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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小游]娃娃心語【夏日三部曲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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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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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8-5 00:22:59
標題:
[衛小游]娃娃心語【夏日三部曲之一】[全文完]
娃娃心語
(夏日三部曲之一)作者:衛小游
夏日小鎮,日光小學——
一個早讀、全身充滿活力的六歲天才小女娃方心語,
因為覺得上學、坐在教室裡乖乖聽課是一件討厭又無聊的事,
所以——她逃學。
但學校圍牆實在太高,她爬不出去;
校門口又有警衛伯伯看守,她也走不出去,
只好躲在花園草叢裡看蜜蜂蝴蝶打架……
然後,她就看見了學校惡霸「龍虎二人組」在勒索一個白淨男生。
眼見體型有白淨男生兩倍大的粗勇惡男就要一拳揮下去——
經過一番天人交戰,方心語決定——
現身主持正義……
個兒嬌小、身體乾扁的她,
真能擊退惡男,解救白淨男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23:53
序曲
——娃娃之夢——
「娃娃,由妳來決定,妳想要一個爸爸還是一個媽媽?」
年輕男人蹲跪在個兒矮矮的小小女孩面前,臉對臉,眼對眼,一臉認真地問。
小小女孩轉動著洋娃娃般圓滾滾的眼睛,認真地考慮著這個被問得很認真的問題。
半晌,她遲疑地問:「一定要現在就決定嗎?」
男人微笑。「那不然來數數吧,妳可以考慮三十秒。小爹會慢慢數,開始嘍,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嗯……」小小女孩在倒數聲中費盡腦汁想著即將必須做出的決定。
小小心靈中,她有種預感,一旦她做了這個決定,就永遠不能後悔了。
除非小爹自己先後悔。但那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事。
小爹做事從來都是貫徹始終。
起碼在她六年的「漫長」記憶裡,小爹從來都沒有因為食言而變肥過。
她的小爹有著纖細的腰、漂亮的骨架,天生就有張比女生還美的臉,唯一的弱點就是愛吃飯,是個大飯桶,可偏就是永遠吃不肥。
「十七、十六、十五……」小爹繼續倒數中。
「唔……」好難決定啊,忍不住習慣性地咬起手指頭。
有個爸爸當然很好,有個媽媽當然也很好。
但難道不能有個爸爸又有個媽媽嗎?
真的是好難選啊。
「五、四、三、二、一——時間到嘍。決定好了嗎?」年輕男人滿臉企盼地看著小小女孩。
「好吧。」小小女孩有點無奈地皺起眉。
假如真的只能選一個的話……
「爸爸?或媽媽?」年輕男人面露緊張地問,彷彿這是決定一生的大事。
「唉,」小小女孩做了選擇,「就媽媽吧。」
「確定?」年輕男人眼中不由得綻放出光采。
用力點點頭。「確定。」因為,她已經有兩個爸爸了,但是她從來沒有過半個媽媽。
雖然大爹已經不在了,不過小爹還在啊。既然已經有爸爸了,那還是選擇要一個媽媽比較划算吧。
不過她有點懷疑小爹要怎麼變出一個媽媽給她。
「好吧,就給妳一個媽媽。」年輕男人一點兒也不勉強地承諾,然後一把抱起小小女孩。
兩人一同看向牆上掛著的一幅大型風景畫。「看,娃娃。」
「大爹的畫。」被抱在臂彎裡的小小女孩伸出手探向牆上那幅巨幅油畫。
畫中風景儼然是一幀美麗的小鎮實景寫真。
「嗯。」年輕男人伸出手,指向畫中一棟座落在鄉間小山谷中的白色小屋。「想不想住在……這裡?」
「嗯,想。」很用力地點頭。如果能住在那畫一般的地方,感覺一定很棒。
年輕男人笑笑地撫著女孩軟軟的髮絲。「太好了,那我們開始收拾行李吧。以後,畫裡的小屋就是我們的家了。」
「真的嗎?」聽起來是個很美好的願景呢。不過……怎麼還是有一些地方感覺怪怪的?
「真的。」
「那……媽媽呢?」小爹剛不是說要給她一個媽媽?
「妳很快就會看到。」男人信心滿滿地拍胸脯掛保證。
「真的?」在哪裡?
「騙妳的是小狗。」
聞言,小小女孩很專注地看著年輕男人,心想:小爹從來也沒有變成小狗過,所以小爹一定從來都不說謊。
所以她一定很快就會有一個媽媽,也會有一個很棒的家。
然後他們全家人會一起住在白色夢幻小屋裡,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一切都會很美好的,就像童話故事裡說的一樣。
永遠幸福。
那真是太棒了。
此時此刻,小小女孩的小小心靈,充滿了感激與期待。
——男孩之淚——
大人們偷偷地在說:她活不久了。
那怎麼可能。昨天她還在床邊講虎克船長和彼得潘的故事給他聽呢,一點兒都不像是生病了。
她一定只是累了……
說不定就是因為他每天都要她講故事給他聽的緣故,所以她看起來才會那麼蒼白疲倦——
思及此,小小男孩的肩膀不由得一縮。
握緊小小拳頭,他好想捶打自己。
原來是他、是他害媽媽累到沒有辦法下床的。
他保證他再也不聽故事了。
他只要媽媽好起來,不要繼續躺在床上。
他保證他會自己照顧自己,不會給媽媽添任何麻煩。
只要媽媽立刻好起來,他也保證他絕不會再因為一點點小事就偷哭,也不會再理那些說他是沒有爸爸的小孩壞蛋,他保證他絕對絕對會趕快長大,然後賺很多很多錢買東西給媽媽,而且隨便要買什麼東西都可以。
他會很乖,很聽話,也會吃完碗裡的每一粒飯。
再也不會嫌牛奶難喝、藥很苦吞不下,因為他很快就會長大了。
男子漢是不會挑食、也不會不敢吃藥的。
而且他會很健康的長大,所以不會再感冒、也不用吃藥打針。
他還會自己洗衣服,甚至再也不怕衣櫃裡的怪物。
任何人想欺負他媽媽,都得先打敗他。
他會一輩子照顧媽媽。
只要媽媽趕快好起來,證明那些大人說的一些什麼「媽媽病得很重」、「媽媽活不久了」之類的都是屁話。
他的媽媽會長命百歲,也會永遠跟他在一起。
她跟他保證過的,她不會騙他。
她絕不會。
媽媽從來不說謊的。
所以他才不要去那個從來都沒見過的外公家裡住。
他只要能跟媽媽生活在一起就夠了,其他人——管他是誰,他都不稀罕,也不想要。
然而今天早上,家裡還是出現了一堆陌生人。
都是他從來沒見過的遠房「親戚」。
他們關在媽媽房裡說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媽媽叫他在外面等,似乎有事情要跟「親戚」們商量。
他很乖,所以一直站在媽媽房門外守候。
他希望這些人可以趕快離開,不要打擾媽媽的休息。
房門雖然緊閉,但他還是聽得見一點點從房裡傳出來的聲音。
那聲音好像是一個據說是他「表舅舅」的男人的。他再仔細一聽,又聽見了幾位「表嬸嬸」、「表阿姨」的聲音。
真的好吵。
拜託他們趕快結束談話,然後離開他跟媽媽的家吧。
不知道在房門外守了多久,就在他漸漸感到疲倦時,房門突然打開了。
他打起精神,只聽見表舅舅所說的最後一句:
「表姊,妳好好考慮。」
然後是媽媽的聲音。「我知道,你們都先回去吧……」連聲音裡都透出了疲憊。「小言,幫媽媽送表舅舅們出去。」
小小男孩立刻打起精神,衝到屋門前打開了門。
「大家慢走!」他高聲喊道,心裡想的卻是:快快走吧,永遠別再來了。
待一切恢復平靜後,他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走進母親房裡。
房裡,病弱的婦人並未躺下,彷彿正在等待兒子走近她身邊。
「小言,來,過來媽媽這裡。」
「媽媽,先喝口水。」小小男孩爬上床鋪,將水杯湊近母親唇邊。
婦人勉強喝了一口水後,將水杯擱在一旁的小桌上,將兒子納入自己逐漸失溫的懷裡。
「小言……」
「媽媽。」小男孩瘦弱的雙臂緊緊摟著母親。
溫柔地輕撫兒子的短髮,她的眼角無法克制地泌出了淚。
像這樣撫摸自己孩子的日子還剩下多少呢?她不知道確切的數字,卻清楚與兒子相處的機會不會太多了。
忍住哽咽,她強打起精神說:「小言,我們要回家了。」
「回家?我們不是就在家裡嗎?」他不懂。
「不是,是要回媽媽以前的家,也就是你外公的家。」
「可是那不是我們的家啊。」男孩搖頭道。他還是不懂,或者,不願意去懂。
婦人的心瞬間抽緊了下。啊,她的心肝寶貝……他的聰穎細心一向是她引以為傲的;只是,要說服兒子遵從她已經做下的決定,恐怕需要好一段時間吧。
問題是,她沒有時間了。
她就快要死了。
在她死前,她一定得把兒子送回爸爸身邊才行。
這個世界上,她只剩下一個人能夠托付她的寶貝。
她別無選擇,也只能相信那是最好的選擇。
婦人忍著肉體的疼痛,撫著兒子的臉龐,愛憐地看著他俊秀的五官。
啊,他多麼像那個人啊……
要用什麼樣的方式,才能讓她的離去不會影響這孩子太深?
要用什麼樣的言語,才能安撫他敏感的內心?
如果可能的話,她願意付出一切,換取陪伴兒子長大成人的時間。
但時間正在消逝。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祈禱,但願她的永遠離開,不會在兒子內心留下傷痕。
他已經沒有父親了,她何嘗願意她的孩子再失去母親?
所以,她只剩下一條路。
「聽我說,小言,你外公年紀大了,媽媽很想念他,所以我們要回去看他。」
小小男孩只是聆聽,並沒有說話。
婦人繼續說:「我們要回去媽媽以前住的地方,那是一個很美的小鎮,你也會喜歡上那裡的。」
「我們一定得走嗎?」男孩的臉埋在母親懷裡,不甚確定地問。
「媽媽已經跟你表舅舅約好了,明天他會來接我們回去。」
「我們不能再回來嗎?」童稚的聲音中帶著渴盼與對將來未知的惶恐。
婦人搖搖頭。「不,我們不回來了。因為,以後,我們就要住在那個地方——」她連忙又說:「不過除了住的地方不同,其它一切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只除了,她將無法再停留在兒子的生命中。
「所以只是換地方住?還有看外公?」
「嗯,只是這樣。」
小小男孩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可是我從來沒見過外公。」
那是因為他曾將媽媽逐出家門,再也不許她回家。婦人黯淡地想。
但孩子不需要知道這些事。
半晌,婦人終於想到回答的方式——
「那是因為外公的家離我們現在住的地方很遠,所以你才沒有見過他。」
儘管對這答覆不是非常能夠接受,但他選擇相信媽媽的話。
「那……外公他見到我以後,會喜歡我嗎?」
婦人緊緊抱住兒子,為他言語中那份不安全感感到心痛。
「會的。小言這麼可愛,有誰會不喜歡呢。」
「那就好。」小小男孩說:「可是我還是得看到外公之後,才能決定要不要喜歡他。」
「為什麼?」婦人輕聲詢問,儘管她早已知道答案。
「因為媽媽從來沒提到過我有外公,我想他一定是做了讓媽媽很傷心的事。我不喜歡會讓媽媽傷心的人,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他。」
「啊,小言,你……」或許是媽媽令外公很傷心呢。
「媽媽妳別擔心,我會很乖的。」小小男孩再次保證。
但仍無法抹去婦人眼中的憂慮。
她仍是擔心。
但眼前除了回家這條路外,她已經無路可走了。
啊,慈悲的天父啊,請護佑我的孩子……讓他眼中永遠不要有悲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24:27
1 最初
夏日小鎮,日光小學。小小騷動中……
「在不在這裡?」
「沒有看到人。」
「再找找,到那邊看看。」
人聲雜沓中,幾雙腳在花園矮牆前留下腳印後,又陸續離去。
校園隱密的花叢裡,一個女孩蹲踞其中,手裡捉著一隻熊布偶,眼光穿過層層的枝葉,在一群尋找她的教職員們離開這個地雷區的時候,小小聲地嘀咕著。
「上學有什麼好?」問號。
「我不喜歡上學。」句號。
「我討厭上學。」句號。
「為什麼當小孩就一定得上學?」又一個問號。
「那我不要當小孩,當大人就可以不用上學了吧。」又一個句號。
「唉,當小孩真可憐。」結論。
全世界的小孩都有著同樣悲慘的命運。
但並非全世界的小孩都有辦法意識到自己悲慘的命運。
很幸運地,或者很不幸地,她,就是一個意識到自己悲慘處境的小孩子。
所以,她選擇逃學。
但學校的圍牆太高,她爬不出去。
校門口又有警衛伯伯在看守,她也走不出去。
可是她又不想坐在教室裡乖乖上課,所以只好躲在花園裡,看蜜蜂蝴蝶打架。
「我真可憐。」喃喃自語。
六歲這一年,她是一個早讀一年的可憐小學生。
期待自己快快長大。
***
下課時間。
校園裡,一群小學生有如蝗蟲般分批衝向籃球場、遊戲區和福利社。
在陰暗的校園角落,一處男廁外的死角,兩名身材粗壯不似小學生的男孩包圍住一名身高不算高、身材不算壯的白淨男孩。
「交出來吧。」長得像牛頭犬的一名粗壯男孩伸出手等著白淨男孩乖乖就範。
「交出什麼?」白淨男孩狀似不懂地問。
「裝傻啊,趕快交出來!」另一名眼角斜斜往上吊的粗壯男孩橫眉腎眼地推了白淨男孩一下。
只輕輕一推,就讓白淨男孩的背撞到男廁的後牆,令他輕咳了下。
由於快上課了,牛頭犬男孩又怒又急地說:「快點給老子交出來,不然就讓你好看!」
白淨男孩瞥了他一眼,沉靜地說:「我沒有老子。」
牛頭犬眼睛一瞪,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哇靠!你素沒聽說過偶們『龍虎二人組』素不素?」毫不覺得自己的台灣國語聽起來有多沒氣勢。
白淨男孩微一聳肩,誠實地回答:「很抱歉,沒聽說過。」
吊眼男孩也上前一大步。「挖哩咧,老大,我看這小子很不上道,不給他修理一下,以後偶們還怎麼混啊。」
白淨男孩只是保持沉默,看著兩名比他高、又比他壯的男孩朝他步步逼近,一步步將他逼到死角,直到再也無路可退。
「把你的零用錢全都交出來,死娘娘腔!」
原來只是要錢。白淨男孩攤攤手。「我身上沒有錢。」
「騙肖耶,你外公素全鎮裡最有錢的人,你怎麼會沒有錢!」
一聽到「外公」兩字,白淨男孩忍不住扭曲了唇角。「他有錢是他的事,跟我沒關係。」
兩名意圖勒索的男孩忍不住哇啦哇啦大叫。「不上道!死娘娘腔!再不給錢就打死你喔!」
白淨男孩再瞥了包圍住他的兩人一眼。「隨便你。反正我就是沒錢,快打鍾了,我要回去上課了。」說完,就想穿過兩名大男孩離開這個死角。
兩名男孩自從合夥打劫弱雞以來,從來沒遇過這麼不鳥他們的人。
當下男孩們氣血上衝,怒髮衝冠地捉住白淨男孩,嘴裡喊道:
「啊!氣死倫,要死就呼伊死!」
拳頭跟著就要落下——
***
在隱密的花叢裡睡了一頓早覺的女孩因為一場紛爭與吵雜的聲音而睜開惺忪的眼皮,恰巧看到了一場人吃人的好戲。
小ㄉ……不,小媽說:這是個人吃人的世界。
果然是真的。
大爹說過:行走江湖,見義勇為這種事能免則免,千萬不能強出頭,以免為自己招來不必要的禍患。
字典上有句話說得好,所謂「禍福無門,唯人所召」,她是傻子才會替人出頭。
反正只要自己的小小良心過得去,見死不救又怎樣?
可小媽又說: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不難;只要遇到自己能幫忙的事,就要出一分力,這樣自然能夠讓良心安安穩穩,不用擔心良心不安。
雖然她比較同意大爹的話,但大爹早已不用擔心良心的問題——他上天堂去了。
而眼前局勢明顯對那名被勒索者不利。
那兩個號稱「龍虎二人組」的男生一個比一個「粗勇」,每一個的體積都有那名弱雞的兩倍大。
以一敵四,弱雞不被打扁才怪。
趕快交出零用錢就好了嘛。
花錢消災咩。
誰教他要笨到一個人落單被逮。
可,聽聽他說了什麼?
我沒有錢。
笨蛋啊,沒有錢不會先賒著!
他怎不會衡量一下情勢,還一直激怒那兩尾地頭蛇?
「吼伊死!」氣血上衝的兩名男孩已經決定海扁不識相的男孩一頓。
眼見拳頭跟著就要落下——
看樣子有人要死得很慘了。
她眼一閉,牙一咬,心一橫,終於下定決心——
「慢著!」
就豁出去了。
***
「慢著!」
當四隻拳頭就要落下之際,一道清脆的聲音平空介入。
一叢及人高的花叢裡突然跳出一名小臉長辮的小女生。
「兩個欺負一個,算什麼英雄好漢!」嬌嫩的聲音很輕,卻清楚地叱喝。
唔,明明不想強出頭的。
因為大爹說:替人強出頭的人早死的比較多。
雖然她比較想長命百歲,可是面對這種情況,也不得不不顧安危地站出來主持正義了。
「龍虎二人組」四隻拳頭加起來都比她的頭大,她要是硬碰硬,簡直就是拿雞蛋碰石頭,保證流出一堆蛋黃狀的腦漿。
正欺壓弱雞欺壓得相當不過癮的「龍虎二人組」壓根兒沒料到他們的好事會被人撞見。
而且,還是一名瘦巴巴、乾扁扁的矮個子女生。
只見她突然間從花叢裡跳出來,手裡捉著一隻布偶熊,一條長長的辮子垂在腦後,一隻手叉在腰後,大聲地叱喝他們。
這是啥咪情形?
這怪女生是不怕死還是頭殼壞掉?
他們二人組橫行「日光小學」三年來,從來沒有人敢挺身對抗他們。
哪個人不是乖乖地貢獻出自己的零用錢,外加叫一聲「大爺」,而後逃之夭夭,像是搶輸地盤的狗。
可今天……今天是造反的日子不成?
