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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一笑彎彎]笑長生[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0:26     標題: [一笑彎彎]笑長生[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7-15 20:26 編輯

笑長生 作者:一笑彎彎

內容簡介】:

      在男修主宰的世界,奈何身為女兒。

      滿山皆是身具靈根的弟子,她卻五行不顯。被師父當做男修培養,痴性也能混跡上界。

      神獸是神馬?神器是神馬?天庭是神馬?先人轉生又是神馬?

      她本心的願望不過是與人相伴,然後變成了與人相伴的長生,再然後發現所謂宿命和期望都敵不過她堅持本心的努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1:35

第一卷 遺孤玉華峰

001 談家有後

    秦知微自千萬裏奔襲,急急落定之時,也只能歎一聲大勢已去,爲時晚矣。

    昔日流光溢彩的紫君府如今已是半壁殘垣,焦土遍地。地上各種支離破碎的屍體淩亂縱橫——有妖獸的,也有人類的,他遠目一掃,好在沒有紫上真君的氣息。然這紫君峰靈脈已斷,污氣衝天,怕是千年之內再難恢複。

    一個滿面血污的小道童跌跌撞撞跑過來急道:“可是清微真人?”

    “正是。”秦知微走前一步,心中沉重。

    小道童哇地哭了出來,雙膝一跪撲倒在地,血淚滿面道:“真人這邊請,家師等候已久……”

    只見白光一閃,秦知微頓時消失了蹤影。

    與此同時,廢墟一樣的紫君府深處一聲稚兒啼哭破空而來,微弱卻清亮。

    秦知微身形微頓,但還是向紫上真君的方位掠去。

    紫上真君已近三百歲光景,但相貌如同五十來歲的儒生,長鬚修眉,頗爲美儀。只是此刻血染一門,紫上也難有平日百分之一的風采。

    秦知微趕到的時候,紫上已是虛弱至極,進氣微少了。

    “紫君。”秦知微走過去急急開口,手在他放在膝上的手背上輕拍了拍。

    紫上真君是散修,原名談紫君,早年與秦知微一同學道。後紫君自離師門,艱辛求索,如今好容易修成元嬰,卻不料一場妖獸之亂惹來殺身之禍,甚至家族盡毀。

    紫君顫抖的手扶上秦知微的手背,“知微,談家……家業毀於我手。”言語緩慢,氣息微弱,一雙眼略有濕氣,面上卻神情漠然。說是漠然,可那眼底極力隱藏的卻像是某種走火入魔般的瘋狂。

    說起來談家起先在修仙界並不算多麼顯赫的家族,自從出了談紫君家門才慢慢顯耀起來。談紫君天縱英才,雖然是雙靈根的資質,比起單靈根的天資也不算多麼出色,但勝在悟性頗佳,早年在修仙界數一數二的大門派天華門中學道,環境優越不說,受到的點化也是常人難有。後來爲了家族自離師門,憑著早年的基礎和自身的悟性、機遇有了談家門楣的光耀,卻應了句世事難料。

    秦知微凝神一探,知紫君來時無多,正是撐著最後一口氣,怕是有什麼要交代於他。

    “今日談家遭此大禍,本以爲就此斷了子孫傳承,卻不想……”談紫君似乎低低一笑,又道:“方才我聞小兒啼哭,定是我談家後人,世間多苦難,我兒便名笑吧。談家凋敝,好在有一脈繼承,我……托付於……你……”聲音減低,紫君眉斂神收,再無氣息。

    “師父?師父!”小道童撲跪在地,放聲大哭。之後是各種各樣或放縱或壓抑的哭喊嗚咽之聲,然這整個紫君洞府中存活下來的也不過十來人,傷亡十分慘重。

    秦知微忍著心中悲痛道了聲節哀,身形一動,朝著那稚兒的方向而去,不多時就看見躺在血污之中的虛弱女子,以及她手上緊緊抱著的血嬰。

    秦知微一看,便是道者清心寡欲,此時也忍不住退了半步,心中猛然一沉。

    那嬰兒分明是個女嬰。

    女嬰。

    修仙界女修是沒有地位和前途可言的。很多女修甚至卑微得被當做女奴一樣的存在,修爲什麼的就更別想了。

    難道天意如此,談家無後?秦知微忍不住歎息。

    女子神色堅定,見秦知微不像邪妄之人,又是道行高深,於是艱難地伸出手臂,把嬰兒往前送了送,喘著氣道:“仙師救命,我兒……”

    正這時,後面有不少雜亂的腳步聲,有人道:“清微真人是往七夫人這裏來了?七夫人生了?”

    秦知微袖擺微揚,憑空出現一道錦布裹上那血嬰到了秦知微之手。

    女子一慌,往前爬了幾步,氣息動亂,呼吸困難。

    秦知微便是要救,但此女壽元已盡,這麼動作兩步已是極限,在談家人進來的時候雙眼黯淡下去,再無氣息。

    “七夫人!”有人沖過來。

    患難之中血脈親人便更覺珍貴,即便七夫人在談家不過是最卑微的小妾,不但修爲低微,平日裏也沒見談紫君多麼寵愛,但到底她懷著談家血脈。而談家其他子孫,在妖獸之亂中早丟了性命。

    之後一陣忙亂,終於有人注意到秦知微手中的嬰兒。

    嬰兒撲閃著大眼睛一個勁地哭,手腳那麼細小,還在不安分地亂動著。那雙眼彷彿世界上最清澈的泉水,載不動一星半點的愁苦。

    經歷過血腥殺孽以及失去親友師門痛苦卻倖存下來的人們有一瞬傻傻看著這個嬰兒,說不清眼中流動的是希冀還是感動或者其他。

    此刻小嬰兒大約是覺得秦知微頭冠側旁垂下的串珠亮閃閃的好玩,哭聲漸低,小小的軟軟的手努力去抓,珠子沒抓到,倒是抓到了一縷青絲,拉扯著收放著,玩得不亦樂乎。

    頭皮傳來微小的觸動,秦知微擡眼看見談家衆人驚喜期盼的目光,沉默未語。

    一個獨臂的青年問道:“清微真人,這可是家師之子?靈根如何?”

    秦知微這才想起即便這是個女嬰,若是資質尚可,勤加教導,即便日後難有大成,也可暫爲談家過渡百年,於是低頭查看小兒的靈根。

    這一看,卻是更加糟糕。

    秦知微幾欲昏厥。女嬰也就罷了,可如今連一點五行靈根也感應不到!這種資質,只能當個凡人,根本連修仙的門檻都踏不進去!

    女嬰時而撲拍著巴掌,時而拉扯著他的頭髮,再摸摸那光滑閃亮的珠子,水浸過一樣的眸子頓時瞇成了線,嘴角微揚,全然無憂無慮的模樣,哪裏知道她周圍多少人爲她傷神。

    “真人?”有人耐不住期望。

    秦知微穩住心神,擡頭掃了眼前方衆人,沉默半晌後心中有了主意。

    “紫上真君賜名爲笑,此子已托付於我,我這便帶他回天華山,待此子百年修道有成,自是談家之福。”

    “這麼說來,少主定是繼承了家主的天資,談家有望了!”另一個人悲苦至極的臉上總算有了那麼點欣慰。

    秦知微不欲多留,又交代了幾句,送了些靈石、傳訊玉簡等物,約定以後的聯繫方式,便抱著小談笑禦劍離去。

    颼颼的風迎面撲來,可這絲毫沒有吹亂秦知微一絲頭髮。像他這樣已結丹的真人已能修煉出飛劍飛行萬裏,周圍的風再狂躁他也只需小小一個法術,輕輕抬下手便能讓周身的風速形同虛無。

    秦知微抱著小談笑輕輕一歎,想到那紫君天縱英資,便是離了師門自行修煉,速度也比他秦知微快了許多,這小女娃哪怕繼承了他萬分之一的資質,談家也有望啊。可如今,困難重重,竟沒一處順心。

    小談笑哪裏知道秦知微所想,她烏溜漆黑的眼珠子亂轉著四處看,用眼睛對突然改變的環境很興奮地探索著,小巴掌有一下每一下拍上秦知微的臉,手指或彎曲或伸直,以秦知微看來實不足道的力道或推或摸他的臉,全然不知滅門之禍的慘痛。

    秦知微多年未見小兒了,雖然心情不佳,但小談笑樣子討喜,所以他一邊拉下她的小手搖啊搖,一邊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安慰自己道:“看著是聰慧的模樣,或許是濁氣太重,靈根未顯吧。”

    來日方長,秦知微催動飛劍加速前行,想著盡快回師門去,或許能找師父再看個究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1:56

002 雲華真君

    秦知微剛進了天華門的山門,一陣風襲來,他的手被人捉住。

    “知微,你闖禍了。”來人見他手上的血嬰,更是一臉焦急,聲音卻溫潤如水。

    此人正是秦知微的大師兄王潤之,如今與他一樣也是結丹的修爲,道號清潤。

    秦知微咬牙,“大師兄,我知此事是我擅作主張,但紫君與我有同門之誼,救命之恩,我既知談家難保,難道不能保存談家一線血脈?”

    王潤之臉色不太好,“紫君早年叛出師門,與天華門早無干系,你何苦爲他違逆師父和各位長老……”

    話到此處,憑空閃來一道雷電,一個威嚴的聲音破空而道:“大膽清微,還不速回?”

    王潤之並秦知微被強大的威力所攝,急急跪下稱是,秦知微便抱著小談笑消失了蹤影。

    王潤之一歎,也跟著前去,想著師父脾氣詭譎,要是知微不小心觸犯了師父,他也好設法補救一二。

    天華門是修真界數一數二的大門派,現有三位元嬰真君,九位結丹真人,築基弟子過百,煉氣者甚衆。天華門就是憑著這樣的實力與太真派,古劍派並稱三雄,縱橫修真界千百年屹立不倒。而秦知微和王潤之的師父正是現任門主雲華真君。

    來到雲華真君的玉華宮雲霄殿,秦知微越發難抵師父的威嚴肅殺之氣,等行到五步之遙便直直跪下,喊了聲:“師父。”

    雲華真君斜靠在玉塌之上,長髮垂墜,書卷輕持。他並不說話,只是靜靜看書。秦知微卻極力抱緊了手中的嬰兒暗自結印爲陣,不讓她受到雲華真君氣息的影響,可等那書冊一頁頁翻過,雲華真君絲毫未動,他額上也漸漸滲出汗來,難以維持。

    秦知微知道此舉愚蠢勉強,臉色蒼白之下,隻得開口道:“師父,談家一門慘烈,爲何還不放過一個襁褓稚兒?”

    雲華真君似乎總算想起他來,手中書卷消失,只一眼掃過去,秦知微急噴一口鮮血,又感手中一輕,那女嬰已到了雲華真君面前,且是浮在半空中,包裹著她的錦布陡然墜落。

    “師父!”秦知微剛要動,身子卻被定住。

    雲華真君鳳目微挑,似笑非笑。“女嬰?”

    秦知微急得不行,但又不敢頂撞,只得說:“談家只此一線血脈。”

    雲華真君本就貌美,修道多年更是彷彿汲取了天地的光彩。小談笑好奇地看著雲華真君,歪著腦袋左看看右看看,忽地展顔笑開,兩個淺淺的酒窩顯了出來,並且努力往他的方向爬過去。

    不料雲華真君突然斂眉凝神,爆發出強烈的殺氣,直沖半空的女嬰而去。

    “師父不可!”秦知微素知師父外表涼薄實際深沉喜怒無常的性子,嚇得幾乎肝膽俱裂。

    殺氣濃郁,秦知微丹田之內氣血翻滾,嘴角又溢出血來。他絕望地想完了完了,紫君的女兒保不住了。這麼想著,他下意識地閉目咬牙,不忍看那女嬰支離破碎的慘狀。

    當真千鈞一髮,小談笑被雲華真君肅殺的表情嚇得一愣,感應到不善的氣息,哇地一聲大哭,四肢並用轉頭就爬,淚珠兒在半空飛濺。

    雲華真君方才已感覺到不對,現在試探之下更覺怪異。於是收起殺氣,揚手托住女嬰柔軟的背部,細細查看起來。

    秦知微的心在那一刻幾要死去,這時聽得女嬰啼哭,殺氣盡褪,慌忙睜眼,看到了雲華真君眼中的疑惑和隱忍的驚喜。

    雲華真君看他一眼,“心中有便有,心中無則無。你既不信爲師,何必煞費苦心。”

    秦知微心裏羞愧,卻又不免沉了幾分。女子在這修仙界是沒有地位的。一來女修多情易感,心魔難除,二來女修多是陰性太重,在男修占主導地位的修仙界沒有多少合適的高級功法可練,稍有資質的女修都被男修用來做鼎爐之用,以提升自己的修爲。這樣一來,女修晉升的空間就變得很小,所以地位也越加低下。這已經是一個惡性循環,而且大家都已經習慣,從沒有人試圖去改變它。

    秦知微心中忐忑。他看女嬰測不出五行靈根,以爲是沒有修仙資質的凡人,但既然師父殺氣畢露之時,這小娃兒居然毫發無損只是啼哭,那多少說明有些特殊之處。如果是某種異靈根的話,那師父會不會打算把她養成鼎爐之用?

    就在秦知微多次欲言又止,提心吊膽之時,雲華真君忽地微微一笑,“有意思。這就是談紫君的女兒?”

    秦知微道:“正是。”想了想,又不安地問:“師父,徒兒見她並無五行靈根,可是難以修仙?”

    雲華真君微微拂袖,那錦布嗖地飛過來包住還在嗚咽打嗝的小嬰兒,然後帶著小嬰兒落在了塌旁的地上。

    “不盡然。”雲華真君不欲多言,鳳目微闔,銳光一閃道:“清微,你可知錯?”

    “清微知錯,可即便再來一次,清微還是會去紫君峰。”

    “天華門與太真派表面和睦,實則齷齪,紫君峰屬太真派的轄區,談紫君雖未入太真派,但多年來族人依附太真生存,他們都不出手,你湊什麼熱鬧?”

    秦知微怎會不知這些道理,但那是談紫君,他不能不盡道義。“太真派明明可以救談家,可是……”

    “你只管修你的道,這些事不要多想。妖獸是爲了什麼攻擊太真派如今也說不清楚,天華門與太真派相隔甚遠,難爲你竟掙脫禁制奔襲救援,可結果呢!”雲華真君聲音微提,威儀自然而生。

    秦知微感覺自己能動了。他趕緊伏下身子,“清微知錯,清微甘願受罰。只是清微答應了紫君,此女名談笑,要當做男兒養大,若她有朝一日修得小成,至少……”

    “胡鬧!”雲華真君眉頭微挑,“分明是個女兒,如何僞作兒郎!”

    秦知微伏地不語,卻很堅決。

    不甘寂寞的小談笑覺得受了冷落,搖晃著小手小腳爬啊爬,一邊爬一邊掙脫錦布,在地上拉成長長一條,一會兒雙手雙腳齊開,一會兒交換左右,爬著爬著就爬到了秦知微的面前。

    小談笑軟軟的手按在了秦知微的手背上,她咯咯笑著,似乎想抱著他的手臂,秦知微看了幾眼,心中柔軟,很想把她抱回懷裏。就是這麼一個意動,氣息稍弱,雲華真君的真氣張揚起來,逼得秦知微身上一痛,喉頭湧上腥甜。

    良久,雲華真君道:“既如此,爲師親自教導,暫記名下,待日後她若有幸結丹,便是你等的師弟。”

    “師父!”秦知微又驚又喜,擡頭望去,雲華真君的面容如在雲霧之中看不分明。

    “罰你三月禁閉,好好去去濁氣。日後潛心修行,休要再理俗世!”

    秦知微連忙應下,退了出去。臨走前他感覺到小談笑抓了下他的手背,憋著嘴不情願他走,可他只能匆匆看她一眼,不敢多做留戀。小談笑不能如願,立刻演變成哇哇大哭,爬著爬著不甘心得很。

    門外王潤之迎上來,“如何?”見他手中已無嬰兒,也不禁神色一變。

    秦知微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無事,孩子記在師父名下,師父親自教導。我只是被罰三月禁閉而已。”忽又咳嗽兩聲,想是剛才被師父的戾氣所逼。

    王潤之一驚,也知他受了傷,又問:“師父已經多年不曾收徒,記名也未有過。難道那孩子資質天縱?”

    秦知微苦笑,“師父的心思你我怎知,至於那孩子如何,只有師父知道。”

    而在雲霄殿中,雲華真君走下塌去蹲在小談笑面前,兩人大眼瞪著小眼,一個微笑逗弄狀,一個撇嘴躲避狀。奈何小人兒每次想爬走都感到被神奇的力量拉了回來,小談笑氣苦之下又是哇地一聲哭出來。

    雲華真君卻滿意一笑,“你乖些,爲師便好好教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2:13

003 青蒙山上

    與天華山相隔萬裏之遙的地方有處靈氣聚集的寶地叫做青蒙山,正是太真派的地盤。

    山中一處洞府中香霧繚繞,白眉長鬚的老者坐定席上慢慢掀眼道:“你可看仔細了?”臉色沉沉看不分明。

    他下首跪著一個形容狼狽的小弟子,那弟子俯首向地,恭恭敬敬地回道:“看仔細了,紫上真君確已隕落。”

    老者沉凝片刻,“談紫上這些年來修爲飛漲,雖說與他資質有關,但也不完全有關。幾頭妖獸而已,竟能讓他損耗至此?難道他就沒有什麼法寶或絕招可抵擋?”

    小弟子的身子顫了幾下,“弟子並未見紫上真君使出什麼不同尋常的法寶或絕招,便是平日教導門徒也不過是談家尋常的道法。”

    老者看過來,“你畢竟不是談家子孫。”

    小弟子叩首,“弟子敢肯定,便是談家子孫,就是多教了一些東西,但那些也是修仙界可尋得出處的。再說……”小弟子躊躇。

    “如何?”

    “談家子孫盡皆喪命,弟子在旁觀察許久,便是生死關頭也未見他們有何特別的法術法寶。”

    老者略略闔眼,“聽說談紫上還留有一線血脈?”

    小弟子道:“那是七夫人所生,七夫人不過是個道行淺薄的散修,平日裏並不得寵。只是這孩子……被天華山清微真人帶走,正是紫上真君所托。”

    老者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談紫上早叛出天華山,難爲秦清微倒是個念舊的人物。可紫君山已劃歸太真門下,豈容他們插手!”

    小弟子伏地不語。

    老者又問:“那孩子可有特別之處?”

    小弟子道:“弟子愚鈍,並未看出那嬰孩資質,但聽清微真人所言,該是能有小成的。聽說清微真人將那嬰孩帶回天華山後,被雲華真君記在名下做了弟子,說要親自教導。”

    老者冷笑,“無利不起早,姬雲華素來高傲,他怎有這個耐心?”這麼說著疑心頓起,突然臉色一沉,“難道……”話剛起頭斜眼看見瑟縮著伏在地上的小弟子,忽又止住轉而言道:“你先回去,今後還需多多關注。一旦有了消息你便報來,他日定少不了你的好處。”說完浮塵一動,一顆金丹緩緩飛至小弟子面前。

    小弟子似有感應擡起頭來,臉上又驚又喜,忙又磕下去連連稱謝。

    老者滿意點頭,“你雖資質一般,但太真有許多用處絕妙的丹藥,此丹定能助你早日結丹,只是築基的過程還是不要急躁得好。”

    小弟子叩首稱是,得了金丹倒退著出去,等出去之後袖袍一抹,額上又滲出冷汗來。

    待小弟子走遠了,老者打出一道光芒,一個身著藍色道服形容周正的男子顯出了身形。

    “師父。”男子道。

    “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

    “你覺得如何?”

    “師父,或者那東西並不在談紫上那裏。”

    “你也這麼認爲?”

    男子想了一下道,“師父,徒兒也只是猜測。我們修道之人雖輕生死卻也重生死,生死攸關之際,有什麼保命的不能使出來?談紫上若真有那東西在手,怎肯就此隕落,斷了後路?而且,談紫上的後人也盡數喪命,這就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一個家族的事了。”

    老者點頭,“說得有理。可若那東西不在談紫上手上,又如何解釋他這百年來突然猛漲的修爲?且那東西消失的方向分明是紫君山。”

    男子也輕輕點頭,“所以談家還需人細細察看。只是談家如今只剩那一個襁褓小兒,那小兒雖不一定有多大用處,可太真和天華向來不和,談紫上早年雖學道與天華,近年卻歸屬太真,若是那小兒資質上佳,又得雲華真君親自教導,來日談家舊事被人提起……”

    老者冷然挑眉:“你怕他們利用談家子孫找太真的麻煩?”

    男子斂眉垂手,不再言語。

    老者道:“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區區一個小兒能有甚作爲?”便是有天華門撐腰,也要看看太真派是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若是談紫上真藏有秘密,不惜犧牲家族和生命保住這個秘密,那麼這個秘密該是爲誰而留?”男子見老者不以爲然,又緩緩道。

    老者眼神微動,“你的意思那東西還是在談紫上手上?”

    “徒兒只是猜測,猜測自然要猜得全面。”

    “那麼依你之見如何?”

    “談紫上的孩子難道太真派不可以教導嗎?”

    老者定定看了男子幾眼,“不,爲師有更好的法子。”

    “師父請講。”

    老者詭異地笑了,“衆人皆知我張守愚有兩個弟子,卻不知……”話未竟,兩人卻都心知肚明。“姬雲華定沒有那個心思一步一步從基礎教那無知小兒,爲師想了個一石二鳥的法子,只是要委屈了你。”

    男子略略沉凝,忽地拜跪下去道:“師父大恩徒兒早想報答,便是刀山火海也願憑差遣。”

    老者起身,神情高遠,“爲了我太真一門,此事便是不可爲也必爲之。天華山風光已久,我太真隱忍多年難道就是爲了看天華坐大?”他低頭看男子,面露憐憫,“爲師迫不得已要廢了你多年修爲,但定會補償你靈丹妙藥,以你才智再有成就不難。此行你需小心謹慎,莫要忘了師父,忘了太真。”

    男子叩首,“謹尊師命,弟子願以血起咒。”話音剛落,血珠飛濺,男子神色肅穆念動了咒語。

    老者見他此番作爲微笑點頭,等他起咒完畢忽地鼓起勁風,一股強烈的氣息卷起了那點點血珠染成丹紅色包圍了男子。

    男子閉上眼微擡起頭,不過瞬息便覺丹田之中有力量被強行抽離,內裏空空如也。

    男子倒退幾步,頓覺身體沉重疲憊,眼見著就要摔到地上去。

    老者明明未動,伸手一扶,那男子已站直了身子。

    “多謝師父。”

    老者點頭,“你且去歇息片刻,爲師親自爲你煉丹配藥。”

    男子告退,老者若有所思。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修仙界裏最起始也最終極的目的只有追逐力量和修得長生,爲了這個目的,很多人可以不擇手段,心狠手黑,無所謂道義,無所謂道德。這個世界有時候殘忍而冷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2:31

004 本君要了

    秋日人倦。姬雲華看著裹在襁褓中滴溜轉著眼珠子的小肉團,眉心漸漸皺起。

    天地有五行,陰陽分兩極。修士們認爲人體內的能量蘊藏著深刻的陰陽五行之理。人的潛力有陰陽之分,結合五行又有了金火水木土的區別,每一種都可作爲修士修煉力量的方向,沒有優劣之分,只有相生相克之理,選擇只在於他自身靈根的多寡、偏向以及屬性。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靈根越少,靈力便越純粹,修煉也越快,力量也更強大。

    修仙界中,像天華門、太真派、古劍派這樣一些曆史悠久聲名顯赫的門派在挑選門徒時也大都遵循這樣的原則,更願意挑選一些單靈根、雙靈根這樣資質的人。而其他小門派自然跟風而進。

    姬雲華便是單靈根,純粹的金之力,尤其擅長雷法,同時還有一些不爲人知的能力,連天華門都少有人知。

    姬家在修仙界是大家族,姬雲華資質天縱,加上修道條件優越,自身又知刻苦,所以一路走來自然是順風順水。而他所學之道法也都是現今修仙界最正統最權威的。所以眼下小談笑的情況讓他稍微有些困惑。

    要說,小談笑根本沒有修道的資格,因爲她身上根本感應不到一點五行之力,並且她對靈力的感應極爲遲鈍,這在日後一定是影響靈力的吸收以及修煉的進程的。她這樣的資質,別說是天華門這樣的大門派,便是那些小門小派也斷不會收作門徒。只是有一點姬雲華很感興趣,那便是一點基礎都沒有的小談笑居然能在某種程度上無視比她高許多階修士的氣。

    一個修士修到高階,自身便無形中有一種氣的存在,這種氣在低階修士面前很容易轉化成殺傷力,修爲不夠的修士輕則傷筋斷骨,重則修爲盡毀,所以在這個世界裏,最有說服力的是力量,是修爲,而不是其他。

    姬雲華是個隨性的人,他既然對小談笑感興趣,自然是想方設法去研究和考證。可研究了許久,他仍得不到一個肯定的結果。

    他正出神,外面傳來人聲道:“師父,弟子清潤求見。”

    “進來。”姬雲華回神,小談笑正好爬過來,軟乎乎的小手碰了碰他的指頭。

    王清潤匆匆而來,“師父,太真派派了人來……”他偷偷看了眼扯著師父衣袖玩的小嬰兒,“那個……雲燁師伯正好回來……”再偷偷看了眼姬雲華,咬牙道:“臉色不太好看。”

    姬雲華略偏過頭看了眼小談笑,“太真人真真好笑,談家出事時一個人影就沒見著,如今卻來我天華作甚?”

    王清潤心想師父真是明知故問,但表面還是很恭敬地回答道:“太真此來是想接回談家後人悉心教導,師伯……”話未說完,一個洪亮隱有怒氣的聲音由遠及近道:“雲華師弟!你怎能如此任性!”

    王清潤渾身一顫,連忙退至一邊,不過須臾便走進一個身材魁梧怒目橫眉的中年修士。他步伐穩健行走如風,但一路行來連衣角都沒亂過,只眉尾似在跳動。

    姬雲華順手摸了摸小談笑的腦袋,然後笑道:“原來是雲燁師兄。先前師兄說太真派被妖獸圍攻,怕殃及天華,所以一意下山查探,現在看來那些妖獸也不過爾爾,不然師兄也不會回來得這麼早。”

    雲燁真君瞪了他一眼,“你少給我扯這些,我問你,你是不是收了談紫上的兒子做徒弟?”

    姬雲華將小談笑抱到懷裏,身子懶懶地歪向一邊道:“怎麼,師兄也想收這個徒弟?師弟我也不是不能答應,只不過……”話音拖了拖,雲燁真君已經不耐煩地沖上來抓住了小談笑的手。

    小談笑不喜歡這個大鬍子橫眉毛一臉兇相的人,小腦袋一擺,弱弱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大鬍子抓得太緊,她便只好委屈地憋著淚往姬雲華懷裏鑽。

    雲燁真君卻是迅速放了手一臉鄙夷道:“這小子也配入你門下?哼!便是天華山上掃地的小弟子都比他強千倍萬倍!”他聲音冷硬面色陰沉,小談笑於是很應景地哭了起來。

    姬雲華見小肉團哭起來,似乎覺得很有趣,不但不去哄,反而用手戳戳她的小臉,捏捏她臉上的肉肉,對這種他不熟悉的情緒有了幾分興趣。

    雲燁真君怒道:“姬雲華!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這種毫無靈根的凡人根本不值得教化!現在太真來要人,你趕緊把人給他們!”頓了頓,又道:“清微也是胡鬧,他就是太重情重義才遲遲勘不破心魔,這麼多年在結丹期停滯。你們師徒兩個真是……”手指了指,直搖頭。

    姬雲華挑眉,“我怎麼了?師兄,我可是罰過清微了,談紫上如何與我何乾,這孩子雖是他的兒子,可也是清微抱回來送給我的。太真要人我就要乖乖給他不成?”

    雲燁真君眼睛圓了圓,“你瞎說什麼!什麼送給你的,一定是清微不斷懇求你才記名收徒的是不是?這種凡人根本不值當你用心,可惜談紫上是個人物,可生個兒子卻太過平庸,談家算是完了。不過這也是太真的事,跟我們天華沒有關系,你也不要引火上身。”

    聽了這話,姬雲華確實不樂意了,一手抱了小談笑起身,微微斂眉道:“師兄,說什麼引火上身?我這就告訴太真人,本君做事向來隨心所欲,這孩子本君偏就要了,他們想跟本君要人也要看夠不夠這個資格。”說著一陣風一樣走了。

    雲燁真君氣急敗壞地追道:“你這是拿整個天華開玩笑!你不要忘了你現在是掌門!掌門!”

    姬雲華低沉磁性的嗓音如在萬裏雲霧飄渺而來,“師兄若不滿意,這掌門給你罷了。反正本君也膩了。”

    王清潤無奈地望著自家師父和雲燁師伯走遠,自言自語道:“本以爲是個有天資的才得師父另眼相看,沒想到竟如此不堪,知微也太重情心軟了。”說著搖搖頭,又想到師父任性隨意喜怒無常的性子,忍不住歎息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2:49

005 你下山吧

    秋去冬來,道者心中的時間幽然靜寂,縱有四季變化,眨眼間也彷彿許多年華已過。

    若不是有小談笑,姬雲華幾乎以爲今日和昨日其實是一模一樣的。他還依稀記得那天太真人拂袖而去,大師兄怒而閉關,再不久後他的二弟子秦清微出了洞府叩首在前謝他這個師父保住了談家血脈。

    而他當時只是微微勾動唇角,笑道:“你怎知爲師留下她便是她的福氣?”

    時光匆匆,那話還像是昨天說的,可今日的小談笑已經五歲了,會跑會跳會說話,就是於修仙一道,實在讓人無言以對。

    姬雲華雖是掌門,但向來不愛理門中繁雜瑣事,於是很理所當然地把門中事宜都交給大弟子王清潤打點,自己只管修行,偶爾關注下小談笑,別的不甚用心。

    小談笑說是記在雲華真君名下做弟子,但實際上卻是秦知微將她帶大,只每日牽著她來拜見師父,偶得一二指點。小談笑自小在天華山上長大,開口說的第一個詞是師父,第二個詞是師兄,平日裏要麼和二師兄一起,要麼和師父在一起,從未和其他人單獨在一起過。

    懵懵懂懂的小談笑扯了扯秦知微的袖子小聲道:“清微師兄,可不可以不去找師父。”她可憐巴巴地撲扇著睫毛看秦知微,嘴巴癟了癟。

    秦知微內心暗暗歎了口氣,然後彎下身子摸了摸小談笑的頭道:“阿笑,不可以不去的。”天華門中多少人想要聆聽雲華真君教誨,哪怕提點一二也是天大的福氣,只有小談笑從小就怕這個師父,自懂事以後更是如此,每次待她去見師父都不大情願。不過小談笑是個懂事的孩子,多麼不願意的事情隻要是應該做的,只要是師父和師兄吩咐的,她還是會認認真真做完,哪怕結果不甚如意。

    秦知微看小談笑的神色就知她一定又是因爲沒完成師父布置的任務所以心生退縮。說實話,這種時候太多了,聰明懂事的小談笑獨獨對修道一途始終難有進步,但小人兒也從沒放棄過,讓她做再苦再累的事也從沒說過不字。這讓他又是苦惱又是心疼。

    小談笑皺了眉毛,“清微師兄,那……那可不可以等兩天……再去。”她絞著手指頭,急得眼睛都濕潤了。

    秦知微蹲了下來,“阿笑,放心,功課的事並不那麼急的,小阿笑不過五歲稚齡,今後還有許多時間,師父和師兄都會幫你的。”

    小談笑咬咬牙,淚珠子在眼睛裏打轉,慌忙要拿袖子去擦,卻被秦知微溫熱的指腹拂去。

    “阿笑,別哭,有師兄在,沒事的。”秦知微歎息,這孩子膽子不大,還愛哭,偏偏師父像是故意一樣,有時還故意板著臉看小談笑一個人哭得稀裏嘩啦。真是可惜了談紫上一片苦心給她取的名字。

    小談笑憋住淚,略有些哽咽道:“清微師兄,這次不一樣。我……我只配到俗世裏去給人掃地端水,難怪……難怪……”話沒說完卻是再也憋不住心中委屈,哇地一聲大哭出來,雙手一伸摟著秦知微的脖子撲過去。

    秦知微趕緊抱住小人兒,面色沉鬱。

    小談笑平日裏接觸得最多的就是他和雲華真君,看的書說的話做的事都是他和雲華真君教的,這什麼俗世什麼掃地端水的話斷不會是小談笑自己想的,定是有人在她面前說了什麼。

    想到此處,秦知微就忍不住怒氣,方要細問,一隻小翠鳥飛來,繞著他的頭頂飛了兩圈道:“清微,爲何還未前來?”霍然是雲華真君的聲音。語畢,小翠鳥化作飛煙裊裊上升,片刻便沒了蹤影。

    秦知微覺得頭都大了。據他的經驗,絕對不能讓師父看到小談笑哭的,師父只會讓她哭得更凄慘,絕對不會想著去哄去勸的。可顯然現在他們耽誤太多時間了,他這樣子帶小談笑前去,師父一看就知道她哭過了。

    顧不了那麼多了,師父既然催了定是有特別的事,秦知微身形一動,一邊給小人兒抹淚,一邊輕輕哄著:“阿笑別哭,我們去見師父了。”要是往常,小談笑聽到這話是再怎麼想哭也會忍住,可今日竟是反常了,不但沒止住,反而哭得更凄慘了。

    所以當秦知微抱著小談笑一路急趕到雲霄殿去的時候,小談笑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姬雲華手邊正擺著一個巴掌大的鼎爐,隱約有香氣從爐蓋的邊沿處溢出來幽幽遠播,一聞就知不是凡品。秦知微卻是哄著小談笑,顧不上想那小鼎爐中裝著什麼了。

    姬雲華挑了挑眉,微微拂袖,“這孩子怎麼又哭了?”

    秦知微道:“師父,定是有人嚼了舌根……”說著把小談笑方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姬雲華隨意招招手,“笑,過來。”

    小談笑難得膽子大一回,埋在秦知微懷裏不肯出來。

    秦知微推推她:“阿笑,師父喚你。”

    小談笑哭聲小了點,估計是沒力氣了,但就是不肯出去。

    姬雲華面色微沉,忽地天上一聲響雷,轟地一下之後整個雲霄殿陡然一亮又暗了下去。

    小談笑嚇得哇地又哭一聲,瞬間覺得身子一輕,已經騰空飛到了姬雲華的榻上趴著了。

    姬雲華兩指擡起她的下巴,“怎的,上下尊卑都忘了不成?師父的話也不聽了。”

    秦知微連忙道:“師父,阿……”

    “你且退下。”姬雲華看也不看,語氣清冷。

    秦知微咬咬牙,看了眼小談笑便走了。

    小談笑知道師父素來嚴厲,這時候更覺得凄慘委屈,抽抽噎噎道:“真君,弟……弟子想回俗世去,不想修仙了。”說著就要磕頭,但姬雲華的兩根指頭彷彿承載著千鈞的重量,小談笑除了擡著頭什麼也做不了。這是小談笑第一次明確地表達放棄的意願,也是第一次規規矩矩叫姬雲華“真君”,姬雲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心裏添了幾分不悅。

    “他們還說了什麼?”

    小談笑搖頭,開始用袖子抹眼淚。

    “說。”姬雲華嗓音更見低沉,不見得多嚴厲反而是懶懶的,但就是讓人感到壓力,不得不屈服。

    小談笑被逼看著姬雲華的眼睛,眼淚越流越多。“說弟子不配侍奉真君左右,是……是……天華山的恥辱。”還有更過分的,小談笑不想說了。

    姬雲華眼中暮色沉沉,過了一會兒卻突然笑了。

    小談笑眼睛閃了閃,其實她從小最仰慕的人就是這個師父和清微師兄,只是因爲她總完成不了師父和師兄的功課,慢慢又見多了清微師兄壓抑著失望的表情和師父冷漠無謂的態度,所以人越來越膽小,越來越愛哭,越來越怕見師父,也怕見到師兄。

    在小談笑的印象中,師父是不常笑的。只是他笑了,不一定就是有好事了。難道師父是要像那些人說的那樣,要把她趕出天華山了嗎?

    小談笑正愁眉苦臉,姬雲華道:“既如此,你便下山吧。”語畢一袖子卷了鼎爐起身緩緩前行,淺黑的紗擺掃過一陣微風。

    小談笑傻傻地跌坐在榻上,腦袋裏轟鳴陣陣,覺得被整個天地遺棄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3:05

006 抱元守一

    小談笑在裏面傻傻發呆,雲華真君卻抱著小爐子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對秦知微道:“談紫上小時候也這般膽小愛哭的嗎?”

    秦知微有些不忍,想了半天,回道:“或許女子有些不同。”

    姬雲華淡淡看了看天,“有何不同,不過是你的心先分了不同。”頓了頓,又道“如今道者以陽爲尊,我們天華尤其如此,她的根骨奇特,用尋常的修行功法怕是要誤了她。”

    秦知微一驚,“根骨奇特?師父,您是說阿笑還有修道的可能?”這麼說阿笑並不是全無靈根?

    姬雲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爲師何時說過她不能修道?”

    秦知微眨了眨眼,“可是這麼多年來阿笑連基本的吐納天地之靈氣都很難做到。”

    姬雲華伸手輕輕摸了摸青色的鼎爐,緩緩道:“難做到不代表不能做。爲師也想不明白,所以……”姬雲華看向秦知微,“既然她想下山,便讓她下山吧。天華門本來就設有入門弟子學習的學院,讓她離開玉華峰去學院裏生活,好過你帶在身邊影響了修行。清微,你須知長生之道遙遠漫長,不進則退。結丹的真人也不過四百年華,你還有多少時間?”

    秦知微臉色微白,心中一陣波動後咬牙道:“可是師父,阿笑身體虛弱,膽小易驚,還是……還是……若是讓她去了學院,定有諸多不便,還會……”

    “還會被人欺辱?”姬雲華眉角微揚,似笑非笑。

    秦知微點頭,怎麼都覺得還是自己親自帶著小談笑比較放心。

    姬雲華見他表情,冷冷一笑道:“我姬雲華從未有過如此軟弱的徒弟。連幾個灑掃弟子的閒言都應對不了,只知哭泣妥協,那還不如本君現在就毀了她經脈根骨送還談家,叫他們早早斷了念頭,也省得浪費本君心思。”

    秦知微一驚,知道雲華真君絕不是在開玩笑,驚呼師父,懇求之意明顯。

    姬雲華瞥了他一眼道:“雖是送她去學院,也須先準備準備。你讓清潤安排一下,過幾日帶她跟爲師下山。”

    “下山做什麼?”秦知微問道。

    可姬雲華已經施施然抱著小鼎爐轉身而去,剎那間消失了蹤影。

    秦知微無可奈何地又走進雲霄殿,腳步一轉到了小談笑面前。

    突然而來的身影遮住了小談笑面前的光線,她茫然地擡頭看到熟悉的清微師兄,有點反應不過來。

    “阿笑,走吧。”

    小談笑如同驚弓之鳥突然聳起雙肩,顫抖著雙唇問:“清微師兄,師父是不是不要阿笑了?”她大大的眼睛蓄著淚水,神色裏俱是驚惶和傷心,直接坦白。

    秦知微給她擦了擦小臉,摸摸她的頭道:“不是的。不過阿笑,你再哭師父就真的不要你了。”哄小孩確實是個累活,秦知微歎了口氣,想到他還沒有上天華山,還沒有走上這條漫長荒蕪得彷彿沒有盡頭的道路時,他身邊也有一個像阿笑的孩子,那是他的親弟弟。只是百年滄桑,他還活著,容貌依舊,他的弟弟卻已經化作塵土飛灰了。

    秦知微抱起談笑走出雲霄殿,讓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看那遠方的群山。“阿笑,記著你是在玉華峰長大的,師父一生不曾對人示弱,師父的弟子也不能。你看看這群山,除了玉華峰,哪峰敢與天比齊?”秦知微的語氣溫和而驕傲,幽遠而帳然。他拍了拍小談笑的手背,“所以阿笑,今後你不能再哭了,你要笑。”如此易感,又怎能斬斷修仙道上的荊棘芒刺,怎能闖過那一關關心魔劫難?

    似懂非懂的小談笑回過頭去,本想看看秦知微的表情,可視線越過他的頭冠卻看到了不遠處的山崖旁身著白色道袍,淺黑紗衣輕揚的雲華真君。他右手上托著一個青色的小爐子,金色的頭冠規規整整固定在烏絲之上,微風過時揚起幾縷青絲拂過青爐。他清淺的目光望著遠方,身影明明很近,卻像是隔著重重白霧山巒。

    小談笑的眼睛驟然放亮,本能地想要下來,沒想到她剛動了動手指頭,雲華真君就像是雲中的幻影,水中的漣漪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阿笑,怎麼了?”秦知微感覺到了小談笑的焦躁急切。

    小談笑抓著秦知微的手指,“清微師兄,我看見師父了,他方才就在那裏。”

    秦知微沒有回頭去看,只是將小談笑放下來改爲牽著她的手緩緩前行。

    小談笑邁著小小的步子走在秦知微旁邊,偷偷看了眼清微師兄隱在袖子中寬大溫熱的手掌,看了幾次後,忍不住抓緊了秦知微的手道:“清微師兄,師父真的不是不要阿笑嗎?”

    秦知微點點頭,想到小談笑慢慢長大,慢慢會明白男女之別,慢慢會看到這整個修仙界的殘酷冷漠,想到她的心性資質,對比著記憶中談紫上少年飛揚的模樣如此清晰。

    這之後又過了幾日,王潤之安排好了門中事務來向雲華真君稟報。

    小談笑穿著白色廣袖的寬大道服,襯得小小的人兒跟玉雕的一樣。她端端正正盤坐在雲華真君身邊,小臉板著動也不動,眼珠子也不轉一下。秦知微則在一旁垂手而立,等著雲華真君吩咐。

    王潤之道:“師父此行要多少時日?”

    雲華真君道:“少則半月,多則半年,登仙台會之前定能回來。”

    登仙台是天華門招收門徒設下的鬥法大會,一般參加登仙台會的都是天華山附近修仙家族的子弟,修到煉氣便可來登仙台,若是資質、悟性上佳便可入天華門學道。這些人不同於天華門自己尋找並從小培養的弟子,無論是對家世、能力的考察都要嚴格許多,秦知微和已隕落的談紫上當年便是走的這個途徑上了天華山。

    王潤之偷偷看了眼坐像端正的小談笑,思索起師父的打算來。

    雲華真君又道:“清微與本君同去,門中一應事務若未能決斷便詢問兩位長老。不過想來該是無事。”

    “師父,何事需要師父和二師弟一同前往?若是事關重大,弟子還要通報雲燁師伯和雲海師叔,若是……”一個元嬰真君和一個結丹真人同時出行,難道天華山下出了什麼棘手的事情不成?王潤之心中陡升警惕。

    雲華真君輕輕揮袖,“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不過你二師弟多年來於修道未有進展,此次下山看能不能得些機緣參悟道法,順便也了卻一段陳年舊事。”

    小談笑似懂非懂,因爲之前她聽清微師兄說自己也要下山的,這時卻沒有聽師父提起,心中不免又有幾分驚惶,很想轉頭看看雲華真君。

    姬雲華似有感悟,忽地道:“淨心定氣,不可妄動心念,念動則氣動,氣動而靈覺,還不快快收心。”

    小談笑一聽就知說自己,趕緊又把平日裏清微師兄教授的心法口訣默念一遍,抱元守一,不敢再聽他們說話,以免動了雜念。

    小談笑的世界變得寂靜無聲。她覺得每次沉下心來的時候都像是陷進了一個浩瀚無邊的世界裏,這個地方空洞蒼茫,她在裏面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卻走不到盡頭。她想起第一次接觸到這個世界時心中的惶恐害怕,因爲她太害怕所以蹲著哭起來,只要她哭了這個世界就消失了。她曾把這件事說給清微師兄聽,清微師兄告訴她修道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精元,意志堅定摒除雜念,這樣才能修煉出靈氣,才能讓靈氣走遍小周天,彙至丹田,有朝一日結得金丹。

    可小談笑覺得自己只是在黑暗的世界裏不停地走,努力地學會漠視和靜守,絲毫感應不到清微師兄說的那種隱有靈氣遊走行至周天的感覺。不但如此,每次念動心法如此修煉之後,她都會覺得很累,彷彿身體裏有什麼被抽走了一樣。

    不過這些,她都不曾對秦知微說過。她只有一次很洩氣很失望然後讓雲華真君看出了名堂,進而問出了前因後果,不過雲華真君當時只是皺了皺眉毛,什麼也沒說,後來也沒再提起過。

    小談笑沉到了自己的世界裏,外面的聲音就像是被什麼隔絕在外一樣。等她感到一股溫暖的力量包圍了她的世界,她於是在那個孤寂的地方擡起了頭,頭頂的天上漸漸透出光來,她睜開眼感覺到了腦袋上是師父的手掌,袖擺垂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睛,暖暖的,柔柔的,又恰到好處地隔著些距離。

    雲華真君摸了摸她的頭,清光在眸中閃爍。“笑,該走了。”

    王潤之和秦清微都不在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4:06

007 師徒下山

    山門前,王潤之看著師父、二師弟和小師弟禦劍而去,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談紫上天縱英才,怎麼生了這麼個兒子?偏偏雖然毫無資質,師父和二師弟都當寶貝一樣護著,平日吃穿住行也不讓接觸其他人。

    王潤之這麼想著,又想到之前跟師父提到的事情。

    雲華真君在談笑之前一共有三個弟子,大弟子王潤之,號清潤真人;二弟子秦知微,號清微真人;還有個三弟子司羽烈,正是築基的修爲,這次閉關結丹又失敗了。

    說起來司羽烈本不是雲華真君的弟子,後來因爲雲燁真君請求才收在名下教導,那時司羽烈已是築基前期的修爲了。王潤之記得他作爲大弟子第一次帶三師弟司羽烈來見雲華真君時,他讓司羽烈整整跪了三日,三日後司羽烈離去,雲華真君淡淡說了句:“性烈心燥,這名字再恰當不過。”

    後來司羽烈急於修道,自行煉制丹藥食用,想著早日完成築基結成金丹,沒想到丹藥用得太過反傷了修爲,於是被雲華真君罰了禁閉毀了丹爐丹藥,令他循規蹈矩慢慢修行。

    不過顯然司羽烈沒怎麼把雲華真君的話聽進去,後來行爲雖然收斂,那也是表面上的事情。好不容易等他進入了築基後期,覺得結丹有望了,便來請求閉關結丹。

    第一次雲華真君未允,司羽烈便連跪三日再求。

    當時王潤之也在場,他記得師父冷笑了一聲道:“如你所願。”於是司羽烈閉關。

    結果,司羽烈結丹失敗,消失了兩年。兩年後再請閉關,雲華真君又允了。這正是談家出事前不久,司羽烈這次閉關竟歷經了三年。如今司羽烈出關,結丹又失敗了,王潤之向雲華真君回稟,雲華真君只道:“知道了。”

    王潤之歎了口氣,正要回頭,突然敏感地感覺到烈火一樣的氣息,看修爲是司羽烈無疑。

    “三師弟?師父囑你好好休養,你怎麼出來了?”

    司羽烈濃眉長目,鼻挺唇薄,整個臉部線條都顯得剛毅堅硬。“那就是小師弟?”司羽烈冷然問道。

    “正是。”王潤之是主修水靈根的,司羽烈卻是主修火靈根的,水火天生相剋,加上司羽烈的氣息侵略性太強,王潤之的內丹感受到了戰意隱隱波動,於是壓下心頭騷動,準備勸三師弟回去自己的丹室好好休養調息。

    司羽烈眯起眼睛冷冷勾起唇角,“哼,不過是凡夫俗子,哪有修道的資格!”說完甩袖便走,再不理王潤之。

    王潤之竟挑了挑眉,也不去追,只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而另一頭,小談笑扯著秦清微的袖子站在飛劍上,亮閃閃的眼睛欽羨地看著前方如同站在平地上觀風景一樣的雲華真君,他的腳下朦朦朧朧聚集著雲朵,淡淡的白白的,襯得雲華真君更是仙姿非凡,威儀天成。

    秦知微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捏捏她的臉道:“阿笑,想不想成爲師父那樣的仙人?”

    小談笑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很興奮地點頭道:“想。”

    談笑自從被秦知微帶上山,這五年來沒出過玉華峰,平時雖然知道自己的師父雲華真君神通,到底比不上此刻眼見爲實。不過元嬰真君已經已經修得法身,養丹爲嬰,丹子進行內息,自由飛翔、騰雲駕霧這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小談笑見得少,出門更是沒有過,所以覺得十分稀奇。

    秦知微卻在想,結丹和元嬰雖然是比鄰的兩個階段,但真正算起來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卻不止一星半點。元嬰真君有千年壽元,靈魂不滅,可他結丹多年若是無法結嬰,便只能苦等四百年壽元終結,這一生便如那天邊散逸的浮雲,什麼也留不下。所以修道艱難,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要麼得長生大道,要麼化塵土飛灰,從來沒有什麼中庸保持之道。不得長生,便總也躲不過那個終結。便是靈魂不滅,肉身凡胎也是要換了再換的。

    他正想著,前方姬雲華在一個山頭落定,袖擺輕輕一揮,秦知微便覺飛劍突然下行,再回神時已經落在平地上了。

    “師父?”秦知微看了看四周,遙遙一望,前方不正是紫君山的方向嗎?難道師父此行是要去談家洞府?可那裏已經是一片廢墟,整個紫君山靈脈皆廢,附近的修士也只好往別的靈氣充裕的地方修行去了。

    雲華真君道:“過了這座山便是太真的地域,此番前去不宜驚動他人,你我都要僞作築基的修爲,相貌也要有所不同。”說著攤開手掌,掌中心是兩顆紅彤彤的丹藥,正是隱瞞修爲的隱真丹。

    秦知微拿了一顆服下,之後運氣推行藥力,不過須臾樣貌和周身氣息都發生了變化。之前他還是個二十來歲的溫雅青年,此刻竟變成了樣貌平庸的中年儒生。

    小談笑好奇地看了看秦知微,又看了看同樣服下丹藥的雲華真君,雲華真君的輪廓大體上倒是不變,只樣子變老了些,眉眼收斂了些,臉色略有些黯淡,看起來不那麼亮眼了。

    小談笑從小見到的人都是門內的修士,而修士的皮相與修爲是很有關系的。她認真記住師父和師兄現在的模樣,心中不免想難道師父和師兄在築基時這般模樣?後來師父和師兄修爲高了,樣子也變得好看了?

    姬雲華看了眼小談笑,淡淡道:“皮相不過表面,你清微師兄結丹之時便是二十出頭的模樣,所以結丹至今也未有多少變化,天華門自有駐顔之法,但依附的還是各人修爲。所以修道不要舍本逐末,就表棄裏。你若修得避榖,成功築基,就算不能長生不老,生老病死之人生大關也可延緩許多。”

    小談笑認認真真聽完每一個字,心想師父真是厲害,即便修爲變低了也能看出自己的想法,心裏又敬又怕,忍不住往一向好說話的清微師兄旁邊挪了兩步,小手也摸上清微師兄的手指頭。

    姬雲華別過眼,秦知微恭恭敬敬道:“師父,五年前談家元氣大傷,已然舉家搬往俗世,只留了幾個弟子和家奴重建了洞府,只是沒有靈脈維系,紫君山也荒廢了許久。若是帶阿笑探親,還請師父容弟子傳訊談家新主,探明了地方再去不遲。”

    姬雲華整了整衣袖道:“誰說是去探親?”看了看紫君山某處焦黑截斷的山崖,笑道:“此去一爲祭祖,至於二嘛,此去你便知曉。”

    小談笑家門之事姬雲華和秦知微都未對她講過,所以此刻她聽著好像跟自己有關,又想不到什麼關系,歪著脖子想了半天,眨著大眼睛皺著小眉頭,最後把目光投向了秦知微。

    姬雲華見小談笑目光,雲淡風輕丟下一句:“親緣血脈皆是俗物。清微,長話短說。”說完拍了一張飛行符揚長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4:38

008 天華仙師

     因爲姬雲華說了句“親緣血脈皆是俗物”,所以秦知微一路給小談笑講談家之事時也就盡量言簡意賅,只說世人都看得見的表象,不想說多了影響了小談笑的心性和修行。等小談笑搞明白了這次是去看她已經隕落的父親,姬雲華和秦知微又約定好彼此的稱呼行動等事,小談笑自然點頭稱好。

    不過孩子終究好奇些。談紫上曾救過秦知微的命,秦知微心中感恩,所以說起談紫上多有贊譽,而小談笑聽說自己的父親曾經也是一位了不起的結嬰真君,心中就多了許多好感,於是忍不住想多知道些父親的事情,還會偷偷想父親是不是和師父一樣厲害。而且聽說她的父親因爲與許多妖獸作戰而隕落了,心裏又多了幾分難過——雖然她從未見過他。

    小談笑一路上偷偷問她師兄關於父親的事情,秦知微說什麼她都認認真真聽著,聽到最後扯了扯秦知微的衣服,小聲道:“清微師兄,那父親可知道阿笑?”聽得出她的聲音裏既有悲傷又有希冀。

    秦知微摸了摸她的頭道:“知道的。元嬰真君都是修成了法身,有神通的。即便你的父親來不及抱一抱阿笑,可也是知道阿笑的。”秦知微眉眼間輕輕爬上了幾絲哀意。

    “那……”

    “到了。”姬雲華微微側身,目光轉過來看著小談笑打斷她的問話,小談笑被他一看直覺的心虛,又默念了幾遍心法穩下心情,不再詢問。

    紫君山比五年前荒蕪了許多,昔日被稱爲紫君山靈脈之咽喉的紫君府如今只是簡簡單單幾片瓦、幾塊磚稍作休整,大片的地方都荒廢了保留著五年前的零碎焦黑,只有談紫上的丹房被完整保留下來,裏面供奉著香火留待談家後人和門徒祭拜。

    五年前談家元氣大傷,談家大部分人都離開紫君山搬往俗世,少有幾個選擇遊歷他處尋找靈脈,可這些人一來修爲不高,二來受到重創,三來談家樹倒搎猴散,已不值得留戀,所以走了的基本都不會再回來了。談家新主在這邊留了幾個小弟子修葺看守舊宅,可實際上談家這五年來在俗世尚根基不穩,更別談回到修仙界,所以負責看守的四個弟子偷偷走了兩個,只餘下兩個念著舊情的碌碌終日。

    秦知微自從帶了小談笑去天華門,五年來沒有收到過談家玉簡傳訊,只略略打聽了消息知道他們搬到了俗世,修仙界的紫君府只是留了人看守,再詳細的就不知道了。所以秦知微雖知紫君山荒廢,卻是此刻親眼所見才更覺荒涼。不過優勝劣汰弱肉強食,這種事情在修仙界並不少見。秦知微只因一個談紫君才生了諸多感慨,可修道之人多勘破天道,便是感慨也不會太執著。憑良心說,秦知微爲了報答談紫君救命之恩所做的諸多事情已是仁義情重之至,這在修仙界卻是少見了。

    三人站在紫君府門前,小談笑眨了眨眼睛,很難相信眼前破舊殘缺的洞府曾經有清微師兄說的那麼輝煌。她往兩邊看了看雲華真君和清微師兄,嘴唇抿了抿,猶豫了片刻喊了句:“華師叔?秦師叔?”

    他們之前約定小談笑只稱他們師叔,一位是華師叔,一位是秦師叔,若談家人問起便說是門裏築基的前輩,而小談笑雖記在雲華真君門下,但因爲未到築基,所以只當門中普通弟子。而事實上,若不是秦知微護著,姬雲華又心血來潮估計縱容了秦知微已向太真人表明自己的態度,小談笑就真的是要當做普通弟子送到天華山的來朝峰生活的。因爲所有新入門的弟子在築基以前都是在來朝峰的學院學道修煉的。

    姬雲華微微點頭,秦知微便牽起小談笑的手走上前去敲門。

    門敲了許久才聽到裏面有懶懶的聲音道:“來了來了,催什麼催,這地方也有人來……真是稀奇了……”裏面的人嘀嘀咕咕開了門,一見是生面孔,面露疑惑道:“您是?”

    高階的修士要感應低階修士的級別是很簡單的事情,但低階修士面對高階修士則是通過感受到的壓迫裏來辨別對方的階段,這個就抽象多了。所以姬雲華和秦知微都服用了隱真丹假作築基的修爲,但還是能輕而易舉看出對方不過低階的煉氣弟子,可對方看他們隻覺得陡生敬意,至於修爲如何——反正比他自己高就是了。

    秦知微微微一笑,“此處可是談家紫君府?”

    那弟子拱手作揖道:“昔日正是紫上真君洞府,敢問仙師何來?”

    秦知微道:“我們是天華……”話未說完,那弟子的臉色忽然就變了,不顧尊卑地趕緊把秦知微拉進去,卻不知怎的不敢拉姬雲華,只用眼神懇求他進來。

    小談笑被秦知微的動作帶了進去,還來不及驚訝,身後厚重破舊的大門已經關上了,門檻裏面站著沉默無語的姬雲華,即便相貌氣質都變得平庸還是讓人覺得不可侵犯。

    那弟子緊張地聳起肩,本來要帶著他們往裏面走,但突然又回身,強作冷靜問:“你們可有什麼信物?莫不是跟那些散道一樣假稱是名門大派想趁著我們談家紫上真君隕落,來搜刮寶物的吧?”

    姬雲華和秦知微對看了一眼,秦知微摸出一個小小的玉簡交到那弟子手上,那弟子突然感覺到腦子裏一震,一段密語行雲流水般印刻出來,隱隱約約聽不分明,但從感覺上還是能辨別出是天華門的道訓。

    那弟子醒過神來之後雙手將玉簡奉上,低聲道:“兩位仙師這邊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眼角的餘光看了看咬著下唇略有些緊張的小談笑,既疑惑又隱隱帶著點希冀,以至於走路的時候腳肚子都有點發抖了。

    秦知微握緊了小談笑的手,跟在那弟子背後慢慢沉下臉來。

    談家紫君府這五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談家洞府的弟子謹慎到了這個地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5:07

009 紫君府中

     一路上還看得見斷瓦殘磚堆在牆邊,不過五年的光景,蔓蔓青草已從那些廢墟的縫隙中鑽出來,張牙舞爪地爬滿了表面。

    小談笑左右看了看,烏溜的眼珠子轉了轉,想到平日師父和師兄的教誨,又收回目光看著前面。前面七拐八彎正好到了一處丹房,外面看起來還算乾淨齊整,想來平日裏定有人看顧打掃。

    那弟子領了三人進了丹房,房內格局與談紫上在時沒有什麼變化,變的是這丹房清冷了許多,尤其是左邊靠牆的小書櫃,那上面本來擺了許多談家自創和搜集來的心法、功法、寶器等物,原本也是用靈石維持著機關的陣法效果。秦知微曾經見談紫上親自演示過一次,彼時兩人站在小書櫃前對當今修仙界以及修道之路侃侃而談,沒想到時過境遷,這小書櫃光禿禿地擺在那裏,曾經書櫃前意氣飛揚的人已如天邊流星隕落,魂魄皆無。

    那弟子彎腰拱手對丹房中間高幾上擺放的牌位香火恭敬一拜,口中念念有詞,然後回頭對姬雲華和秦知微行禮道:“兩位仙師,這便是舊主生前修煉的丹室。”說話的時候略有些激動地看向小談笑,面色變了又變。

    姬雲華對牌位隨意一拜,秦知微便把小談笑牽到前面,拜過後對小談笑道:“你該行叩拜禮。”

    小談笑遙遙看到那黑色牌子上刻著的談紫君、紫上真君等字,心裏對生死感受尚不強烈,暗暗想人隕落了就會變成黑牌子的嗎?不過還是乖乖叩拜行禮。

    那弟子見小談笑如此,突然就激動起來,躊躇半天還是問道:“兩位仙師既然是從天華來,那……這位可是……”後面的話沒說出來,眼睛卻死死盯著小談笑。

    小談笑被看得不自在,情不自禁地往秦知微後面躲了躲,卻被姬雲華拉出來道:“正是。”

    “小少爺!”那弟子奔過來跪在了小談笑面前,嚇得小談笑往後一退,手自然地往後一摸,摸到了姬雲華的衣服。小談笑擡頭往後一看,真覺得進退兩難,沒想到那弟子又道:“小少爺離家早,不認識弟子,弟子叫談明,雖修爲低微,但承蒙舊主恩賜,一向侍候左右,可惜……”說著眼眶就濕潤了,於是又趕緊扯了袖子抹眼淚。

    小談笑想再往後退一步,可後面已經貼上姬雲華了,她不敢在師父面前造次,小肩膀都繃了起來。她一直聽著那叫做談明的人說著舊事,說著說著就開始抹眼淚,可她聽得一知半解,他說的那些往事她都不曾聽人說過,更不曾經歷,又怎麼能理解他的情緒。

    “華……華師叔?”小談笑看向姬雲華。

    姬雲華看了眼秦知微,秦知微道:“談明,你且起來。這裏只有你一人看守了嗎?”

    談明語無倫次地說了不少話,這時候聽見秦知微發問,連忙起來道:“還有一人叫做談亮,與我一道都是侍候舊主的弟子。今日他……他出去了,看看天色應該還有半個時辰才能回。”

    秦知微點頭,“紫上真君遭遇妖禍,家族罹難,早些年聽說談家舊人皆遷往俗世,紫君府只留了幾個弟子看守,沒想到凋敝至此。”

    談明眼中漸有哀愁,“仙師有所不知。談家新主乃是舊主的一個弟子,名談相成,五年前妖獸爲亂青蒙山,紫君山首當其沖。舊主遭遇妖獸攻擊,不幸隕落,這之後紫君府便多遭劫難……”

    談明說著說著便憤然起來,咬牙切齒道:“這五年來來了不少仙人,開始稱是舊主的朋友,帶了些靈石等物前來祭拜,新主便做主贈了些談家積蓄的功法等等。到後來竟有不少仙師與強盜賊人無異,出入紫君府如同兒戲,舊主半生所藏隔幾天就失蹤一些,新主便匆忙挑了些舊物舉家搬往俗世。”

    秦知微吃了一驚,“紫上真君生前也有些朋友,如何不去找他們?”

    談明嗤笑一聲,“找?哪裏去找?他們也與豺狼無異。倒是仙師所在的天華門有位清微真人大義,談家後人幸得他所保才……”說著又看向小談笑。

    小談笑忍不住道:“爲何不找清微真人?”

    談明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兩位仙師,不瞞您二位,紫君山雖斷了靈脈,可不知爲什麼太真時時派人來查探,說是照拂談家舊人,可……哼!這兩年情況還要好些,頭幾年只要我們談家派人去天華,都沒翻過青蒙山便被攔了下來。弟子雖然修爲低微見識淺薄,可也知道這修仙界裏沒利的事情誰肯去做?當年的事便已說不清楚,太真的仙人們又這般明目張膽圖謀不軌,這紫君府……紫君府……”談明忍不住又掉下淚來。

    小談笑聽說過太真派,卻不太明白談明所說的太真是不是她聽說的那個太真,這個太真怎麼又與父親紫上真君有了關聯,她正想問,外面傳來摔東西的聲音,有個人高聲喝道:“什麼東西!要不是我們紫上真君,他們青蒙山早被妖獸毀了大半!憑什麼……”

    門被推開,一個怒目橫眉的少年露出半張臉來,那臉上的表情在看到屋裏的人時稍有一滯,然後他兇狠地推開門道:“你們是何人?這是紫上真君的丹房,這裏已經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了,你們也是修道的人,還是積積德不要擾了先人安寧!”

    談明連忙走過去拉住談亮道:“師弟,這兩位是從天華來的仙師,這位是……”貼著他的耳朵道:“小少爺!”

    談亮明顯又呆滯了片刻,略帶激動地問:“真的?真是小少爺?”

    小談笑不太懂小少爺是什麼,不過她知道他們是在說自己,於是擡眼看向談亮,直覺這個脾氣不好嗓門的人比談明更讓人覺得親切。或者是因爲談明情緒波動得太過厲害,動不動就抹眼淚的緣故吧。小談笑想。

    “小……小少爺?”談亮忍不住向小談笑走了兩步。“小少爺可知自己的父親是誰?”

    小談笑點頭,“我的父親是談紫君,號紫上真君。”這些她的清微師兄都告訴過她。

    談亮又問了幾個問題,小談笑認認真真作答,答不上的便道不知,只是當談亮和談明問起小談笑可修到煉氣之時,小談笑有些黯然地低頭,小聲道:“不曾。阿笑資質不好,師父說要慢慢來,急不得。”越說聲音越小,越說越覺得心虛。

    談明友好地笑了笑道:“紫上真君天縱英才,小少爺定也是如此,不必多慮。”

    談亮也點頭道:“小少爺,您可是談家的希望。日後等您結了金丹,也修成元嬰神通,看那些太真人還敢不敢小瞧我們!”

    小談笑忍不住問:“太真是壞人嗎?”

    談亮方要說話,姬雲華道:“陳年舊事暫且就不要提了,修道之人清心寡欲,談笑年紀尚小,看不透愛恨情仇,還是不要知道太多影響了修行才是。”

    談明談亮對看了一眼,連連稱是,話題才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說。

    但是小談笑還是從她之前聽到的話裏面得出結論——太真人不是好人。

    在小談笑眼中,好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師父,一個是清微師兄。不過現在應該多了一個,是她的父親紫上真君。至於其他人是好是壞,小談笑是不怎麼追究的。

    秦知微讓小談笑在一旁自個兒玩會兒,自己和姬雲華則與談明談亮交談最近五年來談家經歷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等到他們談完了,天也黑了。

    談明便提起當年七夫人的房間還留著,稍微收拾下便可住人,只是要委屈了兩位仙師和小少爺。

    小談笑問秦知微七夫人是什麼人,秦知微只說:“無足輕重的人。”想想覺得不妥,又道:“是你的母親。”

    小談笑今天聽了不少新詞,又問,“母親是什麼?”

    秦知微不知道該怎麼說,想了半天,道:“就是生下你的人。”

    小談笑不太明白,又問:“那父親呢?不是說父親才是生下我的人?”她突然又想到“生”是什麼意思?“父親”“母親”怎麼“生”下她的呢?

    秦知微低頭看著小談笑,無語了。

    姬雲華丟下一句:“凡塵俗事,有何可問?”

    小談笑抿了抿嘴,偷偷看了眼師父,不再問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5:25

010 八卦珠子

     七夫人住在紫君府中偏僻的小院子裏,這地方在紫君山靈脈充裕的時候是最最不起眼的一個地方,不過七夫人似乎也不怎麼醉心修行,所以這事也就很無所謂了。不過紫君府落魄至今,反而是這個小院保存得相對完整。

    一來這個地方不起眼,當年就不是妖獸攻擊的重點區域;二來妖獸爲亂之時,談紫君爲了保存談家實力,其實把自己的兒子們都安排在了後方,誰知道世事難料,談紫君並幾個兒子盡皆喪命,這個時候七夫人生子就具有了極爲特別的意義,所以談紫君最後幾乎吸引了所有的妖獸同歸於盡,同時盡了最大的力量保證七夫人順利産子。可惜的是七夫人生前便體弱,那次受了驚嚇驟然生子,後來竟無力支撐,含恨仙去。

    小院中有兩廂房,談明談亮本欲將房間打掃一番,沒想到秦知微站在門前輕輕掃袖,一張符紙飛了出來直直貼在了牆上,然後已那符紙爲中心的地方慢慢變化,不一會兒整個屋子便乾淨亮堂了許多,而符紙隨即消失。

    談亮眼睛亮晶晶地無比欽羨。雖然這不過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法術,這種符紙在修仙界也委實平凡,但對於落魄許久的談家,對於他這樣苦守的談家人來說,即便這樣的符紙在現在也難得到。

    談明一拍腦袋道:“哎,我二人困於此許久,靈脈阻斷,修行艱難,都忘了仙師神通,真是罪過,罪過。”

    秦知微但笑不語。

    談笑道:“我清……師叔還有許多本事呢!”

    談明連忙稱是,問還有什麼吩咐。

    秦知微道:“無事,只是我們要好好休息一番,莫來打擾。”談明談亮知趣地推了出去。

    見二人走遠,秦知微拱手道:“師父,您在此休息,弟子帶阿笑去隔壁。”

    姬雲華端坐小榻之上閉目養神,此刻不清不淡地丟下一句:“笑留下。”眼睛還沒有睜開。

    小談笑以爲自己犯了什麼錯誤,無辜又可憐地看向秦知微,想得到點提示。秦知微摸了下她的頭,退了出去。“

    小談笑站在房中忐忑許久,終不見師父有搭理她的意思,於是慢慢地她提起的心臟稍稍回位,也開始有心情轉著烏溜的眼珠子看看四周。

    這屋子的格局分左右兩間,從小談笑的位置看得見裏間的床,床簾收了起來,隱隱約約看得見大顆白色的串珠,只是不那麼明亮了。外間有桌有椅有小榻,雲華真君便坐在榻上靜養。小榻上有個白色的坐墊,只是顯然年歲已久,看起來竟已有些灰黃。右手邊有個高高的雕木花架,加上有個小花盆,盆中並無植物,只有一盆黑土,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房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擺設或其他東西,但小談笑隱約間感覺這個七夫人生前該是很喜歡白色。這就是那個“母親”住的地方嗎?小談笑不自覺地微微歪了腦袋。

    外間沒什麼好看的,加上有雲華真君坐鎮,她也不敢亂看。於是她一個勁兒地往裏屋看,看著看看這就被床柱上隱約的花紋所吸引。她偷偷瞅了眼雲華真君,確定他已經進入修行狀態,不會關注自己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往裏屋挪動。等她挪到跟前,才發現那兩根花花的床柱上繪制的奇怪花紋。床柱是黑色的,漆黑的圓柱上分布著不規則的白色紋路,那些紋路有的是連在一起的,有的又像是被強行截斷一樣,甚是怪異。

    小談笑伸手去摸了摸,微微有些凸起的感覺,縱橫交錯著,組合成她看不明白更說不明白的圖案,而勾著床簾的白色串珠正垂在床柱旁邊,看起來不是那麼白,都沒有師父的白玉杯子白。小談笑想著。她用手碰了碰那串珠,總覺得那白色裏似乎還隱藏著暗色。她忍不住爬到床上去整個手捧著那珠子細細察看,看著看著就入了神。

    珠子裏好像有奇怪的東西,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是黑白色的,兩種顔色交彙到一起卻又不會相融,它們各自有各自的行路軌跡,你進我退,你直我繞,你……

    “你在看什麼?”小談笑肩膀上被人拍了下,小談笑正是出神之際,嚇得身子一抖,珠子從手中滑出去,一切幻象歸於沉寂。

    “師……師父……”小談笑趕緊端端正正坐好,眼睛裏滿是驚嚇和疑惑。

    “你在看這個?”姬雲華掌心托起白色珠子,左右看了看,輕輕勾了唇,“你從小在天華長大,見識的都是修仙界中上的道法法器,自然不知道這個東西。”說著手指輕輕一動,那珠子在掌心轉了起來。

    小談笑看過去,那白珠子轉得飛快,轉著轉著居然也出現了漩渦,那漩渦比她自己剛才看見的還清楚,好像是……

    “八卦圖?”小談笑記得自己曾在天華山很多地方看到過這種圖案。真是奇怪,怎麼剛才她竟沒看出來呢。

    姬雲華放下旋轉的珠子,“不錯,這種珠子叫做八卦珠,在修仙界極爲尋常。有些修仙人家會給小孩子玩這種東西,以培養他們的悟性。不過八卦珠本身沒什麼作用,制作也很簡單。這兩顆八卦珠中並無靈力封存的痕跡,便是作爲小兒玩耍的玩意兒也太過粗糙了。”

    姬雲華說完,發現小談笑眼睛還一直往那珠子上看,似乎很喜歡的模樣。他想了想,略彎下腰來,一頭青絲如瀑,順著他的動作滑向肩頭,墜下來拂過了小談笑的小臉,癢癢的,涼涼的,滑滑的……

    “你若喜歡,等回了天華,爲師便尋那有靈力的晶石給你做幾個玩耍,如何?”

    小談笑眼睛一亮,紅著臉道:“謝謝師父。”心想師父真是好看,怎麼變了模樣也這麼好看呢。

    姬雲華摸摸她的頭,“爲師出去一趟,你在此處睡一會兒。”

    小談笑點頭,覺得頭有點暈,嘴唇有點乾,便咬了咬下唇,舌頭在裏面舔了舔。

    姬雲華輕輕皺了皺眉頭,“笑,是不是很累?”

    小談笑猶豫了一下,很輕很輕地點了下頭,眼睛不敢看姬雲華,慌忙低頭看自己緊張得絞在一起的手。

    姬雲華輕歎一聲,“笑,有什麼不要藏在心裏,爲師不會害你。按說修道之人即便不能修得成就,至少也能強身健體,或許時間長了就好了。這紫君山中早無靈氣,你也不用急於練習心法,就暫且睡會兒吧。”想了想又加了句,“別怕,爲師會想辦法的。”

    小談笑猛地擡頭,覺得今天的師父真是溫柔得過分,她撲閃著大眼睛,眼底隱隱有光芒閃爍,忍不住伸出小手撲進姬雲華懷裏道:“師父,阿笑不怕,阿笑不累,阿笑……阿笑不會給師父丟臉,師父不要不要阿笑。”她想起清微師兄說如果自己再哭,師父就不要她了,於是趕緊又加了句:“阿笑再也不哭了。”努力眨著眼想把眼淚憋回去,憋不回去了便大著膽子蹭了蹭姬雲華的衣服。

    姬雲華覺得這種感覺實在奇怪,他抱起小談笑讓她的眼睛能輕易看到自己的眼睛,“笑,你要記住,師父做什麼都是爲了你好,即便笑暫時看不到師父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5:42

011 談明來了

    姬雲華走了之後,小談笑趴在床上閉著眼睛,腦子裏還想著八卦珠的事情。

    小談笑雖然修行艱難,但悟性並不差。秦清微既然有心讓小談笑走上修仙之道,自然會好好教導,所以關於八卦陰陽的道理他一定是講給小談笑聽過的。

    八卦珠裏有八卦圖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只是小談笑想不通爲何那珠子在師父手中旋轉出八卦圖時,她看著並沒有之前那種整個人要被吸進去的感覺。

    小談笑心中狂跳了兩下,睜開眼爬到床邊,想再摸摸那珠子又怕自己被吸進去出不來。她猶豫了半天,一手抱著床柱,一手怯怯地往那珠子伸去。

    正在這時,門被輕輕推開了。

    小談笑耳朵一動,趕緊收回手,一擡眼就看見正進門的談明。

    談明看見小談笑看他,嘴角彎了彎,再想起進門時小談笑的動作,眼睛就往旁邊勾床簾的鈎子上吊著的八卦珠看去。

    “小少爺喜歡這八卦珠?”談明問。

    小談笑眨了眨眼,沒說話。

    談明又走進來兩步,“七夫人生前是個散修,雖然修爲不甚高深,但聽說組上也是出過神通的前輩的。卻不知後來爲何落魄了。”

    小談笑被他說的話勾起了好奇,忍不住問道:“你說的是我的母親?”

    談明點頭,“正是。可惜那時候正逢妖獸之亂,七夫人本來就體弱,生下小少爺便撐不住去了。”談明頓了頓,臉上隱有憤然之色,“說起那妖獸之亂,我看都是太真派搞的鬼!若不是他們見死不救,紫上真君也不會早早隕落了。也多虧了清微真人來救,才保住了小少爺,保住了談家血脈啊!”

    小談笑暗自往後挪了挪,又問:“母親平日裏也修行的嗎?”

    談明目光閃了閃,“七夫人生前並不熱衷修行,爲人多沉默,便是與舊主也多有生疏。”說完見小談笑還望著那八卦珠,於是動手拆下兩顆珠子道:“小少爺,這不過是尋常的八卦珠,並不名貴。談家已經沒什麼好東西留下了。小少爺若是喜歡這兩顆八卦珠,就隨意耍玩吧。只是兩位仙師怕是見笑了。”說著將兩顆八卦珠放在了小談笑的手中。

    小談笑抓著珠子,一手一個,五指張開了包著珠子還是覺得抓不緊。她想了想從腰間抽出乾坤袋,放了一個珠子進去,另外一個就捧在手中轉著玩。

    談明道:“小少爺,太真如此欺人小少爺日後又成定不能放過他們。”

    小談笑擡眼,“太真如何欺人?”

    談明道:“當然欺人!當年妖獸攻擊青蒙山,太真便叫紫上真君在紫君山設陣阻擋拖延時日。後來太真久久沒有仙師前來支援,真君難以爲繼,這才消耗了真氣隕落的!不止如此,小少爺的幾位哥哥也都遭了大禍,沒有一個倖存下來!這些小少爺的師父沒有對小少爺講過嗎?”

    “我師父?”小談笑略有些迷茫。

    “聽說小少爺拜在雲華真君門下。天華門與太真派素來貌合神離,紫上真君又曾是雲華真君的弟子,他定是爲我們舊主抱不平吧!”

    小談笑皺皺眉,“師父不曾說這些事情。”想起來之前師父和清微師兄的叮囑,又道,“我只是師父的記名弟子,並不親近。便是清微真人,我從小跟在他身邊,也不曾聽他說過這些事情。”

    談明詫異地看著他,“小少爺,那麼您和二位仙師來此爲何?”

    “兩位師叔帶我回來祭祖,說是……”話說一半,閉了嘴。

    “什麼?”

    小談笑趴在床上滾珠子玩,搖頭道:“我忘了。”

    談明看了看周圍,蹲在床邊道:“小少爺,這些年來有不少自稱是舊主朋友的仙人來探紫君府,不止如此,太真也對紫君府緊盯不放,你知道爲什麼嗎?”

    小談笑換了個方向,搖頭。

    談明轉了個方向對著小談笑,“小少爺,他們都不是好人,不知聽誰說紫上真君生前藏了寶貝,那寶貝是百年前的妖獸作亂時得來的。他們說……”

    “你在幹什麼?”門口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談明嚇了一跳,倒是小談笑飛快地拿著八卦珠跳下床撲過去,一邊撲一邊喊:“清……師叔!”

    秦知微把撲過來的小談笑摟在懷裏,眼睛看著談明,“何事?”

    談明起身行禮道:“小的見小少爺並未辟榖,怕小少爺受餓,所以準備了點吃的,前來稟告小少爺。但是見小少爺喜歡八卦珠,便與小少爺多聊了兩句。”

    秦知微低頭,小談笑碰上八卦珠道:“師叔,他說這個叫八卦珠。”

    秦知微隨意瞟了眼談明,拿過珠子看了看又送回小談笑手中,道:“你費心了。不過阿笑吃的東西向來有講究的。”

    談明點頭,“是小的疏忽了,這就回去,不打擾秦仙師和小少爺清修了。”說著誠惶誠恐退了出去,表情有些無辜。

    秦知微問:“阿笑,他和你說了什麼?”

    小談笑轉著珠子道:“說太真的人不是好人,又說好多人不是好人……”一邊玩著珠子一邊回憶談明說的話,一五一十都講給秦知微聽了。

    秦知微點點頭,道:“阿笑,這些事情不用太在意,等以後你長大了,我再與你細說。”

    小談笑點點頭,似乎不太感興趣的樣子。

    秦知微想了想,又輕蔑地說:“這些人以爲紫君是得了寶貝才這麼快結了元嬰,見寶起了貪意,便一個個真當回事起來。他們哪裏知道你父親本就資質天成,悟性絕佳,結嬰自然比他們快上許多。真是可笑。”

    小談笑啦啦秦知微的袖子,“父親真的很厲害嗎?”

    “很厲害。”

    小談笑歪著腦袋問:“比師父和清微師兄還厲害?”

    秦知微笑了,“比清微師兄厲害。”

    “那師父呢?”

    秦知微搖頭,“阿笑,你華師叔呢?”

    小談笑看了看八卦珠,額前柔軟的髮絲垂下來,聲音有點悶悶的,“師父說要出去一趟。”想起師父說的話,小嘴巴便嘟了起來。

    秦知微看著小談笑這個樣子,心裏暗暗一歎,想師父說的話也有道理。小談笑太依賴他了,而他雖然把小談笑當做男孩子養大,卻仍然不自覺地當成女孩子疼愛。小談笑雖然乖巧懂事,但終究不夠剛強果敢,這樣子下去對她的修仙之路毫無益處。

    而此刻,姬雲華站在當年紫君山靈脈的源頭之處遙遙一望,冷冷彎了薄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6:02

012 心思難測

    姬雲華踏著夜色歸來之時,秦知微正站在門口等他。

    姬雲華神色未動,倒是秦知微迎上來道:“師父,今日談明來過,對阿笑……”

    姬雲華輕輕擡手制止了他,跟著腳步一轉往秦知微暫住的房間走去。

    待坐定以後,姬雲華道:“是不是說了些舊事,比如家仇,比如寶藏?”

    秦知微拱手,“師父神機妙算,正是如此。我見談明談亮嫉惡如仇,怕他們影響了阿笑的道心。既然此番是來祭祖,弟子想……是不是早早祭拜了紫上?此處到底是太真轄區,我們也不便多留。”

    姬雲華冷冷一笑,“清微,今日你我只是天華門中普通的弟子,你說,若你我的身份暴露於此,結果該如何?”

    秦知微突然變了臉色,“師父,您說……”

    姬雲華打斷他的話,“百年前也是妖獸爲亂,但進攻的方向並不固定。那一戰天華門、太真派、古劍派攜手共進,皆派人圍殺妖獸,爲的是維護修仙界的平衡法則。那一戰三方不但傷了實力,也傷了和氣。正是那時談紫上救了你的命,讓你感恩至今,是不是?”

    “是。”

    姬雲華點頭,“談紫上天賦異稟,百餘年來修道更是順風順水,多少人在結丹期停滯不前,他卻在妖獸之亂後百餘年內結成了元嬰。爲師早說過,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五年前妖獸再次爲亂,主攻青蒙山,天華、古劍兩派冷眼旁觀,太真便把拿談紫上做了前峰,將妖獸阻在紫君山以外。此法甚妙,談家一門皆敗,太真卻風光猶存。好,很好。”

    秦知微臉色逐漸蒼白。

    姬雲華淡淡看去,“五年前爲師只是罰你,不問緣由,不究深意,本以爲談紫上已死,談笑修道艱難,你便能沉下心來修煉道法,認真鑽研突破元嬰之事。沒想到你重情若此,五年來對談笑亦師亦父,當得起‘師父’二字,比爲師更合適,比‘師兄’更合適。”

    “師父!”秦知微猛然屈下雙膝,雙手伏地,頭磕在地上。

    姬雲華巋然不動,沉默良久道:“清微,你教不好談紫上的子孫。”

    “師父,清微自知道行有限,道心不穩,難爲人師。清微關心則亂,辜負了師父的教誨,也誤了阿笑的修行。”

    姬雲華雙目平視前方,“清微,爲師有件事要讓你去辦。談笑年紀雖小,但心智已開,該學著獨立向道了。日後你在玉華峰清修,她在來朝峰求道,你若有幸結了元嬰,爲師便允你將她帶在身邊教導。”

    秦知微磕頭道:“師父,清微在師父面前當不起‘教導’二字,阿笑是師父的弟子,清微再再愚昧也不能不知道師父的苦心。師父但凡有事只管吩咐,清微一定盡心盡力。”

    姬雲華招招手,“你過來。”

    秦知微起身走上前去,姬雲華遞給他一枚玉簡,目光清冷。

    秦知微催動靈識查看玉簡的內容,不過須臾臉色大變,玉簡被迅速讀空。

    “師父!”秦知微猛地看向姬雲華。

    姬雲華擡手,“只需照辦。”

    “這樣……這樣……師父,這裏畢竟是太真的地盤。”

    姬雲華起身走到門邊,“正是如此,才要這般。”伸手拉開了門,朝著另一個房間走去。

    秦知微呆呆地看著姬雲華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半天回不過神來。

    而這邊小談笑一聽到門動就豎起耳朵爬起身來,小手抱著床柱子,小腦袋往外一歪,看到了雲華真君。

    姬雲華心情似乎不錯,輕輕走過來順了順小談笑散開的柔軟髮絲,輕聲問道:“怎麼不睡?”

    “睡不著。”小談笑低著頭小聲道。

    姬雲華掃了眼房內,視線落在勾床簾的大鈎子上。“那兩顆八卦珠呢?”

    小談笑趕緊從乾坤袋裏捧出八卦珠,猶豫了一會兒道:“是談明取下來給我玩的。師父,我覺得這兩顆八卦珠很奇怪。”

    “怎麼奇怪?”姬雲華取了一顆左右查看。

    小談笑咬了咬牙齒,“我第一次看著珠子的時候頭會暈,不轉它也會出現圖案,還會動。”

    “什麼圖案?”

    小談笑仔細想了想,“好像是八卦圖。”

    “這個既然名爲八卦珠,裏面自然有八卦圖,並不奇怪。”

    小談笑認真回憶了幾遍,洩氣地說:“阿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可是真的很奇怪……”

    姬雲華心中一動,“笑,談明取下八卦珠可曾說過什麼?”

    “說了很多。”說著把談明說過的話又都說了一遍給姬雲華聽。

    “七夫人體弱,生前不重修道?”姬雲華問。

    小談笑點頭,“談明這麼說的。”回答完又道,“師父,我跟清微師兄說過了,清微師兄都沒有聽到這些呢。”

    “哦?那他聽到了什麼?”

    “清微師兄說的話阿笑不太明白。清微師兄說起紫君、元嬰、寶貝……還有太真什麼的。”

    姬雲華摸摸小談笑的頭,“你清微師兄重情,情重易生魔,這是修仙的大忌。你可不能學你清微師兄的。”

    小談笑眨了眨眼,“什麼是情重易生魔?”

    “以後你就知道了。”姬雲華收回手,望了望窗外西天滾滾而來的烏雲,最後一點月色被遮了個嚴實。“睡吧,師父守著。”

    小談笑趕緊睡下去,小腳蹬幾下理順了被子,緊緊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又不忍不住瞇開一條縫偷偷往旁邊看。

    姬雲華倚在床柱上看著遠方,他的模樣已隨著隱真丹的效用而改變,但他一行一止的姿態卻是深入骨髓,難以更改。他的雙眼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潭,身材修長,體態清雋,他不過隨意靠坐著也像是規範無比優雅至極的修行之式,無端散發著強大的氣場,讓人忍不住信仰和臣服。

    “快睡。”姬雲華的袖擺掃了過來,小談笑趕緊又閉上眼,身子定了定,往姬雲華的方向磨蹭了一點兒。

    大風起卷,山雨欲來。

    門板撲撲晃動的聲音由遠及近。聽起來似乎還有風雷電掣的勢頭。

    姬雲華突然一手抄起談笑跳出窗外,冷笑一聲道:“來得倒快。”說著朝談明談亮所在奔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6:19

013 太真來人

    風卷雲湧,月色漸沉。

    丹房中談明臉色一變,“不好,怕是青蒙山來人了。”

    談亮瞪圓了眼,“他們來做什麼?平日裏睬都不睬我們,前幾日我不過上山去討幾個靈石,他們便鼻子朝著天上去了,也不想想若是沒有我們談家,他們青蒙山哪還有今日!”說著手背青筋直突。

    談明抓著他的手臂,“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看樣子來勢洶洶啊。”

    談亮皺皺眉,“我們不是有天華山來的兩位仙師嗎?小少爺正拜在天華門下,他們總不會看我們談家受青蒙山欺辱吧?再說,我聽說天華太真向來面和心不和,這次來了正好……”

    談明打斷他的話,“正好什麼?我看他們就是沖著兩位仙師來的?這可是太真的地盤,天華門不過兩位築基的仙人,便是出了什麼事,日後就算說是殺人奪寶,這整個修仙界也不會對太真有什麼責難。再說,還有小少爺在,太真這五年來對談家虎視眈眈,如今要是知道了小少爺在此,還指不定出什麼么蛾子呢!”

    “那你說怎麼辦?”

    “你去應付一下太真來人,我去通知兩位仙師先帶小少爺躲躲。”談明當機立斷。

    “好,我這就去。放心,我與太真人打多了交道,今日說什麼也要把他們攔上一攔。我們分頭行動,你趕緊去吧!”說完談亮急急離去,只留談明一人在丹房之中。

    談明在丹房中走了個來回,剛準備推門出去,未料有人破窗而入,帶得一陣風起,陰冷可怖。

    談明神色一凜,急急轉身看去,原來是天華山的仙師抱著小少爺跳了進來。

    “仙師這是?”談明表情松了松。

    姬雲華匆匆掃了眼丹房,將小談笑放下來摟在身前,“似有兇兆北來,來者不善。”

    談明道:“仙師神機,正是北邊太真來人,不知何故來勢洶洶。談亮已經前去阻擋,小的正要去通知仙師避上一避。”

    姬雲華挑眉,“爲何要避?”

    談明苦著臉道:“仙師不知,太真常常來人,每次來都要掃劫一番,這紫君府有大半的財物都叫他們拿了去。哎,誰叫談家式微,若舊主還在,哪會叫他們這般猖狂?可惜兩位仙師勢單力薄,縱有心也無力,還是躲一躲,避過風頭的好。”

    談明看了眼小談笑,又道:“太真日日監視紫君山,怕是得了消息知道小少爺自天華回來了。小少爺尚未煉氣,怕拖累了仙師。”

    “你有何法?”姬雲華問。

    “不如暫且分頭行動。小的不才,但對紫君山的地形十分熟悉,且紫上真君埋骨之處機關詭異,陣法奇特。小的雖不知其中奧妙,但知道這五年來明裏暗裏來祭拜紫上真君的仙人們沒有一個能得其門入。若是萬不得已,相信紫上真君在天有靈,定會庇佑小少爺的。”

    “那你的意思是帶他去那裏躲藏?”

    “小的只帶他躲在那附近伺機而動,若情況好轉,自不用驚動紫上真君的魂靈。”

    姬雲華略略思索,點頭道:“也好。不過若說安全,還是往天華山去更加安全。我去會會太真人,引走他們,你帶著他往天華山的方向走,該不會到那萬不得已的地步。”話音剛落,小談笑趕緊抓著他的袖子不放,小臉皺成一團顯得極爲委屈。

    談明趕緊說:“仙師說得極是,小的這就帶著小少爺往天華山走。”

    姬雲華點頭,伸手拍拍小談笑的小臉道:“聽話。”說完拂袖,小談笑只覺得那袖子跟流水般滑手而過,怎麼抓都抓不住了。她想起之前師父說過叫她一行一止皆要思考,一言一語皆需謹慎的教導,再看師父毫不留情丟下她遠走的背影,急得伸開雙手就要撲過去。

    談明趕緊拉住小談笑道:“小少爺,我們走吧。放心,等太真人走了,你和你兩位師叔又能見面了。我帶你去的地方很安全,小少爺莫怕。”說著也不管小談笑掙扎,抱起她就走,這時心裏才松了口氣。

    而另一頭,三五個太真的仙人交談道:“可看清楚了?真的是姬雲華?”

    “沒錯,一百多年前本真人曾見過一次雲華真君,那日見了一眼便認出他來。”

    “長得像並不能說明是本人!”

