處處飄香,更有一種十分清冽誘人的香氣在空中飄蕩,有人還在激動地叫嚷,出油了!
膏油是哼哼最討厭的味道,不過這種油味似乎不那麼讓它反感,甚至還伸出鼻子用力嗅了下,圓呼呼的臉上露出比較欣賞的表情;可這不是它心中的美味。那種帶著淡淡銅臭味的金屬才是它的最愛呢,努力揮動了幾下前爪,哼哼忽然興奮起來,找到了,就在前面不遠處!『哼哼。嗚哇嗚哇』,肥大的身體在月光下幻成一道黑白相間光影,迅速衝向了白氏家庫。
白棟如果看到這幕會立刻瘋狂,那裡有他辛苦賺來的十幾箱秦國圓錢,還有白遲昨日才從櫟陽辛苦運來的數十柄青銅劍,本是用來武裝白家精壯的......
***
草兒今天開心極了,哥哥忙了這些天,都沒給她講過幾個故事,更別提親自下廚了,每次嘴饞了請娘親做,味道卻總是不對,跑去找哥哥撒嬌,哥哥就會讓她再等等,說是有種神奇的東西就要出現了,它會讓食物變得更美味,而且更健康。
雖然《詩經》已經開了近半,草兒還是不明白食物中為什麼也會有健康?哥哥說過的,小孩子就要養成早睡早起的習慣,要每天都做他的『養生拳』,這樣就會健康,什麼時候吃東西也能吃出健康了?去問過苦酒姐姐,姐姐也笑著搖頭,去問少官哥哥,這位大哥哥比她還好奇呢,據說已經跑去莊西新建的房子看了幾次,因為哥哥說那種健康的東西就會在這裡出現。
民以食為天,白棟吃膏油都快吃瘋了,忙碌過後第一件要搞的自然就是植物油。搾油技術出現的不算早,一直到北宋年間真正的植物油還是很少見的,這種東西出現在戰國前期,說小了是改善飲食文化,說大了是可以延長人類的平均壽命!佛家說救人一命就是七級浮屠,白棟算了下,搾油技術一旦推廣,自己建的浮屠可以從燕國排到楚國去。
不過現代搾油機是別想了,好在白棟在上世見識過最古老的搾油方法。這種方法很簡單,只用一個土作坊就成,先將炒到半熟的豆子上籠略微蒸軟,放入事前準備的銅圈和鐵圈中,壓得越實越好,然後在上面按壓一個硬木蓋子,蓋子上接一個類似力臂的木架,找一個支點,用槓槓原理聚力下壓,就可以擠出最原始的豆油,雖然有些豆腥氣,只要在釜中加熱到冒煙即可除去,用來煎炒烹炸,絕無膏油帶來的那種異味。
公輸直曾對這個想法嗤之以鼻,豆子裡能搾出油來?那還要養豬養羊做什麼,這不是上干造化麼?還有拉出那麼長的一根棍子做什麼用?就算要按壓豆子,也該是找幾個力氣大的人搬了大石頭來才對,大的塊煉鐵或者銅胚子也成啊,這根長棍子能使上力氣,當是男人對付女人呢?畢竟是年輕人,想法就是古怪。
等到白棟做了示範,幾下按壓槓桿後竟然真的出了油,公輸直眼睛都快瞪裂了,屁顛屁顛跑過去一嘗油的味道,再看白棟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那是看爹和上天的目光。白棟也懶得跟他解釋,公輸家有的是能工巧匠,今後還有大用,多漲些見識對他們有好處,省得日後凡事都要解說,那得活活累死。
族人們已經排隊領取了新鮮出爐的大豆油,白遲也早就將第一批新鮮豆油送道了白棟府中,白公大夫繫上了圍裙守在鍋旁,下鏟如飛,一道道前所未見的菜餚就這麼熱騰騰香噴噴地出鍋了。說來慚愧,自從鐵鍋和鍋鏟發明,族人們都有樣學樣弄了一套,家家都用上了,他卻還是第一次親自使用,太忙了啊,又是斗衛鞅又是開私學,還要操心文華超市,真對不起娘親和草兒,今天就賣賣力氣,做一桌家宴。
天晚了,哥幾個是顧不上都叫來,權當讓公子少官做個代表,明天每家都送上幾罐油去,先改善改善大家的伙食再說;還有上回見到驪姜的時候,發現風韻猶存的國夫人臉上都起了痘痘兒,這就是吃膏油吃多了落下的後遺症,必須要改變,老贏連是陽壽快盡了,這位國夫人還有得活呢,在大局未定之前,這只貪心的女狐狸就是自己最好的保護傘。
溜丸子、炸魚塊兒,菜角子、油滑裡脊、蛋炒雕胡飯......
以往不敢讓娘親嘗試的東西,如今全沒了顧慮,白越氏固然是胃口大開,草兒更是吃得停不住嘴,小鼻子上還帶了兩粒雕胡飯,手上就抓過來個韭菜餡的炸菜角,這小丫頭是不要命了,肚子撐得溜圓,還吃?
公子少官到了白府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樣,蹭吃蹭喝毫不臉紅,明顯是戀上了油滑裡脊,邊吃邊誇好,說哥哥你就是厲害,怎麼就知道從豆子裡弄出油來呢?就是比我家的油好吃!再來一盤好吧?就這一會兒的功夫,白棟光油滑裡脊就做了三份!
正要勸這夯貨少吃些,不是捨不得你吃,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自從來到白家入學,肚圓臉大顯腿短,那身材快趕上天鵝了,不健康啊。忽見白遲跌跌撞撞的跑來:「主人,不得了,出了大事了,吃......吃得太多了......」
「誰吃多了?不會是白龍叔吧,我早就勸過他老人家,年齡大了就得忌口,身體是本錢!」
「不是老族長。主人,快去看看吧,晚了咱家的錢就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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