先是一個弱雞仔目中無人不肯「納稅」不說,現在還跑來一個矮冬瓜攪局。
簡直就是瞧不起人嘛。
吊眼仔比較早反應過來,跳上前,大吼一聲:「快滾!這裡沒妳的事!」
但女孩非但沒被嚇退,嘴裡還唸唸有詞什麼「除暴安良,人人有責……」之類的什麼什麼。
「伊說什麼?」牛頭犬今天第二次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吊眼仔則聽成:「她好像素說她要企報告老師。」
牛頭犬赫然一驚,橫眉豎目吼道:「呴!老子最討厭『廖北鴨』。快給偶滾妳媽的蛋!」
「我媽的蛋?」女孩忍不住噗哧一聲,心想:小媽聽到這句話可能會很不高興吧。
吊眼仔也撂下狠話:「妳要敢企打小報告,就給偶們當心一點。」
「誰說我要去打小報告?」這種事,報告老師也沒用。剛被教訓時也許會乖一陣子,等風頭過了以後,還不是又出來作奸犯科。
她一點兒也不信老師能夠主持正義。
更何況,她現在可是榜上有前科的「通緝犯」呢,哪裡會笨到去自投羅網。
「我只是看不過去。」小女生繼續道:「有問題,大家好好說嘛,何必亮拳頭解決,很難看的。」
小女生將空出來的那隻手摸向右邊的口袋,掏了半天,總算掏出一枚硬幣。
龍虎二人組完全摸不著頭緒。啊?現在情況又是怎樣?
只見她將那枚閃亮的硬幣攤放在掌心裡遞向前。「喏,拿去吧,算我替他繳的。」
萬事非到不得已,她是絕不贊成暴力相向的。
看到那枚閃亮的五元硬幣,二人組差點沒傻眼。
吊眼仔率先反應過來,打掉女孩手上的硬幣。「開什麼玩笑!才五塊錢,連買一瓶養樂多都不夠,妳以為偶們有這麼『俗』(廉價》嗎?」
只見被打掉的硬幣滾啊滾的,滾進了一旁的水溝裡。
好半晌,在場沒有人說半句話。
四周靜悄悄的。
直到女孩回過神來,拉住弱雞的手臂就要往外走。
「我不管,反正錢給了,你們事前又沒說要多少,要不要隨便你們。」開玩笑!那本來是她今天放學回家要買冰棒的錢耶。
吊眼仔扯住女孩的手肘。「老大,作伙吼伊死啦!」
牛頭犬也衝上來捉住女孩的長辮。
頭皮被扯痛,女孩臉一僵。
「不要拉我的辮子!」
「要不然妳素要按怎樣?」
她一向是個愛好和平的天真小姑娘,可這兩隻呆龍笨虎真的惹毛她了。
突兀地將手中的布偶熊鄭重交給看似已經呆驚住的白淨男孩,她慎重交代:「好好照顧我的朋友。」
然後扭過身來,甜美的臉蛋浮現超齡的殺氣。
「找死不用看時辰!看我地球守護者美少女戰士的厲害,今天就讓我代替月亮來懲罰你們!」
「什麼戰士?」
「代替月亮?」
這是什麼啊?莫宰羊。
龍虎二人組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隻穿著粉紅色小皮鞋的腳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他們的面門——不,朝他們的雞雞踹下去!
反應不及的兩人霎時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回去再洗腳。小媽教的這招用來對付下半身有缺陷的男生實在是太厲害了。
「看我將你們收拾乾乾淨淨!」女孩根本就忘了自己穿著短短的百褶裙,一抬起腳就會春光外洩。
她飛快地衝向已經痛得倒地不起的兩名男孩,坐在他們身上施以無數的小拳。
「可惡!還不求饒!」再打一拳。
「看下次還敢不敢!」再K一下。
過程中雖然也遭到敵軍強烈的抵抗——
辮子被扯亂了,衣服被扯歪扯破了,還掉了一隻鞋。
但她終究以死纏爛打、不擇手段的方式,獲得壓倒性勝利。
但勝利的果實還來不及摘取,螳螂捕蟬,黃雀已經在後方虎視眈眈。
「高龍一!」
「張二虎!」
「方心語!」
混戰中的三人一一被點名,而後被一雙雙手拉開。
號稱酷斯拉的凶狠訓導主任和導師們已經堵住他們唯一的逃亡出口。
而手拿泰迪熊的白淨男孩則毫髮無傷的站在訓導主任身邊。
爆怒的酷斯拉差點沒真的噴出火來。
「你們三個立刻跟我到訓導處,我要通知你們的父母!」
被押解出境的三人之一,也是見義勇為、解救了弱者的地球守護者「美少女戰士」混亂中瞥了男孩一眼;剎那間,她立刻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啊,你這叛徒,我救了你耶!」居然去帶老師來,簡直忘恩負義!
酷斯拉一記爆栗敲下。「閉嘴,方心語!」
搗著頭上的腫包,痛得幾乎沒逼出一滴眼淚。「唔,好痛!」
事實證明,大爹說的是對的。
強出頭的人確實會比較早死。
第一次替人強出頭,她就有了深深的體會。
還有,該死!待會兒他們要通知小媽來學校了。
在視線所及的最後範圍,小小方心語生氣地狠狠瞪了白淨男孩一眼。
但白淨男孩只是冷淡地看著她。
那份冷淡,讓一向熱情滿胸的她,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管了不該管的事。
再瞥到被他拿在手上的布偶熊。
可愛的泰迪熊與一點都不可愛的男孩看起來一點都不搭。
她不禁生氣起來。「泰迪熊還我!」
飛快地捉回自己心愛的玩伴。
同時在心裡嘀咕著:下次不了,絕對沒有下次了。
她暗暗對自己承諾。
後來,她才知道,那男孩叫做官梓言。
他八歲,晚讀一年,剛剛轉來這所學校。
她六歲,早讀一年,是天才。
他們「即將」成為同班同學。
但直到這兵荒馬亂的一天,才正式相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24:52
2 記得
「媽媽,我回來了。」
男孩一熬到放學,便迫不及待地直奔回外公家裡。
他們在一個月前搬來這裡住,因為據說鄉下的空氣比較乾淨,會讓媽媽較快好起來。然而他還是打定主意,一等到媽媽好起來,他就要立刻和媽媽搬離這裡,回到他們以前住的地方。
外公家是一棟很大很大的房子。
是白牆青瓦的洋房,有兩層樓高,還有一大片花園。
來到這名為「夏日」的小鎮後,他聽到許多人說:外公是鎮上的大地主,他有好多好多的錢,是鎮上最有錢的人。
還有人說:媽媽之所以帶他回到這裡,是為了那些錢。
還說當年都是因為媽媽跟別人私奔,才會害外婆心臟病發死掉,所以外公早就不認這個女兒,寧願把錢倒進水溝裡,也不會留給自己唯一的女兒和外孫半毛錢。
他們是親人,但似乎更像仇人。
可他才不在乎那些錢,也根本不想住在這裡,更不相信那些閒雜人等的胡說八道。
要不是為了媽媽的健康,要不是因為這是媽媽的願望,他才不要……
屋裡陰暗的迴廊只有自己的回聲,那阻止他繼續想下去。
來到這裡的第一天,他就憎恨這裡。
這是一間沒有感情的房子;每一個角落都冷冰冰。
冷風吹過迴廊,凍著他已經失溫的心。
他背著書包直奔母親的房間。「媽媽,我回來了!」
可房裡哪裡有媽媽的身影,只有風自打開的窗口吹動白色的窗幔。
以及一名站在窗前的老人,冷冷的聲音凍住他的心。
「大呼小叫個什麼?吵死人了,一點教養都沒有。」
這個表情冷峻、身形削瘦的老人就是他的外公。
「我——」他幾乎要出口頂撞,可一想起媽媽的叮嚀和祈求的眼神……
小言,這是外公,要有禮貌喔。
小言,外公身體不好,你要多體貼他一點。
強嚥下欲出口的話,竟然感覺滿嘴苦澀。
「我……外公,我媽媽呢?」
老人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男孩道:「被救護車送去醫院了。」語氣十分冷漠。
男孩手中的書包落地。
瞪大雙眼,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媽媽——」
卻立刻遭到老人的叱喝:「哭什麼哭?!人都還沒死,要哭,等真的死了再哭!」
下一瞬間,男孩已經尖叫地撲到老人身上,拚命地捶打他。
「不准詛咒我媽媽!不准詛咒我媽媽!」
老人削瘦的身體幾乎耐不住男孩拚命也似的攻擊,踉蹌了幾步才伸手推開他。
「瘋了你,小雜種!」
男孩已然失去理智,只是像受傷的動物般嚎叫著:「我不是!我不是!」
老人一個重重的巴掌打了下來。「閉嘴!不要再叫了。去找福嫂,她等一下會去醫院。」
那一巴掌打醒了男孩的理智。
他還沒有失去母親。
終於聽進唯一想知道的訊息:福嫂要去醫院。
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痕。
他恨恨地瞪向老人,猛然突兀地道:「我討厭你!」
彷彿這幾個字能給他足夠的力量在這個憎恨他的地方生活下去。
再也不肯正視老人一眼,他奔出母親房間,往廚房裡去找這大房子裡的廚娘,福嫂。
***
放學了。
每個人都回家了。
連搗蛋被逮的「龍虎二人組」——由於是累犯,有前科在身,因此早早就被各自的爸媽教訓一番後,拎回家了。
偌大的訓導處辦公室裡,只剩下方心語以及方心語的導師和訓導主任。
小媽遲遲未來領她。
等待家長的期間,女導師忍不住問:
「方心語,妳為什麼要逃課?」
「因為我必須逃課。」被審判者誠實地回答。
「方心語,妳為什要打架?」
「因為我必須打架。」還是很誠實地回答。
年輕女導師似乎無法理解,又問:
「為什麼妳覺得妳必須逃課?」
方心語很認真地回復:「因為我覺得我必須逃課。」
「那為什麼妳覺得妳必須打架?」
「因為我覺得我必須打架。」
女導師翻了翻白眼。
實在搞不懂這小女生。
根據她對她的瞭解與測驗時的表現,她懷疑方心語有一些不明原因的心理問題和學習障礙。
正當兩人明顯處於溝通不良之際,一名令人驚艷的大美人探頭進辦公室,而後走了進來。
「對不起,我是方心語的母親,聽說我女兒在學校出了問題。」
導師立刻將剛剛新生的疑惑告訴了終於匆匆趕來學校的方心語監護人。
「方太太,我懷疑妳的女兒有一些毛病。她不肯上課,而且還有暴力傾向。」
方心語監護人顯然被這項突來的訊息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老師妳一定是在開玩笑,我的女兒非常正常,她既聰明又有正義感,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
女導師進一步說明:「她可能有一些學習上的障礙,好比說過動症之類的,或許我們可以請醫生為她做一些診斷。」
方心語監護人面帶微笑地重申:「老師妳一定誤會了,心語提早一年入學時有做過智力測驗,而且是高分通過,我保證我女兒絕對沒有任何學習上的障礙。」
「可是……」女導師的表情看似非常困惑,「她幾乎天天逃課,今天甚至還和兩個中年級的學生打架。」
「打架?」方心語監護人愣了一下,轉頭看向另一名不發一語的女訓導主任,以及此時此刻,乖得像只小貓的女兒。
訓導主任龍玉春女士總算打破沉默,點頭陳述已經發生的事實:「是的,方太太,方心語今天不但逃課,而且還和人打架。」
方心語監護人總算留意到女兒的狼狽模樣。
她掉了一隻鞋,衣服又破又髒,臉上也沾了灰塵。
蹲身在女兒面前,檢視她臉上不是非常明顯的小傷痕。
「娃娃,妳真的和人打架了?」
女孩無奈地點點頭。
「打贏還打輸?」
女孩眼色一亮。「差一點就贏了,我打得他們兩個臭傢伙哇哇叫,用的還是妳教我那招——」
監護人也跟著眼色一亮。「那招『正中下懷』?」還是在一對二的劣勢下?乖乖滴唷。
用力點頭。「就是那招,我踢得又快又狠又準!」
監護人忍不住興奮地鼓掌喝采起來。「帥呀,幹得好!」真希望當時她也在場觀戰,真可惜沒為女兒加到油。
女導師差點沒昏倒熊她沒聽錯吧?
「方太太,妳女兒是跟人打架鹿;而在學校裡,學生打架依校規處分的話,起碼要記上一支大過。」
女孩有點同情地看著導師,想要解釋些什麼。
可監護人已經起身,擺出保護小雞的母雞姿態。
「小媽……」女孩徒勞無功地想要阻止,但心語小媽已經滔滔不絕地道:
「老師,妳一定是誤會了。我的娃娃絕對不會故意欺負弱小,她是一個非常有正義感的孩子;如果她打了人,一定是有很好的原因,也一定是逼不得已的。我相信我女兒在這一次的打架事件裡絕對是正義的一方,她一定是為了別人,而不是為了她自己,我非常以她為榮。這麼有榮譽心的小孩,如果硬要在她頭上記一支過,我想老師妳一定連作夢都會良心不安的。」
「這,方太太……」女導師錯愕地看著眼前振振有詞的美女,懷疑起她腦子裡內容物的成分。「可方心語她還經常逃課……」
「她的功課不是都有按時交嗎?」心語小媽反問。
「是沒錯。」導師繼續嘗試說服道:「但這裡不是實驗性質的森林小學,學生應該好好坐在教室裡上課,方心語幾乎蹺了一半以上的課,過低的出席率已經影響到她的操行成績。」
「是嗎?她蹺了一半的課啊。」以前娃娃只是蹺掉幾堂不輕不重的課而已,所以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沉默了好半晌,心語小媽似乎終於聽進導師的話,願意好好用正常的那個腦袋思考了。
盯著女兒的小臉,心語小媽問:「娃娃,妳有什麼話要說?」
方心語搖搖頭。「沒有。」
「嗯……好,我知道了。」她轉過頭,看著比她矮一個頭的導師道:「陸老師,我知道妳很關心心語,可是我也想提醒老師,我女兒不僅是聰明而已,而且還是非常非常聰明。再者,鎮上也只有一所小學。」
「是沒錯。」陸導師也點了個頭。
「所以要我女兒轉學是不可能的。」心語小媽繼續說:「因此,我希望老師妳拿開妳的遮眼布,好好正視我女兒特殊的地方。如果老師無法欣賞她的優點,我只能說,那真的是非常遺憾。可若是老師能夠,那麼妳一定會發現,即使是大人,也有可以向孩子們學習的地方,比方說,我們都讀過小學,也都知道,有時候孩子逃課,只是因為課程太無聊。」
「唉,小媽……」一旁的女孩低聲咕噥,但只引來酷斯拉斜睨了她一眼。
陸導師再次倒抽了一口氣,無法置信地道:「方太太,通常家長太過偏袒孩子,對孩子來說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心語小媽卻笑了。「我卻不是那麼肯定呢。如果老師妳真的無法欣賞我的女兒,那麼我建議,不如就讓心語轉班。」
陸導師從沒遇過這麼「護短」的家長,不禁連連搖頭。「如果方太太妳真的這麼認為,那我會跟教務處好好討論這件事。」
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的酷斯拉主任總算在這時插話進來。
「那就這麼辦吧,讓方心語轉來我的班。」
在場其餘三人紛紛轉看向她。
「主任,這——」陸老師再次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原本身為訓導主任是不用帶班的,可是這學期剛好有一名兼一年級導師的數學老師請產假,小鎮上的小學教員不足,只好讓課不多的訓導主任兼代這個班的導師。
龍主任向在場兩位大人解釋道:
「我下學年打算退下來當一般老師,可以繼續帶班,因此方心語可以讓我好好來管教。」
心語小媽專注地審視了龍主任一眼,而後綻開笑容道:
「那以後我們家心語就麻煩妳了,龍老師。」
就在大人們決定了她未來的同時,方心語也看向龍主任。
她愁眉不展地想道:酷斯拉耶!聽說,她真的是會噴火的。
要是進了酷斯拉的班,她以後還有自由和希望可言嗎?
拜託老天爺不要開這種一點都不好玩的玩笑了。
為什麼只不過是行俠仗義一回,就得付出這麼高的代價?
還有,小媽呀……
回去得再勸勸她,不要老是那麼寵她,不然總有一天,她鐵定會被她寵壞的。
***
回家路上。
小女孩與大美人兩人手牽著手,背對著夕陽餘暉,悠閒地走在鋪著紅磚的人行道上。
落日的餘暉映照在這對母女身上,將兩人襯托得如畫一般。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小女孩終於開口:「小媽……」
「嗯?」
「妳會不會覺得……」
「嗯?」
「妳有一點太寵我了?」
「不會啊,我老覺得我還疼不夠我的娃娃呢。」
「喔……」被這麼溺愛,應當是幸福的吧。女孩抬起頭,雙眼發亮地看著她的監護人。「小媽,妳是不是很愛我呀?」
「是啊。」原本與女兒緊緊相握的手突然移到女孩頭上,寵愛地撫著女兒的頭髮。「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兩個人,一個是妳大爹,另一個就是妳,我心愛的娃娃。」
「喔……」女孩皺了皺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愛妳,小媽,很愛很愛妳。」
聞言,小媽笑得好開懷。
可小女孩仍有疑惑,「可是我還是好希望妳可以像其他小孩的爸爸媽媽一樣,在學校裡好好訓我一頓喔。」
「呃……」小媽困惑地問:「為什麼?妳沒有做錯什麼事啊。」
「妳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妳。是吧?娃娃,妳會告訴我,今天的事,妳沒有錯吧?」
小女孩再次皺了皺鼻子。「嗯……應該是沒錯啦,我今天可是見義勇為,救了一個很瘦弱的男生呢。」她將今天發生在男廁死角的事件原委一一道出。
心語小媽微笑地點頭讚許。「娃娃,我真的好以妳為榮。」
「可是陸老師大概會覺得我們兩個很奇怪吧?」
其他人的爸爸媽媽都是一來學校就開始教訓自己的小孩,好像這才是正常父母親會有的反應喔。可是她的小媽總跟其他人不一樣。
「那麼,那就是陸老師自己的問題了呀。」
「是這樣沒錯啦。」
「那就是這樣沒錯。」
「嗯……」小女孩暫時決定,「好吧,那就這樣吧。」
心語小媽繼續微笑。「沒問題,就這樣。」
又走了一段路,小女孩又開口:「小媽……」
「嗯?」
「妳知道嗎?」
「嗯?」
「龍老師的外號叫做『酷斯拉』耶。」女孩有點悶悶不樂的說。擔憂著自己的未來。
心語小媽認真地聽取這項訊息,而後嚴肅地宣佈:「別擔心,酷斯拉是來守護地球的。」
「對喔。」突然領悟過來,女孩的小小一顆心在高高提起後,終於又得以緩緩放下。
真是太好了。她差點忘了,酷斯拉和美少女戰士的終極目標是一樣的。
他們都是地球的守護者。
堅決為正義、為和平而奮戰。
小小心靈在這一刻裡,對龍老師的恐懼漸漸轉為其它一些的……比方說:崇拜與尊敬之類的元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25:25
3 界線
「大家好,我叫方心語。我家小媽都叫我娃娃,大家可以叫我心語,也可以叫我娃娃。我的志願是成為地球愛與和平的守護者,未來我會濟弱扶傾,日行一善,牽老人家過馬路;如果你家有老爺爺、老奶奶過馬路需要人幫忙,麻煩通知我。從今天起,我就是一年五班的一分子了,請大家多多指教。」
轉班第一天。
娃娃——方心語,在講台上微笑地對班上同學丟下了一顆威力強大的炸彈,劈哩啪啦地將每個同學收拾得清潔溜溜、腦袋空白,久久還無法消化她剛剛一大串連珠炮似的「自我介紹」。
在大夥兒還來不及問問題前,龍老師已經指定她的座位——也是班上唯一的空位——
「方心語,妳就先坐在官梓言的旁邊。」
站在講台上,勉強可以看見全班頭顱的方心語順著老師指示的方向看去——
嚇!那個人好眼熟啊,好像前兩天才見過的樣子。
「那個位置嗎?」她指著後排靠窗的方向,不確定地問。
「就是那個位置。」酷斯拉非常肯定地說。
「可不可以不要?」她小小聲地附在老師耳邊說話。
「怕生?不會吧?」龍老師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我相信你們已經認識了。」
「唉,是啊。」面對無法更改的命運時,看來她也只好認了。
於是龍老師朗聲道:「各位同學,讓我們一起鼓掌歡迎『地球愛與和平的守護者』方心語同學加入一年五班的行列!」
鼓掌聲雷動。
酷斯拉真有一套哇。摸摸鼻子,方心語乖乖拎著書包坐到官梓言身邊的空位上。
尚未拉開椅子,她又舉手道:「老師,這個位子太后面了,我會看不到前面的黑板。」
龍老師只是微笑地再次朗聲宣佈:「同學們,方心語的座右銘是『濟弱扶傾,日行一善』,讓我們為她鼓掌,期待她未來的正義表現!」
掌聲再次雷動。
好吧。
「謝謝大家的掌聲。」只好再度禮貌地說。
方心語總算拉開椅子,同時發現後排的椅子比前排的椅子稍微高了幾公分,即使以她的個子坐在這最後一排,其實還是可以毫無障礙地看到黑板。
以前她都坐在前排,所以才沒發現。
眼下再也沒有借口了,她只好慷慨赴義地衝著她的新「桌伴」一笑。
「你好,以後請多多指教。」
桌伴似乎感受不到她的熱情,只是敷衍地「嗯」了一聲。
活像一桶冷水澆在她冒煙的頭頂上。
方心語無言地坐了下來,覺得自己好像搬進了一座冰庫裡。
龍老師站在講台上宣佈道:「現在,請打開課本,我們今天要教小數點。」
方心語乖乖拿出數學課本,然後發現,身邊的他,沒有拿出課本。
事實上,他正望著窗外,明顯地心不在焉。
再接著,她也忘了前一天才發誓要好好上課的承諾。
他的表情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怔怔地看著他望著窗外。
她怔怔地看著他望著窗外,突然間就落下淚來。
她嚇了一跳,也呆愣住了。
她坐在他旁邊,會讓他這麼難過嗎?