    “師兄此話差矣。我們修道之人看的是道心,看的是靈力,何曾以貌認人?再說,除了雲華真君,誰敢帶著金雷鞭招搖過市?不過本真人看那雲華真君像是傷了修爲的情況……”

    “你說什麼?真的是金雷鞭?”一個真人問道。

    “受傷了?如何受的傷?”另一個真人按捺不住。

    “那還有假?百年前妖獸作亂,那姬雲華若不是靠著金雷鞭,還有催動那詭異的陣法,如何能收服八階的妖獸?那可是相當於我們元嬰後期的修爲啊!那金雷鞭隱隱雷鳴的氣勢,本真人如何能錯辨?至於受傷……匆匆一瞥,實在看不分明。”

    “若真是姬雲華,我們幾個如何能截殺得了他?就是受了傷也太勉強。”

    “我們自然不能。師父吩咐了,我們的目標不是姬雲華,是姬雲華帶著的孩子。那孩子聽說正是談紫上的後代。”

    “談紫上?紫君山早就廢棄,紫君府也破敗不堪,那孩子能有什麼作用?”

    “這些就不是你我該問的了。以他元嬰的修爲來到紫君山,就是極力隱藏也藏不住那股氣息,可我們一路行來並未感覺到壓迫的氣勢,想來他是隱藏了修爲,叫我們看不出異常來。”

    “可惜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若能截殺了他,天華門又算得了什麼?誰還能與太真比齊?”

    “這個師父和幾位師叔定有計較。便是截殺也不是我們這些結丹真人能做的事情。我們快走,前方就是紫君府了。你可看清了是往這個方向來了?”

    “沒錯,就是這個方向。”

    其中一人忍不住道:“若傷得厲害,我們真能截殺了元嬰的真君,那該有多少法寶功法?而且還可煉化了他的內丹……”

    說話間,幾個結丹的真人內心又是激動又是恐懼,內心裏彷彿瞬間生出了陌生的力量和情緒,催得他們熱血沸騰,更是加快了速度穿雲越霧,朦朧的月色中隻見幾個黑影站在飛劍上時上時下,時左時右,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6:41

014 一路逃走

     獵殺一個高階的修仙者往往意味著飛來橫財,這是修仙界公認的法則。但是這個法則的成立是建立在獵殺成功的基礎上的。所以,若沒有飛來橫財,只要能劫後餘生基本就不算太虧。

    青蒙山這邊得到消息說天華山的雲華真君帶著談家小兒悄悄來到了紫君山。雲華真君在修仙界可是鼎鼎大名。遠的不說,只說近處百年前的妖獸之戰中,這位元嬰的真君就憑著一根金雷鞭,以及臻於至境的雷訣橫掃天華山一脈,最後出其不意布下了龐大的獵殺法陣,生生截殺了百餘高階的妖獸,最後還活捉了一隻八階妖獸封印與天華山下。

    雲華真君本人說不上多麼低調,但他不喜露於人前是廣爲人知的。傳說中,這位人物是千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他日化神合體飛升也未可知。但是這位真君脾氣詭異,時而春風化雨眉善心慈,時而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總之是個極爲隨性的人。所以五年前傳出消息說談紫上的遺骨記名在這位真君之下做了弟子,青蒙山確實沒想過能把那孩子要得回去。

    但今時不同以往。青蒙山有了極爲確切的消息說雲華真君傷了修爲,孤身帶著小娃兒來到了青蒙山的地盤晃蕩。雖然不指望一個元嬰的真君修爲能降到什麼程度去,但降了就是降了,這是多麼好的機會!千載也難逢啊!這是多麼大的誘惑!百年難一遇啊!

    青蒙山衆仙人既躍躍欲試又警戒緊張的矛盾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且不說姬雲華將小談笑扔給談明如何,只說這邊一干人等匆匆趕往紫君山剛到紫君府門前,卻又被青蒙山傳訊說雲華真君帶著談家小兒早得了消息往南走了。這消息傳過來,衆仙人心中既喜且憂。喜的是這等於坐實了雲華真君受傷之說。不然以雲華真君的脾氣和修爲,何須躲避?憂的是一直往南走是古劍派的地盤。

    所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作壁上觀的那個反而得益。太真、天華和古劍派本來各不相干,後來卻在百年前的妖獸之戰中生了猜疑,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現在卻隱隱有了你死我活的暗勁。雲華真君出行的事情既然太真能得到消息,古劍自然也能夠。雲華真君既然受了傷,爲何不往東方天華山的方向走,卻是走南邊去古劍派的路?是故作疑陣還是他們已經達成了某種契約?

    就在幾位真人想不透徹之際,青蒙山守愚真君傳訊過來道兵分兩路,一路監視紫君府,一路往南追尋,並且告知他自己也將親自下山,安撫了大家的情緒,許諾了種種好處,這事便如此定下來了。

    而姬雲華當然沒有往南走,他哪裏也沒去,只是又換了模樣氣息,跟在談明後面。

    談明則帶著小談笑急急離開紫君府,看樣子是要翻過紫君山。

    小談笑不是個多麼外向的孩子。在天華山五年,小談笑最親近的是秦知微,最敬佩的是姬雲華,便是名義上的大師兄王潤之清潤真人,見過多少次也還是覺得生疏,平時見到生人也會動不動就扯著秦知微的袖子躲在他身後。也許是因爲這樣的性子,秦知微對小談笑修道方面雖然嚴厲,對其他方面卻極爲寬容——或者說是縱容。姬雲華就更是放任自流了。

    此刻談明之於小談笑就是個陌生人,比她的清潤師兄陌生,比她剛剛聽說過的“父親”、“母親”陌生,甚至比她清微師兄口中說過的“太真”都要陌生上幾分。

    談明再不濟也好歹是煉氣弟子,可小談笑空知道一些心法,修煉上卻屢遭挫敗,難有進階。

    談明緊緊扯著小談笑的小手一路飛奔,直朝著紫君山的最高峰趕去。翻過那個峰頭,太真的勢力便很難涉及得到。

    一路上談明雖然記著趕路,卻也沒忘記跟小談笑說說話逗逗笑,並沒有冷落年幼的小談笑。不過顯然談明說的話小談笑不怎麼聽得懂,看起來也不怎麼愛聽。

    談明跟在紫上真君身邊的時間不算長,但對於紫上真君的事情知道得卻不少。尤其對於五年前談家的事情彷彿總比別人多知道一些“內幕”,雖然關於這些“內幕”小談笑並不感興趣。

    談明很快發現這位小少爺實在是過於內向了。跟他說話半天也聽不到一個回音,給他個笑臉怎麼也得不到相同的回應,聲音稍微大點這位小少爺就似乎開始緊張,聲音小點吧他根本理都不理你的,只拿那雙黑曜石般漂亮的大眼睛四處張望,也不知在找什麼。

    談明終於忍無可忍了。

    “小少爺,你不要再看了,再看你的師叔也不會來的。我們往天華山的方向去找你師叔,你放心,小的一定保證你的安全。”

    小談笑已經不知道看了多少圈了,她眼圈紅紅的,癟著嘴也不哭,心裏卻一遍遍喊著師父、清微師兄,可惜她師父和師兄都不在身邊,緊緊攥著她手的是個陌生人,一個有很多問題問她的陌生人。

    談明見小談笑還是倔強地不說話也不理人,臉色慢慢開始變化了。

    小談笑還在找師父,眼睛的餘光掃到了談明的表情,立刻緊張地後退,手也開始往回收,可惜談明扯得太緊,小談笑動彈不得。

    談明道:“小少爺,這麼久也沒見太真的人追來,今天我們可以現在山腳下休息下了。”而紫君山中最高的那個峰頭似乎越來越遠了。

    小談笑哪裏敢反對,只能任由談明牽著下了山,來到一個兩層的小樓面前。

    小樓破舊不堪,門前的幡灰撲撲地耷拉著,隱約看得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宿”字。

    談明腳步頓了頓,拉著小談笑進去,在斑駁的高木台子上敲了敲,道:“住宿。”

    小談笑站在旁邊擡頭往上看,可惜怎麼也看不到高台後的東西,只聽到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兩個靈石。”

    “這麼貴?”談明皺眉。

    那個聲音嗤笑一聲,“你要嫌貴可以去兩條街外太真公會的客棧去。”說完也不招攬生意,空蕩蕩的屋子裏靜得讓人心慌。

    談明四下看了看,道:“你這裏也沒有人住,我們不住你連半個靈石也拿不到。紫君山都沒有靈脈了,看你也不像是修仙的模樣,要那麼多靈石做什麼?”

    那聲音嘿嘿笑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這裏沒人住?嘿嘿,不願意住走遠些,少跟老子說三說四的。”

    談明變了臉色,一手拍在桌面上,隱隱有發怒的氣勢。

    裏面那個聲音怪叫起來:“哎喲!不過一個煉氣的弟子,敢在老子面前叫闆不成?”

    談明冷笑,“我看你也不過一個凡人,得意什麼?你想裝成仙人也要裝得像點,我看也就這沒了靈脈的紫君山還能讓你裝裝。不過今天我要你嘗嘗藐視仙人的……”話未說完只聽見啊的一聲慘叫,小談笑感覺自己被扯著往後急退,手上疼得厲害。而她急速後退的軌跡毫不意外地直線通向門口那像是要掉下來一樣的破門,眼見著不過幾秒的功夫就要撞了上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6:58

015 兇兆連連

    勁風掃過,眨眼的時間小談笑便覺得手上一鬆,腰間一緊,整個人騰空起來。

    伴隨著談明凄厲慘叫的是剛才那個懶懶的年輕的聲音:“哪來的小娃兒?長得倒是水靈。”說著小談笑臉上一痛,被人捏了幾下。

    小談笑尚回不過神來,那人又道:“怎麼不說話?啞巴嗎?眼睛還直勾勾地看人。”於是小談笑覺得自己上下抖了抖,眼神開始聚焦。

    入目的是張少年的臉,長髮高束,烏絲如墨。他眉角飛揚,眼眸明亮,漫不經心說著話時嘴角輕輕掀起來,帶著點好奇,還似乎有些慣有的高傲疏離。小談笑形容不上來,但覺得這種感覺跟她的師父很像。她拼命眨眨眼,再伸出小短手揉了又揉,心想是不是師父換了個模樣來接她了。

    那人噗嗤笑出來,扯了扯小談笑散落在耳邊的短髮道:“你眨什麼眼睛?你跟他什麼關系?看他一副欠人教訓的模樣,卻帶著個招人疼的小娃兒。”

    小談笑眼睛眨了又眨,剛有點笑意希冀的小臉又垮下來。她想師父才不會這麼說話,肯定不是師父。

    在小談笑的心目中,師父總是漠然沉默的,師父脾氣並不算頂好,特別是冷冷盯著人的時候能讓人腿顫得站不穩,而他笑的時候總讓人搞不懂他是不是真的高興。師父不會像這個人這樣笑,師父比這個人漂亮,師父是天底下最偉大的人。

    那人看得有趣,還要再問,外面剛被他一袖子掃飛的人大呼起來。

    “這位仙師救命!救命!裏面……”

    很快有人走進來,他看到門裏的情況,腳步頓了頓,苦笑道:“崇真,你又頑皮!哪來的孩子?”

    叫崇真的人一把把小談笑抱住,小談笑手腳晃了晃,本能地伸出手摟住了崇真的脖子。

    崇真身子僵了一下,一手將小談笑抱緊了回身笑道:“師兄!你看這娃娃可不可愛?可惜不會說話。那人定是拐子,拐了這小娃娃,哼,看他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怎麼養的出這樣水靈可愛的人物。”

    談明正好扶著腰走進來,但不敢靠近,只敢走到那崇真的師兄身後一米開外道:“原來是仙師的師弟。冒犯之處還請恕罪,仙師見諒。”說著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然後道:“這位仙師,那是我們家小少爺,小的不是拐子。小的也不知爲什麼您的師弟就對小的動手,還搶走了我們家小少爺。”

    談明看了看後來的仙師,一看他的道服便知道是太真的人。他想怪不得看那崇真定然不到築基,猜想也是煉氣中期的水平,跟他不相上下,沒想到一出手差距便這麼大,定然是在青蒙山得了不少靈丹妙藥,又有仙人指點,自然比他這個散修的煉氣弟子要高明許多。

    那師兄哭笑不得,“什麼拐子,崇真,你不要把凡俗的習氣帶到這裏來,快把孩子還給人家。我們還要追師父他們去。”

    崇真癟癟嘴,“憑什麼!我看他們生疏得很,我看他就是拐子!”

    “這位仙師,小的真不是拐子!”談明急了卻又不敢強硬,於是對小談笑招招手道:“小少爺,快過來,我們還要趕路。”

    小談笑頭一甩,本能地撲在崇真的肩膀上摟著他,不再看談明。

    談明臉都黑了。

    崇真哈哈大笑道:“師兄,看見沒!這小娃娃跟我親呢!”

    那師兄更是覺得荒誕,不得已闆下臉,也顧不得旁邊有人了。“崇真!不要胡鬧。先前你說要下山追師父,走到半道又改了方向,後來更荒唐了,竟跑這破地方來裝成掌櫃亂跟人要靈石。現在倒好,竟又搶了人的小少爺。還不快還給人家!”

    崇真臉一垮,極不情願。

    那師兄又道:“你不還給人家,難不成要養著他?再說,此去兇險,有沒有得命留下來尚不可知,你要害了他嗎?”

    崇真抱起小談笑看了看,覺得真是可惜,他還沒玩夠呢!

    小談笑一聽這話,再看到崇真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要給丟給談明了。她心中不願意,又不能做什麼,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崇真,睫毛染上了水意。

    崇真一看心中便柔軟了幾分,剛要說話,只聽得他師兄肅然道:“崇真!你入道多年還是凡心不改嗎?學道不精還散漫若此,連師兄的話也不聽了嗎?”

    崇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小談笑道:“好啦好啦,我放開他就是。”剛鬆手,小談笑卻抱住了他的大腿。

    談明心裏那個恨啊,不得已輕喝道:“小少爺!不要耽誤了太真仙人的大事!”

    小談笑一聽到太真兩個字,想到之前零零碎碎聽到的話加上自己推斷的結論,一想到清微師兄不知去向,師父一聽太真來人便把她丟給談明,獨自不知道去哪了,於是小臉一板,趕緊放了手退了兩步,卻沒有立刻走向談明。

    卻是談明大著膽子沖過來拉著小談笑的手摟回懷裏急走了幾步。

    崇真腿上的重量陡然失去,又覺得小娃兒的行爲古怪,於是挑了劍眉喝道:“你站住!”說著就要攔人。

    那師兄攔住他道:“你要幹什麼?”

    崇真眼珠子一轉,“他是太真的仇家!他是天華門的人!”

    談明心中一驚,卻是小談笑嚇了一跳,身子一抖,被崇真和他的師兄看在眼裏。

    崇真還未動,他師兄已經出手一掌打開談明,手一轉將小談笑扯過來扔向崇真。

    “你們是什麼人?說!”那師兄神情嚴肅地逼近談明,談明只覺得萬千壓力灌頂而來,雙膝往地上一跪像是生了根一般再也站不起身來。

    “仙師饒命!我們不過是紫君山的尋常住戶,今日小的帶小少爺去探親,我並不是天華門的人啊!”談明迫於對方真氣的壓力忍不住哀求起來。

    那師兄瞇著眼看了他一陣,問道:“真不是?你想好了再說!”說著長劍出鞘,清嘯吟吟。泛著冷光的劍緩緩靠近談明的脖子,談明額上滲出大顆大顆的汗滴,可他偏偏動彈不得,他又急又怕,以至於眼淚和汗滴一起流了下來。

    談明覺得這一趟下山真是兇兆連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7:17

016 山腳農舍

      冰冷的劍氣貼上了談明的脖子。一股冷流順著皮膚的表皮鑽進他的骨子裏,他渾身上下都在顫抖,可是由於被迫僵硬著身子,他想抖都不可能。

    “仙師饒命,仙師饒命啊!小的真不是天華門的人!小的絕沒有說謊!”

    那師兄冷冰冰地看著談明,他看了許久,直到談明的前襟已經濕了大片,臉上縱橫交錯涕泗橫流才緩緩道:“也是。天華門收徒一向嚴格,想也不會有你這樣的弟子。”話音剛落,長劍猛然一抖,談明大聲尖叫道:“啊~~真不是真不是,仙師息怒,仙師饒命!”

    崇真看著好笑,也絲毫不給面子笑道:“師兄,天華門雖然屢屢與我們太真派做對,但據說從來也沒出過這樣的孬種吧?”

    那師兄沒有理他,卻是冷笑道,“那他呢?”不過須臾,長劍所指竟是小談笑的眉間。

    小談笑這時候反而不再眨巴著眼想掉眼淚了。她只是在長劍掃過來時抖了一下,然後勇敢地瞪大著眼看前方,目無焦距,眨也不眨,不言也不語。她雖然修爲全無,卻比已經煉氣的談明要鎮定硬氣得多。她想起天華山,想起玉華峰,想起她的清微師兄站在山頭指點江山,想起她的師父站在那群山之中恍然而去,她或許不真的明白秦知微給她指點天華山諸峰時的傲然姿態和話語,但她一想到那些便覺得充滿了力量。她想自己一定不能動,不能哭。

    崇真看得心中更是喜歡了幾分,忍不住道:“師兄,我不過隨口說說。想來這娃兒和天華沒關系的。”說著兩根指頭捏著那長劍往外推了推,奉送給他師兄一個大大的笑容。

    可惜,那長劍卻推不動。

    那師兄白他一眼道:“你懂什麼,不要胡鬧,好好抓著那孩子就好!”

    這時候談明心裏已經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彎。他要是能動,這會兒可能早就伏地磕頭了。他想自己可真夠倒楣的,怎麼就碰到這麼兩個人?但面上仍然恭敬惶恐道:“他是我們家小少爺,真是我們家小少爺!您……您不要傷害他,您看他連煉氣都不到啊!”

    那師兄仔細看了看小談笑,扯過她的手捏了捏,心中稍感疑惑。

    “怎麼了?”崇真問。

    那師兄道:“這孩子身上一點五行靈根都沒有,根本不適合修仙,在這修仙界也是虛度年華。”

    崇真皺眉,捏過小談笑的手看了半天,捏了左手捏右手,看了上面看下面,半天也沒說出個一二三來。

    那師兄瞪他一眼,“平時叫你好好修行你偏不聽,你這樣子看得出什麼名堂來?看來是真跟天華山沒關系,我們走吧,不要浪費時間!”說著又扯過小談笑扔向談明。

    談明心中狠狠鬆了口氣,一直提上去的心稍稍下墜,頓時覺得手腳都能動了。他不顧身上的傷痛抱了小談笑連連道謝,一邊謝一邊倒退,退了三五步就趕緊轉身拔腿就跑,一刻也不停留。

    崇真張大了嘴伸著手看著他們的背影,喃喃道:“師兄你動作真快……”

    “快走,少廢話。”那師兄甩袖而去。

    “師兄,你等等我,你答應我還要去看離歌的!”

    “知道了,快點!”那師兄不耐煩起來。

    談明抱著小談笑一路飛奔,不一會兒就看到天上飛過兩個踩著飛劍的人影。他心裏徹底鬆了口氣,想著方才的驚險,再看現在慌不擇路下行走的方向,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只微顫顫地從腰間摸出一枚丹藥扔進嘴裏嚼了嚼,然後往自己身上拍了張符,抱著小談笑一路疾走,腳下跟踩了風火輪一般。

    這樣走了一陣,直走到西天霞光滿滿,才看到不遠處的村莊農舍。小談笑不斷地左顧右看記憶方向,談明則抱著小談笑進了村,七拐八彎地走到一處偏僻的農舍直接拍開竹扉進去,站在院中捂著小談笑的嘴謹慎地四下看了看,這才走到木屋的門前,剛要推開,又皺了眉毛。

    難道有人來過?談明的手指在門上摸了摸,沒有灰塵。他想了想,轉身要走。

    小談笑怕談明走得更遠,連忙道:“我好餓。”

    談明看了看她,“小少爺,我們再走走,要是太真的仙人追來就不好了。”

    小談笑絞著手道:“很遠了。我好累。師父說要我每天練功的,今天我還沒有練呢。”

    談明眼前一亮,“小少爺,你說的師父可是雲華真君?”

    小談笑低下頭,想起之前談明老會問她在天華門學了什麼,想來談明對修道之事極感興趣。小談笑想了想天華門的門規,沒有說話。

    談明自以爲是地認爲小談笑是默認了,轉頭看了看天,再看看農舍四周,咬了咬牙道:“好,我們休息一晚。小少爺就在這裏練功吧。小的還帶了點乾糧,雖然比不上天華山的精緻,但還能果腹,只是要委屈小少爺了。”

    小談笑搖搖頭,“我有吃的。”說著蹬著小腿雙手推門,推半天也不見門動。

    談明笑道:“小少爺,你力氣小,還是我來吧。”說著一手在門縫處動了動,再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小談笑左右看了看,心裏覺得奇怪。這裏分明是有人住的,收拾得也很乾淨。談明帶著她從紫君山下來一路穿過三峰兩河,距離也不算遠了,可談明對這裏像是極爲熟悉。談明平時並不用丹藥等物,若是徒步來此,怎麼也要好幾天,難道他在紫君府中經常下山來這裏?來這裏做什麼呢?難道這裏和紫君府有什麼關聯?

    師父和師兄都不在身邊,小談笑開始動腦筋起來。她正想得出神,談明已經關好門,點好火燭道:“小少爺,天晚了,你練完功早點休息吧。”

    小談笑穿著稍顯寬大的白色道服,上面沒有天華門的標志,轉身時長長的袖子甩了一個花尾,遮住她的小手。她正對著火燭的方向擡手在眼前遮了遮,小聲道:“不用火燭,用這個。”說著便從腰間掏出乾坤袋,小小的袋子在掌心放大了一倍,她便將手伸進去摸出一塊半個巴掌大的圓珠,不過須臾便有明亮柔和的白光從指縫流洩,比火燭只亮不暗。

    談明的眉角跳了跳,深呼吸一聲,躬身道:“小少爺說的是。紫君山萬物荒廢,靈物稀少,火燭只是凡人所用,自然比不上天華山的月光石。”說著走過去掃滅了火燭收好,小談笑便踮著腳把月光石推到桌沿上放好。

    談明笑道:“小少爺,小的幫你把它放在燭台上吧。”

    這等照明的月光石在天華山並不是稀罕東西,它在靈力充裕的地方光華愈勝,反之則不然。小談笑正在想月光石怎麼比平時黯淡了許多,自然也不管談明如何。可談明放好了月光石,眼角的餘光卻盯著小談笑的腰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7:36

017 每日自省

     談笑到底年紀小,不識人間險惡。她的印象中最大的壞人就是玉華峰上灑掃的煉氣弟子,她曾聽到他們說自己是個廢物,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也注意到他們高昂著頭斜眼睛看她,只有在清微師兄牽著她手走的時候會表現出他們常態的恭敬。她有一次忍不住跳出來狠狠瞪他們,可他們視若無物,只哈哈笑著走開,根本不會理會她的憤怒,甚至會故意揚起地上的落葉,或者一掃帚打在旁邊的老樹上,發出很大的響聲,然後笑嘻嘻地跟受到驚嚇退開的她“道歉”。

    時間久了,小談笑便知道了“討厭”這種情緒,她想那些人是討厭她的,而她也討厭那些人。她討厭的人自然是壞人。

    此刻談笑爬到床上坐定,雖然端端正正地做出平時修行的模樣,但實際上胸膛起伏著,心裏雜思叢生,根本沒有在練功。她覺得自從下了玉華峰,出了天華山,她的生活就開始改變了。清微師兄也不知去了哪裏,師父將她丟下了,她毫無反抗地被這個叫做談明的人帶著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其間還遇上了兩個太真的惡人。不過相較之下,她覺得那個叫做師兄的人更加兇惡。

    想到那個師兄,她就想到了清微師兄,這一刻,她學會了“想念”。她從未這麼長時間離開過清微師兄,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雖然敬仰師父,可說起親近,她還是覺得秦清微更親切。她想如果不是談明,如果是清微師兄在身邊,她就可以趴在他的肩膀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覺,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想,只等著清微師兄適時地拿尚果給她填飽肚子。

    想到這裏,小談笑睜開了眼。

    剛睜開眼,她就小小地驚呼一聲,身子忍不住往後挪。

    因爲談明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床邊,笑眯眯地看著她,輕聲問:“小少爺,練功練好了嗎?”

    小談笑眨了眨眼,本能地按照清微師兄的吩咐進行每日的“自省”,仔仔細細地回想了一遍關於談明的種種,開始覺得這個人雖然長得不討喜,可說起來並沒有對她做什麼太討厭的事情。至少他不像那些灑掃弟子一樣用惹人生氣的眼神看她,不曾嘲笑她是笨蛋,是廢物,不曾在她說話時故意不理她。相反,談明是個很愛笑很愛說話的人。

    而且太真的惡人拿劍指著她時,雖然談明苦苦求饒的樣子是天華山人做不出來的,但他也沒有說出自己是天華山來的,所以說,談明應該是個好人。

    這麼一想,善良的小談笑又有些愧疚了。愧疚的小談笑穩了穩身子,搖頭道:“還沒有,我餓了。”於是拿出乾坤袋,想了想,從裏面掏出兩個尚果出來。

    小談笑自己拿了一個,遞過去給談明一個,想擠出個笑容來,可是發現沒有清微師兄,沒有師父,她怎麼也笑不出來,於是無精打采地說:“給你吃。”然後放在了談明伸出的手掌上。

    談明受寵若驚,不明白這小孩怎麼突然對他態度好起來。不過這明顯是個好事,好得不能再好。

    見談明看著尚果也不吃,小談笑又道:“這個可以飽肚子,天華山上煉氣的弟子也吃東西的。不過他們不吃這個。這個吃了不餓,而且還能養精神,受傷的話吃一個身上也不痛了。”小談笑想起她更小一點的時候在山上奔跑摔著了,膝蓋上血糊糊地很嚇人,清微師兄便拿這個哄著她吃,一邊還幫她處理傷口。吃過後她的膝蓋果然不痛了。

    而實際上,讓她的膝蓋不再疼痛的不是尚果,而是秦清微的法力。秦清微從來也不解釋,大約是覺得無關緊要,也大約是覺得當時小談笑一臉神奇的表情很可愛罷了。

    談明低下頭,五指收了收,笑道:“謝謝小少爺,不過小的暫時不餓,小的在紫君山多年,早不識得靈物,這等珍貴的東西小的舍不得吃。”

    小談笑道:“這個在天華山很多的。你要喜歡我還可以多給你幾個。”說著又在乾坤袋裏掏了掏,拿出三個來遞了過去。

    “小少爺已經給過了,這是小少爺的食物,小的怎能再要。不行不行。”談明推拒著。

    “你拿著,我還有的。”小談笑很堅持。

    “那小的就恬著臉收下了,多謝小少爺賞賜。”

    小談笑收好乾坤袋,又覺得沒話說了,於是抱著雙膝窩在床上啃尚果吃。

    談明吞了吞口水,手上拿著一顆尚果還是舍不得吃,最後也只是聞了聞,覺得很香。

    屋裏靜默了一陣,談明想起之前太真仙人說的話,於是小心翼翼道:“小少爺,那太真人真是胡言亂語,紫上真君天賦異稟,小少爺是他所出,自然也是靈根出衆,他們怎麼能污蔑小少爺沒有靈根,不能修仙。”

    小談笑臉一垮,尚果咬了一半,還有一半頓覺吃不下去了。

    “小少爺?”談明輕喚了聲。

    小談笑看了看他擔憂的臉,想起清微師兄的眼神,心情低落地說:“他們沒說錯。”

    “怎麼可能!”談明很吃了一驚。如果真是這樣,天華山爲什麼還要收留他?爲什麼還讓他記在雲華真君名下做弟子?雲華真君再任性妄爲的人,難道會罔顧修仙界法則,收一個一輩子只能經歷生老病死的凡人做弟子,讓自己成爲修仙界的笑柄嗎?還是說,這其間……隱藏著驚天動地的大秘密?!

    小談笑明顯不想多說。

    談明壓抑了一下心中的情緒,又問道:“即使如此,憑著天華山仙人們的本事,定能扭轉乾坤。或許小少爺平時練的功法便是調理之用,有朝一日定能讓小少爺擁有純粹的靈根的。”這話說出來,談明自己也越想越覺得可能。或許真是這樣呢?

    小談笑想哭,她一想到平時練功後虛弱的狀態,就覺得談明明顯是在說謊。她更加難過了。“不是的,那只是天華山弟子都會練的入門心法,並不是你說的那樣。”

    談明不死心,“小的對心法多有研究,小少爺年紀小,或許悟不到其中的奧秘。昔日小的跟著紫上真君,也見過不少稀有珍貴的功法,紫上真君更是曾親自指點小的參悟功法。若是小少爺不棄,或者……可以說說平日裏修煉的功法要訣,小的也可幫著想想。或許真有小少爺還未來得及發現的妙用。”

    小談笑動搖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修仙不是爲了自己,卻是爲了別人的期待。她做夢都想自己擁有絕佳的天資,不用單靈根那麼純粹,哪怕是最次的五靈根她都能有些信心,她不想自己被人笑話,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清微師兄和師父因爲她被人笑話。

    談明繼續勸說著,小談笑越是不想說,他越是想知道。

    秦清微要是早知道有一天小談笑要走出天華山,一定會告訴她天華門的任何一種功法都不是隨隨便便可以講給人聽的,哪怕是最低等的入門心法。無關這些功法作用,只是各大門派的門規如此而已。秦清微教育的重點不在這裏,多年在天華山修煉更是將這些視作常識,久而久之也就忽略過去了。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秦清微和姬雲華對小談笑的教導並不系統和規範,很多他們認爲理所當然誰都知道的東西小談笑卻不知道。

    磨不過談明的熱情,傻乎乎的小談笑終於熬不住把心法要訣念給了談明聽。

    而人,特別是一個有企圖心有野心的人,是不知道“滿足”兩個字如何寫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8:00

018 人心不足

     談明自然看不出什麼功法的奧秘,失望的小談笑很快便覺得疲累,很不幸地在聽談明滔滔不絕時無意識地像小雞啄米一樣點著小腦袋,最後往後一栽,沉沉睡去。

    月光石在燭台上孤獨地散發著柔和的光亮,從背後將談明的肩背投影在床帳之中。如果自信看的話,還能發現那黑影慢慢延伸,變得猙獰。

    “你做什麼?”一個清越的聲音在門邊響起,聽不出多少情緒,無所謂驚異或者不快。

    談明嚇了一跳,匆忙中轉身,方才提到嗓子眼的心臟重重落了下來。

    “嚇死我了,你怎麼來了。”

    那人挑眉道:“怎麼,這地方難道是你的不成?”

    談明嘻嘻一笑,“自然是你的,不過嘛,長老也說過,便宜行事。如今你我可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那人似笑非笑地輕哼了一聲,“你剛才在做什麼?”

    談明得意的眼神落到小談笑身上,“你猜?”

    那人走上前來仔細看了看,“不過是個普通人,有甚重要?”

    談明哈哈一笑,“也罷。今日你若不在,這事我定不告訴你。不過做兄弟的總是仗義些,我便分些功勞於你。看仔細了,這孩子就是談家遺孤談笑。”談明洋洋自得地挺直了腰杆。

    “談笑?”那人眉頭動了動,又走近兩步看了看,道:“倒是有當年紫上真君的一絲風華。”

    談明嗤笑,“什麼風華,談紫上向來自視甚高,以爲天上地下老子最大,到最後不也是魂飛魄散?要不是他福氣好,交了個真心的朋友清微真人,哪還能有什麼遺孤。”談明惡毒地嘲笑著說。

    那人不置可否,又問:“既然是談家遺孤,你帶來這裏做什麼?若是獻給長老,你要求什麼長老都會答應你。”

    談明白了他一眼,“你以爲我傻?”他的目光漸漸變得貪婪,“這孩子就這麼白白給了長老,我可是半分好處都撈不著。”

    “怎會,長老對有功之人向來大方,別的不說,丹藥法器還不是任你挑選。”

    談明哼了一聲,“你拿這些話騙鬼去吧。要真大方,你怎會落得這般田地?昔日見你在青蒙山上那可是清高得很,傲氣得很,現在呢?還不如我一個煉氣的弟子。”說話間毫不掩飾幸災樂禍的情緒。

    那人也不否認,淡淡道:“你把人留在身邊想做什麼。”

    談明眯著眼看他,似乎是在評估什麼,良久後道:“做兄弟的總要關照些彼此,今日你撞見了算你走運,這樣,這談笑身上定然藏了談家的大秘密,說不好是談紫上留下的寶貝。你我同心協力,待找出了寶貝,你我獨自分了好處,這修仙界還有誰能奈何我倆?”

    那人挑眉,“什麼秘密。”

    談明冷冷扯了下唇角,“我跟你說敞亮話,你就不要給我裝傻。若沒什麼秘密,長老何以讓我在談家受屈這麼多年?若沒秘密長老何須定時讓我彙報談紫上的情況?你們都把我當傻子,可惜我卻不傻。”

    那人低頭輕卷長袖,那瞬間微眯了眯眼,兩張眼皮間的縫隙中暗暗隱藏了殺機,不過須臾卻又放聲大笑道:“哈哈!好,很好。沒想到你倒真是頂頂聰明的人。只是我現在還不如你這個煉氣的弟子,你找上我不是很虧?不若自己尋找,獨吞了那些寶貝,豈不更好?”

    方才捏拳戒備的談明松了口氣,轉而大喜,心想看來是真有寶貝,於是道:“若能獨吞,我豈會找上你。拼法力,你我誰也都不過紫上真君,但你在長老座下多年,定有些本事,你我同心,也多一份力量。”

    那人慢悠悠地坐到桌邊,隨手拿起燭台上的月光石把玩,然後不緊不慢地說:“你就這麼有把握我會答應?”

    談明眼珠子一轉,“不急。我可以給你一天的考慮時間。想想你被長老流放這些年……”談明的語調很低,帶著顯而易見的引導之意。一邊說還一邊觀察那人的表情。可是那人只自顧自玩賞著月光石,並不理他。

    談明討了個沒趣,嘴角扯了扯,從喉嚨裏溢出一聲輕哼,轉身又伸手像小談笑腰間探去。

    桌邊人的目光淡淡掃過床上熟睡的小人兒,心想這孩子更多大概是像他的母親。一個男孩子長成這樣總覺得多了幾分柔弱,少了幾分威武。再看談明解下那孩子的乾坤袋,急不可耐地就想打開,心中便嘲笑談明太過急功近利,連一個小孩的乾坤袋也能勾起他的貪心。

    談明突然攥緊了乾坤袋回頭看他,警惕的表情藏不住貪婪。“這乾坤袋是我先拿的,這裏面的東西可都歸我了。”

    桌邊的人扯了扯嘴角,一手托著下巴,胳膊肘擱在桌上,另一手拿著月光石隨手做了個請便的姿勢,柔和的光照亮了他半張臉,額邊長髮的陰影輕輕打在他的頰邊,遠遠看去隻覺得他的唇似有若無地勾著笑,端得是俊俏風流,清傲無雙。

    談明眼睛閃了閃,既有嫉妒羨慕,又有惡毒嫌惡,手上拿著乾坤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那是因爲你不知道這小子身上藏了多少寶貝。天華山果然大手筆,從這方面來講,青蒙山確實比不上啊。”說完鼻子哼了一下,迫不及待地解乾坤袋收口的絲線。在他的想法裏,小孩子貪玩,忘性也大。他不拿全部,隻拿一點點貴重的東西,談笑一定發覺不了。

    可事情進行到這一步,卻不那麼順利了。

    談明扯了扯乾坤袋收口的金線,沒想到那扭編的金線居然繫得緊緊的,絲毫不見松動。談明不死心地加大了力氣,結果卻一如之前。他臉上的錯愕越來越明顯,由於急迫和用力過猛,整個臉扭曲得變了形狀。

    那人只一眼就看出了端倪,略有些幸災樂禍道:“你打不開的,這乾坤袋分明被人下了咒文法印。”

    “怎麼會這樣?”談明氣急敗壞,“我明明看見她很簡單就把手伸進去了。”

    那人笑道:“她能伸進去不代表你也能。談明,人心不足蛇吞象,這回你可失算了。”

    談明咬咬牙,瘋狂地扯動那乾坤袋和上面的金線,就差沒拿腳去踩了。

    那人放下月光石,看猴子一樣看著談明,有時候還很給面子地笑兩聲應個景。

    談明氣得一把將乾坤袋朝桌邊人的臉上扔過來,地吼了一句:“你得意什麼?我打不開,難道你就能打開?!”

    那人伸手擒住乾坤袋,動作間有淡淡的清香飄過鼻下,讓人心中不由自主地安定下來。“我自然也打不開。不過,想要的不是我,而是你,不是嗎?”手中揚了揚乾坤袋。

    談明回過神來,趕緊走過來又奪過乾坤袋道:“給我!”想了想決定不了是收進衣服裏還是放回談笑身上。

    那人看了眼旁邊的燭台,“做人還是不要太貪心的好。只是這月光石便不是凡品,你若拿到公會去換些丹藥靈石,還是很好換的。至於其他……”言未盡,笑已展。

    談明收了點撥,轉了轉眼珠子,拿過月光石看了看,又想到那些尚果,笑道:“何必拿去公會,那些仙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與他們換還不如……”

    桌邊的人起身,“自然,這些……與我無關。”說著往門外走。

    “你去哪裏?”談明問道。

    “我自有去處。”

    “我說的事你可要好好考慮。”談明心裏有些矛盾。

    那人背對著談明冷冷一笑,扶著門的手輕輕拉開門,“當然。”出門之後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眸底的冷意更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8:20

019 重霧深林

    談明並不是多麼聰明的人,有的也只是小聰明。他本來是談家一個做雜役的童子,由於還算有幾分伶俐,所以慢慢接近了談紫上,被放在丹房外侍候。可是這些滿足不了談明內心的期望,他覺得自己比起談紫上收的那些弟子根本就不差,而且還更要聰明幾分,所以常常不甘,最後大著膽子請求談紫上收他做弟子。

    可惜談紫上早早看出談明此人心思浮躁,心術不正,所以遲遲也沒給他回應。後來談明因巧合識得了太真派的人,進而一步步與太真的長老守愚真君搭上了線,得了張守愚的好處,所以暗地裏爲張守愚辦起事來。

    終究不安分的人到底是不安分。談明初時以爲得到了太真長老的看重,有朝一日也能入得太真,做個風風光光的修道者,日後也能修得結丹,甚至是結嬰,沒想到守愚真君隻是簡單地將他掛名在太真派中,多年來仍讓他待在談家,只少許給些丹藥靈石等物,就像主人心情好時賞賜他的狗一頓好吃的一樣。這種感覺時時讓談明覺得屈辱,日久天長,自然要生出別的心思來。

    姬雲華和秦知微若沒有帶著小談笑返回談家,這後來的事都不可能發生。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姬雲華帶著尚未涉世的小談笑來到這紫君山,又暗地遣走了秦知微,再加上正好遇上走漏風聲,太真仙人下山圍劫他們,小談笑便陷入了極端孤立的境況之中。

    這種情況下,談明不想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他其實早厭倦了在這毫無靈力的紫君山中,早厭倦了一日又一日守著破舊的洞府,他非常清楚修仙界裏力量才是一切規則的先決條件,所以他渴望力量,渴望變強,他貪婪地想要得到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所以很下了一番心思去猜測守愚真君監視談家的意圖,以及談家的任何一點異常。

    夜半來人離去之後,談明拿著月光石坐在桌邊,他一會兒收緊手掌蓋住月光石的光芒,一會兒又放開手掌任華光四溢,乾坤袋早已放回了原位,他覺得自己應該冷靜,應該放長線釣大魚,反正現時他也拿不到更多的寶貝了。

    不過,夜長夢便多,談明翻來覆去地想了半天,覺得不能再等那人的回覆了,他應該走,馬上就走,一刻也不能停留。

    天還未亮,談明便叫醒了小談笑。

    小談笑睡前覺得特別疲累,便是醒來也沒什麼精神,她遙想了一下記事以來的種種,發現從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這樣昏睡至此,大腦中也是空白一片。

    談明愧疚地看著小談笑道:“小少爺,昨夜小的也是睡得太沉,忘了收好那石頭,方才一看,燭台上竟不見那石頭的蹤影。小的實在慚愧,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你說會不會是哪隻耗子給拖走了?”

    小談笑正是愛問問題的時候,原先不跟談明說話是因爲天性內向,再加上初次面對陌生的環境,心中惶恐難安。這時候她既然自省時更正了自己對談明的感官,自然也願意多說些話。她在玉華峰上哪裏見過什麼耗子,所以揉了揉朦朧的眼睛,懵懵懂懂地搖了搖昏沉沉的小腦袋,好奇地問道:“什麼是耗子?”

    談明瞬間了然,又有幾分竊喜,趕緊道:“耗子專偷人東西,這麼大,尾巴這麼長,灰色的。凡間這種東西每家每戶都有,我們修仙界也是有的,而且有的還具備靈力,會主動攻擊人的。這屋子是我一位朋友舊時居住的地方,想是長時間沒住人,所以生了那畜生,竟趁著人沉睡便來偷東西。”

    小談笑對著談明的比劃大概了解了耗子是什麼,但是她仍然有不明白的地方。

    “什麼是偷?”她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烏溜溜的眼珠子上蒙著一層晶瑩透亮的水光,眼睛裏除了黑和白沒有一絲雜色。

    談明嘴角抽了抽,幾乎要以爲小談笑是故意的了。可看到小談笑好奇的眼神,還是忍了忍,想了半天才道:“就是趁我們沒看見的時候拿走了東西。”說完後臉上似乎黑了一大半。

    小談笑還想問,可是看見談明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以爲他是因爲耗子趁他們沒看見得時候拿走了月光石而難過,想想一顆月光石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麼——她清微師兄的宮殿中到處是月光石,一個個足有她的腦袋那麼大,光芒十分漂亮。就更別說她師父雲華真君宮中如何了。所以她十分寬容地安慰談明道:“你……你不要難過,我,我還有的。”說著很想給談明再拿一顆。

    談明斂眉低頭,藏在袖中的手指略有些興奮地顫抖著,他怕小談笑又問出什麼問題來,所以盡量語氣平靜道:“小少爺,太真離此處雖然有一段距離,但那些仙人日行萬裏,神通廣大得很。小的怕他們追來,咱們現在就走吧。”

    小談笑有些爲難地皺了皺眉,她本能地不想再走,但到底經不住談明再三勸說,最後在談明的幫助下整理了一番,跟談明一起離開了農舍。

    談明走得很快,他想先去不遠處的小鎮上看看交換仙品的黑市,盡快把月光石和尚果出手,換些築基丹和傷藥等等,再不然換些靈石也可以。然後再帶著小談笑繞道去談紫上的埋骨之處,看能不能通過談笑得到些線索,好早日找到他心目中時常幻想的寶貝。

    走了大約半日,談明發現自己似乎走錯了路。

    正是秋日霧濃之時,山林中白霧氤氳,遠遠看得見朦朦朧朧的蒼翠樹木和霧氣間微弱的光芒,整個林子除了他們行走時踩著地面的聲音和樹葉輕輕擺動的沙沙聲,再沒有任何一點聲音,安靜得讓人害怕。

    談明帶著小談笑且走且看,十分辛苦。他記得穿過這個林子便有小鎮,可他也多年未來此處,更不記得遇上過這樣詭異的霧天。

    他正思考這是怎麼一回事,被他牽著小手的小談笑揉了揉眼睛,又搖了搖頭,再眨眨眼,興奮地掙開他的手大叫了聲:“師父!清微師兄,你們來接阿笑了嗎?”說著展開笑顔伸出雙臂往前奔跑去。

    談明大驚,驚疑未定之下使勁揉了揉眼睛,前方根本沒人,哪裏有什麼雲華真君和清微真人的影子?清微真人他是見過一次,但雲華真君他是沒見過的。但不管見沒見過,都不影響他現在的視力。他想小談笑一定是看錯了。

    “小少爺!回來!那裏根本沒人!”他趕緊追過去想要拉回談笑,不料不過腳步方動,前方居然有人了,來人一副元嬰道君的打扮,修眉長鬚,威儀自現,臉上身上更是血跡斑斑,整個人帶上了殺伐的煞氣。他右手提著青霜冷冽的長劍,冷喝一聲道:“大膽談明,竟敢欺辱我談家多年!今日本君便取你性命,免你在人世作惡!”說著長劍破空而來,直指談明的胸膛。

    但看那元嬰道君的樣貌,談明心神已亂,再聽他此語,一張臉更是血色盡失,奈何越是情急腳底越是像生了根一般,隻能驚恐地瞪大了眼珠子本能地尖叫著,心整個提到了喉嚨口處,幾乎要跳了出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8:44

020 走出密林

     小談笑興高采烈地撲過去,沒想到竟撲了個空。眨眼的功夫眼前空茫一片,哪裏還有人的影子?小談笑急得大喊:“清微師兄?師父?你們在哪裏啊?”可是空蕩蕩的密林中連隻鳥鳴聲都沒有,更別提人的聲音了。

    參天的古木遮住了大部分的陽光,林中荊棘遍生,青藤連連。小談笑也不辨方向,焦急而艱難地邁著小短腿往前走,邊走邊向白霧冉冉的四周看去,明明是靜謐得詭異的深林,可她偶爾擡起頭來看上空朦朦朧朧的樹冠時,隻覺得各種各樣的怪叫怪笑聲從那樹葉間窄小的縫隙穿透下來,微弱的光線隨著她的走動一閃一閃的,像是無數個妖怪的眼。

    獨自行走在濃霧中的小談笑心裏咚咚跳得厲害,她拼命喊著清微師兄和師父,喊得嗓子都快啞了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小談笑又怕又累,腳下被什麼一絆,還來不及叫喊就撲倒在地,手心火辣辣地疼,下巴也磕在像是樹根一樣的東西上,疼得她憋了很久的眼淚立時飆了出來。

    就在這時候,她在那些怪叫中聽到了談明的聲音。

    談明尖利的聲音絕望而驚恐,“不是我!不是我!我什麼也沒做!”

    小談笑被嚇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把身子縮成一團,就勢靠在旁邊的大樹根旁,小腦袋更是恨不得埋進裏面去就好了。

    另一個威嚴的聲音說道:“還敢狡辯!多年來你蟄伏談家爲太真派盜取消息,五年前妖獸來襲,你更是謊報消息,害我談家幾乎一門盡喪!到如今,你還想欺我談家後人不成?”

    談明的嗓子像是被掐住了,說話也斷斷續續嘶啞難聽。“真君,真不是我,是守愚真君……”

    “還敢推卸!”那聲音怒極冷極。

    只聽見一聲清脆的卡擦聲,談明慘叫起來。

    “說!你想對談家後人做什麼!”

    到此刻談明哪敢不說,不一會兒便聽他斷斷續續喘著氣說:“小……小的糊塗,聽守愚真君說……百年前談家得了……寶貝,讓小的……刺探談家消息……若不答應,便要小的性命……小的……”

    “廢話少說!且說談家後人此番來紫君山,你要如何!”

    “帶……他去真君埋骨之地,尋找……”談明聲音減低,小談笑聽不分明。

    “那與他一道前來的是何人?”

    “是……天華門……太真派……追殺……不會放過……”

    “這麼說來,是你使計招來太真的人故意支開天華門的人,好帶走我談家後人?”

    “不……”

    “還敢狡辯!”

    “是……是……真君……饒命。”

    小談笑咬緊牙關,聽不清楚的地方便自行猜測,但再如何也隱約明白了自己的師父和師兄丟下她獨自離去與談明有關,她本來對談明還有那麼點好感,此刻卻憤怒驚懼,到最後一張小臉嚇得煞白,只想著師父和清微師兄現在怎麼樣了。

    林子裏靜了一會兒,怪聲都消失了,隻聽那個聲音道:“哼,饒命?本君這便送你上路,免得你生那歹毒心思,害我談家子孫!”

    小談笑聽得不明不白,但她聽到了談明不甘的悶哼聲,以及最後一個“你”字。周遭歸於平靜,談明再也沒能夠說一個字,另外那個人的聲音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談笑腦子裏浮現自己的師父和清微師兄東躲西藏被很多人追的樣子,一股勇氣支撐著她爬起來又往前跑,她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找到師父和清微師兄。

    她一個勁往前跑,跌倒了再站起來,跑累了就靠著樹休息會兒,細軟的頭髮早就散開了交雜糾結著,衣服也破了,白嫩的皮膚到處是樹枝草葉劃破的傷痕,一張臉也髒兮兮的,頰邊不知被什麼劃了一道細長的傷口,細小的血珠沁出來,她一想哭就牽動傷口更疼。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到最後兩條腿只是習慣性地往前邁,腦子暈暈乎乎地看東西都成了重影。她的步子越邁越慢,可她還想再多邁一步,她想她怎麼都要走出這個林子,隻要看到人,她就可以問他們師父去哪裏了,清微師兄去哪裏了。

    可她實在走不動了,她覺得天地好像轉了個方向,前面的大樹好像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一會兒上一會兒下。她努力想看清楚,可是眼前漸漸黑暗,她感覺到自己的五感在瞬間封閉了,她甚至來不及叫一聲師父,叫一聲清微師兄,雖然她心裏已經喊了無數次。

    小談笑小小的身子晃了晃,撲倒在地上,驚起了乾枯的落葉飛揚旋轉,零零星星地落在她的身上。

    濃霧漸漸散去,不知哪裏來的怪風灌空而來卷走了白霧,黃昏紅得如血的夕陽從樹葉間的洞孔中鑽下來一道道打在小談笑身上,她的眉毛緊皺著,眼角還有未乾的淚水,貼著地面的側臉疲憊而憂愁。

    良久,姬雲華不知從什麼地方走出來。他背對著夕陽居高臨下地望著小談笑,金紅的光線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光芒,他緩緩蹲下身子摸了摸小談笑的額頭,拂開她額邊的落葉,然後溫柔地伸出手抱起小談笑,輕輕抱在懷中,行雲流水般在林中穿梭。

    可惜的是,小談笑已經昏睡得深沉。

    小談笑醒來的時候已是紅日初上,她身上還是疼,但比之前似乎好了些。而且濃霧也沒有了,視野更清楚了。她覺得有些力氣了,於是趕緊撐起身子,發現自己還在叢林之中,但仔細聽好像有流水的聲音。她踮起腳尖往那水聲的方向看了看,發現那邊似乎有山。她拉了拉衣服,朝著水的地方走去。

    這回行程變得十分順利。水聲越來越大,那群山也漸漸清晰,漸漸的她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瀑布。那瀑布如一道道白練從綠色的山壁之上飛流而下,在半空中濺起星星點點水花,水花飛舞著隨瀑布墜落碧潭,潭水碧綠靜謐,山壁上怪石凸起,溪流下白石成階。她順著碧潭看去,還看到了——那大石頭邊躺著的是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9:21

021 冷面少年

    碧潭深深,流水潺潺。

    小談笑沒有立刻上前,相反迅速躲到一旁的大樹後,小心地伸出小腦袋察看前方的動態。

    人對陌生的東西有時候雖然是好奇,有時候卻是警惕和害怕。更何況小談笑還這麼小,剛走過了一段對她來說還算艱難的歷程,基本上已是草木皆兵,所以不進反退。

    她靜靜看了會兒,發現前方大石旁歪斜地靠著大石腳下躺著的應該是個比她要大些的少年,而這個少年身上髒兮兮的有紅的有黑的應該是受傷了——因爲那紅就像是她手上被草葉子割破後的顔色。少年一點動靜也沒有,至少在她躲著的這段時間裏動也未動。

    小談笑咬了咬下唇,猶豫了。這趟從天華山出來,她本就老鼠一樣小的膽子變得更小了,她覺得什麼都可怕,山可怕,樹可怕,水可怕,尤其是人最最可怕,比天華山上長得最兇惡的長刺尖嘴的刺豬還要可怕。所以她突然看見個人受傷了躺在那裏,就在想到底過不過去呢?那個人會不會死了?

    她記起玉華峰上曾經有一隻小白兔鑽到她的丹房裏去了,那小兔子白白的毛柔順光滑,紅紅的眼睛更桃核一樣,水水的還會發光,她第一眼見就喜歡上了,於是每日練功回去都會抱著小兔子玩耍。她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白白。可是後來清微師兄發現了兔子,卻說那小白兔靈力微薄,資質低劣,即便養在身邊也沒什麼用處,還會影響她的道心,本想帶走,但清微師兄心軟,經不住她懇求,最後還是留在了她身邊,囑咐在小院中養著即可,不能帶進丹房。

    白白在院子裏活動的空間就大了很多,小談笑又不想拴著它,所以任它到處玩耍覓食,有時候還會追過去往前一撲,雙手抓著它擡起來,趴在草地上看它蹬著小短腿抖著毛茸茸的長耳朵的可愛模樣。

    可是好景不長,有一天她練功回去發現白白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地睡著,怎麼逗它都不理人,抱著它也不睜眼睛,小身子還硬硬的冷冷的。她抱著小白白去找清微師兄,師兄說白白死了,它的壽元到了。

    於是小談笑明白了,死了就想睡著了一樣,但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小談笑猶豫了半天,還是邁著小短腿往大石頭那裏靠過去。她慢慢挪動著步子總算到了那少年大約兩米遠的地方,蹲下身子找了塊石頭輕輕丟了過去,然後問:“喂,你怎麼了?”

    那少年動也不動,絲毫沒有回應。

    小談笑又丟了幾塊石頭砸在他腳邊,那少年還是一動不動。

    善良的小談笑想起自己口袋裏還有傷藥小還丹,也有止痛止餓的尚果,心想如果這個人不是睡著了再也醒不過來的話,這些東西應該有用的。

    姬雲華和秦清微雖然從來沒教過小談笑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死扶傷助人爲樂,但也從沒教過見死不救之類的話。其實在修仙界見死不救的事情還是很普遍的,一是道心涼薄,二是怕惹禍上身,三是——可以搶奪死者的丹藥法器寶物等等。這已經成了修仙界不成文的法則,同門同宗或相熟的人或者不會這麼明目張膽,但陌生人之間基本已經默認了這樣的做法。

    可是小談笑還不知道,她的師父和師兄們還沒有給她上這麼重要的一課。

    所以此刻小談笑在確定那少年不可能跳起來做什麼可怕的事情之後,從自己的乾坤袋裏摸出幾個小還丹和尚果走過去,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臉,費了很大的力氣掰開他的嘴巴把丹藥尚果一股腦全塞了進去。

    小還丹是入口即化的,尚果如果不咀嚼,在舌頭上放一段時間也會化成清流順著食道流進身體裏的。小談笑每次都要用咬的不過是習慣使然。

    做完這些之後,小談笑退了幾步等著,腳下卻不敢放松。她想若是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她就趕快跑,跑得越遠越好。

    好在並沒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小談笑很有耐心地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到後來站累了乾脆坐在地上看著少年的臉。少年皮膚有點黑,眼睛應該有點長,不過比不上她的師父好看,眉毛濃濃的,鼻子有點高,嘴唇太白了,不管怎麼看都比不上她師父和師兄們好看。小談笑胡思亂想著,完全忘了自己此刻一身的狼狽,她想如果這個人還不醒,她就要走了,她要去找師父和師兄。

    她正想著,那少年突然咳了一聲,胸膛跳了跳,肩膀往旁邊歪了歪,緩緩睜開了眼。

    小談笑喜道:“你醒了?”忍不住想往前走兩步,可是剛站起來,眼睛一陣發黑,又坐了下去。她的身子還是太虛弱了,加上她分出去不少尚果,自己的尚果便要省著吃了,所以體力的恢複總是顯得不夠。

    少年的目光冷得像是玉華峰上的冰泉,雖然沒有惡意,但對救命恩人的態度實在算不上和善。他彷彿什麼都不在乎,對什麼都沒有感覺,只是靜靜看著小談笑,沒有一個字,沒有一個動作。

    敏感的小談笑吞了吞口水,坐地上不動了。

    “你救了我?”沉默良久後,少年沙啞的聲音傳來。

    救就是幫助的意思,小談笑在腦子裏想了一遍,點了點頭。

    “誰讓你救我的。”少年冷冰冰地說,沒有一絲感謝,相反似乎還有埋怨。他說完之後雙手握了握拳,似乎在測試自己的力氣,然後伸出手扶著大石頭艱難地站起來,搖晃著身子順著潭下溪流走著。

    小談笑鬧不明白怎麼回事,但是她腦中突然靈光一現,想起來她走了這麼半天才碰上這麼一個人,這個人雖然沒有清微師兄親切,但看起來對她卻沒有惡意。她現在根本不知道這片山林的出路在哪裏,自己要走到何處去找師父和師兄,這時候要是讓這個人走了,自己還不知道要走多久呢。想到這裏,小談笑趕緊又爬起來,穩了穩身子,壯起膽子跟在了那少年的後面。

    少年察覺到了後面的動靜,停下了腳步。他停,小談笑自然也停了。

    少年等了會兒,又開始往前走。他走,小談笑自然也走。

    如此反覆幾次,少年不耐煩地轉身道:“跟著我做什麼?我可沒什麼可以給你。”

    “我……我不認識路。”小談笑解釋著。

    少年略略挑眉,“你不是紫君山人?”

    小談笑搖頭。

    “你是青蒙山人?”

    小談笑還是搖頭。

    少年皺眉,“你要去哪裏?”

    小談笑想了想,很茫然。“人……人多的地方?”人多她就可以問問他們有沒有看見自己的師父和師兄了。

    少年指了指溪流的前方,“順著這個往前走,走上三個時辰就是仙客鎮。”說完自己走自己的,不再管身後的小人兒。

    可是很快,他發現那小娃娃居然還跟著他,總是隔著兩三米的距離,他走那小娃娃也走,他停那小娃娃便停。

    “你怎麼還跟著我?”少年豎起眉毛。

    小談笑咬了咬嘴唇,緊張地絞著手,這回沒話說了。許是跟得久了,她覺得這樣走安全許多,一定能走出去,要是聽了他的話自己走兩個時辰,那結果就很難說了吧。

    少年沉著臉道:“不準再跟著我。”

    “我……我叫談笑,你叫什麼?”小談笑擠出一個笑容,毫無保留地釋放著善意。

    少年眉毛動了動,“談家人?談紫上跟你什麼關系?”

    小談笑吃了一驚,低著頭本能地不說話了。

    少年諷刺地扯了下嘴唇,也不再理她,轉身走了。

    而小談笑耳尖地聽到他走動的聲音,趕緊就跟上了。

    這回少年沒再趕人,小談笑的心也漸漸放鬆下來。後來又大著膽子一路上問了好幾個“大哥哥你叫什麼?”之類的問題。

    可惜一直都是小談笑自說自話,沒人理她。

    即便是這樣,也足夠小談笑壯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6:59:54

022 奪人所愛

     小談笑不是多話的人,由於年紀小,掌握的詞彙也有限,但這時候要是不說話她就覺得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害怕,於是一路上少年什麼也沒問,小談笑已經把自己走過迷霧森林的過程反覆說了好多遍了。不過她倒沒說關於談明的事,也很少提到之前怎麼到迷霧森林的事。本質上講,她也不過是沒話找話,下意識地自然選擇了相對安全的話題。當然,順便她也一遍又一遍地問了少年叫什麼,到哪去之類的問題,少年自然是沒有回應的。

    這樣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兩人到了一處山崖。山崖並不高,兩邊的對崖上有一根粗長的蔓藤掛著,對面崖壁上雜草叢生的地方隱約露出一處洞穴來。那洞穴的入口砌了幾塊白色的方磚,那與原石截然不同的顔色讓洞穴的入口看起來想個八卦圖的外圈。

    小談笑一看這圖就有親切感,驚喜地叫道:“大哥哥!你看!那裏有八卦圖!”

    少年沉默地走向山崖,腳尖踩了踩蔓藤生長的地方,看樣子是要過去了。

    小談笑趕緊跑過來牽住少年的袖子,生怕少年走得太急丟下她,她可不敢一個人走在這上面的。

    少年皺眉:“往前一直走就有村莊。”

    小談笑搖頭,示意不走。

    少年轉頭看著她,兩人大眼瞪著小眼,誰也沒動一下。

    良久,小談笑囁嚅道:“我……我沒地方去。”

    少年挑挑眉,不爲所動。

    “我……我有丹藥可以給你療傷,你帶著我好不好?”想了想,又加了句:“我還有吃的。”

    少年嗤笑,“修仙之人豈會在乎口腹之欲,可笑。”

    “那你想要什麼?”小談笑急忙問。

    “我要什麼,你就給得了嗎?”少年冷冰冰地說,絲毫沒將一個小娃兒的話放在心上。

    小談笑想起師兄曾說過修仙之人都喜歡神兵法器丹藥之類的東西,可她身上的丹藥只有小還丹和尚果了,要說神兵法器,倒是有一件,可那是師父送給她的,她捨不得送出來。

    少年拂開她的手就要走,小談笑大驚,此刻也顧不上了,連忙又抓住他的袖子道:“我……我有一把小劍,很鋒利的。我……我平時都舍不得用,不然,不然我給你……看兩眼?”小談笑急得快要哭了。

    少年冷冷地看著她,腳步又往前挪。

    “我說真的,給你看!”小談笑連忙從乾坤袋裏掏出一個漂亮的長形錦袋,解了封口從裏面拿出帶鞘的小匕首,小匕首只有一個成年人的手掌那麼長,周身細長小巧,鞘連著把手一起刻著金紅相交的均勻紋路,像是某種神秘的梵語。小談笑緩緩抽出匕首,一線光華從鞘中洩露出來,刀身鐵白,靠近柄的地方有方形摟空花紋,雙面刀鋒,看起來果然銳利無比。

    少年起了興趣,伸手去拿那匕首道:“什麼劍,這分明是匕首。”

    小談笑開始不肯給,奈何少年出手太快,生生被搶了去。她心疼地咬了咬牙,不服氣道:“就是劍,我見過這麼長的劍,跟我這個長得一樣的,我這個不過是小了點。”

    少年嗤笑:“長的叫劍,這麼短只能叫匕首,沒人教過你嗎?”說著隨手耍了耍,心想果然是好東西,拿在手上絲毫不顯重量,破風而過卻隱隱有金戈雷鳴。這不是普通的匕首,定是修爲高深的仙師所造,若是用長了,彙入使用者的精血,怕是威力不同凡響。可惜就是小了點,像是給小孩子玩耍的東西,成年的仙師很少有用這樣精緻的短兵器的。

    小談笑還要說話,少年又道:“看兩眼就想我收留你?你若給我,我便讓你跟著。”

    “不行!這是師父送給我的!”小談笑立刻反對。

    少年嘴唇揚了揚,“是嗎,那你留著吧,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別跟著我。”說著就勢把匕首插進她手中的鞘裏,拂開她轉身就走。

    小談笑立刻飆淚了,連忙把匕首推了過去急道:“給你!給你!你別丟下我!”剛說到這裏越想越傷心,忍不住大叫道:“你們都丟下阿笑,肯定是不喜歡阿笑了,阿笑很乖的,阿笑會好好練功的,阿笑不會給師父師兄丟臉的,師父,師父!清微……”真是悲從中來,委屈得不行。

    少年趕緊將小匕首收進袖中,順手把小談笑拉倒身前,伸手捂住她的嘴道:“別叫了,再叫就把你丟下去!”然後抱著小談笑往下一跳,在小談笑還來不及驚叫時一手扣著個小環在蔓藤上滑向前方,不過一會兒工夫就跳進了那八卦洞裏。

    小談笑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下落,一哭一嚇便引來了後遺症,不停地挺著脖子打嗝,濕漉漉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少年,臉上縱橫斑駁,讓人哭笑不得。

    冷面少年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道:“好了,給出手的東西可拿不回去了。”

    小談笑又傷心有委屈,一邊打嗝話也說不清楚,小小的手不停地擦著眼淚,可那淚水越流越多。

    少年眼疾手快趁她要再打嗝時一巴掌拍在她後背,小談笑沒防住往前一撲,啊一聲叫出口,又趕緊爬起來怒道:“你打我!”

    少年滿不在乎地整了整衣服,“這回說話倒順溜了。”

    小談笑這才想起自己好像不想打嗝了。

    洞口處光線還不算暗,只是有些藤蔓雜草擋住了陽光。少年道:“跟緊了。”說著便擡腳往裏走。

    小談笑趕緊拉住少年的衣角跟著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看,一邊看一邊想這個搶她東西的怪人住在這裏嗎?怎麼越走越窄?

    卻不想再往深走,竟是別有洞天。

    扭扭曲曲走了一段,碰上了幾個岔道口,前方視線豁然開朗。

    洞中有許多奇形怪狀的石頭零星羅立著,石旁生了花草,紅的綠的粉的繽紛多彩,前方有小池,池裏水波不興,池上小亭獨立。不遠處還有秋千長椅等等,嚴然像是個花園,不過是洞穴裏的花園罷了。小談笑好奇地四處張望,還看到了兩三個洞口,該是通往不同的地方。

    少年看小談笑的好奇和驚歎,頭一次有了傾訴的對象,於是好心情地多說了些話道:“這裏原本應該是有人住的,洞口被陣法封住,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可能是五年前妖獸來襲,紫君山靈脈阻斷,陣法被破,洞口才顯了出來。不過這地方偏僻,至今沒人發現這裏。”

    小談笑點點頭,“大哥哥住這裏?”

    少年點頭,突然又冷了臉,明顯不想多說。

    少年沒說的是,這地方不像是男修布置的風格,前主人應該是個女修。可女修在修仙界的地位極其低下,一般都是男修的附庸,便是修仙也總是難有大成,資質好點的反而會淪爲男修的鼎爐,壽元也短許多。少年初發現這裏,也想過這裏是不是某個男修豢養鼎爐之所,但靈脈已斷,法陣皆破,再加上洞中沒有半點刻畫記錄之類的存在,他看不出洞中有何禁制,自然也看不出這洞穴的原主人本心爲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00:45

023 跳到亭中

     池水邊靠石壁的位置長了兩顆修長纖細的樹,那樹的枝幹越往上越細,但整個樹的高度也不過比亭子高了快一倍,並沒有碰著上面的石壁。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小談笑見那小池塘邊的花草開得鮮豔,於是忍不住松開少年的衣角跑了過去。等她蹲下身子準備摸一摸那藍色的花瓣時,卻喝地一聲坐到地上,被池塘裏的影像嚇了一跳。

    嚇過之後,小談笑又覺不對,緊張地揪著袖子緩緩往前挪了挪,這回看清楚了,池水中倒映的髒小孩不正是自己嗎!小談笑想到自己隨清微師兄在玉華峰時,雖然常常生氣灑掃的煉氣弟子背後說她壞話,偶爾還會趁師兄不在欺她,但和如今的步步驚險比起來,簡直就不值一提,至少那些人不會存心害她,不會真的傷害到她,不會讓她像現在這樣狼狽得遍體傷痕,衣衫破爛。

    見小談笑趴在小池塘邊看著水面發呆,自行調養了一會兒的少年走過來站到了她的身後。

    小談笑正自失落傷感,伸出小手捧了些水洗了洗臉,又拆了髮帶繫在手腕上,以手作梳順了順頭髮,再趴到池水邊時,細軟的髮絲便自額邊垂下來,遮住了臉頰上細長的傷口。小談笑伸出一根指頭碰了碰那條血線,淺淺的血紅已經結痂,不怎麼痛了。

    少年皺眉道:“你在做什麼?”心想這麼小的孩子難道也知道愛美?虧他還是個男孩子,動不動就哭,還會因爲臉上有傷口而傷心。

    小談笑皺著眉頭,軟軟的童音自言自語道:“都是惡人。”

    少年挑了挑眉道:“惡人如何?惡人自有惡人磨,這世間萬物遇強則弱,遇弱則欺,人之常理,遇上惡人,你若比他還惡,他便怕你了。”

    小談笑大概聽明白了,認真想了想,沒再說話。

    許是少年一路上習慣了小談笑的聒噪,這時見她沉默就不習慣起來,不過他本來也不是喜歡說話的人,雖然會因爲得不到回應而有小小的不悅,但到底沒說什麼,徑自走到旁邊清洗。

    這裏的環境比外面確實安全了不少,放松心情的小談笑開始感覺到疲憊的反噬,一路上強撐的精神瞬間散去,她抱著小小的膝蓋坐在地上,眼睛看著水面發呆。

    少年清理完了之後看見小談笑還穿著灰撲撲的破爛衣服發呆,眉頭皺成小小的山,白嫩嫩的臉上俱是失落和煩惱。

    “我出去找吃的,你待在這別亂跑。”少年沒那個耐心哄小孩子,丟下一句便往外走去,走到洞口又囑咐一遍道:“別亂跑,這裏許多暗道連我也不清楚。走錯了可就沒命了。”

    小談笑聽在耳裏,遲鈍地在心裏過了幾遍,彷彿無知無感地繼續盯著池水不說話。

    少年走了。修道人講究個過程,講究個階段,沒有練成辟榖的人是不可能不吃不喝的。紫君山雖然沒了靈氣,不適合修仙者修煉,但還是足夠普通人和動物生活的,這地方即便是靈脈斷絕,放在俗世也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只不過這裏太靠近青蒙山,地理位置敏感,所以談家人沒有繼續留下來,而是幹脆搬往了俗世。說起來,談家元氣大傷,想要找尋另一處靈地並守住也是極爲困難的。

    少年說去找吃的,其實就是去獵些山豬兔子什麼的,不過靈脈斷絕後,這些動物也變得稀少了。

    小談笑等啊等,小口小口地吃了一個尚果,感覺精神好點了,於是站起來四處看,看半天也沒看到少年。她見池塘中間的小亭子無根自立,很是好奇。亭子孤零零地立在水中央,亭子裏沒有石桌石凳,連個通過去的台階石塊什麼的都沒有,小談笑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

    她走到離亭子最近的地方,趴在水邊幾乎要把臉埋進去了,但看了半天也沒看見水裏面有石頭什麼的。而且她越看心跳越快,本能地覺得那水深沉得可怕,看得久了那本來平靜的水面也好像動起來,中間的地方像是有個恐怖的大漩渦要把人吸進去一樣。

    危險!小談笑趕緊爬起來往後退了幾步,小手拍著胸口順氣。

    她想要是師父的話,肯定一眨眼的功夫就瞬移到亭子上了,要是清微師兄的話,這麼點距離也很容易過去的。可是她談笑短手短腿的,還沒有修爲,這對成人來說不算遠的距離對她來說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說來也巧,小談笑雖然被嚇住了,但不知爲什麼心中躁動著居然還想靠近去看看。不知道是什麼吸引了小談笑內心深處的渴望,她突然有種堅定的信念一定要到那亭子裏去。

    小談笑不會遊水,前後左右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可以幫她走到亭子裏的東西,她圍著小池塘轉過來轉過去,拼命的想其他人會怎麼過去,想了許多中辦法也無非是師父和師兄平日裏的法術,這些都不是她可以用的。

    小談笑煩惱了。這個時候她頭一次從自己的內心深處覺得法術是有用的,修行是必要的,與師父的表情無關,與清微師兄的眼神無關,與那些灑掃弟子背後說的難聽的話無關。她心中隱隱有了對力量的訴求和認識,而這個念頭的萌生對一個想要修仙長生的人來說,是最最基本的。

    毫無辦法的小談笑生氣地踢了踢地面,恨不得那水面上立刻就能長出幾塊石頭來。

    小談笑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了那兩顆樹上。那兩棵樹樹葉稀少,枝幹也沒有外面的樹粗壯,主幹直直的,但分支差不多都呈一定角度向著水面傾斜。小談笑跑過去拍了拍樹幹,有了想法。

    她後退兩步看了看樹的高度,又摸了摸樹幹,那主幹大約有三個她那麼高,樹皮雖然細膩,但也並不是光滑得抓不住,小談笑想起有一次看到玉華峰的灑掃弟子摘竹枝做掃帚的情境。那竹子長得也很高,還很硬。但是越往上越容易彎。她記得當時有個個子小小的弟子雙手雙腳抱著竹子爬了上去,快爬到頂端的時候那竹子便往旁邊彎了。後來那弟子不肯爬了,一骨碌滑下來,其他弟子都笑話他膽小。

    小談笑擡頭看了看這兩棵樹,突發奇想地想到若是她爬上去,那些小樹枝會不會也彎下來,如果長度夠的話,那小樹枝會不會彎到亭子上?她想越覺得可能,雖然她從沒爬過樹,但她至少看過,比起從水裏遊過去,顯然從樹下爬上去更簡單一些。

    想到就做。小談笑認真回憶了一下那個弟子爬樹的過程,挑了一顆樹幹比較不平的樹下手。

    小談笑第一次爬樹,過程自然不算順利。但可貴的是她小小年紀卻學會了堅持。一次不行再來一次,再次不行繼續嘗試,這麼一遍遍過去,小談笑終於爬到了樹杈上,找到了最長的小樹枝,雖然她已經很累了,心裏有點打鼓,手腳有些點抖,但她還是努力想完成這個過程。

    到最後,樹枝果然垂向了小亭子的方向,但顯然離亭子還有一段小小的距離。幸虧小談笑年紀小,身子輕,那樹枝也還有一定的彈性,不是柔弱得一碰就折或者彎曲過度。

    發現樹枝無法把她正好送到亭子上的小談笑這時候顯示出了在玉華峰躲著抹眼淚時所沒有的果決和行動力。隨著樹枝又一次的起伏,她瞅準機會往前一撲,雖然心驚膽顫,但還是精準地辨別了方向,驚險地撲到了亭子上,兩手撲騰了兩下抓住了亭子上的尖角。

    樹枝隨著重量的消失彈了回去。小談笑趴在那上面好一會兒才敢用袖子抹了抹額上的汗,回頭一看眼前差點又要黑了。

    小談笑心想,再來一次打死她也不會跳了。

    可見勇氣,有時候是極偶然呈爆發式的,這之後的後怕自然理所當然。

    接下來再跳到亭子裏就簡單多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01:35

024 先人之力

     角亭是圓形的底座,五角的飛檐,五根黑色的石柱連接上下,石柱上有白色的花紋穿梭飛舞,像是古老而神秘的圖騰。

    小談笑站在亭中心看了又看,覺得眼熟。可眼熟歸眼熟,她怎麼也不記得自己曾看到過這樣繞柱而描,既輕盈華麗又沉重低調的矛盾紋路。她摸了摸那些白色的紋路,摸著摸著,發現指下的行走越來越順起來。她來來回回摸了幾遍,腦中突然靈光一現,豁然開朗。

    小談笑確實見過這樣的紋路,不過不是完整的。

    談家七夫人生前是個散修,身體虛弱,爲人低調。談家人都知道這位夫人的脾性,平時也很少打擾她。她可以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很久也不出來,但每次出來,身體狀況就更壞一分。她床柱上的花紋竟與此處相仿,只不過這裏的石柱上沒有上次談笑在七夫人房中看到的突兀阻斷的痕跡。

    小談笑原本以爲那些痕跡也是那床柱花紋的一部分,雖然不太協調。但現在看來,那些就像是故意加上去的一樣了。

    想到這裏,小談笑趕緊拿出了八卦珠,本能地覺得八卦珠和石柱之間該有什麼聯繫。

    兩顆八卦珠比小談笑初得之時似乎亮了些,色澤也更清潤。不過小談笑顧不上這些,她正在找這兩顆八卦珠和五根石柱的關系。

    石柱上的白色紋路是粗糙的,手摸上去像是摸在一塊砂紙上一樣,小談笑突發奇想如果這些花紋不是這個樣子,如果它們跟七夫人的床柱是一個樣子呢?小談笑記憶力本不差,特別是在七夫人房中時認真觀察過那些花紋,這時候比比劃劃一陣子便回憶起那些痕跡的位置。她記得有些痕跡之間像是完全被扭曲一樣,所以忍不住想這五根大石柱某些部位會不會也是旋轉的?

    小談笑繞著柱子這裏拍拍,那裏挪挪,可石柱紋絲不動,花紋也未變過。

    難道不是?

    小談笑放在石柱上的手垂下來,可是大概是由於放得重了,指尖上一痛,本來小小的傷口裂開了,有血留在了石柱之上。

    小談笑齜了齜牙,握著袖子想要去擦那些血跡,可那些血跡像是瞬間沉沒到了石柱裏面,無影無蹤了。

    奇怪。小談笑找了找,心裏納悶。

    又過了片刻,小談笑正要繼續尋找線索,卻發現自己腳下的石台好像在輕微的震動。她趕緊抱緊柱子想穩住身子,一看之下大驚起來。

    石柱上白色的紋路從下到上在迅速染紅,鮮紅的顔色沿著紋線蔓延,讓那些花紋紅得發亮起來。它們走得太快了,小談笑被嚇得松開手後退了一步,正好退到了石台中間。她還來不及仔細想那些紋路怎麼會變化的,石台上就出現了一個八卦的圖案。石台中間有黑點旋轉著擴大蔓延開來,那些黑色像是在和石台本身的白色相互擠壓,最後形成一個旋轉的太極,而太極中間出現了兩個凹進去的原型洞孔。

    小談笑靈機一動,將兩顆八卦珠放了進去,果然發現太極的運行突然變得飛快。她腳下動了動,有稍微的驚悚,可這種狀況並沒有出現多久,因爲她感覺到地面動了動,太極圖沿著中間黑白交接的痕跡向兩邊滑開,她身子一沉,只來得及看到五根石柱扭曲著變成了床柱上花紋的紋路走向。

    上面的天空被封閉了起來,整個天地黑暗了一陣,小談笑墜落到一個像是山谷的地方。這裏有青山綠水蟲語鳥鳴,還有……

    小談笑揉了揉眼睛,前面那個山洞洞口怎麼跟她被大哥哥領進來的洞穴穴口這麼像?而且那洞口前的兩個人是誰?

    小談笑四下張望想找個遮蔽物,但是周圍視野開闊,連顆樹都沒有。她正忐忑間,耳邊響起了那兩個人的對話。那些對話和畫面像是一瞬間被強行灌注到她的腦子裏,讓人抗拒不得。

    正是春風和睦,萬物勃勃。

    洞口的兩個人雙膝跪地雙手合十,男人威嚴英氣,女人嬌小柔弱。兩人都是一身道服,看來是修士。

    那女修聲若流水:“天地無極,修者有道,妾項南明資質駑鈍,愧對祖上,實難參透先人之法。然道心已始,萬不能改,妾爲保全祖上之秘,萬般無奈以身爲祭,以血爲引,以此生之靈力與夫談紫君想換,只求保得項家一線血脈,存得祖上無上秘法。項家後人若有幸來此,參悟其秘,妾於九泉懇請祖上庇佑,助其光耀項氏。若不然,則請先祖全其性命,寜往俗世,以待有緣之人。項南明慚愧叩首,望先祖成全。”說完一拜伏低,不再起身。

    那男修目如遠山,沉聲接道:“天地無極,修者無極,吾談紫君今借項南明之力開啓神器通天鉞,項南明只求亦吾之求。吾非有心染指項家秘法,只一時力有不繼,望項家先祖體察吾之真心。他日吾與項南明有後,定傳授談家功法,告知神器之址,助項南明之訴求。吾有幸於天,偶得神器,然凡俗之體,難控其勢,今同以身爲祭,以血爲引,封此密地,以待後人得天之選,幸知緣來。吾對天起誓,此生定守項家之秘如己身,萬不敢強迫項南明私授之。談紫君叩首,望談項兩家先祖成全。”說完跟著一拜到底,然後扶著項南明起身。

    兩人起身對望,談紫君面沉如鐵,項南明柔弱難支。

    談紫君道:“你且歇息,今日我既起誓,萬不能悔,你也安心吧。”

    項南明點頭道:“妾自知君一言九鼎,且待妾布置一番,自隨君回去,後半生榮華飄零也自隨君。”

    談紫君淡淡點頭,兩人做著奇怪的手印合力布下了法陣,那洞口像是毫無變化,但小談笑明明感覺到有不一樣的地方。

    她正想消化下眼前的情景,又聽談紫君道:“談家百年之內定有大禍,到時候南明便隨我而去吧。”

    項南明點頭道:“妾自當跟隨。”

    後來他們還說了什麼,只是那些話如風中飄絮,小談笑聽不分明。

    談紫君,項南明。小談笑聽得似懂非懂,但她懂這兩個人應該就是清微師兄說的父親和母親。她的眼神好奇而溫情,她想原來這就是她的父親母親。她忍不住慢慢挪動步子想看得更清楚些,可那兩個人已經攜手進那洞府之中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02:20

025 母女相見

    姬雲華自然也在洞中,對於他這種級別的修士來說,出入這種陣法失效的洞穴是很容易的事情。

    說起來姬雲華此人脾性確實怪異。在這個世界裏,高階的修士無不以能自由運用自身靈力修爲的程度爲自傲的資本,所以但凡進階,多半會最大限度地使用那個階段的能力。所以對一個元嬰修士來說,壓制自身的修爲和氣的表象是非常容易的事情。然而姬雲華卻更喜歡借助法器丹藥,只要是法器丹藥能解決的問題,一般都不喜歡動用自身本來的能力。當然,或許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姬雲華的實力人盡皆知,而又無人深察。

    此刻姬雲華見小談笑在亭中憑空消失,便知那中間定有蹊蹺。奈何當他身形掠過小池要上亭台之時,卻被一種無形的氣罩隔絕在外,不得前進。

    姬雲華並不慌忙,只略略探查,不過片刻卻是皺了雙眉,止步水上。

    如果他沒感覺錯的話,這個亭中不但有陣法,還有封印,用的都是極古老的手法,形式隨意,解法無定。它唯一的解法便是它認定的特定的人或物或情境。當然,舉凡陣法都是可以強行破解的,只是每個陣法都有自己的特點,強行破解的代價自然也強弱不同。以姬雲華的修爲見識,直覺若強行破陣,必定天毀地滅,陣同陣中人連同破陣人同歸於盡。

    若是對敵,姬雲華倒是有些法子,他是個能下狠手的人,自然分得清輕重。然而此刻裏面的是小談笑。這便讓他稍微有了被局限的感覺。

    姬雲華退到岸上遙望過去,本在想破解之法,突然間卻又釋懷了。修道之人多半少情寡欲,他很久之前便覺得小談笑資質特殊,但資質特殊的人並非只小談笑一個。他突然想到若是小談笑因此陣法命隕當下,那也是她的造化,是命中注定。

    想到這裏,他倒不急了,反而背著雙手慢悠悠地在池邊走走看看,等著小談笑的出現。

    而在小談笑的世界裏,卻是另一番光景。

    談紫君和項南明進洞穴之後,小談笑自然也跟了進去。那兩人左彎右繞來到一方石室。兩人在石室前分手,項南明進了石室,談紫君則在外面守候。石室中隻有一張長桌,桌台比小談笑要高,所以她看不到那桌子上放了什麼。只見項南明的手輕輕拂過桌面,良久後歎道:“你過來。”

    小談笑靠牆站得遠遠地看石室門口的談紫君和石室裏面的項南明,不敢多靠近一步。

    談紫君沒有進去,他像是沒有聽到項南明說話一樣,眼睛直視前方,漠然靜立。

    項南明轉身,眼睛竟直直看向了小談笑。

    小談笑嚇了一跳,忍不住往後小退了一步想跑。

    “你過來。”項南明向她招手。

    小談笑指了指自己,不敢相信她怎麼看到了自己。

    項南明微笑點頭,又道:“放心,只我能看見你,他看不見的。你且過來。”

    小談笑猶豫了片刻,慢慢走了過去。

    項南明左右看了看她,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可是小談笑卻沒有感覺到頭上有什麼重量。

    “我兒一路來此,定是艱險得很。我兒受苦了。”項南明的笑很溫柔,憂郁也很動人。

    小談笑愣了一會兒,心中湧起陌生的情緒波動,半晌未動。

    項南明也不介意,不示意小談笑站在長桌前,轉身與小談笑並肩而站道:“項家弟子三十二代孫項南明,弟子三十三代孫項昭甯拜見列祖列宗。”

    小談笑四下看去,心想項昭甯是誰,在哪裏呢?

    項南明笑她傻氣,緩聲道:“你就是昭甯。”

    小談笑覺得這個“母親”很親切,傻傻道:“我叫談笑,清微師兄叫我阿笑,師父叫我笑。”

    項南明微笑道:“項家人無論生在誰家,叫什麼名字那都是外面用的,在項家是有自己的名字的。”說完之後,又有些憂傷道:“這個名字在一般時候是不能用的,以後你便知道了。”

    小談笑似懂非懂。

    項南明笑了笑,又道:“這個名字也不能隨便告訴人的,連你的師父和師兄也不可以哦。”

    小談笑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項南明看著她:“項家子孫體質特殊,大多生來不具五行之力,形同凡人。早年修道艱難,體弱身虛,即便修到了築基,達成辟榖也難有改變。但若能有幸得天助力,則修仙一途,前途不可限量。”

    小談笑認真聽了,面露喜色:“那麼阿笑也是可以修行的,可以像師父師兄那麼厲害,不是像他們說的只能到俗世給人端茶倒水?”

    項南明笑出聲來,問道:“你師父和師兄修爲如何?”

    小談笑立馬道:“師父是元嬰的真君,清微師兄是結丹的真人。”

    項南明點頭道:“阿娘也不過修到築基,再難前進。空知項家秘法卻無法繼續修煉。不過昭甯很幸運。妖獸爲禍,神器遺失,阿娘探尋許久,才得其一通天鉞的下落。如今阿娘以畢身修爲與後半生自由爲交換,給昭甯換一個前程,也算對得起先祖遺命。只是昭甯,便是如此,你修仙也不是從此就是坦途了。需知長生一道,資質重要,努力重要,機遇也很重要。”

    項南明說完看了看外面,歎道:“今日得見昭甯,阿娘畢生心願已了。阿娘不能多說,許多事情需昭甯日後慢慢參悟了。昭甯,可否叫一聲阿娘?”

    小談笑喚道:“阿娘。”彷彿感覺到她要離開,於是伸手去牽她袖子。可是她的手卻穿過了項南明的衣袖,什麼也沒抓住。

    小談笑又錯愕又難過,正要詢問,項南明道:“傻孩子,阿娘走了。項家之秘盡傳於你,望你用心參悟,莫要辜負了先人。”

    “阿娘!”看著項南明漸漸消失的身影,小談笑急得要撲過去,可突然間一道光線不知從哪裏打過來,她被定在原地,再之後腦子一暈,人事不知。

    姬雲華還在等待。

    忽而亭中出現一個女子。女子對著他遙遙一拜道:“妾一生飄零,受身所累,無有成就。多謝真君撫養我兒阿笑,今後也托付給真君了。”

    姬雲華側身望去,那女子維持著拜下的姿勢,慢慢消失了蹤影。

    洞中傳來走動的聲音,那少年就要回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03:16

026 兩個少年

    少年提著兩隻肥肥的山雞進來,一眼就看到呆坐在亭中的小談笑。

    少年吃了一驚,想不明白這小孩怎麼會跑到那裏去的。他正要相問,只聽小談笑大叫一聲:“阿娘!”身子往前一撲,撲通一聲落到池中,濺起水花點點。

    少年趕緊丟了山雞飛身上前,踩著池邊一塊高地借力一跳,也跟著撲過去抱住了正撲騰著喝了不少水的小人兒,然後又攬在胸前拖回了岸上,順手甩在一邊。

    少年齜了齜牙,瞪著小談笑道:“你發什麼瘋!”

    小談笑腦中千頭萬緒,龐大的記憶流轉瞬息不曾停歇,所以仍然一臉呆相,狼狽又可憐。

    少年怒道:“說你呢!”想到自己本就傷口未愈,辛辛苦苦出去幫這小孩找吃的,他居然還給他添亂子,少年心中便有不快,此刻再見他無知無感一般,更是怒從心起。他正要推一推小談笑,忽又聞洞穴中不斷回音道:“離歌!離歌!離歌救我!”

    少年大驚失色,也顧不上地上癡坐著的小談笑,腳跟一轉便往外跑去。剛跑到洞口,就見山崖那邊有個血人急匆匆跑過來,後面似有煙塵飛起,像是追兵。

    那血人見了少年,勉強扯出一點笑來:“離歌,再找不到你,我就要死在這裏了。”

    少年趕緊出洞將那血人帶進洞來,卻不往裏走,而是躲在洞口的死角中,讓那血人不要出聲。

    不一會兒便有十來個太真的道人趕來。其中一人道:“怎麼不見了?明明往這裏跑的!”

    “會不會過那邊去了?”

    “不可能,你看這血跡在這裏就沒有了,那邊卻沒有。他定然還在這裏。”

    幾個人交頭接耳指指點點,有人道:“看,那裏有個洞,他會不會跑那裏面去了。”

    有人哼了一聲道:“他若不進去還有命在,若進去了……哼哼!”話未竟而意無窮。

    有人奇道:“這是爲何?他若進去了,我們一並追進去,他定跑不了的。”

    “追?我雖然也想代師清理門戶,尋回師父的舊物,但若沒了命,如何能回師門複命?”

    “你這說的什麼話!咱們都明白人,別說得這麼道貌岸然的。那小子不過運氣好,比我們先到一步,若是你先到,濟陽真人的寶貝不都給你拿了去?哼,剛才就你搶得最兇,現在倒是會說話了!”

    “你胡扯!我根本沒搶什麼,都被那肖崇真搶走了!我好心告知你們,你們反誣我!哼!平日裏你們誰沒得過我的好處?師父師叔面前是誰替你們一個個說好話瞞錯處的?哼哼!現在就想翻臉了嗎?”

    之後是一陣吵鬧。

    少年大約明白了怎麼回事,扶著身邊的血人往裏走。

    兩人默不作聲,等進了洞中,少年問:“你怎麼來了?”一邊問一邊往他嘴裏塞了兩顆丸子,扶他在一旁調息。

    那血人掃了眼洞中,一眼就看到水邊坐著的小人兒。他立刻伸出指頭驚叫道:“他……他!他怎麼在這裏!”

    少年道:“你認識他?”

    那血人似乎想走過去,少年一把按住他道:“人又跑不了,你先調息片刻,告訴我怎麼回事。”

    那人聞言有理,真就盤坐調息,感覺好些了便睜開眼,眼珠子又轉向了小談笑的方向。

    少年真想歎氣,敲了下那人的頭道:“肖崇真!別看了,已經傻了。你怎麼認識他的?”

    肖崇真抹了抹臉道:“之前遇到過。”想了想,又神秘兮兮地說:“我懷疑他是紫上真君的遺孤,拜在那位雲華真君名下。雲華真君你知道吧?太真的死對頭天華山的仙君。”

    少年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又問:“外面那些人呢?怎麼回事?”

    肖崇真緊張起來:“離歌,他們不會真沖進來吧?”

    叫離歌的少年冷笑道:“進來?那也要看他們有沒有那膽子,有沒有那運氣,舍不舍得一條命。”

    “一個普通的洞而已,不過洞口奇怪了點,爲何不敢進?”

    離歌忍了忍,“你什麼時候到紫君山來的?”

    “去年吧。你還沒告訴我呢!”

    “這洞在紫君山和青蒙山都很有名,叫做閻羅洞,進來的人十個有九個沒命出去。剩下一個——就是我。”

    肖崇真吃了一驚,“爲何你可以?”

    離歌揚了揚眉,“無意中進來後竟然出去了,我也不知爲何。”看到肖崇真不安地想要往出走的模樣,按了按他的肩膀道:“我帶進來的人就沒事。他們進不來是因爲看不到正確的路。”

    肖崇真疑惑道:“就一條路啊,連個岔道口都沒有。這麼好認怎麼會看不到?那些人真笨。”

    離歌聞言,心中也是驚疑,他只帶過兩個人進來,一個是小談笑,本來是說想試試看能不能帶進來的。第二個便是肖崇真,是因爲情況緊急加上之前有過試驗,所以才敢帶進來。難道說他們看到的路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樣?

    不過這個不是重點。

    “我問你,洞外面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離歌身上血跡斑駁,聲音卻還算精神。“別提了,倒楣死了!太真派時常到俗世去尋找靈根優秀的人收作門徒。那年你說要離開俗世見識見識修仙界之後,我便讓父親給我尋了人間道士的修煉功法準備著,想著哪一天也能來這裏會會你。哪知道……”

    “講重點。”離歌截斷他的話。

    “快了快了,你別打斷我啊!”肖崇真瞪他一眼,又道:“哪知道這太真派真不是我想象中的淨土。我耐不住性子,平日裏……嘿嘿……”肖崇真不好意思地笑了。

    離歌氣不打一處來,這肖崇真不說話的時候還能看點,相貌堂堂,氣質高傲,一班人第一眼見了定覺得矮他一頭。但只要他開口說話,那形象就完全毀了。比如現在,撈叨得像那些俗世的老婆子一般,慢慢悠悠東扯西拉,完全說不到重點,而且肖崇真性子直,愛憎分明得很,聽他這意思,定然是得罪了不少人。

    “說重點!”離歌不得不再強調一次。

    “重點來了重點來了。”肖崇真不太高興地壓抑住傾訴的慾望,直接扔出結果:“我得罪了王湘子那個小人,他污蔑我殺人奪寶,然後就這樣了。”

    “殺了誰?濟陽真人?他一個結丹的真人,你一個什麼?築基都還遠得很,你怎麼能殺了他?”

    肖崇真癟嘴,“濟陽真人不是我殺的,我不過碰了他一下,他之前就已經受了重傷了。”說到這裏,又緊張兮兮地看了眼小談笑,小聲道:“是他師父殺的。你不知道吧?雲華真君來了啊!好多人都在找他,可他行蹤無定,濟陽真人他們就是去追他的,沒想到卻被殺了。你說也奇怪,雲華真君殺了濟陽真人爲什麼不拿他的東西呢?難道是看不上眼?也對,雲……”

    “你拿了?”

    肖崇真摸了摸頭,正色道:“我沒拿,王湘子拿的。可我說的他們都不聽,王湘子說我拿了,他們便都殺了過來!”忽而又笑道:“別看我身上這麼多血嚇人,其實大部分是濟陽真人的。你說也奇怪,雲華真君那麼高的本事,怎麼就不能殺人不見血呢?難道……”

    離歌受不了了,“你再說話就把你丟出去!”

    肖崇真雙手疊放在前,很識相地閉嘴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18:59

027 突起爭吵

    世界變得安靜。

    小談笑依然沒有反應,離歌若有所思,肖崇真乖乖坐著裝作老僧入定的模樣——如果不去看他老往小談笑那裏飄的眼神的話。

    實在是太安靜了。肖崇真見離歌還在思考,心下就耐不住了。他是知道離歌性子的,所以也不去打擾他,只輕手輕腳走到池水邊,輕輕捧水洗了把臉,脫了外面染血的道袍,只穿寬大輕薄的白色中衣。

    然後他很感興趣地挪到了小談笑的身邊,小心翼翼地蹲下來,伸出手指頭戳了戳她的臉,戳了左邊戳右邊,順便摸一摸,捏一捏,心想這孩子怎麼能長得這麼可愛,比離歌小時候可愛的多了。

    離歌若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怕又要在氣上一回。平時冷冷的不愛說話的離歌在面對肖崇真時總覺得自制力永遠都不夠用。兩人自小在俗世一起長大,肖崇真沒少在離歌這裏吃苦頭,可他顯然是個不長記性的,任憑離歌如何反應都一如既往地喜歡親近這個比他小上一歲的兒時夥伴。也是因爲如此,離歌離開多年之後,肖崇真也踏上了這條道路,他的初衷其實並不是修仙或者長生,只不過是覺得離歌這樣,他也應該這樣而已。

    分離多年的兩個少年再次見面依然覺得親切,不管離歌如何想,至少肖崇真是這樣想的。有的時候,肖崇真真的是很一根筋啊。

    舊事不提,且說現下。肖崇真對完全沒有回應的活動看來也不是那麼感興趣。所以小談笑連眼珠子都不動一下的樣子吸引不了他多久的注意力。不過他注意到了小談笑渾身濕透,小臉冰涼。這樣對小孩子是不好的吧?肖崇真想。

    肖崇真修爲不過煉氣,雖然資質不差,但似乎一開始心就不在修仙上,按他師兄說的話,叫做凡心甚重。他喜歡小孩子,尤其喜歡弱弱的,小小的,呆呆的,長得可愛的小孩子。不得不說,小談笑估計是正好撞上了他的萌點。

    他的手在小談笑面前動了動,確信沒看到小談笑的眼珠子轉動,於是笨手笨腳地想要給開小談笑的衣服給他晾乾了再讓他穿上。

    初衷是好的,可惜算不上是件好事。

    離歌瞄過來的時候,肖崇真正在辛苦地跟小談笑濕漉漉的外袍作鬥爭。

    “你在幹什麼?”離歌冷聲道。

    寂靜的空間平地起聲,肖崇真嚇得一跳,拍著胸連聲道:“嚇死了嚇死了,你不能小點聲?”

    離歌實在無語,“我問你在做什麼!”

    “他衣服濕了,這樣會不舒服的。想當初我們一起去河裏玩的時候,身上的衣服也都濕透了,那時候……”說著便一副要回憶過去的模樣。

    離歌截斷他的話,“他怎樣關你何事?你管的真多。”

    “話不能這麼說!這麼可愛的小孩子,要是生病了什麼的多不好。而且,我是有打算的!”肖崇真很認真地爭辯道。

    “你有什麼打算?”離歌明顯不信。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看準了,這太真我是待不下去了。這孩子既然是拜在天華山雲華真君門下,一定可以爲我引薦一下,我不要求見見雲華真君,總可以要求轉個門派,做天華門的弟子吧?”

    離歌腦門一陣疼痛,又好氣又好笑道:“你什麼人物?雲華真君就能見你?天華門與太真派向來貌合神離,你在太真待過,他們天華門就會收留你?再說,你也未免太悲觀了吧。王湘子算個什麼,別說你沒殺濟陽真人,就算是真殺了,當時也不止你一人在場,青蒙山的長老們難道都瞎了眼不成?只要你回去解釋一番,自有明理的人爲你主持公道。”

    肖崇真翻了個白眼,“你還說我。你說你來到這修仙界這麼多年,本以爲以你的資質和刻苦,不說築基,怎麼也該快了吧。可現在呢?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你在這個破洞裏住這麼多年是爲什麼。你又沒去過青蒙山,沒做過太真的弟子,怎會比我更清楚那裏?”

    “你就是不上心,就是不想在那待了。”

    “本來就是。我想好了,這次我找到你,我們也別分開了,我琢磨著我們一起去天華山吧!你在這裏沒前途的。”

    離歌很想翻白眼。

    小談笑眼珠子動了動,恍惚中覺得空間變換,眼前的人……

    動作永遠比思想快。坐在地上的小談笑趕緊往後退了退,前面的人正好轉身,奉送一個大笑臉,“小娃娃!你醒了?!”

    小談笑看清楚了,這個人是太真的人。

    肖崇真見小談笑緊張地握緊了拳頭很想跑掉的樣子,笑得更加燦爛道:“你是不是姓談?”

    小談笑不答,偷偷往兩邊看。

    “你別怕,我不是來捉你的,我被太真派趕出來了。你師父是不是雲華真君?”

    小談笑左顧右盼,依然不說話。

    肖崇真扯著臉笑開了花,“你放心,我……”

    “肖崇真!”離歌覺得此人實在丟人現眼,忍無可忍了。

    肖崇真轉頭,涼涼一句道:“幹嘛?”

    “你過來。”

    肖崇真挑眉,不理他。

    離歌眉角跳了跳,“我們商量下以後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們把娃娃送回天華山,然後入天華門當弟子啊!有什麼怎麼辦的。”

    “誰說我要去天華門?天華門有什麼好的?我要去古劍派。”

    “什麼?!古劍派?那有什麼好的,幾個人整天玩個破劍,有意思嗎?”肖崇真反對。

    小談笑正好聽少年說話,心裏本能地維護自己的門派,小聲嘀咕了兩聲,心想天華門有什麼不好?

    離歌微擡起頭,一副“你不識貨”的模樣,又看了看小談笑道:“古劍派自有古劍派的好處。天華門算什麼,那雲華真君本事再高,到了紫君山,不也被太真的那些仙人追的到處跑,現在都不敢現身?”話剛說完,敏感地覺得背後有點涼。

    小談笑忍不住一骨碌爬起來,小刺蝟一樣聳起雙肩瞪著他道:“不準說我師父壞話!我師父才不會被人追得到處跑,我師父是最厲害的人!”

    離歌冷笑:“厲害?他若厲害爲何不管你?你如何變成這幅模樣?”

    小談笑被他拿話一頂,心裏便覺委屈,跟著眼圈就紅了。但她本能地維護她的師父,心裏一急,倔強地說:“師父是在考驗阿笑!”

    “你叫談笑?”肖崇真插嘴,完全不顧先前討論的重點。

    離歌不理他,繼續道:“哦?考你?”忽地臉色一變,飛快掠過來,手中正好握著從小談笑處得來的小匕首,“那你看看,若是有人殺你,他來不來救你!”說話間身子已經竄了上來。

    小談笑愣了一會兒,還來不及反應,倒是肖崇真驚道:“離歌!你發什麼瘋!”說著手一擋,身子鑽進離歌和小談笑中間,阻止離歌的動作。

    小談笑回過神來趁機後退,又跌進了湖裏,當下灌了好幾口水,驚慌之下又撲騰著手臂,恐慌地感應到下沉的趨勢,救命也喊不出來。

    離歌冷笑,“考你?命都沒了還考什麼?你看看你若淹死在這裏,你師父來不來救你!”

    肖崇真急了,推他一把喝道:“你做什麼與小孩子爲難!”說著趕緊奔過去抱起小談笑,抱緊了輕拍他小小的背部哄道:“不怕不怕,那水很淺的,不怕啊,乖啊乖啊。”

    小談笑想起師父和清微師兄,哇地一聲哭出來,緊緊抱著肖崇真的脖子把腦袋埋進去,哭了個昏天黑地。她一邊哭還一邊咿呀叫著師父,清微師兄什麼的,悽慘極了。

    離歌冷眼看著,緊握的拳頭卻緩緩鬆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19:20

028 凡塵舊事

     哭過之後,小談笑覺得離歌面目可憎,反倒是肖崇真像個大大的好人。

    肖崇真涉道不深,本就喜歡小孩子,這時覺得離歌欺人太過,心中便升起了一股激昂的正義感,對著離歌就是橫眉冷對,向著小談笑便成笑意盈盈。這中間與小談笑交談逗笑自然不在話下。一來二去,兩人便混熟了,只留一個神情漠然的離歌遠遠坐著似在沉思,顯得格格不入。

    小談笑從肖崇真口中得到師父一直未被太真人找到的消息,心頭便稍稍放鬆。她偷偷看了兩眼離歌,覺得此人不但面冷,說話也討厭得很,還搶她的小劍,新仇舊恨一路算上,每每看他眼中憤憤之色漸濃。

    之後無話之時,離歌起身往出走去。

    肖崇真與他到底是從小的情誼,憋不住多久問道:“你去哪裏?”

    離歌頓了頓,道:“看看外面的情況。”

    肖崇真不以爲然:“既然此處出了名的有來無回,他們既然不敢進來,自是要離去的。”

    離歌沒有答話,徑自走了。

    而實際上,王湘子等人心中雖惦念著肖崇真和他拿的寶貝,卻真不敢進來。他們久等不見肖崇真出去,心中多半確定肖崇真是有去無回了。大部分人見撈不著好處,自是走了。王湘子一開始便知肖崇真手上什麼也沒有,只是平日裏一貫與肖崇真不對盤,加上想要獨吞寶物所以陷害肖崇真。若要肖崇真與他師兄一道,王湘子是鑽不了什麼空子的。可一貫待肖崇真極好的那位師兄見濟陽真人重傷,便急急趕去找其他幾位真人,讓修爲不高的肖崇真落了單,這才叫王湘子起了心思。

    王湘子帶著人一路打殺追趕,肖崇真雖然力不能敵,但重在逃竄所以一時也難叫他們占著便宜。這會兒肖崇真進了閻羅洞,王湘子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爲他是肯定出不來了。所謂夜長夢多,王湘子身懷濟陽真人生前所用法寶,自然要想辦法隱瞞或者銷贓,所以也不久留,轉了兩圈,等了兩三個時辰便離開了。

    剩下的還有兩個不知輕重的愣頭青,硬是不相信閻羅洞的厲害,卻又不敢貿然進去,竟守在洞口,打算來個長期鬥爭,只要肖崇真出來就共同伏擊。他們打算得很好,大家都未辟谷,肖崇真要不出來找吃的,一定是要餓死。而他們兩個人則不然,至少可以輪流找吃食。對於肖崇真那樣的半調子,他們認爲一個人其實足矣了。

    離歌在洞口看了看形勢便知那兩個盤坐的人是什麼心思。他冷笑一聲,籠著寬袖慢悠悠又往回走。

    兩個人不足爲懼,不管他們進不進來都不能拿他們怎樣。離歌很有自信。

    離歌檢查了幾處石門、機關等物,始終覺得這個地方在過去應該有極爲厲害的陣法,只是現在似乎失效了。他走進其中一處石門抱了堆之前積攢的柴火,緩緩往回走。

    走至中間常年開啓的石門洞口,他正聽見談笑奶聲奶氣的聲音堅定地說:“我師父是最厲害最厲害的人。”

    離歌覺得好笑。小孩子的崇拜總是顯得稚嫩。在修仙界聲名顯赫高高在上的雲華真君自是十分厲害的。這是衆所周知,無可否認。可離歌在內心深處對權威總有一種矛盾的情緒,所以聽到小談笑這般空洞的強調總覺得小孩子天真幼稚。而實際上他比小談笑還沒大過一輪。

    肖崇真連連點頭,笑道:“當然厲害,太真那麼多真人都追不上他,守愚真君也奈何他不得呢。”

    小談笑受用,又蹙起眉頭歎氣:“可是阿笑找不到師父了,找不到清微師兄了。”

    肖崇真安慰道:“會找到的。即便找不到,你師父和師兄也會來找你的。”

    “可是,可是……”小談笑很擔心師父和師兄的安全。

    肖崇真道:“他們那麼厲害,不會有事的。說不定我們回天華山的路上就能找到他們了。”

    小談笑一聽,想起和師父分開時和談明約定的往天華山方向走,又想到後來談明帶她走的方向似乎並不是往東的方向,即便是繞道也繞得太遠了點。這樣一一想來,許多事情又更清楚了些。

    肖崇真見小談笑發呆,又道:“此處往東一直走,定能到天華山。這裏該是紫君山以西,我們翻過山川,應該還能看到當年紫上真君的墓所。”

    他這麼一說,小談笑彷彿又看到洞口處跪拜發誓的談紫君和項南明,她想起項南明叫她喊娘時的樣子,想起高大冷漠的談紫君站在石室旁漠然遠望的樣子,許多年之後,她才能夠明白他們的表情,只是滄海桑田。

    肖崇真伸手在小談笑面前晃了晃,輕喚道:“阿笑?”他覺得這個不過五歲的小娃娃比同齡的孩子要沉默得多,也乖巧得多。想到這裏,他又不自覺想到了離歌。

    離歌是村頭寡婦的獨子,只叫離歌,沒有姓氏。那寡婦人身體不好,早早過世,離歌便過著沒爹沒娘的生活。當時日子難過,離歌出去討過飯,賣過草編的蜻蜓蚱蜢,跟人打過架,撿過爛菜葉子,直到遇上了肖崇真境況才慢慢好了些。

    肖崇真是縣城太爺家的少爺,自小飛揚囂張得很,但好在心善,沒做過什麼壞事。離歌一次與城裏的小流氓打架被打得渾身是傷,正是肖崇真帶他回家治了傷。離歌桀驁,又是自小顛沛,哪裏會買他的帳,自是沒什麼好臉色給他。誰知肖崇真也是個怪人,別人對他熱,他鼻孔能朝天去,別人對他冷,他反倒上杆子般地湊上去。這一來二去,兩人還打了幾架,最後是肖崇真硬要離歌當他的伴讀,兩人感情漸漸好起來。

    離歌小時候也很沉默,除了與肖崇真還能有幾句笑語,對別人很少有搭理的,偶爾說話也多半語帶諷刺針鋒相對,氣得人直想揍他兩拳。所以在肖崇真看來,離歌並不乖,甚至有些反骨。不然大家在俗世過得好好的,爲什麼離歌突然說要修仙,說要離開。

    肖崇真想起小時候和離歌相處的點點滴滴,再看看眼前雖然狼狽不堪但沉默乖巧的小談笑,忍不住直想歎氣,忍不住八卦地想難道天華山的水土特別,所以養出的人也特別?

    肖崇真是想去天華山的,不過他也是玩心重,圖的新鮮刺激。離歌出去之後,他又有點後悔了。他仔細想想,若是離歌真要去古劍派,那他也要跟去,他來修仙界的目標本來就是離歌,如今見識也見識過了,修仙的人也就那個樣子,重點自然成了與離歌相伴。不過這之前,還是先把這小娃娃送回天華山吧。

    善良的肖崇真如是想。

    肖崇真喊阿笑,阿笑便轉過頭來,她眼神一動,餘光便掃到了洞口輕倚著的離歌。她怔了怔,嘟了嘟嘴別過臉,就不想理他。

    肖崇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略有些尷尬地摸摸頭,道:“阿笑,離歌哥哥不是壞人的,他……就是……不會說話。”

    小談笑還未反駁,只聽離歌嗤笑一聲道:“肖崇真,不需你爲我講好話,我也沒什麼有求於她。”

    小談笑垮下臉往肖崇真身邊挪了挪,肖崇真恨不得把離歌的嘴封起來才好。

    離歌也不管他們,抱了柴火道:“不想凍死都跟我來。”說著走到一旁撿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山雞提在手上,走到一座石門前。

    肖崇真見狀,便抱著小談笑跟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19:38

029 約定行程

     開了石門又是通道,肖崇真抱著小談笑跟著離歌走走停停,不覺光亮愈盛,再走下去,竟是山谷。

    肖崇真無比稀奇,歎了句:“你真會找地方,沒想到這後面竟別有洞天!”贊歎之意溢於言表。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喜道:“早知道這裏也可以通到外面,我們從這裏出去不也可以?何必管前洞口人走沒走!”

    離歌扯了扯唇角:“方才我去查看過,前洞只留了兩個修爲低微的弟子,不足爲懼。這山谷雖能見天光日月,但四周環抱,崖高無路,只是個封閉的空間罷了。

    肖崇真不信,抱著小談笑環顧四周,很失望地發現情況果然像離歌說的那樣。

    比起肖崇真,小談笑的表情就豐富得多。平白多了許多的記憶開始騷動,她腦中一陣一陣飛快閃過畫面,她不停地眨眼睛想看得清楚些,到最後卻也只能模糊看個大概。但無疑正是這個封閉的山谷觸動了她新接收的記憶。她心中有個聲音不停地反駁離歌的話——不對,這裏有路可以出去!

    小談笑扯了扯肖崇真的袖子正要說話,離歌已經生了火道:“衣服脫了。”

    肖崇真抱著小談笑靠近火堆,笑嘻嘻地說:“離歌,多年不見,你還是如此周到細緻。”

    離歌很想翻個白眼,回嘴道:“你也一樣不知所謂。”

    肖崇真憋了憋嘴,把小談笑放下來道:“阿笑,來來,烘衣服了哦!要不要崇真哥哥幫你脫脫?”

    小談笑的思路被兩人的對話打斷,她不安地揪了揪殘破的袖子,小小退了一步,不太願意在清微師兄和師父以外的人面前脫衣服。

    “我……我衣服乾了。”小談笑看著肖崇真笑得比花兒更燦爛的臉,說得心虛。

    肖崇真拉過她摸了摸袖子道:“小阿笑,撒謊可不好哦!你看你看,哪裏乾了啊?這樣不舒服的,會生病的!”這邊正哄著,那邊離歌已經用小談笑的小匕首處理完山雞,架好架子在烤雞肉了。

    小談笑抓著衣服爲難,肖崇真只當她害羞,於是道:“小阿笑別羞,大家都是男子漢,扭扭捏捏的多沒意思。來來,你看崇真哥哥和離歌哥哥……”說著指了指離歌,卻看到離歌衣冠齊整地在烤雞。

    “你……”肖崇真無語。

    離歌扯了下唇角,無比悠然,“你繼續。”擺明了看好戲。

    肖崇真回頭,心想你乾得可真夠快的。“阿笑,你看崇真哥哥!”還是得哄,肖崇真三下兩下脫了衣服,只留了褻褲,露出還不夠結實的潔白的胸脯,和兩條光溜溜的大腿,嚇得阿笑又退了一步。可憐阿笑在天華山上從未見過沒穿衣服的人,又是好奇又是戒備,小鹿一樣濕漉漉的大眼睛眨了眨,逗笑了肖崇真。

    “來來,你看,崇真哥哥脫了,阿笑不怕,你要像崇真哥哥一樣勇敢!”說著握起拳頭,本想嚴肅一些,沒想到配合著他現在的穿著,只讓人覺得滑稽。

    離歌就很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

    小談笑猶猶豫豫道:“我,我……”

    肖崇真已經自認爲親切地露出八顆大牙撲過來道:“來來,崇真哥哥幫你脫,放心,你離歌哥哥小時候也是崇真哥哥幫他脫的衣服的。那時候他可沒你這麼可愛……”

    離歌挑了挑眉,心想不過就一次而已,他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小談笑被肖崇真的笑容和形象閃了眼,再回神人已經在肖崇真掌控之中了。肖崇真動作熟練,很快解下她髒兮兮的外袍,正要解裏衣,小談笑突然抓住衣領,他怎麼扯都扯不開。

    肖崇真正要再次哄人,不經意看見小談笑驚詫地看著自己的手,彷彿那裏緊緊抓著衣服的不是自己的手一般。

    “阿笑?阿笑?”肖崇真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臉。

    小談笑跳開一步,緊張地到處走,邊走邊看,上面下面左面右面前面後面,穿著小小的裏衣,飛散著柔軟的髮絲,眼中的希冀渴望如此明顯。

    “阿笑,你怎麼了?找什麼?”肖崇真搞不清狀況。

    是師父嗎?還是清微師兄?他們躲在哪裏?小談笑左手摸了摸右手的手背,怎麼都覺得剛才手背上溫涼的觸感如此熟悉。

    “師父!師父!清微師兄!清微師兄!”小談笑急了。“你們在哪裏?”

    肖崇真覺得這孩子想他師父和師兄想瘋了,他開始無限腦補小談笑沒爹沒娘凄慘凋零的童年,不一會兒面含憐憫心中柔軟。

    離歌是知道肖崇真這毛病的,他滿頭黑線地望了望天,繼續烤雞。

    肖崇真抱過阿笑道:“阿笑乖,我們明天就去天華山,明天就去找他們好不好?”一邊哄著抱到火堆邊,目光一掃,明顯嫌離歌烤山雞烤得太慢。

    小談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想見的人,心情自然好不起來。肖崇真便充分發揮了胡攪蠻纏的功力,誓要把小娃娃逗笑爲止。

    離歌實在看不下去,輕咳了聲問道:“肖崇真,你真要明天走?”

    肖崇真奇怪地看他一眼,“什麼叫我真要明天走,你不也一樣嗎?我們好不容易遇上了,當然要同進同退了!”摸了摸小談笑的衣服,心想這是什麼材料,乾得這麼快,難道和離歌的衣服一樣?

    離歌挑了挑眉,“我可是要……”

    “知道了知道了,先送阿笑回去,然後去哪裏都聽你的成了吧!”轉而又對談笑道:“阿笑別怕,我們一定會護送你安全回去的。這鬼地方沒什麼好待的,我們明天就走。”

    離歌道:“太真的人正在找他,要是帶上他,要出紫君山就不容易了。”

    小談笑沒說話,肖崇真立即道:“你不一向點子多嗎?當年……”

    離歌很無奈,“當年那是凡人界,再壞的地痞流氓也不過比別人孔武有力些,這裏卻不同。修爲高的修士甚至可以控制天氣變化,山移水流。別的不說,若是我們遇上結丹的真人,哪裏還有跑的份?不,哪怕是遇上築基的仙人就很困難了。”

    肖崇真瞪圓了眼咂舌。

    離歌歎了口氣,又道:“煉氣的修士要想打過築基者,雖然少有但也不是不可爲,但那是在功法上乘,法器優越的情況下。你要拿了濟陽真人的法寶,或許可以一試。”

    肖崇真心裏那個悔啊,心想當時他面對王湘子那個小人還做個什麼君子,不但沒得著好處,還被人栽贓陷害圍追堵截,何等凄慘。

    離歌看著心裏發笑,面上卻一本正經道:“既然要走就好好好計劃一番。”這才切入正題,與肖崇真商量著細節。這期間小談笑偶爾回答一兩個問題,肖崇真偶爾分神給小談笑送去些雞腿肉等,直到天色黑沉,月升星起。

    離歌擡頭看了看天色,道:“今晚就在這火堆旁睡吧。明日我先出去一趟弄幾套衣服回來,我三人扮作兄妹,先去仙客鎮打探消息,再決定走山路還是水路。”

    肖崇真已經穿好衣服抱著小談笑睡眼惺忪了。他最熬不住夜,最近又是累極,早就想睡了,離歌話音剛落,他就東倒西歪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拍了拍小談笑的背部抱在懷裏道:“阿笑乖,睡覺覺。”

    小談笑早就累了,上下眼皮子不停地打架,可她總覺得不能睡,彷彿一睡就要錯過什麼一樣。離歌在另一旁合衣躺下,兩簇火光在他眼中跳躍升騰。他眯了眼靜靜望了會兒隔著火堆在那頭睡著的兩人,手摸了摸袖中的匕首,終於闔上了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20:04

030 夜色迷人

     月明星稀,小談笑悄悄從肖崇真抱成圈的臂彎中一點一點往下鑽,只要肖崇真稍稍一動,她便閉著眼睛不動了,等肖崇真沒反應了她又繼續鑽,最後終於爬了出去。

    山風舒緩,葉擺蟲鳴。小談笑輕輕走向遠離火堆的地方,那裏有星星點點的光,該是谷中溪流。

    進來時小談笑沒有細看,只看到遠處四面高高的山壁,那絕對不是人可以攀爬的坡度和高度。但有活水就該有出去的路,小談笑突然多出來的記憶告訴她那路與水有關。小談笑想,這水會不會和洞中的小池相連?

    不過,這並不是小談笑半夜爬出來的原因。她在肖崇真懷裏睡不安穩,比她在天華山一個人睡覺做了噩夢時更不安穩。她邁著小小的腿走到溪邊,小心地趴在水邊往裏面看,一會兒揉揉眼睛一會兒扒扒頭髮,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之後,才跪坐起來雙掌合十,閉著眼睛認真地小聲道:“師父,今天是不是你?阿笑雖然沒有看見師父,可阿笑覺得一定是師父。可是,可是……師父爲什麼不見阿笑?是不是阿笑不乖了,師父不要阿笑了?”

    小談笑咬了咬下唇,又道:“阿笑很笨,師父布置的功課都做不完也做不好。清微師兄說阿笑再哭,師父就不要阿笑了,可是阿笑很想師父,很想清微師兄,阿笑不怕苦,阿笑怕看不見師父和師兄……”說著聲音便啞了幾分,憋著眼淚咬著牙齒,淚珠兒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阿笑又哭了,阿笑錯了,師父是不是生阿笑氣了?是阿笑不聽話,師父什麼時候消氣?阿笑遇見了父親和娘,阿笑不是廢物,阿笑一定好好修行,再不哭了。阿笑不想下山了,師父不要趕阿笑走,清微師兄不要皺眉毛歎氣,阿笑會很乖很乖的……”

    小談笑一個人喃喃說了很久,幾日來惶惶的心彷彿只有通過這樣的傾訴才能安定。等說得口也乾了,腿也酸了,想站起來都起不來了。

    小談笑最後強調道:“師父和清微師兄一定要好好的,阿笑會找到師父和清微師兄的,阿笑聽話,阿笑很聽話的。”等說完了,又靜靜跪了會兒,身子往後一倒,想就勢坐在地上揉一揉膝蓋。沒想到她這麼往後一倒,背部竟撞到了溫熱的東西,那是屬於人體的溫度。

    小談笑驚喜地轉頭叫道:“師父!”忽又想不對,師父應該是溫涼的。

    她身後的人逆著月光居高臨下,將月光下小談笑臉上驚喜到失望的轉變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不覺一動。

    此人正是離歌。

    離歌試圖讓自己的聲音更冷一些,奈何月色柔和,谷中寧靜,深沉的夜在這一方天地中彷彿溫暖了許多,從而破壞了他內心的冷硬。

    “睡不著?”離歌蹲下身子。

    小談笑戒備地退了小步,低頭去揉膝蓋,不想理他。

    離歌彷彿看不見她的敵意和排斥,自顧自地坐在她身邊,卻沒有再說話。他本就不是個在乎別人看法的人,從小的生活雖然孤獨苦痛,但正是那樣黑暗過的歲月讓他學會了如何漠視別人,保護自己。離歌在很小的時候便知道了越是在乎便越是受傷害的道理。所以冷眼惡語都傷害不了他,身體的痛苦也不能讓他低頭,他可以很沉默,但不可以被欺負。

    小談笑的情緒相比他所經歷的不過是小兒科罷了。

    小談笑往旁邊挪了挪,不想靠他太近,而實際上他們的距離本也就不近。

    離歌不理會她,只坐在原地靜靜看偶爾濺出火星子得火堆,看那邊輕輕打著呼嚕就差沒流口水的肖崇真,看遠方沉沉山壁,看天邊月暈朦朧。他隨意坐在那裏,一手撐著地,一手掩在袖中,單薄的衣衫勾勒出他骨骼清晰的雙肩,他是單薄的,但沒有人覺得他是弱者。

    小談笑忍不住飛快地偷看了兩眼,又嘟著嘴揉膝蓋。

    等到膝蓋已經不麻了,小談笑準備走回火堆旁去。可就在她要站起來的時候,離歌說話了。

    “今日你覺得他們是你的全部,有一天你便會覺得相對於修道長生,他們多麼無關緊要。”

    小談笑愣了愣,話聽在耳裏,不待細想已覺得不是好話。她內心哼了聲聽不懂,不想理他。

    離歌的聲音並不大,若在白日似乎更像是自言自語,可在此刻,卻如這深夜的味道一般若無似有,魅惑人心。

    小談笑不是個能言善辯的人,對於不喜歡的人不喜歡的話不喜歡的事情,更多的態度是漠然而不是爭辯,所以她很堅定地走了,走回溫暖的火堆邊,拒絕讓離歌的話影響自己。

    只是許多年後,離歌說過的話總會在她腦子裏回蕩。

    天明之後,小談笑緩緩睜開朦朧睡眼,發現自己睡在乾淨的衣服上,肖崇真在溪邊洗臉,離歌在收拾柴火,她的身邊放著疊放得整整齊齊的小衣服,還有兩顆紅紅的大大的果子。

    肖崇真洗臉歸來,見小談笑已醒,連忙湊過來要幫小談笑洗臉穿衣。他亮閃閃的眼毫不掩飾地展示著他對照顧小孩子的興趣,可惜乖巧的小談笑堅決自己打理自己,像在天華山上一樣認認真真地洗臉、漱口、穿衣,紮頭髮。小小的手動作起來不快,兩隻手抓不住頭髮她也不急,慢慢地梳,慢慢地攏,耐心至極。

    肖崇真愛心泛濫,實在喜歡看小談笑這樣正經認真的模樣,恨不得在她臉上親一口以示喜愛。

    等小談笑穿著小紅衣像是鄰家小妹妹一樣走過來的時候,肖崇真實在忍不住快走幾步抱起她道:“阿笑真能幹,來來,這是離歌哥哥采的果子,很好吃哦~”一手抱著小談笑,一手抓了一個果子在袖子上擦了擦送了過去,“已經洗好了哦,崇真哥哥餵你,阿笑吃吃看~”

    小談笑眼睛卻看著肖崇真的衣服道:“崇真哥哥,你怎麼不穿衣服。”她指的衣服當然是指外袍,肖崇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剛才小談笑睡的地方道:“那,一會兒再穿,你快吃,崇真哥哥幫你擦嘴巴~”

    小談笑這才知道原來肖崇真把衣服用來裹著她睡覺了。她心中觸動,但還是掙扎是吃這個果子還是吃尚果,想了想覺得尚果可以留著用來想念師父和清微師兄,於是乖乖地就著肖崇真的手小小咬了一口。

    離歌聽不下去了,他嘴角抽了抽喊了句:“肖崇真,過來幫忙!”

    肖崇真磨蹭了一會兒,看著小談笑咬了好幾口才肯放下她讓她自己吃,他則去離歌那邊。

    之後三人換好了衣服,整理好了一個小小的包袱背在離歌的肩上,三人便開始往洞外走。

    肖崇真問:“他們還在?”

    離歌漫不經心道:“不在了。”

    肖崇真點了點頭,拉著小談笑的手跟在離歌後面走。

    沒走一會兒,肖崇真忽然臉色一變,走過去拍上離歌沒有背包袱的右肩,離歌身子一抖,拍開他的手道:“幹什麼?”

    肖崇真臉色不太好,猛地扯起離歌的袖子,果不其然看到他不自然地腫脹著的右臂布滿了舊傷新痕,有的地方結了血痂,有的地方血管怒張著想要爆開一樣,乍然一看觸目驚心。

    小談笑從沒見過誰的手臂是這個樣子的,稍稍被嚇到了。

    “你幹什麼!”離歌不高興地拂開他的手放下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肖崇真卻比他更不高興,“你又這樣!什麼事不能叫我?你手不想要了?!”這種狀況的手臂肖崇真很久前見過一次,那時他便覺得離歌和凡人是不同的,凡人的手臂不會像離歌這樣充滿危險的力量。

    離歌淡淡掃了眼肖崇真和小談笑,轉身道:“你?你不給我幫倒忙就不錯了。”走了兩步又停下步子道:“如今已不同於在俗世了,你未免擔心得太過了點。”

    肖崇真黑了臉,氣得想撕了他那張嘴。

    不管如何,三人一路小心行走,很快就到了仙客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20:21

031 打探消息

     仙客鎮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這裏在紫君山靈脈盡斷之前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鎮。但在紫君山遭遇妖獸攻擊,靈脈斷裂之後,紫君山的許多城鎮都遭遇了劫難毀于一夕,於是這裏便成了紫君山的散道集散地,還有了凡人、大小門派中不得志的仙人等等,勢力複雜,但消息靈通。要往西北去太真派或者往南去古劍派,再或者經過紫君山往東去的人很多都會經過仙客鎮,並在這裏補充翻山越嶺的物資。

    三人進了客棧,只要了一間屋子,而離歌花了一個靈石從客棧小二口中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小二道:“看你與那些凡人不同,難怪對這些感興趣。要說這段日子紫君山真是迎來了貴人,但也是邪了門了。雲華真君多麼厲害的仙人,竟然跑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來了。傳聞太真派與天華門不合,這不,得到消息立馬就去追殺雲華真君了。可他們哪裏是那位真君的對手,如今聽說雲華真君去了古劍派的方向,太真派也有一位元嬰的長老追去了呢!這下可有好戲了,不知道誰輸誰贏。”小二很健談,顯然他得到的消息也很多。

    離歌問:“天華山離此地萬裏之遙,雲華真君怎會來這裏?”

    小二嘿嘿一笑,“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吧,這紫君山原本是座荒山,因五年前隕落的元嬰真君紫上真君而得名。談家一門顯赫,自從來了這裏,靈氣也充裕起來。可惜五年前妖獸來襲,那場大戰真是昏天黑地啊!紫上真君重傷隕落,靈脈盡斷,這整座山便凋敝起來。本以爲談家從此無後,沒想到也是巧了,那日談家一位小夫人生子,那孩子被紫上真君的舊友帶走,正好去了天華門。對了,說到這您可能不知道,紫上真君原本可是天華門的弟子,聽說他的授業師父正是如今聲名赫赫的雲華真君。紫上真君真真本事,竟與他師父同樣位列真君了。我說的紫上真君的舊友正是他昔日的師弟如今的清微真人。”

    小二說到興頭上,口沫橫飛,離歌靜靜遞過去一杯茶水,小二謝了,說得更有興緻。“現今雲華真君到這紫君山來,聽說正是護送當年被清微真人帶回去的談家小兒。要我說,這談家小兒真真有面子,雖然是記名在雲華真君處做弟子,並未得他親自教誨,但雲華真君到底是護著他的。不然一個小兒哪裏用得著真君出面?聽說天華門兩位築基的弟子帶著談家小兒回來祭祖,雲華真君便暗暗相護,不知怎地走漏了風聲,被太真派知道了。”

    “那那談家小兒和那兩位天華門的築基弟子呢?”

    小二道:“紫上真君後來雖未正式歸於太真門下,但這都是明擺的事。紫上真君在紫君山爲太真守著大門,太真自然要給他好處。可惜那談家小兒不知所蹤,太真人估計想做點好事都難。天華門畢竟是離紫上真君遠了些,也不知天華門待談家後人如何。”他看了看一旁坐在肖崇真身上的小談笑,無意中道:“今年五歲,該與你家小弟一樣大了。”

    肖崇真目色微沉,離歌哈哈一笑道:“你錯看了,這是我家小妹,平日最喜作兒郎打扮,本是野慣了的,這次出門見了世面,才懂事起來,人也乖巧許多。”

    肖崇真心想離歌真是好應變,小談笑卻是對男女無甚概念,聽了跟沒聽一樣。

    小二多看了小談笑兩眼,哈哈一笑,了然道:“兒郎好,兒郎好,令妹志氣高也是好事,呵呵。”這麼一說,又轉回正題道:“那兩位天華門的築基弟子聽說已被趕往昔日紫君府的太真仙人截殺了。說起來,守著紫君府的兩個弟子談明聽說也失蹤,只有談亮天天守著,時常嚷嚷著要找太真要人。其實談明與太真何關?紫上真君以一門的慘烈代價阻止了妖獸的繼續進攻,守住了青蒙山的大門,太真對談家總還是十分照顧的。”

    肖崇真心中嗤笑,太真對談家如何不知道,但他看師兄談起談家小兒的態度,分明不太友善。師兄很早便跟著太真的管事師叔一起,知道的事情比他多得多,他雖不問,但也不是傻子看不清臉色。

    可見外界傳聞與真相總是隔了那麼一層。

    後來小二又說了許多,三人也聽了許多,基本與他們知道的信息差不多。等小二走後,肖崇真問:“走山路還是水路?若是走山路,還可經過紫上真君的墓所,但太真人也正在找阿笑,若是山上碰見了,我等恐怕難逃一劫。”

    離歌沉思片刻道:“太真人找談家人至少還有表面的道義,古劍派的人就說不準了。紫君山這幾年也不太平,但無論如何,紫君府還在太真的庇佑之下。太真和天華如何並不等同與太真和談家如何。”

    肖崇真嗤笑:“你不在太真,自然覺得太真千好萬好,我可是看清楚了。我敢肯定,他們要找到阿笑肯定沒有好事。”

    離歌也不爭辯,擡頭道:“走山路。”

    “爲什麼是山路?”

    “兩害相權取其輕。”離歌一錘子定音。

    肖崇真自然聽離歌的,小談笑沒有意見。

    離歌看了眼小談笑,“不過要把他做女兒打扮。”

    肖崇真想了想,樂道:“正是,阿笑長得清秀,扮成女孩也不會穿幫。而且阿笑身無五行,根本不像是修道之人,平日裏跟我們一起以兄妹相稱,哪個想得到他就是談家阿笑?”說著拍手叫好,誇離歌聰明。

    這樣說定之後,三人在鎮上補充些東西,第二日便走山路往天華山方向行去。

    離歌對紫君山顯然並不陌生,肖崇真帶著小談笑跟在後面走走停停,總覺得這些路似曾相識卻又分明未曾來過。最重要的是,這些路似乎並沒有人經過。

    走到晌午,離歌看了眼偷偷喘氣拍胸口的小談笑,停下了腳步。

    小談笑覺得腳板疼,可她一路走來也沒喊過一聲。

    肖崇真正要說話,離歌臉色一變道:“有人,躲起來!”

    肖崇真奇怪地看了看四周道:“哪裏有人,我怎麼沒聽到?”

    離歌卻已經果斷地靠近一個大樹,三下兩下爬上去道:“快上來。”

    肖崇真在自己沒有主意的時候對離歌絕對言聽計從。他剛手腳利索地帶著小談笑上了樹,就聽到草葉窸窣的聲音漸近,果然有人!

    三人在樹上遠目望去,來人竟是一路躲避不見蹤影的太真仙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20:38

032 殺人滅口

     對於肖崇真來說,來人並不陌生——其中一個是他從來鄙視的小人王湘子,另一個正是平日裏對他極爲照顧的師兄陸言秋。

    肖崇真身子剛動了動,離歌就一手按住了他。

    小談笑認得那個肖崇真的師兄,但是沒見過王湘子。此刻她見了這個被肖崇真提起總是從鼻子裏哼氣的人,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

    王湘子道:“陸師兄,肖崇真罪不可恕,如今誤闖閻羅洞早丟了性命也是他的報應,陸師兄何必較真?”

    陸言秋挑了挑眉:“怎是較真?我們太真派向來公正嚴明,如今濟陽師叔屍骨未寒,怎可隨意定案?我自然要去查探一番。”

    王湘子道:“陸師兄,此事已經定案,若不是他進了閻羅洞,這時候怕是連通緝令也發布出去了。現今我們太真派的大事是齊心協力找到天華門雲華真君的行蹤報給守愚真君,爲濟陽師叔報仇,你這樣脫離隊伍獨自走回頭路難道是想違抗師命?”

    陸言秋冷下臉來回頭看他,“肖崇真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都清楚,你王湘子是什麼樣的人我也清楚。你不要以爲你幾句花言巧語哄騙了師父師叔就能把事情都推到崇真師弟的身上,趁我還沒開始查,你趁早言明隱瞞之事,否則等我查出來了……哼哼!”陸言秋冷笑,高傲地微仰著頭瞥了眼王湘子。

    王湘子的笑臉掛不住了。“陸師兄,你可不要血口噴人。”

    “是不是,你心裏清楚。”

    王湘子的拳頭收緊,默然片刻後哈哈一笑:“陸師兄,師弟我平日做事爲人大家都看在眼裏,肖崇真凡心不死,修仙難成,現在更是起了貪念殺人奪寶,陸師兄若是不信盡管查去,我們可有好幾個師兄弟都親眼所見的。”

    陸言秋從鼻子哼了一聲,“是嗎?那大家拭目以待吧!”說著轉頭就走。

    走了幾步,只聽王湘子道:“陸師兄,小弟不才,這麼多年也才煉氣的段數,不像師兄苦苦鑽研,終得築基。師父偏愛,師弟我好生羨慕。”

    陸言秋嘴角微動,沒理會他。

    王湘子的手藏在袖中微微顫動,一股不穩定的能量流乍隱乍現。

    肖崇真用口型對離歌說:“他真囉嗦!”

    陸言秋心中升起一種陌生的危機感,忍不住腳步頓了頓,想往後看。

    王湘子的聲音低沉緩慢:“陸師兄,小弟自從到了天華山都很敬仰師兄高風亮節,也曾費了陸師兄不少心思,得師兄照顧,現在想起來,往事真是難忘啊。”

    陸言秋皺了皺眉,“難爲你還記得初進門派之事。幾十年彈指一灰,你若多放些心思鑽研道法修行,絕不止今日之修爲。”

    “小弟我受教了。不過……”

    離歌臉色一沉:“不好。”

    肖崇真本能覺得不安起來,小談笑也動了動身子,覺得心中躁動,很想離遠一些。

    陸言秋瞪大了眼猛然回身,卻見王湘子突然間扭曲了臉,大喝道:“你去死吧!”

    說著只見整個大地顫動起來,土壤迅速脫水龜裂,陸言秋急急後退,可地上的裂縫卻像是長了眼睛一樣追著他的腳步走。

    陸言秋怒道:“王湘子!你幹什麼!”趕緊丟了一張壓山符在腳下,口中念念有詞,想要蓋住裂縫。沒想到這符的作用在地裂面前竟十分渺小,陸言秋一個躲避不及,被地上飛起的土塊擊中,啊地一聲撞到了樹上。

    突然的變故不止叫陸言秋反應不及,等肖崇真急切地想要跳下去的時候,離歌已經死死拉住他的手道:“不能下去!”

    “我要去救師兄!”肖崇真急了。

    “你救不了他!你看那王湘子手中拿的什麼?”

    王湘子形若癲狂哈哈大笑,手中舉著一個飛快旋轉的梭子,梭子轉得越快,地裂也就越快。他揮舞著梭子,於是那些裂開的土地上飛起土塊砸向陸言秋,竟把一個築基的修士逼得連連躲避而沒時間還擊。

    肖崇真大驚,“那是濟陽師叔的法器!”

    “他操縱著結丹真人的法器,雖然靈力不夠,但一時暴起趁人不備,便是對付築基道人也難以言敗。此時下去就是找死!”

    “可是……”

    “你師兄若能撐過這一時,王湘子真氣不夠,能量反噬,對付他就容易了。”

    話音剛落,王湘子大喝:“陸言秋!你管事弟子的位置也該換個人坐坐了!”說著欺身前來,順手丟了一根繩子道:“困!”

    地裂的力量太過暴烈,陸言秋艱難地催動法術反擊,哪裏防得到王湘子又有動作?他恨恨道:“王湘子!你敢以下犯上,欺師滅祖!”

    肖崇真嚇得叫出口來:“師兄……”離歌趕緊捂住他的嘴道:“你不想活了?!談笑!趕緊抓住他!”

    小談笑條件反射地轉頭抱住肖崇真,錯過了陸言秋身邊一注強大的泥石流從深沉的裂縫裏飛射出來兜頭打在陸言秋身上的恐怖景象。

    陸言秋一聲慘叫,整個身子被繩子捆住,泥土循著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鑽了進去,他的腳被泥土纏住,從地底傳來的強大吸引力開始拖著他往裂縫裏去。

    王湘子落地不穩,手中卻飛快轉著飛梭。離歌眼光如炬:“攻擊王湘子!”

    瞬間陸言秋被泥土吞沒,王湘子握著飛梭陰笑連連,忽地神色收斂道:“是誰!”說著轉頭,順著飛梭指著的方向看去。

    先機已失,離歌心中暗叫不好,抓著肖崇真就要走。沒想到飛梭指著的方向從他們的方位滑過,王湘子握著飛梭追了出去。

    轟鳴的大地緩緩恢複平靜,泥土芬芳,綠草離離,一切真相隨著大地沉默,再也看不到那個曾經鮮活的生命了。

    離歌道:“快走!”

    肖崇真癡癡地望著下面,喃喃道:“師兄……”

    離歌拖著肖崇真下樹,正好說話,肖崇真扯著他的領子怒紅了眼:“你幹嘛拉我!”

    “我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他也不過煉氣……”一拳頭掃過來。

    離歌退開一步:“你發什麼瘋!他的飛梭連你師兄都應對不了……”

    兩人正在爭吵,遠方一個黑點越來越近。小談笑扯了扯離歌的衣服,緊張地道:“那個人又回來了!”

    兩人驟然變色,擡眼一望,肖崇真立刻抄起小談笑,離歌則一掌拍在右臂上隱隱蓄力。

    “走!”離歌推了肖崇真一把,自己斷後。

    可王湘子已經看到了他們,他臉色陰沉地急追過來,心想幸好回來了一次。不過飛梭雖然厲害,以他的修爲卻不能在短期內連續發動兩次。看到肖崇真和另外兩個不認識的人,他第一個念頭便想到了殺人滅口。所以他一邊追一邊丟些平時用的攻擊符,喊道:“肖崇真!你好大的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20:56

033 師父出現

    風聲在耳呼呼不絕,性命攸關之際誰也不敢停下步子。

    好在王湘子雖手持高強法器卻無力在短期催動,而他本人的修爲便是比肖崇真高,也還是煉氣,不到築基。再加上之前與陸言秋對殺消耗,如今真氣自然不足。

    離歌眼光毒辣,一邊跑一邊躲著王湘子的攻擊,一邊還在分析敵我雙方的戰鬥力,他更想反截殺了王湘子永絕後患而不是一味逃避。

    小談笑伏在肖崇真肩膀上晃蕩著腦袋,幾乎要看不清後面追趕的王湘子。爲了抵抗奔跑顛簸的痛苦,小談笑自然而然地運行起腦中突然出現的心法要訣,那訣法與天華門所教不同,不止是不同,更甚者似乎是反其道而行之。

    肖崇真跑著跑著發現不對,喘著氣問道:“喂,我們幹嗎要跑?你不是說他會反噬的嗎?我們兩個打他一個也打不贏?”

    離歌素來喜歡用最少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好處,平淡地回了句:“時機未到。”之後還是跑。不過肖崇真注意到離歌跑的路很奇怪,即便他這不熟地形,但隱隱覺得離歌是在引著王湘子往某處跑。

    王湘子追了一段崎嶇的山路發現自己力有不繼了。那些符的效用有限,數量更是有限,他很快就用光了它們,而作爲煉氣的弟子,雖能感應到五行之氣,但法術靈力到底還夠不上水準。所以他開始猶豫了。

    離歌敏感地發覺了王湘子的變化。如果王湘子選擇退卻,他們一定是能跑掉的,但有可能帶來許多解決不了的後患。如果王湘子能繼續追上來,則很有可能能找到機會斬草除根。

    想到了這一點,離歌故意慢下腳步,作出無力再跑快一些的樣子引誘王湘子。

    王湘子想放棄又下不了決心,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心裏煩躁,嘴上便忍不住罵道:“肖崇真你這小賊!還不快快束手投降!你若停下,師兄我還可留你一條性命,如若不然,那就別怪師兄無情,對自家人使出必殺的絕技來!”

    肖崇真心想傻子才停下來,難道他很傻嗎?他聽見王湘子的聲音已經不如一開始那麼有氣勢,心裏便忍不住嗤笑,想著跟離歌調侃兩句。可他往後一看,發現離歌已在兩身之後,這個距離正好讓他想起方才一瞬間他的陸師兄被泥土吞噬的慘狀,於是臉色一變,也跟著慢下來。

    離歌的右臂在袖中微微顫抖,而王湘子離他越來越近了。

    肖崇真看得真切,一看便知離歌又要用他那個力大無窮的右臂了。但據他的了解,離歌的手臂是不能輕易用的。他心急如火,腳下忍不住加快,呼吸跟著想要停止一般。

    “離歌!”肖崇真手中一緊,抓得小談笑腰上生疼。

    “走你的!”離歌命令道。

    肖崇真咬了咬牙,非但沒有往前走,還掉頭往回去支援離歌。

    距離越拉越緊,王湘子不明白肖崇真怎麼反而跑回來,不過這樣正好,他猙獰的臉興奮得扭曲,窄小的眼裏閃著殘酷的冷芒。他咬牙道:“找死!”雖知此刻真氣不足,但嘗過飛梭的強大攻擊力後,他還是想發動這個他新得的高階法器威懾對手。

    發動飛梭自然是需要時間的,王湘子判斷在這個時間裏肖崇真等人是沒有攻擊力的,可他沒想到離歌等的就是這個時間。

    離歌長眼微眯,等著他手執飛梭正要旋轉念咒之前,猛地回身疾奔,瞬間出手揮向王湘子,右臂充滿了力量。

    肖崇真驚道:“離歌!”這時候也顧不上小談笑,於是順手放下了她,笨拙地操縱著平時不怎麼用的訣法攻擊王湘子。

    王湘子見離歌驟然襲擊,臉上有一瞬的詫異,但他很快冷靜下來翻身躲避,但飛梭的發動時間卻被阻斷了。王湘子與肖崇真不同,他雖是煉氣弟子,但比肖崇真入門要早,正好趕上了五年前的妖獸之亂,好歹也處理過幾個小妖,所以他是有實戰經驗的。

    離歌的手臂開始不自然地腫脹,王湘子見他一拳揮過時的力道速度,心裏忍不住警惕起來,不過幾招下來便堅定了要斬草除根的念頭。

    肖崇真對付對付談明那樣資質不佳修煉無力的人還行,但對付確實有些本事又狡猾的王湘子卻有些吃力。但他和離歌是好兄弟,既然離歌都動手了,他沒理由在一旁看著。這樣一來,三人便陷入了二對一的混戰。

    小談笑被肖崇真放開後便蹬蹬跑到了一邊的大石頭後躲著,她擔憂地看著前方的戰況,心中急跳,潛意識裏還是想兩人能平平安安。她看了一會兒之後,發現離歌和肖崇真還沒結束戰鬥,反而是三人都開始用起了低階的法咒。小談笑雖然膽小,但此刻處於危機之中卻開始攢起了勇氣想要幫忙。她小心地四下看了看,心想她雖然不會法術什麼的,但扔石子還是會的。於是趕緊撿了些石子堆在腳邊,一找到機會就往王湘子頭上扔。

    小談笑第一次經歷這種戰鬥,雖然心思是好的,但顯然結果並不如意。且不說小石子的攻擊力如何,她這麼一扔卻是引起了王湘子的注意。

    王湘子腦子飛快地轉動,猜不出這個小孩到底是誰,跟肖崇真什麼關系。但他想既然肖崇真帶著這個小孩,那他們一定是有關系的。王湘子的法術偏木系,纏鬥中他下意識地調整方位靠近小談笑的方向,等找到了機會便迅速扔出一個青藤訣生出青藤想要纏住小談笑。

    肖崇真心道不好,一時忘了自己也算是修煉法術的修士,還以爲是在人間跟那些街頭巷尾的地痞流氓打架,忍不住擺開了拳腳撲向王湘子不讓他抓小談笑。

    小談笑看到王湘子瞪著眼看她,腳步也往她這邊挪便趕緊跑開不敢停留。王湘子本就要殺肖崇真,見他自己送上門來,便也不顧小孩子怎樣,反手抓住肖崇真就要攻擊。

    肖崇真展開拳腳怒道:“王湘子!你誣賴我殺人奪寶,殺了我師兄,現在又要殺人滅口,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王湘子一時找不到機會用法術攻擊,於是跟肖崇真扭打成一團,嗤笑道:“凡人就是凡人,你這種低賤的凡人怎麼也做不了這個世界的修士!”

    情況已經亂套了。

    離歌冷靜地看著他們纏鬥了一會兒,突然右手握上從小談笑處得來的小匕首向王湘子攻擊。

    王湘子一直警惕著他,這時見他突然發難,一腳踢開肖崇真,伸手抓住了離歌的手腕要奪他的匕首。他自覺還是有勝算的,沒想到離歌卻在他抓住他手腕時詭異地笑了笑,他還來不及細想分辨,卻見離歌袖中迅速飛出枯木順著他的手臂纏上來,有的枯木尖端直直插入了他的手臂,砸出幾個血洞來。

    王湘子從沒見過這種狀況,心中大驚就要放手,可手臂被枯木纏住竟掙脫不開。他改爲手掌動作前進一步想要扭斷離歌的手,卻發現離歌的手臂硬如堅石,以他的力量竟折不斷它。

    兩次受阻,王湘子的心便有些急躁慌神。

    離歌喊了聲肖崇真,另一手抽出匕首扔了過去。肖崇真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接住匕首,此時的情形只要王湘子失去反擊能力,兩人聯手基本就能確定戰局。

    離歌死死纏住王湘子,心裏緊繃著等待配合肖崇真擊殺王湘子,王湘子想跑跑不了,想打也困難,急得瞪大了眼滿頭大汗,內心狂跳。

    肖崇真大喊一聲:“你去死吧!”來不及想那些枯木是怎麼來的。

    冷芒在刀鋒上跳躍,隱隱的雷鳴之聲不絕於耳,晴空中突然聚集了烏雲,一道長長的光芒破空而來,直直延伸到了地平線上,緊接著一聲轟隆,肖崇真發現自己突然控制不了這把小小的匕首。他本來攻向王湘子的方向被迫一偏,竟是砍斷了幾根枯木。

    離歌痛苦地喊出聲來,臉色一白,人踉晿著退開去。

    “離歌!”電閃雷鳴,情勢突變,肖崇真又驚又怒,本能地丟開匕首,還來不及說什麼,只見王湘子抓住了機會反擊過來。

    “崇真哥哥!”小談笑大叫起來。

    千鈞一髮之間,卻見王湘子慘叫一聲飛出十幾米撞在樹上,頭一歪沒了聲音。

    肖崇真和離歌都不明白怎麼回事,彼此對看了眼,在對方眼中同樣看到了驚喜和疑惑。

    地上的小匕首動了動,突然朝著離歌的方向飛去。

    離歌驚得匆忙躲避,沒想到小匕首只是尋找它的外鞘,一回鞘又轉了個方向飛回小談笑的手中。

    離歌在瞬間有些明白了。

    烏雲散去,晴空萬裏。

    一個長髮高束的白衣道人攏著袖緩緩走出來,神情清冷,眼底無波,彷彿世間萬物都在他指掌之間。

    離歌和肖崇真被一種強大的壓力感壓得透不過氣來,這種壓力與面對王湘子的法器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們本能地收斂了表情警惕著,丹田內不停躁動著承受著從未經歷過的強大的氣息對沖。

    卻是小談笑揉了揉眼睛,猛地撲過去喊道:“師父!”柔軟的嗓音已帶上些微沉悶的哭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21:14

034 暗巫族人

    小小的柔軟的身體撞在姬雲華身上,兩隻小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服,小兒溫軟的感覺漸漸傳遞過來。

    姬雲華的大掌乾燥溫涼,玉般的手指輕輕拂過小談笑的頭髮,順手將她額邊沒繫好的髮絲端到耳後,給了她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後慢慢收斂了氣息。

    小談笑雖說自小仰慕師父,也喜歡與他親近,但真正與姬雲華這樣親近的時候卻並不多,倒是和秦知微常常這樣。如今小談笑經歷了幾天的孤單驚惶,突然見了熟悉的師父,心理感受驟然變化,自然也忘了平日在天華山的規矩,像對她的清微師兄一樣親近姬雲華。

    姬雲華笑得溫暖寬容,他的眼眸如浩瀚無邊的星空,讓小談笑看呆了眼,也忍不住更加收緊了手,怎麼都不想再放開了。

    姬雲華漫不經心地看了眼前兩個狼狽的少年,只一眼便轉開目光,又看了眼那邊倒在樹旁人事不知的王湘子。

    離歌和肖崇真內心正驚疑不定,心想難道這就是太真人尋找的雲華真君?他不是往古劍派去了,怎麼會在這裏?尤其是肖崇真在感受到壓力慢慢消失的同時,居然還有心思想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他心想聽說雲華真君天人之姿,俊美無濤,眼前這個看起來雖然比凡人要好看許多,在修仙界卻真算不上傳聞中的那麼出挑。他不知道這本不是姬雲華最本真的面目。

    而離歌比肖崇真要謹慎警惕得多,他左手握著發痛的右臂,回憶起方才他們要對王湘子下手時發生的一系列變故,怎麼也猜不透這位雲華真君爲何會出現在這裏,剛才又是不是他做了手腳。

    姬雲華看穿兩個少年的心思,卻沒有那個耐心和心思去解釋。煉氣的弟子在姬雲華看來基本跟凡人沒什麼區別,不過是身體比凡人強壯些,百年的壽元也比凡人要長。許多資質極好的修士在少年時代就已經修成煉氣,但這並不能表明他麼以後的修道之途就比那些晚練成煉氣的弟子要坦蕩得多。

    可以說,修仙者的資質並不是姬雲華看人的絕對指標。

    不過……姬雲華的目光穿透離歌的衣袖看到裏面青筋暴起青斑紅跡點點交錯的手臂,眼眸深處有了一抹略帶驚詫的笑意。

    這一趟下山也不是全無收獲,修仙界確有奇人輩出。

    離歌敏感地察覺到姬雲華眼神的變化,他緩緩將手臂挪向身後,心中暗自警惕。

    肖崇真偷偷看了幾眼這個看起來有些平凡的雲華真君,在糾結要不要跟這位修仙界享譽盛名的元嬰真君提個小小要求,要求加入天華門中。

    姬雲華見離歌小小年紀難得喜怒不行於色,隱隱發覺出他的心智堅韌胸有丘壑,不免嘴角上翹了兩分。

    小談笑已然平複心情,這時才發現師父看著離歌很久了也不說話。她小心地拉了拉姬雲華的衣角,小聲叫道:“師父。”

    姬雲華望著離歌淡淡道:“西疆曾盛傳一種咒術,強行將五行之力植入人體,久而久之竟衍生出一個特殊的家族,世人稱暗巫族。暗巫族人天生異能,修煉往往事半功倍,成效甚佳。可惜……”話至此處,離歌已然色變。

    肖崇真也不是那麼愚笨的人,聽雲華真君說話,見離歌眼色行爲,臉色也凝重起來。

    小談笑看肖崇真和離歌臉色不好,頗有些不安。她轉過頭看了看倒在遠處的壞人,忍不住小手又緊了緊。

    姬雲華牽起小談笑的手,忽而又轉開話題道:“笑,他們好嗎?”神情雖然柔和,離歌卻覺得那平和的話語中暗藏著腥風血雨和冷冽漠然。他有一種感覺,一旦談笑輕輕點一點頭,他和肖崇真就會像那邊的王湘子一樣了。

    元嬰的真君要殺他們比捏死一隻螞蟻都要簡單。

    生死操於他人之手的感覺讓離歌的心沉浮不定,但他下意識地站到了肖崇真的前面。

    姬雲華只當沒見,靜靜等著小談笑的回答。

    小談笑癟了癟嘴,很想告訴師父她最近受的委屈,想告訴他離歌如何搶了她心愛的小劍,如何欺負她哭鼻子,笑話她沒人要等等,可她剛想開口,眼角便掃到了離歌的眼睛。

    那雙眼,好像第一次清微師兄發現一個弟子把她推倒時淡淡拂了下袖,而那個弟子立刻跪地磕頭時的眼睛。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弟子,也沒有人對她提起過。

    小談笑擡頭看著師父的臉,小聲道:“好。”

    離歌和肖崇真的心漸漸放下來。

    姬雲華沉默了一會兒,“那讓他們給笑作伴好嗎?”

    離歌再次收緊了手,肖崇真卻略有些期盼。

    “像師父和清微師兄一樣嗎?”

    姬雲華笑了,“你說呢?”

    小談笑想了想,搖搖頭道:“阿笑有師父和清微師兄就好了。”

    姬雲華沉默了片刻,點頭道,“既如此,便跟師父走吧。”說著牽起小談笑的手就要帶她走。

    離歌的心像是水裏火裏走過一趟一樣,沒想到這位真君這樣就要走了。他正要說話,肖崇真已經跳出來道:“阿笑!”

    小談笑回頭,神情不像前幾天的膽怯柔弱,倒是輕松靈秀了不少。

    肖崇真剛才受姬雲華的影響,氣息起伏不定,這時猛然開口,心便有些往上跳。他想到這幾日與小談笑的相處,又想到這位真君是天華門說一不二的人物,這樣的人物可不是容易見到的,再想到太真派的種種和離歌,咬了咬牙,道:“真君,我……我和離歌想做天華山的弟子,想陪著阿笑。”

    離歌拉了拉他的衣服,他卻拍開了他的手。

    姬雲華沒有回頭,卻問:“笑,你說呢?”

    小談笑是個乖巧的孩子,她這些日子與肖崇真相處得不錯,一個人無依無靠,自然對溫和開朗的肖崇真暗生依賴,但這並沒有影響到姬雲華和秦知微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在小談笑的心目中,整個世界彷彿都只有姬雲華和秦知微,其他人就和天華山的花花草草一樣,有的人對她好,就像是美麗的花朵,她便心生歡喜親近,有的人對她不好,便像是枯萎的敗葉,她便盡量遠離。

    她是不安的,因爲不安,她便會怕如果與別人作伴便會被師父和清微師兄拋棄。雖然這種感覺莫名其妙,真不知道她是從哪裏得來的結論,但她潛意識裏一直信奉著。所以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她可以沒有很多東西,只要師父和清微師兄在就好了。似乎這就是她的全部。

    肖崇真見小談笑發呆,忍不住輕喚道:“阿笑?”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如果他不爭取一下,恐怕這輩子都很難進天華門,也很難再看見這個可愛的小娃娃了。

    姬雲華笑了,他心思一轉,看了眼後面默然無語的離歌,忽地抽走小談笑手中的匕首扔了過去,淡淡道:“若想來,便去登仙台吧。”然後袖角微揚,一股勁風卷向王湘子,不一會兒便裹著他的身體消失在天邊。

    離歌忍不住挪動腳步,皺了眉。

    姬雲華卻道:“此人陽壽未盡,命不該絕。二位若想報仇,還需等上些時日。”

    小談笑看得不明所以,但也不問。在她看來,師父無論做什麼都是對的。但肖崇真想起師兄,心中就很難平靜了。

    離歌突然問:“真君可知暗巫族的破咒之法?”

    姬雲華牽著小談笑走出一步,雖是一步,但在離歌和肖崇真看來卻像是千里之遙。只飄渺的聲音從空中傳來:“想要答案,便自己尋來。”

    肖崇真愣了愣,“這樣就走了?”

    離歌卻是彎腰撿起匕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21:34

035 家族禁制

    小談笑拉了拉師父的衣角道:“師父,爲什麼把小劍扔了?”小談笑覺得很捨不得。

    姬雲華笑了笑,“那已經不是你的東西了。”

    “爲什麼?是師父送給阿笑的!”小談笑不解,想起之前被離歌搶走的情形,又覺得心虛難過。

    姬雲華想了想,道:“笑,你要記住,被搶走的東西就不是你的了。你若想要,就要搶回來才行。”

    小談笑似乎懂了,“可是師父已經把小劍又拿回來了。”

    姬雲華搖頭,“那是師父拿回來的,不是你。要笑自己拿回來才可以。”

    小談笑鬱悶了。她覺得自己肯定拿不回來,因爲離歌雖然沒有師父厲害,但比她厲害多了。

    姬雲華笑了笑,“笑,既然你輕易選擇放棄了它,便很可能它不再是你的。而既然它不是你的了,你若後悔了還想要就要親自去拿回來。現在不行不代表永遠不行。”

    小談笑紅了臉,認真想了想,道:“師父把它扔了是在等阿笑自己拿回來嗎?”

    姬雲華摸摸她的頭,“你要記住,能自己完成的事情就不能依靠別人。即便自己不能完成的事情,也要看是現在不能還是永遠不能。師父和你清微師兄沒辦法照顧你一輩子的。”

    小談笑似懂非懂,但姬雲華提起秦清微,這勾起了她的思念。

    “師父,阿笑想清微師兄了。”她扯了扯姬雲華的袖子,只要和姬雲華和秦清微在一起,她便覺得安全許多。

    姬雲華看了看小談笑,心想她還是太小了。

    他本不想出現,只想看著那兩個少年和小談笑一起如何經歷一路艱險去天華山,可那兩個少年太不濟事了,只不過對付一個煉氣弟子便要耗費這許多時間精力,若是遇上太真的結丹真人,又該如何是好?

    姬雲華自己來紫君山的目的基本已經完成,再讓他們這樣耽擱下去,怕是連登仙台會都要趕不上了。慢慢的他發現自己的耐心實在不怎麼夠了,而小談笑如今的狀態確實鉤不上他的期望,再加上很想知道之前小談笑在那小亭中的經歷,所以才出了手。不過他也不完全是幫他們,畢竟他留了那太真弟子的性命。

    那個人還有用。

    想到這裏,姬雲華笑了。

    “清微結丹多年,是該尋些契機突破元嬰了。笑要有些日子見不著師兄了。”

    小談笑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姬雲華逗她道:“怎麼,不願意跟師父一起?”說起來,他這個師父確實沒有個師父的樣子。

    小談笑的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不是不是,阿笑願意,願意的!”說著死死抓著姬雲華的手,生怕師父再把她拋下。

    “師父不要不要阿笑,師父不要把阿笑送給壞人。”想到談明,小談笑驚魂未定。

    姬雲華看懂了她的情緒,卻並不懂得安慰一個小孩子。他從來教授的都是成年的弟子,即便沒有成年,也已是懂事的年紀,不需要他多說什麼,只需要他在修行上稍加指點。這些年他和小談笑雖然相處頗多,但因爲沒有親手照料她的生活,所以並沒有把她當成普通的小孩子,只與其他弟子差不多一般教導,頂多考慮了下小談笑的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並沒有傳授一些高深艱澀的東西。

    姬雲華不置可否,小談笑便更緊張起來:“師父,師父不要不要阿笑,阿笑不哭了,不是廢物,阿娘說阿笑也可以修行的,阿笑看見了阿娘和……父親,阿笑還看見了……”話到這裏,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小談笑努力了很多次,小臉憋得通紅,眼圈都憋紅了,到最後急得手足揮舞,卻還是說不出自己想說的話來。

    姬雲華看她這個模樣,想起在洞中遙身相拜的女子,明白了小談笑的處境。修仙界有很多奇人由來悠久自稱一家,他們有自己的修行法則代代相傳,並且爲了防止子孫洩露給外人,便在後代承接了那些法則的同時也繼承了那個家族的禁制。這種禁制會隨著修爲的不斷提高而漸漸減弱,但以小談笑現在的情形卻是毫無抵抗之力的。

    小談笑要說的很可能便涉及到禁制保護範圍的內容,所以才會想說都說不出來。

    姬雲華示意小談笑不要繼續說了,心裏卻想這種禁制並不是一般的家族可以設置的。既然有這種東西存在,說明小談笑娘親的家族並不如他們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

    那麼,真如他一開始的猜測,小談笑屬於異靈根的一種,成也於此,敗也於此?

    姬雲華不是沒有辦法讓小談笑說出禁制的內容,但他覺得漫長的生命實在是太過無聊了。他因好奇而留下小談笑,自然不急於一時爲自己解惑。他更喜歡自己去尋找答案。

    想到這裏,姬雲華道:“笑,你不必說,只用點頭或者搖頭,好不好?”

    小談笑閉著嘴,趕緊點頭。

    姬雲華蹲下身子拉了拉她的頭髮,“你阿娘是不是教給你修煉的心法?”

    小談笑點點頭,又搖搖頭,想到那些不是阿娘教的,是自己出現在她腦子裏的。

    “教了還是沒教?有的話點頭,沒的話搖頭。”

    小談笑認真想了想,還是點頭,然後搖頭,示意教了,但不是阿娘教的。

    只能說小談笑實在太認真了,姬雲華不解其意,哭笑不得。關於禁制的內容,他是不能去窺探的,否則溝通也不會這麼難了。他若一定要窺探小談笑內心的東西,很可能對小談笑造成傷害。

    姬雲華放棄糾結這個問題,“那麼,小談笑練功時會不會覺得很累?”

    小談笑搖頭。心想不會累,開始沒什麼感覺,多練幾次還會覺得舒服。累是不累的,但她並沒覺得像清微師兄說的那樣可以強身健體。

    姬雲華點頭,暫時不想問了。他覺得應該好好調查一下小談笑娘親的家族,以及與談紫上認識的經過。

    不過現在,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他看了看小談笑一副人間小女孩的打扮,心中有了主意。

    有的事情,是要趁早開始打算的。小談笑性子軟弱本就不像男子,這時是對性別沒有概念,若是日後有了概念,怕是對修行有害無益。姬雲華這麼早出現也有這個考量在裏面。他想起之前那個叫肖崇真的少年要脫小談笑衣服的情形,覺得自己有些事情是考慮欠佳了。

    小談笑很認真地等著師父發問,可是姬雲華卻不問了。小談笑無法向師父表明自己其實很有用的,表情便沮喪起來。

    姬雲華看著她的樣子漸漸有了笑意,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道:“笑,師父現在帶你去人間,你用心看,看完之後告訴師父你的想法。”

    小談笑趕緊點頭,對於師父的任何決定都十分支持——只要不是拋棄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17:22:01

036 男男女女

    人間界相對於修仙界是另一個世界。

    修仙界聚集的都是些向往力量和長生的仙人,他們有的是從人間界慕道而來,有的是修仙界仙人的後代,他們比人間界的凡人擁有更長久的生命以及更強大的力量,這種力量多半是利用引導天地間的五行之力,而這種力量放在人間便形同凡人信仰中神仙的呼風喚雨。

    與人間界的凡人信仰崇拜神仙長生不同,修仙界仙人的信仰更接近實用和實踐,因爲他們比敬畏供奉更多的是終其一生的探索和追求。

    修仙界的人往往看不起凡人,認爲他們如摟蟻般脆弱易碎,而他們在修道中養成的冷漠殘酷也使得他們對凡人的生命並不怎麼看重。但是出於自然界平衡的法則,修仙界的仙人很少有去人間界濫用力量殺人放火的。便是真有這樣的仙人,那也是極沒品的仙人,在修仙界也只能算個末流罷了。

    其實修仙界也是有凡人的,姬雲華卻要帶小談笑去人間界看那些凡人,一來是讓小談笑見識一下修仙界之外的世界,考察她的向道之心,二來自然是出於安全考慮。畢竟紫君山還是在太真派的監視之中,姬雲華雖不怕他們,也可來去自如,但他生性不愛惹麻煩,也絕不想在這些細微末節的地方浪費時間和精力。

    姬雲華帶著小談笑首先去了某個田廣人多的鄉村。

    正是秋日稻熟,炊煙裊裊,姬雲華帶著小談笑走在鄉間的小道上,一路緩行一路看。

    姬雲華早不知見過多少桑海變換,自然是面色不改,波瀾不起,可小談笑卻是初涉人世,見到一個與天華山中完全不同的世界,自然免不了好奇張望。

    日頭高掛,地裏揮汗勞作的是男人,屋前餵雞趕狗的是女人。

    其實天華山上也有男修和女修之分,只不過因爲修仙界更重男修,各大門派皆是如此,所以女修並不和男修一起修煉。天華山上的女修自然不在玉華峰,所以小談笑也沒有見過。此時的小談笑還不太分得清男人女人,只覺得那些女人著上身的人與穿得嚴嚴實實還包著頭的人是不一樣的。

    至此,小談笑對男女的區別還沒有什麼感覺。

    姬雲華帶著她看了一圈,不慌不忙地帶著她穿過鄉村山野去了城鎮。城裏人的衣著比之前的人要光鮮得多。有的人寬衣廣袖闊步流星,有的人紗巾蒙面步履遲遲。姬雲華指了指道:“那是男人,那是女人。”

    小談笑似懂非懂,漸漸地能從人的髮型、衣服、姿勢等分出男女來。並且她還很適時地聯想了一下,覺得至今爲止她的師父、清微師兄還有其他她見過的人都是男人,她自己——也應該……是個男人?

    姬雲華又帶著她跳上了幾家的房檐,小談笑便用剛剛學到的知識來分辨男人和女人。

    這家的男主人正晃著身子走進小院,他一手提了個圓滾滾的壇子,另一手則不停地拉扯著衣領,似乎很熱。不一會兒,有個女人從屋裏小跑出來,那女人出來得慢,似乎並不想靠過來。男人一手摔了壇子,有晶瑩的水從裏面流出來。然後是那女人尖叫起來,轉身就要跑。男人跑前去幾步扯住了女人的頭髮往後拉拽,大掌和鞋底毫無預警地啪啪落在女人的身上。

    小談笑猛然見到這種情形,嚇得扯住姬雲華的衣服往他身後躲去,姬雲華卻把她又拉出來讓她繼續看下去。

    之後的情形一點也不好看,男人暴戾兇狠,女人柔弱無依,饒是尚看不太明白的小談笑也忍不住扯著姬雲華的衣袖問他可不可以讓那個男人不要再打了。

    姬雲華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帶著她離開了那個小院。

    小談笑頻頻回頭,可看見姬雲華一貫雲淡風輕的臉龐,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小談笑開始發現男人這種生物會讓人恐懼。

    再後來,姬雲華又帶著小談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許多的男人和女人。小談笑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沉重,她腦子裏浮現自己的父親和阿娘。

    姬雲華見差不多了,便帶著小談笑離開了人間界,往紫君山的方向而去。姬雲華並不急著趕路,而是繼續帶著小談笑一路穿街走巷,教小談笑辨別男修和女修。

    修仙界的仙人普遍比人間界的凡人要好看許多,再加上修仙界的女修不用蒙面,舉止間也不像凡人女子那麼畏縮羞怯,所以看起來倒有些雌雄莫辨的感覺。不過修仙界的男修女修似乎比人間界的男人女人有一種更加強烈的主從關系。女修在修仙界大多是男修的附庸,修爲壽命普遍不如男修,所以要分辨也不是那麼困難。

    小談笑正努力地分辨那些男修女修,沒注意竟有幾個女修偷偷在看她的師父。

    姬雲華就是姬雲華,即便此刻的容貌不如原來出色了,可他靜靜走動的姿勢和神態無一不表明他特有的氣質,那是其他人想模仿都模仿不來的。大家都是長眼睛的人,有的女修半世飄零浮沉,比男修更懂得察言觀色。

    姬雲華看在眼裏,面上卻分毫未動,緊接著便帶著小談笑慢慢走向了小城的客棧。

    天色將晚,姬雲華囑咐了小談笑幾句修行方面的事情,看著小談笑練完心法,這才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一會兒有人要來,你只管看別出聲。”

    小談笑重重點頭,一雙眼已忍不住好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5:30

037 女修所求

    月輝清冷,姬雲華隨意倚在窗邊,側過頭看窗外黑色的遠山。薄霧暗起,朦朧的月斜斜倚著山峰,那些峰頭的後面該就是紫君山。

    談紫君,紫君山。姬雲華微微斂眉,深黑的眼眸看不出什麼情緒。

    紫君山這個地方早該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之中——不止是因爲談紫君的隕落。

    小談笑端端正正坐在床上看著自己的師父,眼睛都不想眨動一下,生怕漏看了師父的表情,更怕師父又扔下她,一個人消失無蹤。

    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呼吸聲,那些聲音雖然細小,卻瞞不過姬雲華,也瞞不過耳聰目明的小談笑。更何況,聽起來這些聲音的主人顯然很不高明。

    須臾過後,輕輕的叩門聲規律地響起。

    姬雲華依然淡淡遠望,動也不動。

    小談笑看了看師父,又看了看門口,覺得那寂靜中憑空出現的咚咚聲一聲一聲敲在心上,敲得人發慌。

    門外的人敲了會兒便止住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婉轉道:“仙師可在?”

    姬雲華依然未動。

    門闆輕輕地滑開了,一個穿著粗糙道服但身材玲瓏樣貌清麗的女修緩緩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的小談笑。

    暮色沉沉,樹影橫斜,從開門的角度正好看不見窗棱邊陰影中佇立的姬雲華。

    女修愣了愣,隨即淺淺一笑,問道:“這位小友可知與你一道的仙師何在?”其實姬雲華帶著小談笑去人間界走了一趟穿的便不是道服,回到修仙界也並沒有換回去,但這女修卻不是看衣服認人的。

    小談笑在她開門進來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她看,這時聽她問話,便忍不住往床邊瞄。

    女修神情一收,知道白日裏看到的男子也在屋中。她心中暗自怪異,既然是在,爲何她一點氣息也感覺不出來?若是修爲高深,她自然能感覺到壓迫和威嚴,若是修爲不夠,她就更能輕易看出來了,怎麼會有現在這種情況呢?難道是——深不可測?

    此念頭一起,那女修面容便怪異起來。

    其實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姬雲華半點修爲也無,是個純純粹粹的凡人。但這位女修自從在街上偶然看到姬雲華,觀其風骨氣度,怎麼也不覺得此人是無心向道的。所以這種可能被她本能地排除了,一開始敲門自然也稱仙師。

    小談笑剛往姬雲華的方向看了看,那女修便進了門,袖擺輕輕一動,隨即盈盈遙拜道:“仙師安好,妾身柳芸,冒昧來訪,還望仙師莫棄。”

    姬雲華半倚著窗棱側身站著,搖擺的樹枝在月光中印下影影綽綽的痕跡,那些光與影的交融來往輕輕打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深沉而不真切。

    柳芸偶然一望,心中暗暗悸動,心意更加堅定。

    小談笑早被告知只看不動,但有外人在,難免有些拘束,所以眼珠子兩邊轉溜,想不明白這個她不認識的女修爲什麼來找師父。

    “仙師?柳芸冒昧,實在是……有事相求……”柳芸大著膽子走近幾步,面色漸露凄苦,雙肩微微緊繃,似晨風中葉尖上的露珠輕輕顫抖。這樣的容貌身段和表情,若是一般的男修難免總要生出幾分憐惜之情的。即便沒有,也至少會和顔悅色認真傾聽。可姬雲華是什麼人?

    柳芸見姬雲華不爲所動,心中便更覺得此人高深莫測,但同時難免又有些羞怯尷尬。

    修仙界的女修地位雖然低下,但因爲是女修,只要不是執著問道,有些男修還是很願意將她們養在洞府之中的。一來是作爲雙修之用,二來自然是道者寂寞。

    柳芸自小修道,如今顛簸半生好容易修成築基,自然知道女修修道的艱難。所以她的修道之法與別人有些不同。

    “何事?”柳芸等了半天,姬雲華總算開口了。

    柳芸看了看小談笑,有些爲難。

    可惜姬雲華根本不打算照顧這位女修的情緒。而小談笑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哪裏看得出柳芸想讓她回避的意思。

    場面有些僵。柳芸知道她若不說,恐怕就不會再有機會說出來了。雖然這些話當著一個小孩子的面說或許有些不妥,但修道之人多淡情愛重修行,柳芸偷偷打量著姬雲華,隱隱覺得他平凡的面容後隱藏著只有高階修士才有的凜然尊貴,於是心中只略一遲疑,開口道:“柳芸雖是女子,但向道已有多年。今日白天見仙師風骨傲然,猜測仙師本是同道中人。柳芸本不該打擾仙師休息,只是向道心切,偶見契機難以放棄……”

    沉凝片刻,柳芸臉色微紅,“柳芸觀仙師修爲也在築基以上,仙師可知這世間有一種修煉之法名爲雙修?”

    語畢,柳芸暗罵自己沒用。其實這種事情柳芸並不是第一次做。近百年元壽的柳芸在修仙界輾轉多年,雖不滿女修在修仙界的附屬地位,但後來也只能迎合這個世界的法則,充分發掘和利用身爲女修的便利。

    姬雲華意味不明地笑了。

    小談笑聽得雲裏霧裏,但好歹抓住重點,腦中浮現兩個大字——雙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5:48

038 柳芸插曲

    小談笑自然不懂什麼叫雙修。而姬雲華雖然懂卻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柳芸覺得有些尷尬。想她在女修中築基的修爲也不算太低,加上身爲散修四處遊歷,看得多見得多,經歷的實戰也多,自認爲比那些大門派中的女修們更強,所以無形中人便有一種傲氣。

    在修仙界中,男修和女修通過雙修的方法增加修爲也是一種修煉的方法,雖然它算不上正統。柳芸自從偶然得到這方面的功法,又嘗到了快速進階的甜頭,這種事情便無可避免了。前幾次她找的人都是與自己修爲相當或者略低的人,效果自然局限。這次她用多年來遊歷修仙界的經驗和直覺敏銳地判斷了姬雲華的修爲在她之上,但相貌並不出衆,神情又很冷漠無謂,所以才起了心思前來試探。

    姬雲華的反應還算在她的預想之中,但結果總不是那麼令人愉悅就是了。

    要在往日,依柳芸的心氣脾性,此刻就該掉頭就走,再不回頭了。可今時不同以往,柳芸遇上麻煩了。

    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男人們的交談聲,詢問聲,器物相撞的聲音。

    小談笑一骨碌爬起來跑向姬雲華,姬雲華老神在在捏了捏小談笑的手,而柳芸立時變了顔色。

    “仙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即便仙師對雙修並無興趣,但看在柳芸柔弱女子孤苦無依的份兒上,可否與柳芸扮作仙侶?”

    樓梯咯噔咯噔直響,姬雲華依然無甚反應。

    柳芸咬咬牙,剛要說話,門已經被狠狠撞開,一個穿著道袍,身形壯實形容粗曠的髯鬚大漢執劍站在門邊道:“芸娘子,好巧,又見面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大漢個子雖然大,眼睛卻很小,此時笑得眯成了小縫,顯得整張臉便不太協調。

    小談笑悄悄往姬雲華身後挪了挪,而柳芸回過頭去的瞬間臉色煞白。

    柳芸一副防備的模樣後退了幾步,然後轉頭背對著那大漢對姬雲華投去一個乞求的目光,可姬雲華卻自始至終沒有想介入的意思。

    那大漢瞄了眼清瘦冷漠的姬雲華和他身邊緊抓著他衣服的小女孩,眼珠子一轉,哈哈大笑道:“芸娘子,想不到你年紀輕輕,連孩子都有了!這白面書生就是你的情郎?我看他半點修爲也無,你跟著他受苦哪裏好過做我的第十八夫人?哈哈!”

    柳芸眼神一緊,頗有些豁出去的感覺,不但沒有反駁,反而往姬雲華身邊靠了靠,又把雙手放在小談笑小小的雙肩上道:“王德志!我柳芸在界內行走少說也有幾十年,我要如何誰能奈何得了我!你一再相逼難道就不怕我真對你下手?”

    那大漢看柳芸嚴肅的表情,非但沒有警惕,反而哈哈大笑,眼波劃過嘲弄的光芒。“芸娘子,我是給你面子才對你手下留情,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早身受重傷?這樣,我也不介意你給這小白臉生了個賠錢貨,只要你跟他們斷了關系,乖乖給老子待在府中侍候我,說不定我心情一好,還能給你點甜頭嘗嘗!”

    “你!”柳芸氣得雙肩微抖,“修道中人怎可如此不顧廉恥!”

    “廉恥?芸娘子,我話擱這兒,今日你落在我手裏,走也的走,不走也的走!老子給你面子,你別不識擡舉!”說著容色一整,喝道:“來人!把他們三個給我抓起來!”

    柳芸急急看向姬雲華,又掉轉頭看大漢道:“王德志!你哪裏像是向道之人!不要欺人太甚!”話雖說得正氣凜然,身子卻往姬雲華身後躲。

    大漢哼了聲,他身後立刻有人湧上來就要捉他們三人。

    柳芸又急又怕,小聲道:“仙師救命!再不出手就晚了!”這時也只有死馬當做活馬醫了。

    小談笑本能地撲到姬雲華懷裏緊緊抓住了他的衣服。

    那些人撲過來就要抓柳芸,柳芸躲到姬雲華後面,自然有人去抓姬雲華和小談笑。

    電石火光間,柳芸只覺得眼前一晃,手上一滑,她面前驟然出現兩個王德志的爪牙,她茫然地回頭一看,姬雲華和小談笑已經退開了三步之遙。

    柳芸臉色一變,正要說話,手臂已經讓人擒住。

    比柳芸變臉更快的是那叫王德志的大漢。

    “你是什麼人!”他見姬雲華動作奇快,心中升起幾分警惕。

    姬雲華看也不看他,只低頭撫摸著小談笑的頭髮,一副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模樣。

    柳芸已經讓人拿住,此刻見場面安靜下來,知道再不做點什麼一定會被那些人抓走的。她好不容易逃到這裏怎麼能前功盡棄?她見姬雲華躲得容易,知道要對付王德志對他來說輕而易舉,於是狠心咬了咬牙,喊道:“君郎!你爲何棄我不顧!”又哭喪著臉看向小談笑,淚流滿面道:“孩子!你也不認娘了嗎?雖然我們分別多年……他未對你提起過……你看看我,看看娘啊!”她想著小孩子同情心該強一些,又見姬雲華和小談笑相依爲伴,便賭小談笑並沒有母親。

    小談笑心中一動,腦袋動了動。

    姬雲華輕輕拍了下她的後腦勺,不讓她轉頭。

    王德志看了會兒,使了個眼色讓自己的人把柳芸扯了過來,過程中一直注意著姬雲華的反應。他很快發現姬雲華對這整件事情極其淡漠,任憑柳芸說什麼做什麼都沒什麼反應。

    王德志試探地抱拳道:“這位道友,芸娘子是我看上的人,你若有什麼想法,給個話,咱們好商量。若與你無關,她我現在就帶走了,日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也沒什麼交集,後會無期!”

    柳芸還在叫喚,一張俏臉如紙般白,卻又奇異地泛著點紅色。

    王德志等了會兒,帶著柳芸迅速離開了,走之前他還特意在門口防備著怕姬雲華突然發難。但事實證明,這整件事真的跟他們無關。

    等人走得乾乾淨淨,小談笑不解地問:“師父,他們是壞人嗎?那個人一直在喊救命。”

    姬雲華神情漠然,“什麼是好,什麼是壞?笑現在只用懂得陰陽男女之分即可,好壞之事並不重要。”

    小談笑認真想了想,很受教地說:“柳芸是女人,王德志是男人……”想了想王德志後面跟著的人好像都是男人。

    姬雲華點頭道:“笑,你可知師父爲何不救她?”

    “不知道。”小談笑老老實實的點頭。

    “爲什麼呢?”姬雲華笑了,“因爲她是女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6:04

039 柳芸之死

    小談笑迷離著眼想了想,不甚明白。

    顯然姬雲華這個做師父的沒想要她現在明白。因爲小談笑滿懷著求知若渴仰望自己的師父時,發現這位師父已經沒有要繼續解釋下去的意思了。

    小談笑將她師父的話暗暗記在心裏,默念了幾遍,偶然靈光一現,覺得這些話可能就像是腦海中突然多出來的那些聲音和文字一樣,現在雖然不懂,慢慢地不知不覺就懂了。

    小談笑實在乖巧,難得正是跳脫頑皮的年紀,卻沉靜地像是個拉線娃娃,別人拉一下,她便動一下。

    後來兩人一夜安寢,無話。

    關於柳芸事件自然還是有續曲的。

    姬雲華私以爲該看的都看了,該說的都說了,是該辦辦正事的時候了。

    正事與談紫上有關,與他身葬之處有關,自然與談家阿笑也有關。

    晨光從山坳間蕩漾開來的時候,姬雲華挑了臨窗望得見山巒的雅座裝作還未辟榖尚貪戀人間的美食的凡人一般,要了幾個小菜兩碗白粥,還特意點了罐好酒。

    小談笑雙手並用爬上高高的長椅坐正了喝粥,姬雲華只提了裝酒的陶罐輕輕彈開封泥,緩慢而優雅地半傾斜著往嘴裏倒酒。

    透明的液體在紅彤彤的初陽下閃爍著點點星光,酒入喉中之時,他喉結輕顫,懶懶束著尾端的墨髮微彎,那姿勢和線條美好得讓尚不懂得欣賞異性的小談笑閃了眼,白粥沾上了鼻尖。

    姬雲華遠目蒼茫恍如遺世,小談笑卻聽見樓梯噔噔作響,看來趕早吃飯趕路的人並不在少。

    人漸漸多起來。有人的地方自然有言語,而小談笑很快從哪些零零碎碎的言語中聽到了熟悉的字眼。

    修爲不高的修士們總願意多談論談論別人的事情,比如最近在這小城裏風頭正健的芸娘子和地頭蛇王德志。

    “聽說了嗎,芸娘子讓王德志給抓了,聽說昨日抓的,就在這裏,現在被關在王德志的洞府之中,做了他的十八夫人。”

    “這有什麼稀奇,王德志早就在打芸娘子的主意,好容易逮到了機會,怎會不出手?”