一時間,原先的不情願都因為有一個比她更不情願的人而消失無蹤了。
***
方心語在新班級裡非常受歡迎。
她原本就是個隨和的孩子,雖然之前在原來班級裡有些適應不良,一來是因為她太過好動,但其他孩子卻不;且她愛玩的心也得不到原導師的認同。
現在她在龍老師嚴格的監督下,逃課的機會少了許多,待在班上的時間便相對多了起來,因此無聊的時候只得靠著和同學傳傳紙條、打打暗號、偷看不良刊物……等等必須狼狽為奸、唇亡齒寒的伎倆打發時間。
無形中,學校居然開始「比較」不無聊了起來,甚至有點兒意思了。
她開始不那麼排斥上學,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融入了新的班級。
而距她初來乍到,時間才過了短短一星期。
上課時間,一張紙條趁台上的老師不注意時遞了過來。
她將紙條掩到課本下方,只露出一小截。
上頭寫著:
聽說美環家的兔子阿白昨天逃家不見了。
小月
「方心語,把這段課文念一遍。」國文老師點名道。
「是滴。」方心語立刻站起來,看著隔壁桌的葛美美打來的Pass,眨眨眼,表示收到。她朗聲讀著: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家……」
順利過關。
坐下來把紙條加上幾行字後,千里迢迢地再傳回去給坐在第二象限、第五座標的杜小月。
回函寫道:
好慘。我希望我家昨天吃的燉肉跟美環家的阿白沒關係。
知名不具
就這樣你來我往、禮尚往來地過了大半節課。
好不容易得空,方心語轉過頭來,繼續瞧著她的「桌伴」。
小學生的桌子是長條形的,有兩個抽屜,可以坐兩個人。
此時此刻,她跟她的桌伴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距離最近的人。
但是一周來,她發現:
他肯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寂寞的人。
原本她以為他是因為不喜歡她坐在他旁邊,才會這麼難過;可後來她發現似乎並不全是因為這回事。
因為她發現,他一下課就立刻飛奔回家,從來不跟同學一起留下來玩。
她發現,他很少跟同學講話,一天當中,有時候幾乎連一句話都不曾聽見他開口。
他總是自己一個人吃著便當,從來不加入同學的分享團。
他總是一人去上廁所,也不怕再被那兩個中年級的堵到。
他總是一個人做值日生的工作——儘管值日生明明一次輪四個人。
檢查衛生紙和手帕時,如果他忘記帶,他也總是默默地在下課時乖乖站在走廊上罰站。其實他大可以跟同學借一下的。她就很樂意借他。
問題是,他從來不主動開口。
最最重要的是,她還發現,他經常在以為沒有人注意到時,偷偷地抹眼淚。
因此她覺得,他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寂寞的人。
回家時,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小媽。
「他沒有朋友,看起來很可憐。」
小媽說:「那妳為什麼不當他的朋友?」
然後她就會想起,他曾在那次打架事件時向老師打她的小報告。
可是其實她也知道,當初他會那麼做,大概也是怕她受傷。就出發點來說,也許他並沒有錯,那麼,再記恨下去,就似乎太小家子氣了。
況且,她老早已經不在意那件事了。
一再想起那件事,不過是因為,她,沒有把握。
班上的座位安排是男生一個,女生一個,兩人共用一張桌子。
大部分的男生都很蠢。
所以大部分的女生都會拿粉筆在長桌子中間畫上一條明顯的白線,表示不准蠢男生越界。
她雖然沒那麼做,可她老覺得,他在心裡已經畫出了那條界線。
那讓她沒把握能跨得過去。
她不夠努力。
***
再然後,她聽說,學校日開家長座談會那天,只有他的家長沒有出席。
再看見他那藏在眼眶裡忍著不掉出來的淚時,她突然為這個不喜歡說話的男孩感到一陣心痛。
鼓足了勇氣,她終於下定決心。
於是有一天,她找到一個機會。
「官梓言,」她喊他,「聯絡簿借我好嗎?我忘了抄。」
他正望著窗外出神。沒聽見?她又喊了一次。
他總算回過神,瞥了眼放在抽屜裡的聯絡簿。
但只說:「妳跟別人借,我也沒抄。」然後就不理她了。
於是她只好像以前一樣,借了美美的聯絡簿來抄。
抄完後,她再次問:「我抄好了,你要不要抄?借你。」
官梓言總算又轉過頭來,聽見她再一次重述剛剛他其實已經聽見的話——
「借你抄。」
他並沒有伸手接過已經捧到他面前的聯絡簿,只說:「不用了。」
但方心語一旦下定決心的事,就從不放棄。
她決定未來她要日行一善的對象就是她的桌伴,而且不接受失敗或拒絕。
「我說我要借你。趕快把聯絡簿拿出來吧.」
他也挺拗。「我說不用了。」
好吧,要比意志力是不?
「拜託你拿出來。」
「不。」
「快點拿出來。」
「不。」
「我命令你立刻拿出來!」
「不。」
兩人眼對眼好一會兒,仍然得不到半點共識。
突然,方心語自動地將手伸進他的抽屜裡拿出他的聯絡簿。
「那我幫你抄吧。」好人做到底吧。「明天要帶三角板、圓規,還有……」
「我說不!」
翻開他的聯絡簿,她不禁愣了一下。既是為了他的激動,也是為了他的簿子上從頭到尾根本沒寫過半個字,空白一片。
用力奪回自己的聯絡簿塞進書包裡,他瞪著她道:「妳別煩我。」說完,就轉過身去。
這讓方心語滿頭霧水,不知所以然。
再隔一天,她來到學校,竟然發現——
「是誰在我桌子上畫了一條線?!」
真的是好大膽!她都婉拒那些自願幫她畫線的女同學了,怎麼還有人這麼自動?!
早自習時間,全班靜悄悄,沒一人說話。
「到底是誰啊?真是的,居然沒人承認。」她邊嘀咕邊掏出面紙擦掉桌面上的白粉筆線。
但還沒擦完,就又有一條線從桌子中間筆直地畫了下來。
方心語猛抬起頭。「誰——」
只見剛洗完手回到教室的官梓言拿著一支短短的廢棄粉筆,在兩人共用的桌子上,畫下一條深深的界線。
方心語只能傻傻地看著他完成那條線,並且撂下那句應該由女生來講的話:
「妳別越線了。」
真的……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她被討厭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26:00
4 越界
「官梓言,我們一起回家吧。」女孩第一百零一次問男孩。
「不。」男孩第一百零一次拒絕。
「官梓言,讓我們一起回家吧。」女孩問男孩,第一百零二次的邀約。
男孩一邊往回家的方向前進,一邊拒絕。「我說不。」同樣是第一百零二次的拒絕。
「官梓言,我說我要跟你一起回家。」字典裡沒有「放棄」兩次的女孩有如亂世佳人郝思嘉一般,具備堅定的信念。她第一百零三次重申自己的意圖。
可惜男孩並不欣賞她的百折不撓,相反的,還為此非常困擾。
在第一百零三次,他終於吼出不是「不」的話:
「拜託!我都說不要了,妳怎麼說不聽!再說我們根本不順路好嗎!」
男孩與女孩在路邊對峙著,看起來像是一對吵架的冤家。
方心語有點受傷地看著他,囁嚅道:「可是我還是想跟你一起回家嘛。」不順路又有什麼關係?
他不斷地拒絕她、推拒她釋出的善意,讓她覺得好挫折。
在學校裡,他不肯跟她分享便當。(不像其他同學)
他也不肯跟她一起手牽著手去洗手間。(這點他太過害羞不肯配合,她也就認了。就像她也經常拒絕和美美、小月她們一起去上廁所一樣)
兩人共用的桌子上經常出現一條粉筆畫出的白線。
她不斷地擦擦擦,他則不斷地畫畫畫。
搞到後來,兩人衣服上常常沾到許多粉筆灰,她還因此一直打噴嚏。
小媽總說她是世界上最可愛最可愛的小女孩,說到她不相信她果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女孩都不行。
可為什麼像她這樣一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在他眼中,卻會這麼地「顧人怨」?讓他躲她躲到海角又天邊。
她真是百思不解。
為了化解他對她的討厭,她很努力地向他示好。
她拉著他一起去福利社。
拜託他跟她分享便當——小媽手藝好得不得了,她每天的愛心便當菜色都很豐富,其他同學都很樂意跟她「分享」,哪像他!
他真的是超級不合群的。
可,也就是如此,他也超級需要朋友。
所以,她這個地球愛與和平的守護者自告奮勇擔任他的朋友。
而且還要是那種可以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倒垃圾、一起上廁所、一起放學的好朋友。
這樣才不會寂寞,了嗎?
為了不被討厭,以及當他的朋友,她真的非常非常努力。
可惜成效不彰。
他躲她躲得、跟她追他追得一樣勤。
兩人在路邊對峙了好半晌,官梓言忍耐不住地咆哮:「我不管!反正妳別再跟著我——妳家在那個方向,快回去!」
說完,扭頭就走,也不回頭看看她究竟走了沒有。
他真的快抵擋不住了。
這個叫做方心語的女生好像外星人,不管他跟她說幾次「不要」,她都好像聽不懂。
從他第一次遇到她開始,他們之間就是一連串「要」與「不要」的雞同鴨講。
勒索事件那一次,她像個從天而降的女戰士,手裡抱著一隻熊,毫不畏懼地從花叢裡跳出來保護他。
那時他根本不想理會那兩個中年級,只想趕快離開,不想惹事。
可她不但和那兩個比她高兩倍、也壯碩兩倍的中年級男生打了起來,戰力上的懸殊害他以為她就要被巴到牆壁上去貼著了。
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等他回神過來叫老師來救她時,她不但還在打,而且還打贏了。
真教他懷疑起自己的視力來。她明明那麼矮,又那麼瘦小。
小小一尊,就像個洋娃娃似的。
兩天後,她出現在他的班上,說是轉班。
一番神奇的自我介紹,讓他懷疑她是不是前兩天被打成了腦震盪?
龍老師指定她坐在他身邊,起先她一臉為難的樣子,但很快的又說要他多指教。真像變色龍。說變就變,令人完全摸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在這個班上,他是轉學生,比其他同學晚入學一個月。
就差這一個月,他與同學的關係已經注定要生疏,根本熱絡不起來。
他也明白,他不是那種可以輕易和人打成一片的人。然而,她卻是。
他看著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多數同學們的好感。
舉凡上課傳紙條、偷看漫畫,都有她一份。
常常,她就坐在他身邊,課本放在桌上,抽屜裡塞著一本其他同學傳來的「假面美少女」一類的漫畫。偷看的同時,在被老師叫起來問話時,還打開天線接收其他同學的Pass。
在班上,她如魚得水,逍遙自在。
聽說她以前是個逃課大王,但在龍老師眼皮下,已經漸漸收斂。
他最討厭她常常以為他沒在注意時,偷偷看他的臉,好像上頭沾了什麼骯髒東西似的。
她看得那麼出神、那麼專注,有時眼底還有一抹來不及藏起的同情。
就是那抹同情,令他討厭起這個女生。
她最好離他遠一點,不然他可能會不小心咬了她。
她讓他緊張。
他緊張的時候會忍不住想要咬東西。
急著回家看媽媽——或許還急著擺脫什麼,他愈走愈快。
總算,過了一個轉彎,回到那棟位於小鎮中央的白色大房子。
這棟位於小鎮中心點的房子是富裕的象徵。
外公也許真的是鎮上最有錢的人。
但他絕對也是最殘酷、最冷血的人。
他懲罰生病的媽媽還不夠,也懲罰他。
自從媽媽帶著他住進這棟房子開始,他就不曾跟媽媽講過話,彷彿媽媽是空氣一樣,刻意忽視她。
而他也知道,為此,媽媽經常在哭。
就為了這一點,他就永遠都不原諒他。
這麼殘酷的老人,不可能跟他有血緣關係。
只等媽媽病好,他就要帶著媽媽離開——
安靜地走進圍繞著大洋房的花園裡,房子就在花園中心。
官梓言試著不發出聲音走進去,正低著頭如同往常般直接走向媽媽的臥房裡,卻被一聲叫喚定住身形——
「小言。」
是媽媽。
官梓言迅速抬起頭來,在花園裡搜尋著,完全沒料到媽媽會站在花園裡,拿著噴水器在替玫瑰花澆水。夕陽餘暉灑在媽媽身上,像是金色的天使翅膀一般,讓媽媽看起來好漂亮。
早上他上學前,她還躺在床上,身體十分虛弱。
因此他才會一放學就急著趕回來,深怕……那個他不願去想的事情會發生。
自從媽媽生病後,他就無心上學。假使他能選擇的話,他寧願留在家裡陪伴媽媽;但媽媽堅持他得去上學,他只好去了,卻老是心不在焉。
再加上方心語一直在鬧他,讓他心裡真的好煩。
「媽媽。」將書包隨意丟在一旁,他跑進花園裡,自動地接過母親手裡的噴水器。「妳怎麼起來了?今天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官詠蘭衝著兒子一笑,沒有直接回答兒子的問題,只是笑道:「沒有啊,今天媽媽精神很好,你不用擔心。」
聞言,官梓言眼睛一亮。「真的?我就知道媽媽一定會好起來的。」那些大人都在胡說八道。媽媽不會有事的。太好了!
疼愛地撫了撫兒子如絲的細發,官詠蘭藏起哀傷,微笑道:「沒事的,一切都會很好的。」或許是在說服兒子,又或許是在說服自己。
自從回來老家,她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差,有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可她怎麼放得下……
她將希望寄托在爸爸身上,希望他們祖孫倆能夠好好相處。但爸爸似乎仍不肯原諒她,連帶不肯接受小言;而小言也同樣固執,不肯親近外祖父。
儘管如此,起碼、起碼她知道爸爸是不會真的丟下她的孩子不管的。她希冀的不多,只但願當她走後,兒子會有個她能夠信任的人來照顧。
前陣子她老躺在床上,無法下來走動。
今天身體狀況似乎真的好轉了一些,能夠下床了,她便來到花園照顧母親生前最愛的玫瑰。
曾經,她為愛不顧一切,如今一切都將要化為句點。她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悔恨?母親在她離家的同一年就過世了,父親為此責怪她。多年來,他們父女倆幾乎切斷了所有聯繫.她知道是她不對,但否認自己的過去,就等於抹殺小言出生的意義。
為此,她永不言悔。
看著兒子擔憂的小臉,她沒忘記身為母親的責任,細細詢問:「在學校,一切都還好嗎?老師人怎麼樣?同學都好嗎?功課跟得上嗎?」
官梓言一一回答,說的都是自己認為媽媽會想聽的答覆。
「一切都很好啊,學校很不錯,老師很開明,同學也都對我很好。我的功課妳更不用擔心。」
「那……有沒有交到比較好的朋友呢?」自小,兒子就安靜沉默,她一直擔心他會跟同儕處不好。
「呃,當然有嘍。」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官梓言開始顧左右而言它。
不知怎地,他提到了坐在自己旁邊的方心語,以及關於他所知道的她的種種事跡。撇開她很煩不談,其實她還真怪得挺有趣的。
母子倆就在花園裡,一邊澆花一邊聊著學校的趣事,直到官詠蘭發現那個小女孩的身影。
「小言,那是你同學嗎?」
正滔滔不絕地掰著學校生活大小事的官梓言猛然抬起頭來看向車道入口。
果然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小身影。
矮矮的個子,長長的辮子,小小的臉蛋,怪怪的笑容。
還會有誰!
他嚥了嚥口水,本想答:「不是,不認識」的,但方心語已經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
「官梓言,你走得好快,我差點跟不上。」還好老早聽說他住的房子是全鎮上最大的房子,因此才可以順著路找了過來——雖然還是差一點迷路。能找到他外公家純粹是幸運。
官梓言差點沒翻了翻白眼。誰要她跟過來的啊!就說他們回家的方向根本不一樣啊。
官梓言還來不及趕人,官詠蘭就已經熱絡地邀請兒子的同學進來了。
「妳好啊,妳是小言的同學吧?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
受到邀請,方心語大大方方地走進來,還連連讚歎著官家的大花園。
「哇,好多的花喔,真漂亮。」走到官梓言母子身邊後,方心語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澆花的婦人。
「官媽媽好,妳長得跟官梓言好像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是母子。
有禮貌地一鞠躬,她笑著自我介紹道:「妳好,第一次見面,我叫方心語,妳可以叫我娃娃,我是——」
「堅決捍衛愛與和平的地球守護者。」官梓言訕訕地接話,同時堵住她即將出口的一連串劈哩啪啦鞭炮話彈。
女孩愣了一愣,而後甜美地笑開。「哇,你都知道嘛。」還以為他什麼事都不關心呢,看來他有偷偷在注意她嘛。
官詠蘭不由得笑開。「原來妳就是那位美少女戰士啊,謝謝妳跟小言作朋友,要不要進來坐一下,官媽媽請妳吃點心,好嗎?」
一聽到有點心可吃,早已有點餓的方心語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她也毫不客氣,立刻舉雙手贊成。
「好啊好啊!謝謝官媽媽。」完全沒注意到官梓言一張逐漸擺臭的臉。
「真乖。」官詠蘭笑。
就著花園的水管洗淨了兒子和自己的雙手,官詠蘭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往廚房走去。
***
她看起來不像快要死掉的樣子。
方心語想。
可小鎮上到處流傳著官梓言的母親生了重病,可能活不久了的傳聞。
當然,關於她同學這一家子,傳聞還真不少。
比如官老爺和官媽媽父女間的心結。
比如官媽媽好幾年前那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又比如一個母親帶著兒子回到家鄉後,與老父親之間的種種……等等之類的。
總之,小鎮流言的運作方式是這樣的:
當一件百分之百的事實從東家傳到西家時,就已經喪失了百分之五十的真實性。
而當一件百分之五十的事實從南家再傳到北家時,最多只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真相。
也就是說,小鎮流言通常是百分之二十的真相加上百分之八十的渲染。
這是小媽說的。
搬進夏日小鎮沒多久,小媽就詳細介紹了小鎮會有的這一類特色,並教她心臟要強壯。
因此方心語深信,任何事情絕對不能只看表面,絕對要深入探索才能獲得最後的真實,成為一個名偵探。
好在她並不非常想當個偵探。
但自從見到了官梓言的媽媽後,她真的好希望小鎮流言真的只有百分之二十的真實度。或者,更低於百分之二十。
官媽媽好溫柔又好美,對她好好,每次見到她都會幫她欺負官梓言。不但拿最新鮮的水果和蛋糕請她吃,還會教她功課。
她是僅次於小媽,她方心語最喜歡的女性之一。
她希望她比小鎮傳言中來得健康,至少再活一百年。
如同過去這一星期以來的每一天一般,最後一堂課最後一分鐘,她便飛快地收拾書包。
終於,打下課鈴了。
這頭美美在喊:「娃娃,一起回家吧!」她跟娃娃的家是順路的。
「不用了。」心語頭也不抬地答。
那頭小月嚷著:「娃娃,等一下到我家看新買的公主芭比。」
新的公主芭比?好強烈的誘惑啊……不過——
咬牙道:「改天吧。」
慘了,拖了五分鐘了,官梓言一定又自己先跑回家了。
每次他都走得好急,讓她跟不上。
小媽已經關切起她最近這陣子晚歸的事。
但她覺得,自己非得這麼做不可。
官梓言的媽媽那麼開心見到她,讓她覺得,她好像正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因此過去這一周來,她幾乎天天跟在官梓言後面,回他外公的家。
但有時候還是會跟蹤失敗——因為路會跑——好吧,因為她是個路癡,對於需要拐彎的路線,她實在無法應付。(幸好從她家到學校的路是一條直線)
好不容易終於收拾好書包,拎了便當盒,就要飛奔出教室,卻不料在教室外的走廊一鼻子撞上正站在那裡的——
「官梓言!」搗著撞痛的鼻子,方心語眼睛先是大瞪,繼而伸手揉了一揉。
確實是他本人沒錯。
他還沒走啊?放學都過了五分鐘了耶。
官梓言摸摸也被撞痛的鼻子,看著眼前這個矮他半個頭的小女生。
今天她依然梳著一條長長的辮子——他猜方心語的媽媽只會梳這種髮式,不像他媽媽會梳很多女孩子的髮型——已經夠小的臉蛋在長辮子的拉長效果下,看起來似乎又更小了點。不知道有沒有巴掌大?
只見她圓圓的眼珠子黑溜溜的滾來滾去,嘴角像要大笑似的咧了開來,但終究沒有大笑出聲。
幸好如此,否則他肯定轉身就走。
但她只是要笑又沒笑地問:「官梓言,你在等我嗎?」有可能他終於被她的誠心誠意感動了嗎?有可能嗎?
不願意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官梓言臉色臭臭的,有點不甘願地道:「我是在等一隻烏龜。」收個書包居然要花五分鐘!
方心語連忙轉動頭顱四處張望,只見走廊中、校園裡,一片兵荒馬亂,人潮大多一窩蜂湧向校門口,準備排成路隊回家。
除此之外,四下無人,只有他與她。
所以——「烏龜?」她指指自己。「是在說我嗎?」
他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要酷地道:「哼,今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要!」烏龜立即變身為兔子,飛快地跳向他,捉起他的手牽著。「走吧,我們一起回家。」感動啊,老師說的故事原來是真的,鐵杵真的可以磨成繡花針。
相較於方心語的激動,官梓言臉色為難地看著自己被緊緊握住的手,澀澀地道:「只是一起回家而已,不用手牽手吧?」
「NO、NO、NO,一定要手牽手回家才能算是一起回家喔。」之前她都嘛跟小月或美美一起手牽著手回家。她非常堅持地說。
坐在她身邊兩個禮拜,已經非常熟悉她個性的官梓言,只得退一步道:「可是我不想讓別人看到,很丟臉,會被別人笑。」
「為什麼會很丟臉?」好奇寶寶舉手發問。
「因為男生跟女生是不流行牽手的。」放眼望去,有在牽手的全都是女生跟女生。他覺得這是一個擺脫她的手的好理由。「跟妳牽手會影響我的男性氣概。」
「什麼是男性氣概?」好奇寶寶再度舉手發問。
「就是男性氣概嘛!這麼簡單的事妳都不知道?」
「男性氣概」究竟是什麼意思,其實他並不是很清楚,但絕對跟男生不能跟女生走得太近的那條不成文規定有關。
要不是媽媽昨天又問起方心語,還說很想再看到她,他才不等她呢。
而且這幾天你追我跑的經驗累積下來,他發現,方心語好像不大會認路。
只要他跑得讓她追不上,她就會找不到他外公家。
因此連續兩天,他幾乎都是一放學就飛快地跑回家,速度快得連想追來咬他的狗都追不上。至於她是不是因追不上就自動放棄,循原路回家,他就沒管那麼多了。
可媽媽說想見他的同學,想見方心語……
猶豫了一整天,放學時,他才終於下定決心要帶她一起回去。
媽媽最近臉色又蒼白了起來,也許看到方心語她就會開心一些。媽媽總說,她一開心,病就好了。
如果能讓媽媽的病快點好起來,就算要他每天都帶方心語回家,他也願意。
決定就從今天開始。
他會每天跟她一起「回家」。
仍在思索什麼是「男性氣概」的方心語絲毫沒有察覺官梓言內心的起伏。她只是單純地想著,要怎麼樣才能牽著官梓言的手回家,而不影響他的男性氣概。
終於,她想到了。
「好啦,我不牽你的手。」
終於,她放開了她的手。
官梓言正要鬆一口氣,卻見她又笑嘻嘻地伸出手道:
「換你來牽我的手吧。」
這樣就不會影響他的男性氣概、也不會影響她的女性尊嚴了吧?
儘管她一點兒也不瞭解到底什麼是「男性氣概」或「女性尊嚴」,用這兩個詞,純粹是因為常常聽見別人在用。
官梓言臉色再度變臭。「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啊。」看不出哪裡一樣了。「管他!」她堅持地說:「反正不是我牽你,就是你牽我。選一樣吧。」
見他遲遲不牽,她又催促:「選啊。」
訕訕地,官梓言牽了她的手——指頭,只輕輕握住,要牽不牽的,深怕被人看見了。
「呴!」方心語立刻糾正他的牽手方式,一定要他牢牢地握著,切八段也斬不開。
實在忍耐不住,官梓言不高興地問:「為什麼一定要牽手?」
賞給他一記「這還用問」的眼神,美少女戰士宣佈:「當然是因為,牽手才是王道嘛!」
王道?那是什麼東西?男孩再度訕訕地別轉過頭。
果然還是不懂啊。
都說她是外星人,呴,還不承認!
***
方心語見到官詠蘭時,她正躺在一張白色的床上。
四周都是白色,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傢俱、白色的衣裳和白色的蒼顏。
那種白,讓方心語打從骨子裡感到一陣寒冷。
走進媽媽房裡時,官梓言也感覺到了。
但他也立即注意到,房間裡因為方心語的到來而起的變化。
首先,是一串鈴鐺似的笑聲打破了沉悶的寂靜;再接著,是她紅紅的臉色為白色房間帶來一抹鮮艷的色彩;而後,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為死寂的冬天帶來春天。當她撩開窗簾,正綻放著的黃昏玫瑰染上了夕陽的餘暉,將鮮艷的花色映照進缺乏顏色的房間裡。
房中因此產生了細微的改變,那些幽影般的白色似乎也漸漸染上各種色彩,而不再那樣令人沉重得無法呼吸了。
「娃娃,妳來啦。」連媽媽都比先前多了點活力。
為此,他深深感激。
「咦!」女孩看似納悶地道:「梓言媽媽,天還沒黑,妳怎麼躺在床上睡懶覺?大人都這麼愛偷懶嗎?」
官梓言聽了差點沒昏倒,倒是官詠蘭很有默契地眨眨眼道:「是啊,梓言媽媽正在偷懶呢。」
「龍老師會說,妳不乖,要打屁股唷。」酷斯拉很嚴格的,會讓人不敢作怪。
「呵,那好加在我已經畢業了。」官詠蘭眼中帶著濃濃的笑意。
就這樣在房間裡聊了好一會兒,官詠蘭才打發兒子去廚房拿飲料和點心來請小客人享用。
被打發去跑腿的男孩雖有萬分不願,但終究還是服從了。
「我馬上回來。」幾乎不敢讓媽媽離開自己眼皮底下一分鐘。
兒子一離開房間,官詠蘭便向她的小客人道:「娃娃,妳辮子有點散掉了,把桌上的梳子拿來,梓言媽媽幫妳重梳好嗎?」
「好啊。」女孩乖巧地拿來梳子。
當髮梳溫柔地滑過發間,按摩緊繃的頭皮時,女孩聽見身後的溫柔母親低聲道:「娃娃……」
「嗯?」什麼事?
「我把梓言交給妳,好嗎?」
「嗯?」不懂……
「永遠當他的朋友,好嗎?」
唔……「嗯。」小小腦袋輕且慎重地點了個頭。
「別告訴他,就當作是我們兩個女生的小秘密,好嗎?」
「嗯。」用力地點頭。她還滿喜歡有秘密的說。
小媽總是說:有秘密的女人最美麗。
她年紀小,也許還不明白即將發生什麼事,然而她卻明白,有些承諾是許下了就要遵守一輩子的。
得到這個小朋友的允諾,官詠蘭笑中帶淚,溫柔地對待女孩的髮絲。
「真好,梓言媽媽沒有女兒,能替娃娃梳辮子,感覺很好。」
心語不敢回過頭,只點頭道:「謝謝妳,梓言媽媽,我也很喜歡妳幫我梳的辮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26:28
5 墜落
記憶中,最痛的那一天,最難忘。
官梓言永遠無法忘記,那個星期六的早晨,母親要他去花園裡摘一朵凝著露水的黃昏玫瑰。
但是黃昏玫瑰,是不在清晨開花的……
***
有一天,官梓言沒來上學;龍老師說他請假。
官梓言連續兩天沒來上學了:龍老師說他請假。
第三天,官梓言還是沒來上學。
方心語坐在兩人共用的桌子前,瞪著桌面中央那條因為被畫過太多次、已經有點擦不乾淨的白粉筆線,心裡不禁擔憂起來。
下了課,她忍不住又跑去問龍老師:「官梓言怎麼還沒來呢?」
龍老師的回答跟前兩天一樣——「他請假。」
但這答案已經無法安撫她。「他怎麼了?為什麼請假?」
龍老師低著頭看著眼前這名老愛問奇怪問題的女孩。「方心語,妳為什麼想知道官梓言請假的事?」
女孩毫不遲疑地說:「因為我是他的朋友啊。」
但死亡這種事,不該是孩子應該承擔的,龍老師想。然而,死亡這種事,似乎又是孩子所必須認識的。
看著這名眼中藏著固執的小女孩,龍老師有點捨不得讓她知道官梓言請假的原因。
那男孩晚一個月進她的班,天生與人疏離的個性使然,使他跟同學不親近。
他在班上的一切,其實她都看在眼底;但那份人與人之間的生疏想要打破,只能靠自己,不能由別人才做,特別是,在孩子與孩子之間。
將這女孩轉進班上時,她並沒有預料到,她會成為打破男孩心防的唯一機會,但是她真的做到了。雖然她不明白女孩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但她知道,為了突破男孩的心防,女孩幾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男孩身上;為此,女孩不再逃課。
也許有人會以為,女孩不再逃課是因為她管教嚴格的緣故,但她看得非常清楚,女孩只是將她的注意力轉移到其它方向,不再試圖抵抗課堂中的無聊。
她看過她申請提早入學時的測驗成績。
女孩很聰明。聰明的孩子總是無法好好坐在教室單純地上課。
她現在還瞭解了,女孩不但聰明,而且還非常敏感。
她想女孩下意識中早已猜到男孩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不敢證實;但關切男孩的心意勝過一切,因此還是硬著頭皮追問答案。
為這一份心意,她伸手摸摸女孩的頭,柔聲問:「待會兒要不要跟龍老師一起去官梓言家裡一趟?」
方心語眼睛大瞪。「他生病了嗎?」
「嗯,他生病了。」龍老師眼神憐惜地說。
那男孩生了一種叫做「傷心」的病,沒有人可以治療他,只有時間可以淡化他的傷痛。
***
小鎮中央的白色大宅裡處處瀰漫著憂傷的氣氛。
廚娘福嫂、園丁老王和三兩位長年在大宅中工作的傭人正躲在廚房裡,試圖遠離籠罩著大宅的那份凝重氣氛。
福嫂忙著準備伙食的同時,抽空問老王:「看到小少爺沒有?」
「先前看到時,還躲在花園裡,不肯出來。」老王說。
福嫂又問:「老爺有吃飯嗎?」
一名照顧老人的女傭阿霞道:「一口也沒吃,菜都涼了。」
福嫂歎了口氣。「這樣下去,兩個人都會受不了的。」
女傭阿霞搖搖頭。「小少爺真可憐,太太還這麼年輕說……」
老王說:「其實老爺心裡也不好過,畢竟血濃於水啊……」
門鈴響的時候,大家都跳了起來。阿霞急急去開門,門外,是來弔唁的客人,如同這幾日在這宅子中進進出出的人一樣,只不同的是,女老師身邊多了一名小女孩。
她見過這名小客人,知道女孩是小少爺的同學。
而且小鎮很小,在鎮上,每個人都知道誰是誰,甚至包括每個人家裡發生的大小事件。因此,儘管官家很低調,但三天來,已經來過了很多聽說官家小姐過世而前來弔唁的鎮民。
「龍老師,請跟我來。」女傭阿霞領著來客前往設置在大廳裡的靈堂。
由於太太受洗過,因此由鎮上唯一的教會接手了葬禮的事宜,宅裡的傭人就負責招待客人和各種準備的工作。
官家幾個表親戚都回來了,但官老爺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而小少爺也鎮日躲藏在花園裡,招待鎮民的事,只好由他們幾個來負責。
尚未走到靈堂之前,龍老師停下腳步,問心語:「妳要跟老師一起進去看看官梓言的媽媽,還是先去找梓言?」她不確定方心語對死亡的瞭解有多少,但讓孩子如此靠近死亡,總不是件好事。
「官梓言他不在裡面嗎?」站在玄關前,女孩四處張望。
阿霞回過身來,回答了這個問題。「小少爺不在裡面。」她輕聲在龍老師耳邊道:「這幾天,他一直待在外頭的花園裡,連到了晚上都不肯進屋裡來。」
雖然阿霞說得很小聲,但心語還是聽到了。
龍老師從來沒見過任何孩子的臉上有著那樣善解人意的表情,直到此刻——
只見心語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道:
「龍老師,妳先進去看梓言媽媽好了,我想先去做一件事。」
龍老師忍不住蹲下身子,將女孩小小的身子擁進懷裡。「去吧,盡妳的力量去做。」
女孩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而後轉身走向通往花園的走道。
白色大宅的花園很大。
裡頭迷失了一個小男孩。
她沒有把握能夠找到他,也沒有把握能夠還給他確切的方向。
但她會盡力去做,只因——他們是朋友。
朋友必須一起承擔悲傷。
她答應過的。
***
她在官詠蘭生前最喜歡的黃昏玫瑰花園裡找到他。
黃昏玫瑰,顧名思義,是一種只在黃昏時開花的玫瑰;花時很短,是一種特殊的品種,跟一般在白天開花的玫瑰不一樣。
「你在這裡做什麼啊?」她出聲問。
找到他時,他正坐在花叢前,兩眼一瞬也不瞬地、十分專注的看著玫瑰薩蓓蕾。
聽到聲音,男孩並沒有轉過頭,只是將手指放在唇上,「噓」地一聲,暗示女孩保持安靜。
女孩只好悄悄來到他身邊,挨著他坐在修剪整齊的草皮上。
良久,她悄聲問:「你在看什麼?」
「噓。」男孩只是要求安靜。
沒辦法,只好又靜靜地陪他坐了好一會兒,試著從他專注的眼神和凌亂的外表上,自行發現,找尋答案。
然而等了半天,她仍然猜不出他究竟在做什麼。
她只看見,他的衣服有些髒,不像從前那個總是乾乾淨淨的男孩。
她還看見,他瘦了,臉色比以前更蒼白。以前他雖然比同齡的男生瘦弱,但至少很健康,但此刻,他瘦到臉都尖了,眼神也不像以前那樣,瞅得人心裡發麻。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找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這就是答案嗎?
「這朵花看起來快要開了耶。」她說.