    “也是,芸娘子年歲不大,修爲卻是不俗。聽說這是因爲她知曉一門迅速增進修爲的功法。王德志盯上她定也是爲了那功法。”有人一副此事少有人知的表情。

    “這有什麼。芸娘子隨厲害,那王德志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你們沒聽說過他之前十七個夫人的狀況嗎?人家身後可是有青蒙山的仙人靠著呢。你們沒聽說說?他之前那些夫人當時可都是附近山頭小有名氣的女修。”

    有人嗤笑道:“切,說什麼女修。這修仙界哪裏有正經的女修?都是些歪門邪道的工夫,難怪她們及不上男修,活該就該在深府內宅好好待著,別出來丟人現眼!”

    ……

    小談笑歪了歪腦袋看向姬雲華,神色似有不安。

    衆人正說得火熱,突然有人急匆匆地跑進來,眼睛在四處一掃,躥上一個桌子抄起茶壺就往嘴裏灌水。

    那桌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拍著他的肩膀道:“慢點慢點,跑這麼急做什麼?又打聽到什麼了?我可跟你說,你這打聽的消息不好,這茶水錢可得你付了。”

    那人用袖子抹了把嘴,放下茶壺瞪了一眼說話的人,手拍在胸口道:“讓我喘喘!”

    旁邊幾桌的人都圍了過去,有人一臉好奇地問:“怎麼了怎麼了?你說你,這麼多年就愛到處打聽些沒用的消息,你要是把這些精力都花在鑽研道學上,怕是結丹也夠了!”

    衆人哈哈大笑,有人打趣道:“他?結丹?以他的資質,修到築基就是踩狗屎撞大運了!是不是啊李打聽?”

    李打聽是這十裏八鄉有名的包打聽,正經修道不上進,倒是四處八方仙人洞府中的事情琢磨得透徹。久而久之,來這兒的人都知道要想要什麼消息,先找李打聽。李打聽靠著生意賺些靈石,有時花在修道上,有時則做些倒買倒賣的生意,雖說是在修仙界中過著類似凡人的生活,倒也快活。

    低階修士中其實有不少人是這樣生存著,所以他們的青春和生命在這個世界裏顯得格外短暫。

    李打聽有時也會不爲了靈石,只爲了興趣去打聽些八卦趣事,最近他盯上的就是芸娘子和王德志的事情。

    李打聽不理會旁人的哄笑,只哼道:“笑什麼,你們個個兒有本事,那就別聽我李打聽的消息!”

    “行了行了,快說快說,你是不是跑到那王家洞府去了?”

    李打聽瞟了眼說話的人,隨即環顧四周,覺著夠受重視了,這才緩緩開口道:“你們猜怎麼著了?”

    “怎麼著了?”衆人很給面子。

    “那芸娘子死了!”

    “什麼?怎麼可能?王德志殺的?那芸娘子在這青蒙山周圍也算得上小有名氣,她以築基的修爲比王德志高不少,便是被他抓去了也應該吃不了虧,怎麼就死了?”

    “我親眼看見王家的人擡著她的屍體往山上亂葬崗去了,你們是沒看到,我可真被嚇著了!那芸娘子貌美如花,她在這城裏行走時大家都是打過照面的吧?王家仙人真真了得,不過一晚的功夫,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變成了鶴髮雞皮的老婆子了!那死相……”

    “死了活該,一個女人……”

    “不是吧,你看錯了吧?怎麼會……”

    “怎麼不會?聽說那芸娘子昨晚頂撞了王德志,還意欲偷襲王德志逃跑,可惜被王德志發現了,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吸走了她幾十年的功力啊!前些日子我就跟你們說過,王德志早就在準備沖擊結丹了,這回他得了芸娘子的修爲,怕是要成……”

    姬雲華起身淡淡道:“走吧。”小談笑正聽得入神,猛然聽見師父的聲音,連忙起身跟上,也不知怎的心裏有些沉沉的。

    姬雲華並沒有多做停留便帶著小談笑往山上去了。山上有條路通向紫君山紫上真君的埋骨地。他們的目的地正是那裏。

    路走得倒是順利,可是小談笑走著走著就覺得氣氛不對起來。山風陰冷,斜照邪戾,漸漸有種讓人壓抑、想遠離的氣息隨風飄來,小談笑隻得抓緊了姬雲華的袖子,躲在他身後跟著慢慢走,到最後幾乎是拖著姬雲華不讓他往前走了。

    姬雲華卻恍若未聞,改爲牽著小談笑的手一路前行,像是絲毫沒看到小談笑愈見蒼白的小臉。

    “師……師父……”小談笑忍不住了。

    姬雲華牽著她走了一段,將小談笑拉到身側,微微一笑道:“怎麼,有師父在還會怕嗎?”

    小談笑局促地趕緊搖頭,正要說話,眼光卻瞟到不遠處地上躺著的人的身體。那個僵硬破敗的身體有著一張蒼老扭曲的臉,那張臉上兩隻無神的眼珠子恐怖地過分暴起著,隱有紅色的絲線穿插其中,彷彿訴說著永不瞑目的仇恨和恐懼。

    遮蔽那身體的破爛衣服依稀看得出屬於昨晚還生動美麗的年輕女子。

    小談笑一時間覺得全身血液倒流,呼吸都漏了兩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6:23

040 紫君山崩

    小談笑隱隱觸到了這個世界某種潛在的規則。

    師父不救,他說因爲那是個女人。

    那個女修死了,人們說“死了活該,一個女人”。

    女人。

    姬雲華淡淡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目光轉回的時候掃到了小談笑的臉色。

    姬雲華牽著她的手繼續走過,只是在越過那具屍體時稍稍停滯了幾秒,立刻就感覺到小談笑緊緊攥著他的手靠近他,小小的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掌心裏去。

    姬雲華稍微拉開小談笑,低頭道:“看清了?”

    小談笑不敢再看,點頭點得飛快。

    姬雲華點頭,“以後你就懂了。”說著帶小談笑離開,彷彿這一路走這條路就是爲了讓小談笑看一看這個場景,看完了便完成了目的。

    有姬雲華帶著,兩人走得極快。再穿過一個峰頭便是紫君山。姬雲華的目標很明確,帶著小談笑直奔談紫上的墓所。

    說是墓所,可這個修仙界衆多仙人慕名而來的紫上真君的埋骨之處看起來只是一座被削去峰頭的光禿禿的土地。

    小談笑想起談明曾說過的關於這裏的種種信息,怎麼也看不出來這個地方像是布滿了各種機關陣法的模樣。

    正想著,小談笑依稀感覺到突然多出來的那股記憶又開始騷動起來,心跳也怦怦加快,體內似乎有一股沉悶的氣流慢慢擴大,以至於她抓了抓身前的衣服,小手成拳在心口敲了敲,卻是毫無作用。

    這座削去一半的山峰正處中央,四面東南西北各有一峰高低錯落,往正東方向看去模糊看得到遙遠的霧繞仙山,淡得像是浸了水的墨筆畫,一個恍惚就消隱無蹤。

    那裏正是天華門所在。

    “師父。阿笑難受。”小談笑搖了搖姬雲華的袖子,小小的眉毛皺著,只覺得體內氣息亂撞,有人在她腦子裏跳來跳去,還在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姬雲華溫涼的手指輕輕點在她額間,一股清新的氣息瞬間鑽進了她的體內,小談笑便覺得舒服了一些。

    姬雲華指了指東邊道:“笑,那裏就是天華山,你可看清楚了?”

    小談笑眨了眨眼睛努力看向遠方,但她所能看到的終點與姬雲華相比自然差了許多許多。

    小談笑很難過,覺得自己沒達到師父的要求,於是臉上便開始熱燙起來,整個耳朵都紅了,“阿笑……阿笑看不見……”

    山風清爽,姬雲華不是第一次看見小談笑這種表情和聽見這種語氣,卻是在此刻,在單獨與小談笑相處了這麼久以後才真的正視這個問題。

    姬雲華的記憶回到秦知微從紫君山抱回那個談家女嬰的時刻。自從修成了元嬰的真君,姬雲華就越發隨性起來。千歲的壽元讓他看淡了生死,甚至看淡了修行。大周天已通,丹子自行呼吸,他隱隱覺得和天地間的氣息融爲了一體。以氣達神,氣神養丹,丹子成嬰,此過程漫漫無期,下一階段的晉升總是差了那麼一步契機。

    生命太漫長了,姬雲華越發覺得無聊起來。於是這個談家的後代經他一時興起掛名做了他的弟子。若非她本是女兒身,這個掛名的弟子或許一輩子就是掛名了。可秦知微看重她。初時的興趣漸退,唯秦知微一如既往疼若親子。姬雲華覺得這個孩子妨礙了秦知微的修行,影響了他的道心。

    認真來說,姬雲華作爲師父並不上心。當然對一個掛名弟子,他本也不需要花什麼心思。小談笑的幸運在於她的異靈根體質和有秦知微的相護。久而久之,小談笑的功課自有姬雲華和秦知微教導著,秦知微不明真相只當小談笑修仙實在勉強,而姬雲華雖有些感觸卻從未說過,每次寥寥幾句點撥一二對小談笑而言也不過是空中樓閣紙上談兵,所以長期以來毫無成效,反而讓小談笑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和自責,只覺得拼了命努力也無法讓師父和師兄滿意。慢慢的,小談笑越發乖巧,也越發膽小。

    姬雲華讓談明帶走了小談笑,一來是覺得談明古怪,想著引蛇出洞,二來自然是爲了鍛煉小談笑的心智脾性。他沒想到小談笑平日裏膽小愛哭,到這危機重重的生死關頭倒也能表現得沉著冷靜堅定勇敢。姬雲華在她瘦小的軀體上看見了一個修道者基本的品質。

    小談笑在迷霧森林中執著前行著,姬雲華便想這個孩子也不是不可教導。而他一直以來的教導方式卻是不適合這個年紀的小談笑。他不夠耐心,也不夠細心,秦知微倒是夠耐心也夠細心,但關心則亂,秦知微教不好談笑,至少,教不到小談笑潛在可以到達的高度。

    神思一晃間,姬雲華摸了摸小談笑的腦袋道:“沒關係,阿笑還小,等阿笑修到了築基,再站到這個位置往東望,就能看得到天華山了。”末了又加了句:“不是阿笑的錯,是師父心急了。”就像之前明明有那麼多路可以走,卻偏偏要走過亂葬崗,要讓小小的談笑看一看那具蒼老恐怖的屍體。

    姬雲華蹲下身子,“笑,下山以來所見所感皆要放在心上,今日你或許不懂,但來日一旦明白,今日種種便是後事之師。”

    小談笑點頭。

    姬雲華又問:“笑,你想當女修還是男修?”

    “男修。”這回小談笑回答得很快。師父是男修,師兄也是男修,厲害的都是男修,女修……她彷彿又看到了柳芸的屍體,忍不住肩膀顫了顫。

    姬雲華笑了,“既如此,笑便是談家紫上真君的兒子,記住了,無論與人再親密也不可當著人的面寬衣。”

    小談笑不解,“可是清微師兄……”一副不明白又糾結的苦惱模樣。

    姬雲華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以後不許了,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衣服自己穿。”

    姬雲華笑得太好看,小談笑立刻重重點頭,對師父的任何決定都表示絕對支持。

    姬雲華起身道:“這個地方你可記住了?”

    小談笑四處看了看,又看了幾眼東邊的方向,看了看太陽和腳下,點了點頭道:“記住了。”

    姬雲華道:“若你記不住,終此一生也未必能找到此處了。笑,對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是要負責任的。”

    小談笑腦中回憶了一遍,“記住了。”

    姬雲華微笑,突然一手抱起小談笑坐在臂上,長袖輕輕一甩,一股磅礡之氣以他爲中心轟然散開,整個紫君山彷彿都抖了抖。

    小談笑心跳如雷,慌忙摟住姬雲華的脖子,卻驟然感覺到全身一輕,再看姬雲華已恢複了元嬰真君的容姿,不過彈指的功夫兩人便升到了半空。

    姬雲華長髮飛散,唇角微揚,片刻便有渾厚的聲音傳向四面八方:“守愚老兒,吾到此一覽,觀紫君山氣數已定,今替汝平此一方土地,解汝門前之患,汝不必多謝!”說完哈哈一笑,右手輕輕攤開,一把烏金色如蟒蛇一般的長鞭瞬間握在了手中。

    “天地四方應吾,雷破八方!”說話間揮鞭一抖,頓時烏雲密布,頃刻那黑色的天空又像是被金鞭生生劃開了一條裂縫,雷聲轟隆,電閃如刃。姬雲華真氣罩體,隨意甩鞭指點幾處,便聽見山崩地裂之聲不絕於耳。小談笑驚訝地看著身下剛才站的地方,只見周圍四峰齊齊來拜,轟隆隆的巨響過後,中間那塊談紫君的埋骨之地不斷下沉,四峰壓頂,整個紫君山脈在沉重的灰土之中變成了光禿禿的平地。

    塵土飛揚中姬雲華風華依舊,此時淡淡一笑,拉下小談笑緊摟著他脖子的手道:“笑,我們走!”說著身形一閃迅如雷電直破雲霄。

    青蒙山內鈴聲大作混亂一片。青蒙山太真掌門守靜真君已閉關多時,而守愚真君不久前便下了山,門人慌忙奔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想找個長輩稟告一聲卻發現大部分的結丹真人都隨著守愚真君出了山。而守靜真君那是萬萬不能去打擾的。所以也只能傳訊正奔向古劍派方向的守愚真君,這樣一來,姬雲華早跑得沒了蹤影。

    紫君山脈南邊某峰中一個渾身是傷的男子蒼白著臉伏在洞中的乾草之上,眉毛輕輕動了動,松了口氣。

    “師父,弟子幸不辱命。”阿笑,你還好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6:43

041 山崩之後

     洪荒曆三千三百二十三年,修仙界太真派青蒙山東南方向的屏障——紫君山脈昔日的紫君府所在一夕崩塌,幸在此處人煙稀少,周邊山峰的人們受到波及很小,但紫君府和談紫上的墓所卻是完完全全被掩埋在塵土之中。

    青蒙山上奔走相告:紫君山崩了。

    張守愚率一衆弟子匆匆返回,卻再探不到行事之人的蹤跡。

    張守愚面沉如鐵,怒氣張揚,一衆門人立時跪伏在地經脈逆流,修爲淺些的直接被這股壓力震得口吐鮮血,滿面痛苦之色卻難開口求饒。

    須臾,張守愚對著東方冷冷一哼,罵了句:“無恥小兒!”甩袖而去。

    丹房中,張守愚靜坐觀心,心中紛亂。

    紫君山昔日靈氣充裕,一條靈脈從東向西貫穿始終。五年前妖獸來襲,這條靈脈雖是斷了,但談紫君葬身在此,其墓所更是神秘莫測,所以到如今餘威猶在,紫君山自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崩塌的。

    之前弟子來報說天雷滾滾,烏雲蔽日,他便想到是天華山姬雲華的手筆。想他一衆門人步步南進,爲的就是秘密獵殺了姬雲華,這過程中他們多次感應到姬雲華的氣息,卻又很快被他狡猾地逃走。大家離開門派日久,慢慢也失了耐心,沒想到今日剛有些眉目就發生了這種事情,那麼之前與他們交手的難道不是姬雲華?

    張守愚很快想到與“姬雲華”真正交手過的只有門裏的幾個結丹真人,且多爲落單之時交手,他張守愚卻是從未與之打過照面的。

    想到這一層,張守愚立馬想明白了真相。

    “無恥!”竟是調虎離山!張守愚罵道。可他卻不曾想過若不是他起了殺心,並且派出了這麼多太真的結丹真人,怎麼會造成門內空虛,被姬雲華鑽了個大空子。

    可見張守愚恨姬雲華之心如斯深刻。

    往事不提,只說現下。現下偌大的紫君山主峰已崩,這讓張守愚想到了一個可能。難道說當年傳得風風揚揚的神器並不在紫君山?並不在談紫上的墓所?需知若是神器在此,出了這麼大的動靜,神器之力可直接本能地反抗姬雲華的攻擊,到最後很可能兩敗俱傷,而不是紫君山崩,姬雲華逃。

    那麼,這麼多年來他尋找的方向其實錯了?

    張守愚皺起眉頭,不能相信這個推斷。他直覺認爲談紫君在百年前的妖獸之亂中是神器的直接受益者。

    他思前想後良久,總覺得矛盾重重,想不透徹。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清理紫君山現場。他想或許在那裏他能得到一些靈感。

    至於找姬雲華算賬之時,張守愚壓抑著怒氣忍了忍,知道現在不是和天華山那邊翻臉的時候。

    姬雲華帶著小談笑返回天華門的地盤,卻不急著帶她回山中。

    秦知微還沒有消息,姬雲華凝神一探,元嬰修士初步具備的神通讓他知道秦知微至少沒有性命之憂。姬雲華想了想,準備帶著小談笑去一處山清水秀能聚天地靈氣的地方修煉些時日,正好看看小談笑在那洞中所遇到底是福是禍,又將帶著這位談家後人走向什麼道路。

    而秦知微窩在隱秘之處運功療傷,打算避避風頭再返回天華山。說實話,這段時間他過得實在辛苦。百年以來,他似乎頭一次這麼窘迫緊張,但正是在這樣生死一線的節奏中,他隱隱察覺到自己的內息和法術似乎都提升了一個層次。

    他想,看來師父說的不錯,修士不是光坐修便可達天道,這樣的戰鬥也十分必要。

    天華門向來注重弟子的內外兼修,既要沉得下心修煉心法,又要出得了手鍛煉功法,雖說這個強度達不到南邊古劍派武修的程度,但長遠來講是極爲平衡,後期也更容易提升修爲。這也是爲什麼妖獸之亂以後,太真派隱隱沒落,而天華門蒸蒸日上的關鍵原因。

    紫君山崩的時候,談亮正氣呼呼地去了凡間找談家家主說明原委,他說起談明,說起太真,說起天華,卻說得得不甚清楚,談家新任家主談相成便走了一趟紫君山。他本以爲只是紫君山和青蒙山的些許摩擦,卻沒想到入目之處已是一片平地,紫君府沒了,紫上真君的地宮墓所也看不出在哪裏了,幾個太真派的仙人在其間走走停停像是在找什麼或者測量什麼,主峰所在荒涼一片。

    “這……這……真君!”談亮呼喊著跪倒在地,悲戚之色立現。忽然,他又驚起道:“小少爺!難道又是太真人做的壞事?怎麼辦?小少爺怎麼辦?”頓時急得跳腳,咬牙切齒道:“我找他們算賬去!”

    談相成一把拉住他道:“你憑什麼找他們?難道你打得過他們?或是你看見他們做的種種事情,站穩了一個理字?”談相成到底冷靜些,他覺得這中間似乎有些古怪。

    正想著,幾個太真派的仙人注意到他們,一人對著他們大喊道:“你們是什麼人?此處不準閒雜人等入內!你們速速離去,本仙人便不爲難你們!”

    談相成迎風而立冷然一笑,道:“本主談相成,雖離開修仙界日久,但也算紫君山的主人,何謂閒雜人等?依本主看來,你們才該速速離開!”談家雖是沒落了,但身份擺在這兒,太真派的人也不能不買賬。

    太真派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一人禦劍而至拱手行禮道:“原來是談家家主。恕我門弟子有眼無珠,談家主來得正好,紫君山遭此大劫,師尊也極爲痛心。師尊已有交代,若是談家家主來此,請一定隨弟子去青蒙山做客,師尊定當面說明原委。”這話說得清淡,談相成和談亮兩人卻聽出幾分傲慢的意思了。

    談亮立刻就要發作,談相成又拉住他道:“也好,談家爲了太真一門耗盡一族之力,太真當日也曾許下諾言保紫君山無恙,如今本主倒要聽聽德高望重的守愚真君是如何履行諾言的。”淡淡一句叫那太真弟子變了臉色,尷尬間直道了個請字,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談家家主在青蒙山留了一日,第二日便帶著談亮回了俗世,走的時候怒氣沖沖步伐急切,等回到俗世之後便把自己關進了祠堂之中。

    談相成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之下額頭觸地,淚流滿面。心裏說了句:“真君在上,想成無能,保不住家門所在,眼見談家遭人欺辱卻無力反抗,反要隱真作僞。真君顯靈,一定要保佑小少爺平平安安,有朝一日光耀門楣。”

    談相成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三日之後,談相成走出了祠堂,下的第一道命令卻是斷絕與修仙界一切往來,這個一切自然也包括太真和天華。

    談相成心想,崩了也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7:00

042 饕餮之體

    清泉潺潺,綠枝搖搖,此處山水靜好。

    小談笑端端正正盤坐大石之上,閉上眼感覺的時候,直覺這個地方更舒服一點——有一股涼涼的氣沿著經脈貫通全身,不會讓人覺得寒冷,反是讓人覺得整個身子從裏到外從上到下都被洗滌了一邊,這感覺十分之好。

    可姬雲華在一邊靜靜看了會兒,卻隱隱隱覺得不對。

    小談笑自小修習天華門的心法,所謂心法自然是修行之基本,一來煉氣以期打通周天,二來汲取天地之靈氣以純粹精魂。這本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可小談笑自小修習心法便極爲不暢。姬雲華想不明白爲什麼別人修習心法之後神清氣爽身強體健,小談笑卻是疲累更甚,身弱體頓。

    剛開始他想過是不是與小談笑身無五行有關,可任憑他帶她去多麼適於修煉的靈氣充裕的寶地都無法扭轉這種詭異的狀況。姬雲華不是沒做過努力,比如丹藥等等他也並不吝嗇,奈何所有努力石沉大海,顯不出分毫效果來。

    到後來,他又想難道女兒與男兒陰陽不同,所以修習同種功法效果也不一樣,但天華門也是有女弟子的,入門時的心法男女都一樣修習,從未出現過小談笑這種狀況。

    這些姬雲華未對秦知微提過,於是秦知微便一直以爲小談笑比凡人都不如,別說修仙,便是做個身體康健的尋常人都很困難。所以秦知微滿懷心疼,對小談笑總有許多的耐心、縱容和親近。姬雲華卻不同,他一直覺得理論上小談笑的無五行靈根之狀也該屬於一種異靈根,小談笑不是不能修仙,只是他們沒有找對方法。因爲若是真的資質不堪,頂多也就是毫無感應罷了,像她這樣起反作用的很耐人尋味。

    此刻他們從紫君山回來已有兩月左右,姬雲華日日看小談笑行功運氣,怪異感更甚。

    有趣,實在有趣。如今小談笑修習的該是她自家的心法,雖她長時間修習不見疲累,但姬雲華總覺得她吸收的浩瀚靈氣似乎聚不到丹田。小談笑是在不停地吸收,可吸收得越多,流失得也越快,小談笑似乎體內自有周天運行,靈氣散逸的同時,也帶走一些體內的雜質,雖無害處,但若長此以往,對小談笑內丹的修煉是極爲不利的。

    姬雲華挖空腦袋想著修仙界有史以來所有記錄在冊的修煉方式和偏僻門戶,竟未找到一個與小談笑狀況相仿。

    此事十分糾結,但小談笑卻已經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裏了。在她的世界裏,再不是原來的暗無天日蒼茫孤寂,這裏和風送暖,山水相輝。小談笑一邊運功修煉,一邊腦子裏飛快閃過一些她或懂或不懂的語言和記憶。小談笑仔細去聽,偶有感悟用於運功之中,只是還不太明白什麼饕餮之體,什麼自行陰陽,什麼假以輔丹等等。

    小談笑彷彿用不知疲倦地無窮無盡地運功煉氣,到最後姬雲華只得向這兩個月來的每一次一樣強行中斷她練功的過程。關於這點,姬雲華也十分無奈。本來練功之時是不能被強制打斷的。但小談笑的狀況十分詭異,由於真氣無法留存,小談笑似乎總覺得運功的時間不夠,若是沒人強行打斷,她幾乎可以一直一直安靜下去。而一旦被打斷,小談笑似乎並無什麼不良反應,只不過吸收的過程中止了,外放的過程也跟著中止了。

    姬雲華頗有些古怪地想,這樣的小談笑日後練功估計是不怕走火入魔了。

    也不知是人在外面的原因,還是修習了這種心法的原因,小談笑的性子活潑了不少。只是面對姬雲華,她總是乖巧的——與原來帶著怯懦忍耐的乖巧不同。

    一股外力介入,小談笑便醒了過來。她一看見不遠處倚著樹幹懶懶站著的師父便覺得無比安心,歡喜得趕緊跳下來張開手臂跑過來扯住了姬雲華的衣服喚著師父。

    姬雲華摸摸她的頭問:“笑可有收獲?”

    小談笑乖乖地說:“運功之時便似有人教導,阿笑愚笨,來不及多思多想,只以本能運功,卻還是有許多不解之處。”小談笑有點沮喪,她不是沒有試過將腦中那些話告訴師父以期指導,只是每次她都感覺有口難開,每每有心訴說都被禁制所困。

    姬雲華並不逼問,只教些尋常的修行之事,也會根據她的運功狀況指點一二。最近他經常想到下山之前他一時興起煉造的一課聚靈丹。那日他有感於小談笑天怒人怨的修行結果,於是煉出了一顆聚靈丹想著融合些靈氣強行送進小談笑體內,只是他剛煉好興緻勃勃地準備給小談笑食用之時,小談笑卻哭著鼻子請求下山做個凡人。

    姬雲華不喜小談笑的懦弱退讓,有心帶她去一趟紫君山看能不能尋找些祖宗先例,這聚靈丹也被留在了天華山玉華宮中。

    或許那個有用?姬雲華突然有了靈感,想到了一系列的改造方案。

    既然小談笑不能聚靈,何不置一假丹強行聚靈?總比讓靈氣白白流失來得好。

    姬雲華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這時想到了,便想立時動手嘗試。

    小談笑扯了扯姬雲華的衣服,問道:“師父,您再想什麼?”

    姬雲華回神,淡淡一笑:“笑,我們回去。”說著袖袍飛卷,已牽著小談笑步至半空。

    小談笑黑亮若琉璃的眸子裏閃爍著不必崇拜的光芒,心想師父真是厲害,師父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福靈心至時,小談笑在空中試著開口問:“師父,什麼是饕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7:23

043 梅林折枝

     姬雲華有兩秒鐘的怔楞,未曾料會從小談笑口中聽說這個名詞。他確定無論是自己或者是秦清微都不會對小談笑說起過這樣一種生靈。而天華山上的其他人就不會無緣無故地想起或者說起這兩個字了。

    離小談笑提出那個問題已有半月,半月以來姬雲華每每思索小談笑爲什麼會有此問都似乎冥冥之中感覺到這兩個字與小談笑的聯系。可真正理智分析起來,這飄忽不定的所謂“聯系”又蕩然無存。

    世傳在修仙界以上還有一個世界,那是一個更加古老神秘,讓云云修道之人汲汲一生卻仍摸不到絲毫邊界門檻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有一種異常貪吃的兇獸叫做饕餮——傳說是龍神的兒子。

    姬雲華千思萬想也想不出小談笑與饕餮有何關系。但他至少猜得到小談笑知道這樣一種兇獸的存在或許是因爲她的先人告訴了她什麼。

    談家禁制果然古怪,姬雲華也不是沒有見到過被下了禁制的家族,但如小談笑這般嚴格詭異的卻真真少有。姬雲華心有顧忌不敢放手一試,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還是先別想了吧,現下頭緒全無,不如靜觀其變。姬雲華如是想。

    姬雲華帶著小談笑又回到天華山玉華峰上,只是這回姬雲華沒空再教導小談笑,自己抱著丹爐徑自閉關去了。

    秦清微仍未回來,姬雲華閉關前對小談笑交待了幾句,暫時由大弟子王清潤看顧小談笑。姬雲華也不是迂腐之人,既然小談笑有了自己的修煉方法,他也不再讓小談笑休息天華門的心法,所以一早對大弟子吩咐好不用管小談笑的修行功課,只需平日裏爲她解惑、照看一二即可。

    小談笑與王清潤接觸的時間不多,總覺得這位大師兄雖然面目和善言語平緩,但居高臨下看著她的時候,似乎帶著幾分隱藏得極好的輕慢。這位姬雲華的大弟子追隨姬雲華多年,又是早早接管天華山中相關事務,幫著師父打點天華山上下,雖然修爲不及秦清微,但卻是姬雲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小談笑自覺不怎麼得這位大師兄的歡心,所以每日裏只自己跑到玉華峰上秦清微時常帶她去修煉的地方下苦功夫修行,並不怎麼去找這位大師兄詢問或者親近。

    王清潤開始以爲這個名義上的小師弟是個被師父和師兄寵壞了的小孩子,本來也不想像個凡間的奶媽子一樣照顧一個小孩,所以小談笑不找他,他樂得輕松,覺得這孩子雖然廢柴了點,但很識相。王清潤的法則是別人不找他麻煩,他便不找別人的麻煩。所以有時在玉華峰上兩人偶然相遇,小談笑恭恭敬敬行禮叫聲師兄,王清潤淡淡點頭,客套地關心詢問兩句,面子上大家都很好看。

    他卻不知小談笑在他走後也會調皮地吐吐舌頭道:“難怪師父說既要坐而修行也要起而遠行,師父,清微師兄,阿笑膽子變大了呢!”

    當然,對小談笑來說或者值得慶賀的事情在姬雲華和秦知微看來,可能相當無語。

    姬雲華以爲小談笑修習的是談家功法,想那談紫上還在她門下之時,似乎並沒有休息天華門以外的功法,所以心中存疑。他卻不知,小談笑修習的卻是她娘那一脈項家的功法。也不知是不是修習的心法對口,小談笑在修行上一直以來的挫敗感和愧疚感漸淡,所以人也多了些生動靈氣,雖還是乖巧討喜的模樣,卻與原先的沉重木訥大有不同。

    一晃眼已是冷冬。

    這日下了雪,小談笑從玉華宮外遠目蒼山,山白似雪,雪花紛飛,整個天地靜寂無聲。小談笑想起原來曾看見過一處有大片的紅梅,最是這樣冬雪紛紛的時候綻放那紅豔豔的花朵,美則美矣,卻被清微師兄評了句花如其人。

    當時小談笑並不懂這話,但從內心講她是喜歡那一片梅林的。玉華峰上少有色彩,天華門的道人常年穿著對襟白袍,一根玉帶收緊腰身,外罩一件淺黑的紗衣,就像整個天華門一樣,崇尚著黑與白的融合。而在這黑白之中卻有這麼一大片的紅,年幼的談笑雖聽秦知微的意思不怎麼贊同,卻還是心中喜歡。

    此刻姬雲華閉關,秦知微未回,小談笑興頭一起,連忙奔向記憶中的梅林,一想到那花瓣兒在自己眼中靜靜綻放的姿態就歡喜得心都要顫了。

    小談笑畢竟還小,可她懂事以來每日的生活似乎根本稱不上歡樂的童年。

    而實際上,許多年後已長成大姑娘的談笑偶爾回憶半生種種,在覺得命不由人的同時,也不免感歎後悔此刻的莽撞。

    玉華峰上本來是沒有梅林的。這梅林是人一顆一顆親手種下去,梅林裏有多少棵梅樹,便是那人走過了多少年華。

    小談笑奔去的時候,梅林在飄雪中靜默著,小小的花瓣被雪花拂過,輕顫著伸展,一眼望去皆是紅紅白白的,彷彿一瞬間勾動人最深沉的情感。

    小談笑走走停停,吸吸鼻子聞一聞,伸出小手摸一摸,便是這樣簡單乏味的玩法她卻像是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快樂。

    前方一束寒梅看得正豔,小談笑實在喜歡,忍不住想到自己那空蕩蕩的丹房,很想把這麼漂亮的小家夥放在自己丹房裏的桌上,或者床邊,想著每每看見都能心曠神怡。她想師父和清微師兄那裏就算了,他們似乎不喜歡這梅花呢。

    有過一次爬樹經歷的小談笑再次施展身手,過程十分順利。

    只是當她的手折下花枝時,一聲冷喝從身後傳來:“你做什麼!”接著如火一般炙燙的烈風襲過,小談笑啊的一聲跌下樹枝,手上一痛,花枝落地,花瓣碎了一地。

    小談笑怔怔看著花瓣,皺著眉爬起來回頭看去,於是看到了那個橫眉怒目的男子,他身上明明也是正統的天華山道服,卻讓他穿出烈火之色來。他相貌冷峻卻又矛盾地顯得激烈,小談笑形容不來,卻感覺到他即便隻是靜靜站在那裏,她卻像是在烈火中被焚燒。

    來人緊緊盯著她,“好大的膽子!”話未說完,小談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引得撲向前方,然後腳下一空,脖子一緊,已在來人指掌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7:39

044 師兄歸來

    秦知微辛辛苦苦調養好身體,躲過青蒙山時不時冒出來搜查的仙人,總算氣色還算不錯地回到天華門時,被突然傳來的消息嚇得白了臉。

    他一路禦劍疾行至玉華峰,連路上的弟子與他打招呼都不管不顧,直接沖向了小談笑的丹房。

    丹房外正訓斥著人的王清潤一眼看見秦知微,連忙招呼道:“清微!你回來了!”

    秦清微眼前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王清潤,一個是司羽烈。秦清微想起剛進天華門時小弟子稟告說他這位三師弟掐暈了小阿笑,臉色不由得一沉,怒目掃向司羽烈道:“三師弟!你入門多年,又比阿笑年長不少,怎可以強欺弱,同室操戈!你好不知羞恥!”說著狠狠瞪他一眼,急急就要推門進去察看小談笑的情況。

    王清潤連忙拉住他道:“無礙,只是受了驚嚇,加上身子底子微薄,所以睡過去了。”

    “我去看看!”秦清微不放心。

    王清潤扯住他:“說沒事就沒事,你還信不過大師兄嗎?師父正在閉關,你剛回來也不先去拜見雲燁師伯和雲海師叔嗎?”王清潤一直覺得這個二師弟在毫無修行可能的凡人談笑身上花了太多精力和時間,此刻見二師弟失態,更覺得這種情況不能繼續下去了。

    秦清微不知道王清潤爲何總攔著他,沉了臉道:“大師兄,雲燁師伯和雲海師叔那裏我這就去,不過看看阿笑兩眼,也耽誤不了什麼時間。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所以大師兄不讓我看?”

    王清潤還未來得及說話,司羽烈已經冷冷哼了一聲。

    王清潤頓覺頭疼,秦清微卻是耳尖,立馬轉過目光瞪著司羽烈道:“三師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司羽烈偏過頭,一個字也不想說的模樣,立刻就激怒了秦清微。

    王清潤一看這架勢,連忙扯著秦清微道:“我已經教訓過三師弟了,他就是那個性子,並沒有什麼壞心眼的,也知道做錯了事悔改的。”

    可惜司羽烈的表現顯然讓人看不出誠意或者悔改來。秦清微冷著臉道:“沒什麼壞心眼已經這樣,若是有,阿笑豈不要魂歸九天了去!”

    許是一再遭到王清潤的阻止,秦清微心中不耐,突然發難道:“大師兄,同門相害可是門中大忌!這等事難道不用稟告師父和兩位長老的嗎?即便師父正在閉關不宜打擾,兩位長老總該要稟告的吧!阿笑何其無辜,卻要受這等罪,公平何在?天理何在?”他心裏想阿笑那麼乖巧膽小,受了委屈只會自己忍著掉眼淚的性子,心便又急又疼,恨不能把司羽烈也掐暈了去好爲小阿笑解恨報仇。

    司羽烈這時有反應了,“你怎知他無辜?”

    秦清微冷哼一聲,“她一個煉氣尚不到的五歲稚童,難道能與你這個年近百歲的築基修士爲難?”

    王清潤剛想插嘴,司羽烈道:“他折了我梅林的梅枝!”眼底憤然之色未減。

    王清潤連忙道:“此事已經稟告過兩位長老了,只是一場誤會,兩位長老吩咐下來酌情處理。”

    秦清微在聽到司羽烈的話時已然怔楞,再聽王清潤一言,只覺苦澀。若沒有姬雲華和秦清微的庇護,沒有人會管她死活。

    “區區梅枝,風吹雨打也能斷折,你竟因此易折之物傷害一個無辜小兒,身爲道者,難道你就不會覺得自己刻薄,不會覺得羞恥嗎?”

    司羽烈臉色一變,“真是奇了怪了,小兒如何?小兒就能偷折別人的梅枝嗎?不告而取,隨意毀壞,難道他一直被這樣教導著?”

    “你!”秦清微氣得肩膀都要顫抖了。

    王清潤打著圓場:“清微,只是一場誤會,談笑不知那梅林的來歷,三師弟又是……不知那孩子是談笑……”說到這裏,王清潤心裏實在覺得牽強。談笑是不知道這個司羽烈沒錯,司羽烈卻是看過談笑的。

    秦清微氣得不行,但此刻又不能動手,只能哼了一聲道:“司羽烈,阿笑若有三長兩短,我管你梅林如何,定要他們一夜枯敗再看不出花,發不出芽來!”說完狠狠拂開王清潤的手,轉身推門,然後掃上的門板。

    小談笑正靜靜躺著,額上滲出汗來。她被困在一個不斷重複仿若靜止了的夢中。夢裏一望無際的紅梅朵朵綻放,白雪紛紛墜下,襯得梅花更紅,天地更冷。慢慢梅林中一個人冷笑著,他輕輕揚手,滿眼的梅花便化作火焰,瞬間蔓延了天地,熊熊燃燒。

    燙!燙得皮膚疼痛難忍,燙得脖間有如桎梏,燙得快要死掉了一般……

    秦清微稍稍一探,連忙抱起小談笑放在懷中,輕輕搖醒她道:“阿笑?阿笑!你醒醒!”

    小談笑猛然睜大了雙眼,小小的肩背往上擡起,恐懼還未散去,驚喜悄然來臨。

    她驚魂未定的眼重重眨了幾下,又狠狠掐自己幾下,直到清晰地感覺到這個溫暖的懷抱如此熟悉,這才哇地一聲撲在他懷中喊道:“清微師兄!清微師兄!”反反覆覆,別的一句也說不出來。

    外間王清潤道:“三師弟,既然人醒了,你便去道個歉吧。既然是誤會,師父和兩位長老也不會過多責罰於你。”

    司羽烈卻是倔強地轉身,擡腳就走。

    王清潤心中惱怒,腳步一移,擋在了他的前面。“三師弟,我雖有心偏袒於你,但這事你到底做得過分了些,道個歉是應該的,你總不會是想讓門中之人看笑話吧?”

    司羽烈只道:“我沒錯,爲何要道歉?他折我梅枝,難道不該是他道歉嗎?”

    王清潤相當無語,此刻覺得與司羽烈之間代溝真不是一星半點。

    秦清微正好抱著小談笑出來,聽聞此言,也冷冷一哼道:“不用假惺惺,如此寡薄之人,難怪總也結不了丹。”

    司羽烈握緊了拳頭就地轉身,一雙鷹目狠狠掃過來,卻只看到秦清微的大掌不停撫摸著小談笑的後腦勺,而小談笑抱著秦清微的脖子趴在他肩頭,頭也不回一下。

    “你帶他去哪?”王清潤連忙問。

    秦清微冷然不答,大步流星地走遠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8:02

045 遇難必臨

    小談笑端端正正盤坐在床榻上,兩手扭著放在交叉的小腿上,水潤的黑眸歡喜地看著秦清微,似乎忘了之前經歷的恐懼。

    秦清微像往常一樣給小談笑洗了洗臉,梳了梳頭髮,整理整理衣服,再看小談笑還是眼巴巴地看著他,似乎想撲過來又極力忍著,本來一心怒氣的秦清微也忍不住笑了。

    “傻孩子,這麼看著我做什麼?”秦清微點了點她的額頭。

    小談笑聳起雙肩,只咧嘴笑著道:“清微師兄,阿笑好想你!”別的卻不說。

    秦清微的目光在她領口外的脖子上來來回回,確定看不到任何瘀痕和傷口才放下心來。想來大師兄已經處理過那指痕了吧。秦清微心下尋思。

    姬雲華幾個弟子各有不同,這個大弟子王清潤善水,平日裏也溫和如水,便是對人或事再有想法,大面上卻是公正公平的。也正是因爲這樣,姬雲華才能將一門事務慢慢交與他手,讓他在旁協助。

    “阿笑,你受委屈了。”秦清微一歎,手背輕輕碰了碰談笑的小臉,輕柔得像是羽毛拂過一般。

    小談笑被他這樣的話語和語氣惹得鼻子微酸,笑容便略略凝住了。

    秦清微抱著阿笑坐在身上,柔聲問:“阿笑可是喜歡那紅梅花?原先師兄不知,未能告誡阿笑,沒想到阿笑會喜歡。是師兄的錯,阿笑若想要,師兄立時就爲你取來。”

    小談笑想到那一片片的紅梅,想到那個在紅梅中猛然伸出手,如在烈火中焚燒的陌生人,肩膀微微抖了抖,連連搖頭道:“不喜歡,阿笑不喜歡了。”

    秦清微怎會看不出小談笑的情緒,這時也不多問,只拍著她的後背靜靜安慰著,之後兩人聊了聊,他問了小談笑自從與他分離後的經歷和現狀,又爲自己的不告而別道歉,卻並沒有說是什麼原因。

    說得久了,小談笑的小腦袋便忍不住往下點了。秦清微心憐她疲累,想要幫她脫衣服讓她好好睡一覺,卻不料小談笑自己歪歪斜斜站起來脫了外袍,然後拉了被子鑽進去,嘀嘀咕咕道:“師父說了,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衣服自己穿……”

    秦清微一怔,隨即笑著搖搖頭,看著小談笑睡熟了才走出門去。

    門外王清潤站在不遠處淡淡而笑。

    秦清微挑了挑眉,還是走了過去。

    王清潤道:“知微啊,你實在是太過關心了。我已罰了三師弟禁閉,並且讓他去領三次無涯宮的任務,你也該消消氣了吧。”

    秦清微神色微動。天華門中弟子每個月都有義務和機會去領取任務來做,一來可以鍛煉修行,二來也可以賺取一些額外的丹藥、法器、靈石等物。領取任務的地方有兩個,都在出雲峰上,一個叫有盡宮,一個叫無涯宮。有盡宮在山巔獨立,而無涯宮卻是在半山腰上依山鑿建。

    一般弟子會去有盡宮領任務,因爲這裏的任務雖然獎勵較少,但過程簡單,可反覆領取,弟子們只要不耽誤門中必修的功課,多做些這樣的任務便能小有積蓄。而功力高深一些的弟子會想去挑戰一下無涯宮的任務。無涯宮的任務不多,獎勵頗豐,但相對而言完成的難度就大大增加了。有時完成一項任務甚至要耗費半年到一年或者幾年的時間,周期長不說,危險系數也大,便是獎勵再多也少有人能完成到能拿獎勵的程度。

    而且每次領任務都要收取一定的靈石,有盡宮的任務只要能完成就是穩賺不賠的,可無涯宮的任務不但收取的靈石多,而且沒完成的話就相當於之前的投資全賠了進去。所以若是沒把握完成,很少有人願意去接那些任務。有的人爲了嘗新鮮接過一兩次,後來沒完成就只能把任務退回,連著做了許多有盡宮的任務才彌補了之前的虧損。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大多後來成爲真人、真君們得得意門生的弟子都是經歷過不少無涯宮的任務鍛煉的。

    王清潤罰司羽烈這個,秦清微也無甚可說。到了築基這個級別,無涯宮隨機出的任務有的已能涉及到生死。

    夜半,白雪漫天漫地。小談笑突然一骨碌坐起來雙手捂在脖子上,一眼便看到床邊的小幾上插在白玉瓶中靜靜綻放的紅梅。

    小談笑愣愣看了會兒,腦中閃過一個飄渺的聲音:“凡項家子弟遇難必臨,遇仇必報……”

    須臾,小談笑像是中了邪一般爬起來穿好鞋走出屋去,一步一步沿著記憶中的路去了梅林。

    小談笑一出門,秦清微便察覺到了,之前他見小阿笑喜愛梅花,便去了別的峰頭折了野梅回來。此刻他見小談笑雙目似凝滯般走出來,不解之下卻不出聲阻攔,只是悄悄尾隨。

    雪夜中的梅林少了幾分張揚的豔麗,多了少許沉寂的華麗。

    小談笑不知不覺走到被司羽烈一把掐住脖子的地方靜靜站著,體內火一陣冰一陣,種種影像在腦中飛馳反覆,她便攥緊了拳頭努力克制著,到後來實在害怕便強自鎮定地回憶著所謂“項家功法”,小小的柔軟的白色中衣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拂動,慢慢便有暖流行走周身,穿經過穴,那些恐懼迷亂漸漸沉寂,小小的談笑在無知覺的狀態下竟似有大修士沉穩內斂的風範。

    秦清微驚訝地看著梅林中舞動的小人兒,未想得太多,只道師父真不愧一代宗師,竟能琢磨出這麼一套自行陰陽的功法教於阿笑。這時的小談笑哪有半點疲累之相?她全身淡淡泛起光暈,梅林中靈氣浮動,暗暗聚集,連小小的花瓣都忍不住顫動著轉過臉來面對著她綻放。這場景秦清微從未見過,而因爲實在太驚訝了,所以等小談笑運了半天的功總算回去帶著滿身風雪鑽進被窩裏美美睡去的時候,他還在門外倚著牆靜靜回憶和思考。

    這麼一路來回,小談笑便淡忘了心中那個可怕的影像。而秦清微在之後也從未再對小談笑提起過這一夜。

    小幾上紅梅灼灼,小人兒睡得香甜,登仙台會是越來越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8:20

046 師命在前

    洪荒曆三千三百二十四年春,姬雲華出關。

    王清潤早早恭迎著就爲了稟告這次的登仙台會的事情。他心裏想著天華山上似乎並無靈氣波動,已是元嬰真君的師父現在看來並沒有晉級的契機,那麼這次閉關是爲哪般?

    秦清微回到天華山又修養了一段時間,等到春暖花開之時,才覺得身體狀態恢複得和之前一般無二。他手指輕輕一動,周圍新發的嫩芽便聞風抽長,明明是三寸不到的小草卻詭異地瘋長成參天之勢,很快糾結在一起形成一個天然的弧形屏障遮蔽了秦清微的身影。

    秦清微輕輕一笑,心動則意動,意之進退便是術之放收,秦清微感覺到了修爲的提升,不免想到若是結成元嬰,該有多麼大的力量。

    他懶懶揮散長草,小草又乖乖伏在地上爲他開道。他走到山巔處遠望紫君山的方向,又想到之前姬雲華的吩咐。

    談紫君到底有沒有得到妖獸之亂時失落的神器誰也不知道,如今傳言甚囂塵上,可關於神器,卻連個影子都沒有看到。談紫君生前便在紫君山秘密修建墓所,當年有進過墓所的人如今也都灰飛煙滅了。五年多以前妖獸再次途徑紫君山襲擊青蒙山,談紫君一門遭禍,屍身卻不翼而飛。

    那日秦清微帶著小談笑走得匆忙,本以爲一切談家自有安排,便是無能爲力之處隻要與他傳訊,他也總能幫上一二。卻不料此次下山一路打聽,才知當時之事與自己所想差別甚大。

    七夫人産子,談家活下來的人幾乎都湧到了那個偏院,談紫君的屍身自有小弟子打理著。如今談家俗世的家主談相成當年看著秦清微帶走小談笑才放心回去處理談紫君的後事。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談紫君的屍身和那小弟子都失去了蹤影,房中只留先人遺言道身後自有安排。與此同時,墓所異動。至於細節,不得而知。

    談紫上是死了,可關於他墓所的傳言卻越來越多了。尤其不知道誰傳出了神器的消息之後,斷了靈脈的紫君山也不得安甯。

    姬雲華早有打算斷了衆人的念想,才吩咐了秦清微協助配合,引開了青蒙山仙人,一力摧毀了談紫君的埋骨之地。說是摧毀或者並不恰當,只是這麼大的動靜,若真有神器埋藏,山崩地裂哪能等閑若此。

    往事不提,姬雲華發出召喚,秦清微帶著小談笑去了雲霄殿。

    王清潤在殿下垂手道:“清潤告退。”

    姬雲華半側著臉微微點頭,神色平靜卻難掩慵懶。

    王清潤走的時候看了眼低頭站在秦清微旁邊的小談笑,腳步只略略滯了一下很快就出去了。

    姬雲華隨意招招手,秦清微便推了推小談笑。

    小談笑邁著小腿走到姬雲華面前,眼角看見師父柔軟的白色袍袖覆在玉塌的扶手之上,袖擺輕輕垂下,紋絲不動。

    姬雲華垂眸低望,狹長的鳳目勾起淡淡的清冷。“讓人掐著脖子欺負了?”他問。

    小談笑恍惚了一下,點點頭,想了想又加了句:“阿笑不怕。”

    姬雲華輕輕笑了,“幾枝梅花而已,待日後阿笑學了本事,自可毀了那梅林解氣。”

    秦清微簡直無語,雖然他也憤怒過,但師父這教法……說起來那梅林對他們來說什麼都不是,對司羽烈來說,可是不得了的寶貝。怪他沒想到小談笑喜歡梅花,沒有告誡她不要去梅林。

    小談笑自修習了項家功法之後,心思行徑與之前漸有不同,但本性純良,知善知惡,此刻聽了姬雲華的話,認真想了想,道:“阿笑不告而取是阿笑的錯,阿笑本不應該偷摘三師兄喜愛的梅花,再毀他梅林就更不應該了。”

    姬雲華眉角微微一挑,沒料到小談笑說出這番話來,半晌後哈哈大笑,小談笑便看到那半截袖擺輕輕拂動,那樣輕微,小談笑卻不知怎的從那一動一靜中看出些不一樣的東西來。

    小談笑覺得自己是不是練功中邪了,她覺得自己最近眼睛看的耳朵聽的鼻子聞的和原來都似有不同,天地動靜皆有乾坤。

    “你看什麼?”姬雲華問。

    小談笑皺了皺眉,覺得挫敗。這種感覺沒辦法訴說,她只能乾巴巴道:“看師父的袖子……”

    秦清微覺得幾日不見,小談笑變得——怎麼說呢?

    姬雲華凝神思索,不再追問。

    “五月登仙台,清微,你無閒務在身,便帶著笑四處看看,日後她去來朝峰也好有個準備。”

    秦清微心中不舍,看到小談笑小小的身子乖乖地站在師父身邊,忍不住道:“師父,阿笑還小,那些……”通過登仙台上得天華門的最小也在十歲左右,如小談笑這麼小的基本是沒有。那些人中有世家的後代,也有散修,還有凡間天賦極高慕道而來的,等入了來朝峰一般就開始集結自己的圈子了。秦清微覺得小阿笑不但年紀小,身體也不好,性子還這麼軟,肯定會被欺負的。

    姬雲華伸手摸了摸小談笑的頭,長長的袖子拂過去,涼涼的柔柔的滑過,小談笑忍不住擡頭。

    “不小了,等修成築基再上玉華峰不遲。”

    小談笑對上姬雲華笑意溫潤深若湖海的眼,心想師父的眼睛真是漂亮。

    “可……”秦清微還是不放心。

    “笑,你說好嗎?”姬雲華牽起小談笑的手起身,微偏著頭看她。

    小談笑呆呆地看著他,心裏懊惱著剛才光顧著看師父,沒仔細聽他說什麼了。

    姬雲華袖袍一揮,大殿上出現了雲霧繚繞的畫面,畫面中是天華門群峰,山巒疊嶂,氣勢磅礡,其中高過雲層的最高峰便是主峰玉華。

    小談笑一愣,平日裏只在山中,這次卻能看到全貌,心中的震撼自不在話下。

    姬雲華牽著小談笑上前指點江山,“這裏是來朝峰,這裏是玉華峰,笑,師父和你師兄們在這裏等你,來日你若能修成築基後期便上玉華峰來,到那時,師父親自教你。”說話間,畫面中的來朝峰和玉華峰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看得小談笑心中激蕩。

    小談笑只知玉華峰乃天華主峰,卻從未像現在這樣親眼看到它的崇高神秘。而來朝峰卻在遠離玉華峰的西北角,周圍環山抱水,襯得來朝峰像是一個小小的孤島。

    這就是天華門弟子修行的學院。

    小談笑忍不住攥緊了姬雲華的手,又擡眼向秦清微看去。

    秦清微上前一步,剛要說話,姬雲華又道:“自下玉華峰去,你便不能自稱是我姬雲華的徒弟,十年爲限,若你能達成煉氣後期,便能有一次機會上玉華峰來。你可能做到?”

    小談笑心中波動,問道:“若阿笑不能達成煉氣後期,十年後便不能來見師父和清微師兄,之後一日不修成築基後期,便一日不能見師父和清微師兄?”

    姬雲華笑著點頭:“笑很聰明。”揮手散去了空中漂浮的畫面。

    “師父!三師弟也……”

    “爲師說話,哪容你多言!”姬雲華淡淡掃他一眼。

    小談笑咬了咬下唇,眼中酸澀。她靜靜地收回手行跪拜禮道:“師父在上,弟子談笑謹遵師命,來日再續師徒緣分。”說完叩首三下,又同樣給秦清微行禮。

    一應禮成,小談笑起身靜靜站著。姬雲華從袖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玉盒放在小談笑的手中道:“笑,此物貼身收好,切不可轉贈他人。”

    小談笑接過小玉盒,心想即便師父不說,她也不會轉贈他人的。

    姬雲華揮手:“你先去吧。”小談笑便退下了。

    秦清微心急難耐,卻不敢再言。

    姬雲華道:“十五六歲年華正好,陰陽有別,有些事你便提前教教她,別耽誤了修行。”

    秦清微應下,終於忍不住道:“師父,您對阿笑是不是……”太嚴苛了些。這意思分明是若小阿笑修不到築基,便不能入師父門下。

    姬雲華神色不動,良久卻道:“她不能來,你也不能去嗎?”

    秦清微細細一想,漸漸舒展了眉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8:38

047 仙台小鎮

    天華山下進天華門的山路設了三道關卡,最外頭一道關卡之外便是仙台鎮。

    早年天華門選拔門徒都是在仙台鎮進行,到如今那裏還保留著仙台法陣,一經啓動,半空中便會出現六個圓形太極石台,其中五個可連成五角星狀,一個正在中央。想要進入天華門修行的人們會通過傳送到外圍的五個仙台上比試,一輪輪淘汰下來,最終開啓中間的仙台,最鼎盛的時候天華門也只從三千來者中選取了十人。

    百年多前的妖獸之亂以前,天華門這樣的選拔是十年一次,挑選極盡嚴格,一般都是已達煉氣的慕道之人才能參加,並且要對其身份背景做諸多調查考量,這樣一層層選拔出來的人不但資質好,勤奮刻苦,也容易被天華門所用。所以後來妖獸之亂天華門雖然實力受損,但恢複速度比太真派和古劍派快得多。

    妖獸爲亂之後,三派隱有齷齰,而天華門重點放在休養生息上,所以暫不開放招收新的門徒,只加強對現有門徒的培養。當然偶爾也有些結丹真人出外遊歷時因緣際會帶回一兩個資質不錯的童子。談笑就屬於這種情況。

    這樣算來,如今的登仙台會便成了妖獸爲亂以來天華門第一次開放收徒,所以消息一經傳出,修仙界有意之士盡皆前來。

    天華門放低要求,若格外有潛力的慕道之人,便是不到煉氣也是可以的,至于於麼叫“格外有潛力”,評判標準自然是天華門說得算。看起來是入門條件寬松了不少,可真正來的人大多是真心想入天華門的人,誰不是辛辛苦苦修煉成煉氣以在選拔大會上取勝,幾人會忐忐忑忑地去賭一個連具體標準都沒給出來的潛力值?

    小談笑很快發現,師父給她的十年之期其實已經寬松了很多。而秦清微多想了一些,他覺得既然師父定了這個十年,一定有一番他雖然現在還未理解,但將來定有所悟的理由和考量。比如——難道小阿笑真的是比常人修道艱難?

    秦清微正爲小談笑覺得前途渺茫,小談笑卻在內心默默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修行,趕緊達成煉氣,進而辟榖築基,最後堂堂正正站在師父和清微師兄面前,再也不與他們分開了!

    看著熟悉的小鎮,秦清微輕歎道:“春秋常變換,百年一夢耳。”想當初他與談紫君皆有志入天華門,登仙台會上兩人你來我去,雖素昧平生,卻是不打不相識,最後兩人同爲天華山門徒,話語投機,又常朝夕相處,感情自與他人不同。

    若不是談紫君自離天華門,如今雲華真君的大弟子也輪不上王清潤來做。

    舊事回憶起來總是讓人心生帳然,秦清微低頭看看四處張望的小談笑,憐愛地牽著她的手道:“阿笑,看見什麼喜歡的跟師兄說,師兄給你買。”

    仙台小鎮不同於天華門中各峰各宮,這裏雖小,卻托了登仙台會的福,南來北往的仙人們都會在這裏以物易物或者買賣商品。這裏的商品自然是仙人們用得上的東西。

    天華門中珍奇異寶衆多,對於仙台鎮集市的東西秦清微多半是看不上眼的,但一想到小談笑小小年紀,一出生就隨著他在山中清修,難得出來一趟,區區梅花不過多了幾分色彩便教她喜歡上了,心中就更是柔軟,恨不得把世間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來。

    兩人這個走著,小談笑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站在人群中循著那聲音望過去,眉眼舒展開來。

    前方不遠處一個灰袍少年正與一個賣丹藥的小販理論。

    “你這人好不厚道,明明說好五個靈石,現在卻又變卦!”

    “你要買就買,不買算了,我給的價已經很便宜了,你要不信去別處問問,買不起就不要搗亂,這可是結丹的真人煉制的丹藥,你之前買過,也試過效果,可別說我誆你!”

    “你!”少年怒容頓顯,紅潤的臉露出幾分窘迫來。“昨日五個靈石,今天就要十個,你這丹藥除了我,根本沒人會買,你倒是會做生意,哼哼,還以爲本少爺非買不可嗎?”

    秦清微見小談笑神色不定,問道:“阿笑,你認識他?”

    小談笑抿抿嘴,“清微師兄,他就是阿笑說的崇真哥哥。那天師父帶阿笑走的時候說起登仙台,沒想到他們真的來了。”

    “他們?你說的是他和離歌?”秦清微回憶起小阿笑對此二人的描述。

    小談笑點頭,正好看見肖崇真咬牙切齒與那小販僵持不下,手便伸到袖中掏了掏,半截金紅色的刀鞘露了出來。

    秦清微疑惑地說:“阿笑,那不是師父贈你的防身之物?”

    小談笑愧疚地說:“那日阿笑把它給了離歌哥哥……”這時來不及細說,連忙跑了過去。

    肖崇真極爲悲憤,罵道:“你這個奸商!本少爺要不是急用,怎會被你敲詐!這個總能值……”話未說完,袖子被人拉住,一個稚嫩的童音道:“崇真哥哥,你要什麼丹藥阿笑那裏都有!肯定比他賣的好多了。”

    小販一聽,不樂意了,揮手道:“去去去,哪裏來的小孩擋大爺我的財路,你能有什麼丹藥,快走開走開……”

    肖崇真乍見小談笑,還未反應過來,臉上的表情凝住,握著小匕首的手掌便被小談笑牽住了。

    “你……你……”肖崇真看起來十分驚喜。

    小談笑不想跟那賣丹藥的小販多說,拉著肖崇真就走,便拉人便道:“這邊,這邊……”

    肖崇真回神,反手握住阿笑的手道:“阿笑,先別忙,崇真哥哥先買了……”

    “不用買的,你來啊……”小談笑很堅持。

    秦清微走過來,見小談笑拉人拉得辛苦,笑道:“阿笑,不可沒有禮貌。”

    肖崇真這才注意到小談笑並不是一個人出來的。

    “清微師兄,他不相信阿笑有丹藥……”表情有點委屈。

    清微真人!肖崇真一震,目光多了幾分尊敬和欽羨。

    秦清微拉過她摸了摸她的腦袋,目光卻看著肖崇真道:“阿笑曾得你照顧,我這個做師兄的自然要謝你。你若有什麼需要,只管開口就是。”

    那小販看秦清微舉止氣度,搭拉著腦袋退回去,再未說話。

    肖崇真思索片刻,“在下有個兄弟受了傷,需要些止痛的丹藥。”

    秦清微恍然,這種丹藥確實少有人要,那賣丹藥的人定是逮著一個便不肯少賺了。只是,到底什麼樣的痛苦需要這種丹藥?他想了想,道:“你那位兄弟在何處?”

    肖崇真一喜,“真人若……”

    秦清微伸出手掌制止他的話,“你只帶路即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8:54

048 有心施恩

     有肖崇真帶路,找到離歌就很容易了。

    只是秦清微和小談笑都沒想到,兩人竟是住在獸類居住的山洞中。

    肖崇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手指搓扯著陳舊但還算齊整的灰袍,囁嚅道:“那個……離歌身體不好,我們把靈石都用來買丹藥了。”

    離歌蒼白著臉躺在乾草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舊被子,可從他烏青的嘴唇來看,顯然還是很冷。

    小談笑愣了愣,思及那一路三人結伴而行,離歌雖然待她不如肖崇真哥哥親和,但到底也沒餓著她凍著她,頂多說話不好聽罷了。

    小談笑從小被教育重道輕情,也一直以師父雲華真君爲榜樣,奈何秦清微卻是個性情中人。小談笑不是不知好賴,不會感恩,當即扯著秦清微的袖子道:“清微師兄,他就是離歌,你給他看看好不好?”

    秦清微和緩一笑,對上小談笑和肖崇真期盼的眼,“當然,對阿笑好的人,師兄都會格外善待的。”說著捏了捏小談笑的鼻子,走上前去仔細查看。

    其實到這地步,也不用再查看什麼了。秦清微眉頭一皺,突然掀開半個被角,看見了離歌被白布一圈圈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右臂。

    肖崇真阻止不及,上前一步道:“本不該綁這麼緊的,可若不這樣,他便要抓傷自己的手了。”說著面露不忍之色,嘀咕著:“小時候就覺得他這條手臂怪異,但也不曾這麼恐怖……”話未說完,離歌突然睜開雙眼惡狠狠地瞪著前方,脖子上的血管暴起,眼見著左手成爪就要搭上右手。

    肖崇真大驚失色,趕緊跳過去按住離歌的兩條手臂喝道:“離歌!醒醒!醒醒!”

    秦清微皺了眉,小談笑嚇得一退,這時見肖崇真所爲,方才發現離歌雖然睜著眼,整個身體緊繃著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但意識分明不在體內,倒像是遊離在九天之外。

    離歌漸漸癲狂,肖崇真使了十分的力氣與他纏鬥,好容易才把他死死按住,卻不敢碰那被綁得嚴實的手臂。不過這樣的優勢也不過是一時,只是本能地想要掙開對方的壓制,自然少不得要激烈反抗。最終肖崇真終於撐不住松了點勁,離歌漸占上風。

    秦清微看了一會兒,見肖崇真就要被踢下來了,才伸出一指在虛空中輕輕一點,離歌渾身一震,隨即眼中滑過幾分清明。

    離歌眼角的餘光首先看見了露出半個身子略有些緊張卻逞強地看著他的小談笑。他還來不及多想,卻又見著遮住小談笑另半邊身子的陌生面孔。

    離歌抿了抿,警惕地看過來,腦子飛轉動著分析秦清微的身份。

    肖崇真已是滿頭大汗,扶著離歌的肩膀直起身子道:“離歌,你有救了!這位是阿笑的師兄清微真人!”目中含笑,語帶欣慰。

    可惜,離歌卻皺了眉,明顯沒有肖崇真這麼天真樂觀。

    說起來,兩人從紫君山一路來這天華山脈實在不易,本來兩人修爲就不夠,又受了傷,他想起若當日擊殺了王湘子,要出紫君山只不過是要小心一點不惹青蒙山人就可以了。可因爲雲華真君的緣故,王湘子非但沒死,還回去青蒙山興風作浪倒打一耙,把濟陽真人和陸言秋的死都栽贓到了肖崇真的身上,害得肖崇真被太真除名並追殺。

    他和肖崇真一起擊殺的王湘子,自然算作一夥兒。王湘子窮追不舍,前有狼後有虎,兩人一路血腥艱辛自不用多說。

    雲華真君爲什麼要留下王湘子?爲什麼要點破他的身世卻沒有任何表示?爲什麼要他們來登仙台?離歌習慣性地想摸一摸腰間的匕首,這一摸之下當即變了臉色。

    肖崇真與他甚有默契,趕緊拿出小匕首,略有些尷尬道:“這裏這裏,沒丟。”心想好險,若不是小阿笑拉住他,他就要把這玩意兒當出去了。不過他也是被逼無奈,實在是一個靈石逼死英雄漢啊!

    離歌費力氣奪回小匕首,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恭敬地對秦清微拱手道:“真人在上,恕離歌有傷在身,失禮了。”言語間雖然冷靜,但不難聽出他正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秦清微觀兩個少年一言一行,心中欣賞離歌的堅韌老成,又喜肖崇真性情之人,想到他們與小阿笑相處過一段困難歲月,又是爲了登仙台而來,不免動了些心思。

    “無妨,只是你這樣的傷,要登仙台卻是難了。”那雙眼看著他裹在白布中的手臂,彷彿已經穿透白布看到了裏面的傷情。

    肖崇真道:“真的這麼嚴重?真人,能治好嗎?我們就是爲了登仙台來的。”

    離歌不若肖崇真急切,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本是陪兄弟來登仙台,只要不拖累了他便好,我尚年少,還有機會。”

    肖崇真不能苟同,“這是什麼話!你不去,我也不去!”一甩袖子,立刻就要不幹了一樣。

    離歌勉強笑道:“一路上你總念叨著阿笑,想著進了天華門與他作伴,到如今卻說什麼傻話。”話說完,已有些受不住,左手抓緊了匕首,若不是還有這麼多人在場,他早拆了白布往自己手臂上劃去。

    秦清微目光一閃,道:“也不是不能治,只是……”

    “什麼?”肖崇真大喜。

    秦清微有心施恩,又想著爲小談笑打算,所以牽過小談笑,當著幾人面道:“這位小兄弟雖是後天受傷,看起來根本卻是先天之症,追本溯源才能醫治根本,可這根本卻不好治的。本真人那裏倒是有些丹藥能緩解他的痛苦和傷情,只要服用得當,平日裏控制些力量,至少三年以內沒有大的問題。”說完看了看談笑道:“阿笑,你可記得師兄放丹藥的地方,可惜師兄沒有帶在身上呢。”

    小談笑回憶了一下,連連點頭。

    肖崇真聽明白了,“這丹藥豈不是要長期吃?”

    秦清微點頭。

    離歌低下頭,陰影罩下來,看不清他的表情。

    秦清微和煦一笑道:“如今所剩不多,本真人願全部拿出來,只是若要湊齊三年的分量,還需再煉制一些,這剩餘的部分便讓阿笑取給你們,如何?”語罷環顧四周,又道:“此處不宜養傷,住宿之事兩位不必憂心,本真人這便去安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9:10

049 關於信任

     秦清微說的都是實情,倒不是起了什麼壞心思。實際上,由於他對兩個少年的第一印像不錯,所以有心幫他們渡過眼前的難關。

    沒想到肖崇真正要滿心歡喜答應的時候,離歌卻率先抱拳,十分有禮地說:“多謝真人費心,只是無功不受祿,離歌舊疾纏身,雖然疼痛卻要不了性命,養一段時間就好了。至於住所,多謝真人援手。”

    此話說完,肖崇真的臉色很是詫異。

    秦清微眉毛微微一動,覺得這個少年很有意思。修仙界大都是些心性淡泊追求天道的人,所以雖然修爲層次決定了一個人的氣息和地位,但並沒有什麼制度化的等級局限。一個普通的修士只要對力量渴望和敬畏,就會更多地受到高階修士的影響和制約。對於離歌和肖崇真來說,作爲結丹真人的秦清微自然是無比強大的。

    但秦清微發現這兩個孩子對他的態度與常人很不一樣。

    肖崇真看著他的目光裏是尊敬和崇拜,但並不低微;離歌卻是疏淡和戒備,彷彿——他們的地位是平等的。

    秦清微腦中忽有靈光閃過,再轉過念頭想去深究卻發現那一點靈感已經找不到了。

    沉默中,小談笑道:“你不要丹藥?”聞弦歌而知雅意,小談笑不傻,即便有些話聽不懂,大概意思還是懂了的。她想到肖崇真想拿她的小劍換丹藥,癟癟嘴道:“你明明就沒有,不然怎麼會用小劍去買丹藥,師父說過,這把小劍雖然不是最最好的,可不知能換多少那些低級的丹藥。”

    此話一出,肖崇真和離歌齊齊變了臉色。

    肖崇真心中哀嚎——你看見了就看見了,怎麼在離歌面前說了出來?!

    而離歌則是冷冷看著肖崇真,眼睛在說——你竟真的打起了這個的主意!

    實際上,在人間瀟灑自在的肖少爺有生以來還從未過過這種膽顫心驚窮困潦倒顛沛流離的生活。肖少爺仗義,哪怕自己餓得都想去啃樹皮了,給離歌續命和止痛的丹藥卻從沒吝嗇過。一路逃命過來,離歌手臂頻繁發力,到最後痛得昏迷的時候越來越多。肖少爺心中愧疚,左右照顧,苦得苦膽都要裂了的時候真想自我了結去,省得被一群瘋狗惦記著,還要拖累兄弟。

    被逼無奈的時候,在人間坦坦蕩蕩的五好青年肖少爺也會在修仙界裏偶爾客串一下“三隻手”的擁護者,用他的話講——叫江湖告急。可告急也不能太頻繁,說實話,肖崇真不是第一次打那小匕首的主意,實在是他們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數那玩意兒了。

    用精美的小匕首換些靈石丹藥總比看著離歌用那鋒利的家夥割自己的皮肉要好得多。肖崇真如是想。

    一時冷場之下,秦清微略略思索片刻,拉著小談笑借著安排住宿和丹藥的藉口告辭。

    小談笑不舍地望了望離歌攥得死緊的小匕首,心想著總有一天要堂堂正正要回來,

    兩人剛走,離歌就撐不住往後靠去。

    肖崇真氣道:“爲什麼不要丹藥?丹藥比屋子可重要多了!”

    離歌忍痛看著好友一副缺心眼兒的模樣,實在無奈。“丹藥?長期服食的丹藥有什麼可要的?若是哪天沒有了,還要等著人來施舍不成?!”

    肖崇真愣了。沉默半晌,他道:“阿笑是個好孩子,清微真人也是個好人,你……爲什麼要這麼說?”

    離歌面上漠然,心中卻冷笑。他不否認肖崇真的話,可談笑的師父雲華真君是清楚他們底細的,雲華真君意圖不明地放走了他們就要擊殺成功的王湘子,很大程度上正是此舉引來了之後他們一路的災難,離歌不覺得應該服用他們的丹藥。再說,若這丹藥還需要長期分次食用,他要這等受制於人的東西做什麼。

    見離歌不說話,肖崇真無奈地輕搖了搖頭,歎道:“離歌,你總學不會信任人。”相交多年,肖崇真自覺深知離歌的脾性,卻也知他所“深知”的還並不夠。

    離歌一怔,回嘴道:“你總是太容易信別人。”

    而另一邊,秦清微帶著小談笑回山,回想起兩個少年的種種,覺得似乎忽略了什麼。

    “阿笑,那個離歌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小談笑歪著腦袋想了想,道:“師父曾說過他是暗巫族人。”

    秦清微微眯了眼,良久後道了句:“難怪。本以爲只是傳說,沒想到還有活著的暗巫族人。”

    小談笑見秦清微面色奇怪,便道:“清微師兄,他平時就這樣怪裏怪氣的,既然他不要丹藥,不給他就好了。只是……”她突然眼睛一亮,“若崇真哥哥再用小劍換藥,阿笑便去把小劍買回來!”

    秦清微哭笑不得,搞半天這孩子心思都在那小劍身上了。他點了點她的腦袋道:“你呀,既然看重小劍,怎麼又輕易給了別人,到這地步真是活該!”話雖這樣說,眼神中卻藏不住縱容寵溺。

    小談笑抓著秦清微的衣袖蹭了蹭,委屈道:“阿笑錯了,阿笑後悔了嘛,阿笑本想只給他看兩眼的,那時阿笑身上只有這個最最珍貴了……”

    秦清微輕歎一句,“阿笑,最最珍貴的東西都是不能輕易示人的。”

    小談笑略有些迷茫,“可是清微師兄不是常常把最最珍貴的東西給阿笑看的嗎?”

    秦清微見她那可愛的小模樣,心中萌生出某種類似父愛的洶湧情潮,雙手伸到她胳肢窩下一把抱起她與自己平視,額頭與她的額頭碰了碰,問清道:“這怎麼一樣,阿笑是清微師兄的寶貝,但凡阿笑想要的,喜歡的,清微師兄上天入地也要捧到阿笑的面前來,難道那離歌比清微師兄對阿笑還好?”說話間熱熱的呼吸撲到她臉上,逗得她呵呵直笑。

    秦清微將小談笑抱在身上進了山門,小談笑摟著他得脖子親近他,想著就要去那個什麼來朝峰,要與師父和清微師兄分別,心中濃濃的不舍讓她垮了臉。

    “清微師兄,阿笑不想去來朝峰,阿笑想跟師父和清微師兄一起。”小談笑癟著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這話卻不敢在姬雲華面前說的。

    秦清微抱著她的手一僵,歎息道:“阿笑,師父也是爲了你好。今後的路阿笑要自己走了,這些天清微師兄多陪陪你,教你些其他的東西,你別難過了,你一難過,師兄也要難過了。”大掌在她背上順著脊骨摸了摸,安撫她的情緒。

    小談笑心情低落地趴在秦清微的肩膀上,沉默了許久才收拾好情緒響亮地說:“阿笑一定好好修行,早日來找師父和清微師兄!”那嚴肅著小臉信誓旦旦的模樣,逗笑了秦清微。

    “好好,師兄等著阿笑,不過現在,阿笑要跟著師兄去給那兩個哥哥安排住處和丹藥。師兄把藥方喝煉制方法教給你,你拿那些丹藥隨身帶著,總會派上用場的。”

    “可是他……”

    秦清微一根手指放在了她的唇上,“阿笑,不要輕易判斷一個人的好壞,也不要輕易對人有深刻的喜惡,道者無心,這些都是大忌。我們不輕易出手幫人,但他們對你有恩,那兩個孩子資質也不錯,若是登了仙台,今後你們就是夥伴,相處的日子還長著……”

    秦清微潛意識裏一直以爲阿笑的生命中或許就只有師父和清微師兄這兩個人的存在了,可姬雲華卻點醒了他的魔障。小阿笑畢竟不是當年的談紫君,情誼深厚也不能成爲束縛著她飛翔的鎖鏈。秦清微開始教阿笑一些關於他人的事情,只因他一收養大珍之重之的小阿笑終要接觸除了師父和他以外的人,她不會總是個小娃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19:27

050 登仙台前

    千裏送行總有一別。隨著登仙台的開場,秦清微知道自己和小談笑朝夕相對的日子就要到頭了。

    秦清微派人去把離歌和肖崇真接到鎮中住下,又讓阿笑去送丹藥,阿笑見離歌一臉冷漠擺明不買賬的模樣,便把丹藥放在桌上掉頭就走,心想這個人果然一如既往地討厭。

    肖崇真不理解離歌這種像是本能的排斥和冷漠,臉色不太好地瞪了他一眼,追出去送阿笑走。

    阿笑見肖崇真情緒低落,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招手讓肖崇真蹲下身子,扯了扯他的頭髮問道:“你們會來登仙台的吧?”

    阿笑想,在來朝峰那個陌生的地方有一兩個熟面孔或許就不會因爲太想念師父和清微師兄而很難過很難過了。

    肖崇真扯了一抹笑道:“會的,雖然崇真哥哥沒那麼厲害……你放心,我會逼他吃藥的!”面對小阿笑的期待,他一瞬間又充滿了鬥志。

    阿笑皺了皺眉頭,想起之前自己受傷的時候清微師兄只是用手在她傷處摸了摸就不疼痛了,爲什麼師兄不給離歌也摸摸呢?不過這個念頭很快被她拋到腦後,因爲她覺得姬雲華和秦清微不管做什麼都是對的,而對離歌,她總親近不起來。

    小談笑離去之後,肖崇真氣沖沖地進屋去等著離歌道:“人家好心來送藥,你那是什麼態度?我們都沒有靈石可以買藥了!”

    離歌淡淡看他一眼,調整了一下坐姿道:“你可以不管我,我求你了嗎?”看得出來心情也很不好。

    肖崇真臉色一變再變,眼神中顯出幾分受傷的憤怒來。

    場面一時靜默下來。

    離歌自顧自盯著自己綁著白布的手臂,繼續道:“反正也到天華山了,以你的本事,只要用心一些,還是進得去天華門的,反正我也不想去,讓你一路照顧我本就是拖累……”

    “離歌!”肖崇真怒紅了眼,氣得一拳揮過去,卻砸到了離歌臉旁的床柱上。“我他娘的瞎了眼才從人間追到這裏來!你就是想這樣要死不活的氣我是不是!老子告訴你,你趕緊給我把藥吃了,跟小爺我一起進天華門去,敢說個不字我就……我就……”話到這裏卻沒想好。

    離歌轉過目光高深莫測地看著他,突然咧嘴笑了。

    肖崇真惱羞成怒,收回手臂瞪著他道:“你笑什麼?還笑!”

    離歌收了笑,略嚴肅了一些,“你沒聽雲華真君說嗎?我是暗巫族人的後代。”

    “怎的?”肖崇真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轉換話題。這跟著有關系嗎?

    離歌差點要翻白眼,“算了。”

    “搞什麼?”肖崇真很不滿。

    “你以爲他們是好人?”離歌斜眼看著他。

    “你不要疑神疑鬼好不好?小阿笑才那麼小,雲華真君……額……清微真人都是得道高人,我們又沒害過阿笑,他們還會害我們兩個小小的小人物不成?”肖崇真翻白眼,覺得離歌真是想太多。

    離歌瞪著他,“若他們真有誠意,不過是耗費一點點靈力就可以爲我治傷,爲什麼要那小子送丹藥來?”

    肖崇真一愣,半天沒反應。

    離歌冷哼一聲,“你還看不出來嗎?他談笑是談家的獨子,談家紫上真君雖是雲華真君的弟子,但現在看來,他對談笑可沒多麼照顧。倒是這位清微真人真心疼愛談笑。”

    “你……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離歌伸手拿了小瓶子倒出丹藥,贊歎一句:“果然非凡品。”

    肖崇真覺得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離歌拿了兩顆塞進嘴裏,“我沒說不吃,只是叫那小子知道,不是我求他送來的,他既然送來了我就吃,可也別指望我吃了他們的丹藥就要表表忠心,事事處處都想著報恩!”

    肖崇真瞪大了眼,“你……你是不是想多了?阿笑不是這種人。”

    離歌笑了,“是啊,他不是,誰說別人就和他想得一樣呢?你在人間也聽過戲的,這戲嘛,總要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才演得下去的。”說著低下頭慢慢拆白布,眼底幽深難辨。

    肖崇真張著嘴想說什麼,嘴巴一張一合卻想不到該說什麼。

    離歌拆完白布看了看手臂上青紅交錯的傷痕和猙獰暴起的經脈血管,左手一遍遍撫摸著,淡淡的光暈便在那些傷口處氤氳著,緩緩淡化了那些痕跡。

    “你……你想太多了。”肖崇真最後道,說完也不等離歌的回答,有些郁悶地出去了。他發現他所認識的離歌,那個桀鶩率直的離歌好像快要不見了。

    離歌沒有擡頭,只是在聽到關門的聲音時微微眯了眼,有幾秒鐘的恍惚。

    肖崇真是幸運的,在人間是人人捧寵的少爺,到修仙界又有個護他幫他的師兄,他沒有晦暗的身世,沒有慘淡的經歷,他可以陽光和率真,可以自由和任性。他離歌不會去破壞他的本性,他們並就走的不是一條路。

    離歌的目光在短暫的失焦後又恢複清明。

    在這個世界裏,最有說服力的是力量。擁有強悍力量的人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小談笑回去之後,秦清微問起兩人的狀況。小談笑一五一十說了,但並沒有提出自己的疑問。

    秦清微笑了笑,只說叫小談笑多去看望他們,別的一句話也沒說。

    小談笑也不關心這些,她想著她得十年之約,想著她腦子裏不斷湧現的聲音,想著自己最近練功時偶爾會出現的極度空虛的恐慌。

    彷彿有個怪獸隱在最深沉的角落瘋狂叫囂著:不夠,不夠!

    什麼不夠?爲什麼?小談笑找不到答案。

    不過這些都不妨礙仙台鎮很快迎來了百年難得一見的登仙台會。

    五月,雲華真君的大弟子清潤真人與另外兩位結丹真人坐鎮仙台睥睨終生,標準的白袍黑紗在微風中紋絲不動。

    台下混在人群中得小談笑緊緊握著秦清微的手遙遙遠望,很想念久未見面的師父,心想若是師父,定然比大師兄更威嚴,更從容,更……

    一陣急鼓之後,強大的威壓氣勢從天華門仙人身上散發下來,不知是誰忍不住屈了雙膝,接著一叢叢的人跪了下去,沒有人敢擡頭。

    當然,也有站著的,比如並沒有著天華門道服的秦清微和小談笑,比如一些用武器支撐著就是不肯矮下身子的人。

    鶴立雞群也是需要資本的。

    王清潤淡淡掃視全場,然後與另兩位真人對了對眼,收了氣勢微微一笑道:“諸位既然來我仙台鎮,便是有心向道之人。天華門從來不收資質鶩鈍不思進取的人,也從來不會埋沒一個天賦優異勤奮上進的人……”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眼神似乎往小談笑的方向瞟了瞟。

    小談笑的目光正好與王清潤的對上,心神忍不住一陣波動,往秦清微的手臂靠了靠,後面王清潤說了什麼,她便沒注意聽了。

    王清潤做了簡單的開場白,便端坐高台之上,輕輕一擡手著人公布了賽事的規則以及入選的標準。

    秦清微見小談笑身體有些緊繃,在她手心撓了撓,低頭笑道:“阿笑,好好看著,對敵之時,道行靈力重要,實戰經驗也很重要,之前師父和師兄只強調你練習心法鍛煉身體以打基礎,這幾日你便好好看看生死場上如何把丹田真氣用於武鬥之中。”想了想,又道:“當然,也有些人還能使用咒符法器,這些你只看看,以後用到的時候便明白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20:51

051 靈根測試

     仙台法陣很快被啓動,仙台鎮靠山臨水的開闊平地上一陣轟鳴之聲後,六個一人來高的太極石台拔地而起,緩緩上升到半空。而來參加登仙台會的人都被無形的牆壁隔離在石台以下百米開外的地方。

    王清潤等三個結丹仙人就在中間的雲台上隨著石台的上升高高在上,而開啓法陣的五個天華山築基弟子在完成使命後退至五個石台靠近外圍的地方靜靜佇立,一派威嚴從容。

    淺色的流光在石台垂直向下的陰影中靜靜飛舞,五個巨大的光柱漸漸變得透明,可又讓人能看得出那個地方與其他地方的不同——那就是大型的傳送陣。

    人們激動地看著那些雲台和姿態優雅的仙人們,躍躍欲試的心情迅速感染著周圍的人。小談笑興奮地扯了扯秦清微的袖子道:“清微師兄,那些光光好漂亮!”

    秦清微失笑道:“那隻是很簡單的傳送陣,樣子好看而已。”

    小談笑頭一次見識這麼新鮮的場景,盡管不是沒見過傳送陣,但在此情此景之下,還是覺得很不一樣。

    台上有仙人傳音悠遠道:“天有五行,分時化育,順天行氣,萬物得成。諸位既然修天地之道,來登仙台,便先過一過這五行罩,測一測靈根如何……”

    秦清微指著前面的五個透明的流光傳送柱道:“那不只是傳送陣,還設置了感應五行之力的法器,但凡有靈根跡象的人走進裏面,周身就會顯出光圈來,顔色越純粹,便是靈根越純粹,反之顔色越渾濁,便是靈根越雜亂。”

    五行皆有色,木爲青,火爲紅,土爲黃,金爲白,水爲黑。

    小談笑把平日裏姬雲華和秦清微教過的理論都在腦中過了一遍,心想原來測靈根就是這樣測的。

    秦清微又道:“單靈根是資質最好的修仙體質,師父便是單靈根,但一來靈根如此純粹的人實在少見,加上大多數人生而食五榖,即便有潛力也被浪費掉了,所以只要是雙靈根或者三靈根就算是資質比較好的了。”說話間已經有人進入了傳送陣,周身被鍍上了或淺淡或濃郁或清澈或渾濁的各色光暈。

    小談笑羨慕地看著那些身有顔色的人們,心情有些沮喪。秦清微知道她在想什麼,於是又摸了摸她的頭道:“不過還有一種靈根叫做異靈根,這種靈根的人不太好辨認,若沒有合適的修煉方法,很可能一輩子就像凡人一樣,即便有強大的潛力也發揮不出來。阿笑可能就屬於異靈根的一種吧。”

    這是最近秦清微才想到的可能。之前他對談笑要求嚴格卻每每心灰意冷,只當是照顧舊人,有一段時間基本對談笑不抱希望了。可是這次下山回來,他發現阿笑雖然身體並沒有強健起來,察靈感氣的功夫也極端微弱,但整個精神狀態卻似乎慢慢改變了。再加上他偶爾看到她所練的奇怪功夫,覺得師父很可能已經爲阿笑找到合適的修煉方法了。很有可能談家人有一套自己的修行法則吧。他這樣想著。

    小談笑眼睛亮了亮,“清微師兄,阿笑雖然很笨,但是阿笑會努力的。阿笑比別人多用些時間,就不會落在後面,給師父和師兄丟臉了吧?”

    秦清微將她摟在懷中,輕輕歎了口氣。他每次看到小談笑這樣希冀著說話都覺得這孩子惹人心疼得緊。小談笑其實並不笨,她的理解能力和領悟能力都比同年齡段的孩子要好得多,可是她從未通過修行吸納過天地靈氣,進而強身健體,增加修爲這也是事實。由於這個無奈的現狀,小談笑比常人付出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也被加注了更多的期待和壓力。

    不過五歲的小談笑,在下山之前乖巧得死氣沉沉,一點也沒有孩子的調皮任性。

    “清微師兄?”小談笑得不到回答,又開始忐忑起來。她腦子裏有個遙遠的聲音嗤笑一聲,讓她的身子忍不住顫了一下。

    秦清微撫摸她小小的脊背道:“阿笑很聰明,一點也不笨。之前阿笑只是沒有找對方法,現在阿笑找到方法了,一定比他們修煉要快得多。阿笑很努力,從未給師父和師兄丟臉過。”

    秦清微突然想,如果小談笑隨著談家人去了凡間,會不會作爲一個普通的女孩子,過著平凡安定的幸福生活。至少在那裏,她不用背負這麼多沉重的期待。

    說話間,已經有很多人往光柱的方向走了。

    王清潤在高高的仙台之上看了幾眼秦清微和小談笑,雖然溫和地笑著,眼角卻帶著高階修士慣有的冷漠孤高。

    他身邊有人道:“清潤,那不是你師弟清微嗎?那孩子該不會就是談笑吧。”

    當年談笑入門,天華門傳得沸沸揚揚,姬雲華一道令下封鎖傳言,大家便只心裏明白著,面上誰也不說了。小談笑一直待在玉華峰,基本不見外客,以至於除了玉華峰外的峰頭,誰也不知道小談笑長什麼模樣,修爲如何。

    王清潤笑了笑,“是啊,很可愛乖巧的孩子,師父和清微師弟很寵愛呢。”

    旁邊那人笑了,“我怎麼聽說雲華真君要把他送到來朝峰去。”說完淡淡看了眼王清潤,又道:“也是,雲華真君可從沒教過這麼小的弟子,基本功還是要從來朝峰打起才好。談紫上當年也是來朝峰走過來的嘛。”

    王清潤十分悠閑,“你消息可真靈通。不過師父的想法高深莫測,我們這些做徒弟怎好妄論。再者說了,那孩子還不到築基,便是掛名,也算不得師父門下吧。”

    另一邊有人道:“開始了,看看今年有沒有像雲華真君那般資質天縱的單靈根者。你們看那邊,那個孩子似乎還不錯。”

    “好不好,還是要比過才知。我們且往下看,不急。”王清潤說著,正好看見秦清微牽著小談笑走進光柱,兩人周身縈繞著淺青色光暈,不算出衆。

    王清潤心中一笑,暗道:清微啊清微,一個凡人而已,何苦這般煞費苦心。

    秦清微正是木系修士,而那被稱作五行罩的傳送光柱是不會把一個一點靈根跡象也沒有的凡人傳送上去的。

    在修仙界中,異靈根幾乎是傳說。異靈根者能修到高階大多並不是通過門派,而是靠的自家秘法。無論哪個門派選拔弟子都不會專門去辨別異靈根者,因爲概率實在太低。

    王清潤掃了眼周圍的石台,五個石台看似各占一方,實際台與台之間的空間卻是可以走動站立的。一部分人留在了傳送陣下方只能遠遠看著,一部分人已經被傳送了上來自動退出石台留空中間的位置。

    一個築基弟子拱手道:“三位真人,可以開始了嗎?”

    王清潤輕輕揚袖道:“開始吧。”

    那些沒有上來的人自然還是有機會被傳送上來的,只是即便他們有幸被傳送上來,沒能過了武鬥也無濟於事。天華門是不會收沒有天賦又不夠優秀的人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21:08

052 會場相遇

    除了秦清微和小談笑,離歌和肖崇真自然也來了。只不過人太多,之前又沒有約好,肖崇真眼睛掃視了幾圈都找不到小阿笑。

    離歌嘲笑道:“有功夫找人,不如想想看怎麼通過比試,反正只要進去了你就能見著他的。”

    肖崇真摸了摸腦袋,表示贊同。

    離歌靜靜打量著周圍的人,心中估算著彼此的實力,想著如果可能,還是不要動用右臂的力量了。

    修仙界的煉氣修士就跟人間擁有絕世武功的江湖人差不多,不一樣的是人間的武功高強者講究常年積累的內力和真氣,而修仙界的修士們強調的是五行之氣運於周身。凡人多用拳腳兵器,修士卻可以用符用咒用法器法寶。

    來登仙台的人不少,天華門采取多輪混戰模式,每個人都有機會去五個仙台上挑戰對手,五局以內勝三場即可退下來休息,判定進入下一輪。一個人在一個仙台上勝了一次,就可以等待別人去挑戰他,這樣計算下來,若一個人一開始就連勝三場,便可以直接下台進入下一輪了。反之,若人連輸三場,則會被傳送陣傳出仙台,並且再也不會有進來的機會了。

    不管來登仙台的有多少人,最後都只會留下一百人進入最後一輪決鬥。而天華門打算讓這一百人不間斷挑戰和被挑戰,最後選出勝場最多的五十人。

    從這個數目上來看,天華門此次招收門徒的數量無疑是史上最高的。但畢竟登仙台會已經中止很多年了。

    秦清微將小談笑抱到肩頭道:“阿笑,登仙台雖不是生死之戰,但若先有約定,死戰也是可以的。此番第一輪並不激烈,你看看他們如何出招,如何對戰,日後在來朝峰修行也是有好處的。”

    小談笑抱著秦清微的脖子坐直了身子,聽話地往台子裏相鬥的兩人看去。

    此刻台中的兩人看起來修爲都不高,小談笑看他們只是拳腳來去,稍稍想了想招式應對,心想師兄說的果然沒錯,這確實算不上激烈。

    秦清微偶爾指點一二,但眼睛卻還注意著四周的情況。第一輪混戰已經進行有一段時間了,秦清微多次注意到離歌和肖崇真所在的方位,看得多了,嘴角意味不明地翹了起來。

    這時候的參戰者自然比一開始的要厲害,小談笑正好看到有人不知使了什麼手法變出一堆飛石砸向對面的對手,忍不住拉了拉秦清微道:“清微師兄,那個人會法咒!”一低頭,看到了秦清微的笑容。

    “師兄笑什麼?”小談笑抱著他的頭挪了挪身子,好奇地問。

    秦清微看了眼場上,先回應了她之前的話道:“煉氣弟子可察靈感氣,運於自身便可強化五行之力,法咒是修士必須修習的鬥法,但煉氣弟子多半不能很好發揮法咒的威力。待修到築基,完成辟榖,小周天通,丹田蓄氣,便可通過符咒幻化萬千形體,法術才能更好發揮功效。”語罷,下結論道:“此人以煉氣的修爲做到這一步,也算難得。只是初一上場便用此招數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一開始便鋒芒畢露,之後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秦清微的話很快就會得到應證。後面幾輪的賽事中那個被小談笑驚歎羨慕的法咒使用者行進得極爲艱難。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此刻小談笑點點頭,又問:“師兄笑什麼?”

    秦清微抱著小談笑轉了個方向道:“看那是誰?”

    那邊台上正好有人下來,小談笑仔細一看,是離歌。

    秦清微道:“那兩個孩子倒是聰明,專門盯著那些將要筋疲力盡的人挑戰,這樣進入下一輪自然簡單許多。”

    小談笑趴在秦清微腦袋上看著肖崇真上去打了會兒又下來,想起之“前離歌和肖崇真打那個什麼王湘子時的情形,皺了皺眉頭道:“離歌哥哥的手臂很厲害的。”可是現在看起來那手臂比當初要無力多了。

    秦清微淡淡一笑,“若真是暗巫族人,自是有些本事的。這些師兄並未研究過,不過師父對一些異靈根體質和神秘家族似乎有些見地。等……”他本想說等回去了可以去請教師父,可想到姬雲華已經久不見小談笑,日後小談笑去了來朝峰,什麼時候能回到玉華峰,正了與他得師徒之名又在未知,於是後半句話哽在喉頭說不出來了。

    離歌輸了兩場,勝了三場得以晉級,肖崇真輸了一場,勝了三場也進入了下一輪,兩人退出決鬥場四處走走看看,肖崇真立時眼尖地看到了不遠處坐在別人肩膀上的小人兒,於是忍不住興奮地招手喊道:“阿笑!阿笑!你也來了嗎?”

    人聲嘈雜,肖崇真扯著離歌拼命往秦清微和小談笑的方向擠去,秦清微轉身含笑以對,小談笑也咧開了嘴。

    肖崇真見是秦清微,恭恭敬敬就要行禮,秦清微一手虛扶道:“今日只是陪阿笑看看,不必多禮。”說著掃了眼四周。

    肖崇真會意,趕緊又站直了,眼睛卻不斷往小談笑瞟去,手指搓著手指,忍住想要伸手摸摸小阿笑的念頭。

    離歌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低頭站在肖崇真後面,不看小談笑,卻是看著決鬥場上得情況。

    秦清微道:“你與阿笑倒是挺有緣分。”看來肖崇真很喜歡小孩子。

    小談笑見肖崇真不停看她,笑得露出了小白牙齒,乖巧地喊道:“崇真哥哥,離歌……哥哥。”

    肖崇真嘿嘿一笑道:“原來跟孩子玩得多,阿笑這麼可愛,誰見著都喜歡的。”

    秦清微正要說話,忽然有聲音傳入腦中道:“清微,你來一下。”

    秦清微往中間的仙台遙遙望去,王清潤正對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大師兄有什麼事?秦清微思考了片刻,放下阿笑道:“阿笑,師兄先離開一會兒,你不要亂跑,跟著崇真哥哥可好?”

    小談笑本能地抓緊他得衣服,眨了眨眼很想拒絕。

    肖崇真立刻道:“請放心,我會照顧好阿笑的。”

    秦清微來不及解釋,只點點頭,摸了摸阿笑的腦袋安撫道:“乖,師兄去去就來。”又對肖崇真囑咐了幾句,把小談笑送到了肖崇真手中。

    小談笑乖乖點頭,眼巴巴地看著師兄離開,心中開始浮動。

    肖崇真一把抱起阿笑道:“小阿笑,跟崇真哥哥玩吧,這些人打架忒沒水平,崇真哥哥教你怎麼打人又快又痛……”

    離歌漫不經心地看了眼秦清微消失的方向,左手撫上了右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21:24

053 拿你開刀

     武鬥還在繼續,有人被傳送陣送下了石台,又有人被傳送了上來。肖崇真抱著小談笑四處走四處看,偶爾看到自己認爲精彩的便跟小談笑講講,講的時候總習慣性地看一眼離歌道:“是吧?當年我們……”

    小談笑於是知道,現在肖崇真所講的打架最好用也最實用最容易取勝但聽起來似乎不怎麼光明的手段都是當年他和離歌點點滴滴的實戰經驗。

    見小談笑乖巧地聽著,偶爾還配合地問一兩個問題或點點頭,肖崇真頓時有了孩兒王的自覺和自豪感,於是更是講得眉飛色舞,有時興緻來了還會放下阿笑跟離歌比劃起來。

    可惜離歌不是人來瘋,基本不配合肖崇真的白癡行徑。

    在離歌看來,肖崇真這種只能第一眼皮相騙騙人,讓人覺得他冷漠高傲外,相處久了都會發現此人其實內心極其幼稚白目。或許是因爲這個原因,肖崇真和小談笑才會這樣親近吧?離歌如是想。

    盡管離歌反應欠佳,可肖崇真依然玩得十分開心。他覺得現在的日子再美好不過——離歌的傷也好了,可愛的小談笑也找著了,進入天華門那就是分分鐘的事情,他和離歌很快就可以像在人間一樣結伴而行,在這個山清水秀道法無邊的地方和可愛的小阿笑一起問道求道,這是多麼美妙的事情,這是多麼光明的未來。

    可惜快樂的事情好像總不太長久。眉飛色舞比劃著的肖崇真在得意忘形之際迎來了第一個反對者。

    站在肖崇真旁邊的一個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怪聲怪氣道:“哪裏來的鄉巴佬,也好意思把人間偷雞摸狗的招式拿到這裏來顯擺。”

    肖崇真耳朵尖,此話一出,他神情一滯,迅速投去了目光。

    那人穿著寶藍色鮮豔華麗卻顯得不倫不類的道袍,人有點胖,塊頭比較壯實,白白肉肉的臉一看就知道是從小被嬌慣著長大,沒經過風吹沒挨過雨打的主兒。他高傲地微揚著頭,拿眼角斜視肖崇真,厚厚的嘴唇輕蔑地抿著,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肖崇真一怔,腦子裏突然閃現人間那些富得冒油的大富商家的公子哥們,他想如果此人臉上再多個黑痣,手中多一把附庸風雅的折扇,那就更像了。他心裏叫了聲乖乖,心道原來修仙界也有這樣的人,怎麼在青蒙山就沒看見過。

    那人見肖崇真盯著他看不說話,臉色便開始不耐煩了,幹脆伸出手指點著肖崇真鎖骨下的地方道:“喂!看什麼看?小爺我是你能看的嗎?”

    小談笑扯了扯額肖崇真的衣服,不明白這個人怎麼突然冒了出來。

    離歌拉開肖崇真,手伸過去的時候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怎的很快拍下了那人的手,那人啊了一聲,低頭一看整個手背都紅了。

    離歌一臉冷峻漠然道:“這位小哥有何見教?”

    那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垂下手讓被打紅了的手背貼著衣服磨蹭,同時瞪著離歌喊道:“你敢打我!”

    離歌心裏覺得十分好笑,但面上表情動都沒動。“我何時打你了?誰看到了?”說完作勢往兩邊看了看,這時候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武鬥台上,誰也沒注意到嘈雜人聲中這麼不起眼的一幕。

    那人看了眼周圍,臉沉了下來,惡狠狠地道:“我看見了!怎麼,想打架?有本事手底下見真章!你們這些凡人廢物!”

    一句話激怒了肖崇真,肖崇真推開離歌伸直脖子道:“你說什麼?你說誰廢物?”

    少年人的意氣總是一觸即發,那人順手推過來道:“說你呢!說你們呢!敢不敢?少廢話!叫你們看看小爺我的厲害!”

    肖崇真不經激,出拳就打向那人的手掌,沒想到那人手往旁邊一側,退了回去。

    離歌眼睛微眯正要說話,肖崇真已經冷笑著撩了一下衣擺側立道:“哼,有何不敢?什麼東西也敢自稱小爺,小爺我耍得風生水起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那人連道了兩聲好,腳步一轉,拖著笨重的身子竟然還能迅速跳到了決鬥場上。此時場上的打鬥正好告一段落,落敗的人下得場來。

    那人雙手一抱道:“白家斤鬥來戰!”說得聲音洪亮,他腳下一動,似有煙塵揚起。

    肖崇真傻了眼,“原來叫白斤鬥。打就打,跑上去幹什麼?到底跟誰打來著?”

    離歌眉角跳了跳,“當真有些本事。”

    小談笑看不出名堂,只覺得那個人身子很重,聲音很大,於是扯了扯肖崇真道:“崇真哥哥,他怎麼跑了?”

    肖崇真道:“誰知道,我們可都上不去了啊。”

    可白斤鬥卻不管他們如何,單手一伸晃了晃道:“快點,小爺我還約了人一戰,你我就速戰速決吧!”語氣極其狂傲。

    那場上的人沉下臉道:“小子口出狂言,哼!先贏了我再說!”說著雙手一晃,一把大刀耍得密不透風。

    白斤鬥大笑道:“別刷些娘們兒花招,刀是用來耍的嗎?”

    那人哼了一聲,雙指抹過刀面貼上紙符,口中念念有詞,不一會兒那符不見了,那刀身迅速發紅起來。

    白斤鬥道:“原來是玩兒火的!小爺我滅了就是!”說話間,那人揮刀而來,一股熱浪便爆發出來,偶有火焰襲過。

    煉氣入門的修士玩起法術也只能算個半吊子,不過一群半吊子比試也能分出個高低來。

    白斤鬥雙手一合,雙腳分立擺了個坐山之勢,待那人攻過來時迅速躲開,躲了兩三次後尋機到那人後面啪地扔出一張符,拍手間地皮突然翻起,土塊像蔓藤一樣爬上那人的雙腳,讓他動彈不得。

    白斤鬥一腳踢在他背後,那人下身不能動,上身往前一倒,只能以刀尖撐地。那人心一慌,等穩住上身就要揮刀後斬,可此時土塊封上了火焰刀身,他卻是提不起刀來了。

    “給我燒!”那人想到了把土塊燒開,可白斤鬥哪會給他這個機會,不等他換符就再補了一腳,讓他挨著地的地方迅速被土塊掩埋,差不多就要封到頭頂了。

    白斤鬥一腳踩在他背上道:“認不認輸?不認就埋了你!”

    那人吃了一口的土,左右無法,撐不了一會兒,便有天華門的督場仙人判定白斤鬥勝出。

    白斤鬥輕蔑地看著台下肖崇真的方向道:“你們哪個上?兩個一起也行!小爺我再勝兩次就圓滿了!哈哈!”

    肖崇真跟離歌對了下眼,在離歌眼中看到了戰意。可惜誰也上不去了。

    肖崇真小聲嘀咕:“沒想到這麼笨重的身體卻有這麼強的爆發力。”

    “喂!上不上來!”白斤鬥不耐煩了,“不是不敢了吧?”

    肖崇真道:“誰不敢了,我們早過關了!”

    白斤鬥一愣,眼睛看向被肖崇真牽著手的小談笑。

    “那讓他上!你們不是一夥兒的嗎?雖然小了點,小爺我不介意!”

    肖崇真瞪了眼,“他?他才這麼小!”

    周圍的人都不明情況,眼睛一會兒看台上的白斤鬥,一會兒看台下的肖崇真等人,議論紛紛。

    小談笑緊緊拉著肖崇真的手,也跟旁邊的人群一樣一會兒看白斤鬥一會兒看肖崇真和離歌。

    白斤鬥道:“真是沒見識,小怎麼了?他既然能上來這仙台,肯定也要比試過才能過關!你剛才不是教他不少了嗎?”

    小談笑小聲道:“他是要跟我打架嗎?”她想起之前肖崇真說過不少打架的事。

    肖崇真臉色難看起來,讓小阿笑去打?這怎麼行?他趕緊四處張望看能不能找到清微真人。

    可白斤鬥等不及了,他喊了聲:“都讓開!”說著笨重的身子跳出來一手拍開肖崇真,提著小談笑的衣領又飛回了場上。

    周圍開始有人起哄,肖崇真一時不察讓人得了手,連忙奔過去要搶,不了離歌拉住他道:“放心,他是天華門的弟子,不會有事的。”

    白斤鬥把小談笑放下,瞪著眼俯視他道:“喂,小子,我讓你三招,你可別說我以大欺小!剛才就聽你們嘰嘰喳喳煩人,你哥哥們不肯上來,我只好拿你開刀了!誰叫小爺我話已經扔出去了呢!”一邊說話一邊看小談笑,發現這小子雖然表情呆板,但模樣倒是水靈靈的挺好看的。

    正在跟王清潤等師門兄弟說話的秦清微突有感應回了頭,這一看,嚇得立刻站起身來。

    王清潤問道:“清微,怎麼了?”

    秦清微道:“小孩子頑皮,我去看看。”

    王清潤等人往小談笑的方向看了看,旁邊那個雲燁真君的弟子清知真人道:“是頑皮了些,不過好歹在雲華真君門下受教多年,又是清微親手教出來的,是該有這個自信了。呵呵。”

    秦清微神色不快,急著要走,王清潤四下看了看,按下他的手道:“沒想到阿笑也想試試,這是好事,師父知道了也會高興的。”

    “大師兄……”

    “稍安勿躁。”王清潤定定看著他,手指看似輕柔卻似有千鈞之力。

    秦清微突然想到自紫君山回來後小談笑的變化,心想這整個仙台鎮都在他們掌控之中,即便出事又能大到哪裏去?大不了他出手就是。這樣想著,他便也慢慢定下心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21:42

054 詭異功夫

     小談笑在被人提著後領飛上台子時尚沒有反應過來,此刻反應過來之後,只聽對方說要讓自己三招等等,還在想這是怎麼發生的。

    白斤鬥見眼下的小娃娃只眨眼睛不說話,皺了皺眉,勉爲其難蹲下身子點點她得額頭道:“喂,聽到沒?不會是個傻的吧?剛才還說話來著。”點過後又突發奇想想捏捏她的小臉。

    小談笑不喜歡師父和清微師兄以外的人拿手指點她的頭,所以條件反射地一巴掌揮過去,力道雖然不足,勝在反應迅速。

    白斤鬥收回手,覺得手背上不疼,就是有點麻麻的。

    小孩子力氣果然有限。

    白斤鬥在瞬間生出點猶豫來,難道這孩子不是來登仙台的?若不是,怎麼能夠被傳送上來?白斤鬥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肖崇真急了,“喂,姓白的,欺負小孩子算什麼本事,他……”話說一半,後面卻不知道該如何接了。說什麼?難道說小阿笑根本不是來登仙台的,人一早是天華門弟子?可天華門的人呢?怎麼就沒有一個人出來圓場。

    他突然想到之前離歌說過的話。清微真人是真心疼愛阿笑,可清微真人在哪裏?肖崇真茫然回頭,他的目光穿過浩浩人群望向中間的高台,清微真人與其他三位真人一起高高在上,神情安詳。難道這就是疼愛?他不知道小阿笑身無靈根,無論是武力還是法力都不可能勝過白斤鬥的嗎?

    離歌輕輕撞了下肖崇真,“你看什麼?就要開打了。”

    肖崇真吃驚地回過頭,發現小談笑已經退開三步擺好了姿勢。雖然那姿勢實在幼稚。

    有人笑出聲來:“這麼小的孩子也來登仙台?他知道怎麼比鬥嗎?”

    又有人道:“或許資質很不錯,有些本事的。”

    “便是資質不錯,讓天華門的仙人看上了,那就更不用來這武鬥場上了。到底年紀小,別打傷了打殘了有什麼資質都沒用了。”

    “話是這樣,可……”

    肖崇真沉下臉道:“不行,阿笑不可能打過他的,我上去。”

    離歌拉住他,“你已經過關了,現在上去就是破壞規矩,你不是想進天華門嗎?你要是破壞了規矩進不去了,以後想再見阿笑就難了。”

    “可是……”

    “你緊張什麼,到底是天華門的場子,他師父師兄都沒動靜,你急什麼?放心,萬萬走不到最壞的一步。我們不過是來登仙台,他可是實實在在的天華門弟子。再說,他是談家人,天華門的人也不傻,怎能讓他受傷。”

    肖崇真茫然,“跟談家人什麼關系?”

    離歌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道:“到底談紫上也曾在天華門求道。”

    他們一言一語交談的時候,白斤鬥肥厚的手掌揉了揉眼睛,嘴角抽了抽,有點打退堂鼓了。

    “小子,你煉氣了嗎?”白斤鬥問道。他覺得自己看得不大準,怎麼這小子跟凡人一樣脆弱。

    小談笑恍若未聞,隻覺得心中一股莫名的沖動和鬥志,這些都不是她所不熟悉的情緒。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不完全被自己的意志掌控了,丹田處隱隱發熱,彷彿聽得見氣血遊走經絡的聲音。她想起秦清微曾給她講過的小周天大周天穴位經脈等等知識,正思考時腦中又有聲音隨著氣血運行的路徑點出經脈穴位走法等等,小談笑努力想聽得清楚些,可最終也只是一種飄渺之極的感覺,真下了心思去探索又什麼都聽不到了。

    已經有許多人湧到了這個場子周圍,不斷有人起哄怪叫,有讓白斤鬥趕緊上的,也有人聲援小談笑笑話白斤鬥以大欺小的,肖崇真更是喊了句:“阿笑!不用理他,快下來!”可惜他的聲音很快被旁邊的人淹沒。

    王清潤笑道:“這孩子運氣倒是很穩,看來平日裏沒少下功夫。”

    秦清微一直提著心,聽了王清潤的話也只是淡淡一笑。

    白斤鬥見小談笑光站在那裏神情木然也不說話,便想著還是手下留留情,對付這麼個孩子就是用一分的力,也能速戰速決,他就慈善一回,只要勝了他,別真傷了這孩子就行了。

    這麼想著,白斤鬥也放棄用什麼符咒了,大喊一聲道:“注意了,小子!”說著空拳襲上去,那一瞬居然滑稽地在想頭不能打,肚子不能打,不然就把他舉起來嚇唬嚇唬他就好了。可是這樣一想,又覺得如果這孩子一點本事也沒有,自己也太欺負人了。

    不過這些想法很快被他拋諸腦後,因爲他的拳在碰到小談笑的手臂就要改擊爲抓的時候,小小的孩子突然詭異地動了下身子沿著他的拳頭往前滑了半步,然後雙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往下滑去。看似簡簡單單的一避一抓,卻似一尾活蛇隨勢而擺,順勢而上,最後再一拉撥看著無力,可白斤鬥卻感覺到體內的真氣像是突然一滴沸水突然滴落冰雪之上,轟地一聲於冰雪寂靜中激起白霧飛煙,本來自由規律循環運行的精氣突然被阻斷了路徑,隱隱竟朝著對方抓著他的地方湧去。

    一點點真氣的波動白斤鬥還是受得住的,可他實在太意外了,所以心中一驚,本能地就想再仔細探索一下這種感覺的由來,於是他在出手反擊前猶豫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猶豫的瞬間,小談笑體內也起了陌生的反應。小談笑自從紫君山一行開始修煉項家功法,修煉沒多久就常常覺得丹田空虛,她沒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多大改變,也沒覺得自己在察靈感氣方面有什麼進步,唯一可能有進步的就是她覺得自己應該比原來勇敢一些。可這對修行的助力實在微乎其微吧。

    如今小談笑又感覺到了熟悉的空虛,然而這種空虛又與平日不同。她覺得自己手心時不時有暖流經過,她開始渴望那種溫度,而她的手心也似乎隨著她的渴望變得更暖。

    白斤鬥渾身一顫,心裏大驚,猛地出掌拍向小談笑的門面。

    肖崇真大喊:“欺人太甚!”他卻不知白斤鬥的難受。

    小談笑敏捷地矮下身子抓著他的手就地一翻,手掌舍不得離開。

    白斤鬥咬咬牙,直接去扯小談笑的手,這時指掌倒是用了八分的力,他覺得這個力道稍稍再加些力氣就能分筋錯骨了。他琢磨著這小子再不放手他也不客氣了,再給他來個飛沙漫天什麼的他也受不住。

    小談笑到底還是年紀小,兩人空手過了幾招,白斤鬥最終還是扯開了小談笑的手,小談笑被一掌拍得急退,一時沒穩住身子趴在了地上。手一經拉開,小談笑腦中猛地醒了下神,諸多幻想聲音如潮水退去,體內氣血運行也歸於平靜,丹田之內空空蕩蕩,手心的暖流和曾經瘋狂竄動的氣息就像是在夢中經歷的一樣。

    白斤鬥退開幾步運了下氣,皺眉道:“你小子這是什麼功法?怎的如此詭異?看不出倒幾分本事,你我再來比過!”此時才動了真格。

    小談笑茫然地爬起來看自己的手,突然很害怕,她頭一次碰到這種狀況,她覺得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秦清微再也看不下去了。

    “清微……”王清潤攔他不住,只能放他離去。

    清知真人道:“身子雖然弱了些,還算有些天賦。只是怎麼沒用上五行之力。”

    王清潤淡淡一笑,“孩子還小,師父教導弟子常常別出心裁,我們做弟子的雖然說不上話,可到底受益匪淺。”

    白斤鬥正說著:“把你的本事都使出來吧!小爺我好好會會你這邪門功夫。”

    外人不明就裏,只看得見白斤鬥在與小談笑打鬥中突然失神,又突然發狠,便覺得他這時候竟是要以大欺小了嗎?

    秦清微就在這時候走上場中抱起茫然無措的小談笑,轉身就走。

    白斤鬥愣了一下道:“喂……”話未說完,卻對上秦清微側身投過來的一眼,陡然渾身一顫雙膝一軟就想下跪求饒。可這種感覺也僅僅是一瞬而已,因爲秦清微很快就轉過身去抱著小談笑走了。

    “這……”白斤鬥瞪大了眼,肖崇真扯著離歌趕緊去追秦清微,可哪裏還追得到,人已經抱著阿笑輕輕松送地離開傳送陣了。

    督場的天華門人朝中間的仙台遙遙一拜,回身道:“諸位請繼續,方才那是天華門的小弟子試試功夫,並不在登仙台之列。不過白斤鬥既然勝出,這一場還是作數的。”

    白斤鬥眨了眨眼,“我沒有……”

    督場的仙人掃了他一眼道:“此事已作定論,休要糾纏。”

    白斤鬥也理不清方才與小談笑對戰時體內的波動到底是怎麼回事,就更說不清了,他的好奇心好勝心統統跑了出來,開始下了狠心一定要通過登仙台會。他想看看天華門的修行方法到底有什麼厲害之處,也想再會一會小談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22:03

055 疑似邪法

    秦清微抱著小談笑一路禦劍回了玉華峰。

    小談笑撲在秦清微懷裏,又急又怕道:“清微師兄,阿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秦清微笑了起來。“阿笑,修士修到高階才有走火入魔的情況,雖然理論上講一旦煉氣就有走火入魔的可能,但只要按照常規方式修煉,加上在天華門裏,要走火入魔都是很不容易的。阿笑似乎都不到煉氣,怎麼會走火入魔?”

    氣血不暢才會走火入魔,秦清微實在不覺得阿笑具備走火入魔所要具備的精氣神的沉澱標準。

    “可是……可是……”阿笑雙手比劃著,想說又不知從哪裏說起。

    “阿笑別急,你想說什麼?是說方才的比試嗎?”

    小談笑猛點頭。

    秦清微蹲下身子看著阿笑,表情嚴肅起來:“阿笑,以後不能這麼胡鬧了。你就要去來朝峰了,在那裏你會有很多夥伴,可是不會再有師父和師兄了。凡事量力而行,像今天你這樣冒險沖上去,若有個三長兩短,師父和師兄又鞭長莫及,你要怎麼辦?”

    “清微師兄,是那個大個子和崇真哥哥吵起來,然後把阿笑帶上去的。阿笑沒有沖上去。”

    秦清微一愣,“阿笑,到底怎麼回事?”他只看到後面,卻沒看到前面。

    小談笑癟癟嘴,把事情經過從頭到尾給秦清微說了一遍。因爲人小,剛才又受了驚嚇耗費了不少力氣,這時候說得很慢,有時候還停頓下來,但總算是說完整了。

    秦清微皺了皺眉,“這些孩子真是胡鬧。”又問:“阿笑,他沒傷著你吧?”他趕緊上下打量著小談笑,再次確定一下小談笑的身體狀況。

    小談笑伸出磨破了皮的小手道:“清微師兄,阿笑摔得很疼。手上沒有衣服遮著,很疼。”小談笑偶爾也會對秦清微撒嬌,這時候委屈地眨著眼,微微憋著小嘴皺著小臉,臉上身上灰撲撲的,後面紮起來的頭髮也亂了形狀,稍短的頭髮飄下來,一副可憐兮兮卻無比可愛的模樣。

    秦清微心中愛憐頓生,隨手施了法術幫小阿笑清理了一番,又給阿笑療傷止疼,乾脆拆開綁著她頭髮的布條纏在她手腕上道:“你這孩子,這時候倒知道哭疼了。”

    小談笑最喜秦清微這樣跟她說話,轉眼咧嘴笑著撲過去抱著他的脖子道:“清微師兄!清微師兄!”轉念又想到平日裏冷冷淡淡摸不清喜惡的師父,只覺得多日不見更加想念,想念之餘又是難過。

    秦清微一手攬著她的肩膀,寬大的袖擺脫下來遮住她的身子,另一手輕輕摸著她的頭髮道:“阿笑,以後師父和師兄不在你身邊,凡事一定要多思多想。逞兇鬥狠是需要實力的,阿笑還未煉氣,更未築基,要學會避讓。”說完秦清微稍稍覺得惆悵。

    他想姬雲華說得沒錯,他果然不適合當師父,雖然他是把小談笑當做男孩子在養,可真遇上這種事情,卻又本能地看重她是個女孩子而且如此弱小。他想如果小談笑真是個男孩子,他一定不會讓她避讓什麼。大丈夫頂天立地,談紫上當年就是個從不知避讓的瘋小子,如果阿笑是個男孩子,他一定誇她的勇敢,稱贊她今日在實力懸殊下的對戰,還會教她如何以弱勝強。

    秦清微像是幡然醒悟,突然開始覺得恐慌,他想這麼多年來阿笑的乖巧和怯懦是不是並不是因爲她是女孩子,而是因爲他教育的方法本來就很不對。難道說,是他影響了阿笑的道心,耽誤了她的修行?

    患得患失的秦清微神情複雜起來。

    小談笑擡起小腦袋對上秦清微突然沉下來的臉,心裏咯噔一下,小心翼翼道:“清微師兄?我……阿笑有想的,可是阿笑身體裏好像有另外一個人,阿笑總覺得丹田很空,剛才……剛才阿笑抓著那個大個子時,身體裏好奇怪……”

    “怎麼奇怪?”秦清微回神。

    小談笑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找不到合適的詞。“阿笑也不知道,就是……有氣流得很快,不聽阿笑的話。”說著頓了頓,回想了一下,又道:“阿笑抓著大個子,好像有氣從大個子那裏跑到阿笑這裏來了。”

    秦清微略一沉思,頓時驚疑不定。他一把抓過阿笑的手,一時不知是喜是憂。“阿笑,你再試試,來,抓著師兄的手。”

    小談笑學著剛才與白斤鬥對戰的情形抓著秦清微的手,可是都半天了身體裏沒有一點動靜,更沒有那個奇怪的聲音,手心也沒有一點暖流經過的感覺。

    小談笑又急又氣,努力又試了很多次,最後終於洩氣地耷拉下腦袋,窘得都快要哭了。

    秦清微卻是奇異地松了口氣道:“阿笑,沒事的,或許……真是練功出了什麼差錯。”他想到阿笑練的或者不是天華門功法,或者是雲華真君教的另外的功法,所以也解釋不清,不過隻要阿笑並沒有她描述的那種感覺,那就沒有問題。

    秦清微跟在姬雲華身邊修道多年,還是有幾分見識的。修士修仙重視集天地之靈,察五行之氣,所以世間山水只要是靈氣濃郁的地方大多是修煉聖地,修士在這種地方修行能更好的吸收靈氣,純粹內息,修行自然也是事半功倍。可如果修士采集精氣的對象不是大自然而是人,特別是同爲修士的話,這種修煉方法就是邪法,是魔功,便是真的功效強悍,卻不是修仙界的修士們可以和敢於輕易嘗試的。

    小談笑說有氣從白斤鬥身上跑到她身上去,這是什麼原因?

    秦清微細細想了想,覺得自己很可能多慮了,他是沒見過小談笑的修煉方法,但不代表就是邪法。好歹還是師父在教,師父總不會教她邪法的吧?他覺得自己是反應過度,想太多了。

    而在修仙界漫漫歷史長河中確實曾經有一位邪仙最擅長此等術法。聽聞只要與那位邪仙交手的人,一身修爲都會被吸去,瞬間變爲凡人。那位邪仙做事向來隨性所欲,亦正亦邪,最終逼得各大宗族教派群起攻之,引來修仙界的百年浩劫。百年對於修仙界漫長的時間來說實在不算長,可自那以後,整個修仙界的宗門格局以及修行風格陡然變化。

    姬雲華偶爾跟徒弟們講起修仙界趣聞時曾講過這位邪仙,但他也只是講講極其表面的東西,具體如何似乎也不甚清楚。

    不過秦清微卻記得有一次姬雲華突然來了興緻也學凡人醉飲山巔。那日長風徐緩,紅日如火,秦清微找去的時候,姬雲華呵呵一笑,似乎說了句邪仙什麼的,然後迎著山風高提酒壇對日歎了一聲:“當世梟雄。”

    秦清微至今也不理解爲什麼師父會這樣評價一個人人憎惡的邪仙,但他也從沒有提出過自己的疑問。他想,他不能與師父有同樣的想法定是因爲沒有達到師父的高度。

    秦清微看了眼沮喪的小談笑,拋開雜思抱著她回去休息,中間又講了些關於修行的事,最後看著阿笑躺下睡了才離開。

    他卻不知道,小談笑哪裏睡得著覺?等他前腳一走,小談笑便趕緊一骨碌爬了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1 20:22:20

056 一拜而別

     小談笑摸出隨身帶著的小玉盒,小玉盒是姬雲華所贈,方方正正正好一個巴掌那麼大,放在手上似乎沒什麼重量,小談笑一度以爲這就是個盒子,裏面什麼也沒有。

    不怪她這樣想,因爲這個小盒子渾然一體,絲毫沒有開關或者縫隙,小談笑觀察了很久都找不到打開它的方法。總不會是要砸開吧?小談笑有時候會這樣想,可是她是舍不得砸了師父送她的小玉盒的。

    丟了一個小劍,小談笑已經很難過,她常常也會琢磨著要如何拿回小劍。

    小談笑摸著小玉盒又玩了一陣子,覺得今日也一樣打不開它了,於是便把它收回袖中。微弱的流光從小玉盒表面滑過,小談笑沒有注意到這個通體碧綠的小玉盒顔色比之前淺了一點點。

    小談笑想,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見師父了。

    登仙台一過,她就要離開這個有著師父和清微師兄的地方,再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小談笑心中湧動著強烈的思念,她想要看一看她的師父,哪怕一面也好。由於這種沖動實在來得太快,她甚至都等不及穿上外衣和鞋子就往外跑。小小的踩在冰冷的地上,她卻覺得心中有一團火在燒。

    師父,師父……

    小小的身影穿過草地叢林,踏過玉階重重,一路飛奔去了雲霄殿。

    小談笑覺得她的師父一定在這裏,一定歪歪斜斜臥在那玉塌上,或者在看書卷,或者在把玩法器,或者什麼也沒做。他會不會像往常一樣對她笑一笑,詢問她最近的修行,叫她一聲“笑”?

    細緻柔軟髮絲因爲小談笑的奔跑飛揚起來,她赤著腳彎過高門,她知道在門的那一邊,便是她最最想念的師父。她慢下步子,越來越慢,連呼吸都像是要停下來一般。然後,她看到了玉塌之上單手支撐著側臥的姬雲華。

    師父睡著了嗎?小談笑在門邊遠望,扶著門柱的手收了又放,然後躡手躡腳地靠近過去。

    大殿上靜得出奇,小談笑屏住了呼吸緩緩走著,等離姬雲華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姬雲華閉著眼,周身散發著如玉般溫潤的氣息,而這種氣息在他醒著的時候卻不多見。在小談笑一路走來的過程中,姬雲華紋絲不動,彷彿千年萬年前就已靜臥在那裏,與整個大殿渾然一體。

    小談笑的目光從他的眉眼一直延伸到他垂墜在榻邊的青絲上,她的手指動了動,喉嚨有點癢。

    要不要叫醒師父?小談笑猶豫了。

    不過她並沒有猶豫多久。

    實在是太安靜了,小談笑聽得見自己衣擺的拂動,她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兩隻小胳膊擱在玉塌的邊緣,下巴就撐在手臂上,烏溜水潤的眼珠子就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姬雲華的睡顔。

    修士的修爲越是高深,便越忽視肉身凡胎時必不可少的睡眠。像姬雲華這個級別的修士,基本只需稍稍定心養神便可達到很長時間的睡眠所能達到的效果。

    在小談笑的印象中,姬雲華是不用睡覺的,雖然事實上姬雲華在很多方面反而更喜歡複雜的類似凡人的生活方式。

    小談笑定下心神,心中漸漸升起了一股執念。她想等著姬雲華醒來。

    在這裏,時間彷彿是靜止的。仙台鎮的熱鬧非凡絲毫沒有影響到這座沉睡的山峰。小談笑一向耐心好的,她等啊等啊,有時候手指會無意識地在玉塌上寫出“師父”的筆劃,有時候又忍不住伸出一個小指頭,用指背輕輕碰一下姬雲華的頭髮,然後自顧自地無聲偷笑,卻是笑不了一會兒又覺得難過。

    小談笑覺得自己的膽子變大了,而在這之後很多年,她或許都不會有機會這樣大著膽子待在姬雲華身邊了。到底是孩子,有些天性的東西再怎麼壓抑也還是能看到端倪。

    等到肚子餓了,她也不想吃東西;等到口渴了,她也不想喝露水;等到眼皮子在打架了,她也只是在小腦袋點了幾下之後驟然清醒,然後端端正正坐在玉塌邊的地上,偷偷看姬雲華醒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大殿外傳來王清潤洪亮的聲音道:“啓稟師父,弟子已確定通過登仙台的五十名散修,其中三名築基,四十六名已達煉氣,還有一名將近煉氣大關。請師父過目。”

    小談笑渾身一震,在半睡半醒間懵懂擡頭,卻在對上姬雲華凝視的目光時忍不住想哭。

    師父醒了,可她還有很多很多話卻來不及說了。也有一種感覺,叫做無從說起。

    接著是秦清微的聲音傳來:“啓稟師父,一切準備就緒,弟子即可送談笑下山。”

    姬雲華坐在玉塌之上,像之前多少次一樣伸手覆在小談笑的頭心,輕輕揉了揉,笑而不語。

    小談笑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袖子,眼中閃爍著期盼和不舍。

    姬雲華道:“清微進來。”

    秦清微捧著小談笑的道服走了進來。他目不斜視地走到姬雲華跟前,恭恭敬敬喊了聲師父。

    姬雲華擡手,秦清微便把道服放在了他的手中。

    姬雲華一手揚起衣服緩緩給小談笑穿好,秦清微又遞過去小談笑綁頭髮的髮帶。

    姬雲華隨意看了一眼,沒有接過來,卻是隨意從塌邊取了一條金絲鑲邊的白色絲帶給小談笑綁好了頭髮。

    姬雲華不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平日無事也不愛正正經經綁著頭髮,只偶爾會用這條絲帶在髮尾鬆鬆綁上一圈。如今這條絲帶卻是給了小談笑。

    “師父……”小談笑想說話。

    姬雲華伸出一指放在小談笑唇間,不讓她說出話來。

    秦清微很不理解姬雲華的做法。小談笑可能不知道,秦清微卻知道自從小談笑進了雲霄殿,師父就該是清醒的。不然爲何師父可以給他和大師兄千裏傳音?阿笑真是傻,想見師父難道就不會叫醒他嗎?白白浪費了機會。

    等給小談笑整理完了,姬雲華問:“都交代清楚了?”

    “交代清楚了。”秦清微回答。其實也沒什麼好交代的,唯一需要鄭重交代的就只有阿笑的身世和性別。他想起姬雲華曾說過的——藏而不露不如正大光明,小談笑是談家人並不需要隱瞞,而關於性別,只要她有這個意識,小心一些,至少在成年以前不會有太多困擾。

    人雖未走,秦清微已稍稍覺得離愁。

    姬雲華看了他一眼道:“送走笑你便閉關去吧。”竟是一眼洞悉他的善感。

    秦清微感到羞愧,可更多的卻還是對小談笑的心疼和不舍。

    “清潤進來。”姬雲華道。

    王清潤進來了,交代了登仙台的一應事宜,詢問姬雲華要不要當面過目那挑選出來的五十名弟子。

    姬雲華淡淡笑道:“不用了,待進了來朝峰,成才與否一目了然。”

    王清潤沒看小談笑,心裏把姬雲華的話默念了一遍,有些好奇這位盛名之下的談家遺孤,這位被瘋傳身無靈根卻遇錯愛的雲華真君的掛名弟子到底能否成才。

    小談笑一直沒能說上話。

    直到秦清微牽著小談笑離開雲霄殿,小談笑三步一回頭,紅了眼圈。

    行到門口之時,她突然掙脫秦清微的手,跑回去跪在大殿之上,對著姬雲華一拜到底,光潔的額頭觸上了冰冷的地面。

    姬雲華靜靜看著,手掌在玉塌邊緣隔著一指的高度輕輕拂動,玉塌上便模模糊糊出現許多疊加在一起的工工整整的筆劃——師父。

    姬雲華起身,施施然從旁邊繞到了後殿。走的時候,他聽到小談笑帶著哭音說了句:“拜別師父,師父保重。”

    師父,師父。

    姬雲華輕輕搖了搖頭,他姬雲華的弟子裏,真沒有像小談笑這樣的。

    到底是人家的師父,一會兒再讓清微給她送樣東西吧。姬雲華心想。

    雛鳥總要展翅飛,從今後,不管來朝峰上幾多風雨也只有小談笑一人去面對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02:36:27

057 初入來朝

     天華山脈山水相映,層疊起伏。玉華峰正如一條吟嘯的蒼龍盤著長尾,龍頭直向天歌。白色的雲霧繚繞在玉華峰的半山腰上,朦朦朧朧的山峰像是仙境一般。

    而偏居西北角的來朝峰雖不如玉華峰雄偉壯闊,卻也是個靈氣充裕的極有特點的地方。它最大的特點便是四面環水,一座青山坐落在綠水中央,孤島一樣。天華門的弟子只要是進了來朝峰,不經允許是不可能離開那個地方的。

    秦清微並沒有進來朝峰。其實他是想把小談笑送進去的,可王清潤不讓。他的理由很充分,小談笑的身份在天華山雖沒人議論,但大部分人是知道的。一個煉氣都不到的所謂“雲華真君的記名弟子”由清微真人親自送過去安頓,怕只會讓小談笑更加孤立,遭人欺負。

    秦清微覺得有道理。好在他該囑咐的都囑咐過了,像姬雲華說過的話,阿笑總要學會獨自生活。他狠狠心,將阿笑交到了王清潤的手中。

    王清潤便是這次負責帶著連同阿笑一起的五十一名弟子去來朝峰的人。

    阿笑在雲霄殿待了兩天三夜,爲了等姬雲華醒來不吃不喝,睡得也少,此刻自然又餓又累。秦清微早在她的乾坤袋塞了不少尚果、靈石、丹藥等物,囑咐她路上吃點。他卻沒說,來朝峰上新進弟子是吃不上尚果的。

    要說姬雲華不疼愛阿笑,也是不確切的。至少對於阿笑的修行,姬雲華不是沒有下過心思的。人生而純淨,到食五穀雜糧,天地之氣皆來自於此。這氣自然有靈氣,也有混沌的濁氣。濁氣多了,資質自然好不了,修行自然重重阻礙。姬雲華便讓阿笑從小食用尚果,既可果腹,又可精純天地之氣,這卻是紮紮實實在爲她以後的修行鋪路。

    其實姬雲華做的事遠不止這些。比如在天華山仙人眼裏,即便判斷一個人的資質或可有些爭議之處,但判斷一個人的體質是陰是陽是男是女卻是再簡單不過。阿笑分明是女娃娃,這六年來卻從沒被人拆穿過,這除了小阿笑自身的原因之外,自然還是有姬雲華的功勞。不管他是出於一時興起還是真心疼愛,至少他在秦清微考慮不到的地方,在小阿笑無法知道的地方,默默做著他認爲應該做和可以做的事情。

    只是這些事,他從來不說,也不覺得有說的必要。

    王清潤把小談笑帶到那五十個新進弟子中,一同帶去了來朝峰。

    來朝峰自有管理這些新進弟子的前輩們,常駐來朝峰的有一位清和真人,是雲海真君座下的弟子,因爲本人喜歡傳教授道,所以自請常住來朝峰。當初登仙台會上主持大局的三位真人中就有這位清和真人。除了清和真人,還有幾位築基弟子主持來朝峰的各類事務,包括小弟子們的食宿、課業督促、發放有盡宮和無涯宮的任務,考核小弟子們的修行成果等等。

    清和真人面目和善地領著弟子們大概參觀了來朝峰的宮觀、天階、道路、居所,最後去了道場。

    道場上早有天華門仙人準備好了長桌,桌後坐著一個中年修士,左右兩邊各站了一個年輕修士,後面堆了許多東西的地方又有兩人。

    見清和真人和清潤真人帶著衆弟子過來,那些仙人忙行了禮,稟告一切事宜準備情況。

    小阿笑這才曉得這是準備發東西了。

    果然,那些人報告完了之後便又退回原位,爲首的那個中年修士發話了,讓大家排好隊,喊到名字的上前一步領東西。

    小阿笑年紀最小,個子也最小,這時王清潤站到一邊沒有跟著了,小阿笑便感覺到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回頭一看,原來是肖崇真咧著嘴對她笑。

    肖崇真偷偷刮了下她的鼻子道:“阿笑,站哥哥前面,來。”此時離歌正在他後面。

    小阿笑回了他一個笑,正好說話,卻聽見王清潤清咳了一聲,於是連忙站好了,對這位名義上的大師兄還是心存敬畏的。

    肖崇真也不說話了,規規矩矩站好,心裏卻難免激動。自從通過了登仙台,他就覺得人生就像一場夢,有時做了噩夢,有時做了好夢。如今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夢。

    等喊到談笑的名字時,前面排隊的人已經都站到旁邊了。她走上前去,明顯感覺那中年修士多看了她兩眼。

    談笑身上穿的其實就是天華門的道服,不過樣式與這些新進弟子領取的又有些不同。天華門中稍微有些眼力的一看這套衣服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這也沒必要說明白了。

    中年修士直接取了桌旁單獨放置的一套道服遞了過來,眼神似乎有些恭敬。小談笑新奇地發現,自己領到了一套小小的道服,一個小小的乾坤袋,十枚靈石,十枚丹藥,一個小小的碧玉佩,還有一枚玉簡。

    中年修士在小談笑還在暗暗興奮的時候一指點了一下她的眉心,她頓時覺得靈台清明,一線神識迅速鑽進了骨血,那碧玉佩和玉簡像是感應了一般發出柔和的光芒。

    道隱無名。

    談笑領完了東西就輪到肖崇真和離歌了。

    肖崇真領了東西之後眼睛都亮了,小聲嘀咕了句:“真是有錢。”

    小談笑聽得明白,卻不能完全懂。錢不是人間用的東西嗎?小談笑默默回憶,不免想到了與姬雲華在人間的時光,心裏又是一陣難過。

    等五十一名弟子都領完了東西,清和真人便帶著大家又回到了居所群中。這些居所很像是人間的房子,他們面積不大,整整齊齊排列在青石鋪就的街道兩邊。街道不寬,兩邊除了居所,還有賣法器、丹藥、藥草等物的店鋪。

    清和真人笑得很溫和,可說出的話卻沒讓人覺得愉快。

    他道:“諸位若有本事,最好自己搜集法器、采集藥草以及煉制丹藥等等,因爲這些地方賣的東西都比外面貴上許多。”

    後來有傻不愣登的新進弟子用殘酷的事實證明了這些地方賣的東西至少在市價的五倍以上。

    以後這些人會發現,如果他們不會通過自己的力量供給自身以及賺取靈石、丹藥等物,天華門發放的看起來標準很高的靈石其實根本就不夠用的。而如果他們想要自給自足,那麼丹藥就不夠用了。

    無涯宮的任務再難再艱險也有人去接是有其深層次原因的。天華門從來不缺負債累累不得不挑戰險境的弟子。而他們是從這些險境中獲得更大的利益或者失去修爲甚至生命卻不是天華門要考慮的問題。

    一方面,天華門寬容和氣,而另一方面,它又顯得冷酷殘忍。

    或許,殘酷的不是一個門派,也不是這整個修仙界,而是大自然的終極法則——優勝劣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02:36:45

058 多多費心

    該發的發完了,之後就是定規矩了。

    弟子們的居所處通往後山有個小小的道場,平日裏有些弟子喜歡在那裏修行,因爲那裏臨山靠水,離休息的地方很近,清和真人讓人在這裏給大家系統地講講規矩,他並不講,只含笑聽著。

    妖獸之亂以前收納進來的弟子有幸修成築基的便去了其他峰頭跟著自己師父繼續修行,其他的不是壽命到了就是死在了那場災難之中,基本沒有還留在來朝峰上的了。真要算起來,還有一個修成了築基留在了來朝峰,那就是之前在道場給大家發放物資的中年修士,姓董,叫董品良,新進的煉氣弟子都要叫他一聲董師叔。

    妖獸之亂以後也陸陸續續來了些資質不錯的弟子,那都是其他峰頭、洞府的各位仙師們在外行走時帶回來的孩子,由於人數有限,所以一百多年來,來朝峰冷冷清清,就是規矩擺在那裏,執行起來也沒有怠惰之處,但總少了那麼點感覺。

    這次一下子來了五十一個弟子,清和真人和董品良都很高興。

    來朝峰的規矩很簡單,只要是有利於這些弟子們的修行,清和真人是千分萬分地贊同。自從有了登仙台會,來朝峰就開始作爲新進弟子的修行聖地,而自從有了來朝峰,這裏的規矩就一直沒有改變過——不過是晨起早課,聽經修道,黃昏晚課,自省其身。早課晚課以及白日聽前輩講經傳道、教授術法的時間是固定的,沒有特殊原因是不能不到的。再除去一日兩餐吃飯的時間,其他時間基本是弟子們可以自由支配的。

    可以自由支配,代表他們可以去完成功課,可以去自行研究道學,也可以去接接任務賺取靈石丹藥。這些弟子修爲都很低,能接的任務自然也是低級的,數量還很有限,如果他們不思進取,會窮得整個天華門都容不下他,如果再加上資質一般,悟性抱歉,那就更是沒有前途了。

    天華門不會趕走沒有犯錯的弟子,哪怕他的資質和悟性真的差到人神共憤。他們的去處很好安排。每個峰頭宮觀洞府總還是要幾個小弟子打掃打掃,跑跑腿採採藥什麼的吧?這些弟子修爲低微,壽命自然有限,隔個幾十年安排進去幾個那是很自然的事情。

    姬雲華從來心高氣傲,想他一生到此從未向人低過頭,卻是有了小談笑這麼個窩囊徒弟,讓這些灑掃弟子欺負了還不敢說只知道哭,最後竟自動求去。他嘴上雖沒說什麼,心裏卻是大大的不快。所以把她送到來朝峰是一早就定下的事情。

    玉不琢,不成器。

    再說天華門的功課。來朝峰固定講經傳道的一般是清和真人和他的弟子們,偶爾也會有別的峰頭的真人和築基弟子來講經授道,碰上重大的日子或者姬雲華心血來潮,三位元嬰真君也會輪流來一來,不過這機會實在太小太小,至少這百年來三位真君都沒去過。

    天華門弟子需要學習的東西很多,但也是有階段分別的。初入天華門的弟子們只需學習天華門本門的修煉心法,學習些道經理論以及簡單的術法——比如靈力和符篆的使用,法術的口訣,丹藥的煉制,法器的選擇、操作、鍛造等等。等修爲高了,這些弟子們便會分了等級分別教授,只有修爲增加了才可能去修煉更高深的東西,也才可能獲得更高級的法器丹藥,領取更高級的任務,賺取更多的靈石丹藥等等。

    平日裏天華門的弟子們都是這樣生活著,但是若遇上考核功課、慶典等活動時,一天的安排就要變一變了。怎麼變一般是清和真人說的算,可清和真人還是要請示一下掌門和長老們的。

    等一衆弟子搞清楚了所有規矩和注意事項,清和真人大大方方放人了,吩咐今日大家暫作休息,一切從明日開始。至於居所的分配,自然有前輩帶他們去,一人一間,依次入內。

    肖崇真一手拉了離歌,一手扯著小談笑,如在夢幻中暈乎乎道:“這裏真漂亮,做夢一樣。”

    離歌忍了忍,沒說話。心裏卻腹誹難道太真的地盤就是破爛不成?

    前面領路的前輩往肖崇真看了一眼,似乎不太看得起這個土包子。離歌不聞不問,小談笑低頭笑了。她不是笑那人望著肖崇真,而是笑肖崇真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她終於被師父摸著頭誇了一句,真是像做夢一樣。想到此處,笑又漸斂。

    等分好了居所,肖崇真驚喜地發現自己左邊是離歌,右邊是小談笑,美得很,妙得很。

    不太美妙的是對門。

    白斤鬥抖了一身肥肉迎風冷笑:“喲,巧得很。”

    肖崇真黑了半邊臉,側過臉不看他。

    白斤鬥又把目光轉向小談笑,眼中有驚奇,有探究,還有些說不清楚的情緒。

    董品良一拍巴掌,交代了一下當日的食宿和次日的早課便帶著一衆弟子退到了清和真人和清潤真人身後。

    清和真人看向清潤真人,以眼神詢問他:“可以了吧?可以走了吧?”

    清潤真人卻是一笑,在清和真人身邊說了什麼,風清月朗。

    “談笑過來,其他人回房休息。”清和真人略略皺了眉頭。

    肖崇真挑了下眉,心想小阿笑本就是天華門弟子,怕是有什麼特殊安排。

    小談笑乖乖去了,其他人乖乖回房去。也有人想看熱鬧,但經不住董品良等人的氣息威壓,最後還是乖乖退了回去。

    清和真人道:“跟我來。”於是與清潤真人一道走,小談笑辛苦在後面跑。她不跑也不行,因爲她腿短,跟不上。

    董品良留了幾個人,就走在小談笑後面。

    等到了清和真人的居所,董品良留在了外面,離得很遠。小談笑跟著清潤真人進去了。

    兩位真人高坐,小談笑站在下面,心思忐忑。

    半晌無話,清和真人道:“倒是溫順的性子。”心裏卻想這孩子看起來膽子有點小。

    王清潤一笑,招招手道:“阿笑這裏來。”

    小談笑猶豫了,不知是不想還是不敢。

    王清潤又笑道:“怎麼,只與你清微師兄親近不成?”

    小談笑慢慢走過去,由於緊張臉漲得通紅。

    清和真人看這小人兒小手小腿的,皮膚晶潤神情乖巧,心想是個可愛孩子,于是笑道:“清潤,你可別嚇唬孩子。”

    王清潤拉過小談笑的手道:“我幾時嚇他?便是我想,也不敢的。師父親自交代下來,這孩子的功課還要特別一些。”

    清和真人目光一閃,“如何特別?”小談笑眼睛也亮起來,很期盼聽到師父的吩咐,所以盡量忽略王清潤的目光和動作。

    王清潤拉著小談笑左右看了看,道:“天華門的心法他就不用學了,師父另給他傳授了功法,早課晚課聽經聽道還是和其他人一起,只是聽歸聽,他不想學的便不用追究了。”

    清和真人大爲驚奇:“這怎麼使得?想學便學,不想學便不學,毫無約束,如何能修得道成?”

    王清潤卻很輕松:“師父做事向來不循常理。你只要保證他修成煉氣、築基,能夠辟榖便成。所以清和,還要麻煩你多多費心了。”

    清和真人更是不解:“既然如此,何不帶在身邊教導?”

    是啊,爲什麼?小談笑也想知道。

    王清潤點點她的額頭,狀似親昵道:“誰叫清微太過重情呢,師父自是怕清微寵壞了他。”而且還影響秦清微的修行。王清潤笑未達眼底,小談笑瑟縮了一下,避開他的手。

    清和真人看得真切,細細一想,拉過小談笑看了看道:“這也是個重情的孩子,雲華師伯難免思慮。”

    王清潤收回手往後靠去:“所以你要多費心了。道心不定,資質悟性都是空談。這孩子是要堅強冷清一些才好。”

    小談笑不習慣陌生的氣息,忍不住又想後退。

    清和真人道:“如此,是要費些心思了。先說好,到時候你們可別舍不得。”

    在天華門中,誰都知道看起來溫和良善的清和真人待弟子最是嚴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02:37:05

059 小咕咕鳥

     是夜,月掛梢頭,疏影橫斜,天剛黑下去不久。

    小談笑在床上翻過來覆過去,突地坐直了身子,雙臂往前一伸,拱著小身子趴在亂糟糟的被子上,一會兒摸了摸小玉盒,一會兒又掏了掏乾坤袋,小眉頭皺得死緊。

    折騰了一陣,她擡頭望了望窗紗上斑駁的樹影,心想既然睡不著就出去轉轉吧。只是不知道這裏的人讓不讓人晚上出去的。

    穿好了道服和鞋子,小談笑輕輕開了門,伸出半個腦袋左右張望。

    靜靜的一條街,沒人,連個鳥兒的影子都沒有。

    她靜靜走出去,再把門關上,把腰間掛的玉佩印在門上凹進去的地方,一圈柔光微閃,門就鎖上了。

    月華如練,小談笑朝左邊瞅了一眼,房門緊閉,聽得到輕微的打鼾聲,看來肖崇真已經睡得很美了。

    往右邊直走再左拐是通往後山的石階。石階兩邊的蒼山如墨,白玉一樣的石階遠遠的像是直通到了天際。

    黑夜中有人身形一動,卻被橫出來的一隻手擋住了。

    “師父?”董品良詫異地側過臉,小聲喚道。

    此時小談笑已經一步步往石階上走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道:“不必攔,你且守在此處。”

    “可是……”董品良皺眉。來朝峰的後山與其他地方不同。由於是培養新門徒的地方,這裏保存了相當一部分爲了給小弟子練手用的小妖。

    這些小妖雖然對築基以上的弟子並不算什麼,但對小談笑這樣煉氣都未到的小孩子卻是相當危險。

    白日裏董品良給弟子們發東西時特意探了一探小談笑的體質,竟是毫無靈力在身,空蕩得連天生五行的屬性都察不出來。這至少說明這孩子修道艱難。不然這麼多年待在那位雲華真君身邊,便是個再沒天賦的也該有些靈氣在身了。

    “無妨。”清和真人淡淡道,站了一會兒方才跟著上了石階。

    董品良無法,只能收回目光繼續守在後門邊,心想師父果然神機妙算,難怪叫自己今夜守在此處,不然怎麼能遇上這叫談笑的孩子半夜上山?可是他上山做什麼?

    小談笑本來也不是沖著後山去的,她只是睡不著覺,下意識地往後山的方向走而已。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除了熟悉的人之外,她更喜歡一個人獨處。

    她突然想到了離歌的傷。自從她給離歌送了丹藥,離歌的傷似乎就好了。可是她清楚地記得清微師兄說過那傷是天生的,送去的藥治標不治本,以後他還是要傷的。這些小談笑不怎麼關心,她隻是記得清微師兄教給她的藥方裏有一味叫做寒食草的,聽說只有這來朝峰上有。她偶然想到這裏,卻不是爲了采草去的。

    無論是離歌還是肖崇真,後來都沒有跟小談笑提過丹藥的事情,小談笑想著如果他們問起,便把藥方給他們好了。這藥方她知道也沒有,一來她不會煉丹,二來她也沒有受那樣的傷。

    她一路想得出神,初上石階的害怕便漸漸被壓了下去。

    清和真人隱藏了氣息跟在後面,有心要看看這個孩子的品性習慣,也好在日後用心教導著,可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這孩子想要幹什麼。

    小談笑一路往上走,由於走的是大道,倒也沒遇到什麼妖啊怪的。

    在來朝峰裏,石階也不是簡簡單單石頭砌成的踏腳石而已。

    走了一段路程,隱約就快到山頂了。

    小談笑一喜,腳步也踏得更快了。

    清和真人隨手一揮躲在旁邊,正好看見小談笑奔到山頂,朝著東南面的方向遙望。

    黑夜中的山峰沉重得沒有一點溫情,枝葉像是鬼手,妖魔鬼怪在張牙舞爪。

    清和真人跟著看了眼小談笑面對的方向,頓時了然了。

    了然之後,卻是不贊同地歎了口氣。於是也很自然地理解了清潤真人的心情。

    小談笑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孤零零一個人,單薄的小身闆在斑駁樹影中雕塑一樣站著,任月華在她身上搖晃,晃得她體內竟有煙塵揚起的模糊感。

    不過,這不是她關注的重點,她只是想看看玉華峰而已。可是大半個玉華峰都隱藏在黑夜的雲霧之中,根本看不分明。

    看得久了,她就覺得眼睛有點酸,不但酸,好像還出現了幻覺。

    圓圓的月亮掛在天空,大片的雲霧遮住了它小半個身子,雲霧下該就是玉華峰。

    那月亮裏面剛才是不是飛過一個小黑點?

    她揉了揉眼,再眨了眨,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哪裏還有小黑點移動的痕跡。

    小黑點……小黑點!小談笑看著天空,驚得瞪大了眼。

    一個巴掌大球狀的東西從天上砸下來,正好落在了小談笑腳邊。

    小談笑驚得啊了一聲,趕緊縮回腳。可那圓球球便得寸進尺地往前滾了半圈,又蹭到了小談笑的腳邊。

    小談笑又退,警惕地盯著腳邊似乎毛茸茸的黑團團,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黑團團又進一步,直接滾到了她的腳面上。

    夜裏本來就陰森恐怖,現在突然出來這麼個詭異的不知道來頭的怪東西,小談笑可真是給嚇住了。她本能地趕緊抖著腳把黑團團甩出去,心驚肉跳著就要往山下跑。

    清和真人仔細一看,也疑惑起來。

    那小黑團團似乎不是妖怪,倒有幾分熟悉的氣息。

    被嚇著的小談笑一路拋下石階,這回也沒什麼感傷心情了。而她身後的小黑團發出急促的“咕咕咕”的聲音,一跳一跳地往石階下滾,緊跟著小談笑,她往左,它也往左,她往右,它也往右。

    小談笑便往下跑便往後看,難爲她跑得飛快還左顧右盼竟沒有滾下石階去。

    清和真人的心跟著她的腳步上上下下,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心想沒想到雲華真君和清微教導出來的竟是這麼個小東西,難怪清微整日緊張得生怕他受一點委屈。

    董品良驚詫地看著一路飛奔下來的小談笑,擡腳正想去看個究竟,卻又看到後面慢悠悠走來的清和真人。清和真人對他輕輕搖頭,董品良便很自覺地又退了回去。不過他心裏還是在想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談笑覺得走投無路了。前面就要回房了。

    “你……你別跟著我!”小談笑慌亂地說。

    黑團團咕咕幾聲,聽聲音似乎很興奮。

    小談笑趕緊扯下玉佩往門上放,心中驚跳怎麼有這麼個跟著人跑的怪東西。雖然這怪東西好像沒有砸傷她,也沒把她怎麼樣。

    黑團團又蹭到了她腳上,小談笑趕緊把它踢開,可那黑團團竟像是長在她腳上一般,居然踢不走了。

    “你……你跟著我做什麼!”小談笑使勁又踢了幾腳。

    門正好打開,小談笑一甩腳,黑團團一躍而起,跳到了小談笑的手臂上。

    小談笑正要驚叫,黑團團舒展了開來,露出毛茸茸的小圓腦袋。腦袋上隱約豎起三根較長的黑毛,每根黑毛的頂端撐著橢圓形的白色羽毛。腦袋下一大塊倒三角的區域絨毛雪白,讓人一看就很有摸一摸的慾望。此刻它瞪著小金豆子一樣的圓眼睛,兩扇小小的翅膀撲扇著,露出翅膀裏側稍短的白色羽毛,而肥肥圓圓的小身子下兩隻不明顯的腳爪子歡快地跳躍著,尖尖的小嘴一開一合,咕咕的聲音不絕於耳。

    這……這……這難道是隻小胖鳥?

    只要是見過的,能下定義的東西,小談笑就不怕了。她沒想到自己被這麼隻怪鳥嚇了一路,傻傻地看著手臂上蹦蹦跳咕咕叫的小黑鳥,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而更讓她驚訝地還在後面。

    小胖鳥扇了幾下翅膀,長短不一地咕咕叫了一會兒,突然沉默下來。

    沉默過後,小談笑聽到了她最想聽到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穿越了千山萬水,從遙遠的更遙遠的雲端傳來,飄飄渺渺,朦朦朧朧。

    不過一個字,卻似千年的輕歎。

    小阿笑心頭一熱,腦中一空,恍惚中身在山水的彼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02:37:29

060 少年初成

     洪荒曆三千三百三十年,大雪過後的天華山銀裝素裹,偶有蒼翠之色那是山巔青松,朱紅一點是宮觀樓閣,在暖陽的光線下格外美麗。

    已是三月,估計這就是最後一場大雪了,來朝峰似乎比玉華峰要暖和一點,山泉水的冰塊漸漸融化。靜謐的世界裏傳來低微的嘩嘩聲和破冰聲,還有——劍氣舞動的聲音。

    一個身形單薄的白衣少年正在一旁舞劍。

    少年青絲如墨,眉目清秀,線條柔和的小臉白玉一樣滑膩,輕輕抿起的薄唇略有些蒼白,似乎不是健康的紅色,卻帶著淡淡的粉色,看得時間久了便有種那唇瓣幾乎要透明了的錯覺。

    無論是看身形還是看相貌,這少年都讓人感覺少了五分男子氣概,多了三分清冷入骨。這個少年便是談笑。

    談笑舞得正入神的時候,一個黑白毛的小胖鳥艱難地撲扇著短翅膀跌跌撞撞飛撲過來,一邊撲還一邊還不甘寂寞地發出咕咕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興奮的樣子。

    談笑眸光一閃,舞出的劍往前一劃,劍端正好托起小胖鳥的身子送回來,一手收劍,一手提起小胖鳥的後頸,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一個微笑的弧度。

    “咕咕,你回來了?清微師兄怎麼說?”

    小胖鳥不舒服地撲騰著翅胖抗議被提在半空中的“非鳥待遇”,小金豆子樣的眼睛裏既有得意又有怨念。

    談笑寵溺地伸出兩隻手捧著它,又道:“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吧?師兄他來不來?還有……師父……他……”少年將小胖鳥捧在眼前,清亮的黑瞳裏閃爍著期盼和緊張。

    小胖鳥咕咕了幾下,小嘴巴開始一張一合。

    “阿笑,一切安好,勿念。近聞汝初達煉氣,可喜可賀。修煉之道戒驕戒躁,汝切不可心焦激進。師兄即將閉關……”

    談笑認認真真地聽完小胖鳥以秦清微的聲音說完這一段話,再仔細回想了一遍,失望地發現這次和之前每次都一樣,絲毫沒有提到過姬雲華如何。現在更糟糕,秦清微就要閉關,看樣子幾年都不會出來,就更不會偷偷來來朝峰看她了。

    談笑洩氣地放下手,小臉漸漸垮下去。小笨鳥措手不及,差點被摔到了地上。

    “阿笑?怎麼不高興?整日就沒見你笑過,白白浪費了一個好名字。”小笨鳥撲騰上談笑的肩膀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

    談笑心中一驚,轉過身去叫了聲:“崇真哥哥。”這時開口的聲音卻與剛才不同,略有些嘶啞的感覺。

    時隔六年,肖崇真已經長成身材挺拔,容貌俊朗的青年,修爲也進入了築基階段。雖然這個階段隻是初步的,還不算穩定。

    他嘖嘖兩聲,拉過談笑的手道:“你這孩子,小時候還見活潑點,越大越老成呆板起來。又一個人在這兒練劍?劍有什麼好耍的,董師叔也說了招式之類的東西不過是表象,修道之人還是要修靈練氣得好。你今天已經練得夠多了,怎麼也不知道歇會兒。”說著不由自主地看談笑的眼睛,心想阿笑小時候明明眼睛很亮很大的,長大了倒變了,也不是說不亮了或者變小了,只是好像張開了,顯得比原來略細長了些,不笑的時候更讓人覺得清冷漠然。

    明明不過十二歲,剛進入變聲期,怎麼就能沉得像山一樣。肖崇真心裏抱怨著。

    談笑沉默。她的修行方法和別人是不同的。小時候她還不能完全理解,現在卻像是剛剛入了門。表面上看她練的是劍招,而實際上她是接著舞劍控制體內的靈氣遊走。她能感覺到經脈中氣息流轉的痕跡,每個招式都是有講究的。而每次練完,她都覺得經脈骨血都被淨化了一次一樣,身體更輕盈柔韌,動作也更敏捷。

    唯一讓她困擾的是,無論她在靈氣多麼充裕的地方修煉,吸取的日精月華都像是石沉大海杳無蹤跡,似乎只是在她體內遊走了幾圈便生生散逸了,丹田內空空如也,根本調動不出靈氣來。更詭異的是,修道的基本功能不就是強身健體嗎?可爲什麼她除了身體變輕變柔之外,絲毫沒感覺到身體強健了?

    看看肖崇真強健挺拔的身軀,談笑心裏悶悶的十分失落。

    別人是越練體力越好,力氣越大,她倒好,越修體力越糟糕,稍微累一點就頭暈眼花。

    談笑是個倔強的人。爲了十年之約,她總是要花別人兩倍三倍的時間用在修煉上。可是現在她覺得有點力不從心了,好像她每練到一定程度,身體便發出信號,強制性地阻止她再練下去。就算她執意要練,精神力也無法集中,全身疼痛發軟,嚴重的時候甚至昏過去都是有的。

    早年有些人知道了談笑的身份,還對她十分提防好奇,可這六年下來,不少弟子都築基了,沒有築基的也快了,唯獨她才剛達到煉氣的標準,身體也差得出奇,別人自然就不再關注她了。她也樂得一個人獨處,只是與肖崇真、離歌和一直以來視她爲對頭的白斤鬥打交道多點。

    清和真人有次去玉華峰向掌門雲華真君稟報來朝峰事務時曾提了一嘴道:“談笑性格內向,喜獨處,悟性雖好,修煉速度卻不盡人意。”本意是探探口風,看談笑這位掛名師父有何看法。

    奈何雲華真君只是淡淡一笑,表示了解,別無他話。

    清和真人本心十分無奈。天華山的弟子都知道他這個授業真人要求十分嚴格。他本來以爲談笑是因爲身體素質差,修行也不努力才會影響修行速度。所以初時他給談笑布置的功課最多,任務最重。沒想到這孩子一聲不吭地老老實實做完,結果怎樣不說,過程卻絲毫沒有偷懶。不止如此,談笑的身子雖然不夠強健,性子卻很堅強固執。往往他說一件事,他便要做兩件的量,他說練功一個時辰,他就照著兩個時辰去練。

    清和真人暗自觀察了幾次,後來又遇上過談笑昏倒的情況,之後便再也沒有給談笑加過功課,反而還會不著痕跡地減了一些不實用的項目。觀察得越久,他便越發能理解秦清微的心情,奈何這麼乖巧聰明的孩子似乎真的不適合修道。

    無論清和真人怎麼想,談笑還是一如既往,從沒放松過對自己的要求。清和真人認認真真思考了關於談笑的修行問題,覺得他最大的問題時對靈氣的感應和吸收十分遲鈍。別人能感應五分,他就只能感應到一分;別人能吸收十分,他連三分都吸收不了。

    這體質,若不是十分廢材,便是暗含玄機。

    也不知是盲目自信還是自欺欺人,清和真人傾向於第二個答案。而他認爲最有利的論據便是雲華真君的態度。

    雲華真君雖然不管不問,但從沒說過送這孩子下山,沒說過不讓他繼續練下去。

    那麼,就維持現狀靜觀其變吧。

    此話不提,只說眼下。

    肖崇真見談笑沉默,再想到談笑的狀況,真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悔得腸子都要青了。他有些無措地收回手,“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談笑擡頭,“崇真哥哥,什麼事?”

    肖崇真築基了,離歌築基了,白斤鬥也快築基了。

    “那個……我接了個好任務,要組隊的。我與離歌約好了,還差兩個人,我便來找你了。”

    談笑皺皺眉,“你們去吧,我不去。”她去會拖累他們的吧。

    “那怎麼行,我記得你的靈石不多了吧,放心,這次任務很簡單的,獎勵也很豐厚,你……”

    遠處一個神情冷傲的青年踏著白雪而來。“你不是識得不少妖獸的形貌習性嗎,這次任務雖然簡單,卻不是光憑修爲法術便可完成的。你以爲你來是湊份子分報酬的不成?”青年語氣冷漠,言語刻薄。

    肖崇真立刻不贊同地瞪他道:“離歌!”

    “好,我去。若是有幫上忙,報酬自有我的。若是沒有,我半個靈石都不要。”

    離歌哈哈一笑,冷意稍退,嘲意漸起。“那就說定了。肖崇真,還不快走。你也真是囉嗦,這麼簡單的事竟說了這麼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02:37:49

061 組隊出發

     談笑的博學並不是一來來朝峰就有的。論武論靈,談笑都算不上好,甚至從表面上看,已然流於末端。但論博學,來朝峰少有人比得過她。

    誰都知道談笑修行最刻苦,掌握的理論知識也最多,他們卻不知談笑對修仙界物種知識的掌握已經遠超過他們所能理解的程度。這一方面得益於姬雲華和秦清微的教導,另一方面則是得益於談笑在閻羅洞的奇遇。

    談笑覺得冥冥中有人在指引著她的修行,只是這“人”忽隱忽現,來去不定,實在難以捉摸。

    談笑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出雲峰的有盡宮和無涯宮在來朝峰是有分堂的。半山腰的道場旁有個不起眼的碧瓦白牆的道觀,白雪覆蓋著琉璃頂,只邊緣棱角顯出些許碧青色。道觀大敞著門,門上掛著個黑匾牌子,牌子上“有盡無涯”四個字龍飛鳳舞,像是有了人得靈性,躍躍欲飛。

    門邊站著四個青年,其中一個便是白斤鬥。

    白斤鬥比六年前瘦了些,身體更結實了,在四個青年中最爲壯碩。

    走在前面的離歌掃了他們一眼,就要往裏走。

    白斤鬥一伸手攔住了他們。

    離歌挑眉,沒說話。

    “你幹什麼?”說話的肖崇真。

    白斤鬥咧了咧嘴,“怎麼,你們帶小啞巴去?雖然我們有交情,我可不會讓著你們啊!”說著瞟了眼談笑。

    談笑平日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不愛跟人打交道,只喜歡自己一個人孤獨地修行,白斤鬥幾次挑釁未果便變著法兒想惹談笑生氣,進而打上一架。可惜談笑從不接招,能避就避,氣得白斤鬥人前人後都喊她小啞巴。

    肖崇真狠狠瞪他一眼:“死胖子,還沒開始就吹牛皮,你也不怕吹牛吹多了更築不了基嗎?”

    白斤鬥臉色一變,被踢到了痛處,轉而撿了個軟柿子攻擊倒:“那也比你的小啞巴強,誰不知道小啞巴六年了還沒築基,不不不,瞧我這嘴,是還沒煉氣吧!”說話怪聲怪氣的,跟他一起的立刻有人笑了。

    “你說什麼!”肖崇真立刻就要動手,掐了個訣就要攻擊。

    談笑上前一步握住肖崇真的手,清亮的眼幽黑深沉,沉得像是多看一眼就要被吸進去一樣。

    白斤鬥多看了談笑兩眼,眉頭皺成了小山。

    修爲不漲也就算了,個子也長得這麼慢,哪裏像個男人?

    “走吧。”談笑道。

    白斤鬥怪叫道:“小啞巴說話了,小啞巴說話了!”

    肖崇真氣得跳腳,離歌卻不理會他們,徑直進了有盡無涯。

    談笑看也不看他,拉著肖崇真進去了。

    “喂!喂!”白斤鬥還在叫喚。

    旁邊有人拉住白斤鬥道:“白兄,都是同門,你何苦與他過不去。”言語間對談笑極爲同情。

    白斤鬥爲人狂傲,大家修爲都差不多,便是比他修爲高一點,他也沒想要伏低做小。這時他看了說話的人一眼,道:“小爺就喜歡與他過不去。”

    又一人道:“他不過剛到煉氣,與他過不去也太……”話這樣說,卻藏不住對談笑的輕鄙。

    白斤鬥卻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話不要說得太早得好。”

    那人臉色微變,心想自己真是好心沒好報,輕哼了聲轉過頭,再不與白斤鬥交談。

    白斤鬥也不管他,自得自樂地往裏面看,想到剛才進去的跟談笑的沉默寡言有得一拼的冰小子。

    門內暗沉冷寂,左邊是有盡宮的地盤,右邊是無涯宮的。

    任務是有盡宮的,有盡宮這邊的牆上掛的任務牌子比無涯宮那邊的要多得多。這樣的牌子一式兩個,一個是留存在這裏的,一個是接任務人取走的。兩邊都沒有人看守,但牆上的任務牌子卻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拿走的。

    先在有盡無涯宮的管事師兄那裏接了任務的人才能到這裏拿牌子,牌子裏的任務信息是確定的,組隊或者單幹由領取任務人決定並以靈識寫入信息。

    此刻有盡宮這邊的長桌上坐著個人,那人低著頭,一隻腳屈起,一隻腳自然下垂,手放在膝蓋上,見到有人進來便稍稍擡了下下巴,動作緩慢得幾乎沒有發生過。

    肖崇真取了任務牌子,轉頭道:“走吧,取地魔獸的內丹,獎勵是二十個靈石,一個築基丹。”

    談笑頓時明白了。這個任務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從獎勵就可以看出來。地魔獸是土性妖獸,相當於築基初期的修爲,平日裏最喜掘土打洞,皮糙肉厚,不易捕捉。便是捕捉到了,取內丹也不容易。

    正想到此,旁邊傳來一個低沉冷澀的聲音:“加一個。”正是那坐著的人在說話。

    肖崇真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離歌。

    離歌道:“你會什麼?”

    那人似乎扯了下嘴角:“我捉過。”

    談笑多看了他兩眼,想不起這個人的名字來。

    離歌又問了幾個問題,那人回答得也很簡單。最後離歌點了頭,肖崇真便把四個人的名字寫了進去。

    談笑看了眼那桃木牌子,那個人叫做簡允。

    出了門,白斤鬥他們已經不在了。

    肖崇真問:“死胖子他們呢?走得這麼快?”

    離歌斜了他一眼道:“你管他做什麼,時間多了?”

    肖崇真摸摸鼻子,“我就是好奇他們接了什麼任務。”

    離歌淡淡道:“簡兄不是一直在裏面嗎。”

    簡允沉默了片刻,似乎擋不住肖崇真有意無意飄過去的目光,勉爲其難回了句:“不知。”

    肖崇真問不到人,也不再糾結,特意走在談笑身邊牽她的手道:“阿笑,一會兒跟緊我!”

    談笑點點頭,心裏還在想地魔獸的事情。

    來朝峰設有一個結界的出入口,大部分任務都被設置在結界之中。拿了有盡宮牌子的人從那裏進去便可到任務地,一旦完成任務則會被傳送回來。如果完不成任務,也是可以出來的,只是這樣的話懲罰會很重。任務越高級,得到的獎勵越多,沒完成的懲罰也就越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02:38:07

062 雪地遇險

    茂密的林木勢可參天,白雪皚皚,將融未融。

    修道之人氣存丹田,靈力貫體,對氣溫和饑餓的感覺自然也沒有凡人那麼明顯。修爲越高深的人適應能力越強,四季轉換在他們眼裏不過是景色的變化而已。而對於已經完成辟榖的人來說,餓不餓的都是虛妄。如果說他們還保留了饑渴感的話,那便是對靈氣和修爲的渴望。

    肖崇真自打一進來就顯得十分警惕,將談笑護在身後道:“你小心點,這片林子時不時會冒出一些妖獸來。不過大都是低階的,你不要擔心。”

    離歌嗤笑,心想肖崇真真是個傻子,談笑自上長在天華門,出生便是雲華真君和清微真人在教,即便修行結果不怎麼理想,不會連這點場面都沒見過的吧?便是真沒見過,這麼多年在來朝峰,他談笑也不是第一次進這裏了,至於嗎?

    不過仔細看看,這林子確實與之前進過的不同。

    小咕咕鳥懶洋洋地站在談笑的肩頭,胖胖的身子蹭著談笑的脖子,小綠豆眼迷蒙著偶爾眨兩下又瞇起來,絲毫沒有緊張感。

    離歌和簡允走在前面,肖崇真認真而執拗地護著談笑走在後面,六年來如一日,離歌很不能理解他是哪裏來的這麼大的執念。

    而這位執念甚重的肖崇真卻一邊看著談笑的後腦勺,一邊很無厘頭地想著修仙界的吃食果然比不上人間界的,所以小阿笑才一直沒怎麼長大似的嗎?可是如果真的這樣,怎麼解釋離歌現在的挺拔強健?

    離歌很敏感地察覺到背後的目光,他淡淡回頭瞪了肖崇真一眼,想著肖崇真自從到了天華門,倒是越來越沒個譜兒了。

    四人在深林中走了一段,細碎的腳印蜿蜒深淺。枝打碎雪點點墜落,簡允和離歌都輕巧避過,一點點的白雪飛散間沾到了談笑額邊的碎髮,肖崇真下意識伸手去擋,於是更多的白雪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談笑擡頭,明眸如畫,薄唇輕抿,肖崇真如擔心雛崽的老母雞般吶吶然道:“阿笑長得真不像男孩子。”

    這時簡允簡允走了停下腳步,皺了眉頭。

    若不是簡允停步,離歌差不多就該忍受到極點要諷刺肖崇真幾句的。他向來看不慣肖崇真對談笑的小心翼翼一心維護,對這位少時的玩伴和對手多多少少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在裏面。

    簡允道:“這路不對。”

    “怎麼不對?”離歌問。

    雪地深林,靜謚若此,要真是路不對,不對肯定不是從現在才開始的。

    談笑多年來記得秦清微的教導和姬雲華帶她參悟男女之別的經歷,所以不止做男子裝扮,還時時留意男子所爲,奈何一張皮相生得不好,便是終日冷臉斂眉也及不上肖崇真離歌等人不過冷冷一瞥的氣概。

    如今肖崇真提起這個,談笑真沒法當是誇贊。

    肖崇真走前去看了看前路,確定這前面左右兩邊的景色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有一點他覺得奇怪,隨意道:“這也太太平了點,一路走來都沒有低階妖獸襲擊的嗎?”

    這是個問題。

    有盡宮的任務基本在天華山就能完成。天華山連綿萬裏,占地廣闊,隨便挑個峰頭布置任務目標,設置結界控制出入那是輕輕松松的事情,所以這密林也不是什麼幻境,還是在天華山脈的。不過隻要是人爲布置的,就難免有些人爲的陷阱、陣法,豢養的妖獸等等。天華山山清水秀,靈氣充裕,低等的妖獸在此間再歡快不過,日複一日年複一日,自然也會吸取些天地精氣增長了修爲。

    天華門素來拿這些妖獸給門人練手,嚴格控制著它們的數量和進階的程度,所以這些低等的妖獸終究是成不了氣候。

    只因簡允一早說他捉過地魔獸,談笑便不想出頭,只想著跟在後面除些低等的小妖獸,到時候捉地魔獸時再出些力氣,只等他們順順利利做完了這一單任務,大家趕緊出去,她也好繼續修煉。至於靈石和丹藥,談笑更喜歡自己單獨去完成那些雖然廉價但很簡單還可重複的采集任務。這種任務的好處是不用費多少心思,一能增加見聞,二來完成起來也簡單,多做幾次的效果和像肖崇真他們接一次高難度任務的效果是一樣的。

    然而此刻確實是不對。

    前方雪地裏齊齊整整的幾排腳印,分明是他們走過的痕跡。可說是走過卻又不盡然。幾人打量周圍景色,似乎除了腳印,什麼都對不上了。

    談笑伸腳比了比其中一個印子,確認這條路剛剛走過不久。

    難道這林子有緻幻的效果?

    幾人心頭微沉,離歌左右探尋,找不到半點妖獸存在的痕跡。

    談笑想的卻不是這一樁。

    地魔獸屬土,三階妖獸,平日喜好鑽地打洞,喜陰冷,厭陽光,兇殘嗜血,獨來獨往。可從未聽說過這種低智商的地魔獸能制造幻境。

    簡允沉默地燃起了符紙,口中念念有詞。

    離歌退後幾步,想從周圍找出點人爲布陣的破綻。

    肖崇真皺了皺眉,讓談笑原地不動,自己走近簡允道:“你不是捉過地魔獸嗎?當時……”話未說完,突然生變。

    簡允還未待回話,腳下的冰雪迅速融化,符紙正好燃盡,他只覺腳底一軟,身子迅速下墜。肖崇真跟他離得極近,此刻一驚,慌忙伸手去拉,卻不料自身難保,手還未碰到簡允半點衣袖便跟著墜了下去。

    肖崇真拼著力氣喊了句:“小心腳底!”聲音被大地吞沒。

    離歌眼疾手快,營救不及之下,轉身扯了談笑縱身一躍,三兩下跳上了樹梢,驚得小咕咕鳥撲扇著小翅膀支撐著胖胖的身子,笨拙地抓著談笑的衣領咕咕叫了兩聲。

    離歌趴在樹枝上緊緊盯著下面,簡允和肖崇真掉下去的地方詭異地又開始覆蓋白雪,那些曾經消融的白雪退轉回來,天地一片靜謐,完好如初。

    談笑眼中驚疑不定,“難道是地魔獸在獵食?”

    離歌面色極爲難看:“你是傻的嗎?既然知道爲何不早說?難道我們帶你來就是讓你看戲的不成?”

    談笑白了臉,拳頭握了握,縱身要往下跳:“我去找他們。”

    離歌狠狠捉住她的手臂,捉得她手臂生疼。“你去?你憑什麼去?若你丟了性命,不說崇真如何,你那位師兄還會放過我們?”

    “不是……”

    “少囉嗦,老老實實跟著我,給我認真點!不需要你假好心!”離歌嫌惡地看了她一眼,轉過目光看向雪地裏的腳印,開始思考之前的種種細節。

    看來,他們一開始就被盯上了。

    談笑心緒波動,握緊了拳頭開始沉默。理論和現實是有差距的,縱然她知道許多神奇物種的事情,可這次面對妖獸卻與往日采集靈草不同。她擔心肖崇真的安危,心中更是愧疚,同時也認識到可能她潛意識裏從一開始對這次任務就沒多少熱情,加上有個捉過地魔獸的簡允在,她便更是刻意置身事外,沒想到肖崇真和簡允會遇險。

    離歌想清了前後環節,轉眼看見談笑的表情,冷哼了聲道:“我的命可不經玩,麻煩你再有什麼一定要提前告知,你的崇真哥哥還等著我們去救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02:38:26

063 水淹獸穴

     久候沒有動靜,離歌順手摘了松枝貼了張符紙,一手抹過之時,松枝啪啪自響。離歌將松枝當飛刀射向方才肖崇真和簡允消失的地方,松枝在半空化作千萬根分散開來,枝枝入地半分,露出地面的部分整整齊齊,沒有一根更長,也沒有一根更短。

    確定再沒有其他的陷進,離歌摸了摸右臂,若有所思。

    不然把那地挖開,看看裏面究竟有什麼?

    站得高了,視野自然好了。談笑遠望四周,將周圍一應事物看得清清楚楚:“地魔獸雖然喜好打洞,但真正的洞穴只有一處。其他各處四通八達,獵得的食物也都會從各種地洞運回自己的洞穴裏去。”

    離歌道:“這樣說來,當務之急是找到它的洞穴?”

    談笑搖頭:“也不知這裏有多少隻地魔獸,他們向來獨居,找到他們的洞穴並不難,只是不能確定是不是捉走了崇真哥哥和簡允的那隻。若要一個一個翻查,只怕他們太過兇險。”想了想,又道:“看簡允用符,似是習土術,雖說與地魔獸屬性相同,難以克制它的妖力,但相持之下也難決勝負。崇真哥哥修習的卻是火術。木生火,火生土,只是二土之下,難有助力。”

    離歌皺眉,“雖然如此,除了一個一個翻查,哪還有其他辦法?只能動作快些了。”

    談笑再搖頭,“好歹是三階妖獸,可比初達築基的修士。妖獸兇狠,二對一尚且勉強,何況你我……”談笑很清楚現在的自己幾乎是沒有戰鬥力的,而離歌也沒有強悍到可以一個人對付一隻狡猾陰冷的地魔獸的程度,更何況若一個一個翻查,那就很可能不止一個,而可能是一群。他們沒有這個實力,也沒有這個時間。

    離歌面色不善,“你當如何?”

    談笑在乾坤袋裏摸來摸去,摸出幾株綠中帶紫大約三寸來長的細草道:“水淹。”

    姬雲華曾說過:以已之不及攻人之尤過,蠢人矣。

    談笑記得很清楚,並且深以爲然。

    離歌眸光一閃,“如何水淹?難道要淹了這整個林子不成?”

    談笑搖搖頭,“你是木屬性,可否把這幾株離草種在方才他們掉下去的地方?”

    “這有何用?”離歌知道這種草,這種草的根深而壯,生命力極其頑強。但除此之外,似乎並沒有什麼別的作用。

    談笑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將離草遞給他道:“這種草雖然普通,卻有一個最大的好處,那就是很好控制。它的根在法咒的作用下幾乎可以無限深入,且能循著特定的氣息生長。待根部壯大之後,用以運水,便是地魔獸有多少地洞也能淹到徹底。地魔獸性喜陰冷卻不愛水,洞中只要潮濕過度,它便會拖著獵物跑出洞外。”

    談笑說得很認真,離歌也聽得很認真,聽罷就那樣直直看著談笑,眸底逐漸幽深。

    “怎麼了?”談笑不明所以,朝自己身上看去。

    離歌心想平日裏談笑總不太願意跟他們一起去完成任務,難道就是在研究這些東西?離草確實再普通不過,不過特點也十分突出。不是談笑說起,他都想不到此草有這種妙用。

    這是雲華真君的親授,亦或是——談家之故?

    這個軀體瘦弱,真氣也十分薄弱,頭上頂著雲華真君記名弟子的榮光,修爲卻遠遠落在同期弟子之後的煉氣弱小修士,他真的就像表面那樣可欺嗎?

    見離歌的表情,談笑微覺得惶然,“有什麼不對嗎?”

    離歌別過目光,“你說的法子難道不覺得複雜了點嗎?我若挖開那地洞,一路找到它的洞穴,豈不快得多。”

    談笑搖搖頭,“不會快,只會慢的。因爲地魔獸本就善於控制土地,每次獵食之後,一洞盡埋,深不見底。現在我們不可能大面積挖開地表,所以根本無法確定埋沒的洞口沿著什麼方向伸展。”

    離歌點頭,又問道:“雖是如此,可你說的水淹之法,水從何來?”

    談笑難得笑了。她笑的時候,細柔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淺淺的光落到那微卷的弧度上,清亮若水的眼瞳波光閃爍,稍稍帶著點調皮的感覺,平日略顯得木訥的臉頓時靈動起來。

    秀白的手指輕輕搖了下離歌身旁細長的松枝,星星點點的白雪受驚地鑽進了離歌衣領中,微冷。

    “我聽說,雪融化水。”

    接下來的過程便十分簡單。

    離草實在是一種普通的草,只是這種草卻能分辨出不同人的氣息,並且有自己的喜惡。

    修仙界的靈草再普通也有些特別之處,看起來談笑對這些草比對人親密。

    談笑站在高高的樹梢上極目遠望,遠處一隻一人來高灰皮尖牙的獸正一口叼著一個人,兩爪子推著一個人匆匆忙忙從地裏鑽出來,一邊辛苦拖推著一邊狼狽地抖著身上的水,而那兩個人似乎沒有了反抗的力氣。

    “東北方向,四裏。”談笑往前一指,低頭看離歌。

    離歌頓時發力,身入離弦,朝著談笑所指的方向掠去。

    談笑略滯後,跳下樹後也跟了過去。

    談笑趕到的時候,離歌已經與地魔獸對上了。

    兇狠的地魔獸咆哮著用爪子刨地,肖崇真正昏沉在一邊,簡允似乎傷得不輕,但眼睛賊亮,睜著眼看這邊,似乎再疲累也不肯閉上。

    談笑的到來多少分散了地魔獸的注意力,但它覺得最具威脅的依然是面前執長劍符紙的青年。

    談笑本來還有話說,可見簡允一直看著這邊,便退後兩步道:“它身上都濕了,正心浮氣躁。”

    地魔獸吼了兩句,嫌惡地抖掉爪子上的雪,燈籠樣的眼泛著渾濁的光,龐大的身子跟著四肢的動作晃動著,果然是皮糙肉厚。

    離歌在他面前顯得渺小。

    離歌正在考慮要不要用右臂。

    簡允在想這之前一切的混亂,以及關注一個築基修士和一個煉氣修士如何制服這樣一隻地魔獸並得到它的內丹。

    肖崇真大約是被土埋得久了,至今還在昏迷中。

    談笑在想萬不得已離歌對付不了這隻兇獸的話,她要做什麼。

    地魔獸卻不再給人考慮的時間了。

    融化的雪地讓它焦躁,每個冬天它心情都不怎麼好,既沒有食物又沒有乾燥陰冷的地洞,它好不容易幸運地捕獲了兩個聞起來很好吃的人,卻不知怎的從來不會侵蝕到它洞裏的雪水盡然泛濫成災,逼得它狼狽出逃,打斷了它享受大餐的美好時光。如果它懂人類的情緒,它會恨離歌和談笑。

    它厚而大的鼻子撲哧撲哧著熱氣,齜著嘴露出尖利的牙,它腳下的土地開始震動,震動起塵土的顆粒,那些顆粒相互碰撞著聚集,體積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硬。地魔獸覺得不耐煩了,它餓了,它要攻擊!它要吃了這些美味的人類!