「嗯。」
有反應。她再瞅他一眼。「這是黃昏玫瑰吧?」之前來他家時,梓言媽媽曾跟她介紹過這玫瑰的品種。
「嗯,我媽最喜歡這種玫瑰。」
「喔。」
「可是這種花要照到夕陽才會開,要怎麼做才能在還含著露水的時候就讓玫瑰開花呢?」
黃昏的夕陽和早晨的露水?「你在開玩笑嗎?黃昏玫瑰不都是在傍晚開花的嗎?」
「我沒有在開玩笑!」男孩轉過頭來,突然有點生氣的說:「我媽媽在等我摘玫瑰去給她,等我摘到一朵上面有露水的黃昏玫瑰給她之後,她就會好起來了。」
當下,她明白了。官梓言還不肯相信媽媽已經上天堂了。
其實,她也有點不敢相信。最後一次見到梓言媽媽時,她還幫她梳辮子呢,精神看起來很不錯的……
她一直希望小鎮上的傳言只是謠傳。
聽說官梓言已經沒有爸爸,如果再沒有了媽媽,那他豈不是很可憐嗎?
如果今天換作是她沒有了大爹和小媽,她一定也會很可憐。
想著想著,女孩不禁哭了。
豆大的眼淚一顆顆滑下臉頰,掉在身邊的玫瑰花蕾上,乍看之下,就像早晨的露珠凝在花苞上。
「妳哭什麼?」男孩被女孩突來的眼淚所驚嚇。又沒人死,她幹嘛哭?
女孩眼淚愈掉愈凶。她伸出雙臂圈抱住男孩,哽咽道:「官梓言,我跟你說,你不要難過,你永遠都不會再寂寞的,因為你有我。」
男孩掙扎著。「妳在說什麼啦!」他不知道、不明白。或許下意識裡,也不想懂。
黃昏的陽光穿破雲層照亮了花園,凝著淚珠的玫瑰緩緩地甦醒了。
男孩掙扎著。偏偏又掙不開。
兩隻眼睛只能瞪著那朵玫瑰慢慢地綻放。
花開得很慢,但時間對他已經失去意義。
從媽媽讓他到花園裡摘一朵玫瑰給他開始,他就不願讓時間再流逝。
終於,他掙脫女孩,撲上前去,雙手護著那朵玫瑰。
花開了,淚水像朝露,一朵沾著淚珠的黃昏玫瑰,開了。
不顧被花刺刺得傷痕纍纍的手,他跪著守護那朵珍貴的玫瑰。
心中迴響著媽媽的最後一句話:
梓言,去幫媽媽摘一朵凝著露水的黃昏玫瑰好嗎?我想那一定很美……
「媽媽、媽媽……」媽媽可以好起來了。
不忍心。女孩不忍心讓男孩再度失望。她打掉那朵男孩捧在手心裡的淚玫瑰,大聲喊道:「官梓言,你醒醒!梓言媽媽上天堂了,一朵玫瑰沒有辦法讓她回到你身邊的!」不忍見他抱著不可能的希望等待下去,更不忍見他失望落空、失魂落魄。
見玫瑰被打掉落在地上,官梓言萬分生氣地狂叫起來:
「妳胡說、胡說!妳給我走開!」伸手又要去撿那朵玫瑰。
但女孩比他更快一步。
方心語一把撿起玫瑰,速度快得讓他根本來不及阻止。
只見她飛快地扯下玫瑰花瓣,一大把的往自己嘴裡塞。
男孩愣了半晌,才尖叫地撲向她。
「還給我、還給我!快給我吐出來!」他掐著她的脖子,強迫女孩把他的希望吐還給他。
但方心語早早一個吞嚥,硬是把玫瑰花瓣全給吞進肚子裡。
她扳著他的手臂,呼吸不順地吼著:「咳咳,快放手,我不能呼吸了——」
男孩早已失去理智,掐著女孩的喉嚨,執意要回自己的東西。
就在女孩缺氧、快要暈倒之際,她嘶聲喊道:「梓言媽媽,快救我……」
梓言,怎麼可以欺負女孩子啊?
媽媽!
耳邊彷彿聽見媽媽的訓斥,官梓言跟之前撲向女孩一樣突然地放開她,整個人跌坐在地上,滿臉都是淚水。
心語一邊揉著脖子,一邊爬到他身邊,用她在這個年紀唯一懂得的方式將他的頭臉抱進自己胸懷裡。
「官梓言,你哭吧,這裡沒人會看見的,我保證會保守秘密。」
可是他沒有哭,同時赫然發現,他哭不出來。
震驚使他捉住女孩的手,一口咬住她柔軟的掌心,牙齒像自有生命般,不肯放開他唯一咬住的東西。
明白自己已經失去了這個世上最愛的人。
也是從這一天起,他不再開口說話。
***
他咬她!
方心語嚇了一大跳,愣愣地看著他張嘴咧牙地咬住她的左手,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直到感覺到痛——
痛!好痛!
可她沒有叫他放開她,只是完全無法反應地看著他咬住她的掌心,並且緩緩滲出血。
不知道,她的傷口是不是就像他現在心裡所受的傷一樣?失去至親的痛是不是就像她現在所感覺到的痛一樣?
天啊,這麼這麼地痛!
大爹變成天使時,她還小,還不懂得悲傷。但現在她懂了。終於懂了。
這種痛比流血還痛,比刀子劃過的傷口還痛。
她眼睜睜看著他的牙齒印在她的掌心肉裡,眼淚追隨疼痛溢出。
她真的是傻得可以。她怎會以為只要好好安慰他,他就不會再難過了?她怎麼會那麼傻、那麼蠢!
她就這樣傻傻地任他咬,直到宅裡的大人發現他們。
「梓言,快放開啊!」龍老師驚慌地拉開男孩。
他嘴上都是血,也許是他咬破了自己嘴唇時所流的血,也許是被他一口咬住的女孩細嫩的掌心所流的血。
霎時間,血紅的玫瑰與血紅的暮色,將整個場景染得更加血腥。
女孩傷口上的血就像一道水流般緩緩地滲出,染紅了整遍掌心。
女孩在哭。
龍老師趕緊察看她的傷勢,幫她止血。「很痛是不是?」
女孩嗚咽地點頭。
真的好痛……
那一瞬間,她突然懂了。
原來,這就是官梓言心裡的感覺,而她並不介意分擔這種疼自心中最深處的痛楚。
痛。
小媽總說:傷口要痛過了才會好。
他咬得她很痛,所以她想終有一天,他也會好的。
***
小鎮上,生老病死都是大事。
梓言媽媽葬禮那天,幾乎全鎮的人都到了。
他們一齊聚在鎮上唯一的天主教堂裡,不管信奉什麼宗教,全都跟著主持葬禮的牧師一起吟誦著聖歌,送梓言媽媽最後一程。
方心語手上還纏著紗布,另一隻沒受傷的手被小媽緊緊握住。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看見官梓言的外公。
他微駝著背,有著一頭銀灰色的髮,穿著一身黑色的中山裝,與他的孫子一起站在靈柩前,臉上嚴肅的線條使人望之生畏,不敢親近。
她猜想著,是什麼原因使這個老人看起來如此嚴肅?
然後她察覺祖孫兩人相似度極高的表情,開始懷疑,或許是因為家族遺傳的緣故。
官梓言可能比他想像的,還要像他的外祖父。
輪到小媽牽著她去向家屬致哀時,她小心地捧著一個透明的罐子,跟著小媽緩緩走到官家祖孫面前。
小媽握了握官老爺僵硬的手。
她則將手中的罐子遞給穿著黑色小西裝的官梓言。
「官梓言,這是同學們一起折給你的,總共有一千顆星星,可以讓你許一千個願望喔。」
官梓言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既沒有說話,也沒有接下罐子。
這幾天她都會抽空到官家看他,已經習慣面對他封閉自我感情的方式。
垂下眼瞼,心語低聲道:「沒關係,我先替你收著,你還是可以許願。」
「他不需要許什麼願。」官老爺突然瞪著她纏著紗布的左手說:「他是個倒楣鬼,會把身邊的人害死,妳最好也離他遠一點,免得發生不幸。」
小媽突然緊緊搭住她的肩,跟她一起瞪著冷酷的官老爺。
心語受傷的左手握住官梓言失溫的右手,以著輕卻清楚的方式說道:「官老爺,你是個可憐的怪老頭。」
小媽的手勁更大了。「心語!」雖然她並不贊同官家老爺對外孫的態度,但在葬禮上說那些話是不合宜的。
方心語忽略小媽的警告,轉身握住官梓言的手道:「你可以來住我們家,以後我家就是你家,我小媽就是你的小媽。」
放在女兒唇上的手又收回了。心語小媽溫柔地拍拍男孩的肩。「隨時歡迎你。」
官梓言仍然沒半點反應,只是直直地望著眼前的女孩,將她的決心一覽無遺地看進眼裡。
那是一雙流乾了淚的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26:55
6 深井
葬禮結束許久後,官梓言仍然沒有去上學。
每天,他就在鎮上遊蕩,也沒人管。(即使有人想管,也力不從心)
直到龍老師親自將他押到學校,強迫他到學校上課。
「梓言,我知道你很傷心,但你還是得來上學,不然你會留級的。」龍老師這麼告訴他。
但官梓言依然不說話。
於是龍老師每天都到官家去接他上學,放學後再讓同學陪他一起回家。
那個同學,就是自告奮勇的方心語。
方心語坐在他身邊,對他的沉默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鬧他、嚇他、恐嚇他,他全沒放在心上。
對於她說的笑話也全置之不理。
她想,再這樣下去,官梓言的心可能會死掉。到時候,她就會真的失去他。
有一天,萬般掙扎後,她帶來心愛的泰迪熊?決定將它交給他保管的同時也慎重地道:
「官梓言,我把泰迪熊借你,這是我的好朋友,你會好好照顧它吧?!
他不說話,只是在她將布偶熊推進他懷裡時,收緊了手臂。
她知道他從來沒有玩過玩偶。
以前梓言媽媽可能忽略了,至於現在,則是因為官老爺根本不理會池。
於是,那天放學後,她決定把官梓言帶回家。
就讓她來照顧這個可憐沒人愛的官梓言吧。她想。
沒想到小媽第一個反對,她堅持:「梓言必須回家過夜。」
心語抗議:「可是他已經沒有親人了。」
心語小媽摸摸女兒的頭。「怎麼沒有?他有外公啊。」
心語繼續抗議:「可是官老爺對梓言不大好。」鎮上每個人心裡都清楚的。
心語小媽很無奈。「就算真是這樣,他也還是梓言的監護人啊。」
心語抱著梓言哭了,眼淚滴在男孩的手臂上。
是夜,方家母女餵飽了官梓言,讓他洗了澡後,送他回家。
但官家大宅一片靜悄悄的,竟恍如一座死寂的城。
他們按了電鈴。
福嫂來開門,一見到官梓言,就緊緊地抱住他。「少爺!」
其他傭人聞聲陸續出現,看樣子已經在外頭找了一陣子,正準備要去報警。
每個該出現的人都出現了,獨獨不見官老爺的身影。
心語小媽解釋了情況,讓每個人放下心。
此後好一段時間,每天放學後,方心語都會帶官梓言回家,直到他入睡後才由小媽將他送回官家。
所有人只能祈禱,男孩終有一天,能夠從悲傷中甦醒過來。
***
「娃娃,要不要一起回家?」美美問。
「不用了。」心語回答。
「娃娃,妳最近變得好安靜,都不跟我們玩了。」小月抗議。
心語為難地道:「我沒有不跟大家玩,我只是……」
大家瞥向官梓言空空的座位。「官梓言今天又沒有來耶。」
「龍老師說他生病了。」其實,大家都很關注官梓言的動向,但他實在太常請假了,以致於同學跟他交情都不深,想瞭解也無從瞭解起。
「對啦,所以我要去看他。」心語突然靈機一動,「妳們要不要一起去?」每次都只有她一個人去看他,或許他會覺得寂寞?
美美為難地道:「嗯,我是很想去啦,可是我怕鬼……」
「什麼鬼?」心語不大明白。
「聽說官梓言住的那棟房子裡有鬼……」美美的聲音突然變得像蚊子一樣小。
「別亂說,哪有什麼鬼!」心語有點生氣地說。
小月說:「是真的!鎮上很多人都這樣說——」
「小月!」心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死黨會說出這種無稽之談。「傳言不能當真啦!我小媽說,小鎮上的流言只有百分之二十是真的,機率很低很低的啦。」
美美縮縮脖子。「所以他們家還是有百分之二十的機率可能有鬼嘍?」
心語翻翻白眼,激動的雙手揮舞起來。「拜託,那是假的、假的啦,這世上哪有什麼鬼!」她一手拉住一個死黨的手臂。「不管,走,陪我一起去看官梓言!」拖著兩人一起走。
美美連忙抱住一旁的柱子。
小月的腳後跟緊緊卡著門檻。
兩人拚命搖頭。「不要、不要啦!娃娃。」
心語一個人拖不動兩個極力抵抗的人,只好放棄武力脅迫,改用口頭威脅:
「好,不去就切八段。」一直以為同學們不去官梓言家是因為其它的原因,沒想到居然是因為怕鬼!太扯了吧。梓言現在最需要朋友的支持,身為他的朋友,怎麼可以這麼沒義氣!
美美和小月兩人一臉慘白。「不要啦,娃娃,收回去,快把話收回去!」朋友怎麼可以隨便切八段。
放開兩人的手臂,方心語再次重申:「妳們以為我想啊,所以快點乖乖投降,跟我去官梓言家。」
「可、可是……有鬼……」美美和小月兩人抱在一起發抖。
呴!怒瞪兩人一眼,方心語忍不住撂下三個字:「沒、義、氣。」甩過頭,一個人氣沖沖地往官梓言家的方向走。
先前天天陪他回家,現在到他家裡那段路程,對她來說已經算很熟,不大會迷路了。
往官梓言家途中,她愈想愈生氣,一氣起來就忍不住掉眼淚。
美美和小月……算什麼好朋友嘛!
就這樣一路抹著淚來到官梓言家。已經是冬天,天黑得很快。
大宅和以往一樣,死氣沉沉,連美麗的花園都失去了生氣。
那叢梓言媽媽生前最愛的玫瑰居然也垂頭喪氣起來。
聽園丁老王伯伯說,玫瑰生病了。
就像官梓言一樣,她想。
一一跟宅裡幫傭的伯伯嬸嬸阿姨叔叔們打過招呼,她直奔官梓言的房間,打開了門。
「官梓言!」她大聲喊著,充滿活力的她決心要將希望的光帶進陰暗的房間,照亮他生命中的每一個陰影。
順手打開房間裡的燈,目光逡巡了一遍臥房。
最先看到躺在床上的泰迪熊,她衝了過去,捉起布偶熊就猛親,隨後又抱著熊四處找尋男孩的身影。
最後,她在白色的窗簾前發現他。
他穿著一身白,眼神空洞,臉色蒼白,幾乎跟白色的蕾絲窗簾融在一起。
站在那裡的他,像是個正在融化的冰天使。
她走過去,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你的手好冰喔。」她說。「福嫂說你感冒了,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他沒說話,她又繼續說:「既然你起來了,我去請福嫂煮東西給你吃。」
他沒說話。她去通知福嫂,然後又回到房間。在他吃粥的同時,嘰哩呱啦地敘述著他缺席的這一天,學校又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
「我今天又遇到那兩個號稱龍虎二人組的中年級男生,還記得他們嗎?這兩個人真是沒長進,年紀都一大把了,還在勒索比他們小的學生,算他們倒楣,遇到我這個見義勇為的美少女戰士,瞧我還不把他們K得落荒而逃……」
「酷斯拉今天說了一個很感人的故事,說到她自己眼睛都變得濕濕的,沒想到酷斯拉也會哭耶……」
「上國文課的時候,有只麻雀從窗外飛進來,就停在你的位子上,一點都不怕人呢。我把便當拿出來請牠吃,結果國文老師對我大叫:『不要玩鳥!』害全班男生都笑了,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
「還有還有啊,下午的時候……」
即使得不到他的回應,日復一日,她仍堅持要把自己的世界分享給他,不放棄把他從悲傷深淵裡拉上來的任何可能性。
每一天,她都試著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他。
有時候她會發現他眼中閃過一瞬間的光采,為那光采,她願意做一個吻醒睡美人的史瑞克。儘管他不是公主,她也不是沼澤怪獸,但相信只要持之以恆,鐵杵也能磨成針。
她發誓要找回他臉上的表情,即使只是害他大哭一場,也都比面無表情的他來得好。
她手上那被他所咬的傷早就好了。
問題是,他心裡的傷呢?
這個世界上,會有無法痊癒的傷嗎?
大爹變成天使時,她跟小媽都傷心得要命。因為大爹雖然「進化」了,長了翅膀飛上天堂,但永不能再相見的事實還是令她哭了好久。雖然現在想到大爹已經不會再哭了,可是心底還是有著一點點的遺憾。她也很想再見大爹一面,好告訴他,她真的很想念他。
也許……也許梓言也是用這一份心情在想念著梓言媽媽吧。
所以她要很有耐心。
因為小媽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會痊癒的傷,只是需要時間。
她會給官梓言很多很多的時間。
至於到底是多少?嗯,一億光年夠不夠?