    離歌靜靜地操控著符咒貼上自己的右臂,知道這是場硬仗。

    對峙的雙方引發了氣流的沖撞,各自的氣息劃定著彼此的界限,互不相讓。

    談笑再退後兩步,一邊測算著與肖崇真和簡允的距離,一邊沉默地壓制中自丹田升起的饑渴和燥熱,還要分心與腦海深處那個聲音對話著。

    是的,談笑從來都知道自己對靈氣的感應並不遲鈍,只是很饑渴,很饑渴。而強烈的饑渴之下,洶湧而來的疲憊虛弱總是不可避免。

    身心漸漸成熟的談笑,才開始慢慢懂得項這個姓氏的價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02:38:45

064 誰取內丹

    濕潤的泥土讓地魔獸覺得煩悶,肚子空空卻不能美美地享受大餐更讓它焦躁,它恨不得把眼前礙事的人們都撕成碎片填進肚子裏去,如果還有剩的還能留下來過完剩下的冬天。它想若是這樣,整個林子的地魔獸們都會羨慕它,崇拜它。可惜,它沒有人類那麼複雜的情緒和思想。

    離歌警惕地看著地魔獸,雖說先發制人很好,可他尚摸不清地魔獸的攻擊方式。

    說起來,簡允和肖崇真掉進地魔獸的地洞之後不是沒做過掙扎的。簡允因爲參與過捕捉地魔獸,所以對這種生物多多少少還有些了解,不過那時候地魔獸並不是躲在洞穴中等著自動掉下陷阱的獵物,所以他也沒經歷過被捕獵的狀況。

    簡允修習的是土術,當他感覺身子下沉之後,立刻就想到了操控土壤以攀附在地洞口不遠的地方,再尋找機會再爬上去。不料他下去沒多久肖崇真就跟著掉下去了。肖崇真哪裏經過這仗勢,本能地就舞動四肢想抓住什麼,這一抓就抓住了簡允。

    這時候,簡允也發現自己攀附住四周泥土的想法多麼不現實。隨著他身子寸寸下墜,洞口也寸寸緊封。不知這洞穴到底有什麼詭異的力量,泥土不斷從四周冒出來步步緊逼,他開始發現呼吸都有些不暢了。

    然而空間的縮小並不是最壞的情況,更糟糕的是洞穴隨著他們的下墜搖晃起來,幅度雖然不大,但是由遠而近的聲音和氣息提醒他們前途險惡。果然,灰不溜丟的地魔獸出現在他們面前。

    地魔獸瞪著翻白的燈籠眼貪婪地看著他們,長長的獠牙下流下腥臭的涎水,厚重的大爪子呼地拍過去,正從暈暈乎乎中清醒過來,準備放火球攻擊的肖崇真被塵土迷了眼。

    簡允很快發現,同爲築基的修爲,一個人面對既占天時又得地利的地魔獸實在是太困難了。

    空氣越來越稀薄,便是簡允修習土術懂得如何在地底呼吸也不能緩解這窘迫的局面。鬥了一會兒法之後,肖崇真被那妖獸一巴掌拍暈了,簡允也受了傷。地魔獸卻像是玩得不夠盡興,又咬著他們甩來甩去拖行了一陣才給拖回了另外一個洞穴裏。

    那時的地魔獸已經開始計劃吃多少,存多少過冬了。沒想到洞穴感應到異動,它剛要出去查看就被洶湧而來的草根和沿草根浸染了泥土的雪水給嚇得不輕,這才只好拖著新獵得的“食物”逃出地洞去。

    此刻簡允努力想要爬到肖崇真身邊進行自救。

    可是地魔獸既然敢放下他們,怎麼會控制不了他們?它粗皮厚重的大尾巴呼地甩過去打在簡允身上,簡允吃痛趴下,吐了一口鮮血。

    剎那間,離歌動了,地魔獸也動了。

    談笑暗自捏了把冷汗,心想那尾巴還好沒打在肖崇真身上。

    地魔獸周身升到半空的土塊從剛才的靜默中爆發出來,它們瘋狂地砸向離歌,在前行的過程中越滾越大,觸目驚心。

    地魔獸咆哮著用前爪拍地,每拍一下就有更多的泥土凝結成塊砸了過去。

    離歌身形如電,不停地在土塊中躲閃避讓,同時手中掐訣,符紙飄飛,一時間竟有枯藤從泥土塊中伸展開來,逆著攻擊的方向向地魔獸張牙舞爪地撲了過去。

    地魔獸一驚,揮動碩大的腳掌揮開那些討厭的枯藤,開始還能揮得開,到後來整個前腳掌都被枯藤死死纏住了。

    談笑皺眉,想起幾年前大家還在紫君山的時候,離歌對付太真的王湘子時手生枯木的情形。

    萬物有靈,法術高深者往往講究化自然之力,與天地合一。每種屬性的術法都是依據天地間具有那種屬性的物質來發揮作用的。比如秦清微控水,地魔獸控土,離歌控木。然而每種屬性的物質也不是單一的,還有陰陽優劣之分。

    水能滋潤萬物,但也能泛濫成災;土能養育生靈,但也能埋葬天地;木有勃勃生機,比如當時王湘子變出青藤,但也有形如死靈,比如離歌一出手便是枯木,一丁點的生命跡象都不曾見。

    離歌控木的法子曾經被清和真人關注過一陣子,但後來卻不了了之。

    按道理來說,離歌修爲越高,便越能“生”木,而非“死”木,但顯然結果卻並不如理論所言。

    談笑正想得出神,突然聽見一聲悶哼,離歌與地魔獸鬥得正酣,地魔獸狂性大發掙開了枯木奔過來,離歌在半空中被打得急退,一落地便在地上砸了個大坑,坑裏的泥土翻騰著隆起,以極快的速度準備埋葬了離歌。

    離歌揮動右臂砸碎包裹著身軀的土塊,不料地魔獸也到,一腳擡起落在離歌上空,這要是踩下來只怕離歌沒被活埋也要被活活踩碎了血肉筋骨。

    情況十分兇險,正悠悠轉醒的肖崇真大叫一聲:“離歌!”似乎想撲過來,奈何力不從心。

    談笑看著眼前巨大的妖獸,任它龐大的身軀在自己周圍制造陰影,不由得屏住呼吸迎了上去,兩掌快速做了個手勢拍在了地魔獸的腿上。

    冷汗從談笑光潔的額頭上溢出來,劇烈的疼痛像一根針橫貫她的大腦,然後像是一條柔軟的線驟然蕩開,蕩得談笑眼前有一瞬發黑,疼痛布滿了整個大腦,並向四肢經脈蔓延。

    地魔獸的動作一滯,有些困惑地低頭看這個本來一動不動卻突然攻擊它的小小人類,然後突然暴躁地咆哮著要揮開談笑,燈籠眼瞪得更大更凸出,泛著死白的顔色。

    談笑沮喪地發現,自己又失敗了。

    果然是太勉強了嗎?爲什麼再也沒有成功過呢?

    就在她晃神的時候,離歌從後面抱住她的腰一個翻身,地魔獸腳掌下尖利的爪就要撓到離歌的後背。

    天旋地轉的時候,只聽咻咻的聲音穿耳而過,一把藍油油的折扇飛旋過來,瞄準地魔獸的那雙燈籠眼切了過去。

    地魔獸一聲撼天動地地慘叫,正要踏腳,卻沒想到整個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向後翻到,連掙扎都來不及便重重摔在一側,沒了氣息。

    一個人走過來踢了踢地魔獸的身體,收了折扇拖起地魔獸的尾巴回頭傲慢地輕擡著下巴:“築基又怎樣,也不過如此而已。我說,你們也是來取地魔獸的內丹的嗎?可惜啊可惜,這隻是我們的了!”

    灰頭土面的談笑從離歌的肩窩看過去,無言以對。

    濕潤的感覺迅速在談笑身上蔓延開來,她轉過目光看到離歌深沉莫測的眼,以及——他按著腰側的指縫間溢出來的……黑血。

    力大無窮的白斤鬥拖著地魔獸走向自己的同伴,走之前特意看了眼談笑,眼中隱隱有點失望的意思在裏面。

    談笑不知道突然被觸動了那根神經,推開離歌追過去抓住了白斤鬥的手。

    “怎麼?想搶?”白斤鬥翹起了嘴角,略有些胖的臉龐嘲諷意味十足,眼裏毫不掩飾被挑釁的興奮感。

    離歌站起來,毫不在意地抖了抖衣擺,一隻手仍然放在腰側,另一隻手卻手心朝上握著什麼。“你抓他做什麼,他也只會搶人剩下不要的廢物。”

    “你!”白斤鬥生氣地轉身,正要理論,卻看見離歌握著的手掌攤開,髒污的手掌絲毫沒有遮住那顆圓潤珠子不太明顯的柔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02:39:10

065 九轉歸一

     白斤鬥一愣,不過一會兒便顫抖著雙肩,氣得一把摔下地魔獸的尾巴,呸了一聲道:“什麼東西!”說罷狠狠瞪了眼離歌,跟著其他同伴們一起離開了。這時候他已想明白自己非但沒撿著便宜,還白白讓人看了笑話。

    照著樣子看來,離歌分明已經得手。至於什麼時候得手的便不得而知了。被挖去內丹的地魔獸再兇狠也是強弩之末,他白斤鬥出手頂多只是讓躲避不及的離歌和談笑免於被地魔獸踩成一堆爛肉,卻是取不到內丹了。

    談笑看了看白斤鬥白得發青的臉以及離歌似笑非笑似諷非諷的表情,頓覺無話。

    離歌收了內丹,見談笑還在一旁發愣,輕輕皺眉道:“愣著做什麼,沒事做了嗎?”說的時候看了眼掙扎著與簡允相依偎的肖崇真。

    小咕咕鳥方才受驚之下怕死地撲閃著翅膀撞到樹枝上,這時候見危機解除,趕緊又飛下來撲閃到談笑的肩頭。離歌瞥了它一眼道:“舉凡豢養的靈物多少有些作用,最不濟也能護主,你這隻倒是奇特得很。”

    談笑正走過去扶肖崇真,聽了這話也沒法反駁。

    由於三人都受了傷,大家便聚在一起等著傳送。

    談笑憋不住問道:“什麼時候取的內丹?”心想離歌無聲無息地還沒取妖獸性命便取了它的內丹,這功法與平日裏師叔們教授的實在太不一樣。難道暗巫族真像傳聞一樣,有什麼“邪法”?

    離歌淡淡道:“你沖過來的時候。”想了想當時的情形,若是白斤鬥沒有出手,他們此刻真就成了妖獸腳下爛泥了。接著就把剛才他們掉進洞裏後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他說得很慢,語氣也輕,嘴唇越來越白,像是慢慢被抽乾了血一樣。

    談笑忍不住問:“我給你的藥和藥方……”

    離歌不語,肖崇真道:“在我那裏。”說完看了眼簡允,見他盯著離歌腰上的傷口,便下意識地擋在離歌身前道:“舊疾難除啊。”

    簡允收回目光,檢討道:“我大意了。”沒想到這次捕捉地魔獸與上次完全不一樣。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離歌,心想分明都是築基初期的修爲,爲什麼他竟有這麼強悍的爆發力,能一個人挑戰地魔獸並悄無聲息地取了它的內丹?

    不過仔細想來,若不是洞中他們與地魔獸鬥了一陣,離歌怕是要更加艱難。

    肖崇真手上拿的任務牌子開始發光,他蒼白著臉道:“方才確實兇險。”話音剛落,白光一閃,跟著場景變幻,已身處“有盡無涯”之中。

    二十個靈石和丹藥到手,肖崇真把丹藥塞給談笑,靈石就要平分。簡允自覺沒出什麼力,心情複雜,不肯拿五個靈石,談笑也覺得受之有愧,連丹藥都不想拿。

    離歌皺眉忍著痛,拿了自己的一份不耐煩地催肖崇真道:“快點。”

    肖崇真與離歌多年交情,自然之道他過度使用力量之後的狀況,這時他剛恢複了力氣,也沒時間與兩人推讓,東西往兩人懷裏一送,囑咐了談笑幾句,然後扶著離歌要走。

    這麼多年來,離歌只要受傷,都是肖崇真一手在照顧。離歌從來不讓別的人碰自己的傷口,也從不肯叫別人看見自己處理傷口的模樣。

    談笑嘴唇動了動,道了句:“謝謝。”

    肖崇真道:“謝什麼,不是你,我們早被地魔獸吃進肚子裏了。”

    “不是,是……”她看著離歌。

    離歌歪了歪嘴角,“手癢而已。”

    手癢的離歌憶起地魔獸沖將過來時談笑義無反顧地挺身而出,憶起將這個瘦弱的身軀壓在身下護在懷中時的觸感,憶起他倔強錯愕的表情以及眼眸閃爍著將閉未閉的模樣,覺得腰上的傷口處血液流得更快了。

    “快走。”煩躁的離歌不耐煩地催肖崇真。

    肖崇真這時緩過了勁兒,想著自己也是個傷員,卻還要被這位壞脾氣地指使著,不由得狠捏了他一把,沒好氣地說:“你是大爺!”縱然再不情不願,還是與離歌一起離開了。

    談笑看他們走了之後,一個人也走了。

    簡允直直地看著談笑離開,心想這位果然如傳聞中一樣不精法術,靈力微薄。不過離歌那小子確實不錯,可視爲勁敵,他徑自找地方療傷,內心好鬥的熱血卻翻滾不止。

    談笑沒有回居所,她跑到後山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腳下有意無意地踢著雪,眉頭皺得跟山一樣。

    “爲什麼就是不行呢?”她小聲嘀咕著。

    小咕咕鳥咕咕叫喚著,用小翅膀輕輕拍打著她的脖子,企圖吸引她的注意。

    談笑抓著它的身子捧在身前,一副愁眉苦臉的寂寥樣道:“咕咕,我是不是很沒用?明明是照著這樣練得啊,怎麼就不行了呢?”

    小咕咕鳥咕咕叫了兩下,撲扇著翅膀飛走了。

    談笑沮喪地垂下手,想了想,又照著平日裏練習的方式耍了幾招,出招的時候不斷回想著幾年前在鄧仙台會上面對白斤鬥和剛才面對地魔獸時的心情狀態,果然不多時劇烈的疼痛穿腦而過,五髒六腑像是被沉重的鈍物錘擊著,她眼前一黑,意識到這次又勉強了,身體已經撐不住了。

    該死!談笑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

    茫茫黑暗中談笑提出問題:“不是說即便不能殺敵也可自保,至少能廢去對手一身靈力嗎?爲什麼我卻使不出來?”談笑頗有些委屈。

    沉寂的天地中傳來深沉的低笑,“九轉歸一功哪裏是這麼好修煉的。想當年我昔日縱然天資絕代,也費了不少心思,天時地利缺一不可。”

    “明明每一招每一式都沒錯啊。而且我明明無意中發動過一次的。爲什麼之後每次想要發動時都疼痛難耐?”

    “小娃兒,修道切忌心浮氣躁,急功近利。你那一次是我心癢癢,試試手而已。項家後人從來饕餮之體,難得小輩們裏面屬你最爲純粹。九轉歸一心法雖然難練,以你的悟性也練到了二轉二重,此法若練到九轉,幾可挪天換地,奈何初期確實難練。而且你這軀殼委實太弱了。太弱太弱。強行發動會散了你的神魂。”

    “如何變強?”

    “說了修到築基嘛。”

    “像這樣時時昏倒,什麼時候能修到築基?”

    “……小娃兒,靜心守一,你越是這般,便越練不成此功。明明小小年紀,做什麼如此刻苦嚴肅?大千世界盡可享受,犯得著過得這般無趣嗎?”

    “哪有這樣的道理!我本就體弱,再不用更多時間修煉,何時能築基,若不能築基……”

    “便不能上玉華峰,看見你的師父師兄對不?”

    “你……”

    “我說昭寜啊昭寜,”那混沌的聲音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真沒見過你這麼沒出息的。不過餵你幾年飯吃的人而已,再說你那師父真真不算好人,放任你這麼多年自生自滅,你怎就這麼死心眼?要說讓他教你法術助你修道,那還不如我教的呢!這九轉歸一若修成了,別說玉華峰,便是整個天華門,整個修仙界,哪個還敢對你說個教字。死心眼,真是死心眼!”

    談笑在混沌中憤憤不平地捏緊了拳頭:“我與師父約定好的!”

    混沌中得聲音氣得直顫,“不管你了!反正你要這樣下去,什麼也練不成!”

    “別人都築基了!”

    “你管他們去死!”

    “分明你教不好!”

    “氣死我了!你這不知好歹的小娃兒,要不是……算了算了,昭寜,你再這樣我可就不出來了。除了我教你的東西,這整個修仙界也沒有更適合你的修行之法了。你莫要自阻前程。”

    談笑跺腳,還想說什麼時,那聲音越來越低,也越來越遠,“不過十幾歲卻跟個小老頭一樣,項家怎麼出了這麼個不好玩的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02:39:34

066 有心成全

     清和往手邊巴掌大的青石香爐中擱了一丸定魂香,用手輕輕拂動兩下,然後將那香爐放在了床邊的花架上。

    “不過是暈倒了。這孩子向來克制、刻苦,這境況也不是頭一遭,你也不至於這樣亂了方寸,白白叫人看了笑話。”想起方才門口偷瞄竊笑的兩個各弟子,清和忍不住心內歎息。

    這也是威名無雙的雲華真君的弟子,外頭的人只當是高高在上的人物,這會兒卻像個爲自己小孫子憂心忡忡的糟老頭。

    青年輕微惱怒道:“素聞清和真人最是嚴格,平日裏雖然溫和,卻實在是個笑裏藏刀的人物。如今看來不過爾爾,連身邊的弟子都約束不來。”

    清和失笑道:“你不要往我身上撒氣。若說笑裏藏刀,誰比得上雲華師伯?哎,我也是個勞碌的命,別人輕輕松松只管修仙有什麼不好?我非攬了這教導弟子的差事,憑地招人嫌,同門的師兄弟們也不知體諒。”說著似有委屈地看了秦清微一眼,又道:“再者,我的弟子向來守禮,倒是你小題大做了吧?怎的,這會兒惱羞成怒了?”

    秦清微坐在床邊柔柔看著談笑,自尋思了一陣,喃喃苦笑道:“玉華峰上靈氣充沛,師父威壓甚重,那地方哪是隨便一個凡人能承受得來的?阿笑小時候怯懦少言,多病多痛,便是用了多少靈丹妙藥也不見壯實兩分。那時我精心教養,倍加照料,卻仍覺得或許養不活她。沒想到一晃十二年,她竟也長到這麼大,胳膊這麼長,腦袋這麼大,便是修道艱難,也達成了煉氣。”這話說得又是苦澀又是驕傲。

    “其實,我已滿足。”秦清微的手輕輕覆在談笑的前額,額際溫熱柔軟的茸毛撩撥著他的掌心,他只覺一顆心被撩撥得更加柔軟易感。

    談笑睡得並不安穩,此刻眉峰微蹙,小臉緊繃,時不時踢了下被子,略顯蒼白的臉在昏睡時少了幾分僞裝的清冷,多了幾分倔強的柔弱。

    昏得迷糊了,談笑口中便嘀咕著諸如“九轉”、“難”、“築基”、“師父”、“師兄”等等字眼,聽得秦清微心中五味雜程。

    清和坐在一旁斜眼瞄過來,忽而笑道:“都說這孩子隨你,重情也長情。我看你那時候也未必有如此死心眼的。”說著頓了頓,又道:“也不盡然。當時你可比他不知開朗多少,來朝峰咱們都是待過的。如今留下來的人也都能說上一兩件你的趣事……”說到此處,清和恍惚了一下,很容易就想到了與秦清微不打不相識的談紫君。

    秦清微淡淡道:“那時的事已經太久遠。”

    “是啊。不過觀談笑近年來與同門相交的情況,也委實太凄慘了些。便是有一個肖崇真,也多顧著離歌。不然這孩子怎麼會一個人暈在雪地裏也無人可見,還勞煩清微真人親自來尋。”

    秦清微本就心疼談笑羸弱,怕她遭人欺淩。如今聽到這話,臉色便不好看起來。他伸出兩根手指緩緩撫平她的眉峰,忍不住氣道:“倔脾氣,白白生了這副好皮相。也不知跟誰學的這麼冷的性子。”

    清和撲哧一笑:“可不是學的你那位師父吧。”

    “你還笑,當時大師兄送阿笑來時便與你說過阿笑的事,阿笑本就體弱,你倒好,卻給她布置了許多額外的功課。”

    “那也只是開始罷了。天華門的弟子哪個不是苦修來的,心性、法術、靈力解放鬆不得。只怨他身子實在是弱,不比往常那些弟子壯實。說起來男兒本該陽氣旺盛,可他也不知怎的……”清和皺了皺眉,似想不明白,末了總結道:“天華也不是沒有女弟子,也沒見哪個女弟子有這般體弱的。”

    秦清微一驚,“你什麼意思。”

    清和連忙道:“你別誤會,我可不是折辱他,只是他這狀況修行實在不易。我知道你的心思,難爲你將要閉關卻來跑這一趟。我不是不肯將他帶在身邊教導看顧,只是掌門師伯有令,我也不得不從。”

    秦清微板著臉,不再說話。

    清和不忍,又道:“掌門師伯既然這樣安排,定然有他的道理。你我雖相識已久,真要算作交往頻繁卻是近幾年的事情。我也不勸你什麼,只你想想掌門師伯的難處。天華門看似龐大,可妖獸之亂到底是傷了元氣。如今收了這麼多有根基有潛力的弟子細細培養,爲的自然的天華百年、千年計。你作爲掌門師伯的弟子,雖不是清潤那樣位居首座,但掌門師伯對你可是寄望不小。你啊你,就壞在一個情上。你對談紫君已是厚道至極,要說還情報恩已是足夠,怎的這般入迷,亂了道心。”

    秦清微恍惚,良久才道:“尚在人間之時,家中有一幼弟,從小體弱氣短,最愛跟著我玩耍。當時我上仙山求道爲的便是爲他治病換骨,雖未想給他求個長生,卻盼著爲他減一兩分苦痛。”

    清和多看了他兩眼,後面的不問也知道怎麼回事了。凡人軀體脆弱,壽命短暫。仙山求道哪裏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凡入了仙門的人早該拋卻凡塵雜念,記得越多只會越覺寂寥苦楚。沒想到秦清微竟還記得那麼久遠的事情。

    “你……”清和還未說話,秦清微只覺手心一動,嘟著嘴囈語的談笑抓過他的手側身枕在小臉下面,一臉驚魂未定卻稍有放松的模樣。

    秦清微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爲她理了理鬢髮,道:“我要走了。等她醒來莫說我來過。”

    “現在就走?”

    秦清微道:“我來來朝之時並未知會師父,若被他知曉我又偷來看阿笑,怕是趕不上她與師父的十年之約回來看望她。”

    清和愕然道了句:“癡人,何至於此。”秦清微已然抽手起身,決然轉身離去。

    談笑驟失溫暖,驚得睜眼坐起,一眼便看到坐在床邊微笑的清和真人。

    她腦子尚有點回不過神來,心想難道方才溫暖熟悉的氣息是清和真人的?不是清微師兄的嗎?

    清和道:“醒了?冬日天涼,你身子不太好,實在不用這般刻苦。修道本需陰陽相調,勞逸相合,你這般勉強自己怕反受其累。”

    談笑回神,以爲是清和真人發現了她並將她帶回,於是道謝,稱受教了。

    清和知她所想,又道:“聽說你與離歌、簡允、肖崇真三人去取了地魔獸的內丹?”

    談笑守禮,正要下床回話,卻被清和按回去。她只好坐直了道:“弟子不敢居功,皆是他三人拼殺的功勞。”

    清和一笑,“不必如此謙虛。說起來,正好有件差事,不知你願不願意去做。”

    “請真人吩咐。”

    清和目光幽幽,“碰巧雲華真君偶有所感,起意三日後前來來朝峰傳道。身邊缺個穩重守禮的弟子隨侍。雖說雲華真君向來不重此等小節,但本真人還是想略盡綿薄之力,爲其安排妥當。你——可願意?”

    談笑睜大了眼張著嘴,如同一道悶雷砸到腦門,當下驚喜交加,表情竟不能自控,連雙手都立刻絞盡了顫抖。“師……真君……要來?”

    清和點頭,心想這孩子果然長情。他是知道他們的十年之約的,只是看著談笑這樣辛苦,他忍不住想要成全一二。他想這孩子定然是要答應的,他便好安排他們一見,讓雲華真君也看看自己掛名的弟子也長這麼大了。

    誰知談笑在巨大的驚喜過後竟壓制住了心中的思念和渴望,低頭沉默良久,卻道:“弟子年幼,資質鶩鈍,實難堪大任。”說完竟不顧清和真人尚在床前,慌忙下床穿鞋,道了句弟子告退便像後頭有魔怪在追一般飛奔而去。

    清和錯愕地看著她的背影,道了句:“果真是倔脾氣。”又想到這孩子自小就懂得克制,頓覺難得,又覺惋惜。

    而談笑卻在奔跑中拼命眨著酸澀的眼,讓冷風阻擋熱流奪眶而出的沖動。

    她心裏有個聲音道:“至於嗎。”

    談笑狠狠回了句:“要你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44:34

067 小道消息

    調整好心情回到自己的居所,談笑在門前頓了頓,轉了個方向去敲肖崇真的門。

    門裏沒人回應。

    談笑再往前走了幾步敲離歌的門,這回門開了,肖崇真探出半個腦袋,灰白灰白的一看就是精氣不足的表現。

    難道離歌是吸血鬼嗎?怎麼每次一受傷,反倒是肖崇真更虛弱點?談笑微擡起頭看肖崇真,很是疑惑。

    “阿笑,快進來。”肖崇真咧著慘白的唇,一把將談笑拉進門,手一揮便關了門。

    現在還不到晚課的時間,弟子們都自行修行去了,居所的人不多。離歌屋裏門窗緊閉,光線很暗。淡淡的藥香緩緩飄來,談笑聞了聞,感覺不是她給離歌的藥方煉制的丹藥。

    離歌閉眼躺在床上,紗帳放下了一邊,正好遮住他的上半身。他身上蓋著兩層被子。

    肖崇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解釋道:“他這時候怕冷,我把我被子搬過來了。真是累死了,我在這守了差不多一天一夜了。早課時董師兄還問起他的情況。”

    認真來講,離歌自上了來朝峰便很少受傷,平日小磕小碰也無大礙。仙家丹藥甚多,又兼有療傷法術,哪怕是傷筋斷骨也比人間好得快得多。談笑想,這一次離歌受的傷算是大傷了吧。

    “這丹藥是……”

    肖崇真側過身子去倒茶水,“按你給的藥方去丹房請師兄們煉制的。多虧你的藥房,離歌的舊疾已很少發作。”

    談笑點點頭,沒再說話。

    “你怎麼來了?”肖崇真遞給她一杯清水。

    “你們都受傷了,我來看看。”

    肖崇真搖搖頭道,“我沒事,當時掉進地洞,基本是簡允在與地魔獸爭鬥,崇真哥哥實在不濟,還連累了你和離歌。”

    談笑搖頭,“不是的……”想說點什麼,卻覺得實在嘴笨,不知道該說什麼,然後便急得糾結著眉頭生怕肖崇真誤會自己的意思,

    肖崇真咧嘴一笑,“好了,崇真哥哥逗你的,你呀,真是實心眼。人說從小看到老,真是一點也沒錯。

    見肖崇真笑了,談笑自己也笑了。

    肖崇真摸摸她的腦袋,“阿笑性子好,招人喜歡。該多多與人親近才好。”

    談笑搖頭,心想那些人與她一點關系也沒有,而且平日裏看她的眼神也讓人親近不起來,何必勉強彼此。

    肖崇真知她心中所想,也不強求,又道:“今日早課聽說你去了清和真人那裏。你……聽說了吧?”

    “什麼?”

    “你不知道?”肖崇真本來聲音很低,這時卻因詫異微微提高了些?

    談笑心中一動,卻未說話。

    肖崇真道:“過三日雲華真君要來傳道,一同來的還有天華門的幾位真人,只是沒有清微真人。對了,還有件事,聽說昨日雲華真君的三弟子有幸結了丹,號清烈真人,這次他也要來的。這仗勢可是大了啊。”

    談笑恍惚了一下,想起那位清烈真人應該就是當年梅林的主人司羽烈。

    肖崇真又道:“這號怪拗口的,聽說本來雲華真君給取了別的字,但清烈真人沒有答應,於是雲華真君便隨了他。我稍稍打聽了一下,原本說雲華真君最不喜這個三弟子,這次他結了丹,雲華真君也很高興,特意爲他向雲燁真君要了個峰頭,令清烈真人自行取名、建造洞府。”

    天華門中只要是結了丹的真人都有自己的仙峰洞府,不過其中也可有差異。比如清和真人自願鎮守來朝,掌管新進弟子的培養選拔,所以便在來朝峰建了洞府。再比如清微真人本來是有一個峰頭的,但由於抱回了阿笑在玉華峰撫養,所以這麼多年大概就沒有回去過,幾乎形同虛設。如今司羽烈結了丹,自然也就有他的一塊地盤了。

    而這些結丹真人便可以收徒傳道了。

    六年前天華門精挑細選從修仙界挑了這五十名資質好悟性佳身家也算清白的弟子來,清和真人便有心用靈丹妙藥養著,用精純功法教著,促成他們快速築基,爲的就是縮短他們結丹的時間。畢竟從築基到結丹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完成的。

    今時不同以往,天華門太需要補充新的血液了,太需要有一支強大的後備力量了。清和真人正打算向掌門和長老們建議恢複十年一次的選拔,繼續從修仙界乃至人界尋找根骨好又耐得住修道寂寞的幼童。

    不得不說,天華門在修道方面卻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肖崇真道:“聽說不止是傳道,是幾位真人要選弟子呢。就不知雲華真君選不選。”說著看了看談笑,卻見她一臉平靜,毫無動容之色。

    談笑喝了口水,輕輕放下杯子道:“崇真哥哥,我還有些功課沒做完,先回去了。”說完看了眼半闔的床帳道:“你……也好好休養一下吧。”

    肖崇真怔了怔,看著她走出門,門從外面關上,剛進來的冷風卷了一圈,微冷。

    床帳動了動,離歌漫不經心道:“與他說這些做什麼。”

    肖崇真沉默片刻,道:“真是奇了怪了,莫不是改性子了?要是原來,他定要歡喜的。”

    離歌忍不住笑了,“你真是不長腦子。”

    肖崇真怒:“你大爺的!小爺我辛辛苦苦照顧你兩天,又給你餵藥又給你放血,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來聽聽?”由於說得急,剛說完就咳了起來。

    離歌趕緊轉移話題,“興許他想開了,轉性了。”

    肖崇真立馬被拉回注意力,想了想道:“這樣也好。我算看明白了,那雲華真君高高在上,根本沒把阿笑當正經徒弟,想開也好,那種師父不負責任,愛要不要,都不如指望我哪天結了丹收他做弟子。”

    離歌嗤笑一聲,不想打擊他。

    “對了,你總算醒了,好了嗎?”肖崇真終於發現不對。

    床帳裏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差不多了。這次又麻煩你了。”

    肖崇真坐在一旁癟癟嘴,“自家兄弟,客氣什麼。不過天華門真是寬容,你這樣詭異的資質,他們竟也收了。”

    離歌正在穿衣服,此刻聞聲一頓,微微側頭透過紗帳看向沒心眼的肖崇真,笑道:“是啊,我也沒想到。不過我這是祖傳的,雖然偏門,也不是什麼邪魔功夫,他們爲何不收。”

    “人間有句話叫做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你這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我自有打算。不過你是不是該回自己屋裏去了。”

    “你!哼!過河拆橋!”肖崇真佯作生氣地摔下一句,甩頭就走。

    離歌無聲地笑了。良久斂了笑容,道了句:“兄弟,對不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45:05

068 什麼意思

    談笑是個重諾的孩子。不但如此,還頗有些死心眼。她這樣的人,一旦鑽了牛角尖,是很難自己轉過彎來的。

    自從雲華真君與談笑定了個十年約定之後,談笑福靈心至地領會到師父的意思定是不願意見到她的。這很容易聯想,誰叫她修煉這麼這麼慢呢?而且談笑自到來朝峰生活這六年,除了初來時從咕咕鳥嘴中聽到過雲華真君似是隨意說出的一個字,再未聽到過隻字半語。

    連秦清微都偷偷來了好幾次了,她的“師父”別說來了,就是半點消息也無。

    談笑認爲這態度已經極其明顯。

    可是,談笑依然願意爲了回到玉華峰而努力,依然貪戀在自己軟弱寂寞時她所仰慕的師父給予的哪怕簡單得只是手掌的溫度。

    雖說陪伴談笑最多的是秦清微,可自打談笑剛剛懂事時受到的教誨卻是來自姬雲華。

    天華門中這位名聲赫赫的雲華真君爲人做事向來隨性,他或許不會正經八百教徒弟術法修行,卻一定會再潛移默化中影響一個人的品性和眼光。

    只是談笑從孩童時所渴望的溫暖親近不是素喜獨來獨往的雲華真君能給予的,而秦清微一方面過度疼愛一方面又寄予厚望的教養方式卻無形中催生了談笑的自尊心和自暴自棄,從某個方面來說對談笑小時候的怯懦愛哭性格的形成是有影響的。

    姬雲華再漫不經心也發現問題了,他的徒弟花在這個小娃娃身上的時間和精力太多了,但是對這小娃娃的影響卻說不上個好字。對雙方都沒好處的事情那就沒有必要進行下去。若秦清微不是這麼疼愛談笑,或許談笑也不會到這來朝峰來。

    這些談笑不知道,她從未深想過,也從不會像肖崇真等人那麼開朗地與同門們套套近乎,套套消息。她覺得自己幾乎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改用在修行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只要能達到師父的要求,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她都不怕。

    值得慶幸的是,自從走了一趟紫君山回來,本以爲自己廢柴至極毫無出路的談笑找到了修仙的希望,雖然這個希望現在看來仍然渺茫。

    怎麼能不急?談笑其實知道自己有些過於急了,但是她心中總有一股無法克制狂勁,一種幾近極端的堅持。她覺得自己無法停止。

    無法停止,雖然她知道這對修道或許無用——不但無用,還會反生變故。

    從離歌那裏出來,談笑沒有回屋,而是習慣性地走向道場。

    三三兩兩的弟子結伴歸來,看到談笑的時候似乎壓低了聲音,隱秘地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談笑身形稍頓,那些弟子便飛快離開,一瞬間天地間靜得只剩下人們走在雪地上的沙沙聲。

    走得遠了,那些弟子們便又交談起來。

    “那就是談笑,聽說是雲華真君的關門弟子……一看資質就不好的,所以後來被趕了出來自生自滅。”

    “他平時也不跟我們說話,還以爲自己仍是雲華真君的弟子不成?剛才還拿眼睛斜著看我們。切!”

    “跟他一起的那個離歌還挺厲害。聽說這次一個人對付了一隻地魔獸,取了它的內丹呢。”

    “他……拖後腿……好意思……”

    “……選徒……眼光……”

    ……

    談笑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心想師父曾說過人間的女人都很多話,而且喜歡關注與自己無關的無聊事情,沒想到修仙界的男修比那些人間的女人還要多話且無聊。

    來朝峰有大大小小五個道場,它們承擔著來朝峰的祭祀、禮拜、誦經、修道等等事宜,有封閉式的,也有露天式的。而這之中最具靈氣,最適合修行的便是露天的水楊道場。

    聽說這個地方在原來並沒有多麼突出,甚至一度被廢棄不用,只有一顆枯枝敗葉的千年老樹盤根於此,荒涼得沒人願意來多走兩步。但是在妖獸爲亂之後,這裏便成了來朝峰的修行聖地,枯樹發了芽,嫩芽成了蔭。談笑有時候會來這裏——在人少的時候。

    水楊道場裏還有兩三個弟子在清修。

    談笑四處看了看,看到個熟人——簡允。

    簡允端端正正坐在蒲團上,雙目緊閉,手自掐訣。那姿態自然大方,淡淡的熒光籠罩在他周身,一看就知道是進入了狀態,正在吸收天地靈氣洗髓強脈。

    談笑有些羨慕地多看了兩眼,突然想她若不是饕餮之體,若不是項家後人,哪怕她資質與凡人一樣,她的修行之路是不是就會稍微順利一點?凡人資質不好不過是因爲食天地之濁氣無可化解,精氣不純,心煩意雜,這些她都可以克服,她可以花更多的時間來修煉,因爲她再不會像現在這般時時昏迷,修爲也是滯步不前。

    正想到此處,她腦子裏有個聲音道:“不知好歹。別人想要還沒有呢。不過是現在困難點,瞧你那出息樣。”

    談笑默默地低頭,不想理它。

    “喂喂,你那是什麼態度?說起來,我也算你的師……恩……祖吧?我雖沒有抱過你,餵你吃過東西,沒有……”

    談笑實在忍不住回了句:“你想讓我自毀經脈嗎?”毀了這身經脈,她去做個凡人,乾脆沒了念想。

    那聲音吶吶漸息,不再突然地冒出來。

    坐好了之後,談笑卻難得不想修煉。她雙眼無意識地看著簡允的方向——倒不是她在看簡允,只是眼睛朝著那個區域散光開去。

    簡允已經修行了很久了,這時候行得了圓滿通體舒暢,於是便自然地收功起身,準備回去休息了。這一轉身,他便看見了發呆看著他的談笑。

    簡允皺皺眉,想到了離歌和肖崇真。

    簡允是個好鬥的人,但他同時也是個真君子。大家相識一場,組隊去打地魔獸,雖說他覺得自己很丟臉地沒有幫上忙,但他並不否認自己的能力,同時也肯定了離歌的強大。那天他看得仔細,不過一戰便將離歌視作了勁敵。

    來朝峰年年都有鬥法大會,從車輪戰到一對一,身體、武力、術法、心智各方面的素質缺一不可。贏到最後的人往往能得到更多修行方面的好處,比如最俗氣的靈石,最實在的丹藥、法器,最有潛在價值的“提一個合理的要求”。

    大家還是煉氣弟子時,再怎麼拼命也像是小打小鬧,上不了台面。如今大部分人築基了,這鬥法才有意思起來。簡允今年的目標是第一。

    他走到談笑身邊,問道:“離歌傷?”

    談笑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雙肩驟然直起,一擡頭便看見簡允比冰雪更冷的臉。

    “什麼?”她沒聽清楚簡允說了什麼。

    簡允皺眉,“離歌傷?”只要情況允許,簡允絕對不肯多說一個字。

    “……好了。”也該好了吧。談笑心想。

    簡允點頭,揚長而去。

    一隻黑白毛的胖鳥呼呼飛來,停在了談笑的肩膀上。

    “回來了。”談笑低聲說著,心不在焉。

    小咕咕鳥晃動著身子往她脖子處挪了挪,伸出兩隻小小的翅膀做擁抱狀,喉嚨裏發出低微的咕咕聲。

    剛飛回來的小咕咕鳥翅膀和身子都是冷的。談笑微微一抖,手擡起來覆在了小咕咕鳥的身上。

    等小咕咕鳥暖和了身子,從談笑的手掌和脖子間的縫隙鑽出腦袋,撲扇著翅膀撞到她的胸前,到處嗅了嗅,在某個堅硬的部位啄了又啄。

    談笑愣了下,手摸進道袍裏,摸到那個隨身攜帶了六年,從方方正正變得圓圓滾滾的暖物。

    這……是什麼意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45:39

069 論長生道

    鐘鳴三聲,旭日如火。

    清和一大早便領著一衆弟子在來朝峰入口處垂首等候。他往後淡淡掃了眼那些姿態恭敬,眉眼間躍動著期盼激動的弟子們,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成就感。

    六年前天華門決定廣招門徒的時候,雲燁、雲華、雲海三位真君就把教導這些弟子的任務鄭重地交給了清和真人。到如今短短六年時間,五十一名弟子裏已有半數以上的人進入了築基穩定期。這樣的成績是值得清和真人心懷欣慰的。

    雲華真君自隔水相望的山嶽中走來,虛空天地中如履平地,容貌風華宛若天工,即便身處萬萬人之中,也獨他皎皎如日月,巍峨如天地,莫測如深海,舒和如清風。

    一衆弟子不能仰視,皆垂首伏地,不敢有絲毫冒犯。

    而在他的身後,八位結丹真人禦劍相隨,皆是形容清俊,氣質出衆。

    八位真人中,獨獨沒有秦清微——他被雲華真君勒令閉關沖擊元嬰,若不成則不能出來。取他而代之的是雲華真君座下新近結丹的司羽烈清烈真人。

    一衆弟子中,獨獨沒有談笑——她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頭一天去接了無涯宮的任務,得清和真人允許,早早準備妥當去了天華山中的英娥峰。

    她的任務是尋找一隻靈獸,一隻聽說性情孤僻兇狠,常常鬧失蹤的靈獸。

    雲華真君淡淡垂目,一眼便看出那些人中沒有他掛名的小弟子談笑。

    清和真人道:“弟子清和率門徒共八十二人恭迎掌門真君。”

    一衆弟子叩首相迎。

    雲華真君輕輕擡手,未有言訓。

    接下來是給各位真人見禮。清和真人領著弟子們一一拜見,便請雲華真君和各位真人移步來朝宮主殿德善殿。

    雲華真君高坐主位,八位真人作四四分位列兩旁,其中最靠近雲華真君的自然是清潤真人和清烈真人。

    大家都收斂了氣息,盡量不給低階的弟子們造成威壓。

    王清潤起身對雲華真君執見掌門禮,恭恭敬敬地在雲華真君身邊稟報座下情況,然後詢問是否開始。

    雲華真君微微點頭,右手動了一下,白色的袖擺覆在膝上。

    清和真人立在一旁,王清潤對他點了點頭,側身面對殿下弟子道:“爾等皆我天華中人。六年前吾奉掌門之令送爾等來此修煉,如今爾等大有成就,實乃天華之幸。今掌門率吾等來此,一爲傳道解惑,二爲挑選道徒。爾等盡可暢所欲言,不必顧忌。”

    語畢,殿下靜默一片,稍許有人對望,而後私語。一一形狀都在雲華真君與各位真人眼裏心裏。

    肖崇真不住地偷偷看雲華真君,心想一別多年,這位阿笑的掛名師父愈見風華,難怪阿笑念念不忘。只是這位真君忒狠心了點,而且聽聞慣於喜怒無常的,實在不好侍候。

    離歌也在看雲華真君,但他想的與談笑沒什麼關系,他想著第一次見面時這位雲華真君隱藏了修爲,卻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他的身家秘密。這是不是代表這位真君有能破解他家族血咒的辦法?

    清和真人環視殿下,心中漸漸有了定論。

    不多時,有人出列道:“掌門真君,各位真人在上,弟子白斤鬥有一事不明。”

    肖崇真朝他看去,心裏罵了句:“死胖子,顯擺什麼。”

    王清潤微笑擡手道:“講。”

    “弟子自幼向道,對道之一字卻偶有迷惑。人有五感六識、七情六欲。凡人修仙,是爲長生。長生則苦難盡,樂無窮。然道法清淨,講究無欲無求,便是果腹之欲也要拋除。即使如此,何樂之有?苦何有期?弟子常聞修道乃苦修的說法,既有‘苦修’之說在前,是否意味著長生一道便是‘苦’道?天地之間茫茫人海,修得元嬰者已是難得,莫再說元嬰以上直至飛升長生。如此之苦,結果卻仍然是苦,這長生一道何苦來求?不若凡人吃喝玩樂縱情一生,便是短暫如螻蟻,亦燦爛若煙花。懇請掌門真君與各位真人爲弟子解惑。”

    王清潤看了眼白斤鬥,又看了眼清和,以眼神詢問雲華真君的意思。

    姬雲華淡淡而笑,閑逸處緩緩開口道:“人間有五色青黃赤白黑,五音宮商角微羽,五味酸苦甘辛鹹,大千世界無窮妙處,緻使凡人甘受一時之享樂,荒廢天賦之神明。人間有聖人之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爲腹不爲目,故去彼取此。道者修仙理同於此。

    再者所謂‘苦修’,知之爲苦,不知爲不苦,苦于不苦皆在一心。覺前路之難,察前途之苦,道心動搖,則人生愈苦。莫說七情六欲,拋卻不去則心生魔,魔生魔道,實乃天地之害。反之若道心堅強清心寡欲則苦樂皆爲虛妄。道之一字無有名狀,蘊於天地之間,在乎人之一悟。天得之以清,地得之以寧,人得之以靈,萬物得之以生。有人慕螻蟻之若煙花燦爛,自有人慕天道之若永恒寂寞。爲長生而求長生實乃道之下下之策。”

    姬雲華掃了眼殿下弟子們的神態,頓了頓道:“爾等爲何修仙?又爲何來此求長生道?”

    有的人已經膽怯地垂下頭去,不敢看雲華真君溫和的笑顔,更不敢回答他像是自言自語般的提問。

    清和真人發現了問題。這一批弟子在初被選入天華門時,只重天賦資質和對術法的操控、悟性,卻未重視對他們道心的考驗。

    如今不過這一番對話,優劣高下立現眼前。

    肖崇真崇拜地看向姬雲華,心想不愧是元嬰的真君,說什麼都這麼有道理。人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態度也……這次還算溫和,更更重要的是人家是正經八百的元嬰真君,修爲、法術、對道的參悟皆是上上之選,可謂修仙界中難有人及。

    難怪……難怪阿笑……肖崇真就此打住,心中蠢蠢欲動也想得雲華真君幾句教誨。

    白斤鬥沉默聆聽,思考片刻回道:“多謝掌門真君指教。弟子魯莽。弟子求的不是長生,不過自小耳濡目染,受家門影響,順理成章走了這修行之路。弟子道心並不堅強,看來還需參悟。”

    肖崇真恨不得抓他的衣領喊一句“你豬啊?”。

    做人做到白斤鬥這樣實在的,確實少有了。一向與他不對付的肖崇真都替他急了。人一早就說了一爲傳道解惑,二爲挑選道徒。他倒好,一句話堵死了說自己道心不堅強。誰還肯要他這麼個愚笨的徒弟?

    離歌卻在想,這倒是大實話。大部分人來天華門求道,一是仰慕天華門名聲,二是對修仙有一定的興趣。但這些人年紀都不大,對世道參悟有限,真要說他們有什麼高遠的目標,高尚的思想那真是鬼扯。離歌覺得他們一起來的五十人裏面,能找到一兩個真心求長生又不是爲了長生成仙而修行的人就頂頂不錯了。

    白斤鬥開了頭,漸漸便有其他人跟著發表了看法並提了些問題。雲華真君或答或不答,他不答的時候,自有其他真人說話。

    慢慢地場面活泛起來,論道激烈處,甚至有正反兩派的弟子相互以道家理論攻擊、辯論,場面如火如荼。

    雲華真君笑眯眯地看著殿下,偶爾與王清潤說一兩句話,看起來心情很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46:07

070 初見英娥

    德善殿如何暫時與談笑是沒有什麼關系的。

    談笑去接無涯宮任務的初衷很簡單,一是想著既然人人都說她急功近利,那她就放鬆一下,接個任務做做當成是休閒;二是想著既然不能見師父,那不如乾脆就遠離來朝峰,找個事情做做,乾脆讓自己沒了念想。

    有盡宮的任務她能做的太簡單,她做不了的實在完成無望,所以她便把目光放到了無涯宮那邊。無涯宮的任務大多刁鑽,有的需要生死以付,有的需要絞盡腦汁,有的看似沒什麼危險實際卻是陷阱重重,有的任務更是誇張,需要領取人進過許多階段才能完成,這樣一來就需要好幾年甚至好幾十年的時間。但是一般來說,這樣的任務獎勵也往往豐厚得非尋常能比。

    談笑挑來揀去看了半天,覺得這個尋找靈獸的任務看起來難度系數小一點,過程簡單一點,而且英娥峰似乎沒聽說過,一看就知道是天華門中極爲偏遠的峰頭,那麼一定離來朝峰很遠。

    談笑憶起臨行前清和真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心想還好清和真人允許了。他要是不允許,她說不定就要在來朝峰某個犄角旮旯裏惶惶終日了。

    由於談笑無法力傍身,所以用不得傳送符。而從來朝峰到英娥峰並沒有傳送陣。一個小弟子將談笑送去英娥峰,面貌雖然恭敬,臨走前卻嘀咕了句:“這樣也敢接無涯宮的任務。”

    談笑只當沒有聽見,心想這便是英娥峰嗎?

    前方是高大華美的宮觀。此處的宮觀與其他峰上不同,似乎更多了幾分豔色,少了幾分肅穆清冷。紅磚牆,黃琉璃瓦,隱隱可見後方亭台樓閣,嚴然是殿中殿的構造。

    不待談笑看得仔細,大開的銅門內慌慌張張跑出幾個衣冠不整的……難道是女子?談笑驚訝地揉了揉眼,確定自己沒看錯。

    等那些女子四散開來,有的跑得近了,她才發現她們並非衣冠不整,只是五顔六色的不同於平日所見同門身著道袍的清冷肅然。

    不是跑錯地方了吧?談笑看著有一群女子瞧著她飛奔過來,忍不住後退兩步,心想要不要就這樣跑掉?

    一個紅衣女子喊道:“喂!你別跑!你是不是來朝峰上來的?”說著撲了過來。

    談笑腦中如被棒槌敲打了一下,強忍住後退的沖動閉上眼挺著脖子道:“是。”

    旁邊有許多女子笑起來。

    香風襲過,她的袖子被人拉住了。

    “你閉眼睛做什麼?難道你閉上眼睛就能找到白頭了嗎?”

    這隻性格孤僻喜歡離家出走的靈獸有個奇怪的名字叫做“白頭”。

    談笑心想,當年隨師父見過許多人間女子和修仙界女修,卻沒見過這等女子。英娥英娥,平日裏少聽人提起過,沒想到天華門中竟有這麼個地方。難道天華門並不只是收男修,還收女修的?可如果是女修,爲何不著道袍?不過見她們體態、氣息、掐訣之法,倒像是學了法術的。

    談笑她記得姬雲華的教誨,並不覺得當女子有什麼好,又兼自幼在男人堆裏長大,所以雖被告知自己是個女子,要作男人打扮言行,可平日裏根本就把自己當成了男人。現在突然一下子有這樣一些鮮活亮麗的女子——不,女修出現在她面前,還毫不忌諱的簇擁著她往裏面走,她的心情就很詭異地又尷尬又驚怕起來。

    “你……有……話好說。”談笑沒有與女子相處的經歷,質聞著香氣逼人便紅了臉,話也說不清楚。

    有人笑道:“若虹姐姐,你拉著他做什麼,他又不是不會走的,瞧瞧,看你早上抹了什麼香,熏得他臉都紅了。”衆人哈哈大笑。

    談笑的臉更紅了,手不停地掙扎著要掙脫那位名叫“若虹”的紅衣女子的手。

    席若虹被說得臉上稍稍發燙,趕緊松了手道:“誰拉他了!誰抹香了!原來來的修士也沒他這般弱不禁風的,英娥峰上隨便哪個女子都比他走得快!”一副“不是我的錯,錯都在他”的表情。惹得旁邊的人又哄笑起來。

    談笑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答話。

    一個白衣女子走出來道:“好了好了,你們別笑了。今日日子特殊,姑姑才允許我們不著道袍隨意耍玩,沒想到靈獸白頭鬧脾氣躲了起來。看來我們也玩不成了。我們速速去換了道袍吧,別狂放地嚇壞了他,日後告到掌門處,姑姑也護不了我們。”

    談笑聽得暈乎,只覺得一衆女子稍稍冷靜下來,各自站好了,看來是同意這個白衣女子的話。

    席若虹嘟了嘟嘴道:“討厭,都盼了整五年了才有這麼一日,卻被白頭給攪了。”說著橫了談笑一眼道:“喂,你叫什麼名字?你知道怎麼找白頭嗎?你趕緊把它找出來,我們也好繼續耍樂!”

    白衣女子輕輕按了下她的肩膀道:“說什麼啊,人家還不明情況呢。你們先去換衣服,我與他講講。”

    席若虹不情不願道:“他若早日找出來,我們就不用換衣服了嘛。不過不知道他找不找得到,留不留得下命在。上上次那個修士可是沒了條腿被……”

    “若虹,還不快領著姐妹們回去,當心姑姑回來罰你!”白衣女子打斷她的話。

    談笑聽得奇怪,心想不過是找個靈獸,不至於如此兇險吧?聽她們對話,明顯還有什麼更要緊的話瞞著她。難不成自己想錯了,這個無涯宮任務中看似最安全的反是最兇險的?

    席若虹跺跺腳,領著一衆女子走了。宮門外只留下白衣女子,和表面假裝認真撫平袖上被拉扯過得褶皺,實際豎著耳朵聽她們說話卻苦惱於不知如何回應的談笑。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這位道友怎麼稱呼?”

    “談笑。”

    “笑逐顔開的笑嗎?”

    “是。”

    “談道友倒不像是愛笑的樣子。”白衣女子多看了他兩眼,心想若虹說得不錯,果然比女子還顯得單薄,看起來估計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還不知男女之事吧。

    談笑窘了,於是默不作聲。

    白衣女子道:“我姓白,名宛然。”

    談笑吶吶然低喊了句:“白師姐。”她想著男修叫師兄師弟,女修就該叫師姐師妹吧。

    白宛然似乎有些愕然,之後便是了然道:“談道友直呼宛然名即可。你我雖暫屬同門,但天華諸峰修士對我們英娥峰女修從不以師姐師妹相稱的。”話說得平淡,表情也一成不變地淡笑。

    談笑隻覺得這個白宛然天生就有一種親和力,忍不住驚訝問道:“爲何?”

    白宛然笑道:“談道友許是初入天華,不明情況。以後你便知道了。我們英娥峰的事在天華門中少有傳聞,若不是事情緊急,我們也不會到無涯宮去發布任務。”

    談笑更覺奇怪,忍不住又多話道:“只是尋找靈獸的話,發在有盡宮不是更妥當嗎?”

    白宛然又笑,“說來話長,談道友這邊請,待宛然一一說來。”

    談笑覺得無比別扭,想著白宛然讓自己叫她的名,她卻一直稱自己“談道友”,實在是……她說不清白這種感覺。不過由於她平日裏接觸的人有限,又不樂於交流,所以一時只覺得怪異卻不知要如何應對,所以只得沉默地隨白宛然往那銅門內走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46:28

071 靈獸白頭

    白宛然似乎爲了照顧到談笑的步子,走得也不快,堪堪與談笑並肩,中間隔著一臂的距離。

    宮觀內靈氣充裕,處處可見仙花仙草,兼有水榭亭台巧妙地依山就勢,四方布局一看就很有講究。

    白宛然道:“此靈獸白頭是掌門師尊在百年前的妖獸之亂時親自帶回的。原先這靈獸養在玉華峰,但是照顧靈獸的男弟子們都被它所傷,且性情漸漸暴戾起來。所以後來掌門師尊將它帶來英娥峰,由我們英娥峰的女修照看。說來也巧,不知是不是因爲此獸爲雄獸,對英娥峰的女修盡不曾加害。日子一長,白頭便在這英娥峰住了下來。只是它也有自己的脾氣,每隔一段時間便無精打采不願意理人,沒過幾日便要鬧一回失蹤,便是我們仔細尋找都難尋得它的蹤跡。”

    談笑認真聽著,聽到此處,了解到此獸傷人。

    白宛然見他神情淡然,心中暗暗贊許,又道:“有幾回尋不到它了,我們便到無涯宮發布任務,盼著門中有男修能引它出來。白頭素來見到男修便性情暴躁起來,便是再沒精神也會出來攻擊男修,我們便埋伏在一旁尋機制服它。只是如此一來,去引誘它的男修境況或許就會兇險一些。”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談笑,覺得這次這個小小男修引出白頭的機率甚小。倒不是她瞧不起談笑,而是這引誘靈獸是個累活,要人時刻警惕著,又要四處尋找躲避,體力不好是不行的,行動不敏捷也是不行的。可談笑這模樣看起來實在單薄,而且也並無多少男子的陽剛之氣,怕是難以引出白頭施暴的沖動。

    談笑這回懂了,想來原來來接這任務的人中有的結果極其悲慘,所以這任務才會一直被歸類在無涯宮中。

    白宛然不忍,於是道:“不若我再去發布一次,若再來一人與你同去,或可分擔一二。”

    談笑搖頭,“不用。”沉默片刻道:“如今來朝峰怕無人來此。”

    白宛然柳眉微挑,笑道:“也是,聽說掌門師尊今日正好在來朝峰傳道。談道友實在可惜,這樣好的機會並不是時時都有的。”

    談笑心中一顫,道了句:“無妨。我要從何處開始?”

    白宛然訝然與她如此快進入狀況,心想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於是又勸道:“談道友真要去?不考慮一下等等其他人?”

    談笑搖頭道:“不了,這便去吧。早日找到它就好。”心裏卻想著這靈獸既然喜歡攻擊男修,便不一定會攻擊她。安全大約有了保證,她便也稍稍放松下來。只是這時候她有了身爲女兒身的自覺,便又怕自己不能夠引誘這靈獸白頭出來。

    白宛然見他態度堅決,便不再多勸,只道:“不急,且休息片刻。宛然去換了道服,隨衆姐妹拿了符篆法器隨談道友一同前往。”

    談笑點頭。

    白宛然見他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忍不住笑道:“談道友在此處亭中稍坐,切不可往那方山門去。白頭或許就在那山門之後,只不知在何處。若是誤入激怒了它,我們又未在身邊,談道友境況堪憂。”

    談笑再次點頭,目送白宛然離開。

    白宛然回去的時候,席若虹正與一衆姐妹說笑,衣衫半褪不褪,一眼望去就沒幾個人衣服換好了。

    白宛然歎道:“合著今日姑姑不在,你們心也都野了。”

    席若虹嘿嘿一笑,過來摟她脖子道:“白姐姐莫氣,我們正說那來朝峰來的小修士實在靦腆,又不像個男人,不知能不能引白頭出來呢。”

    “能與不能到時便知。只現在我們要趕緊準備了好去尋白頭。”說著在席若虹腰上掐了一把,面上卻笑靨如花。

    席若虹哎喲一聲哀叫,一衆姐妹這回動作快起來。但嘴裏仍忍不住道:“白姐姐忒沒意思,姑姑都不在,你還這麼嚴肅。生活何來樂趣?”

    白宛然神態悠然地換道袍,準備符篆法器,漫不經心道:“入了這英娥峰,又有何樂可言。”

    席若虹手下一頓,好多姐妹都有一瞬的靜默。

    然後不知誰笑起來道:“白姐姐跟著姑姑時間最長,把姑姑學了七八分呢。”

    於是大家笑開,各做各的事情。

    只是當她們準備妥當去了小亭前時,卻不見了談笑。

    話分兩頭。

    這邊白宛然與衆姐妹打理之時,那邊談笑獨倚亭中不肯讓自己的腦袋空閑下來。她四處張望,每每遇上與其他峰頭不同的事物便研究一番,借此來讓自己的思維永不停滯地運行著。不多時,她便看到了一隻黑白紋的小家夥趴在了之前白宛然所說的山門旁。

    妖獸?談笑不著痕跡地攥緊了腰間的乾坤袋。

    小家夥圓頭圓腦的看起來像一隻白虎。小白虎還小,若抱在手中估計比貓貓狗狗大不了多少。它厚厚的前掌巴著門,伸出半個腦袋看著談笑,只要見談笑動了一下便忍不住也動了下前掌,虎目中似乎閃爍著某種無法名狀的光亮。

    談笑打量了半天,沒從這隻小白虎身上感應到任何侵略的氣息。她知道妖獸裏是有虎妖的,可這種妖獸多是兇狠暴躁之輩,便是小時候也不會有絲毫的溫和。那麼這隻小白虎顯然與衆不同。

    小白虎憨態可掬,見談笑盯著它看,忍不住放下腳掌往前走了兩步,尾巴勾在門上不肯全部出來。

    “嗷嗷~”小白虎略弓起腰朝談笑喊了兩聲,微粉的鼻子動了動,碧藍色的眼睛漂亮極了。

    談笑看它毛茸茸的憨得可愛,心想英娥峰真是個好地方,不但花花草草衆多,且能不畏嚴寒自發芬芳,還能養得出這樣可愛又膽怯的妖獸來。

    她稍稍往前走了半步,小白虎便往後撤了半分,勾著的尾巴往山門外的方向縮去。難道它真的這麼怕人?談笑停下步子,心想這小家夥倒真是個性子溫順膽子小的,居然連她這樣廢柴修爲的人都怕。於是她不再正眼看它,假作關注周圍景物。

    小白虎見她停下步子,等了一會兒又開始往前挪動兩步挑釁地喊兩聲,一隻前掌還拍了拍地,不甘心受到冷落。

    談笑轉頭看它,它便一擺尾巴退到山門外,只露出半個腦袋,藍眼睛似乎流露出興奮。

    談笑覺得好玩,難得笑了笑道:“小家夥,你要做什麼?”

    小白虎見談笑笑了,歪著腦袋似乎有些疑惑,然後竟伸出前掌上下動了動,就像是人在招手讓別人過來一樣。

    “你要我過去?”

    小白虎上身直立著倚在門邊,前掌撲騰在門框上,嗷嗷叫了兩聲。

    談笑試著又往前走,小白虎便掉頭往山裏跑,跑兩步一回頭,尾巴豎起左右擺動。

    談笑想起兇獸白頭,於是道:“你是公的吧?不要亂跑了,裏面有兇獸的。”

    小白虎偏過腦袋呼著氣,好像不懂。但跑歸跑,卻與談笑保持著距離,見談笑停步便回頭嗷嗷叫,若談笑追來,它便跑得更歡快。

    談笑本心想把小家夥追回來,免得它遇到危險。但一來不熟地形,二來小白虎狡猾,三來她舍不下小白虎,竟被它越帶越遠。

    待她氣喘籲籲地往後想看看山門時,已經悔得不是一星半點了。

    密林中的小白虎玩得極爲歡快。它在被追逐和奔跑中獲得了快樂,並且覺得這個喘著氣走不動道的人類比平日裏見過的人好玩多了。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類身上有一股氣息,這股熟悉的氣息讓它矛盾地既想親近又很戒備,它覺得自己似乎遺忘了什麼。

    小白虎回轉身子走近談笑,一巴掌踩在了談笑的鞋面上,然後似乎覺得踩得不過癮,又直起上半身抱著談笑的腿撲騰起來,尾巴也一甩一甩地攀了上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47:02

072 將近築基

    大雪覆蓋的天華山中,卻有這麼一方土地終年和暖如春,萬物生機勃勃。這個地方就在英娥峰中。

    追了半天累得夠嗆的談笑現在方回過點味兒來。

    不對啊。這地方大大的不對。

    不過現實並沒有給她太多聯想的時間。因爲小白虎趁她不備退開兩步又驟然撲來,眼光精準,動作矯捷,直將她撲倒在地趴在了她懷中。

    黑白條紋的皮毛格外亮眼,小白虎興奮地嗷嗷叫著,厚實的腳掌踩在談笑身上,似乎開始努力地扒她的外衣起來。

    談笑驚了。她實在太詫異以至於錯失了阻止小白虎的良機。不過就她現在虛弱的狀況,怕也是有心阻虎無力回天。

    微顫的手指掙紮著捏緊了前襟,奈何這種姿勢阻擋不了小白虎寧肯毀衣也要進行到底的決心。

    這,這是什麼狀況?談笑改爲抓著小白虎的兩隻前掌,想起身卻不能。

    這小家夥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怎麼能這麼重?

    小白虎作亂不得,呼呼叫著趴下身子往談笑臉頰上蹭,柔軟的皮毛蹭得談笑舒服極了。

    “你……你這是……”談笑卻被它這一系列舉動搞得有些昏頭了。

    到底雙拳難敵四掌,小家夥似乎熟知人類的企圖和動作,一邊躲一邊搗亂,偶爾眨眨眼睛蹭過來蹭過去撒嬌,但又會在下一刻趁人不備一腳踩過來。這架勢對別人或者不好使,對談笑卻好使得很。一來談笑追了一路已經累了,二來談笑缺乏與這種生物近距離貼身接觸的經驗。亂戰中,小家夥已經扒開了談笑的外包,如有神助般竟搜出了談笑貼身帶著的曾經的小玉盒。

    這下談笑急了。雲華真君贈送的小玉盒自然意義重大,特別他還囑咐過要隨身攜帶,不可隨意贈人。

    “還給我!”談笑有些惱地伸手去搶。

    當年的小玉盒如今已是透明的圓潤之物。小白虎嗷嗷興奮地叫著,兩隻前掌左右推著球滾來滾去,一邊滾著一邊還躲避談笑去搶的手。

    小白虎抱著圓珠子仰面在地上打滾,怎樣都不肯給談笑。一人一虎相持了一會兒,它像是不耐煩了,偷了個空子大嘴一張,竟把那珠子吞了進去。

    談笑嚇了一跳,心想這東西怎麼能吃?心急地就要去掰開小白虎的嘴,沒想到小白虎吞下珠子之後便慘叫起來,一邊叫一邊摸著肚子在地上翻滾,如果它臉上也可稱爲有表情的話,那一定是痛苦的。

    難道是噎住了?談笑又好氣又好笑,抓著它道:“讓你貪吃,這不能吃。”

    小白虎恍若未聞,只掙扎著翻滾著,極爲難受。它掙扎了一陣子,便撲到談笑懷裏,腦袋蹭啊蹭啊,還極人性化地抓著談笑的手往自己凸起的肚皮上放。似乎想讓人摸一摸揉一揉。

    談笑心一軟,給它揉了揉肚子,揉著揉著便覺察出異樣來。

    小白虎肚皮上漸漸氤氳起淡淡的柔光來。那柔光像煙像氣,籠罩的範圍越來越大,漸漸把小白虎整個包圍了進去。不止是這樣,那光芒居然還循著談笑的手臂包圍起談笑來。

    小白虎痛苦地撞著談笑,將她撞倒在地,又攀在談笑身上,張嘴咬住談笑的肩膀,雖沒有下狠口,但到底是牙尖嘴利,咬得談笑肩膀疼痛,似有血珠子沁了出來。與此同時,一股勁力隱隱聚集丹田,經由丹田行運周身,沿路通經過穴反複輪回。

    一股股熱流在穿行過經脈穴位後向著被小白虎咬著的肩膀處流去。小白虎慘叫聲稍歇,貪婪地汲取著那些氣流,四肢分立在兩旁將談笑固定好。

    這……這是……談笑這回顧不上肩膀的疼痛了,她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修真人對修爲的變化有著極爲敏感的感應。她沒有片刻猶豫地心中默念九轉歸一的口訣,雙臂本能地抱緊了小白虎。

    這個過程不知持續了多久,談笑只覺得隨著一股股熱流分散出體外,她的整個身體都慢慢輕松起來,丹田內似有真氣盈盈,稍加引導便能隨著她的思想四處遊走,還能夠……

    談笑猛然睜眼,靈光一現時單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不一會兒,一點微弱的火星子撲騰出來。雖然那火星子不過一閃而逝,談笑卻愣了半晌後欣喜若狂。接著她又念動口訣,手指活動。這回不是火,而是水。氣勢同樣微弱。

    小白虎也舒服多了,放松下四肢摸著圓肚子,一雙琉璃碧藍眼愈發清亮,偶有依戀之情閃爍而過。

    談笑則興奮地一一試過自己掌握了的法術,盼著小白虎再吸走一次她的氣。

    隱隱有一股力開始撞擊天元。談笑體內的運行周身的氣開始聚集壓縮,漸漸形成一個無形的漩渦,漩渦越旋越快,儲在丹田之中。那氣太厚太重,它們在漩渦中沖撞著包容著,談笑又閉著眼,茫茫黑暗虛空中仿佛感應到中心地帶正凝結著一點水珠,這水珠子會越來越大,會越來越清澈精純,會……

    關鍵時刻,有人高喊道:“快快,是不是這裏?這裏有衣服的碎片!”

    小白虎被打擾到,放開咬著談笑的嘴回頭去望,談笑體內的運動也嘎然終止,那一點凝結的水珠脆弱地顫了纏,消隱於無形。

    喂喂,不可以這樣!談笑急了,本能地抱著小白虎的頭往身上壓,可小白虎這時似已饜足,伸出舌頭舔著談笑的手就不去咬她。

    人越來越多,腳步聲越來越大,談笑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眼,正好聽見席若虹高聲道:“還活著!他找到白頭了!”原來是白宛然等人見不著談笑,便入後山找了過來。

    談笑愕然。

    白頭,白頭!這小白虎就是白頭?!

    “呀!他被咬傷了,快快!”席若虹又叫喚起來。

    鮮血染了整個肩頭,談笑衣衫破碎,髮絲淩亂,鮮紅的肩膀觸目驚心。

    小白虎伸出舌頭在她肩膀上舔啊舔,似乎十分歡喜。

    談笑怔怔然細細回想之前種種,開始確定那就是即將築基的感覺。

    沒想到她偶有一日逃避至此不去修煉反而陰錯陽差差點沖破煉氣大關,進階築基。她覺得像是做夢一樣,眼神投在了小白虎身上。

    這白頭是什麼來歷,竟能引發她修爲進階?

    一雙手伸過來去抱白頭。

    白頭平地一聲大吼,回身齜牙咧嘴,兇狠至極,眼見著就要咬上去了。

    談笑趕緊抱過它的頭捂住它的嘴,白頭愣了愣,又回過頭去討好撒嬌。

    後面一衆女子看得呆了,剛才被嚇退的席若虹尤其呆愣。

    到底還是白宛然走出來道:“談道友可好?”

    談笑點頭,躲避著白頭欲舔她臉頰的大舌頭,無奈抱著它站了起來。此刻正是神清氣爽,靈氣充盈。

    白宛然細細品來,笑道:“沒想到談道友因禍得福,修爲有升。恭喜恭喜。只是這傷口還是要盡早處理。而且靈獸白頭玩耍了一日,也該休息了。”說著上前來輕輕引誘著道:“白頭,到這裏來?”

    沒想到白頭全不若平時愛親近女子,對她理都不理,被引誘多了,反還煩躁地齜牙咧嘴,大掌下得利爪也現了出來。

    談笑見狀道:“我送它回去吧。”

    白宛然松了口氣道:“多謝談道友,如此甚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47:20

073 天堂地獄

    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

    白宛然等人很快發現自己錯估了局勢。

    談笑抱著白頭,她們指哪兒她便走哪兒,可惜到了地兒,白頭卻不下去了。

    誰來逗都不行,只要有人企圖讓白頭離開談笑的臂彎,它就會立刻齜牙咧嘴隨時攻擊。

    英娥峰的女修們陪伴白頭這許多年,卻從沒遇見過這麼奇怪的事情。僵持許久之後,白宛然歎氣,說姑姑不在,這事難以決斷,只能稟報掌門。

    白頭是雲華真君帶回來的,如今出了異狀,自然是雲華真君最有發言權,何況他還是掌門,管不管事都是一門之主。

    談笑拉扯不下白頭,每每要下大力氣就被白頭發現,這靈獸到底是靈獸,也不知它是不是知道談笑的想法,每每可憐兮兮地擡起兩隻前掌磨蹭著攀上她的脖子,嗷嗚嗷嗚地叫喚著博取同情。

    其實談笑也不大想放開白頭,因爲她還沒搞清楚這白頭與自己修爲精進的必然關系。不過衆目睽睽,一幫女子在她身邊繞來繞去,香氣縈繞不說,女子到底與男子不同。她尷尬緊張得很。

    可憐談笑明明是個女子,這些年生存下來竟覺得與男子相處反而更加輕松自然。不知當年姬雲華和秦清微有沒有想到過有今天。

    事到如今也是無法可想,白宛然囑咐姐妹們在英娥峰等待,說要與談笑同去來朝峰。

    席若虹不依,想跟著去看熱鬧,於是白宛然便與她理論起來。

    衆女子退開,談笑默默擦了把汗,全然忘了肩膀上的疼痛和鮮血,卻是在這好不容易清淨下來的片刻想到了一個意義很重大的問題。

    姬雲華與談笑約定十年煉氣,只要談笑達到了煉氣後期便可在十年之後去玉華峰與他和秦清微聚首一次。可如今不到十年,談笑已經達到了條件。

    方才還在懊惱沒能沖破那最後一重的談笑這會兒突然從心窩子裏激動愉悅起來。這會兒她是開了竅了——既然修爲已成,師父又正好在來朝傳道,如何不能一見?如何非要苦兮兮地尋了這機會躲出來?想到此處,她真恨不得腳下能禦風,背後長翅膀,趕緊回到來朝峰去看望那六年來毫無音訊的師父,生怕錯過了時間她的師父就要離開來朝了。

    談笑的急切和不安影響了白頭,也被白宛然和席若虹察覺。

    白宛然以爲她是急於將白頭脫手,於是安慰道:“談道友稍安勿躁。白頭是靈獸,向來甚有靈性。今日更甚以往。它既親近於你,定不會傷害你。你我速速去那來朝峰稟報掌門真君,到那時自有解決之道。”

    席若虹瞪著眼道:“他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別人求還求不來呢,他倒敢嫌棄起來!白白讓他沾了白頭的靈氣還擺出這幅模樣,給誰看呢?”

    白宛然挑眉道:“若虹,談道友並非心思邪惡之人,你怎能這般說話?平日裏姑姑……”

    “好了好了,我不去了我走了,走了還不成嗎!姐妹們,走啦走啦,別姑姑回來了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席若虹嘟了嘟嘴,幽怨地看了眼白宛然,轉身跑了。

    “你……”白宛然失笑,與衆姐妹告別,示意談笑跟著她走。

    而此刻的來朝峰德善殿,卻如同修羅煉獄。

    雲華真君和幾位真人去來朝峰當然不止是論道傳道而已。

    “道”這個東西,虛無縹緲,說得再多,論得再透徹,悟與不悟還在各人。

    火熱討論爭辯的場面慢慢冷靜下來。精明的弟子們都知道之前那一番論戰定是雲華真君和八位真人對他們的考察。該表現的都表現了,現在該是高高在上的仙師們表態的時候了吧?

    人有百態,仙師們看人自有一套方法。

    姬雲華忍不住犯懶,身子稍稍歪斜了一點。

    王清潤素知這位師父的脾性,趕緊湊上來笑聲道:“師父,他們都看著您呢。”

    姬雲華斜斜看了眼下方,笑道:“好,開始吧。”

    堂下竊竊對望,開始什麼?

    姬雲華輕輕擡手,長袖隨之微揚,舒展了褶皺。

    “諸位論道不錯,只是論而不行非道也。本君帶了八位真人前來,他們是想從諸位之中挑選一二合意的徒兒,帶在身邊悉心教導。諸位可不要辜負了本君的美意。”說完大手一揚,袖擺遮住了他半張臉,下頭的人隱隱隻看到他左邊微微上翹的嘴角。

    彈指一揮間,雷嘯之聲平地轟鳴,伴隨而來的是各種各樣妖獸的嘶吼怪叫聲。

    立馬有人僵硬了身子,而有的人腳跟往後挪了挪。

    可災難瞬息而至,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伴隨著各種各樣妖獸聲音而來的,是憑空奔撲而來的龐大的妖獸軍團。

    各種各樣醜陋兇狠的妖獸齜牙咧嘴著沖過來,嘴角或流著白涎,有的妖獸身體還是殘缺不齊的,傷口處正汩汩淌血。但這並不影響他們的態勢和攻擊力。

    越來越多的妖獸從半空中冒出來,遮住了雲華真君和真人們的身形。

    絕望,恐懼,逃!

    有人尖叫起來;有人想抽出木劍抵抗,手摸在腰上許久竟找不到劍,只要趴伏在地抱著頭痛苦;有人後退,轉身就跑,轉身的瞬間,卻癡了。

    後有追兵即可將至,前方的情況卻極端分化起來。

    一邊如世外桃源般美好,那裏有金碧輝煌的宮殿,有如花似玉的美人,有滿眼滿桌的珍饈美饌,有遍地堆積的金銀珠寶,有芸芸衆生的俯首稱臣。世間所有慾望的目標都在這裏,所有美好願望的終結也都在這裏。

    而另一邊,他們看到了自己,一個蒼老虛弱內心荒蕪,汲汲追逐著長生卻在這條沒有盡頭的路上最終得到一個凄慘的終結。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對美味的貪婪,沒有對女人的慾望,甚至覺得自己就是獨自一個活在這世上的怪物。寂寞,空虛,一事無成,然後走向死亡。沒有永生,誰能修到永生?!

    同伴們的慘叫聲傳來,他們回頭去看,那些負隅抵抗的同門們被妖獸撕扯分食著身體,血肉模糊得早辨不出人的模樣。

    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一邊是美好的遠景,一邊是無望的未來。

    傻子都知道怎麼選擇。

    而談笑就在這一片混亂的煉獄中急急走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47:47

074 癡兒若此

    多年以後,許多人仍然記得當時的情狀。天華山中最偉大高貴冷酷無情的雲華真君自然也記得。

    白宛然與談笑到了來朝峰,卻被人擋下了。

    平日裏來朝峰從未見過女子,冷不丁冒出個天仙一般的美人,這美人還和來朝峰中公認最廢柴的談笑在一起,這談笑今日又格外不同,竟還抱了一隻……嚇!乖乖,這家夥齜牙咧嘴一臉暴躁樣,難道是妖獸?

    白宛然到底缺乏經驗,就算是再沉穩大方,也是秀才遇到兵,與來朝峰看門的弟子說了半天都不得放行。

    談笑心急如焚,突然爆發出來,抱著白頭前肢胳肢窩裏往前一送,嚇得門童一聲驚叫急急後退,一翻眼竟暈了過去。

    白宛然愣了。

    談笑也不管那麼多,抱了白頭就走,步子越走越急,由於熟悉地形,很快就沒影了。

    白宛然還在猶豫要不要把門童弄醒,就這麼一猶豫的功夫已經看不見談笑的身影了。她愕然半晌,心想掌門定然在主殿,談笑似乎比她更急迫地相見掌門,所以她便也不急了,好心出手把門童弄醒。

    而談笑腳下生風,一路去了德善殿。

    德善殿是主殿,掌門要來一定是在德善殿。

    今日的德善殿卻與往日不同。

    談笑仔細聽了聽,是同門們或慘叫或傻笑或打鬥等各種各樣的聲音。

    難道有事發生?談笑急了,也沒注意到殿門口爲何沒有人看守,殿門爲何緊閉,只一腳踹開了大門奔了進去。

    平日裏看起來瘦瘦弱弱的談笑這一腳似有千鈞之力,殿門大開的時候,她看到了這個悲戚慘烈的煉獄。

    師父呢?清微師兄呢?談笑無比擔憂。她卻不知道,她這樣一個意外讓上位坐著的雲華真君和九位真人都有些吃驚了。

    鮮血染紅了談笑半個肩頭,更多的鮮紅色向她的前胸舒展如花葉,她的衣衫襤褸,長髮披肩,毫無天華山門人平日裏被要求保持的衣冠齊楚。她的神情是急切的,甚至有些惶然。但她惶然的對象絕對不是德善殿中妖獸作亂的幻象。這個天華山人熟知又陌生的瘦弱少年就那樣直直的堅定地毫不退縮地走過來,臉上的表情既驚恐又漠然,行走間抄著一隻黑白條紋相間的兇獸,那獸飛撲下地一聲虎嘯,震得幻象都顫抖起來。

    談笑像是毫無感應一樣進行著殺戮,她心中想著劍,手中便有了劍,她想著刀山火海,那飛劍便化作千千萬萬收割著妖獸的頭顱和肢體,接著一片漫漫大火平地燃起,燒得妖獸軍團狼狽不堪。

    王清潤皺了皺眉,剛俯身在姬雲華身側,想要說什麼,只見姬雲華的手指微微一動,他頓時吃了一驚。“師父!談笑不過煉……”

    姬雲華淡淡看了他一眼,王清潤立刻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像沒事人一樣站直了身子觀望。

    更多的妖獸湧了出來,這回的妖獸更加兇猛殘忍。突如其來的江海彙入,淹沒了萬裏火山,妖獸們叫囂著歡呼著放棄了其他獵物只向談笑奔湧而來。

    大殿中自然也有弟子在抵抗著妖獸的攻擊。在這之前,他們所看到的幻象並不一定是一樣的。比如肖崇真看到的是妖獸在撕咬離歌的身體,於是他急忙趕去救援;簡允看到的是自己單獨與妖獸進行一對一的搏鬥,瘋狂戰鬥的感覺讓他十分興奮;白斤鬥看到的是當年的仙台,對面的妖獸是人頭獸身,那頭竟是談笑的模樣。妖獸抓著他要吸走他的精氣,他冷笑一聲把這六年來琢磨的法術使了出來,那法術正好遏制了妖獸的行動……

    而在這之後,他們同樣看到了大殿當中以一人之軀抵擋萬獸之勢的談笑。

    大家紛紛一驚,最先沖出去的是肖崇真和離歌,接著是簡允、白斤鬥等人。而早已奔向“天堂”失去戰鬥力的弟子們像是沒了神智一般癡癡傻傻。

    姬雲華微微一笑道:“有意思。”

    清和真人頓覺汗顔。

    談笑突然看到了她的師父。她看見他站在高而遠的雲端對她淺淺一笑,緩緩伸出的右手修長美好,似在等待她走上前去。而在他的身後露出半個身子的正是溫情微笑的清微師兄。

    “師父!我做到了!清微師兄!”談笑急切地看向她的師父,對前方洶湧如潮的妖獸視而不見,對身後奔來救援的同門恍若未聞。

    白頭興奮地撕咬著妖獸,身子雖小但氣勢卻很足。

    談笑覺得這些妖獸很煩,它們阻擋了自己通向師父和清微師兄的道路。

    火海熄滅,惡水將退。談笑神情一凜,心中想到了冰山,於是汪洋回轉,驟然結冰。大片大片的妖獸被冰封之中,談笑大喝一聲,一把長刀憑空出現在她手中,那刀忽地延長千丈,她便兩腳分立,雙手握住長刀毫不猶豫地橫掃過去,冰碎成片,獸屍成山。

    古藤老樹從地底瘋長出來纏綁住妖獸,談笑一身血紅,半面如魔,只把長刀一扔,踏在上面去尋姬雲華。

    姬雲華手指再動,原本支離破碎的妖獸竟起死回生湧向了長刀鋪成的道路。有妖爪抓住了談笑的腳踝,有飛獸尖叫著直向她的眼睛戳去。

    談笑瞪眼踹飛了一隻妖獸,揮手間雷鳴電閃,火光四起,一聲大喝道:“誰敢阻我!”聲音卻不像平日那麼嘶啞。

    此刻的談笑冷酷而血腥,渾身散發著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息,讓人一時間忘了她的身形和年齡。她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受傷,甚至是否死去,她只是一味地攻擊,堅決地前進,她眼中只有那一條狹窄的天梯——那一頭是她自小仰慕並爲之奮鬥的師父。

    司羽烈挑眉望去,雖然素來不喜談笑,卻也覺得她此刻頗對自己胃口。

    姬雲華低笑,心道六年不見當刮目相看,這脆弱的軀體內竟藏著這樣驚人的膽魄和意志力。

    在姬雲華眼中,談笑身後的同門們都成了陪襯,他嘴角微微揚起弧度,懶懶地歪了身子,一隻手手肘抵在扶手上撐著下巴,另一隻手隨意放在膝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深沉幽暗的眼注視著面前一身狼狽艱難行來的談笑,像是在看一場人間的戲曲。

    王清潤終於忍不住,又湊過去道:“師父,雖是幻象,但也傷身。”示意適可而止。

    清和真人看了看滿目蒼夷的大殿,雖是幻象,也覺得心頭不忍。於是跟進道:“掌門師伯,請手下留情。”

    其他七位真人互看了幾眼,也站起作揖喊著掌門師叔或者掌門師伯。

    姬雲華淡淡垂眸,面色無動,誰也摸不清他的心情和想法。

    肖崇真慘叫一聲,失了右臂,正驚恐地瞪著地上的斷臂。許多人力有不繼,憤然而悲涼地等待宰割。

    長刀之上的談笑與白頭一人一獸配合默契,漸漸走到了雲端。

    九位真人無人再敢請求一句,而所有的戲總歸會有終曲。

    屍山血雨中談笑虔誠地單膝跪地,血污了的小臉退了冷酷顯得溫情。她絕望而又愉悅地綻開燦爛笑顔,“師父,清……”長刀收縮爲一臂之長握在她手,刀尖插地撐著她顫抖的身體。更有白虎嗷嗷叫著弓腰抵在她身前,但就是這樣,談笑依然搖搖欲墜。

    姬雲華揮袖起身,自高台上緩緩走下,一手抱起了談笑。

    幻象如煙雲散去,癡傻瘋癲各有姿態,唯談笑真心喜悅,強撐著上下打架的眼皮,忍不住使勁了力氣攥緊了姬雲華的衣袖。

    “今日到此爲止,諸位自便。”

    從來冷酷無情是道者,然姬雲華千年來平波無瀾的心湖此刻卻是微微一動。

    癡兒若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48:07

075 師徒相處

     做師父難,做一個好師父更難,做一個被徒弟認同的好師父就更是難上加難了。如此有難度的事情,姬雲華自認很難做到。

    他摸了摸靠在他懷中的談笑的頭頂,忍不住輕輕一歎,隨手爲她運氣療傷。

    談笑悠悠轉醒,身體突然僵硬,連眼珠子都不敢動一下。

    姬雲華抱著她的頭靠近自己,淡淡說了句:“傻笑兒。”

    談笑小心翼翼地吸了吸師父懷中的氣息,便開始閉氣,直憋得滿臉通紅,淚眼迷蒙。

    “啊,師父,阿笑能走,阿笑……髒。”談笑看見姬雲華的白袍子已被自己的血污了,不由得驚慌起來。

    “別動。”姬雲華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竟抱著談笑回了玉華峰。

    熟悉的殿堂,熟悉的氣息,姬雲華穿廊走殿,帶著談笑去了玉清殿中。

    玉清殿中有一方暖池,池水四季溫度宜人,水面熱氣氤氳。這裏是姬雲華沐浴之所,暖池由聚天地之靈氣的白玉天石砌成,池底擺了法陣,鑿了孔眼,是將天華山天池中的水引來此處,然後又流向他方,所以是爲活水。方池四角各擺了一顆碩大的明珠,會根據殿內的光線和道者的心情變幻光彩和亮度。而這裏真正的寶貴之處並不只是在于沐浴而已。

    談笑是來過這裏的,不過那是小時候莽撞誤闖,那時的姬雲華正趴在池邊閉目養神,長長的髮遮住他半張臉,那姿態格外美好。不過當時談笑只覺得好看,決計不懂得欣賞。

    如今,暖池如舊,人如舊。

    姬雲華放下她,目光落在被她緊攥在手的袖口處。

    談笑連忙放手,手足無措。

    姬雲華道:“並無大傷,不過是虛脫了而已。此處可定神魂,潔身心,你慢慢享用,隨後到隨雲殿來。”隨手一指,暖池旁出現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道袍。

    隨雲殿是姬雲華休息的地方,最是安靜,談笑去得很少。

    “這是本君的道袍,你且穿著,待來隨雲殿中,本君再爲笑兒尋找合適的。”他想了想,因爲幾乎從未想過談笑會再來這裏,所以根本沒有準備此刻的談笑能穿的衣服。當然,他也可以稍稍施法將那道袍變小,只是他覺得這麼做毫無意義,懶得動手。

    姬雲華一動,談笑便忍不住跟了過去。

    姬雲華回身,微微一笑道:“怎麼,笑兒是要本君幫你洗嗎?雖說笑兒小時候一直是清微在幫著沐浴,但本君也是見過的,定然……”

    談笑吃了一驚,趕緊後退,憋了半天垂著頭小聲說了句:“請師……真君稍候。”這時候她還沒想起來跟在身邊的白頭爲何不見了。

    姬雲華出了玉清殿,腳尖踢了踢門邊可憐兮兮窩著不能動彈的白頭,五指微張,那白頭便平地升起被他抓在了手上。

    “小畜生,本君所煉之丹元豈是給你吃的?”

    白頭萬分可憐地嗚嗚叫喚著掙扎四肢,奈何形勢比人強啊,不得解脫。

    姬雲華隨手將他丟到了隨雲殿後院,一方精鐵籠憑空出現困住了它,之後便進了門,不再管它。

    談笑不敢叫師父等候,速度清洗了一番之後,便是再眷念泡在暖池中的感覺,還是堅決地起來穿衣服,準備去見師父。

    於是她很杯具地發現沒有擦身的布巾。她畢竟不是姬雲華,顯然也沒有空手讓身體變乾的經歷。

    窘迫的談笑只能走上暖池,想用姬雲華給她準備的衣服擦身卻又不忍,猶豫了半天才決定用道袍的一小塊地方草草擦了擦,然後穿好過大的衣服,繫好帶子,端著衣擺往隨雲殿走。

    談笑的布鞋早就破爛不堪,她也不想穿,於是赤著腳出去了。至於換下的衣物,談笑小心地包起來提在手上,決定回去縫縫補補,估計還能用的。

    所以當談笑提著個破爛布包赤著腳牽著衣服小心翼翼神色不安地走進隨雲殿時,姬雲華再無情感波瀾,也是覺得哭笑不得。

    “那是什麼?”

    “衣……衣服......”

    姬雲華隨手一揮,那破爛布包頓時不見了。“還要它作甚?”

    談笑小小驚呼,剛沐浴過而顯出些淡粉色的小臉閃過可惜,又想幸好乾坤袋取下來了。

    姬雲華笑了,招手道:“笑兒,到這裏來。”目光一轉,看到她衣擺下赤裸的雙足。到底衣服確實不合身的。

    “怎麼不穿鞋?”姬雲華問。

    “髒……髒了……”師父宮中任何一個地方都比她的鞋底要乾淨吧。談笑慢慢靠過去,小心地不讓衣擺拖地。

    姬雲華一拉,談笑便撲到了床上。

    “傻笑兒,本君與你約定十年,你爲何今日前來?”

    談笑窘了,連忙正襟危坐跪在那裏道:“弟……弟子已到煉氣後期,已……已經可以見……”心裏小聲說“師父和清微師兄了。”

    寬闊的領口向一邊滑去,露出談笑光潔瘦削的肩膀,幾滴水珠沿著修長的脖子滑下來,落入襟內。她直挺著脖子神態認真憨厚,雙手在身前絞著,透露了她內心的不安和心虛。

    十二歲的談笑,還十分瘦小,此刻濕髮披肩才更像一個女孩,不是說的身形,而是神態。

    姬雲華鳳目微眯,“知道變通,倒也不是迂腐之人。”

    這是誇她嗎?談笑心喜,連忙看向姬雲華討好地笑了一下。

    姬雲華道:“轉過去。”

    談笑乖乖轉身,仍然跪著,姬雲華手緩緩撫過她的髮,不一會兒頭髮便乾了,黑亮如墨。

    “笑兒長大了。”姬雲華感概。與他的淡漠遺忘不同,秦清微怕是一直守望著這個孩子的成長吧。姬雲華微偏著腦袋想象,能想得到當秦清微知道談笑因緣際會竟將近築基時會多麼驚喜。

    談笑無比緊張,覺得今日的師父有些陌生。難道是太久沒見的原因?

    “說說你怎麼去了英娥峰。”姬雲華自會從結局猜到那整個過程,但仍需從談笑口中確定。

    談笑驚訝:“師父怎知?”自知口誤,連忙補救道:“真君……”她記得自己沒有到築基後期之前,師父是不認她的。

    “白頭只在英娥峰中。”姬雲華好心情地解釋。

    談笑明白過來,心想自己真笨,由於覺得不自在,便要下床去恭恭敬敬站著回話。

    姬雲華卻上了床靠坐著,懶懶道:“本君腿酸了。”淡淡掀了下眼皮,閉上了。

    待他閉上眼,談笑反而覺得不那麼緊張了。她偷偷貪看著師父的容顔,狗腿地跪在他腳邊笨拙地給他捏腿,整理了下思路,將英娥峰中所見所歷一一道來。

    隨雲殿中寂靜得只聽見談笑說話的聲音。等她說完了,姬雲華也沒有任何回應,像是睡著了一樣。

    談笑的衣擺被壓在他身下,動彈不得,等了半天沒有回應,於是默默地跪坐著,眼皮子上下打架起來。

    隨雲殿中氣息太過美好,談笑很快進入了夢鄉,雖然她仍直著脊背。

    而姬雲華緩緩睜眼,道了句:“天意。”

    隨後起身,手攏在袖中緩緩而去,大殿之內靜默無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48:41

076 本君渴了

    姬雲華出去沒多久,王清潤就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個女子,自然是白宛然。

    雲霄殿內,姬雲華優哉遊哉地看著一卷書簡,神態安詳平和,彷彿一直就在那裏,從不曾去德善殿,也不曾一手制造煉獄幻象,更不曾在最後的最後,竟親自抱了談笑回到玉華。

    難道師父是改了主意,想要親自教導談笑了?王清潤猜測著。

    “何事?”姬雲華輕巧地放下書簡,總算舍得投給他們一點目光。

    “師父,關於選徒的事……”

    “你處理就好。”

    “師父不打算挑選一兩個弟子嗎?有幾位資質不錯的……”

    “不用。”

    “那麼談笑?”

    姬雲華望著他,沉默半晌,忽而笑道:“除了清微,你們對她倒是戒備頗多。”

    王清潤略有些尷尬,斟酌了下措辭,道:“師父,清潤聽說談笑有些不合常理之處。”

    姬雲華也不說話,只看著他。王清潤自覺無趣,只好又道:“談笑……”剛開了個頭,就聽見由遠及近的奔跑聲,不由得神容一整。

    雲霄殿是姬雲華處理事務的地方,後面又與隨雲殿相通的回廊。

    談笑很快察覺到氣息的變化,似乎突然間清冷了許多。

    她慌忙睜眼,果然看到空空蕩蕩的宮殿中,只有自己一人跪坐在她師父的床上。

    師父呢?談笑心中一驚,提了衣服就跑下去,慌慌張張尋了一圈,直奔雲霄殿而來。

    於是穿著姬雲華道袍的談笑出現在三人面前。

    王清潤瞪大了眼,難得清心寡欲此刻卻無比驚訝。

    姬雲華淡淡掃了一眼,輕輕招手。

    談笑在看到姬雲華的瞬間穩了穩心神,見他招手,毫不猶豫地便走了上去,乖乖站在一邊,這才注意到殿前還有兩人。

    都是熟面孔,談笑開始有點緊張了。

    王清潤張著嘴上下動了動,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這……這,師父……這於禮不合。”

    “哦?怎麼不合?”姬雲華來了興緻。

    王清潤覺得今日的談笑給了太多的驚嚇,此刻的談笑顯得格外……他說不好。

    不止是王清潤,白宛然也多看了談笑幾眼。她開始覺得這個少年有些怪異,但怪異在何處,她卻一時說不上來。

    衣服太大,即便裹緊繫好也露出了大片潔白的脖頸。談笑低著頭,長髮垂墜胸前,過長的袖子貼在身側幾乎要拖到地上,衣擺安安靜靜擁在腳邊。她偷偷擡起一隻腳蹭了蹭另一隻腳的腳背,覺得腳有點冷。

    “這……這是師父的道袍吧?”王清潤突然發現問題。

    談笑的腳一僵。

    姬雲華瞥了談笑一眼,挑眉道,“怎的,今日德善殿中,唯她一人敢踏刀前來,爲師還不能賞她區區一件道袍嗎?”

    “當然……不是……”王清潤無言以對,腦袋裏有些亂了,原本想說什麼都忘了。他心裏腹誹著:師父,弟子我爲您忙前忙後無怨無悔辛辛苦苦了這麼多年,怎麼不見您賞我件道袍?不過他當然不敢說出來。

    殿中沉寂下來。王清潤沒指望師父會好心開口,於是只有重拾前話。

    “師父,英娥峰宋嬰座下白宛然求見,所爲靈獸白頭之事。”他看了眼談笑,很難從她此刻乖順的模樣聯想到在德善殿中面對修羅幻象的膽魄。

    英娥峰在天華山是個特殊的地方。那裏雖然屬於天華門管轄,但卻不被算在天華門門人之中。那裏只有女修,沒有男修,女修們的來去也不完全是天華門說得算。那裏的掌管者便是築基真人宋嬰。由於是個女修,便是修成築基,在天華門中也沒有道號,更沒有列入真人之中。

    修仙界許多大的修仙家族都知道天華門的英娥峰,並且樂於將他們族中的女子送到這裏來修行。這些女子往往最後還是會回到家族,但也有極少數留在了天華門,比如宋嬰。

    談笑擡眼,正好與白宛然的目光對上。白宛然若無其事的轉開視線,談笑便本能地去看姬雲華。

    姬雲華顯然不甚在意大弟子的正經稟報,隨意道:“知道了,本君自有安排,英娥峰可不必再撫養靈獸白頭。”

    白宛然一驚,連忙道:“掌門真君,靈獸白頭性燥,不喜陽氣盛者。宛然以爲,除了英娥峰,再無第二個地方適合靈獸生活。天華門中,也沒有比英娥峰人更適合陪伴白頭的了。”

    此女倒是格外大膽。王清潤心想,於是靜觀其變。

    姬雲華淡淡“哦”了一聲,目光清清淺淺地望著她,白宛然愣了一下,趕緊低下頭,掩飾發紅發燙的臉頰。

    姬雲華笑了,“沒有嗎?笑兒,給你做伴可好?”

    談笑也愣了。不過更感意外的還有王清潤。

    “昔日本君有意尋人與你做伴,未想你心智未開,不喜與人往來,沒有答應。如今靈獸白頭與你十分投緣,你該不會再拒絕了吧。”姬雲華笑看著她。

    王清潤站不住了,“師父,靈獸白頭之事關系重大,談笑年紀尚輕,怕沖撞了靈獸,反遭其害。”

    談笑咬咬下唇,擡頭道:“好。”

    “師父!”王清潤一驚。

    “這……”白宛然同驚。

    “既如此,此事便這麼定了。”姬雲華微笑。

    “師父,談笑畢竟是男兒,來朝峰又是陽氣旺盛之地,並不適合白頭居住。既然師父如此決定了,那談笑該去何處?”莫不是要留在玉華峰?王清潤揣測。

    姬雲華側頭看著談笑,“笑兒,你說呢?”

    談笑不明白姬雲華爲什麼這麼問,老老實實道:“我……弟子聽師……真君的。”

    “本君想先聽聽你的想法。”

    王清潤心想真是奇了怪了,師父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原來六年間也沒師父問過一句談笑的情況,難道是今天這小子太出人意料的緣故?

    談笑想了想,道:“弟子不敢違背真君之命,弟子本在來朝學道,如今道業未成,不敢離開來朝。”

    白宛然道:“啓稟掌門真君,宛然有一法。”

    姬雲華看向她。

    白宛然略低下頭道:“談笑體內陽氣並不若尋常男子般充裕,如此方能與白頭相處。宛然在來朝峰中聽說談笑修習的道法與來朝峰所設功課並不相同,既然如此,宛然以爲談笑也可在英娥峰修煉。英娥峰雖然都是女修,從未有過男修居住,但也是一塊靈地,要辟一塊地方與談笑並不困難。這樣既全了談笑的心願,又全了靈獸白頭的喜好,實乃兩全其美之法。請掌門真君定奪。”

    姬雲華定定看著她,忽而笑道:“白宛然是嗎?宋嬰看人眼光向來不錯,她教得很好。不過此事本君不想兩全其美。白頭不過暫時寄養英娥峰,如今本君收回便也收回了。你回去告訴宋嬰,英娥峰女子的去留可恢複祖制了。清潤你記下,日後便照祖制處事。”

    話音剛落,白宛然已是面色慘白。

    王清潤一愣,半晌沒有說話。

    談笑不明所以,正在尋思,卻見那白宛然忽地跪拜在地,種種磕頭道:“掌門真君恕罪,是宛然僭越了,宛然自甘受罰,萬請掌門真君……”

    “怎麼,需要本君再重複一遍嗎?”姬雲華面上仍然帶笑,卻陡然有股磅礡的殺氣蔓延開來。

    王清潤跟著跪拜在地,跪下來的一瞬間看見談笑還在傻傻站著。

    “下去!”姬雲華輕聲道。

    白宛然體內氣血翻騰,一個沒穩住便有鮮紅的液體從嘴角溢出來。她重重磕頭,仍道:“請掌門真君責罰。”接著又是一陣難受,幾乎要撲倒在地上。

    姬雲華隨意揮袖,“本君不喜歡說第二遍。”微風拂過,輕輕揚起談笑的髮梢。而下面跪著的白宛然卻被風刮得向後急退,直被刮出殿外去。然後雲霄殿的殿門自動闔上了。

    王清潤跪伏在地上一言不發,姬雲華也不理他,轉眼看向談笑道:“你傻站著做什麼,本君渴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48:59

077 不必關注

    談笑暫時還理解不了姬雲華的智慧,她急急要奔出去找水,卻沒想過姬雲華怎麼會渴,爲什麼這個時候渴。

    姬雲華隨意道:“後面。”奔下去的談笑還來不及想怎麼把殿門打開便又急慌慌地轉身往後跑,由於轉得太急,差點因爲踩到自己的衣角而跌倒,樣子窘迫又滑稽。

    王清潤低著頭伏在地上看那堆衣服過來又過去,然後聽見腳步聲漸漸遠了。

    姬雲華道:“說吧。”

    王清潤擡頭,討好地笑道:“師父明鑒。”

    姬雲華隨意拾起一旁的書簡,“你再不說,她可就回來了。”

    王清潤直起上半身,清了清嗓子,道:“師父,諸多幻想不過人之心魔,今日師父有意考驗他們,是否有心向道一目了然。然弟子有一事不解,豈請師父解惑。”

    “清潤一向心細如髮,又甚愛鑽研,這一問怕是憋了許久。”姬雲華笑了。

    “師父謬贊。清潤記得六年前登仙台上,凡俗弟子白斤鬥陰錯陽差竟與六歲稚童鬥法。雖然荒誕,但奇妙的是那六歲稚童卻毫髮無傷。清潤起先不以爲然,只當是小兒耍鬧,不值一看。然今日再見當日之景,卻覺出幾分異常來。”王清潤頓了頓。

    姬雲華不動聲色,目光仍放在書簡上,還展開了一些,看樣子趁著王清潤說話的功夫偷得空閑看了些內容。

    王清潤繼續道:“要說人間也有資質上佳的靈童,稍加栽培便可登入仙門,不足爲奇。只是此六歲稚童六年來於修道毫無進展,體弱靈虛,甚至生命難以爲繼,顯然不屬前種情狀。但偏偏就是此童竟能逼得一個煉氣弟子使出殺招,進而在六年之後不明不白突然間差點晉升築基,還能與向來排斥陽性氣息的靈獸白頭配合默契。妙哉,妙哉!而更奇妙的是此童的修行之道似乎不屬天華所有。”王清潤頓了頓,模樣極爲恭順。

    “不錯,看來清潤是有備而來。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問以她凡俗之質,如何能在玉華居住六年,爲什麼爲師要保下她,爲什麼要送她去來朝峰,爲什麼囑咐不必管她的道法修煉,又爲什麼將白頭交與她?”

    王清潤叩拜,“師父自然不會浪費心神做無用之事。”

    姬雲華閒閒展開書簡,“既然如此,你又有何可問。”

    “師父博聞強識,修仙界中少有人及。清潤不才,但也示爲著天華。清潤只想問,談笑的功法是不是師父所教。”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王清潤直視姬雲華,目光光彩流轉。“清潤自然不能如何。只是清潤大膽猜測,談笑所修功法是否——與師父曾提及的上古邪法有關。”

    大殿之內空明沉寂,半晌之後,姬雲華爆發出一聲大笑,連道了三聲好。

    “清潤與清微不同,清微性直且耿,面冷而情義重;清潤性溫知變,面熱而心寡薄。爲師這兩個徒弟當真收得好。”姬雲華笑而不答。

    “師父,清潤乃是爲了天華一門百年計,千年計乃至萬年之計。”

    “爲師曾說過正邪與否,在乎一心,心正則法正,心邪則道邪。爲師給你們講起上古邪仙,是告誡你們心存正氣,不要逆天而行。逆而正道入邪門,順而邪法亦正道。此間道理還大可琢磨。”

    王清潤默念兩遍,已領會姬雲華的意思。於是再次叩拜道:“師父所言極是,是清潤心急了。”

    姬雲華放下書簡款款走下來,在王清潤身邊走了一圈,轉到他身側時微彎下腰道:“清潤,你資質悟性心性皆是上選,若有機會便去閉關沖關,關於談笑的事,你可不必關注。爲師不會做損害天華之事,更不會逆天行道。”這些事情不止需要勇氣而已。

    話到此處,腳步聲傳來,談笑已回。

    姬雲華轉身步上高台,談笑捧著一葉山泉小心翼翼地遞了過來,臉上微紅,可能是跑得急了的緣故。

    姬雲華招手,談笑便走到他的身邊。

    姬雲華執起談笑的手腕,就著她的手去喝綠葉包裹的山泉水,溫涼的山泉水沁入心田,姬雲華滿意地笑了。

    談笑覺得手腕處有些發燙,心跳得十分厲害。她低頭怔怔看著正在喝水的師父,保持著一個姿勢忘了動作。

    姬雲華放開手,身軀漸遠。“還有什麼事嗎?”

    談笑一驚,以爲冒犯了師父,急忙要跪,卻被姬雲華托著手臂不讓她跪。

    下方王清潤道:“關於各位真人收徒一事,清潤還未稟告。這其間還有幾處意外。”

    “說。”

    “清知看中了離歌,清祥看中了肖崇真,但二人皆不肯離去,情願留在來朝峰。”

    姬雲華點頭,“此事皆憑自願。”

    “清烈師弟未挑選徒弟,說是想再細看一番,懇請師父允他在來朝執教傳道,多留一段時日。”

    “清烈性烈,傳道雖是小事,但能磨練人性,此事甚好。”

    “其他真人各有挑中一二徒弟,待清潤一一統計後一並稟報。”

    “甚好。”

    王清潤想了想,還是開口道:“白宛然是宋嬰得意弟子,又是白家嬌女,師父看……”

    “不必理會。天有天規,門有門規,爲師平生不喜耍小心思之人,她們便有再多計較,讓宋嬰理會去。”

    王清潤答是。

    姬雲華輕輕擡手做了個姿勢,王清潤跪拜離去。

    殿門打開又關上,姬雲華身邊便只剩一個談笑。

    姬雲華起身,“你隨我來。”去的是隨雲殿後院方向。

    談笑手中珍惜地攥著綠葉緊跟其後,聽見師父問:“英娥峰女兒如何?”

    談笑答不上來,略顯窘迫。

    姬雲華笑道:“笑兒還是太小,待大一些,本君便與你細講。笑兒所修道法與常理不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契機,不可再分心他處,要一心向道。”

    談笑急忙點頭,道:“定不負真君意。”

    姬雲華一揮手,那困住白頭的牢籠憑空消失,白頭興奮地奔過來攀著談笑的大腿嗷嗷叫喚。

    談笑手癢,心裏一高興,忍不住抱了它在胸懷。此刻談笑笑容恬淡,姿態美好。過長的袖擺覆在白頭身上,白頭黑白相間的尾巴一擺一擺豎起來貼著談笑的手臂觸到她的脖頸。它厚實的大掌撲在談笑胸前和咯吱窩,乖順得很,無害得很。

    姬雲華隨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它便一抖,頭埋進談笑懷中不肯出來。

    “雖是靈獸,但性情兇悍,尤其不喜陽氣氣息。本來在來朝峰養有諸多不便,望你善加調息利用,切不可急功近利。”

    談笑點頭緻謝。

    姬雲華望著談笑,“清微閉關也不知何時能回。今日你且留在玉華,明日再回去不遲。”

    “師……真君。”

    姬雲華轉身,“若有空去清微房中看看。他待你總是情深意重,就當是補償你父親談紫君的。”

    “我父親……”談笑忍不住問。

    姬雲華截斷她的話,“是一個極有天分的瘋子。”背對著談笑自己卻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49:31

078 小情小愛

    姬雲華既然發了話,談笑自然控制不住一路奔向秦清微的住處。

    白頭跟在後面奔跑,還以爲是在玩耍,時時要往談笑身上撲,要把她撲倒在地隨著它一起打滾才算盡興。可惜白頭畢竟還小,而談笑背後跟長了眼睛一樣躲避著它,沒叫它討到啥好便宜。

    秦清微閉關也不過是這個月的事情。進去的那一天,秦清微對著皚皚白雪發了會兒呆,轉身回房待了大半天,到夜幕初降才緩緩離去。

    姬雲華知道以秦清微的念想,定是在房中留了什麼東西。

    推開門,房內仍然纖塵不染,細柔的光從窗棱的縫隙鑽進來,直直打在塌上的小桌處。

    以秦清微的習慣,屋中一應擺設極其簡單,不過桌椅床榻,香爐書卷等等。談笑看了許多遍,閉上眼睛也知道這些東西擺在那裏,隻是今日,這清清冷冷的屋中多了一隻小白瓷瓶。那瓷瓶擺在榻上的小桌中央,細頸圓肚,通身雪白。瓶中插著一株半開半閉的紅梅,紅的紅勝火焰,白的白似冰雪。

    紅梅。

    記憶如潮,開始倒流。

    談笑到目前爲止尚算極短的人生其實並沒有那麼多可以回憶的東西。

    天華山上所謂童年,實在單調無趣,比之人間的精彩遜色得不止一星半點。更何況她敬仰的師父是個遠在雲端的人物,所謂孺慕之情滿腔也無去處,只好深深壓在心底。而一直陪伴她的清微師兄雖然親近真實許多,但要求也高得多。談笑小時候實在太乖巧,也太敏感,雖然秦清微從未責備過她,但聽琴音而知弦意,談笑往往領會得精準而深刻。

    在談笑不曾深究的潛意識裏,秦清微比姬雲華更像是師父,或者又像是父親,雖然她喊著師父的人是姬雲華。

    談笑就像是沒有見過天空能綻放的美麗煙花,便覺得鞭炮的空響也格外美好的小孩子,抱著一堆鞭炮碎片去回味那些曾經。

    曾經,談笑極喜歡這樣火熱的顔色,這樣美麗的綻放在冰天雪地裏的花。沒見過俗世的談笑格外珍惜單調中的美好,那日著了魔般忍不住用手去摘,卻差點連一條命都搭進去。

    秦清微自然是不能理解談笑對一朵花的喜愛,但他願意成全。所以才有了後來,有了今日。

    柔光灑在紅梅白瓶上,潔白的瓶身上泛起零星的光點,耀人眼目。

    白頭大約是覺得這裏氣味不好,像是巡視自己的領土一樣晃悠了一圈又跑去蹭談笑的腳。可惜談笑正沉浸在回憶中,顧不上它。它覺得沒趣,顯然又沒什麼心情耍鬧,便乖乖窩到門邊甩著尾巴玩。

    談笑往前走一步,伸手去碰觸紅梅。她的表情溫情而困惑,潔白的手指挨到一片花瓣時,那花瓣瞬間顫抖著展開,似有冰雪融化,花蕊綻放的聲音。

    突然間,屋裏傳來一個悠遠而熟悉的聲音。

    “阿笑。”

    談笑驚得轉頭去看,那聲音卻輕笑一聲道:“不必看,師兄並不在這裏。”

    紅梅灼灼,花葉微顫,白頭像一隻警惕的大貓弓著腰挨著門框,鼻子呼呼出氣。

    “阿笑既然來了這裏,一定是完成與師父的約定了。師兄恭喜你。若阿笑在此而師兄不在,那麼師兄一定是在閉關,所以不能赴約。如今阿笑今值二八,年華正好。所謂少女懷春,人之常情。若是人間女子已知曉情愛,沉淪其中。然道途艱難,阿笑既然走了這條路,便要拋卻女兒之心,一心修得正法。

    想來如今阿笑也見識過英娥峰女修了。師父和師兄自小沒有瞞你女兒的身份,也曾講明利害,但恐阿笑年幼,不知其深淺。師父素來大氣,難顧小事周全。阿笑自知身份,兼又朝夕與男修相處,其間不乏英俊者,優秀者。然皮相只是虛妄,此界之中女修道途更加艱險。師兄舊話重提,惟願阿笑慎之重之,切不可失了分寸,亂了心情,須知一朝踏錯,千古遺恨。萬望牢記。

    不過或許是師兄太過擔心了,阿笑聰穎,定知輕重。阿笑如若築基,定要詢問師父當年紫君山之事。師兄若有幸結嬰,一定來看阿笑。盼阿笑潛心修行,他日道有所成,方是師兄不負紫君之托。

    還有,阿笑,師兄很想你。可,笑,師兄雖看著阿笑從小到大,卻對阿笑喜愛之物知之甚少。師兄慚愧,只好贈一株紅梅,此梅乃師兄以精氣養成,常開不敗,不知比之當年梅林者如何。若阿笑喜歡,可擺在房中,以慰心願。”

    談笑愣愣地聽完一席話,半天沒回過神來。

    門口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談笑本能回頭,正好看見姬雲華放下頭髮懶懶倚在門邊,已換了平日裏再閒適不過的裝束。他手中托著疊好的道袍,嘴角微微帶笑道:“清微總是太過擔心。”他身後的院子裏趴著沒精打采的白頭,正兩個前掌抱著頭,耳朵偶爾動上一動。

    柔光傾瀉,勾勒出姬雲華線條完美的臉龐,他一頭青絲如絲如緞,幽深鳳目似在凝視。已是元嬰修士的姬雲華容貌氣質彷彿也與天地之氣如此和諧相契,讓人一看就覺得舒服,覺得美麗,天華山縱有多少優秀男兒,哪個比得上他半點風華。

    談笑不能直視,她心裏突然想,清微師兄真的太過擔心了。縱然她知曉自己是女子,縱然她還不懂什麼情愛,又有哪個男修能讓她有興趣去探索這所謂情愛的意義。不需清微師兄說半句話,只要師父一個眼神,她又有什麼不肯遵從的。

    姬雲華看了眼紅梅,將衣服遞了過去,柔聲道:“衣服還是大了。”轉頭看了眼白頭,又道:“白頭吞了本君贈你的東西,本君便把它償給你。清微所說之事,本君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他日你結了金丹,本君才能允你去紫君山,去尋找你父親留給你的東西。這之前,想也不要想。”

    談笑點頭,他說什麼便是什麼。

    姬雲華看著談笑的臉,突然伸手用拇指拂過談笑的眼,逼得談笑趕緊閉眼,卻因眼瞼上的觸覺心跳如雷。

    姬雲華看看自己的手指,濕了。

    “清微重情,笑兒學他這個可不好。若學成了英娥峰那些女人的模樣,本君不如現時……”姬雲華目光一閃,手指微微一動,談笑立刻睜開眼,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麼卡住了一樣,呼吸都急促起來。

    白頭嗷地一聲撲過來,卻被無形的牆撞回外面,四腳朝天。

    “你幾時能不因他人的期盼而追求長生仙道,方是入了道門,擺脫心魔。須知小情小愛只能成一時之勇,難繼萬古之求索。清微重情而不懂情,怎來教他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0:00

079 烈火焚梅

    次日回來朝,談笑正抱著白頭,手中執一株紅梅。

    不過一日光景,來朝峰的氣氛卻似乎陡然變了許多。

    正是日出時候,談笑心想自己可不必去早課,便打算將紅梅擺在屋中後就去稟告清和真人,帶白頭去閉關修煉。她想既然白頭是靈獸,師父雖然沒有明說白頭的好處,但既是當做小玉盒償給她,對她的修爲一定是有幫助的。說不定再遇到上次的情況,想來築基也不是難事。更何況,她手中還有抓地魔獸任務得來的築基丹。

    談笑想得出神,腳步也越來越快。

    白頭最近累壞了。它本來心情就不佳,要不是遇上談笑,現在還不知道窩在英娥峰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等著有人過來送給它撕咬發洩。後來它跟著談笑鬧了德善殿,又去了玉華峰被姬雲華嫌棄,這會兒好容易能窩在談笑懷裏被抱著走,自然舒舒服服地蹭著她睡覺。

    走了沒多時,眼見前面一排房子就是居所了,談笑卻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殺氣,她驟然提步跳開,以爲是哪裏關押著的妖獸掙脫了牢籠跑出來,卻不料一眼看到的卻是個冷眉薄唇卻有如烈火般的一個人。

    熟面孔。

    太熟了,化作灰她也認識。

    白頭似有所覺,耳朵動了動,陡然驚醒,接著便攀在談笑手臂上齜牙,兇狠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曾經的溫順可愛。

    那人身材挺拔,青絲高束,墨冠如尺,一根紅玉簪橫插過去,從那剔透晶瑩的色澤中似乎能看得到張揚的烈火。

    談笑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紅梅,想藏到白頭厚實的皮毛之下。

    不想那人劍眉一挑,冷笑道:“從小便知偷竊,果真長大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著眼瞳收縮,談笑只覺得手上一燙,本能松手,剛一松又覺不對,趕緊握緊。可這時已經晚了。

    秦清微爲全談笑心願,以術法令梅枝綻放,以精氣養之,令其常開不敗,卻一定沒料到這天華山中,仍有一個司羽烈,談起對梅的執著,滿山也找不到比他更甚的了。

    司羽烈性格偏執,只要是自己的東西,決計不肯讓他人碰,更別說他每年植一樹紅梅植成的梅林,卻讓談笑摘了一枝。

    所謂眼中釘,肉中刺不過如此。

    司羽烈看著那紅梅在烈火中焚燒得連灰也不剩,激蕩的心中便生騰出一種快感,尤其當他看到談笑錯愕憤怒的眼神時,這種快感尤其強烈。

    “你……”談笑不善言辭,不喜與人來往,卻不代表她沒脾氣。“你幹什麼!”搶救已不及,紅梅在墜落之時燒了個乾淨,那樣快,那樣猛烈。

    她憤怒了。白頭雙掌一重就要撲騰過去撕咬司羽烈,談笑眼疾手快,

    司羽烈抱臂而站,“怎麼,想殺了我?”他明顯鄙視地看著談笑和她懷中齜牙咧嘴吼叫的白頭,很自然地想到德善殿中一人一獸在腥風血雨的幻象中步步逼近的場景。

    他嗤笑一聲,“這可不是德善殿,也不是能幻化出你心中所想的幻境。還以爲你能要風得風,要火得火,要登天便有長刀作梯嗎?”

    談笑本來第一回差點死在他手上還有點恐懼感,這時氣得腦子發脹,卻是不光不顧了。“你憑什麼毀了我的東西!”

    “你的?你偷的也算是你的?好不要臉的東西!”

    “你……你……”可憐談笑平日裏就算不喜歡誰,不交往也就罷了,從未與人這樣針鋒相對過,一時詞彙貧乏,氣得臉通紅。“誰偷了!那是清微師兄送給我的!”

    “這麼說是秦清微幫你偷的?”

    “你胡說!你以爲只有你才有這梅花嗎?”

    “那是怎麼來的?”

    “我……反正不是偷的?”

    “那是怎麼來的?”

    “不用你管!”

    “就是偷的。”

    “不是!”談笑漲紅了臉,死死摟著掙扎的白頭,忍住想要沖過去揍人的沖動。

    “就是。”

    “不是!”

    司羽烈突然沉默地看著她,眼睛像鷹一樣犀利。半晌過後卻是笑了。“可憐蟲。”說完轉身就要走。

    “你說什麼!”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談笑心裏憋著氣,突然聽他這麼說,手一放,自己也跟著調動真氣沖了上去。

    白頭早抑制不住,嗷嗚一聲撲過去,瞅準他的脖子就要咬。不想司羽烈連轉身都不曾,袍袖微微鼓動,身子一斜躲過白頭,手一揮便化出一道火龍燒向白頭,再一側身就勢抓住談笑的手腕一扭,眼中冷笑連連。

    劇烈的疼痛從談笑手腕處傳出來,談笑一個激靈,狠狠咬住下唇壓抑住慘叫的沖動,用另一隻手拍向司羽烈的胸口,跟著腳也踢了上去。

    “不自量力!”司羽烈手上再用勁,另一隻手擋開談笑的手,將兩手並作一手抓在掌中扭在身後,腳一踢,談笑便屈膝跪了下去。

    白頭被那火龍迫得左躥右跳,用掌去揮卻被燒了半邊毛,疼得嗷嗚直叫。

    談笑姿態屈辱地被司羽烈逼得背對而跪,不說膝下與手腕疼痛,丹田內氣息也不甚穩定,不一會兒就已經痛得額頭冒汗,錯眼一看,更是驚怕,斷斷續續道:“你敢傷靈獸。”

    司羽烈嘖嘖兩聲,“可憐蟲,都說你是廢物,果然不假。身子這麼弱,我就是不用法術也能要你的命,卻不知你哪來的膽量在德善殿中有那番作爲。”他做法讓火龍困住白頭,自己伸腳踩在她的腳踝處,本是居高臨下斜睨著談笑,此刻卻略彎下腰湊近她的耳邊。

    “小廢物,我怎麼會不知道那紅梅是不是我的?可我不喜歡別人拿著同樣的東西來髒我的眼!還是忍不住了嗎?別以爲師父護你,他要真護你怎麼會把你丟這裏來?怎麼會把靈獸交與你?那畜生可是隔一段時間發一次瘋,尤其喜歡撕咬你這樣的少年郎。別是哪天你一覺醒來,頭都沒了……”說完哈哈大笑。

    談笑髮絲淩亂,有幾縷散落下來貼著白皙修長的脖頸。她的耳垂微紅,細膩得像是透明的一半,半張臉忍耐著撕心裂肺的痛苦,咬得發白的唇滲出血來。

    鮮紅和血腥激起了司羽烈心中極端的殺戮和毀滅的情緒,他手腳再用力,卻只看見談笑全身猛然一個顫抖,脖子瞬間伸直了揚起一個角度,唇咬得更緊,血流得更多,卻沒有發出哪怕半個音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0:25

080 魔鬼男人

     真漂亮。司羽烈欣賞著談笑此刻的忍耐,不明白爲什麼這麼脆弱的軀體卻擁有著這樣剛強的心,彷彿她內心的驕傲不能被任何東西所摧殘。這樣強烈的反差讓司羽烈熱血沸騰。

    “嘖嘖,手腳都斷了啊。修道之人多少有些治愈之法,修複經脈你會的吧?不過以你這樣的資質,恢複了還不如斷著……”他眼中閃爍著狂熱而殘忍的征服慾,聲音越見溫柔。“不會嗎?對了,你還不到築基,怎麼會治愈之法。那麼……怎麼不叫出來?叫出來,求本真人,本真人便放過去,給你治傷,如何?”

    白頭急得嗷嗷直叫,一邊與火龍鬥法一邊試著靠近談笑,卻被糾纏得掙脫不開。

    談笑不想說話,她怕一開口就是叫痛。她心裏倔強,這時候是寧願生生痛死也不會允許自己示弱,所以她反而怒目瞪視司羽烈,那樣子像要生吃他的肉,飲他的血,將他碎屍萬段。

    真漂亮。司羽烈嘴角揚起,鷹目微眯,看了良久不見談笑改變,於是伸手鉗住她的下巴,笑道:“你只會瞪人嗎?上次沒掐死你,這次卻沒人來救你了。你眼睛真漂亮,不如我挖下來給我的紅梅做養料,你說好不好?”說著使了個定身術,掐著她手腕的手放開了,兩指如彎鈎逼近談笑的雙眼。

    他在談笑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恐懼,這取悅了他。可他惱怒談笑的不肯示弱,他不喜歡談笑在一瞬的恐懼之後竟還能保持著怒視他的姿態,雖然這讓他更加興奮和欣賞。

    “很好,我真喜歡你……的眼睛,既然你不要,我這便取下來。”

    魔鬼!談笑知道這時候應該閉眼,可在她心目中,一旦閉眼就是認輸,對這樣的魔鬼認輸,她不想!

    司羽烈的手指幾乎挨到了談笑微卷的睫毛,他想只要談笑喊出一聲來,哪怕再輕,他都停手。於是他手指頓了頓,等著。

    可是沒有任何聲音,談笑的姿態也沒變過。

    “骨氣是個好東西。”司羽烈眼中閃過狠意,笑得卻類似溫暖。

    談笑心中一沉,眼睛感覺到他繼續逼近的指尖上炙火的溫度。

    完了。

    談笑覺得自己的運氣真不是一星半點的背。情急之下,她運行著九轉歸一,雖然不知道有什麼幫助,但此刻她也無法可想,只好死馬當做活馬醫。

    九轉歸一是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功法,據說能吞噬、融合、精煉,轉移萬物之氣,它沒有五行屬性的區分,練到高階幾乎與天地合爲一體,傷人救人皆在無形,隨意所欲無人能敵。但此法難練,普通修士即便天資再高也難修此功,因爲它對人體內陰陽的比例有著極嚴格的要求。男修普遍陽氣太重,女修反之,若強行要練,只能取陰陽中和之法,兩人有如連體時時相伴。便是這樣,也容易出差錯,畢竟兩個人的氣還是有區別的,便是中和了也不能保證渾然一體,所以每到九轉歸一將要進階,兩人便要曆一次死劫。

    項家的老祖宗曾靠這個縱橫修仙界,當時不少人想要偷學,卻無一人練成,還有人甚至遭遇反噬,一身修爲盡皆廢去,瞬間墮入凡人之境,可憐至極。

    姬雲華知道談笑的體質特殊,或許是異靈根的一種,卻不知道她的體質特殊到什麼程度。便是談笑自己也不甚了解,只是聽身體裏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的神秘聲音說適合練九轉歸一,便去練了。

    險惡的危難往往伴隨著巨大的契機。談笑本意是想解開司羽烈的定身術,雖然她覺得自己的手腳已經斷掉了。人體的經脈穴位是一個個神奇的組合,俗話說“痛則不通,通則不痛”,談笑專門引著氣往經脈斷掉的地方行走,一遍又一遍去沖擊經脈,雖不是治愈之法,卻陰錯陽差地獨辟蹊徑,對損傷的經脈進行了高密度高頻率的精煉鍛造。談笑小時候身體弱,被姬雲華和秦清微灌了不少靈丹妙藥,這些那時看起來石沉大海毫無作用的藥效在這緊急關頭竟被調動出來。

    談笑覺得手腕腳腕處開始發燙,伴隨著巨大痛苦而來的一種陌生而奇妙的感覺攫住了她的心神,以至於她暫時忘卻了要失去雙眼的危機。

    司羽烈冷笑,不喜談笑的倔強,心想不過是個廢物,便是殺了又有何妨,竟殘忍地就要下手。

    正當此時,一寸枯枝挾著冰雪襲來,迫近司羽烈時已化作三枝冰刃同時攻向司羽烈的手、腳和脖子,而與此同時火龍慢慢縮小,最終消失,雪地裏留下一個被水融的坑。

    白頭奔撲過來,一爪子撓向司羽烈的後背,奈何身體太小,司羽烈尚能躲過,只衣服被撕裂了幾道口子。

    清和走得很急,走過來後抱起全身冰冷僵硬一臉痛苦的談笑,神色很不好。

    “什麼事發這麼大的火,要與一個煉氣弟子爲難。”清和掃一眼便知談笑手腳皆斷,他心中驚詫司羽烈的殘忍狠辣,對這位新晉升的真人師弟心生不喜。

    談笑被解了定身術,隨著清和抱起的動作手腳無力地搖擺著,牙齒卻還是死死咬著嘴唇不肯放松,眼睛保持怒瞪的姿勢,眼神卻已經有些渙散了。

    清和又是心疼又是憤怒,手中運氣幫談笑修複傷處,強壓著火氣道:“清烈真人最好在掌門和兩位長老面前有個好的說法。清和現行離去了。”白頭討不找好處,看談笑這般模樣,可憐兮兮地跟在後面奔跑,生怕被他們拋下。

    司羽烈冷著臉站在一邊看著他們離去,心裏不知道是遺憾還是……松了口氣。

    良久,司羽烈看著自己的雙手,低低笑了。那笑聲詭異而突兀,冰冷又激烈,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突然間,他心中氣息亂竄,他眼前的景象看是重疊變幻。他踉凔幾步背靠著樹,順勢坐下來趕緊調息。

    眼睛將閉未閉,他聽到了窸窣的腳步聲。

    那聲音很輕,彷彿那人站在那裏很久了。他警惕地循聲望去,看到一個皺著眉冷然靜立的青年。

    如果他沒記錯,這個人名字應該叫做離歌。

    離歌一步步走過去,“你走火入魔了。”語氣肯定。

    司羽烈動也不動,緊緊盯著離歌道:“是你去叫的人。”

    離歌點頭,“他是我的朋友。”

    司羽烈判斷離歌並沒有攻擊他的意念,更何況一個剛築基的弟子也傷不到他,雖然他確如對方所說走火入魔。

    “滾。”司羽烈給了一個字。

    離歌動也不動,“他是談紫君的兒子。”

    司羽烈不理他,但這句話卻是聽進去了。他這時候沒時間去深想,可離歌的話卻沒說完。

    “他死得不值。”離歌說完這句話便真的走了。

    司羽烈很久以後才懂了離歌這些話的意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0:58

081 好心壞事

    清和真人趕到得恰是時候,因爲此刻談笑已經顧不上外界的情況了。

    與清和真人感受到的談笑表面皮膚的冰冷不同,她的體內熱得都要燒著了一樣。

    對於清和真人來說,治傷自然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然而這次這樣簡單的小事進行起來卻並不順利。

    本來修仙之人講究精氣神的修行,善於化萬物之靈氣爲自身之真氣,然後以真氣打通經脈、修複損傷。對人間的犯人來說傷筋動骨的緻命傷在修仙界的修士眼中很可能不過是揮揮手的小事;同理,在修仙界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傷痕放到人間界去那很可能就是瞬間要人性命的重症。

    要說,談笑的手是被司羽烈生生扭斷的,腳則是踩斷的。司羽烈其人想來暴躁極端,便是多年在雲華真君座下學道也不改其心。平日裏他並不與人來往,倒是有哪個惹過他,他便記得清清楚楚,就算當時無可奈何,日後也是要秋後算賬的。談笑動過他的梅花本就惹他不喜,這時候倔了脾氣激他,哪有不吃苦頭的道理。

    但司羽烈也不是沒腦子的人,起先下手倒並不是沒想退路的。由於開始的目的只是爲了羞辱談笑,讓她呼痛,所以即便傷她筋骨也用的是巧勁,痛楚大於實際傷害。那骨頭便是斷了也不是粉碎了去,像清和真人這樣的結丹修士要修複她的筋骨那是輕輕松松的事。

    可怪事就怪在這裏。向來沒有被探出體內有什麼真氣的談笑此刻卻在排斥清和真人的氣。清和真人意在禦氣進入談笑的傷處進行治療,可他運氣運了半天,那真氣也只能遊於表面,難以穿透皮膚。

    這怎麼回事?清和再度嘗試,強行要輸入真氣,卻很快發現談笑體內有一股奇怪的氣在於他的真氣抗衡,強硬地不允許外來真氣的侵入或者是取締。

    清和皺眉,想起一開始談笑來到來朝峰後清潤特意囑咐的話。他想這難道與談笑所修煉的功法有關?

    不管是不是,這看起來古怪的氣似乎對談笑傷處的治愈毫無作用。清和想清了這一點,便著手化散包融她體內的氣。

    更強橫的氣以絕對霸道的勢頭貫入談笑體內,在司羽烈手上再痛苦也沒發出過一個聲音的談笑突然間爆發出一聲慘叫,整個臉煞白煞白,鬥大的汗珠子不停地從她額頭滲出來,滴滴落下,驟然睜開的眼在突然的聚焦後一片恍惚渙散。

    清和嚇得不輕,手一抖,連忙扶著她道:“怎麼了?怎麼回事?”

    怎麼有這麼怪的事?清和被搞糊塗了。

    “不……不要……別……別管我了。”談笑體內有氣四處亂竄,痛得她四肢五骸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她腦子裏亂哄哄地轟鳴著,混沌中一個模糊的白影還在不停地動作著。談笑看不清那個白影的長相和身段,但奇妙的是竟能看清那白霧一樣的身影中經脈氣流的走向和穴位的變化;能聽見那個白霧所說的話。她正不由自主地去模仿,去傾聽,去琢磨著自身的脈絡穴位以及周天運氣之法,卻不料突然有陌生的氣闖了進來,打亂了她的步調,兩相沖突之下,竟比司羽烈給她造成的肉身上的痛苦更甚!

    談笑聽得清楚,那白影所念的口訣正是九轉歸一的口訣,是她平日裏苦思冥想也難以參透的二轉二重之後的部分。

    九轉歸一,一轉九重,九九八十一重,重重變化,累積到最後的威力怕是連修煉者自己都難以預料和掌控。那人所說此功無敵但奇蹟難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這倒不是假話。

    如今契機正好,談笑也沒想到肉身的痛苦竟能觸發奇怪白影對九轉歸一的演練。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正好她日日想著這九轉歸一二轉二重之後的部分,這“夢”裏便來了解惑的白影。壞就壞在清和不知內情,好心卻不一定辦了件好事。

    “我……我閉關……”談笑艱難地撐著身子,由於四肢無力,只能靠著清和的胸膛。這個胸膛雖然溫暖,但陌生得讓她靠著都不安寧。

    “你說什麼傻話!”清和以爲談笑是痛糊塗了,不想著治傷怎麼還想著閉關這麼搭不上邊的事情?他見談笑痛得額上不停冒汗,忍不住憐惜地拿袖子去擦,不料卻被談笑偏頭錯開。

    談笑倒不是對這位清和真人有什麼意見,只是這時候她神智已在渙散,就絕對不允許視線被遮擋住。雖然她並不一定是要看什麼,但剛才經歷了司羽烈造成的恐懼和本身的不安全感讓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眼前變得黑暗。

    清和一怔,更加惱怒司羽烈心狠手辣,這時候真是進退兩難,進吧他不敢在嘗試一次,怕是因爲談笑自身功法的原因造成難以挽回的毀滅;退吧他又不敢丟下談笑受苦不管。

    想來想去,清和靈光一顯,抱了談笑就走。

    “我帶你去找掌門師伯,他一定知道是爲什麼。”

    這過程其實並不漫長,只夠靈獸白頭急得在屋裏轉了幾圈的時間。它一會兒竄上來卻幫不上忙,被清和趕了下去,一會兒又想出門卻又不願,巴巴跑了回來。前後折騰了幾圈後,它一看見清和抱著談笑要出去,趕緊奔上來咬清和的衣擺,那意思很明顯——我也要去!

    清和顧不上它,只順手一撈,憑空畫了個符,腳下踩著飛劍倏地飛出去,不過片刻便到了雲霄殿。

    今日雲霄殿外有兩個弟子看守。

    一個弟子見清和真人抱著一人夾著一獸匆匆而來,趕緊上前攔住道:“掌門正在清修,今日不見客。”

    “閃開!”清和正十萬火急,哪裏肯聽他囉嗦,袖袍一揮便要闖殿。

    這個弟子被風掃得急急後退,背部撞上了牆,眼前開始飛星星。

    另一個弟子見狀黑了臉又伸手攔道:“真人不可闖殿!”

    清和不與他廢話,照例將人揮開,闖進雲霄殿時丟下去:“一切罪責清和自會承擔!”

    他一進門便喊道:“掌門師伯!清和求見,實在是十萬火急,冒犯之處請師伯責罰!”

    可惜大殿空蕩蕩地只剩下回音,哪裏有雲華真君的影子?

    方才被打飛的兩個弟子歪歪斜斜跑進來道:“清和真人,不是小的有心相攔,掌門今日並不在殿中啊!”

    “在哪裏?”清和瞪著眼看他們。

    那兩人對看一眼,似不想說。

    談笑愈見虛弱。

    清和沉下臉,周身氣息陡然變化,“還不快說!”白頭跟著吼了一聲以示威脅。

    那兩個弟子承受不住,趴在地上口噴鮮血,全身打顫道:“在積雲洞。”

    話音剛落,壓力瞬間消失,再不見那兩人一獸。

    一個弟子擦了把冷汗,抹了抹嘴角,揉著身上道:“想不到清和真人也是這麼有脾氣的人。”

    另一個弟子連聲附和,又道:“我沒看錯吧?真人抱著的那個要死不活的該不會是談家公子吧?”

    兩人雙雙對望,不知是誰吶吶道:“那個廢物又裝可憐迷惑了真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1:26

082 自請責罰

     積雲洞位於玉華峰山巔,洞府高於雲端,人在洞口渴俯瞰雲卷雲舒,山嶽銀川,那裏是姬雲華清修之所,除了姬雲華,幾乎沒人知道該怎麼上去。而從下方看積雲洞,只看得見雲霧繚繞,如果不是姬雲華主動顯身,誰也看不清洞口的模樣或者是姬雲華的位置。

    清和也是難得的一時意氣闖來積雲洞下方,由於上不得積雲洞,便只好在下方傳音道:“雲華師伯,清和求見!清河並非有意打擾,實乃來朝峰弟子談笑身受重傷,難以修複,今命在旦夕!冒犯之處請師伯責罰!”

    喊過後,上端雲平風和,毫無動靜。

    冷空氣撲面而來,清和等了一會兒,突然有些清醒了。

    說實話,天華門不是沒死過人,練功死的,鬥法死的,除妖死的……修道之人心中無情無愛,只有漫漫長生值得追求。誰不是這樣走過來的?誰還有那什麼凡人界俗人講究的“菩薩心腸”?這裏力量比情感更重要,修爲比道義更實在。誰都知道天華門雲華真君最最心狠手辣喜怒無常,笑得再和善溫柔也掩不住那冷酷的內心,不然他怎麼能鎮得住三門八方,怎麼教得出司羽烈那樣的徒弟?

    有哪一次門裏死了弟子鬧到這位真君面前來過?便是這孩子的父親,當年受雲華真君點化甚多,資質天縱的談紫君,他離了天華門便離了,後來遇上生死之難也沒叫這位真君動了隱測之心出手救援;就是被太真的張守愚老賊和一幫孫子利用,丟臉地因爲與妖獸鬥法而死,這位雲華真君可曾歎一句可惜?可曾念一次舊情?

    偌大的紫君山,別說那裏早沒什麼靈脈了,好歹也是談紫君埋骨之地。他雲華真君不也盡興毀了?門裏有人在傳,說這位真君睚眥必報,定是記恨當年談紫君不告而別,轉投他門。又說新晉的清烈真人聽說不得雲華真君歡喜,但本質上倒學了那位真君。

    王清潤、秦清微之輩,雖多年侍奉雲華真君左右,表面上看是親厚許多,可又有哪一個真傻得敢違背這位真君的意思?

    想當年秦清微瞞著雲華真君奔襲救援談紫君,關系相近的誰不爲他捏一把冷汗?也不知雲華真君怎麼想的,那次竟未重罰。

    談笑算得上什麼?就算在德善殿表現出衆了那麼一點點,被雲華真君當場抱走了而已,難道還能一次又一次破例?不過是個沒什麼資質的煉氣弟子罷了啊。

    清和覺得自己是心亂了,理智也跟著亂了,思路也亂了。不然怎麼能這麼傻缺地跑這裏來求助雲華真君?這還不如他自己冒險一試了。

    左右生死在天,若談笑不幸撐不過去,便也如那些弟子一般,命不好罷了。

    清和正自尋思,談笑卻是等不住了。她氣若遊絲道:“放……下我,白……頭……”

    白頭攀著清和的腿拱著身子,似乎很想順著他的褲腿爬上去,這時候竟沒有一點對身爲男修的清和的排斥和敵意並進行攻擊。

    清和咬牙,“罷了,本真人再試一試,生死由命。”說著放下談笑,凝氣就要動手。

    談笑是有苦說不出,不住道:“走……走……”

    清和哪裏會相信一個煉氣弟子能自愈其傷,當然不肯走的,只怕還是好心要壞事。

    白頭撲過來撓清和的手和臉,不讓他動手,清和正心亂,惱道:“好個不知好歹的畜生!”卻是不敢像司羽烈那麼囂張故意傷害靈獸,於是只好退避閃躲。

    就這當口上,上方風起雲湧,漸漸顯出模糊的積雲洞的輪廓,洞口一白衣男子青絲飛揚,不是雲華真君還能是誰?

    清和趕緊跪拜,一時不妨被白頭撓了個準,半邊臉留下了爪痕。清和動也不敢動,叩首請罪,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提談笑。

    雲華真君道:“自去領罰。”淡淡一句,別無他話。

    清和哪裏敢不聽,低著頭斜眼望了望旁邊癱著的談笑,一狠心應了話轉身就走,兩人一獸同來,卻是獨自一人離開。

    姬雲華冷笑:“倒也不傻。”待清和不見了蹤影,這才下來雲端,慢慢悠悠走到了談笑身邊。

    白頭這回老實了,甚至有些懼怕地緊貼著地趴著不敢鬧騰。

    姬雲華靜靜俯視神志不清神情略有些扭曲的談笑,漠然不動的臉龐看不出絲毫情緒來。

    談笑這回清淨了,眼睛朝姬雲華的方向看了看,也不知看沒看到姬雲華,似乎是喃喃叫了句師父,下一瞬便閉上眼暈了過去。

    白頭可憐兮兮地湊過去貼著談笑的身子小聲嗚嗚著,胸口隱有光亮乍現。

    姬雲華眉頭微皺,冷聲道:“莫不是太寵你,人人都可拿你來壞了規矩?”話音落,卻彎腰抱起談笑,順腳踢了一腳白頭道:“還不跟上。”

    積雲洞空氣稀薄,氣壓強大,晝夜溫差極大,在某種意義上來講是最鍛煉人行氣之法的。而且此處靈氣更加精純,對於姬雲華這樣已達到元嬰的修士來說,修仙界普通的靈氣已經不能滿足他修行的需要,只有此處的靈氣還算能對他自身真氣的轉化積澱産生較爲理想的效果。

    姬雲華結嬰多年,早就感覺到修煉場所對自身修爲進階的局限,比起做掌門,他對修道的興趣顯然要大很多。

    到了洞中,姬雲華放下談笑也不去查看,只徑自盤坐到石床之上,閉目養神。

    姬雲華有意放縱談笑不管,自不會再看她。

    這時他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試圖去捕捉“道”之一字的妙處奧義,繼續思考幾百年來難以參透的道之奧秘,再不管談笑是否痛苦,是否好轉,是否需要幫助。

    姬雲華認爲,對這個掛名弟子已經破例太多,不能再破了。

    清微閉關,已不知世事。

    清和說不清是因爲欣賞這個弟子還是因爲清微的托付而想著多照顧一下她。可清和到底不是清微,談笑也不是個可以輕易接受別人善意的孩子。

    出雲峰太平觀中鍾鳴三聲,久不露面的雲燁真君和雲海真君先後趕來。

    姬雲華睜開眼,想了想,反正心緒已亂,難以清淨,不如出積雲洞去看看的好。於是他隨手畫了個法陣結界,去了出雲峰。

    三位真君齊坐,九位真人聚首,其中唯清和當堂撩衣一跪,自請責罰,但同時也道出了清烈欺辱同門低階弟子之事。

    上首姬雲華身旁的清潤真人不易察覺地稍斂了眉眼,垂目不語。

    而積雲洞中談笑在混混沌沌中上下求索,不知疲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2:08

083 是否誤會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饒是修士再講究清靜無爲,畢竟還達不到全然無慾無求無感無知的地步。所以在修仙界大大小小或聲名顯赫或臭名遠揚的門派中,恃強欺弱的現象一定是存在的。區別只在於多或少,惡劣或者輕微。

    然而慣例中的恃強欺弱大多發生在級別相差不多的弟子們身上,他們之中強勢的一方或者有所依存,或者法術高強,欺負欺負比自己差不了多少的弟子,既顯示了自己的水平,又打擊了對方。這些多半在暗地裏進行,只要鬧不到管事弟子那裏,一般都是被默認的。

    而作爲結了金丹的真人,一般是不會隨意去欺淩弟子的。特別是欺淩比自己低階許多的煉氣弟子。這一來是因爲他們自覺高人一等,自持身份怕壞了名聲;二來是因爲這樣做毫無好處,試想一個結丹真人所用的發起丹藥練的功法道術有哪個是普普通通的煉氣弟子所能擁有的?沒好處的事傻子也不會幹的。

    可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竟出了清烈這個怪胎,當真不要名聲不要臉面下了狠手。而被他下手的煉氣小弟子甚至身量都沒長成。

    清和看到的並不完全,他趕到的時候只看到清烈斷了談笑的手腳,又要挖她的眼睛,並沒看到之前的情形。此時他將所見之事一一道來,末了道:“清和並非有意與清烈師弟爲難。師父曾教誨弟子:中正平和,成道之始。弟子駐來朝峰百餘年,皆以此傳教,以正門庭。若清烈師弟無緣無故,則爲同門操戈,乃與大道相悖,不爲天理所容,又能再得天華庇佑。”

    清潤暗歎一聲,心想這也不是頭一次。而在頭一次他就稟報過雲燁真君和雲海真君。雲海真君慣是不管事的,雲燁真君只說了兩句話。

    情有可原,酌情處理。

    雲燁真君眉如烈火,眼棱分明,一頭硬髮齊聚冠內,威如天神。

    “你可有話講?”雲燁面無表情地看向清烈。

    “沒有。”清烈答得乾脆,甚至奇異地竟似有一絲挑釁。

    清和略有些吃驚,心想清烈雖然心狠手辣,但不失是個敢作敢當的大丈夫。

    雲燁真君略皺了皺眉,看向姬雲華。

    姬雲華難得坐得端正,心裏正想著積雲洞裏的談笑,這時見雲燁真君投來眼神,於是隨意問道:“無緣無故,何苦浪費氣力?有何緣故你一一道來,莫教人笑話我姬雲華不會教導弟子。”

    清烈想了想,似笑非笑道:“倒也不是無緣無故,那小賊手腳不乾淨,小時候便偷折我私養的梅樹,沒想到多年後也不見長進。弟子見他便心生厭惡,一時沒忍住脾氣於是下手重了。”

    姬雲華微挑眉道:“可又是爲了梅?”說著看了眼雲燁真君,雲燁真君避而不應。

    清烈不答。

    清潤卻想又是梅花?會不會又是個情有可原?

    “若是爲梅,本君倒是略知一二。”姬雲華自己笑了笑,“門中皆知本君有個不肖弟子秦清微,清微素來重情,本君便是常常教導也不見有多少改變。清微向來與那談笑親近,臨閉關前施法以精氣養成一枝梅花留與談笑作爲他日恭賀她達成十年之約的賀禮。昨日談笑有幸提早達成約定,本君便允了她帶走這賀禮。想來怕是回去時沖撞了清烈。”

    清和仔細一想,想起山中對清烈植梅的傳聞。

    司羽烈正經講起來是雲燁真君帶回來的。要說雲燁真君習火術,司羽烈也修得火屬性功法,自然是雲燁真君親自教他比較合適。可後來雲燁沒有親自教,卻是將人托付在姬雲華名下。司羽烈自到山中便一年植下一株紅梅,到如今已近百株紅梅。

    司羽烈平日裏很少與師兄弟們來往,對師父和兩位長老也懶於拜見,只對那一林梅樹執念甚深。

    清和心想,若是爲了梅,這一切就有了解釋。可說到底也是清烈本身行爲乖張性情殘忍。

    雲燁真君點頭,“這麼說來,是清烈誤以爲那小弟子摘了他的梅樹,才沒有控制住脾氣。並非有意之過。”

    清和擡眼看去,似有話說。

    姬雲華笑眯眯道:“只是誤會。清微的品性在座各位也都知道,他斷不會去摘清烈的梅樹。”

    雲燁真君點頭,眉毛微微舒展,看向姬雲華道:“既有緣故,也無甚可說,雲華師弟,你便定奪吧。”

    清和心中不快,稟道:“掌門真君,二位長老,雖是誤會,可到底是力量懸殊,同門……”

    姬雲華一手阻止他往下說,轉頭看了看雲海真君道:“雲海師弟,你的弟子中唯有這個沒有放在身邊,早早趕去了來朝峰,想來是因他最愛護同門。”

    雲海真君慣不管事的,這時微微一笑道:“師兄知我甚深。”轉而對清和喝道:“清和,掌門自有定奪,你休要放肆。”

    清和低頭稱是,但到底不怎麼愉快。

    一直沉默的清烈這時卻道:“雖是誤會,也是清烈心急魯莽,想那小弟子命難再繼,清烈心中愧疚,甘願受罰。”

    清和眉頭一跳,終是沒忍住道:“談笑正大好,何來命難再繼之說。”

    清烈徐徐道:“是嗎?積雲洞乃掌門清修之所,不得掌門傳喚不能隨意進入。一來是維護掌門清修,二來是不想門中弟子枉送性命。不知清和師兄送那小弟子到積雲洞已有幾個時辰?再者,天華門門規,擅闖積雲洞屬大不敬罪,需受寒冰刺穴十日之久,便是那小弟子受得住積雲洞氣息,如何能熬過這等罪責?清和師兄自來請罪,定然也想清了這前前後後的牽扯,清烈說得可對?”

    清和臉色微變,被他這麼一說卻進退兩難了。

    積雲洞是修行的好處所,但真正講起來,除了姬雲華卻沒有旁人能在那裏修煉。那裏縱有再多靈氣,氣息再純粹,卻不是普通人受得起的。所以一般姬雲華並不傳喚人到積雲洞,即便不得已傳喚,也不會讓人在那裏待過一個時辰。

    如今算來,一個時辰早已過去。

    清和著急地看了眼姬雲華,那位真君事不關己地微微笑著不知在想什麼,分明沒把這眼下的情況當回事。

    再說那寒冰刺穴。寒冰刺穴是用術以寒冰之氣封住穴位造成經脈逆流之象,讓受術人身受經脈逆行,軀體結冰的痛苦。然最痛的卻還不是這個。因爲受術人經脈逆行極其難受所以必然施法掙扎,這樣一來産生的熱度便可讓結冰的血肉裂開,就像暖日冰裂一般,那痛苦有更在百倍千倍。

    司羽烈少時心高氣傲,曾誤闖過一次積雲洞。那時姬雲華爲了磨他的烈性隨口給定了個“大不敬”的罪名,執行的便是寒冰刺穴之罰。

    這種責罰,連結丹的真人都覺得痛苦難耐,小小煉氣弟子如何經受得住?

    王清潤暗自咂舌,心想都說司羽烈爲人冷酷殘忍,睚眥必報,果然不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2:35

084 斷了念想

    清和咬牙,安慰自己雲華真君定會護佑談笑,當下道:“是清和強行帶談笑上積雲洞,彼時談笑昏迷不醒毫不知情,便有責罰也應清和一人承擔,與談笑無關。”

    姬雲華看向兩位長老,“你看這事……”

    兩位長老明顯不管,示意姬雲華自便。

    姬雲華笑道:“好吧,你們都求責罰,本君便罰一罰。清烈,本準再問你一次,你真甘願受罰?無論罰什麼都心服口服?”

    清烈答是。

    “清和呢?”

    清和自然也是答是。末了又加一句:“懇請掌門真君只罰清和一人,勿要連累無辜。”

    姬雲華道:“好。清烈記性不錯,昔日本君罰你寒冰刺穴確因你狂妄,闖了積雲洞擾本君修行。今日清和帶談笑同樣闖來,本君自不好厚此薄彼,所以清和與談笑同受寒冰刺穴,清烈,你可滿意?”

    清和一驚,就要擡頭,不料頭頂逼來威壓,令他難以動彈。

    清烈道:“掌門真君向來公正。”語畢,想到在自己手中痛苦掙扎卻忍耐著不肯出聲的談笑,陡然心中有一塊地方起了異狀,也不知突然空了還是滿了。他壓下那陌生情緒,心道也好,那雙惱人的眼今後怕再也難見了。

    王清潤目不斜視,想起還在閉關的秦清微,只覺眉頭壓得沉重。

    雲燁真君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麼,只目視前方冷漠泰然。

    姬雲華點頭道:“至於清烈你……”說著喚出了金雷鞭。

    烏金色的長鞭如蛟龍一般躥出太平館,不多時便有雷鳴電閃在天,觀外某處山中幾道電閃轟隆劈下,接著火光驟起,染了半邊天空。

    “修道者當心無旁鶩,執念深重則魔心難除。清烈你只道築基艱難,卻不知這之後的道路只會愈加艱險。爲師這便斷了這生事的源頭,也斷了你的執念,好教你一心一意修大道,成大乘。日後也免得你爲心魔所困,白白浪費了一身修爲。”姬雲華說得溫和,王清潤卻聽得心中冷意乍起。

    清烈瞬間色變,擡頭正好看見烏金色的金雷鞭攜著梅香煙火歸來,頓時全身一僵,話也不說立刻起身就往外沖。

    姬雲華冷然道:“大膽!”

    清烈急邁出的腳邊頓在半空,整個人定在了原地。他心中急切,想要掙脫開來,奈何額頭汗滴如雨身體卻未動分毫。他的眼睛看著觀外,那裏漫天漫地的火光比白雪更加醒目,那紅本該是慢慢梅林,如今卻在紅得更豔更妖媱後要化作一片灰土。

    從不曾在人前濕過眼眶的清烈爆發出一聲痛喝,迷蒙了雙眼。

    姬雲華神情漠然語氣冰冷。“修仙者自當平和內心,怎能有瑞深重的眷念。有一難有再二,爲師六年前便擔心那梅林擾了你的道心,到如今看來還是早早處置了好。雲燁師兄,你說是不是?”

    雲燁真君驚得不輕,早已呆住。這時聽姬雲華發問,氣得一拍桌子道:“胡鬧!胡鬧!”

    姬雲華道:“確實胡鬧,不過現在好了,爲師親手爲清烈除一魔障,本該是賞你的,但料想一時之間你難參透此中道理,定然傷心難過,便做罰責吧。”說完看向雲燁真君,那表情似乎在說:看吧,我很照顧他吧?

    雲燁真君吹胡子瞪眼,一張臉憋得鐵青,別過臉不再看他。

    一屋子人傻傻呆住,清和頭頂威壓消失,他眼角的餘光看到僵立身旁的清烈臉上直白的悲痛欲絕,迷蒙的眼中暗含的怨恨滔天,心裏猛然打了個冷顫。

    雲燁手指動了動,傳音道:“雲華,你明知他爲何植梅,何忍斷了他唯一的念想。”

    姬雲華身形未動,傳音回道:“師兄,如此魔障,今日不除,他日還要生事。你既把他教與師弟教導,卻爲何屢屢干涉,難道不怕如此釀成大禍。”

    王清潤手指動了動,心想說起顛倒黑白睚眥必報,司羽烈還是差了點,這位真君才正是火候。

    火光消散,燒過之處灰敗斑駁。

    姬雲華道:“本君教導不嚴,惹出這樣的事端,自有本君親手處置。談笑雖是掛名弟子,但終究在本君門下。本君既然親自處置了清烈,自然也要親自處置談笑。從今後,天華山禁植紅梅,見者毀之。清潤,你準備一下,接下來的事便交給你了。”

    說著起身緩緩步下台階。

    清烈不知何時已可以動彈。

    姬雲華走下台階時,雪白的袍擺從階上滑過。他一直走下去,從清烈身邊走過,就在擦肩而去的瞬間被清烈抓住了手。

    姬雲華停下步子,微側過頭淡淡斜眼瞥去。

    清烈唇白如霜,目若寒星。“師父……可是爲了……”話未竟,咬牙而止,隱忍不發。

    姬雲華袖擺微動,繼續前行,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清和看到旁邊的地上有一小灘血漬,上方清烈潔白的衣袖有某一角鮮紅如火。

    許多年以後,人們說起天華門遭遇的滅門大禍,總不免要說起今天這麼一段。那時有人評說因這位雲華真君爲人反覆冷酷,賞罰隨意,雖爲大修士之尊卻無掌門之能,所以才使得隱患叢生,久而久之終究禍及滅門。也有人說是這位當年的清烈真人本性桀鶩極端,本就難以踏入仙門,不堪教化之心暗自懷恨,所以才引發了後來的種種事端。

    當然還有人提及了這一日只露其名,不見其人的煉氣小弟子談笑。

    時間因果,有因便有果,有果定有因。

    天華門有史冊記載:洪荒曆三千三百三十年三月,掌門姬雲華毀真人司清烈梅林並下禁植令。真人蘇清和受寒冰刺穴之罰,煉氣弟子談笑同罰。

    這段記載在後來的滅門大禍中被人加了注解,注解爲何無人得知,因爲那一日許多史冊都被燒得乾乾淨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2:57

085 天生煉爐

    太平觀如何再不談,只說積雲洞中的一人一靈獸。

    積雲洞確實不是平常修士能常待的地方。但姬雲華是何人?他臨走前設下結界到底還是存了顧惜的心思。

    九轉歸一難練在於兩難,一是難有恰到好處適合修煉的資質,二是難有恰到好處提升修爲的契機。兩者有一處困難則大功難成。另一處便是再恰到好處也毫無作用。

    談笑作爲項家後代,世世代代傳承著這個功法,但真正適合修煉的人卻少之又少。昔日姬雲華曾說過談笑雖身無五行之力,但並非不能修行,只是可能沒有合適的功法。

    這話擺到現在,就像是一個預言或者是應驗。

    九轉歸一功一轉九重,九轉九九八十一重,重重是坎,轉轉難過,又是世間唯一只項家老祖宗練成的功法,在修仙界毫無典籍可查,實例參考,談笑縱是悟性再佳,也不可能悟得透徹。

    談笑是個實心眼,一直勤勤懇懇,從不曾懈怠。自修了這九轉歸一,直覺自己也是能夠入道修仙的,也能夠達到師父和清微師兄的要求,不會再讓他們失望,能得到他們一點點的肯定。談笑一直爲此而努力,所以在修煉九轉歸一的過程中也是求全責備,從來不曾放松過。

    可是九轉歸一在每一轉是有固定的狀態的。所謂九轉歸一,一轉靈氣存,二轉實若虛,三轉息自行,四轉若海深,五轉真元隱,六轉氣隨形,七轉包萬象,八轉陰陽合,九轉挪乾坤,九九歸元一。談笑辛辛苦苦練到二轉二重,饒是熟知口訣和轉法,卻仍有參不透的狀況。

    至此談笑不明白什麼叫勞逸結合,也從未想過“逸”的重要。二轉氣若虛妄,靈氣存而不顯,聚而若散,談笑日日修煉,時時不停,卻不知水滿則溢月盈而虧的道理。超越一個階段的負荷力去強求,只會耗損她脆弱的肉身。若不是姬雲華、秦清微打她小時候便精心調理著,用靈丹妙藥灌著,還有姬雲華本意爲了幫助談笑聚靈結丹,卻恰恰好爲她分擔了部分難以承受的靈氣的“小玉盒”,這會兒她便不只是時時暈倒,身體虛弱那麼簡單了。

    這小玉盒是姬雲華煉造的一個聚靈器,當年是想談笑本身難以聚靈,所以便煉造這個外部聚靈的器具讓談笑隨身攜帶。姬雲華想得遠,想著若談笑無法結丹,或可用此聚靈器煉化成一個假丹存於丹田。這事自然不是誰都能做來的,姬雲華不曾告訴過談笑,現在聚靈器被白頭吞了,他就更不可能點明了。而白頭實際上是從談笑身上獲得了靈氣,吸收消化了談笑的氣息,自然要與她親近許多。

    促成談笑修爲提升的重要契機正在靈獸白頭身上。

    談笑現在不明情況,所以想不明白,待日後明白了也不得不道一聲太巧。

    姬雲華回了積雲洞,洞中無形的結界竟隱隱有了實體的輪廓。他心中微微一動,本能地看向結界中相擁而眠的一人一獸。

    結界是死物,它的有形與否與施術人有關,若不是氣質變化,絕不可能有任何改變的。結界産生變化本也一件很小的事情,但擺在積雲洞,擺在談笑和靈獸白頭身上便變得不同尋常起來。

    姬雲華沿著結界光球走了一圈,很快發現這個小小的結界體竟正在達成一種陰陽調和五行制衡的奇妙平衡。各種屬性的氣息開始緩慢地生長、轉換或者消散。而處於結界中央的談笑就是這些氣息變化的媒介。

    這個過程很慢,也相當微弱。若不是姬雲華這樣的天賦、修爲和對氣質的敏感,任誰也看不出個一二三四來。便是有人看到了表象,也難以究其本真。

    姬雲華緩緩伸手接觸結界光球,立刻有一股微弱的吸力纏上來,光球中白色的氣流大盛,瞬間五行平衡被打破了去。

    五彩的光此消彼長,白色盛而青色弱,黑色起而紅色黯。所謂金生水而克木,水生木而克火,牽一發而動全身,五行之氣層層變幻皆如此理。

    金屬性的氣在進入了談笑體內之後,出來的卻不一定都是金屬性的了。這回姬雲華看得仔細,談笑分明身無五行,卻正因如此,丹田內空若容器,又若煉爐,無形中造就了氣質的變換。

    姬雲華暗自有些吃驚。這回才真正肯定了談笑的異靈根體質。而這是一種什麼靈根,他卻一時沒有頭緒。他想談笑不過煉氣便有這等能力,若是修爲提升,那會不會可以任意轉化五行之氣?這樣一來,任何屬性的法術對她還能不能産生攻擊的效果?又或者,談笑本身是不是就意味著一個天然的煉爐,這個煉爐可以煉出與任何修仙者相屬的氣息,而不需要修仙者本身親自去煉化吸取的含有其他屬性雜質的天地靈氣?

    這是一種什麼意義?

    陰陽之事本就神秘莫測,五行變化更是難以平衡,若陰陽五行天然制衡,這世界便不會有山有水有人有妖有萬物勃勃有生機頹敗。沒有了升與降,沒有了存與亡,這整個世界便如上古本源一樣隻是一團混沌,一團氣質絕對平衡的混沌。

    如果談笑本身具有制衡陰陽五氣之能,那她修的到底是不是道?是不是長生道?是何道?

    窺小斑而見全豹。姬雲華修到元嬰,心中自然有了浩瀚宇宙的概念,那樣蒼茫飄渺莫測難尋的世界在每個修道者懷著敬畏之心去探索和追求的。

    如今整個修道界以陽氣爲重,各門道法一味強調剛強利陽。但天地到底不是極端一邊,有陽便有陰,調和方是天道。於是女修被淪爲鼎爐,被豢養,被利用,甚至被煉造。而無論以怎樣溫柔的方式或者光鮮的表象都改變不了女修地位低微,修爲難成的實質。

    陽氣越深重純粹者修煉越迅速沒錯,因爲陽爲升,升則達。然他們也更加需要陰氣純粹的女修來輔助他們,而且這也能減少他們走火入魔的概率。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談笑並不是絕佳的鼎爐。她體內無五行氣質,陰陽屬性都很模糊。不然她也不會被視作廢材凡人。但如果她能煉化靈氣,這代表什麼?

    姬雲華是個修煉狂,比起當掌門,他對修行更感興趣。他可以無視門規隨心所欲,卻不會枉顧天道自取滅亡。他修行到現在,遲遲堪不破化神之機,一來是修爲不夠,二來是契機難尋。他早就發現自己難以晉升的原因和現狀——他吸收不到更多更純粹更能引發元丹質變的靈氣。

    而此刻,他面對談笑的異狀,面對自己的推斷,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慾望,一種渴望,一線期待和希冀。對任何修仙者而言,任何有助修爲提升的契機都是具有緻命誘惑力的。修爲越高深者,受到的誘惑也越大,因爲他們要晉升實在太難了。

    談笑的手腳似乎已經自行修複得很好了。這個過程是如何進行的不得而知。她抱著白頭靜靜躺在那裏,雙眉微微蹙起似有不安,粉白的唇輕輕抿著,乾而無血色。她就像一張張滿的弓,只差那麼一點點的力道便可射出千鈞飛箭。

    姬雲華細細想過前因後果,一手撤了結界走過去,強自掩下眼底的驚濤駭浪,目若黑海幽深難測。

    各種屬性的氣散逸開去,他以袖揮開熟睡的白頭,輕輕拍了拍談笑的臉。

    談笑迷茫地睜開眼,那雙眼澈如清露,燦若朝陽。姬雲華的心不可察覺地抖了一抖。

    “師……真君。”剛完成了一輪靈氣運行周天的談笑想不清這是什麼地方,師父又怎麼會在這裏。

    姬雲華對她微微一笑,用手背摸了摸她溫涼的臉頰道:“笑兒,別怪師父,師父要罰你。”面貌如斯清冷,眼中似有憐惜。

    這具脆弱的軀體,還有多少潛能可以挖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3:25

086 寒冰刺穴

    說姬雲華肆意妄爲也好,說他警惕克制也罷。不管姬雲華要罰談笑寒冰刺穴的初衷爲何,這時是更加堅定了。

    如同姬雲華親手毀了司羽烈的梅林,他同樣要打破談笑在修道之外的所有依賴。現在的姬雲華,更加在乎這個掛名弟子修爲的增長。他心中有一種隱約的期待,而這種期待在漫長的歲月裏醞釀成了複雜的信仰。

    又是太平觀,清和不是第一次來,談笑卻是第一次。

    沒有人告訴她爲什麼要受罰,她也不曾想過去問。對於她認定的師父和清微師兄,她有一種自然而然盲從的信仰,這種深沉的偏執其實與司羽烈植梅並無二緻,只是這個時候她並沒能清楚地意識到而已。

    師父要罰她,她不問理由,本能地認爲一定是自己犯錯了。在玉華峰上,她自覺犯過許多錯,但她的師父從未罰過她,如今要罰了,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更不覺得委屈,她滿心全意地去相信姬雲華的每一個決定,並堅決執行到底。

    太平觀中,她跪著,沒有一句辯解,也不曾有過一絲反抗的情緒。

    姬雲華沉默冷靜,司羽烈目藏恨仇,蘇清和跪在談笑身旁,神奇地覺得神思有些恍惚。

    恍惚中,清潤真人微彎下腰稟道:“都準備好了。”

    姬雲華點頭,問道:“那麼,從誰開始?”

    躲是躲不過的,蘇清和道:“從弟子清和開始吧。”

    姬雲華點頭,王清潤便吩咐旁邊的童子托著裝寒冰錐的托盤送到行刑人手中。

    蘇清和轉眼看向談笑,談笑直直跪著一動不動,頭微垂著看地面,對周遭之事似乎毫不在意。

    蘇清和心中愧疚,覺得談笑分明不知情,是自己強要帶談笑去的積雲洞,如今累得談笑受罰,師父還不讓他求情,這叫什麼事?早知道他也不鬧到掌門師伯面前,早聽說這位掌門真君隨心所欲慣了,不料這脾氣用在了自家徒弟身上。他想到這裏,便決定一會兒再疼痛難受也要忍住,絕對不可以嚇著談笑。

    這種寒冰刺穴過程並不複雜,但産生的連環效果卻複雜得多。這種刑只需行刑人將真氣灌注寒冰錐形成寒冰之氣,再用這寒冰之氣影響受刑人的經絡,強行錯亂氣血運行,同時封住各大穴位,只等受刑人受不了寒冰之氣和血脈逆流而掙扎,從而引發下一輪的痛苦。

    人生而有經絡,經絡是運行氣血、聯系髒腑和體表及全身各部的通道,是人體功能的調控系統,它分爲經脈和絡脈,經脈下又有十二經脈、奇經八脈等,絡脈下又有十五絡脈等。其中各大經脈絡脈交錯縱橫,在人體內形成一個完整的氣血運行系統。修道人修的是道,練的是法,以自身之陰陽迎合天地之陰陽,以自身之五行引發自然之五行,所以對自身的經絡走向總是十分重視。

    這種寒冰刺穴從經絡下手,叫人覺得痛苦難耐,而耐不住痛苦便會更加痛苦,達到懲罰的效果。而由於這種懲罰主要是爲了疼痛和告誡受刑人要忍耐,所以並沒有傷害人的經絡基礎,也不允許行刑人借機傷害受刑人的修爲根基。

    從理論上來講,只要能忍住,無欲無求,無知無感,這種刑唯一的作用也只剩下疼痛而已。

    蘇清和閉上眼,輕聲道:“來吧。”兩個字吐出之後,心中一片平和,盼只著一會兒不要疼得超過他承受的極限,這樣也不至於在小輩面前丟臉。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太平觀的人明顯多於上次,兩位長老沒有來,來朝峰的弟子們卻大多數都站在這裏了。

    肖崇真和離歌自然在列。

    最近來朝峰有不少傳言,說的基本都是關於談笑的事情。光是關於談笑受罰,就在來朝峰傳了不少版本,有的版本居然天才地聯系到了英娥峰的女修,把談笑傳成一個乳臭未乾道心不堅的登徒子,被深明大義的掌門雲華真君識破了真面目才受得此罰。也有的傳聞稍微靠譜一點說談笑隨清和真人闖積雲洞,是公然以下犯上,所以受罰。清和真人都被罰了,何況小小的煉氣弟子談笑。

    不管傳聞怎樣,現在談笑就在他們面前靜靜跪著,等著受罰。

    蘇清和是好樣的。平日裏他只管教導弟子,爲人和善但要求嚴格,雖同爲結丹真人可很少像其他峰頭的真人們一樣常常出現在門人們口中和眼中。這是個與世無爭的人,與他的師父雲海真君很有些相像。

    第一道寒氣通過冰錐傳遞到皮膚,進而深入到皮下冰封住穴位時,蘇清和只覺得隨著那一個小小穴位的冰封,整個身體都跟著想要顫抖。痛,確實是痛!而隨著之後一個又一個穴位被封,氣血流動不暢,跟著血管都要被冰封住一樣。

    人的血液怎麼能被冰封住?血液一旦不流動了,那人體內的氣血如何循環再生?生命如何存在?蘇清和心中一個警醒,本能地開始利用氣血的熱度化冰抗寒。而就像寒冰刺穴本來要達到的效果一樣,蘇清和這麼一運作,流經經絡的氣血竟然並不像平常那樣流動,冷熱對抗交替占據上風,原本結冰的地方猛然裂開,蘇清和忍不住噴了一口鮮血,覺得自己是不是中計了。

    衆皆嘩然,不知內情的弟子們只看到行刑人翻花樣一樣靈活輕巧地在清和真人身上稍微點了點冰晶錐子,根本想不到清和真人居然面露痛苦之色,還吐出血來。

    談笑仍然不看周圍。她等著屬於自己的責罰,與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關系。

    肖崇真看得急了,他倒是實心眼的,想著清和真人尚且如此,若是談笑那還不要了他的血命啊?!

    清烈真人嘴邊輕輕溢出一絲冷笑,鷹一樣的眼緊緊盯住談笑,捏成拳頭的手藏在袖中微微有些顫抖。

    不夠!遠遠不夠!只是寒冰刺穴怎麼能消彌他心中的憤怒和仇恨?就算談笑因此一條小命丟去,又怎麼能換回那已成灰燼的梅林?

    司羽烈心中恨,很恨很恨,可他完全無法反擊,甚至不願意流露出一星半點的悲傷。

    蘇清和便是極力忍耐但還是免不了吐了幾口血,神情渙散了幾次。而在他受罰完畢之後,便是談笑開始受罰了。

    姬雲華從容緩慢地步下來,站定在談笑面前。

    談笑看著眼睛下姬雲華道袍的下擺,暗暗叫了聲——師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3:46

087 談笑受罰

     蘇清和受完寒冰刺穴之後,全身已然乏力。有弟子要扶他去休息,他沒有說話的力氣,但輕輕擺了擺手,示意那弟子扶他坐到一邊。他明白自己都已經如此了,談笑只怕比他要難過百倍千倍。

    王清潤開始想不明白他師父到底在想些什麼。

    一個普通弟子受刑自然用不上他這個掌門之尊來執行,而且他與談笑無仇無恨的。那難道說——是因爲自己動手比較能把握一點,其實是爲了照顧談笑?

    可看這樣子也不像啊。

    王清潤見他只是站著,遲遲不動手,覺得自己對談笑的好奇和關注有大半是受了他師父的影響。他隱隱中覺得這裏面一定有可以挖掘的東西,但是什麼他又說不清楚。

    與此同時,姬雲華在想談笑爲什麼從來不會反抗。不是不會反抗,是不會反對他的任何一個決定?什麼信仰和心情能夠讓人盲目到這個地步?難道她甚至都不會探究一下自己被罰的原因,追究一下到底罰得是否公正嗎?

    王清潤不得不走到姬雲華旁邊提醒他可以行刑了。

    姬雲華點頭,手伸出來,那寒冰錐便從托盤上站立起來,接著朝姬雲華掌中飛來。

    沒有多餘的動作,姬雲華只輕輕道了句:“忍住。”

    姬雲華的手與寒冰錐隔著差不多半掌的距離,一錐一錐推過去,眼波不動,只望著談笑的臉。

    第一道穴位打過去的時候,談笑痛得幾乎要立刻跳起來。

    自然是痛的,可她感受到的痛又與蘇清和不同。冰寒之氣入得穴位,立刻就像是無數冰冷的尖針刺入,頓時引起體內各種經絡的反應。她在千絲萬縷的疼痛中擡頭看向她的師父,看著他面無表情的凝望,耳邊於是飄過他之前的兩個字:忍住。

    姬雲華的雙眼幽暗深沉,或者還帶著幾絲不易察覺的瘋狂和困惑。他甚至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在想什麼,但談笑看著他那雙仿佛要將人生生吸進去的雙眼,只有全心全意的信賴,只有全心全意去服從,這已是長久來的信仰。

    忍住。只要是姬雲華的要求,她有什麼是沒有想盡辦法去達成的,只要想著是師父的囑咐,她便生出了無比的勇氣和忍耐力,硬是壓抑著疼痛低下頭去。

    她不能不低頭,她低下頭才能死死咬住自己的牙齒和嘴唇,才能極力平展下意識緊繃的眉頭。便是這樣,她的身子還是禁不住顫抖著。隨著每一次寒冰錐撞上穴位,她仿佛聽得見寒氣凝結成冰的聲音,她清楚地感受到氣血的凝滯,這使得她每次都像是在萬寂無聲的天地間轟然受到沖擊,那綿綿不絕的痛意頑固地像是要摧毀這整個世界。

    混沌中,談笑腦海中的時光開始倒流。時光仿佛開始倒流。談笑想不起到底是幾歲,在哪個地方被這一雙眼吸引住,然後她知道了有著這雙眼的人是她的師父——掛名的師父。無數次的想親近和被疏離已成爲她心理的常態,不管她懂與不懂,後來許多事情可能都只是對方一個眼神的繼續。

    蘇清和的手指開始收緊。他聽得到談笑壓抑著斷斷續續的呼吸,聽得到細微的牙齒相互咬動的聲音,他自己經受過一次,便更能體會到談笑此刻可能經受的絕對比他要深刻的疼痛。可是漸漸他他覺出不對來。

    要說談笑修爲哪怕是一日之內陡然提升,但到底未到築基。別說沒有到,即便是到了,與他這個結丹的真人還是相差甚遠。他都難以忍受的痛苦,談笑只有更難過的份。

    但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他很容易就發現了談笑似乎並沒有受到氣血翻騰的困擾。因爲她沒有氣血外溢的狀況,空氣中也並有血液特有的腥氣和真氣沖突的波動。

    這是爲什麼呢?

    天華門中沒有受過寒冰刺穴的人是不可能理解其中的奧妙的。就算是親身經受過的人,也不一定能真正明白個中道理。蘇清和雖然在修道方面不像某些人那樣存在執念,但資質、悟性擺在那裏,他肯去想的多半都會想得到答案。

    在蘇清和看來,他與談笑所受的寒冰刺穴沒什麼不同,如果真要說不同,那便是他們兩人的反應不同。他無法想象爲什麼談笑在如此疼痛得幾乎要撞破身體極限的情況下,還能保持清明和理智,沒有本能地去抵抗。

    他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爲他絲毫感覺不到談笑有任何抵觸的情緒或者波動。那個小小的身體直挺在那裏顫抖著,整齊梳起的頭髮遮不住她的側臉。從蘇清和的角度來看,那張臉極力保持著面無表情卻相當不成功。但不管怎樣,她沒有擡頭,沒有喊痛,整個身體機能都像被強行壓制住,沒有任何一定點的叛逆。

    如果就是因爲這樣,所以談笑並沒有他所感受到的氣血倒流,不受控制地亂竄的狀況,也就是說談笑沒有氣血亂竄引發的熱寒相抗的痛苦,那麼是不是說這寒冰刺穴只要不試圖反抗,而是強自忍耐,就不會出現後來那樣疊加甚至強化了的痛苦效果?

    難道這才是寒冰刺穴真正達到懲罰的效果所在?

    如果不是真正心思純正的人,或者不是對加諸在身上的責罰真的心服口服,誰會真的忍住看似超過承受極限實際卻只是開胃菜一樣的冰寒封穴之痛?

    蘇清和被自己的想法震住了。在他看來,談笑絕對是被冤枉的——雖然冤枉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下尊卑,是強者法則。可談笑這樣的表現明顯表明她並不覺得自己是冤枉的。

    這時候的蘇清和腦中飛快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到底要怎樣深厚的情感牽絆,才能讓一個人在被另一個人如此傷害時還能全心全意去相信和忍耐,而無關這種傷害到底是對是錯,是該或者不該?

    蘇清和這麼想很正常,可另一個人在看到這樣的狀況,甚至內心比蘇清和波動更大。

    這個人便是清烈真人司羽烈。

    他本來嘲諷仇恨的心情開始發生了詭異的變化,他死死盯著前面一站一跪的兩個人,眼神一瞬都不曾離開。

    汗水從談笑的額頭滾落,司羽烈的眼睛隨著那晶瑩的水滴墜落地面,心湖便也同時一個震顫,像是有什麼重重砸了進去。他再慢慢擡起目光,向旁邊走了幾步,換個角度去看談笑的正臉,然後他便在想,那到底是汗水或者是眼淚?

    司羽烈自己受過寒冰刺穴,後來也下了功夫研究過,自然比蘇清和的猜測又確定的依據。他心思恍惚了一下,突然覺得憤怒。他的目光穿透姬雲華,也穿透談笑,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但他確實在談笑身上看到了讓他極端憤怒的東西。

    王清潤突然抓住了司羽烈的手。

    “做什麼?”司羽烈側過頭看他。

    王清潤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以爲你要沖下去。”說著看了看下面蠢蠢欲動的肖崇真等人,沒事人一樣放了手,有一瞬間覺得這整個場面像是一個鬧劇。

    而此刻的談笑,任責任罰之下,心想躲也躲不過,避也避不了,便極力分散注意力,強行逼迫自己去想九轉歸一的事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4:08

088 刑畢之後

    對向往長生仙道的修士來說,有時候比資質和悟性更重要的叫做契機。

    談笑經歷的契機其實不少。從秦清微將她從紫君山帶回,到後來閻羅洞得遇先人,再後來身體裏多住了一個魂不魂靈不靈的神秘人,再再後來遇到白頭,最後便是積雲洞。她自己可能感覺不出來或者說感覺不完全這些契機的重要性,但等她終有一天將過往種種串起來思考時,便會發現以她這樣的資質,就算是千年等一回,天地間難尋,若不是這種種契機環環相扣,也只能被像個凡人一樣被糟蹋埋沒,別說大道得成,就是保全性命都是難事。

    最後一錐子下去後,談笑已經眼神僵直,嘴唇發烏,連顫抖這樣簡單自然的動作都做不出了。甚至連她的頭髮都結了一層冰霜,硬直硬直的,一點都沒有軟化的跡象。

    姬雲華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微微動了下眉毛,轉頭走上高座,倦了一樣淡淡揮了揮手。

    王清潤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姬雲華一揮手,他便知這場鬧劇總算走到了終點。

    姬雲華道:“如今責罰已盡,望爾等好自爲之。”語音並不重,談笑可能也沒聽到,因爲她一直保持挺直著脊背低著頭,動也沒有動一下。

    王清潤簡單說了兩句便吩咐衆人散去,隨後便跟著姬雲華離開。

    司羽烈留在當場,看著清和真人和肖崇真等人朝著談笑圍了過去。

    太平觀外面,王清潤小心翼翼道:“師父臉色不太好。”說完眼觀鼻鼻觀心。

    姬雲華遠遠望過山巒,突然道:“她與她父親真的不像。”

    王清潤一愣,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姬雲華卻道:“你回去看看,若是暈了便讓她醒來,令她自己回去。另外將白頭放了。”

    白頭就縮在太平觀外不遠的地方,姬雲華讓人將它鎖著是怕它鬧事。

    王清潤應下,剛擡頭便覺眼前一空,姬雲華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既然是師父吩咐,王清潤只能回頭。他也不牽著白頭,只解開鎖鏈,那白頭便極通人性地往觀內奔去。

    隨著一聲威懾人心的虎嘯,觀內嘈雜一片,不少人退得老遠給這靈獸讓道。王清潤於是慢悠悠跟上去,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依然跪著的談笑,和她身旁半彎著腰要扶她起來的蘇清和。司羽烈依然站在原地冷冷看著,說冷,卻又不盡然。

    白頭撲過去嗷嗚吼叫著擠開肖崇真等人,王清潤則走過去扶起蘇清和的手道:“你也傷著,何必管他人。”

    蘇清和道:“到底是我來朝峰的弟子。”

    王清潤往旁邊淡淡看了眼,這時白頭正好沖上來雙腿直立,前掌使勁攀著談笑的前胸站著,嗷嗚嗷嗚低低叫著,像是遇到了親人一般。

    王清潤看了眼談笑便知她神智清明,不過是凍僵了身子罷了。他暗想虧談笑穩得住,一般人穴道被封,寒氣入體,哪裏還耐得住平靜?由此可見談笑自有非同常人之處。他卻不知談笑自從修了九轉歸一,總有些自己也無法控制或者預料的狀況,這些狀況她或許感覺得到或許感覺不到,總體來講只有她修煉的層級越高,才越能清楚感知出變化來。

    就在剛才寒冰刺穴的當口,其實她所修煉的九轉歸一便本能地起了作用。九轉歸一練到三轉便對真氣有了顯著的控制效果。與她此刻修煉到的二轉氣實若虛的狀態不同,當她練到三轉,同時修爲若在築基,她對真氣的感應或者說是感知便會大大提高一個層次。

    而這時二轉狀態的談笑,不知不覺已經偶爾能引發一點點三轉的效果。比如寒冰刺穴時她自身對寒氣的轉化。這種轉化作用小,過程慢,在當時幾乎看不出效果,也難以叫人察覺,但積累起來的力量卻也能起到些鎮痛解冰的效果。

    王清潤修的是水系法術,水凝成冰,冰化成水。他掐指成決,暗暗要給談笑消除寒氣,卻不料他還未動手,一股火焰襲來,烈焰燃燒的轟轟聲擦耳而過,長焰成繩,一圈一圈將談笑團團圍住,頓時把談笑包成了一個火球。而白頭則炸了毛死死攀附著談笑不肯離開,虎嘯之聲不絕於耳。

    熊熊火焰隔開了衆人視線的探究,被白頭擠出去的肖崇真急得頭上冒汗,驚得幾乎要跳起來,好在離歌拉住了他,安慰他道:“還有幾位真人在此,你湊什麼熱鬧。”

    清和反應過來,一雙利眼看向似笑非笑的司羽烈。

    司羽烈攤手道:“別緊張,我只是看他冷,幫他暖暖身子罷了。”說完一揮手,那火焰竄了幾個火星子便生生散逸,空氣中一點煙火氣息都沒有留下。而談笑的手指便在此刻動了一動。

    王清潤不理解司羽烈的行爲,但既然結果已經達到,他便也不深究。

    蘇清和收回警惕探究的目光,抓著王清潤的手往前走了走,問道:“談笑,你怎麼樣,能站起來嗎?”