***
當天晚上,快十一點的時候,心語小媽急急地敲著官家的門。
福嫂來應門。
兩家人因為兩個孩子,已經結成聯盟的關係。(官家老爺除外)
小媽著急地問:「心語在不在這裡?」
福嫂困惑地說:「她不是七點多就回家了嗎?」
心語小媽連連搖頭。「沒有啊,我等她回家吃晚飯,結果到現在都還沒看到人,我以為她還在這裡。」
福嫂瞪大眼睛。「我去屋裡找找。」連忙轉身到大宅裡尋找。
第一個直覺的反應就是往小少爺的房間裡找。
也許小女孩離開後又折回來也說不定。
也許孩子們貪玩,忘了時間也說不定。
兩個大人衝進了官梓言的房間,打開燈後,發現房間裡只有一個還睜著乾澀的眼睛睡不著的男孩時,心中都暗叫不好。
福嫂又跑出去叫醒其他人幫忙找。
心語小媽則衝到男孩面前,捉著他的肩膀問:「梓言,你看見心語沒有?」
官梓言睜著大眼睛,一時間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心語小媽急得幾乎哭出來。「心語不見了,福嫂說她七點多就回家,可是她沒有回家。」
大宅裡一群傭人全醒了,一起跑了過來。「方太太,屋裡到處都找過了,沒有看見妳家娃娃。」
就連官老爺也離開房間走了過來,不高興地詢問為什麼那麼吵。
福嫂連忙把事情簡要地說了一遍,官老爺凝著臉道:「就叫那丫頭少來這裡,現在出事了吧,還不快去報警,說不定是被綁架了。」
床榻上,官梓言突然跳了起來,雙手像在壓抑什麼似地緊緊握在身側。
「綁架?!」心語小媽已經心神俱慌,根本沒想到這個民風純樸的小鎮會有犯罪事件。
只見官老爺冷哼一聲,將孫子幾不可察的舉動看在眼裡。
「福嫂,去打電話報案。」回過頭來又道:「方太太,如果妳女兒還有辦法找回來,以後叫她少來我家尋晦氣——」
下一瞬間,男孩憤怒地尖叫著撲向老人。因為長期不吃飯而愈見瘦弱的手臂突然間使盡力氣攻擊著老人,眼中有著野獸般的凶狠與憎恨。
老人困難地將男孩甩到地上,整個人氣喘吁吁。
剛剛反應過來的心語小媽趕緊捉住仍在尖叫的男孩,抱在自己懷裡。
「沒事的,梓言,沒事的,娃娃不會有事的,她那麼聰明,滿腦子鬼主意,你是知道的。」
「唔、唔……」男孩嘴裡嗚咽的聲音不似人聲,倒像負傷的小獸。
這令心語小媽更加心痛,抱住男孩的手臂也收得更緊。
娃娃不會有事的。
心語小媽暗暗祈禱著,心語是她心頭上的肉,絕對不能有事。
***
女孩失蹤的事,像輻射般很快在小鎮上傳了開來。
小鎮的警員接到報案後,立刻帶著警犬組成搜索隊,在官家到方家之間可能的路徑率先進行搜索。
附近的鄰居也組成隊伍,分批往不同的方向協助尋找。
心語小媽則帶著執意跟隨的男孩,開著一輛小車,緩緩地在鎮上每一條路上尋找女兒的蹤跡。
坐在車子前座,官梓言一雙像是從未闔過的眼睛,死命瞪著路上的每一個暗影。
兩個小時後,出發尋人的隊伍聚集在官家大宅,討論女孩可能發生的意外和找到的蛛絲馬跡。
有人說,曾在七點多看見女孩走過他們家門口。
有人說,女孩在回家途中曾跟他們打過招呼。
都是發生在女孩離開官家後,在回家路上發生的事。
此時一名警員拿著一隻書包進來。「我們在一條產業道路上找到女孩的書包。」
心語小媽排開眾人,瞪著那貼著好幾張水手服美少女戰士雷射貼紙的雙肩背式背包,整個人差點崩潰。
「沒錯,這是娃娃的書包。」她最喜歡美少女戰士了。
警員安慰道:「方太太,妳別急,我們還在找,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但剛剛下過了一陣雨,狼犬可能會追蹤不到娃娃的氣味。
而且,娃娃怕黑。她以前很怕黑的。她現在在什麼地方?有沒有受傷?是不是在哭?
心焦如焚的心語小媽捉著警員的制服追問:「你們在哪裡發現這只書包的?」
年輕警員說出了地點。
一直在旁邊仔細聆聽的男孩在聽到地點後,立刻衝了出去,快得讓所有人都來不及捉住他。
他知道那個地方。
那裡有很多條岔路。
而方心語是個大路癡。
「梓言!」心語小媽急急追了出去,但哪裡還有男孩的身影!
男孩跑得飛快,一下子就消失在夜色裡。
她只好開著車,往警員剛剛說的地方找去。
這輩子,她只曾為兩個人這樣焦急過。一個是娃娃口中的大爹,一個是她的娃娃。
好不容易在路上看到男孩的身影,她停下車,橫過身體打開車門。
「梓言,上車。」
男孩恍若沒聽見她的話,只是腳步不停地一直跑一直跑。
心語小媽只好緩緩開著車跟著男孩,生怕又一個孩子出了事。
不一會兒,來到一條分岔路上,再過去,小路已經窄到汽車無法開進去的地步了。
心語小媽拋下了車,拿出手電筒追著遠遠跑在前頭的白色小身影。
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過心底。
有可能嗎?
有可能梓言能夠找到娃娃嗎?
這段日子以來,不用開口,娃娃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兩個孩子幾乎心意相通,有可能這並不是單方面的嗎?
見男孩視黑暗如無物地奔跑著,讓心語小媽幾乎快跟不上。
「梓言,你慢點呀!」
路上很濕。
剛下過的一場雨讓地上變得滑濕泥濘。
遠遠跑在前頭的官梓言幾乎不曾停下來,遇到岔路時,他仍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其中一條,像是知道正確的方向。
不知何時,他已經遠遠地拋開了心語小媽。
通往小鎮山區的一條黑暗的山徑,只有他一個人以及遠處傳來的幾聲狗吠。
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找方心語。
但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找到她。
要找到她。
要快。
不然會來不及。
不知道拐了幾個彎又繞了幾條路。
突然間,他停了下來,仔細傾聽四周圍的聲音。
他幾乎已經跑進了山區裡,四周隆隆的蛙鳴聲、夜蟲的叫聲幾乎佔領了整片山區。
所有的聲音中,還有一聲微弱細小的呻吟。如果不仔細聽,一定會忽略。
但是他聽見了。
他到處找。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突然間,某種特殊的感覺使他轉過身,撥開一叢在山溝邊的水草,然後,就在那個淺淺的山溝裡找到了她。
躺在冷冷的山溝裡,全身濕透、害怕自己就要凍死的女孩在看見一身白衣的男孩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下一瞬間,他已經滑下山溝,用溫暖的身軀包圍住她,讓她知道自己並不是在作夢。
真的有人聽到她的祈禱,找到她了。
「啊,梓言……」她好怕……
他緊緊地抱住她.
她受了傷,無法自己移動,外套又吸了水,變得好重,他試著抱她離開山溝,卻抱不動,而大人們還在遠處尋找,可能到天亮才會找到他們。
到那時,她就會因為失溫而死掉。
冬天的山溝裡很冷。
她早已虛弱得沒有求救的力氣,只能攀附著他溫暖的體溫,小手無力地捉著他的手臂。
「求救,梓言,你得去求救……」
她冷得直打哆嗦,像是只要他一離開她,她就會凍死。
她過於冰冷的體溫讓他不敢離開,只能緊緊地抱著她,將他的熱度盡可能地傳給她。
然而隨著時間過去,還是沒有人發現他們,好不容易終於有人聲往這附近靠近,在這一帶搜尋。
有希望了!
然而經過一陣搜尋後,那聲音居然又開始遠離。
他們沒有被找到!
他知道他必須喊出聲音,讓大人們注意到他們,否則他們就要離開了。
可、可是……
他張開嘴想要大喊,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他無法說話!
懷裡的女孩已失去了意識,小小頭顱沉沉地棲在他肩膀上,他猛搖著她,心中充滿無法形容的恐懼。
她會死!她會死的!
不,他不要任何人再在他面前死掉!
他不要!
他得求救!
「救、救……」他困難地扯開乾澀的喉嚨,拚命大喊:「救、救命!在、在這裡!我們在這裡……」
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
不知過了多久。
「好了好了。」當警員將兩個孩子從山溝裡抱起來時,男孩還扯著沙啞的喉嚨聲嘶力竭地喊叫著。
「你們安全了,都安全了。」警員不斷地安撫著男孩,但男孩恍若未聞,仍不斷地在喊叫。
忙著照料女兒的心語小媽在將女兒送上救護車後,發現男孩還在喊叫,連忙奔了過來,將孩子摟進懷裡安撫。
「梓言、梓言,乖,沒事了,娃娃沒事了。」
沒事了?
好不容易有一句話敲進了男孩心裡,男孩漸漸停止了喊叫,但雙眼仍不信似地圓睜著。
心語小媽再次用力地點點頭。「娃娃真的沒事了。」感謝老天。
終於,男孩放心下來,雙眼一閉,竟跟著昏睡了過去。
這一夜上演的尋人記,後來在小鎮上流傳了許久許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27:22
7 生日快樂唷
他醒過來一次,發現自己躺在娃娃的身邊,她安然無恙,放心之餘,一股沉重的睡意又將他拉進無盡的深淵裡,他再次墜落。
再次睜開眼睛醒過來時,好像已經過了幾千幾百年那麼久。
上一次眼睛如此乾澀是什麼時候,他已經記不得了。
他只記得,媽媽要他去摘玫瑰,然後,媽媽不見了。
有血。在記憶中。還有剜心般的疼痛。
最後是一雙流著淚的眼,像是在替他哭泣,只因為他流不出淚。
眼淚流不出,可是心,為什麼會這麼的痛?
梓言,梓言……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呼喚。
從今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媽媽,媽媽……」媽媽,妳別走……
「梓言、梓言……」
「媽媽……」
「梓言,你醒一醒,快醒過來。」另一個聲音頻頻干擾著他。
不,別叫他醒來。他寧願一直睡著,是夢也好,至少在夢裡沒有那麼多痛苦,媽媽也還在他身邊……
「醒來,官梓言,你醒過來。」
那干擾著他作夢的聲音愈來愈堅持,他的抗拒也愈來愈激烈。
他不願意醒過來。
別吵醒他。
為此,他用盡全身的力量試圖阻止那股呼喚他清醒的溫柔力量。
雙手抗拒地在空中揮舞,那千擾者發出「噢!」的一聲之後,突然靜了下來。
終於安靜了,他想。但沉默之後,伴隨而來的是更大的威脅。
眼睛雖然無法張開,但全身的毛細孔都發出了危機即將來臨的警告。
就在那千鈞一髮的瞬間,他勉強睜開乾澀的雙眼,正好看見一張朝他俯下的臉。
「嚇!」地一聲,他連忙伸手抵擋來襲的敵人。
但雙手無力,不聽使喚,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張朝他接近放大的臉,嘟著唇吻住他的。
「方心語,妳做什麼?」驚嚇不小地抖著聲音問。
有著一張洋娃娃臉孔的女孩眨著一隻黑了一圈眼眶的眼睛道:
「吻醒睡美男啊。」嘖嘖,再偷吻一下,以報剛剛他昏睡中賞她眼睛一記大黑輪的大恨深仇。
男孩雙眼圓睜地瞪著女孩眼眶的烏青。
心想,他八成還在作夢。
這一切都是夢,所以不用在意,不用在意他的第一個吻就這麼隨便地被……
也許看出了他臉上的掙扎,也許沒有,總之,女孩單手撐住下巴,半趴在白色的病床上,對著試圖催眠自己的男孩慎重地陳述:
「官梓言,謝謝你找到我。」
不是作夢。
她的一句話,讓他清楚記起那半夢半醒的漫長一夜。
喧鬧的人聲、失蹤的女孩,以及冬夜的寒冷。
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一切全都不是夢?
也許是他不知不覺說出了心中的想法,也或許是女孩真的不需言語就能明白男孩的心思。
總之,女孩輕聲地告訴男孩:「這不是夢。」
彷彿從虛浮不踏實的雲端驟然墜落,墜進冰冷的地獄,那份無以名狀的疼痛侵襲著他的心,使他痛得無法阻止淚水溢滿眼眶。
「媽媽、媽媽不見了……」這段日子以來,壓抑在心中所有不願承認、不願面對的事突然間全跑到他面前,要求他承認、面對。
他的媽媽不見了——
一雙小小的手握住他的。「沒有啊。」小手的主人說:「梓言媽媽沒有不見啊。」
「沒有?那她在哪裡?」轉動著頭顱,在房間裡四處張望著。媽媽在哪裡?
「就在這裡啊。」心語似乎相當肯定地說。
「在哪裡?在哪裡啊?」他什麼都沒看見啊。
「在這裡啊,她就在這裡啊,難道你看不見嗎?」女孩一臉納悶地瞪著他說。
不行,他看不見啊。為什麼他看不見?媽媽到底在哪裡?
女孩突然捉住他的手,與自己的一起按在他的胸口上。「華牧師說,她雖然回歸天父的身邊,但思念與她所愛的人同在。她變成天使了,有一對白色的翅膀、一個金環,好漂亮好漂亮啊。你看見了沒?她就在這裡喔。」她重述著葬禮中牧師說過的話,心想當時他也許根本沒聽見,或放在心上。
在……這裡?
掌心下,是跳動的心臟。
掌心上,還傳來她暖和的手溫。
此時一陣微風從敞開的窗子吹拂進來,像媽媽的手拂過他沾滿淚水的臉頰。
是嗎?是媽媽嗎?
是媽媽。
梓言,別哭喔,是媽媽。
「她在這裡。」他哽咽出聲。「她真的在這裡。」
女孩終於吁了口氣。「太好了,你終於看見了。」雖然她自己並沒有真的看見,不過她很確定要是她是梓言媽媽的話,也一定會成為官梓言的守護天使。
更多眼淚從男孩眼眶流下來,像是一場永遠不會停息的雨。
心語露出有點無奈、又有點縱容的表情看著他。
「你哭吧,我保證我不會告訴別人你是個愛哭鬼。」而且還是個很可愛的愛哭鬼呢。真想再偷親一口。
不過,真是太好了,他,終於真正地「醒」過來了——從悲傷中甦醒過來了。她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不過也真累壞她了。
嗯,不行了,好困喔,她要再補睡一覺。
晚安,午安,早安。不管現在是幾點鐘,總之,大家都安安啊。(小媽說當小孩要有禮貌,壓歲錢才會多)
小媽,真對不起,讓妳擔心了。
辛苦了,各位叔叔伯伯嬸嬸阿姨。
她不是故意要迷路的。
她只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一隻半路殺出來的野狗追著飽,跑著跑著,就跑到忘記路要怎麼走了,才會愈走愈遠;天太黑,不小心又掉進山溝裡,差一點死翹翹。
幸好一切都過去了,謝謝大家。
現在她真的要睡了。
等她醒過來之後,一切都會很好的。
因為她是這麼相信著的。
梓言媽媽天使,妳說是吧?
是的,娃娃,別忘了我們的秘密喔。
那當然。
女孩帶著微笑入夢。
***
清晨天亮後,醫院的病房輕輕地被推開。
一群躡手躡腳的大人擠在小門前,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以免吵醒兩個偎在一起、頭靠著頭,仍熟睡著的小朋友。
心語小媽一顆提起了大半夜的心終於又輕輕放下。
替孩子們拉好被子後,她回過頭,走到門邊,將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個「噓,保持安靜」的動作。
所有人都靜悄悄地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同時綻出微笑——
卡嚓!
一個照相機快門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這寧靜的早晨。
站在床邊的大人們一致瞪向那只按下快門的手。
小鎮唯一報社——太陽週報——主編兼記者兼印刷工董士常抱歉地揮揮手。
對不起,人不是他殺的,不過快門是他按的。
他只是,看著那兩個娃娃相親相愛的可愛睡顏,忍不住手癢了一下——
卡嚓!卡嚓!卡嚓!手癢個不停啊,再拍幾張。嗯,這兩個娃娃還真上相。
寧靜的小鎮平日壓根兒沒大事發生,為了頭條新聞,再給它「卡嚓」一聲吧。
「喂——」眾人眼中冒起火來。
熟睡中的孩子被床邊的動靜吵醒了,娃娃首先醒來,她邊揉著惺忪睡眼,邊看著身邊也跟著緩緩甦醒的男孩。
奇怪,房間裡有好多沒見過的大人喔。
小媽呢?(此時,心語小媽已經被眾人擠到心語看不見的邊緣地帶去了)
往房裡四處張望了下,沒見到小媽。算了,不理這些奇怪的大人。
她轉過頭來,看著剛剛清醒過來、頭髮亂翹的梓言。
衝著他露齒一笑。
「哈囉,早安。」
「啊,早安。」官梓言剛醒過來,還搞不清狀況,他愣愣地看著披散著頭髮的女孩,下意識地捉緊不知何時被放到他手中的泰迪熊。
「這些人是誰?」注意到房裡的騷動,他低聲向娃娃咬起耳朵。
「天才知道他們是誰。」娃娃也咬了他的耳朵。
在場沒半個熟面孔,你看我,我看你的,頓時讓情況有點尷尬。
只見其中一名西裝筆挺、圓肚禿頭、一張臉長得像海狗的中年紳士排開眾人來到小床前——
「咳咳,兩位小朋友你們好啊,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
「哇啊!娃娃,太好了妳沒事啦!」
海狗先生的自我介紹被一大群突然衝進病房裡的孩子們給打斷了。
一大群小朋友,男孩女孩?手上拿著各種顏色的色紙折成的大紙鶴、小紙鶴擠過大人們,一路衝到房中央的小床邊,有跳上床的,有圍在床邊的,還有被絆倒趴在地上的。
霎時間,小房間裡滿滿都是人和聲音,擠得水洩不通。
美美和小月坐在床頭,緊緊抱著心語,連珠炮似地呱呱說著:「娃娃,大家都聽說了,真的好險啊,幸好沒事,幸好終於找到妳了。今天龍老師帶全班一起過來,我們每個人都折了紙鶴說,龍老師說折紙鶴可以祈福,大家就一直折一直折……」
「小月……」心語聲音微弱地道。
「妳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妳很感動。」小月飛快地說。
「美美……」聲音仍然微弱。
「我瞭解,我都瞭解。」美美體貼地道。
「梓言……」為什麼她的姊妹淘會這麼白目啊?
坐在一旁、也快被擠成人幹的男孩收到求救訊號,總算清了清喉嚨,開口道:「呃,杜小月同學,妳壓到方心語受傷的左腳了。」掉進山溝裡時,她跌傷了左腳,輕微骨折。
小月尖叫一聲,從床上跳了起來。
「那個……葛美美同學,妳剛好抱到方心語受傷的那條手臂。」
美美嚇了一跳,險此一跌到地上,她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身上的重量和危機解除,方心語總算喘過氣來。「沒關係沒關係。」
驚嚇過後,小月和美美總算恢復正常,兩個人相視一眼後,看向官梓言,羞羞地道:「官梓言,聽說你救了娃娃,真的好了不起耶。」
男孩兩頰竄上可疑的紅雲。
「沒有啦,這沒有什麼。」他故作不在意地攤攤手。
事實上是,他已經不大記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美美和小月再度相視一眼,點點頭,彷彿在交換什麼秘密的承諾似。
「為了感謝你救了我們的死黨,」美美說。
「我們決定要好好報答你。」小月接著說。
方心語突然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警戒地看著兩個姊妹淘。
但她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瞪大著雙眼,看著小月和美美一人一邊地吻上官梓言的臉頰——
她氣急敗壞地吼叫出聲:「快住口!他是我的ㄋㄟ!」這世上所有的東西她都很樂於與人分享,獨獨這個男孩,她不願把他大方送出去。至於是為了什麼原因,她壓根兒不知道,她所學過的詞彙裡也沒有足夠的字句可以形容。
而從頭到尾,夾心餅乾男主角官梓言只來得及愣在當場,任由兩個女孩一左一右地獻吻,同時看著娃娃又氣又急地揮手大叫。
「卡嚓!」一聲。
小鎮唯一報社——太陽週報——主編兼記者兼印刷工董士常微笑地拍下本年度最聳動的四角緋聞照片。
病房裡喧鬧不已。
發現從頭到尾都沒人聽他說話的海狗先生落寞地抗議:「我是鎮長、我是鎮長、我是鎮長啊……」這個小鎮上所有的事都該以他為中心旋轉,才是政治正確的啊。
此時,一名美艷纖細的女子推開海狗先生,奮力地向小床的方向前進。
「我是事件主角的媽媽,要採訪就請採訪我吧……」心語小媽抗議地申訴自己的主權。
至於她,事件主角的老師——龍老師,則站在門邊,看著房裡的好戲。
她微笑地想:今天好熱鬧啊。
許多年以後,人們還會記得這一天嗎?