    肖崇真要去扶,那白頭嗷嗚一聲亮出利爪,離歌立刻把肖崇真拉了回去。

    談笑自然知道師父已經走了,她身體還有些虛,並就被司羽烈傷害過一次的身體在這次受刑後幾乎不剩什麼元氣了。她伸手輕輕抱著白頭,白頭立刻親昵地轉過頭來舔她的臉和脖子。

    談笑想笑一下卻笑不出來,聽到蘇清和發問於是點了點頭,卻半天沒動。

    按道理,王清潤是要安排人將談笑背回去的,可想起之前師父的吩咐,這時非但不安排人扶著談笑,卻還要命令道:“既然能,那便自己起來走回去,誰也不許扶。”

    蘇清和錯愕地看著王清潤,以爲自己聽錯了。

    王清潤扶著蘇清和,淡淡笑道:“怎麼,莫不是本真人不能管教來朝峰的弟子了?”

    蘇清和不明白他怎麼扯到這裏來,剛說道:“當然不是……”

    王清潤便自自然然地揮退衆人,連看門的童子都不叫留下。

    談笑看了看高高在上的玉座,又看了看地上被師父丟棄的寒冰錐,心想已經罰完了嗎?師父消氣了嗎?

    很久不曾在談笑腦海裏出現的聲音又出現了,一出現便是嗤笑一聲,很不屑地道:“你真是無藥可救了。你這樣的人,便是修真也會走火入魔,不如不修罷了。”

    談笑不理他,她正努力站起來要回去。

    不料那聲音氣急敗壞又來了一句道:“項昭寧,你再不聽我話,這九轉歸一你練也是白練!”

    談笑頓了頓,心裏說:“怎麼聽。”

    那聲音略沉了幾分,“很簡單,閉關。忘了你師父和那什麼師兄,我有法子讓你築基。”

    談笑想了想,在心中笑了,“你難道不知我離築基也隻是一步之差了嗎?”

    那聲音高深莫測如煙雲散去:“是又不是。你可知那白斑虎是何物……”

    談笑仔細想去聽,卻再也聽不到聲音了。

    蘇清和皺了眉頭問:“怎麼了?是不是痛?”這寒冰刺穴詭異之處太多,竟讓受刑人在刑畢之後全身仍時不時陷入痛楚,使不上力氣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4:30

089 決定閉關

    是夜,明珠在案,柔光暖暖。

    床榻上一人一虎。

    那人盤坐著,雙目緊閉,唇抿如線。

    那虎蜷趴著,兩隻前肢緊緊抱著那人的大腿,鼻子呼哧呼哧噴氣,偶有鼾聲暗起,顯示它睡得正香。

    而在離床榻不遠的窗台上,站著一隻羽毛殘缺的傻鳥,正委屈地舔著毛,金豆子眼幽幽望著那人,好不傷心。

    談笑眨了眨眼,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所謂鳥獸鳥獸,鳥與獸可能是不大對盤的。

    談笑離開來朝峰這幾天,沒顧上咕咕鳥。她原本以爲不過是躲開師父到來朝峰傳道的日子,所以一個人去了英娥峰,沒帶上咕咕。這事若是順利,咕咕一隻傻鳥一個人待屋裏是沒什麼問題的。可沒想到這事一件接著一件,意外層出不窮,到這地步已經無法去往前追究。

    待她一切塵埃落定告一段落,她再回到自己的小房子,卻很不幸地被攻擊了。確切來說,不是她被攻擊了,而是在她懷中躺著睡覺的白頭被攻擊了。

    咕咕是隻喜歡撒嬌的胖鳥,它很久沒見談笑了,所以一聽到動靜就很激動地撲過去想要蹭蹭談笑的脖子。沒想到這回談笑回來還帶了一隻毛臉的怪物。

    小咕咕鳥在半途中驚得差點撐不住胖胖的身子栽下去,一看到那毛臉怪瞪著圓眼睛撓爪子,頓時來了精神,雖然身子不大,擺的架勢卻是不小。金眼兒對藍眼兒,一個回合下來,小咕咕掉了一層毛,撲扇著翅膀好不凄慘。

    這事發生得太快了,談笑還剛在想兩小家夥是不是在玩耍,小咕咕已經敗走倒退,轉眼的功夫毛都不齊全了。反而白頭興奮地嗷嗷叫著,趴在談笑懷裏蹭過蹭過去表達自己的歡喜。向來這短短一戰讓它極有面子。

    “咕咕。”小咕咕見談笑發愣,可憐兮兮地撲扇著殘缺的翅膀來博取同情。

    談笑卻正在爲難。

    她在想閉關的事情。

    神秘人說的話大多數她是信的——特別是有關修行之事。

    現在的情況讓她心中不安,一想著曾經感受過的一線之差,她就生出了一種遺憾和渴望。她想修士應該都是這樣的,就算她幾天前還決定不要急功近利,可只要感受過一次那種差點就要夠上的驚喜和失落,誰還會願意放棄?所以她決定閉關,並且要把白頭帶進去。

    不過咕咕……談笑看向咕咕。

    咕咕撲閃著翅膀似乎很想飛過來但又忌憚著白頭。

    談笑心中想笑,心想咕咕可真是膽小,她低下頭看看睡得香甜的白頭,忍不住伸手撩撩它的虎須,白頭便伸出爪子在虛空中迷茫地揮了揮,鼾聲稍稍中斷了一下,等它的爪子搭上她的手背才恢複過來。

    由於姬雲華的關系,談笑對白頭和咕咕總是溫和的縱容的。

    談笑打定了主意,便對咕咕眨了眨眼,繼續調養休息。到底寒冰刺穴還是很傷元氣的,談笑糊裏糊塗過了這一關卻不一定真明白其中的道理。

    蘇清和回來後和王清潤關於談笑有一次交談。他發現盡管談笑是雲華真君的掛名弟子,但王清潤對她了解得並不多。

    蘇清和笑道:“談紫君當年也是個人物,他是談紫君的兒子,你怎麼從沒想過照拂一二,反而事事冷漠,處處爲難。”

    王清潤也笑道:“清和莫要冤枉我。我便是不如清微對他親厚,倒也不曾真的爲難過他。談紫君如何是談紫君,談笑如何是談笑。我們修仙之人,誰還會把血緣、義氣這樣的東西看得深重?”想了想,笑著輕輕搖了搖頭道:“所以說清微難得,難得他已結金丹,卻還保留著人間所謂仁義。”

    蘇清和被他說著這話的語氣逗樂了,道:“仁義也是天道之理,你這嘴說出來怎麼就不對味起來。”

    王清潤挑眉,突然很嚴肅地望著遠方道:“清和,你難道不知?這個世界只有力量的高下之分,卻沒有道德的高低之別。大修士們之所以看起來德高望重不過是因爲他們潛心修行不理世事罷了。如師父雲華真君這般,雖然有時肆意妄爲,但只要他是天華山的庇佑,誰能質疑他的對與錯的。”他想到談笑,想到蘇清和受罰,“其實這個世界本就沒有對錯之分。談紫君當年或許是明白了這個道理。”

    蘇清和沉默著,連王清潤離開都未察覺。

    第二日,調息完畢的蘇清和被門童告知談笑求見。

    蘇清和吩咐人將談笑帶進來,等人進來了定睛一看,心想談笑身上或者真有奇異之處,觀他氣色倒是還算好的,仿佛昨日的寒冰刺穴不過是幻夢中淺淺的一筆。也是這個人,不過十來歲少年的年紀,一臉冷漠無感慣了的,竟在德善殿有那樣驚人的表現,讓他也錯以爲雲華師伯對他是不同的。

    這一次,終究是他牽累了談笑,蘇清和心中略有些愧疚,於是對談笑更加和顔悅色起來。

    “身體可好些了?”蘇清和問。

    談笑道:“好些了。”

    蘇清和素來知道談笑一闆一眼,也不與她計較,又問:“此來何事?”

    談笑道:“請真人允許談笑閉關。”

    蘇清和有些驚到了,“你要閉關?這個時候?”

    來朝峰的閉關和別的峰頭略有不同。現今來朝峰築基的新進弟子都是閉過關的。但不知何故,他們誰也沒有對閉關中的事情談論過。

    談笑點頭,表明自己現在就想閉關。“我想帶白頭和咕咕去。”

    蘇清和眉頭跳了跳,“談笑,白頭是靈獸,那個地方或者還受得住,那隻鳥卻不一定可以的。你知道,來朝峰的閉關地對妖獸是有禁制的。”

    “咕咕不是妖獸。”

    “不是靈獸便是妖獸。這隻鳥來歷不明,好在無害,所以才讓你帶在身邊這麼多年。你要真心疼惜它,就該顧惜它的性命。”

    談笑眨眨眼,沒想到這個事情這麼複雜。她以爲這本是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可聽清和真人的意思,咕咕跟她去閉關很可能沒命的。

    蘇清和見談笑略有些孩子氣的表情,忍不住溫和地說:“你還笑,那閉關地確實能大大提升人的修爲,但情況並不穩定。你與離歌和肖崇真交好,離歌的情況要好一些,肖崇真卻偶有反覆。你其實不用這麼急,可以再等幾年的。”

    談笑搖頭,態度堅決,一定要去。

    兩相沉默下,蘇清和表情認真地想了想,道:“來朝峰弟子閉關都是要報經掌門和兩位長老的,既然你一定要去,本真人便報上去試試。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這次去或者一年兩年,或者三年五年,你尚未辟榖,自然要難熬一些。不過裏面會有人準備食物和水。你這兩天可以不必去早課晚課,好好休息,待掌門和兩位長老準許了,你便去吧。”

    談笑拱手作揖道了句謝謝真人。

    蘇清和輕輕揮了揮手,談笑便毫不留戀的離去,表情都未變動過。

    蘇清和看著她的背景,很容易將她瘦弱的身軀與德善殿上那個怒喝“誰敢阻我”的少年的身影重合。與現在這張臉不同,那個少年的臉上有太多太多的情感波動。

    時光如此匆匆,夏花冬雪一季季變過,有多少人還記得當年曾有那麼個人跪在雲霄殿上磕破了額頭,斷髮棄印,自毀修爲了結了師恩。

    後來,外間如何風雲變化,那人如何聲名鵲起,又英年隕落,自是與天華無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5:35

090 同門之間

     從蘇清和處出來正是早課時間。三五個來朝峰修士結伴走往道場,有的在討論道法,有的在簡單切磋,還有的只是在聊些平常的事情。

    談笑默默看著,本能離他們遠一點,微垂著頭自己走自己的路。

    有人注意到談笑,於是拉拉旁邊人的衣袖道:“快看,那就是談笑,談家小子,在德善殿上他……”他們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看向談笑的眼神混合了好奇、質疑、羨慕或者還有嫉妒等等情緒。

    談笑沒有看見,應該說她本來就不喜接觸人群,對與自己無關的人也毫不在意,所以根本就不會花費心思去分析思考他們的話和看法,甚至不會想去認真聽清楚。

    越來越多的人注視著這個低著頭沒有一點情緒波動走過的同門。

    又有人道:“以爲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敢闖積雲洞,活該寒冰刺穴。呸……”

    談笑心中稍微有點被牽扯著痛了一下,眼前浮現出姬雲華當時明滅不定的雙眼。心裏被堵了一下,所以她的腳步也稍稍頓了一下。

    旁邊有人拉住那說話的人道:“你不要瞎說話,人在德善殿可是直接被掌門真君……恩……帶走的。人家受罰那也是掌門真君親自罰的。他可好歹是掌門真君的弟子,掛名的也比我們這些人高貴不少……”他前面還在勸人,後面的話卻說得酸溜溜的,一雙眼也不懷好意地偷瞄談笑。

    寒冰刺穴這種懲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它重點是讓人當時痛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但過後傷害卻不如它所被傳聞的那麼大。司羽烈一開始提這個頭是想到談笑本就受傷,又被送到積雲洞那個地方,多半是沒命的了。寒冰刺穴這種當下的苦頭說不定就是補刀的效果。

    這倒不是司羽烈多麼狠心一定要置談笑死地,其實修仙界的修士大多都是這樣的人,沒什麼深仇大恨,對他人的生命極端漠視,有時候也影響他們對自己生命的態度。

    司羽烈是個極端的人。談笑惹了他不快,他便想給她些苦頭,他厭惡談笑動了他的梅,面對強大的威壓居然不肯示弱,於是更是存了心思想看這個人被摧殘到痛苦求饒的模樣。他甚至遊戲地想,到時候寒冰刺穴,談笑若不求饒,多半是活不過去的。可事實上,就算談笑在寒冰刺穴時示弱,難道他司羽烈還能改變現狀挽救談笑的生命嗎?他不過是在潛意識裏想要擾亂他情緒的討厭鬼消失罷了。

    所以才有了這麼個寒冰刺穴的提議,像是惡作劇,卻又能要人命。

    好在談笑是熬過去了。可她昨日才受過寒冰刺穴,今天自然不可能恢複完全,所以還是有些虛弱的。

    虛弱中的談笑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不過這些話她聽了也跟沒聽見一樣,心想更難聽的話她都聽過,這些算得了什麼。而且這些人平時跟她也沒什麼往來,她連他們的名字都不一定叫得全,何必在乎他們說了什麼。再者說了,這些人也就隻能說說,誰也沒動手。她想這些人實在不乾脆,就跟那些清微師兄所說的一輩子也不入流的灑掃弟子一樣,隻敢背後悉悉索索說人,明面上半根手指頭都不敢動。

    也不是,他們連那些灑掃弟子都不如,當年還有個灑掃弟子將她推到地上呢。

    談笑是苦中作樂,回憶了這麼一遭,不免又想到她的師父姬雲華。

    從玉華峰下來,她就沒想過這麼快能再見到師父。在積雲洞醒來的時候,談笑是高興的,是驚喜的,哪怕當時她那位掛名的師父說著要罰她。

    罰也罰過了,姬雲華讓她忍住,她便也忍住了,她自覺達到了師父的要求,甚至有一些驕傲。唯一覺得遺憾難過的是師父都沒多跟她說什麼,他只是在罰他而已。

    想到入神,她面前陡然暗下來。

    有個聲音道:“沒聽見我們說話嗎,小啞巴?”

    旁邊有人倒抽了口氣,欲言又止。

    談笑沒心情沒精力也沒習慣與他們計較,擡腳就往旁邊的路走,吝嗇得半點注意力也不想浪費。

    可從來有種麻煩你不惹它它還追著你的。

    那人伸手擋住談笑的去路,“好大的架子啊。德善殿就你最風光了,不把我們這些師兄看在眼裏了是吧?”

    談笑厭惡地略皺了眉頭,心想誰是師兄,你也配在我面前自稱師兄。

    談笑就像是一隻小獸,固執地保守著自己的領地,不踏出去,也不讓人進來。所以至今爲止,她不曾叫誰師兄,更不曾叫誰師父,連帶著所有的輩分稱呼被她一並忽略。

    那人伸手時寬大的袖子被帶動著就要挨到了談笑,談笑立刻後退,仿佛那是什麼噁心的髒東西一樣,這立刻讓攔他路的人黑了臉,目光噴火。

    這人一火了就容易沖動,一沖動就容易動手,特別這些人在來朝峰修習不過六年便有成就,自認高人一等少年得志,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當然就更容易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了。

    談笑剛退,那人便起了歹心,話一落定便手中翻訣,迅速從袖中抽出一紙黃符就勢往談笑身上拍。他本來長得還算周正,這時卻瞪著雙惡毒的眼冷笑著看談笑,丟符還不夠,手腳也沒閑著就朝談笑招呼過來。

    那人是個築基的修士,使的是驅火術,符紙丟出去時在半空躥出火星燒了個乾淨,隨後火星成了火苗,隨著那人的手勢一路燒向談笑,短短幾秒已成火焰。

    來朝峰誰都知道談笑資質廢材,法術無能,用符用篆更是紙上談兵。這人一出手便用了法術驅動符紙,又使出外家功夫意圖擒拿談笑,分明是下了狠手,有心給她吃個大苦頭。

    不過此刻談笑沒心情打架,只想早點離開,所以見那人攻來,卻無意反擊,只想避過一走了之。要說打可能還要困難些,可說到避,談笑未必就避不過。由於一直以來修爲停滯不前,兼法術無能,談笑身上基本不帶符篆。至於法訣……談笑想到在英娥峰的神奇體驗,手中不由自主擺了架勢,卻終究遺憾那次之後體內的動靜皆無。

    這可不是恍神的時候,炙熱的烈焰從臉龐擦過,談笑連忙避開,還未來得及與他對招,突然那火焰在她臉旁憑空消失了,前方準備擒拿她的手也被人強行挽了去。挽他的人她不認識。

    那人頗有些滑稽地討好笑道:“談師弟,他只是性子有點點急,並沒惡意的。開個玩笑,哈哈,開個玩笑而已。談師弟心胸寬廣,定不會將這等小事放在心裏,對吧?”

    談笑一愣,微微覺得新鮮。也不知是不是很少接觸人群的緣故,她想來想去好像從未聽人叫她談師弟,更不曾這麼小心翼翼對話過。

    先頭驅火的人顯然心有不甘,正要說話,卻沿著那人目光所至處看了過去。

    談笑這才看清,那裏不知何時站了個人——正是與她不對盤的清烈真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5:59

091 心慌意亂

    又是他。

    談笑警惕地看向司羽烈,一顆心慢慢沉下去。

    周圍的人很快三三兩兩地離開了。他們低著頭,偷偷看向司羽烈的目光中有敬畏,有忌憚,也有刻意討好的諂媚。

    談笑抿抿嘴,也朝著回居所的方向走去。

    若是在原來,司羽烈怎麼也要攔一攔,尋一尋晦氣的。可這次他站在一棵白雪青樹的陰影之下,光亮明滅的臉龐平靜無波,眼底眸光幽暗,叫人看不分明。

    這個男人,便是不帶戾氣只靜靜站著,也像是身處硝煙彌漫的戰場,刀光劍影中孽火蔓延,熊熊燃燒。

    談笑自然不管這些,離開的腳步不曾遲疑。

    接著,他去了清和真人處。

    由於之前司羽烈故意爲難談笑,甚至想要置她於死地。蘇清和對他的印象便實在好不起來。這種既丟身份又不符合道之奧義的事情,他是做不出來,也想不出爲什麼這位清烈真人做得出來。

    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蘇清和擺弄著一些法器丹藥,目不斜視,像是沒有看見他進來一樣。

    司羽烈卻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討人嫌厭,開口問道:“談笑不用早課嗎?”

    蘇清和繼續耍了會兒法器,慢悠悠淡然道:“清烈師弟不知嗎?談笑所修功法乃掌門真君親授,早晚課一律不拘形式。”

    司羽烈沉凝片刻,心道既然是親授還如此不長進,看來資質果然不行。

    蘇清和又道:“再者,談笑就要去閉關了,我已允他這兩日不必去早晚課和白日的學道。”

    司羽烈眉頭一挑,“他要閉關?”他想到談笑的蒼白虛弱,明顯是傷勢未愈的模樣,不明白他爲什麼不休養一段時間再去。

    蘇清和像是知道他的想法,停下手邊的動作道:“談笑這孩子向來刻苦,便是力所不能及之事也常勉強自身。他知自己資質不如他人,所以便比他人花費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當年紫君都不如他這般努力。來朝峰閉關地不同他處,這孩子不知內情卻要勉強進去,哎。”

    天華山中到了真人這個級別,基本都知道些來朝峰閉關地的事情。司羽烈聽蘇清和這麼說,眉目微垂,轉而冷笑道:“天下第一傻子,絕無僅有了。”

    蘇清和看了他幾眼,“他若閉關,你也不能將你那梅林被毀的氣撒到他身上。”

    司羽烈看他:“我何時這般說過?”

    蘇清和冷笑,“你便是不說,你不過做了而已。”

    司羽烈沉默以對,這回轉身就走,再沒與蘇清和說話。

    蘇清和站在原地輕輕搓了搓手,心中輕輕一歎,便朝著玉華峰禦劍而去。

    談笑回到居所的時候正好碰見離歌。

    離歌不緊不慢地走著,旁邊沒有肖崇真。

    談笑問道:“崇真哥哥……”目含疑惑。

    離歌下巴微點,“崇真最近不知受了什麼刺激,修行刻苦了許多,現在估計還在道場。他沒與你說嗎?”

    談笑略驚異了下。在她看來,肖崇真絕不是個喜歡刻苦修行的人。肖崇真是個自由的人,他自然也向往法力無邊的大修士,但他向往這些是因爲想在這天地間獲得更大的自由。他總是以善意的目光看待這個世界,以遊戲的心態對待每一份經曆,所以他的心可以廣闊無邊,即便面對周圍人的修爲突飛猛進,也不會有什麼嫉妒和失落。他清楚自己喜歡什麼樣的生活,喜歡與什麼樣的人來往,他雖不是法術最精湛的,不是修爲最高深的,但他活得很快樂,很自我。

    如果肖崇真開始拋棄他對修道一向的輕松自得的態度,開始沒日沒夜刻苦修煉,那便一定是有什麼破壞了他心中的信仰。

    離歌靜靜看著談笑,沉默了半晌後,眼底開始浮現些微的迷茫。

    “談笑,不管在德善殿中,還是在太平觀裏,是不是只要爲了雲華真君,你可以做任何事情。”離歌的目光難得褪去了犀利顯得柔和,而由於他內心的迷茫,使得他的表情也不像平時那麼冷漠堅硬。

    談笑則被他問得有點沒頭沒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離歌睫毛微垂,“你知不知道他們怎麼說你?”

    談笑更覺驚奇。她自己本身不是個看重別人看法的人,離歌也是這樣的人。她想現在真是覺得奇了怪了,不愛修行的肖崇真開始苦修了,不在乎別人看法的離歌開始在意了?

    離歌見她表情便知她想什麼,忍不住微微扯動了一下唇角,道:“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這麼多年我雖未像肖崇真那麼對待你,但也不曾害過你。”他頓了頓,“談家後人,雲華真君的掛名弟子,多少人是看著你這兩個名頭,奈何你的法術、修爲遲遲未有長進。想想你與雲華真君相處不過六年,六年間也不算親密,比之清微真人差了千裏萬裏。你怎麼就這麼忘不了,或者以你這樣廢物的資質,你只有向掌門真君獻媚才能得一二指點,提升修爲?”

    談笑臉色本就蒼白,聽他這話,嘴唇都白得沒法看了。“你什麼意思?”她語氣不善,目光也帶上一兩分兇狠。

    離歌笑了,“這還有些少年郎的氣勢,那些話可不是我說的。來朝峰中哪個不知道這些事情?你目中無人,妄自尊大,恬不知恥地借著幼年不懂事時在玉華峰生活的流年光陰在雲華真君面前扮可憐,裝情深,以爲這樣就可以一步登天,離開來朝峰做雲華真君座下記入金冊受戒的弟子嗎?不過雲華真君那樣的大修士,便是再頭腦不清,識人不明,也不會真縱容你這樣資質低劣,道德敗壞的弟子,所以才會有寒冰刺穴,那是提醒你,叫你不要癡心妄想。”離歌一股腦說出來,面上要笑不笑,目光中沒有諷刺,也沒有嘲弄,仿佛只是平板直訴他人的話語。

    而實際上,這些話確實是來朝峰盛傳的流言。

    談笑慢慢握緊了拳頭,上齒咬上了下唇。

    離歌看著眼前只到他胸前的纖弱少年,他站在這冰天雪地中雙肩略略顫抖著,脖頸一段雪白的肌膚微微泛著紅。雖是少年還未成型,可那眉翠若遠山清遠高潔,那目形若桃瓣秋水無塵,他若不是這麼板著臉皺著眉,只要笑上一笑,該有多少凡間俗人豔羨的風流。他日他若長成,又是道法有成,也會如他的掛名師父一樣光彩照人,又如他的清微師兄一樣華光內蘊,那該是多麼美好的存在。

    可惜,實在可惜。

    離歌的手掌輕輕落在了談笑的頭上。“阿笑,他們說,你這樣糾纏雲華真君,會影響真君的聲譽和威信。”聲音漸漸低下去,離歌從他掌心的微動感覺到談笑的心慌意亂。

    “我……我很努力了……”一瞬間仿佛堅守的信仰被無情打碎,談笑倉惶失落,無所適從。

    “我知道。”離歌輕輕道,然後放開手,緩緩從她身邊走過,衣袖從她頰邊滑過,帶起微冷的清風。

    走過去的離歌在談笑身後不遠的地方微頓了頓,目光有一線訝異閃過,再擡步時又恢複了平靜。

    不遠處一個貌冷卻如烈火的男人正在離開,他翻飛的袖口隱約有一朵殷紅如血的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6:16

092 閉關之地

    蘇清和以爲至少掌門真君不會同意讓談笑閉關。

    可實際上,姬雲華準了。

    蘇清和說起那怪鳥,表明談笑一定要帶它和白頭一起進去,又狀死無意提及那處閉關之地並不適合傷勢未愈準備不足的弟子。

    未料到這位掌門真君仍然是準了,笑說“一切皆如他意。”

    至此,蘇清和實在摸不準這位掌門真君對談笑小弟子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了。不過掌門真君發話,他哪能不聽?而兩位長老在這等小事上從來不發表意見,絕對與掌門保持一緻。

    從雲霄殿出來,皺著眉頭的蘇清和遇上了王清潤。

    王清潤笑道:“談笑之事有許多本就不合常理,你何必勞心費神。”

    蘇清和細細一想,笑道:“也罷。清微入關前托付於我,我卻也著實太過關心了。想來修道之事各人自有主張,掌門師伯也未阻攔,我何必憂心。”

    王清潤道:“正是此理。”兩人聊了聊道法,各自散去,這事便敲定下來。

    談笑走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離歌和肖崇真知道談笑去閉關是在幾天以後,從董品良口中得知的。因爲自從談笑去閉關,便不可能在白日和他們一起學道了。

    來朝峰是四面抱水的孤島,島上山峰奇峻,有一處幽徑通往人工開鑿的山洞,洞前有一個四四方方的石碑,石碑有一人來高,白面黑字,那些小如棗核的神秘文字像是古老梵語,從那一列列黑字蕩漾開來的空氣若流水成紋,紋路自成圖案若隱若現,這便是禁制結界無疑了。再往裏面去便是來朝峰的閉關之所。

    談笑拿著清和真人交予的通靈玉簡,站在石碑旁回頭遙望東升的旭日,一邊摸了摸白頭的腦袋,又安撫了下站在她肩頭的咕咕,再回頭時一頭紮了進去,沒有半點猶疑。

    時隔六年,十二歲的談笑開始懂得執念會給別人帶來困擾。

    談笑進去了半個月之後,終日在來朝峰晃蕩的清烈真人回去了他自己的峰頭建造洞府,其峰名晉火,其府同名。峰中綠樹參天,清烈在其中馴養烈火獸,唯一不見紅梅,漫山遍野無一星紅色。

    來朝峰弟子閉關,少則一年,多則三年。清和真人盡管心思忐忑卻到底是出塵修士,聽天由命,於是想著至多三年之後便知分曉,是死是活,成與不成那都是命,天命難違。

    對於漫漫無期的修仙之路來說,這時的任何挫折和苦難都是渺小的,不值當一提的。

    清和真人卻不知,談笑這一去,卻是不止三年。

    來朝峰的閉關地有些與其他地方不同的古怪之處。比如它的入口並不是隨時都能進去的。再比如其間構造猶如蜂巢,巢中僅夠一人盤坐之寬。又比如人在巢中修行,所汲取的靈氣濃郁磅礡,所以其中之人不可長期處於其中,以免軀體不能承受引起經脈血管膨脹爆裂,走火入魔反傷自身。

    談笑進去前並不知道這些情況,只進去之後看到一塊與外面規格相同但記錄文字不同的白面石碑。這回石碑上的字她看得清清楚楚,說的正是在這閉關地修行的注意事項。

    閉關地中有一位築基弟子常年駐守,但奇怪的是這位弟子多年來修爲絲毫未有長進,也並沒有經脈血管爆裂之象。這位弟子姓馬,進來的人都恭恭敬敬叫一聲馬師叔,他也隻是在門口石碑旁靜坐駐守,很少到蜂巢體附近去。

    馬師叔按例囑咐道:“若是承受不住便出來,不可勉強,免得枉送了性命。”他看到談笑帶一隻鳥一隻獸進來,不免多看了幾眼。

    不過來朝峰弟子能帶什麼進來一定是上頭準了的,馬師叔深知此理,也只是好奇看看,並不糾纏詢問。

    談笑應下,抱著白頭與咕咕鳥往垂直入地的蜂巢體走去。按照門口石碑所述,這方圓廣闊的蜂巢體越往中間去靈氣越充裕霸氣,越往周邊越是逸散溫和。不過不管充裕的還是不充裕的,相對於外面來說都是無比霸道的。

    奇怪的是,築基以上的修士卻很少有在這裏修行的,而結丹真人更是不會進來。

    那麼如果這裏的靈氣比外間更多,人在此中修行也一定事半功倍,可是爲什麼築基以後的修士卻很少來了呢?這是一個奇怪的矛盾。

    一直往裏走,談笑漸漸覺得不對勁起來。飄飄渺渺的氣息籠罩在山洞之中,越往裏走越有一種超然空茫的感覺。談笑四下看去,明明只是個人工鑿開的山洞而已,可卻隱隱有一種遙遠空寂的氣息,這種氣息與外間不同,如果一定要找個類比的話,那麼……談笑眉頭微皺,想到了積雲洞。即便是積雲洞,與這裏也不同。

    山洞裏傳來腳步踏在地面上的回聲——咚、咚、咚……

    天華山道人穿的都是軟布鞋,鞋底並沒什麼金屬,可這腳步聲卻像是金石碰撞,每次聲音響起的時候都帶著一股銳利的——或者可以稱爲殺氣,但又並不完全。

    談笑停下腳步,饒是平時再淡漠無感的人,這時也稍稍有了幾分忌憚和怯意。她覺得無論是這四周的氣息還是那像是陡然被放大了得詭異聲音都在擾亂人心。於是她也開始明白,爲什麼清和真人每次安排弟子進來修行時都這麼慎重。那麼從這裏出去的人從來都不提這裏之事,是不是也是因爲這樣?

    剛想到這裏,她腦海深處突然傳來一聲遙遠朦朧的虎嘯聲。

    談笑的沉思被那聲虎嘯打斷,凝神再想聽清楚點,卻是什麼也聽不到了。那聲音出現得突兀,如夢似幻,這讓她本能地低頭去看懷中的白頭。小家夥正半眯著眼用前掌擦了擦耳朵,碧藍的微光從哪眯著的眼中滑過,漂亮極了。

    咕咕則咬著談笑的衣領伏在她肩頭,基本已經昏昏欲睡了。

    談笑有一瞬的遲疑,心想她自己進這裏來都覺得古怪,兩隻小家夥會不會比她受到的影響更多?可是這時候她想把兩隻小家夥送出去已經不可能了。

    最後,她想既然師父和兩位長老都同意她帶著它們進來了,那麼它們一定也能夠安全的。這樣的相信讓她暫時拋卻疑慮,繼續往前走。

    談笑一面壓抑著心中的情緒波動一面往前走,漸漸便看到了那個碩大的橢圓狀蜂巢體。那是個巨大的家夥,上通石壁,下插地底,中間有一根看不出什麼材料的瑩白長柱貫通上下,旁邊便是一層層排列整齊的巢穴,而每一列巢穴之間都有一條僅供一人通過的窄道,那窄道就像是中間瑩白長柱的觸手,從那上面正好可以進入巢室。這些巢室從外面看透明如水,它們一圈圈圍繞著中間的瑩白長柱,正中間一層圈數最多,巢室也最多,而越往上下圈數越少,巢室也越少。

    這裏更加空靈寂靜,每一絲氣息的流動都帶著金石銳氣,以至於談笑一有動作,裸露在外的肌膚竟會像是被利器擦過而留下傷口。那些傷口來得快去得也快,但微疼的劃破感總不會讓人覺得愉悅。而她每走一步也都像是鈍器在尖銳摩擦那麼艱難生澀。

    談笑擡頭看著眼前的奇景,不由自主地抱緊了白頭。

    咕咕鳥從她的肩頭滾落懷中,被白頭一掌拍過來按在身下用兩隻前掌抱著,很歡喜得意的模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6:38

093 心不痛快

    石碑邊駐守的馬師叔在打了個盹之後猛然想起來幾日前來的小弟子似乎還沒出來過。

    不是有什麼問題吧?馬師叔懶懶地揉了揉眼睛,再打了個呵欠,在身上搜了半天摸出一個黑色的大丸子塞進嘴裏,然後慢悠悠地往裏面走去。

    巢室從外面看雖然是透明的,可當人處於其中看四周卻如白霧籠罩看不分明。

    這樣的好處是身處巢室之中的弟子們不會受到周圍人或事的影響,而身在巢室之外的馬師叔可以隨時掌握修行弟子的情況。

    當然,也只是能看到而已。雖然誰也沒有說弟子們在巢室中修行是不能被打斷的,但實際上即便弟子們在巢室中修行出了岔子,馬師叔除了能稟報清和真人之外,還真是無法可想。

    所以清和真人每次挑選人進來修行都要與董品良反複考察,再三商議,然後才稟報給掌門和兩位長老,盡量減少出岔子的可能。

    誰也不知道清和真人用的是什麼標準,但只要進來的過的人基本都能體會清和真人的用心。

    卻原來,此處雖爲靈脈寶地,但卻並非適合每一個人。越是修爲高深的人或者性格強烈的人,反而越容易遭遇反噬,不但不能提升修爲,還有可能損壞經脈真氣。

    馬師叔站在不遠處擡頭望了望,這一望卻有些驚訝了。

    談笑挑選的巢室並不是大多數弟子會選擇的下部或者是上部偏遠的位置,而恰恰正在碩大巢體的中軸弧線上。

    馬師叔臉色微變,揉了揉眼睛再看了看,確定了談笑的位置確實正在中軸上——雖然是在最外層。

    便是最外層,殺傷力也不小的。

    馬師叔一拍大腿,“這貪心的小犢子,不要命了不是?”本能地認爲談笑就像早些時候來的那些自命高明的狂妄之徒。以爲自己資質好悟性好機緣也妙極,所以不知循序漸進,不肯循規蹈矩,偏要拼了命去挑戰身體極限,跑到那身體和精神力不能承受的巢室去修行。

    馬師叔罵完之後,卻無法可施。他守在這裏不說有百年,起碼也有幾十年了。六年前那一批新人入山之前,這裏還有些妖獸之亂遺留下來的弟子和後來陸陸續續被真人真君們收進來的弟子進來修行過。他曾親眼看到過有人在巢室中遭遇力量反噬,那人自己控制不了,又沒有外力介入。最後活生生爆裂成血肉碎片,再然後就化成了飛煙灰塵杳無蹤跡。也是有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所以清和真人和真君們對遣人進來修行的態度慎重了許多。

    馬師叔生氣。走過來走過去想不到辦法,突然他就感覺到一股冷意從脊背躥上來直沖腦門。他下意識地握緊雙手往攤銷的方向看去,這回他看到了談笑懷裏正扭頭看他的白虎獸。

    那白虎獸跟它初進來時一般大,碧藍的眼珠子半眯著仿佛在睥睨衆生。它毛茸茸的四肢窩在談笑懷中,腦門上黑紋王字仿佛隱藏著神秘的力量。

    馬師叔愣神半天。很奇怪地感覺到那白虎獸似乎很不滿他的到來,好像怪他打擾了他們的寧靜一樣。

    這是什麼妖?是妖還這麼囂張?!

    馬師叔憤憤不平,但是他剛這麼想,卻把自己嚇住了。

    這閉關地對妖獸是有禁制的,若是妖獸,又怎麼進得來?不問世事的馬師叔仔細回想了下近一百年天華門的風風雨雨。陡然想起妖獸之亂後,掌門雲華真君曾帶回來一隻小貓一樣瘦小的白虎靈獸。

    靈獸怎麼會在這裏?怎麼會與這個不起眼的煉氣小弟子在一起?

    馬師叔在遭遇一連串超越想象的場面後,嗅到了不對勁的氣息。

    他仔細看著談笑。談笑身直背挺,神態安詳。她的雙目緊閉著,面上沒有一絲痛苦的痕跡,身體也沒有扭曲的跡象。她周身似乎氤氳著一層淺淺的柔白色的霧氣,那些霧氣不會動。淡淡的仿佛來自千萬年前的時空。而在那白霧中的人也顯得飄渺虛妄起來。

    他不知道談笑一開始並不在中軸弧線上的。她一開始很保守地就在靠近地面的巢室中。她自覺這裏的氣氛容易引人心慌意亂,神智恍惚。所以很謹慎地抱著白頭和昏睡過去的咕咕閉目養神,並且默念起了九轉歸一的心法。

    至於她現在爲什麼會上升到中軸線上的巢室,估計即便她自己醒過神來了都說不清楚。

    談笑在巢室中入定,便潛心靜氣開始吸收巢室中自然溢出的靈氣。談笑是個很認真執著的人,多年來基本獨處的生活經曆也讓她學會如何自我調節情緒,以及如何看淡那些無關的事情。除了一開始情緒受了波動,這時候她既然潛心修行,自然會努力調整自己的狀態以達到最佳。而事實上,她也做到了。

    由於談笑本身體質並沒有五行的偏好,所以其實在吸收天地精華時比其他有了偏向的人更加順利,吸收的靈氣也多得多。但也正是由於她體質以及修煉的九轉歸一的問題,那些靈氣初時就像是過路人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後來又像是石牛入海吸收得多卻絲毫顯不出效果來。

    談笑人不笨,可壞就壞在越是想不通的事越願意較死理,越是過不去的坎越是要撞南牆。九轉歸一的口訣心法她是爛熟于心,可一聯系自身,她那迫切想要有所成就上那玉華峰的心就開始轉不過彎來。而隻要她放松了心情,放下了枷鎖,便能立時體悟到自己從前本該知道卻從未面對的問題。

    本質上來說,談笑被傳聞的對靈氣感應不敏感並不是因爲所謂的她是廢材等等這樣的原因,而是因爲她要體現出“敏感”,需要吸收比常人更多更多的靈氣。這也是爲什麼在積雲峰那樣的地方,她雖身上有傷,卻不會比蘇清和更難受的原因。

    所以這個神奇的巢體自動爲她選擇了最佳的位置,並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移動了她的巢室,而這個過程現在並不是終點。

    清和真人是看中了她清心寡欲的心性。所以心中稍稍存了期盼勉強報上去一試。但他同時也擔憂她偶然表露的極端執著會讓她在這裏面遭遇心魔反噬自身。不過不管他是期盼也好,擔憂也好,修士修仙有時候就是在冒險,有的人付出汗水,有的人付出生命,誰也不會逃得過去,誰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便是清和真人受了秦清微的托付對談笑和顔悅色心存憐憫,到底對他來說,多一個築基弟子甚至結丹真人再甚至結嬰真君的意義比這個弟子因修道而冒險最終失去了什麼要重要得多。

    道者心中永恒的是那漫漫無期的信仰,不是情愛憐惜。

    如果說談笑是在冒險。姬雲華何嘗不是?

    這邊馬師叔心覺奇怪決定觀望,那邊姬雲華難得有心事一樣什麼事也沒做,一個人懶懶坐著。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桌面。

    姬雲華這個狀態不過持續了幾天,之後人就好像更懶了。

    門中無事,修爲又停滯不前,姬雲華抱著自己的小爐子去了丹室。

    可惜,這回他沒清淨幾天就被雲燁真君和雲海真君給請了出去。

    雲霄殿中姬雲華也學人間的規矩叫王清潤給兩位長輩斟茶。

    王清潤嘴角不易察覺地抽了抽。但還是很聽話地迎合了雲華真君時不時會來一段的小興緻小興趣。

    雲燁真君是個急性子。他把桌子一拍,一雙火焰眉就要伸到鬢髮中去。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般優哉遊哉,到底有沒有聽我們說?”

    姬雲華素來覺得這位修習火術的師兄沒有格調,又恰逢心情不佳,於是不緊不慢回了句:“聽到了,不過這是什麼大事嗎?”

    雲燁真君氣得就差要翻白眼了。“不是什麼大事?要怎麼才是大事?雲華,你給師兄老實交待,你當年答應收養談家那小子是不是因爲談紫君得了神器?”

    王清潤靜靜地斟茶。眉眼神色不見動作,心中起意留神,很感興趣。

    “什麼神器。若真有神器,談紫君還會被妖所傷,埋骨山中?”姬雲華嗤笑。修長的食指輕輕勾了勾,那茶杯便平平地升到了他的嘴邊。

    雲燁真君看不慣姬雲華的懶散。袖口帶風而過,那茶杯便隨風一歪砸在一旁的地上,砰一聲碎了個稀爛。

    姬雲華挑眉,嘖嘖道:“師兄好大的火氣,這東西雖不見得多麼珍貴,在人間卻也是那什麼皇家禦用都及不上的絕品。你這一摔,師弟我可好心疼呢。”說著也是袖口微動,那點點碎片竟顫動著開始聚集,不一會兒又還原成了茶杯的模樣,最後那茶水也一滴不剩地重新被收了回去。

    姬雲華笑著伸出手掌微微翻動使得手心朝上,那茶杯便轉著圈兒穩穩落在他掌中,白瓷杯,香茶氤氳,一葉翠綠勝芳群。

    雲燁真君立刻就要發作。

    雲海真君連忙拉住他道:“兩位師兄莫要鬥氣,此事事關重大,雲華師兄,你就實說了吧。”雲海真君向來謙和如水的風骨,可姬雲華不吃他那套。

    “說什麼鬥氣,我們這些人若是鬥氣那就是鬥法了。雲海,你何曾見我對師兄動過一個手指頭?”說著似笑非笑,卻是答非所問。

    雲燁揮開雲海的手道:“你看他,你還好聲好氣問他做什麼,他現在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好好的掌門不好好做,也不知道想些什麼……”

    姬雲華沉下臉,“雲燁師兄,我早說過這掌門誰願意做誰做去,我有求你讓我做了嗎?何必說這些沒意思的話。”

    雲燁也是變了臉色,心裏憋不住氣又要說什麼。

    雲海趕緊起身按住雲燁,並且走到他身前對姬雲華道:“雲華師兄,你別生氣,也別怪雲燁師兄,他雖然心急了點,但也是爲了天華好。那邊傳來消息,說青蒙山的老賊得了談紫君秘藏的神器,正準備……”

    姬雲華撲哧一笑,舒展了眉頭道:“說什麼老賊,人間講成王敗寇,勝者爲王,敗者爲賊。難道說天華山堪覦神器就是天道所歸,青蒙山得了神器就是賊寇之類?”

    雲燁、雲海雙雙愣住,尤其雲海鬧了個大紅臉,還不知道自己怎麼招惹了姬雲華。

    王清潤已然哭笑不得了。他自然知道他師父怕是自己心裏不痛快了,所以才這樣挑兩位長老的刺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6:58

094 風雨前奏

    “你……你……豈有此理!”雲燁真君橫眉倒豎,是真的被氣狠了。

    王清潤連忙打圓場道:“雲燁師伯,雲海師叔稍安。門中事物繁雜,師父近日來也是倦了,並非是與雲燁師伯和雲海師叔爲難。不如待師父修養片刻再做商量?”

    姬雲華輕輕抿了口清茶,姿態美好優雅,實際卻嘗不出茶水的味兒來。

    修仙之人便是如此,清心寡欲無感饑渴,已經辟榖的修士根本不需要吃東西喝水,久而久之味蕾也失去了作用。到了姬雲華這個階段,早就忘了酸甜苦辣鹹的滋味,連對溫度的感覺都是可以改變的,又哪裏知道這茶好不好,好在哪裏?盡管這茶放在人間俗人中是萬金也難求的絕品。

    雲燁瞪著眼道:“你倒是護著你師父,哼哼,他可曾護過你分毫?”

    王清潤心中汗顔,又不好頂嘴,饒是平時才思敏捷,這會兒面對雲燁真君的怒氣也隻能生受著,勸慰著,誰叫他是小輩。

    “行了,不就是爲了神器的事嗎?說實話,談紫君得沒得神器我怎麼會知道?那時他自離天華門便未有消息,清微也不知何處得了他的消息趕去抱回了談笑,你們若想知道,不如問問清微去。”

    雲燁從鼻子裏哼氣,眉毛上挑道:“你這說的什麼話?秦清微不是你的弟子嗎?再說了,他去閉關也是你叫的,你讓我們去問他,到哪裏問?”

    姬雲華的手輕輕一挪,那茶杯穩穩落在了桌上。“那就等他出來了再問。”

    “他何時能出來?他一輩子不出來我也要等一輩子不成?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事情多麼嚴重?張守愚那老賊挖了談紫君的墳,得了神器,正昭告天下邀界內共賞!”

    姬雲華嘴角勾了勾,“早說了修仙之人生無故鄉。四無故土。他談紫君好歹也修到了元嬰,怎麼看不透這點玩意兒,偏偏要埋什麼骨,這不還是讓人挖了嗎。”

    雲海真君實在是忍不住了,“雲華師兄,重點不在這裏……”

    “是了,重點在神器。守愚老兒倒有幾分本事,便是我毀了紫君山,他也能挖出神器來。青蒙山風水寶地,有福啊。有福。”

    雲燁氣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覺得今天真是來錯了,什麼正經事也談不成不說。還憋了一肚子氣無處發洩。

    “好好,今日我不跟你談。我也不問你了。你做事雖然隨性,但向來也不是個沒打算的人。你如何打算我不管了。不過青蒙山那邊我放心不下,我這就動身去探查探查。”

    姬雲華偏過頭看他,“師兄何必著急。他說有,自然有人去看,又不是誰去得快誰就能多看幾眼。”他氣定神閑地淡淡道,頗有些漫不經心的嘲弄。

    “那你說如何辦?”

    姬雲華笑了,“師兄怎麼問我?我說,該做什麼便做什麼。管他們青蒙山的閑事作甚?”

    雲海連忙幫腔道:“是啊雲燁師兄,反正總有人要去的,不急。不急。”

    雲燁轉著眼珠子仔細想了想,末了道:“好,聽你們的。不過雲華,我聽說這談笑頗有些不同尋常之處,你對他素來很好。若有機會便問問他。”

    姬雲華挑眉,“師兄。談笑來時不過剛出生的稚兒,上無長輩遺囑,下無談家家業,有什麼可問之處。”

    雲燁本欲離開,腳剛踏出去卻聽見姬雲華這麼說,好勝的心又催使他想要爭辯一番。

    雲海道:“要問也不急於一時。雲華師兄,你既然累了便好好休息吧,我與雲燁師兄先走了。”說著當先往出走,擦過雲燁身邊時還給他使了個眼色。

    雲燁心有不甘地瞪了姬雲華一眼,自討沒趣地跟著走了。

    王清潤乖覺地將兩位長老送出去,雲燁便又面色不善地對他道:“他那臭脾氣,你們這些做弟子的可別學他!”

    王清潤連連稱是,很是恭敬。

    雲燁真君頓了頓,又道:“一師門下的師兄弟總比別的人要親密些,你平日有空也多往晉火峰走動走動,師兄弟之間相互切磋論道也有助悟得真道。”

    王清潤稱是,目送兩位真君騰雲駕霧朝著自己的峰頭飛去。

    他轉身進了雲霄殿,他家師父正在把玩那個精緻的小茶杯。

    王清潤小心翼翼道:“師父,若天華無人去,他們怕要以爲我們得了神器。”

    姬雲華一笑,“那麼清潤認爲何人去合適?”

    王清潤道:“來朝峰弟子正是歷練時候。”

    姬雲華道:“此事不急於一時,不過早作準備也好。你去一趟來朝,讓清和再著緊弟子們修行之事,若有必要也可送他們入關。”

    王清潤於是走了一趟來朝傳達姬雲華的意思,未曾提過半句談笑如何。

    太真派最近動作不小,整個紫君山在當年雖被塵土掩埋,張守愚卻未完全死心。如今他放出話來說神器在他青蒙山中,又擺出大大方方的姿態邀請各路修士共賞,說什麼神賜之物本該天下之人共享,口號是很響亮,但真正是不是這麼個胸懷和意思卻很值得考究了。

    如今修仙界中小門小派不論,大門派卻是正正經經天華、太真、古劍三足鼎立的局面。其中以天華、太真之爭逐漸擺到台面,古劍卻是神秘如斯,坐山觀虎鬥。

    姬雲華的心思是讓青蒙山那邊先得意得意,張守愚奸詐多疑,姬雲華覺得己方實在不必這麼早便送卒過河。

    談笑對這一切毫無所知,只在巢室之中貪婪地吸取著比平日更多的靈氣,並且有心運行九轉歸一禦氣於神,漸漸在磅礡浩渺的力量中體驗到了操控的快感。

    談笑並未辟榖,可是馬師兄在送了幾次吃食後發現這個小弟子竟能一動不動坐在那裏,絲毫不受巢體那強大威壓的影響,便尋思著談笑是不是自己完成了辟榖的修煉。

    談笑自己沒有感覺,但她修行的時間委實太長。她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完成了辟榖,又在終日的刻苦修煉中終於感覺到了氣貫天頂,氣海翻滾,這回她不驕不躁慢慢引導著體內的氣息,像一個絕佳的獵手不緊不慢地馴養著自己的獵物,無形中的自我和自信便隨著修爲的提升和真氣的精純顯露了出來。

    山中一春秋,人間百餘年。當她終於舍得離開那些巢室,外面正風雲變幻,修士的貪婪和野心無形中直指“談”之一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7:25

095 築基得成

    丹田若海,氣沉如流。

    浩渺無極的孤寂時空中是永恒的氣的波動,它們或聚或散,或強或弱,或交融或對抗,由是形成了強大的力量源,這便是道者法術修爲的基礎。

    在修道者在自我的世界裏汲汲於道之終極奧義的時候,時間在其間仿佛是停滯的。

    談笑覺得自己仿佛是深海中的一滴水珠,這滴水珠被包容在一片汪洋大海中不停地尋找和融合。它有著固定的軌道,一旦它想要脫離軌道去走別的路線,談笑便下意識地去控制它,去引導它,慢慢地將它拉回來繼續未完的軌跡。

    這個過程自然漫長,而且每一個循環都是在重複前一個過程,但是每一次重複又不止是單純的複制,而是更快、更順利、更精純。談笑便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打磨著皮肉筋骨,不斷地淬煉經脈骨骼,她漸漸不知道什麼叫做饑,什麼叫做渴,她覺得水珠越來越透明,越來越精粹,那仿佛不是水珠,仿佛是某個珍奇的天外來物。水珠越滾越大,也越滾越充滿了力量。更多的水流圍繞包裹著那滴水珠,隨著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它們追隨者那水珠的足跡,它們運行的正是一個子午周天。

    龐大的水流呈漩渦狀在丹田內旋轉,它們帶動了更多的水流包裹著初時的水珠,然後不停地旋轉著,不停地旋轉著,最終旋轉成了一個巨大的水球。

    談笑隱隱覺得身體開始有了不同以往的變化。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態,她只知道那水滴運行周天和旋轉成球的過程雖然不快可來勢洶洶,叫人不得不警惕謹慎,努力去調控和引導。

    其實修士修道有時候就是一個博弈,他們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更多的是與自己鬥,與夢寐以求的力量和長久的生命相鬥。都贏的人大功得成聲名顯赫。鬥輸的人一生潦倒化作塵埃。

    都說修士修道是無情無心無欲無求,其實不然。若真是如此,他們還修什麼道,求什麼長生?何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混吃等死算了?他們只是對人間那些所謂的情情愛愛功名利祿不感興趣罷了。而爲什麼呢?大約是因爲如果修道有成,這些東西實在是得來太容易了吧。

    談笑在閉關地中不斷地精心定氣操控真氣便也是一種博弈的過程,一種鬥爭的過程。真氣的遊走並不是一個你說怎樣它就怎樣的過程。修士吸收天地之靈氣化爲己有,又要操縱自身真氣淬煉筋骨血肉,那些“氣”又怎麼肯乖乖聽其指揮?於是便有了抗衡,有了鬥爭。有了力量的此消彼長。

    談笑努力去適應和調節似乎隨時準備失控的力量,這個過程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多少天之後,談笑無意識地想到那小水滴漸漸變得太大了。可不可以讓它小一點,再小一點呢?

    於是丹田內巨大的海洋洶湧著叫囂著反抗著卻最終不得不照著談笑的意念彙聚著旋轉著壓縮著……於是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渾厚的真氣沖擊著丹田,當一切氣的運行在達到一個高潮後開始趨於平緩舒和,談笑的神智也慢慢從虛空中清醒。最終睜開了雙眼。

    談笑慢慢催動真氣,很高興地發現自己——築基了!

    喜悅蓋過頭頂,談笑細細感受著丹田中真氣若海又如水滴的奇妙之處,不由自主地舒展了眉眼笑了起來。

    接著,她開始打量四周。很快,她吃驚地發現眼之所及的巢室竟緊挨著蜂巢體中心的瑩白能量柱——她記得自己剛進來時明明不在這個巢室。咕咕從一進來時就已經昏睡。到這時也未醒來。白頭趴在談笑交盤的腿上有一下沒一下亮出大掌拍了拍咕咕,或者雙掌揉了揉揉亂它一身的鳥毛,然後抱在懷裏玩。

    這時又傳來一聲遙遠的虎嘯。那聲嘯仿佛自談笑靈魂深處響起。遙遠卻清晰地叫人聞之顫抖。

    又是虎嘯!她下意識地看向白頭,白頭卻沒有絲毫嚎叫過的跡象。

    白頭見談笑醒來,高興地咬著咕咕往旁邊一甩,雙掌攀著談笑親密地低聲嗚嗚叫喚著。

    談笑摸摸它的頭,又撿回咕咕。白頭卻咬著談笑的袖子要她靠近中間那瑩白柱子。它用尖利的爪子撓著那柱子,絲毫沒有畏懼或者迷亂。

    難道這裏面有什麼東西?談笑伸手去觸摸那柱子。可是還沒等觸到,外面有人喊道:“談笑小弟子,那可不能摸,你莫要以身犯險丟了性命。你,你快下來!”

    談笑仔細一聽,心想該是幾日前見過的馬師叔。

    白頭不死心地咬著談笑的衣服要她靠近柱子,下面馬師叔又催了幾遍,語氣已經極不耐煩。

    談笑想這地方若真有古怪,要探也不是此刻,於是抱著白頭左繞右轉出了蜂巢體。

    馬師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打量了一番談笑,眼珠子卻沒有一瞬轉向過白頭。最後他不鹹不淡道了句恭喜,催促她離開。

    談笑無法,等她與馬師叔道別,最終出了閉關地才發現自己在裏面待的時間哪裏是幾天,分明已過五年!

    五年,來朝峰已變化不少。

    談笑慢慢走在路上,看著旁邊偶爾進過的擁有她所陌生的臉龐的同門弟子,心中推算著時間。

    突然又一人高聲喊道:“師兄!這位師兄!”

    談笑心想又是哪些關系不錯的同門們呼朋引伴,腳下也未停留。

    沒想到那人又喊道:“師兄!前面那位師兄,你莫走啊!”

    談笑往前一看,來路哪裏有人?於是繼續往前走。

    這時她的袖子便被拉住了。

    一個少年頂著一張笑嘻嘻的娃娃臉從她身側伸出腦袋道:“師兄好面生,我叫你你怎麼不理我?”說著看到她懷中一隻閉著眼睛的鳥和瞪著眼要炸毛的小老虎,於是道:“赫!這是什麼,師兄豢養的妖獸嗎?”

    談笑恍惚了一下,很意外也覺得稀奇。她獨來獨往慣了,與她一起在來朝峰學道的同期們除了肖崇真和離歌與她交好,白斤鬥與她還有些來往。其他人根本裏都不會理她,有時候更是直接以“小啞巴”稱呼,有誰這樣叫她一聲師兄?

    白虎騷動著嗷嗚叫了一聲,亮出利爪就要撲到少年身上撕咬的架勢。

    少年嚇得後退一步,手卻還拽著談笑的衣袖,“好兇的妖獸!這位師兄怎麼稱呼,真是好本事能馴服它!”說著兩隻可愛的杏眼開始放光,那光芒單純而欽羨。

    談笑趕緊安撫白頭,同時頗有些無言以對。

    少年琢磨了一會兒白頭,猛地一拍腦袋道:“哎呀!差點忘了正事!這位師兄。快快,快帶我去水楊道場,去晚了可就沒位置了!”

    談笑手臂被人抱著往前拖。連解釋都來不及說就被拖走了。

    少年急切又冒失,嫌談笑走得太慢自己又不肯好好走,總是往前快走了好幾步又要往後退配合談笑,還要很傻氣地叫著談笑師兄問他到底該往哪個方向走。

    這樣再二再三,水楊道場就在眼前了。

    今日的水楊道場已經坐著許多弟子。他們正認真聽著道場中央一個白衣修士傳經講道。

    談笑的眼穿過重重身影望過去,對上一雙熟悉卻並說不上樂意見到的雙眼。

    修士傳經布道的聲音一頓,目光也有一瞬的凝滯。

    談笑身邊的少年吐了吐舌頭道:“果然沒位置了呢!”說著放開談笑,貓著腰往道場外圍的人中躥去,一邊走還一邊對談笑招手道:“快來這裏,我能照著坐的地方。”

    白衣修士微微眯了眼。起身道:“今日且到這裏,爾等自行參悟。”

    談笑微皺了眉頭,轉身就走。

    時光流轉。歲月如梭,忘了和沒忘的那些人,那些事,只在執著人心中。

    少年見談笑走了,驚訝地瞪著眼。小聲喊道:“喂喂,你走什麼……”話剛說到這裏。又聽見中央的得道修士停了講經自顧自離開,一張臉便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作何表情。

    旁邊有人踢了踢他的小腿肚道:“喂,你小子到底坐不坐,別擋著人成不?”

    少年也不是好惹的,怎肯白白讓人踢一腳,轉身就與他理論,頗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意思。這樣下來他便將談笑的事給拋諸腦後了。

    談笑走得快,卻並不急。

    走著走著,她感覺到身後有人在迅速靠近。她神色一凝,只一感應便知是誰,心裏想著反正修爲不夠,躲也是躲不過的,再說她沒做什麼虧心事,何苦委屈了自己去躲別人,於是反而停下步子轉身淡淡望著來路。

    修士在修道的過程中不止是對道法對天地之理的體悟,還包括對自身對人生態度的體悟。談笑在閉關之前被離歌點醒,閉關後便有意識地去思考,去改變,去嘗試另一種生活狀態。而隨著築基的達成,談笑的心似乎比煉氣時自由了一些,也自我了一些——無論這是表面上的或者是實際上的。

    來人顯然沒想到談笑不再走了,反而是在等他一樣。他開始放慢腳步緩緩踱到談笑面前,兩兩相望卻無話可說。

    五年的清修讓談笑的氣質更加淡然,而這種淡然又似乎不同於五年前那種時刻帶著愁苦的淡漠。似乎長高了,身體也好些了,似乎……築基了。對面的人打量著談笑,心裏這般想著。

    談笑沉得住氣,只要別人不說話,她更是無話可說的。沉默了半晌之後,談笑覺得自己可以離開了。她的腳步剛動,對面的人卻說話了。

    “別人最多只花三年築基,你知道自己用了幾年?”

    “用了幾年與清烈真人何乾?”談笑說完轉身就走,聲音清如泉水淙淙。她沒看見她背後的司羽烈握緊了雙手,目光中赫然升騰著一種野獸尋到了獵物的嗜血和興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7:43

096 弟子失蹤

    清和真人一路風塵從玉華峰回來時,被告知談笑出關了。

    蘇清和微愣,繼而笑道:“這孩子聽說自小就與別人不同,現在看來確實不同。不說他出來如何,這五年自打他進去,那地兒的入口就沒再開過。”

    這事是有的。談笑進去不久,清和真人得了掌門雲華真君的指令仔仔細細挑選了一些弟子準備送入閉關地修行。可是這些人都被攔在了閉關入口的結界外,便是清和真人親自到也打不開那入口。清和真人立刻將這情況稟告了掌門。

    姬雲華雖沒有到現場來,但後來傳出話來叫清和真人不必送人入關,以打磨基礎爲主。

    這事和談笑有沒有聯系誰也不知道,表面看起來也沒有人深想。可是蘇清和內心一直以爲是有些關聯的。

    來稟告的是蘇清和的弟子董品良。

    董品良道:“沒想到這時候出來了……”話似未盡,清和真人略皺了眉。

    “他可是築基了?”

    董品良點頭:“築基了,弟子觀狀態還算穩定。”

    “你在何處看見他的?”

    董品良的臉色有些古怪,“水楊道場。”

    “水楊道場?”清和真人沉凝,“怎麼會去那裏?”他想了想,突然看向董品良道:“今日水楊道場可是清烈講經?”

    “正是。是去年入門的弟子花聰拉扯進水楊道場的。”

    清和真人又是一驚,“花聰?他們認識?”

    如果額頭上可以長黑線,董品良額頭上現在應該長了不少。“花聰與誰都是認識的。”

    清和真人聽罷,展顔笑了。

    花聰其人,年華一十有八,正值煉氣,是個路癡。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是路癡的緣故。所以他每每頂著一張迷惑世人的娃娃臉隨時隨地問路,一來二去的認路的本事毫無長進,認人的本事倒是出類拔萃起來。便是他沒見過的人,只要被他問過一兩次路,不認識也認識了。

    笑罷,清和真人想起一件事來。“花聰拉扯談笑進去水楊道場,可沖撞了清烈真人?”

    董品良看了兩眼自家師父,低頭老老實實道:“沖撞是沒有,談笑很快就走了。”

    清和放下心來,“那清烈真人可是沒發現談笑?“

    董品良內心歎息。“發現了,所以清烈真人拋下經堂……追上去了。“

    清和真人這方吃了一驚,道:“之後呢?”

    董品良不知。又道:“該是去了居所。”

    清和點頭,身形削瘦,略顯疲憊。

    “師父,玉華峰那邊怎麼說?”董品良轉開話題。

    “哪裏有什麼好辦法,只能派人去尋。”

    “那麼何人去尋?”

    “無論是誰。總該不會是談笑。”清和真人頓了頓,“也不知掌門真君作何打算。百餘名築基弟子憑空消失,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如果牽扯上神器,便更撲朔迷離,叫人看不清楚。不光我們天華會派人去尋。太真、古劍哪個都不會善罷甘休的。”

    董品良沉凝片刻,“太真如今行事越見詭譎。”

    蘇清和冷笑,“無論如何詭鞠。逆天而行總不得善終。”

    此話告一段落,清和真人最近也累了,於是囑咐了董品良幾句,便獨自靜修。

    談笑閉關這五年發生了不少事情,比如關於三大派。比如關於神器,比如關於談家遺孤。這事要從頭說起的話該說到太真張守愚真君自稱得了神器。邀請界內各路豪傑共賞。

    神器在修仙界一直屬於傳說的存在,妖獸之亂聽說有神器遺落修仙界,於是引來各路人馬爭相尋找。不過這也只是“聽說”,聽說中的故事都被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可關於神器,似乎無一人知道究竟是何種面貌,何種神力,現在何處。

    張守愚放出風聲,自有不少有心人士前往應他那個“共賞”。天華沉得住氣,古劍卻是早早派了人去。很快第一撥人傳出消息,說神器真有此物,是一把烏金長劍。那劍約兩個人那麼長,一人來寬,它重重地插在青蒙山腳紫君山中,被青蒙山修士層層包圍看守,於是圍觀的人隻能遠看。這些關於神器的消息後來在修仙界傳得沸沸揚揚,而人們並不關心神器是什麼樣子的,只要它“真實存在:,就足夠激動人心。

    於是更多的人湧向青蒙山,天華也終於不能免俗。

    當神器被更多的人知曉,被更多的人提及,守愚真君再次顯示了他和太真的胸懷,一次戲言神劍萬鈞,誰若能拔出它來便雙手奉上。

    此話一出,當真有不少人前去釋手,而守愚真君也真的允了,在一旁笑著觀看,沒做半分小動作。

    於是有關神器的說法越發多起來,不少人認爲張守愚此舉增加了神器存在的可信度。

    可是這回,卻出了問題了。

    姬雲華的意思讓來朝峰的弟子們見見世面,試試身手,於是囑咐清和真人挑選幾人,這幾人正好是肖崇真、離歌、白斤鬥和簡允。

    百餘從四面八方趕過去的修士彙聚紫君山,後來卻同時失了蹤影,再無一絲半點的消息傳出。這些人中有天華門的人,有古劍派的人,還有太真派的人。跟著一並消失的還有那柄巨大的“神劍”。

    前腳消息傳到天華,後腳古劍派就來了人。

    修仙門派中,古劍派更傾向於修外家功夫,法器便是劍。

    古劍派的人說那神器烏金劍不像是神器,倒像是妖劍。

    無論是神劍也好,妖劍也罷,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古劍派的人又提出聽說當年談家紫上真君得了神器,談家遺孤正在天華山,不知可否一見。

    當時談笑正在閉關。便是沒閉關,有怎是古劍人相見就能見到的。

    而關於談家的傳聞,看起來並不是太真派傳出來的。

    如今古劍派的人仍在天華山中,閉關的談笑卻出來了。

    如董品良所料,談笑果真去了居所。

    清烈真人沒有追去,而是掉頭禦劍去了玉華峰。

    談笑獨自回到居所,很快發現周圍多了許多生面孔,而她熟悉的人們都不見了蹤影。

    她安頓好了昏睡的咕咕,讓白頭在一旁照看,自己獨自去見清和真人。

    清和真人猜到她定然要來,所以也不相瞞,將五年來發生的事情據實相告,沒有絲毫隱瞞。

    於是談笑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姓“談”。

    修道之人親緣觀念單薄得很——除非是他的家族或者祖輩有什麼特別的傳承。談笑雖然曾經對談紫君升起過一點點小小的孺慕之情,可但到底那感情太過淺薄,比不上姬雲華和秦清微給談笑帶來的影響大。

    清和真人道:“如今且看掌門真君如何安排,你也不要多想。”

    談笑於是想起之前師父曾提過她若不到結丹,便不會放她去紫君山之事,自認爲這事再怎麼安排,也輪不到她去紫君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8:04

097 此法不可

    十七歲的少女正是發育成熟的時候,若不是姬雲華早早做了手腳,如今在清和真人面前的該是怎樣一個輕靈秀美的女兒家。

    五年不見,談笑的氣色似乎要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築基初成的原因,蘇清和看著面前目若桃花橫翠波,面如白玉掩清流的出塵少年,不期然細細一望,與五年之前似無所改變,又似大有不同。

    這個少年,似乎總是少了幾分男兒家的陽剛之氣,卻又無絲毫陰冷狡詐,只是平淡如水,又漠然若雲。

    “年方十七便築了基,來朝峰中也不多見。”蘇清和微微笑著看談笑,又想起五年前德善殿中突然出現的談笑。那時的她也不知因何突然修爲大增,本是勉強煉氣的弟子,竟轉眼就堪堪突破大關進入築基。

    那段時間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叫人來不及細想。而蘇清和在當時潛意識裏是覺得談笑閉關一定能盡快達成築基的。

    沒想到,他心中的“盡快”卻是五年。時間雖然長了點,但結果還算理想。如他所說,十七歲築基,這成績在來朝峰中雖算不上最好,但絕對也不差。

    談笑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點頭。

    蘇清和一笑,心想修爲是高了,性子卻一點沒變,這樣的性子也不知是跟誰學的,難怪他與誰都親近不起來。

    正事說完了,蘇清和也想關心一下弟子們其他方面的事情。他想起董品良的回報,於是問道:“今日怎麼去了水楊道場?”

    談笑想了想,道:“有個人不認識路。”表情雖然無波,但隱隱有絲困惑。其實她心裏是在想那個人是誰,爲什麼不知道水楊道場怎麼走?來朝峰的地形明明不複雜的。

    蘇清和又忍不住笑了。他最近在來朝峰、玉華峰兩邊奔波,又是擔心失蹤的弟子。又要時刻去請示掌門和長老的意思,自然是愁得很。可談笑一出關,他就被逗笑了幾次,心情自然舒暢了許多。

    “那個人叫花聰,是去年入門的弟子。此人資質倒是尚可,不過早年被耽擱了,自誤至今。”蘇清和頓了頓,擡手用兩根手指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眼角似乎跳了兩跳,目光微微垂下看地。

    談笑聽著他緩慢地說著話。目光便隨著他的手移到了他的太陽穴,略有些稀奇的模樣。

    蘇清和覺得好一點的時候,很自然地放下手接著說:“他這個人記性不差。可是卻不記路。但凡去什麼地方一定要拖著人到處問的。”說到此處正好看到談笑的眼神,心中陡然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小弟子面前做了平日裏只有獨處時才會有的舉動。

    室內一下子靜默下來。

    蘇清和突然想,難道談笑實在太沒有存在感,所以才會這樣嗎?雲華真君和秦清微待談笑。是否也是這樣?

    明明這個弟子修爲不高,性情也算不得好的,爲何竟讓人覺得親切,不自覺地放下防備?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蘇清和整了整思緒,道:“這段日子你便在來朝峰中,哪裏也別去。外面關於談家的傳聞很多。你若聽見也只當是耳邊風過,左耳進,右耳出吧。”

    談笑點頭。問道:“那他們……”

    蘇清和道:“是福是禍也是上天注定。掌門真君總有決斷的。”

    兩人正說著,外面董品良道:“師父,玉華峰傳信來請師父前往。”

    談笑心湖一動,幾乎是本能地微低下頭,睫毛垂下來。

    蘇清和看了她一眼。立刻站起身來道:“可知何事?”

    “不知。”

    蘇清和道:“知道了。”董品良便退下了。

    蘇清和看著談笑,沉默了片刻道:“阿笑。你可想跟本真人一同前往?”

    談笑便搖頭,很快,也很堅決。

    蘇清和有些詫異,想了想,又道:“那個約定本真人也聽說了,這不違反約定的。只是本真人帶你去辦事而已。”他想談笑雖然年紀小,卻是個重諾的人,又想她平日裏頗有點認死理,才有此說開解談笑。

    不料談笑還是搖頭。

    既然不願意去,蘇清和自然不會強求,於是他盡管詫異,但還是點頭道:“既然如此,你且回去休息,修行事宜一律照舊,不可因築基而懈怠。”

    談笑答是,見蘇清和未動,便告退了。

    出去的時候,談笑看見守在不遠處的董品良。

    董品良看著她笑了一下,談笑未笑,卻是點了點頭便走過去了。

    董師叔頗有些無奈,心想這個小弟子這麼多年脾性也沒變過,實在——難得。

    談笑卻在想,看來修行有助長生不老也不是絕對的。雖然師父和清微師兄的面貌多少年似乎都沒變過,清和真人也好像沒變過,但這位董姓修士卻老了些。

    那麼,果真是修爲越高才越少受到年華的影響嗎?

    談笑走後不久,蘇清和便趕去了玉華峰。

    雲霄殿中姬雲華一人獨坐觀書,王清潤並不在一旁,在一旁的竟是司清烈。雖然最近修仙界屢起事端,但這位真君卻依然漫不經心,似乎多大的事情到他這裏也不過是衣衫沾染了塵埃那麼一件小小的事情。

    “拜見掌門師伯。”蘇清和恭恭敬敬行禮。

    姬雲華輕輕放下書卷,一雙清冷鳳目看著蘇清和,“本不該這麼急著叫你來。紫君山百餘名弟子失蹤一事,你覺得派誰去探尋比較合適?”

    蘇清和心中暗暗驚奇,心想此事他也說了不少次了,這位掌門真君一直未有回應,怎麼這次竟主動提及?莫不是古劍派的那些人催得掌門真君煩了?

    不過想歸想,他還是很平靜地說了幾個人的名字,都是十一年前與離歌等人同時入門的弟子。

    姬雲華緩緩起身,“這些人是不錯的,不過即便去了也無甚大用。”

    “請掌門師伯指示。”蘇清和也是無可奈何,其實派人去探尋一是探,二是尋,這兩樣都不好辦,古劍派曾多次派人去紫君山,不一樣無果?不然他們爲什麼想著聯合天華?

    姬雲華似笑非笑,“有人給出了個絕妙的主意,想要……引蛇出洞。”

    蘇清和也不是個笨人,細細一想,臉色便變了,“掌門師伯!不可……”

    “哦?你知道本君要說什麼?”

    蘇清和看了眼掌門身旁一臉淡然眼中卻難掩惡意的清烈真人,平靜了下心情才緩緩道:“清和不知,但猜測或者與來朝峰弟子談笑有關。若掌門師伯屬意談笑前去,清和認爲不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8:27

098 馬師叔死

    “哦,爲何不可?”姬雲華很感興趣的模樣。“如今外面盛傳談家得了神器。那神劍是從紫君山挖出來的,又在紫君山隨著百餘弟子消失,界內各門各派可是都盼著這談家遺孤出來啊。”

    “都是無稽之談,若談家得神器,當年紫君何以身故?若是談家得神器,談笑如何到今日才築基?”

    “放在外面,今日築基已是天縱之才。”

    “那是因何掌門師伯難道不知?”

    “知也罷,不知也罷。只要世人不知,一個談笑便足以引出幕後之人。”姬雲華輕輕松松。

    “幕後之人,大家不是心知肚明?”蘇清和半步不讓。

    “耳聽眼見未必爲實,何況猜測。清和師兄今日似乎格外激動。”司清烈諷笑道。

    蘇清和聽他說話心裏便憋著一口氣,心想又是這個清烈出了壞招,不知他這樣三番五次針對小弟子談笑到底爲何。

    “不是清和激動,只是怕人道心有差,藉故了卻私怨。”蘇清和不買賬。

    “天下皆傳談笑繼承了神器,只要把他推出去,打鬼主意的人總會有動作的。說不定那些失蹤的同門立刻就能出現了呢?既然清和師兄覺得談家得了神器是無稽之談,那談笑也無甚大價值,用在此處正好。”

    “你……”蘇清和心道此人怎這般無恥說出這等話來,立刻反擊道:“天華山對待弟子向來一視同仁,什麼用在此處正好,談笑正是修行的大好年華,你這樣分明是誤了他!”

    “此言差矣,若那烏金劍正是神器無疑,又曾是談家人所得。說不定談笑便能擁有呢?這怎麼是誤了他,清烈怎麼覺得正是助他東風呢?”

    “你……強詞奪理!”不管那烏金劍到底是不是神劍,談笑若真去了,同時這消息又被天下得知,可想談笑的命運該如何慘淡。“若真去了,或者連命都沒了,談什麼東風!”

    “清和師兄真是熱心。據說談家幸存者早已隱於俗世,與修仙界再無關聯,自然沒想著照顧這位談家遺孤,清和師兄莫不是其實姓談吧?”司清烈語帶嘲諷。

    蘇清和發現自己確實有點小激動了。他覺得最近自己實在是累了,累得特別容易被激怒。於是他定了定心,道:“是與不是。難道清烈不知?此法絕不可行,還請掌門師伯明鑒。”說著一拜到底,明顯不想再與司清烈理論了。

    司清烈見蘇清和拜倒,於是下了台階拜在蘇清和身旁道:“師父,談笑非去不可。否則留在天華便是禍害。只會引起其他各門各派和散道的圍攻。天華雖然不懼他們,但到底韜光養晦,不宜張揚。若談家真的未得神器,談笑便無價值,望師父明鑒,不要因爲一個小小的弟子壞了天華門千秋大計!”

    蘇清和一驚。仿佛這才想到這一層。

    “掌門師伯……”蘇清和詞窮,但也絕對不贊同司清烈的觀點,於是寄希望于姬雲華。

    姬雲華正漫不經心地聽著兩人爭辯。這時聽他們又將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於是笑道:“怎麼不說了,本君聽得正有興趣。”

    “孰是孰非師父心中早有決斷,弟子班門弄斧了。”司清烈一臉篤定。

    蘇清和偷偷瞄他一眼,心中暗想難道掌門真君也這麼想?他們早就商量好了的嗎?這樣一來可不是要了談笑的命嗎?

    姬雲華道:“都起來吧。古劍派來人多次提到談笑。而世上之人多爲傳言中談家所得的神器爭相追逐。清烈所說這法雖然冒險,但不失是一針見血的妙法。”

    蘇清和心下微沉。

    “不過。”姬雲華話鋒一轉,“幼時談笑身體虛弱,本君座下二弟子親自照看,兼又本君親手爲其煉制無數靈丹妙藥餵養至今,這麼送出去用來引蛇,本君覺得很虧。說到價值,本君便心疼那些丹藥,又心疼二弟子花費的精力、修爲和時間。所以清烈,此法雖妙,本君卻不想答應呢。”

    這回換成司清烈變了臉色。

    之前司清烈與姬雲華說起的時候,他覺得姬雲華雖未當場贊同應允,但也沒有反對。如今卻是明擺著拒絕了。

    “師父……”

    “至於去紫君山探尋失蹤弟子的人選,清烈,本君便允你帶著人前去,萬望莫要讓本君失望。”說完邊然司清烈告退。

    原來司清烈初時所求不過是他和談笑一起去青蒙山。姬雲華沒有答應,司清烈心中惱火,但到底還是告退了。

    蘇清和放下心來,正準備跟著告退,可姬雲華一言不發,似有未竟之話。

    待司羽烈出去,姬雲華走下來繞著蘇清和緩緩走了半圈,問道:“她已築基了吧。”

    蘇清和道:“正是如此。清和觀其氣息綿長沉著,該無反覆。”

    姬雲華點頭,“如此看來,那裏倒是可以繼續用了。”

    蘇清和道:“五年來閉關地未再開啓入口,清和還未來得及進去查看。一會兒清和回去便入那處查看,稍候來向師伯稟告。”

    姬雲華正自點頭,忽聞來朝峰示警之聲。

    蘇清和心中突地跳了一下,下一瞬兩道白影便消失在原地。

    發出示警的是董品良。他在閉關地門口焦急地踱著步子,旁邊跟著兩個小弟子,兩人皆是一臉惶恐無措的模樣。

    不過片刻工夫,姬雲華和蘇清和便來到閉關地門口。

    董品良連忙見禮,直截了當地說道:“馬師弟死了。”話音一落,蘇清和狠狠地驚到了。

    “怎麼死的?”蘇清和看向閉關地的入口結界,那裏如流水紋的結界體從中間有波紋蕩漾開來。從中間波紋盡退的圓圈中看得見裏面黑黢黢的深洞。這證明結界失效了。

    姬雲華皺了眉,當先進入了深洞。蘇清和緊跟其後,再後面是董品良。

    董品良道:“就在裏面,乃是經脈盡斷,七竅流血而死。”

    而就像他所說的那樣,裏面的石碑旁躺著一個佝僂著的殘破身軀。從他扭曲的姿勢看得出生前曾有過激烈的掙扎。不止如此,他在掙扎的同時還保有清醒的意識。因爲在他手邊的地上歪歪斜斜畫著些符號,那些符號零散而怪異,不像是符篆銘文所用,也不像是咒語法術。它們突兀地橫在那裏,有鮮血蔓延開來漸漸掩去了它們的存在。

    姬雲華和蘇清和意識到這些符號一開始一定不止這些。然而此刻要阻止卻是太晚。

    人生而有靈,死而有念。姬雲華輕輕動了動手指頭,感覺到地上的死屍在頻臨死亡的那一刻經歷的恐懼,戰栗,還有古怪的災難感和敬畏感。

    自殺或者是他殺?因何而殺?

    姬雲華再往裏走,蘇清和卻攔住他道:“師伯,還是清和去吧。”

    閉關地對修爲越高的人影響越大,它能引起人的魔性和貪欲,越是癡心道學之人反而越是容易被此處所傷。

    姬雲華頓了頓,道:“一同去吧。”於是手指翻飛布下結界,又做了相應準備,道:“走吧,一刻鐘還是可以的。”

    蘇清和於是吩咐董品良在門口留守。

    兩人進去,巨大的蜂巢體靜靜矗立,一切與之前並無變化。巢室內空無一人,巢中中軸柱體泛著奶白的色澤。

    他們走動時沉重的腳步聲一下一下敲擊在他們的心中,每一下都像是重錘狠狠錘在心口,腳下的鈍感和皮膚遭遇風刀霜劍的觸感讓他們的心理不由自主地産生變化。

    姬雲華顧不上這些,他催動五感六識細細聽著,看著,眼見時間一點點流過,結界也越來越薄弱,他卻一動不動。

    蘇清和卻已經開始受了影響,雙眼深處漸有複雜的情緒忽起。

    仿佛有幻覺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握緊拳,不由自主地用指甲劃開了手心的皮膚,於是淡淡的血腥味飄散開來,蘇清和仿佛看到了一片血光中遙遠的妖獸之亂的場景,一頭龐大兇狠醜陋的妖獸迎面撲來,他揮下手中的劍,心中充滿了對力量的渴望和對這世界的厭惡。

    死吧!爲什麼不去死!

    他手中明明無劍,但他的手勢分明是握劍的姿勢。他手中虛空的“劍”砍在姬雲華的身上。

    姬雲華猛然轉身,袖子一揮將蘇清和掃出數十米,跟著疾奔回去,扯著他的衣領丟出了閉關地。

    蘇清和在地上踉凔著跌倒又爬起來,腦子仍有些渾渾噩噩。

    而那些自蘇清和手中滴落的血在他們身後蔓延著,重新組合著,躍動著鼓噪著,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蜂巢體中間巨大的能量柱有那麼不起眼的短暫的一瞬變幻了顔色。

    “掌……掌門真君……師父他……”

    “他最近太累了,需要休息。”姬雲華道。

    “那馬師弟他……”

    “葬了吧。”說完又問:“可有人進來過?”

    董品良苦笑道:“此處由於有結界,又是能要人命的地方,自然沒有人來。談笑進去之後,結界便關閉了,無人可進。談笑出關之後,弟子也不知有沒有人進去。弟子一來便看到這等場景,實在是……實在是……”半晌無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7-14 11:58:46

099 花聰耍賴

    此事實在詭異。馬師叔駐守閉關地多年,是精挑細選絕對適合駐守的修士。一來他修爲不過築基,不高不低;二來他並不醉心道學,心中無有渴望;三來他生性散漫,無執念也無愛好。這樣的人放在天華山中實在是再平庸不過,但也就是他能一年又一年駐守在這孤寂之地,很少受到欲念的反噬。

    然而,馬師叔卻突然死了。

    姬雲華仔細回想閉關地中所見所感,突然臉色微變,想到了談笑。

    “談笑現在何處?”姬雲華問。

    董品良道:“應是回了居所。”話音剛落,姬雲華已經一閃而過失去了蹤影。

    蘇清和清醒過來,一想到方才不受控制的魔障便心中驚跳,這時見姬雲華遠去忙問:“掌門去何處?”

    “該是去找談笑。”董品良答。

    蘇清和道:“壞了。”說著也跟著禦劍而去。

    談笑沒有回居所,卻是被半路跳出來的“熟人”拉走了。

    這“熟人”正是花聰。

    花聰是個路癡不假,可他始終認爲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人都長著一張嘴,有嘴不會說話的嗎?有嘴不會問路的嗎?更何況他自認爲像他這麼親切的美少年,問個路還不是輕輕松松的事情?由於認路方面差一下,所以在認人方面他就顯得格外突出了。

    自從談笑帶他去了水楊道場,他在裏面轉悠一圈,很快就知道了談笑的名字和來歷。當時他無比崇拜自己地拍了拍大腿道:“小爺真是好運,整個來朝峰敢情小爺最先發現了他!哈哈!”旁人笑他傻,他也跟著呵呵傻笑。反正傳經講道的清烈真人已去,弟子們便各自安排時間,修行地修行,去接任務的接任務。回居所的回居所。花聰當時正跟著人往居所走。

    十一年前入門的弟子有的去了其他峰頭,有的下山去完成任務了,有的被派往他處承接門中事務,當然還有一些留在來朝峰。一年前來朝峰又招進一批弟子,這些弟子的年齡多在十二歲上下,挑選也比十一年前嚴格,唯一一個例外便是十八歲的花聰。

    有人說,花聰之所以能進來是因爲他姓花。

    花姓在修仙界算得上是有些來歷的大姓,與姬姓相同。但具體花聰如何進來的,卻無人得知。當然。大家是來修道的,修道之人更關注的還是道學,所以對這方面也不怎麼打聽。再加上花聰是個親切可愛的少年。路癡的特點加上開朗的個性讓大家對他的印象很好,所以自然不會與他爲難。

    花聰正與人說話,偏頭一看便望見孑然獨立的談笑。彼時談笑正站在一棵桃花樹下微笑,微微上揚的桃花眼流轉著水墨幽光,當真風流無限。

    花聰的聲音像是被人奪走了。身體也像是被人控制了,他很詫異地望著那一幕,怎麼也想不出不久前才見到的冷得跟冰山一樣,淡得像雲彩一般的“談師兄”居然也會笑的,笑起來還這樣的……這樣的……奇了怪了,怎麼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花聰扯著大嗓門喊道:“談師兄!談師兄!”跟著就要往過跑。

    原諒談笑從來沒被人這麼喊過。所以對這三個字完全不敏感,自然也不知道有人在喊她。不過有人大喊這還是影響到了她的心情,於是她自然地揉碎了手中的桃花瓣棄於腳下。準備回居所去和白頭咕咕待一會兒。

    花聰旁邊的人正是十一年前進來的弟子,他連忙扯著花聰的衣袖道:“哎喲,你叫那小啞巴做什麼!”

    是了,那一年進來的弟子或者不知道談笑叫談笑,但一定知道她叫小啞巴。

    花聰是個正直熱血的少年。他氣憤地回頭瞪了那人一眼道:“什麼呀,什麼小啞巴。談師兄會說話的!”說著無意識地揮舞著拳頭,逗笑了旁人。

    “好好好,那你去問問,看他與你說話不?”那人很不以爲然。

    那一年進來的弟子基本都知道離這個談家後人遠一點,大部分也都不會想到與談笑結交。

    花聰真的就去了。他急忙跑過去,邊跑邊道:“談師兄!談師兄!等等我啊!我是花聰啊!”

    花聰啊……

    虧他還知道自報姓名。談笑或許對“談師兄”三個字不敏感,但對“花聰”兩個字覺得有點耳熟。

    花聰——不認路的花聰?

    談笑心中咯噔一下,心想怎麼這麼巧,難道他又是要問路?上次問個路便直接被拖去了水楊道場,還很倒楣地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這回莫不是又沒什麼好事吧?

    不得不說,談笑有時候的靈光一顯其實很準的,可惜當時並沒有引起重視。

    談笑的衣袖很快被人拉住了。

    談笑是最不喜到人多的地方,她正沉思間,突然覺得衣袖受制他物,耳邊則是衆人起哄之聲。她心中不喜,便本能地揮袖過去,金戈之氣獵獵而來。

    花聰一聲慘叫坐到了地上,只覺得整個手臂都被刀子絞著疼。

    後面有人大笑道:“花聰,還不快過來!”

    談笑意識到自己傷人了。她愣了一下,略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她轉身看向花聰,“你……”

    這時花聰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一張娃娃臉縮得跟苦瓜一樣,這時看見談笑有些愣住地看著他,於是心思活泛地借題發揮,抱著手臂在地上打滾道:“哎呀媽呀,疼死我了,怎麼這麼疼啊~~嗚嗚,讓不讓人活了,我沒殺人沒放火的……”

    衆人傻住了,一時間靜默無聲。

    也不知是誰在這來朝峰中種下桃花樹,紅的粉的桃花瓣在微風中顫抖著飄散,花聰還在打滾和擠眼淚。

    談笑從未見過這等仗勢,一時竟有點慌了。她從小接受的人生哲學是再痛也要忍住,再想哭也不能流淚,哪裏想到這個明明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少年說打滾就打滾,說掉眼淚就掉眼淚。不過輕輕揮了他一下便哀嚎地像是要了他的命?

    談笑認真想了想,當年她在師父手下受罰,在討厭的司清烈手中差點丟了性命,哪次不比這嚴重得多,可她何曾像這樣過?

    恣意耍賴的少年從眯著的眼縫裏看見談笑不爲所動,更是哭得昏天黑地起來。這時他才理會老爹所說的書到用時方恨少的道理。爲什麼呢?因爲他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話,詞窮啊!

    “你……要不要緊?”談笑很苦惱,難道真的很嚴重嗎?

    “要緊!當然要緊!你看嘛!”花聰趕緊起來撩開袖子,白嫩嫩的手臂上有幾道深紅的像是刀具的鈍面劃過的痕跡。他不給人多看,只見談笑瞄了一眼便立刻放下袖子。很正氣很氣憤地叉腰道:“你幹嘛打我!”

    “我……”談笑無從解釋,她是寧願跟人打一架也肯定不會吵架的人。這場景她陌生得很。

    也是談笑傻,修仙界很多時候打人不算什麼事。打了就打了,什麼幹嘛打人,力量的強弱決定道理,至於道義上的對錯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有人過來扯了扯花聰的衣袖道:“好了,走吧。你丟人不丟人?”

    花聰甩開他道:“什麼丟人,他先打我的,要賠我才行,不然我不幹!”

    衆人愕然。這麼多年,誰也沒與談笑深交過,更別說要她賠什麼。

    那人湊過來低聲道:“喂。別找茬,他還有個掛名的師父呢。”

    談笑聽見,藏在袖中的拳頭捏了捏。沒說話。

    “師父怎麼了,管他師父是誰也不能隨便打人啊,我又沒動手。我可是剛入門的窮人,沒靈石買療傷藥的,談師兄。你賠不賠?你要不賠,我便告到清和真人那裏。說你以大欺小!還有那個……對,同門相殘!”說完之後,花聰心中小小汗顔了一下。據他打聽來的消息,這個矮他半個頭的談師兄可是比他小一歲呢。

    談笑也不想在這裏糾纏了,她想別的沒有,療傷藥她還是有的,看他手臂上傷的也不重——實際上這要是擺在談笑身上,她根本就不覺得是傷!別的賠不起,這還賠不起嗎?

    “我去拿給你。”談笑很實在。

    衆人幾乎要撫額絕倒。

    “什麼?”花聰愣了下。

    “療傷藥。”談笑不會療傷的法術,她想如果她會的話,什麼療傷藥都可以省省了。想到此處,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賴以賺取靈石的輔助技能。

    修士要修行,其實花費並不小,特別是在後期。所以大部分修士爲了維持修行的花費,都會一兩個輔助技能。有的是療傷,有的是煉丹,有的是造器……還有的沒有輔助技能,便隻能辛苦點去獵取妖獸,獲取妖獸的皮毛牙爪或者內丹等物賣錢。通過這樣的途徑賺取靈石的修士會在實戰方面強悍一點,但是這樣的獵取過程也有可能十分耗費時間精力丹藥,所以賺取的靈石往往所剩無幾。這也就是爲什麼散道比各大門派弟子修行艱難的原因。

    賺取靈石的方式可以多種多樣,誰也沒固定就用一種方式。談笑在感受到築基的美妙之後,開始對未來的修行花費有了意識。

    還是學點什麼吧。她想。

    學什麼呢?她還來不及想,花聰卻道:“不要!既然是你賠我東西,我要自己挑才成。”

    如果談笑平日裏與人多接觸一些,會很清楚這就是訛詐,赤裸裸的訛詐啊!

    可惜談笑不知,她只想快快打發了花聰,於是很痛快地道:“好。”她沒考慮到如果花聰所要超出她的能力範圍,那該如何?

    可能實在是這個少年太鬧了,鬧得她腦子有點不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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