看著那名坐在房間中央、全身發光發熱的小女孩。
她突然懷念起,從前與她在校園裡躲貓貓的日子。
多麼不可思議啊,光看著她開朗的笑容,就好像全身都充滿了力量呢。
而失去力量的那個男孩,也會因此重新獲得自己的力量,再度站起來走出自己的人生吧?
生日快樂,梓言男孩。生日快樂。
當病房裡唱起了生日快樂歌時,男孩才猛然憶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一個最難忘的生日。
媽媽,妳也在吧?他在心裡問著。
而他想,答案應是肯定的。
變成天使的媽媽一定會在他身邊,在他需要她時,給他力量。
龍老師看著那個美麗非凡的心語小媽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擠到女兒身邊後,笑著搖搖頭,轉過身來,向站在走廊上的老人說:「您不進去嗎?」
老人眼中的神色深沉難解,回視了龍老師一眼後,老人搖搖頭,轉過身,慢慢地離開了醫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27:54
8 二年級紀事
上課鈴響前,校園中到處是四處流竄的學童。
有剛從福利社買零食出來的,有才正準備要去上廁所的,還有在操場打球和在走廊上玩追逐遊戲的。
尖叫聲此起彼落,不時從校園裡傳出來,一群又一群的小學生與時間賽跑,計較著短短十分鐘下課時間的每分每秒。
上課鈴響前,教室裡幾乎沒幾個學生在裡面,可以說是全校園裡最安靜的一塊區域了。
打鈴前十秒鐘,一群男孩嘻嘻鬧鬧地帶著滿身大汗從操場上跑回來,勾肩搭背地表現哥兒們的情誼。
「阿言,你剛剛最後那個三分球投得好準喔!」一名黑臉的男孩邊扭開水龍頭邊說。
「我看你加入我們班的籃球隊吧,下課後跟我們一起去挑七班,保證把他們叮得金光閃閃。」另一名矮胖的男孩建議道,同時把頭放在水龍頭底下衝著涼快的冷水。
「是啊,你早就該加入我們班的球隊了。」其他瘦胖高矮不一的男孩附和的同時,紛紛跟著倣傚,享受那份夏日的清涼。
沖完水後,男孩們嘰嘰喳喳地湧進教室裡。一時間,安靜的教室裡突然熱鬧了起來,多了一分上課前的生氣。
男孩們一進教室,女孩們就抗議了起來。「哇,臭男生!」好重的汗臭味啊。
「開電扇啦,好熱!」有男孩叫嚷著。
「已經開最大了,笨蛋!」立刻有女孩叫嚷回去。
「那一定是電扇壞掉了,教室裡熱得要死!」男孩回吼。
女孩乾脆把窗戶整扇推到前面,但又立刻引來坐在前排同學的不滿,大叫:「喂!」
就這樣,在喧鬧中,一抹笑意掛上了官梓言的唇邊。
坐在他身邊的女孩看著他的微笑,心想: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他已經在這一年裡,跟班上同學打成一片了?
他再也不是一年前那個孤單寂寞的男孩了。
真好。這樣真好。
「好吵喔。」撐著肘,女孩一臉無聊地打了個呵欠。
「下一節什麼課?」回想著課表,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帶錯課本?官梓言翻了翻塞了一堆書的抽屜。
以前他的抽屜很整齊,沒這麼亂的;被班上男生帶壞了,她想。
「生活與道德。」女孩回以平板的聲調。
「果然沒帶課本。」官梓言翻了半天,確定抽屜裡沒有這本書。
「喏,拿去。」身邊的女孩將一本包著史奴比書套的課本放到他桌上。
他瞪著那本乾乾淨淨的課本,不禁笑了。「這是妳唯一一本沒有貼上假面水手服貼紙的課本耶。」
「那個叫做美少女戰士啦。」方心語第一千零一次更正,同時解釋道:「誰教這門課這麼難。」彷彿課程太「難」,就是小學生逃課的最佳理由。
「難?那就是妳這科每次都考不及格的原因嗎?」
她擰著眉陳情道:「我就是學不會嘛!每次考試都考那種困難到極點的是非題,根本就是在考驗我的智商。」
「困難的是非題?」第一次聽到有人嫌僅僅只有兩個選項的是非題很難作答的。就算都沒看書,起碼猜個圈圈叉叉,也有二分之一的機率可以猜對吧?何況「生活與道德」這科考的幾乎都是生活常識。
她用力點頭。「是啊,難死了。」真羨慕那些沒有「道德學習障礙」的人,他們大概很難體會她的痛苦吧?
他嘴角不禁有些抽搐。「比如說?」
她當場背出一題考古題。「比如說,『拾金不昧是好兒童應有的行為』對或錯?」
「對。」他直覺作答。
「錯。」她鬼叫出聲。「錯錯錯!答案明明就應該是叉。」
他瞪著她,不解地問:「哪裡錯?」
娃娃比手劃腳地解釋起來:「拾金不昧應該是全體國民應有的行為,怎麼會只有兒童才需要這麼做?」正義感十足的她,想當然爾,在公民道德方面,也是最高標準。
無言。他無言地看著她。
「還有還有,『看到有人落水了,應該立刻撥打119求救?」圈或叉?」
「圈。」這不是基本常識嗎?
娃娃很無奈地搖頭。「哪是!119是求救電話沒錯,可是看到有人落水時,萬一附近方圓百里內剛好找不到任何一支電話呢?難道就真的傻傻地先去找一支電話求救?」要真等找到電話才救人,恐怕人也淹死了吧。
「呃……題目的重點不在這裡吧?」這題只是在考學生記不記得住110和119的區別而已呀。
「這不是重點?」她難以置信地道:「我倒覺得這才是重點呢。考這種題目,一點都不符合現實情況。萬一真遇到類似的狀況時,究竟要我們怎麼做才對啊?」
小媽說,做人要言行一致,所以她便努力言行一致個徹底。
他再度無言。「妳明明知道考試跟現實生活不一樣。作答是作答,生活是生活呀。」
「這太難了,真的太難了。」她攤攤手,表示放棄。
這麼簡單就放棄,可不是她做事的原則。他故意挑釁地問:「妳真要我相信,妳會背誦美少女戰士落落長的變身咒語,卻不會背十大青年守則?」
娃娃撇撇嘴。「我又沒要當童子軍或是什麼十大傑出兒童。」
「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超之生命。」他突然冒出一句。
她直覺地接口:「生活的目的,在增進人類全體之生活——」
剛剛才說完,小手愕然地掩住口。啊,中計了。
他哼笑一聲。「明明就滾瓜爛熟嘛。」他很清楚她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她有他所見過最好的記憶力;任何東西或事情,她只要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她攤攤手,表示停戰。「好好好,算我怕了你。」為了避免這整節課都得跟他比賽背那些歷史上作古已久的名人名言,她還是快快投降為妙。
龍老師八成又跟他嘀咕了什麼。酷斯拉最喜歡在他們之間挑撥離間,有夠陰謀論的。
「總之,課本你就拿去用吧。」她爽快地下了結論。
「課本給我,那妳呢?」「生活與道德」這門課的老師很龜毛,他不讓兩個人共用一本書的。沒帶課本的,都得罰站一整節課。
看著他挑眉的那副帥勁,簡直讓她無法招架。
他都不知道他做出那個表情時有多好看。
別看他斯斯文文的,這陣子他成天跟那票臭男生在操場上打球,曬得原本一張白淨白淨的臉都黑了,使他看起來比以往來得更加健康,當然也更有氣概了。
「我今天剛好很想在走廊上罰站。」她眨眨眼說。
「如果妳以為我會相信妳,那妳就太小看我了。」他老早看穿她的伎倆。「覺得無聊,想蹺課就直說吧。」
轉過臉來,她瞪著他,停頓三秒後,又猛然笑出聲。「你真是條可愛的蟲呢。」
「錯。」他抗議道:「別把我跟那種噁心的寄生蟲相提並論。」真不知道古代人怎麼會用蛔蟲來比喻知己?
「我怎麼可能把我最好的朋友跟寄生蟲相提並論?」她狡猾地辯稱:「我剛剛是在稱讚你好可愛。」沒看過蟲蟲危機哦?
「像條蟲一般的可愛?」他沒那麼好騙。
「是蟲像你一般可愛。」還是有差的。
「差別在哪?」真是的,她非得這麼愛強詞奪理嗎?
「差在——」眼角餘光瞥到遠遠走來的「生活與道德」課王老師的身影,她立刻結束這場兩人辯論。「不說了,老師來了,我得溜了。」悄悄背起書包。
「方心語,妳果然又要蹺課。」他捉住她一條手臂。
她連忙搗住他的嘴。「要死了!官梓言,虧你還是我的蟲。反正我不想上這堂課啦。」
平常被酷斯拉治得死死的,她都快悶壞了,實在沒有辦法坐在教室裡聽一整節課的好公民行為準則。
「要蹺課也不是不可以,」他故意緩緩地說,「只是……」
「只是什麼?老師要來了啦。」快放手啊,再慢就走不了了。早知道,剛剛下課時就直接淮了。
將課本塞進抽屜裡,書包也背上身。「只是妳得帶我一起上路。」
「啥?」酷斯拉要是知道她污染同學,會吃了她的。
趁老師還沒走進教室,他推推她。「快走啊,再不走就走不了嘍。」他老早就想見識見識她蹺課時都在做些什麼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那麼有趣,讓她對蹺課樂此不疲?
無奈地歎了口氣,她垂下頭,妥協了。「好啦好啦,快走。」趁著老師剛從前門走進教室裡,全班起立準備敬禮之際,她拉著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後門偷偷溜了出去……
奔出教室後,她拉著他以最快的速度往準備藏匿的方向跑去。
「我們現在要做什麼?」他好奇地問。
上課時間,偌大校園裡,除了教室中偶爾傳出來的讀書聲外,幾乎是靜悄悄的。
十要找個地方躲好。」她經驗老道的說,同時拉著他在校園裡東奔西跑,終於在溜滑梯旁邊的一排高及人腰的杜鵑花叢裡藏匿下來。
「為什麼要躲起來?」他又問。
「傻瓜,當然是不要被找到嘛。噓……」她突然伸手掩住他的嘴,另一手則壓著他伏低身子,好完全隱沒在茂密的花間。
不一會兒,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在花園附近響起。
「方心語,妳又蹺課,快給我出來受死!」
酷斯拉的鞋子突然出現在花叢前,兩個孩子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把身體伏得好低好低。
「龍老師,人在不在那邊?」另一邊,訓育組長喊道。
龍老師瞪著那只從花叢裡露出來的書包帶,猶豫了半晌,才道:「好像不在這裡,我們去別的地方找吧。」說完後,才緩緩地離去。
一直等到完全聽不到腳步聲後,躲在花叢裡的女孩才用力地吐出一口氣。「好了,安全了。」放開壓在男孩頭頂上的手,伸了個懶腰。
官梓言跟著伸展了一下身體,看著女孩愜意的表情,心想:好個躲貓貓的遊戲,難得龍老師願意配合。
面對一個像方心語這樣的學生,若只是一味嚴格地禁止,大概是沒有用吧?
「就這樣?」他懶洋洋地問。
「當然不是,這只是第一關而已,樂子得自己找。」她眼睛發亮地說。
「哦,那快點教我啊。」
「呼!」瞪了他一眼後,她伸手拉著他一起往後走,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喏……我以前一個人蹺課時,都是這樣打發時間的……」她拿出幾條橡皮筋,套在手上後,開始編織複雜的花網。
那靈巧的十指所編出來的圖案吸引了他的注意,然後她開始教他怎麼用兩隻手編出許多有趣的橡皮筋結。
就這樣,時間慢慢地跟著天上的浮雲流逝而去。
淺淺的樂趣與歡笑卻印在兩個孩子心田里。
這是她第一次帶他逃課。
當然,有一就有二、三、四……
兩個孩子迷上了與老師躲貓貓的遊戲。
他們在校園裡玩了一陣子躲貓貓後,開始試著在偷來的時間裡玩耍。
對方心語而言,以往,為了避免在課堂上打瞌睡,蹺課是不得已的。但自己一個人玩躲貓貓躲久了,還真不是普通無聊哩。
自這回多了個伴後,她開始挖掘出這種活動的有趣之處。
原來,逃課時有個伴竟是這麼地好玩。
他們在花叢裡數花瓣、數雲、數飛過眼前的蝴蝶。
數累了,就先瞇起眼睡上一覺。
醒來時又繼續數雲、數花瓣。
他們還會聊天,聊很多的事情,比如——
他曾好奇地問:「為什麼蹺課時要背書包?」
「免得你放學後還要回去拿書包,被逮個正著啊。」一副他很笨的樣子的看著他。
又比如說,她有時候會告訴他:「官梓言,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當好朋友喔。」
他就會說:「讓我再想想。」
然後她就會抗議。「還要想什麼啊?」
「永遠是多久?一輩子還是兩、三輩子?那麼久的事,誰知道以後會怎樣?」他可是很實際的。
「哦。可是只要你願意,我也願意,當永遠的朋友有那麼難嗎?」
「如果有一天,我們的距離變得很遙遠很遙遠了呢?」
「怎麼會呢?我們住得很近啊。」
「如果有一天,我搬家了呢?」
「你可以搬來我家住,我不反對啊。」
「我是說,我可能會搬到別的地方去住,比如說,別的城鎮之類的。」
「你不可以!」她的反應意外激動。
「為什麼不可以?」他反問。
「因為我不要你走。」她說。
「為什麼?」他又問。
「因為我喜歡這個鎮。」
「可是也許我不喜歡啊。」
「為什麼?」換她問了。
他答不出來,只好反問:「那又是為什麼妳會喜歡這個鎮?」
「因為、因為我就是喜歡啊。」她很想努力找出一個答案,但卻無法說得很清楚。
然後,她告訴他一個故事。
一個關於她跟小媽決定搬到夏日小鎮的故事——故事裡,有她大爹的那幅畫。
「聽說我大爹是個很有名的畫家……」
有名到什麼程度她其實並不清楚,只知道以前大爹只要賣掉一幅畫,他們就可以吃香喝辣好久好久。小媽曾經是幫大爹賣畫的人。以前他們一家人跟著大爹四處去旅行,很少在同一個地方定下來過。後來,大爹變成天使了……
「我小媽想回到我大爹年輕時住的地方,我們現在就是住在大爹以前的房子裡。我小媽說,這鎮上有屬於大爹的記憶,我們要延續那份記憶,在一個對大爹來說最有意義的地方一起生活下去。當我一眼看到大爹最後的那幅畫之後,我就知道,我會喜歡上這個地方。我愛我大爹,所以我不會離開這裡,永遠永遠。」
當她說她不會離開的時候,還用力地搖了搖頭,表現自己的決心。
他聽著她的故事,覺得有一點點羨慕。「所以,妳是因為一個故事而來到這裡,進而愛上這個地方。」
「一個故事。」她猛點頭。「對,就是這樣吧。」
「可是我不像妳,我沒有什麼故事。」他眼神轉為嚴肅地說:「我不是因為一幅畫,也不是因為什麼人的記憶才搬來這裡。當初我跟我媽媽搬來這裡的理由,現在已經不見了。」曾經,是為了媽媽的病,他們才會回到這邊。如今媽媽已經變成天使了,他也失去了繼續留下來的理由。
聽出他話裡的哀傷,她放柔了眼眸。「梓言……」
「娃娃,帶我去看妳大爹那幅畫,好嗎?」如果可能的話,他也想要一個足以說服自己,他屬於這塊土地的理由。哪怕只是,有人需要他這麼相信。
她想要他永遠留下來。
她帶他去了。
去看大爹的畫。
***
那是一幅非常細緻的巨幅油畫,偏向印象派的風格,卻又充滿浪漫主義的情調。
兩個孩子仰頭站在畫前,當然看不懂那些光和影的變化,但細膩的筆觸卻使他們感染了一份特殊的心情。
畫這幅畫的人,顯然對畫中小鎮有著深厚的感情,每一道光影都蘊藏著深刻的領會。
娃娃指著畫裡的一棟房子道:「看,這就是我家。」然後又指向畫作中央偏右的一棟白色洋房道:「而這裡,是你家。」
他想說那不是他的「家」,那只是外公的房子而已。可看著她興奮的眼神,他卻說不出口,只好道:「這幅畫很棒。」
「當然,我大爹很會畫畫。」
可惜還是無法讓他找到要自己留下來的理由。
小屋裡的擺設相當雅致,看得出心語小媽理家的天分。
長廊上掛著幾幅心語大爹的畫作,除了最大幅的小鎮風景油畫之外,還有好幾幅中小型的畫作。
放下那份隱隱約約說不明白的失望,他開始看起其它幅畫作。
其中一幅吸引了他的目光。
「這是妳。」他看著那幅小型人物肖像。畫布上畫著一個坐在餐桌上的年幼小小孩,紅潤的膚色像蘋果,頭髮微卷,兩隻手正向空中舉起,彷彿想捉住什麼似。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畫中的女孩應該就是她。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娃娃笑出聲。「是啊,那是我。三歲的我。」
「很可愛。」像一隻鑽來鑽去的小蟲。
「我咩,當然可愛啊。」她可不允許他有別的意見。
他又指著另一幅畫問:「這又是誰?」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
畫裡是一位年輕美麗的男子斜倚在窗邊,男子的視線正好與看畫的人四目相接,可以想見在被畫的時候,他正與畫家視線交會。
「我小爹。」娃娃回答。
「妳有兩個爸爸?」
「是啊。」娃娃毫不遲疑地回答,像是每個人都應該有兩個爸爸似的。
不知道該說什麼,梓言又問:「那妳小爹呢?他現在人在哪裡?」怎麼從來沒見過他?
「我小爹?」娃娃困惑地道:「我也不知道耶,可能是去黃昏市場買菜吧。」剛從學校偷溜回來時,家裡沒半個人在。今天是星期四,市場有特價活動,可能是去買菜了。
「妳小爹跟妳們住在一起?」那怎麼從來沒見過?
「是啊。」娃娃回答得很直接。
說不出來是哪裡奇怪,梓言只好暫時放下娃娃的家務事,轉頭看向另一幅人物畫。這回畫裡有兩個男人,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斜倚在沙發的扶手上,正在替另一個點煙。點煙的那個就是另一幅畫裡出現過的心語小爹,所以他想,另一個男人應該是心語口中的畫家大爹了。乍看之下,兩個男人長得有一點相似,可能是兄弟。
「這個就是妳大爹?他也很帥。」
「沒錯.我大爹也很帥。」以前大爹和小爹帶她走在路上時,常常會有漂亮的姐姐來搭訕。
又看了半天畫,他終於找到一個他說得出來的怪異之處了。
「妳小媽呢?怎麼沒有她的畫?」他們是一家人吧?
「小媽呀——」娃娃頓了頓,才解釋道:「因為我大爹沒能來得及畫我小媽就變成天使了——可是她還是有在畫裡喔。」
「有嗎?」心語小媽是個很美的女人,可是這些肖像畫裡沒一幅是她呀。
「有啊,就在這裡啊。」娃娃肯定地說。
「哪裡?」沒看見啊。該不會是幅「國王的畫像」,要誠心誠意才看得見的那種吧?
娃娃笑出聲,指著小爹的肖像畫說:「不就在這裡嗎?」
梓言瞪著那幅斜倚窗邊的年輕男子畫像,還是一樣只看見一個男人。
娃娃又指指小爹和大爹都在的那幅畫,很詳盡地解釋:「這裡也有。我小爹以前常做我大爹的模特兒,所以你如果要看我小媽,只要看這些畫我小爹的就好了。」
「嗄?」哪有?他只看見兩個男人。只是,瞪著那張年輕男人的臉孔愈久就愈覺得熟悉,直到心語小媽的臉孔出現在眼前,並與畫中的男子重迭,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竄進他心裡,他立刻搖搖頭,將它甩掉。
也許……也許……「妳小爹跟妳小媽是兄弟姊妹啊?」呼!難怪那麼像。不要胡思亂想,官梓言。
「不是啊。」娃娃說:「你看不出來嗎?我小爹就是我小——」
官梓言連忙伸手搗住她的嘴。
嗚嗚嗚,幹嘛呀?她揮舞著雙手抵抗著。
「別說出來啦。」梓言雙眼大瞪地看著她,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
好不容易拉開他的手,她抗議道:「為什麼?」
「國王驢耳朵的故事妳沒聽過嗎?」他提醒道:「還是妳忘了小鎮上有很多隱藏式的大喇叭,讓每一戶人家都沒有藏得住的秘密?」
「可是小媽並沒有說這是秘密呀。」小爹只是問她,要媽媽還是要爸爸而已啊。
不是每個家庭都是這樣子的嗎?
不是每個小孩在「快要長大」的時候都必須做出這種選擇嗎?梓言媽媽難道沒問過官梓言,他要一個爸爸還是媽媽嗎?
「妳不知道嗎?」梓言擔憂地蹙起眉。「小鎮上的流言有多可怕,妳不知道嗎?」
他不知道,到底是心語小爹女扮男裝還是心語小媽男扮女裝。
總之,這種事情不論對錯,只要變成小鎮流言的對象後,一切就會失控。
「我知道啊。」她點頭道。
「那就絕對不能說出去。這件事情,只可以有我們兩個和妳的小媽知道,不然妳小媽就會變成小鎮上八卦的對象,會被說得很難聽的。妳不會希望事情變成那樣吧?」他慎重地說明解釋並詢問。
關於小鎮流言的可怕,娃娃是見識過的。
她深信許多事情一旦從許多人口中說出來,就會變得很可怕。
於是她鄭重地點點了頭。「我知道了,我絕對不會再跟任何人提起潔件事。」如果這是唯一杜絕流言的方法,她絕對會守口如瓶。
「那來打勾勾。」他伸出左手。「絕對不可以講出去喔。」
她伸出右手,勾起小指蓋印章。「發誓,絕對不說出去。」
「也不可以跟妳小媽提起這件事。」
「為什麼?」小媽早已經知道這件事啊。
「因為這是我們的秘密。」他堅持地說。「只有我們兩個人可以知道的秘密。」下意識裡,他總覺得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一定會有人受傷害。
好多秘密喔,她想。她的秘密正在一個一個地累積中。她的第一個秘密是跟梓言媽媽訂下的;第二個秘密則是跟官梓言訂下的。
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擁有多少秘密?十個?二十個?如果有一天老天爺說她不能有那麼秘密,必須放掉幾個的話,該怎麼辦?
「娃娃,快答應。」他有些替她著急起來。
「好吧,我答應啦。」就算是多了一個秘密吧。
得到她的承諾後,他才鬆了口氣。好了,這樣就沒事了。從現在開始,就趕快把這件事忘掉了吧,讓心語小媽永遠都是心語小媽。
娃娃不懂他焦慮的原因,只是為他這麼替她著想感到有趣。
她握住他的手。「官梓言,你很關心我。」
正要否認,但一看見她閃閃發光的眼睛,他就忘了該口是心非。
見他沒有否認,她高興極了。「官梓言,我真的好喜歡你!」小媽總說,喜歡一個人就要說出口。
聞言,男孩的雙眉頓時扭曲了起來。「妳不要亂說。」
「官梓言,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吧。」她無法自己地編織著關於兩人未來的美好前景。下意識裡,她知道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直到永遠。
因為她不會放手。只要是她喜歡上的,她會永遠都喜歡,而且永遠永遠都不放手。
「妳啊,唉……」男孩頭痛地歎息。真拿她沒辦法。
「快說你願意呀。」她很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得寸進尺,也絕對會把握時機。
「我、我不——」
「算了,你不用回答,反正我知道我們會在一起就夠了。」
「是嗎?」他懷疑地看著她.
「沒錯。」她用力點頭,心中有百分之兩百的肯定。
她篤定的眼裡有著大無畏的決心。
那使他好羨慕。
真希望他有她一半的信心。那麼也許,只是也許——有一天他或許會真的找到讓自己留下來、屬於一個地方的理由吧。
至於此時此刻,他們之間,正因秘密而緊緊聯繫著。
之後,他們就刻意忘了這件事,以免不小心洩露出去。
無憂的歲月裡,他們成為彼此的玩伴。
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她從不會感到無聊。
她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生一對」吧。
她好希望他們可以當一輩子的玩伴。
很長很長的一輩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29:35
9 迷夢
大房子裡,不管白天或晚上,總是靜悄俏的。
自從媽媽變成天使後,白色大宅裡的聲音就更少了。
這個沒有感情的地方,到處都找不到溫暖。
福嫂他們雖然都是好人,可是終究無法插足大宅裡所發生的一切。
媽媽不在了,只剩下他一個人。知道他必須住在這裡時,他都盡量把自己關在房裡,好將那些冰冷的寒意阻絕在房門之外。
外公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他深深地相信著。
因為葬禮上,外公連一滴眼淚都沒掉。他是個可怕又冷酷的人。
他沒有辦法想像自己和這個老人相依為命直到長大的情景。對他來說,非但這個家不是家,連家人也不是家人。
如果鎮上的傳言是真的,那麼外公一定很恨媽媽奪走了外婆的命,同時也恨他奪走了媽媽。他一定是很恨他的。
為了躲避那份可怕的憎恨,他總是避著外公。
所以媽媽走後,除了那些帶來傷害的殘酷責備之外,他們兩人從不曾真正交談過。
深夜了,屋裡應該是靜悄悄的。
梓言睡不著,只好從房裡溜出來,想泡一杯牛奶喝。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那個聲音。
大家都在傳說著大宅裡有鬼;他也聽過一兩個傳聞,但始終不相信。
這房子孤寂得連鬼都住不下去。
娃娃不知道,他有多麼欣羨她的家庭。
心語小媽是個好溫柔的人,總是不吝惜表現出她對娃娃的愛。有時候在娃娃家時,他會假裝自己住在那邊,是他們家的一分子,而不是來匆匆、去匆匆的客人。
可惜冰冷的現實總是提醒他,他不屬於那個溫暖的雙人家庭。
他沒有家。
當媽媽變成天使後,他唯一的家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間冰冷的大屋子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的家。這裡無法提供感情的回應,只會在夜深入靜時,聽到自己悲傷的回聲。
此時此刻,那奇怪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且令他毛骨悚然。
有人在哭……那是哭泣的聲音吧?
這麼深的夜裡,還有誰會待在主屋裡哭泣?
福嫂和其他人都住在主屋後面的房間裡,夜裡的大房子裡就只剩下他跟外公兩個人而已。
外公跟他一樣,老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很少出來,有時候一連好幾天都見不到他。梓言曾經因為不用面對老人而鬆了口氣,畢竟,倘若要他們兩個每天見面,他一定會受不了的。
所以那不可能是外公的哭聲。
那聲音愈來愈低,低泣中隱藏著一份無法止息的悲慟。若傾耳細聽,會發現那聲音一會兒漸漸消失,卻在下一刻又奔洩出來,像是極力想要嚥回肚裡,終究仍是潰堤而出。
這樣的哭聲屬於情感極為深刻的人。
外公那麼冷酷,他的心是冰塊做的,不可能會哭得這麼傷心。
梓言本來不相信屋子裡有鬼,可現在那清晰的哭聲卻使他開始產生懷疑。
或許,真的有一個鬼住在這裡……
一個千年的魂,一個被遺忘、世人不知它存在的鬼魂,它隱藏在大屋裡無人知曉的角落,在夜深時分,為失卻的曾經低回悲愴。
打消了前去廚房的念頭,梓言的腳步轉往那聲音來源走去。
屋裡的發條鍾剛剛打過兩聲,是凌晨兩點。
梓言輕手輕腳地尋找聲音的來源,最後,停步在媽媽生前住過的那間房間門口。
房裡的小燈亮著,門縫下瀉出暈黃的光。
有人在裡面嗎?是傳說中的鬼魂嗎?
他不確定,只是很清楚地聽出那哭聲悲傷而淒涼。
是誰?是誰在哭?究竟是誰在媽媽的房間裡面?
他急切地想找到答案,所以放在門把上的手也緩緩地轉動,將房門打開一個小小的縫隙。
而眼前所見,霎時間幾乎令他窒息!
不可能。
這是不可能的。
他不相信。
不自覺地後退了好幾步,直到背脊狠狠撞上牆壁,痛回了理智,才猛然停住。
「不可能……」他無法置信地搖著頭。
隨後,他轉身飛快地奔回自己的房間,鎖上門、跳上床,用棉被把自己從頭到腳整個掩住。
這一定是夢,醒來就沒事了。
他不可能真的看見外公在哭!因為、因為他是一個沒血沒淚的冷酷老人。有一天,這個老人會孤單寂寞地死去,而他唯一的孫子將不會留在他身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30:42
10 離家出走
那是一個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夜晚。
深夜中,娃娃被窗外斷斷續續的撞擊聲所驚醒。
床尾立著一盞夜燈,燈微微亮著;再度聽到那撞擊玻璃的聲音時,她下了床,來到窗邊。
窗外黑漆漆一片,她看不見外頭的動靜。
直到一隻手推開她的窗戶,正要驚叫出聲,卻在下一刻看清楚那隻手的主人。她連忙把窗戶打開。
「梓言。」
男孩站在窗外,半個身子鑽進她的房間裡。
她拉著他的手,幫他跨過窗欄,而後她退開一步,扭開大燈。
燈亮了,清楚看見他的當下,她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為什麼在哭?
眼淚像下不停的雨水般一串一串地從他眼眶裡溢出來。
梓言舉起手臂,用衣袖揩了揩眼淚。「沒什麼。」沙啞的聲音裡卻透露出相反的訊息。
終於注意到他背在身上的大背包,她又問:「你怎麼半夜跑出來?你背那包東西是什麼?」
男孩還在揩眼淚;他吸了吸鼻子,紅腫刺痛的雙眼看著眼前的女孩。
她說過她要當他一輩子的朋友。
她說過,朋友就是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支持對方。
但他不相信。
他必須再問一遍。「娃娃,妳是真心要當我一輩子的朋友嗎?」
女孩用力點頭。「是啊。」
他再問:「妳說過,朋友是要互相幫助、互相支持的?」
「是啊。」
「妳是不是也說過,是朋友就要永遠在一起?」
「是啊。」
接下來,他連續又問了好幾個關於「朋友」的問題。
女孩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他終於不再問問題,決定他或許可以相信她一次。
穿著粉紅色草莓圖案睡衣的女孩,頭髮亂亂地披散在背後,看起來像個小天使。
她關注地看著他,看見他眼中有一份激狂,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擔憂。
「有人欺負你是不是?」她掄起拳頭,準備去教訓那個膽敢欺負她朋友的人。
他不說話。
她又猜:「還是又有人勒索你?」
想來想去,學校裡最有可能欺負人的,也就只有龍虎二人組了。這陣子大家和平共處,還以為他們已經收山了。好啊,看她明天如何教訓他們!膽敢欺負她的朋友,就要有付出代價的心理準備!
可他還是不說話。
她開始急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害你傷心?」她視若珍寶的朋友、平常都不敢太欺壓的對象,到底是誰欺負他?
可左思右想,想了半天,卻想不到可疑的對象。
「梓言……」他怎麼都不說話?
官梓言抹掉最後一滴眼淚,他咬著牙說:「沒人欺負我。」
「那是為什——」突然問,一個念頭閃過她腦海,而後她明白了。「是你外公是不是?」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官老爺最有可能會害梓言難過了。
她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一老一小,血緣上的聯繫明明那麼強烈,可卻彼此逃避、彼此傷害?
她沒有辦法二十四小時跟梓言貼在一起,沒有辦法在他回家後繼續保護他。
而他的「家」,卻是一個會為他帶來傷心難過的地方。
梓言好可憐。
她不止一次要求小媽讓梓言跟她們一起住。
可小媽說,法律上,官老爺是梓言的監護人,沒官老爺的同意,他不能跟她們一起住。
梓言一聽見外公兩字,眼睛先是圓瞪,而後又咬了咬牙。「不要提到他,我恨他,我好恨他!」
「恨」這個字,早在他學會怎麼寫之前,就先學會了恨一個人的感受。媽媽說,不可以恨別人,可是他就是無法、無法不去恨……
娃娃不禁伸出手,捧著梓言的臉,溫柔地替他揩淚。「別恨,梓言,別恨。我小媽說過,恨一個人只會為自己帶來痛苦,不要讓他傷害你,所以不要去恨他。」
生命裡過度缺乏溫柔的男孩,突地一把擁住女孩,心中仍然激動不已。
「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啊!他說我媽是我害死的,我外婆也是我害死的……可是這不真的,對不對?這不是真的!」
他從來沒見過外婆啊,又怎麼會害死她呢?可媽媽……媽媽會生病,都是他害的吧,是不是?是不是?
有好一瞬間,她的胸口痛得好像有一把刀子插在心頭上一樣。什麼樣的人會對自己孫子說出那麼殘酷的話?官老爺真的是梓言的外公嗎?
娃娃擁緊她的朋友,為他感到心痛。「當然不是真的,你怎麼可以相信他的話?我小媽說,你外公是個可憐的老人,他因為不能原諒自己,所以才會傷害你。」
儘管安慰著他不要怨恨,可她也著實有點恨起會對梓言說出那種話的老人。那太殘酷了。她不懂,為什麼一個無法原諒自己的人,必須要藉由傷害別人才會快樂,這樣不是太可悲了嗎?
「我才不在意他怎麼樣!」此刻梓言完全聽不進去,也無法體會為什麼老人無法原諒自己。他只是強烈地知道,自己再也無法跟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了。
他捉著她的肩膀,眼淚又快冒出來。「聽我說,娃娃,我沒有辦法再住在那棟房子裡了。」
「好吧,那你搬來跟我住。」即使要跟所有人對抗,她也要留下他。她下定決心不再讓人欺負他,誰都不可以。
但梓言只是搖頭。他捉著她的肩膀,眼神看起來好憂傷又好認真。「那行不通的,我們都知道的——我、我要走了,娃娃,我是來說再見的,以後我不能跟妳當朋友了。」
娃娃吃了一驚。「為什麼?!」
男孩挺直了身體,說出自己的決心。「我決定要離開這裡。」他要回去他跟媽媽以前住的地方,那個地方才是他的家。他迫切需要一個「家」,需要知道屬於一個地方、屬於一份不會變動的事幹。
娃娃瞪大眼睛。「你要離家出走?」他背的那包東西原來是他的家當?
他先是點頭,而後又猛地搖了搖頭。「不,不是離家出走,是要回家,回我真正的家。這裡不是我的家,從來就不是。所以、所以……」天啊,她眼裡都是水霧,她要哭了嗎?狠下心,他繼續宣佈:「總之我就要走了,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不行!」她猛地大喊出聲。「你不可以走!不可以!」
「娃娃,再見了。」他轉過身,好想掉眼淚,跨出一隻腳準備爬出窗戶。
可一雙細細的手臂從身後牢牢抱住他的腰。「你不能走。我還沒答應你可以跟我說再見,你不能走。」開玩笑!他們已經說好了要當一輩子的朋友,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分離。她絕對不同意!
除了媽媽以外,從來沒有人像這個女孩這般地需要他。他真心相信她掉眼淚是為了他即將離開,他也不能接受其它的可能性。
他們要很八點檔地分手、說再見後,就永遠不再見面。
心語……娃娃……他不會忘記她的。他發誓他永遠不會忘記,她曾經為他挺身而戰,是他英勇的女戰士;為了他與邪惡奮戰,義不容辭。
他感激她給了他美好的回憶,使他有辦法撐過最困難的那一段,可現在,他還是要走。
「我已經決定了。」他扳著她的手臂,可是她抱得太緊,他扳不開。「娃娃,妳放手吧。」
「不放不放不放不放!」絕對不放,死也不放,就算叫拖車來拖走她,她也不放!萬一放了手,就再也見不到他,那怎麼辦?她不要不要哇!嗚。
「我一定得走。」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尊嚴,他必須走。
「你一定不能走。」為了留住最好的朋友,他不能走。
「我一定要走。」為了實現自己的承諾,他得走。
「我一定不准你走。」即使得在地上打滾耍賴,他就是絕不能走。
兩個孩子就在窗邊拉拉扯扯了好半晌,最後兩個人都決定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總算,她退讓一步,先放了手。「好吧,我讓你走。」
原以為她還會再留他,聽她願意讓他走了,不知為何,他反而有點失落。
「好吧,那我走了,妳多保重,沒事不要打架,免得受傷。」她每次都不顧慮情勢就「見義勇為」,也不想想她那麼瘦小,萬一有一天踢到比她硬的鐵板怎麼辦?
「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的事不用你來操心。」她冷冰冰地說。
被她冰冷的語言凍著,他的心彷彿在下雪,令他渾身打哆嗦。
「那……我走了,妳多保重。」講來講去,還是一句多保重啊。
再也不敢回頭,他轉過身。他走了,他真的要走了。
「站住!」見他就要爬出窗子,她忙喊住他。「雖然我說你可以走,但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她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飛快地套上一件外套和一雙鞋,長長的辮子扎得鬆鬆散散的。
他急切地轉過頭來。
只見她慌慌忙忙地紮著辮子,一邊拉出一隻遠足用的背包,塞進一些有的沒有的玩意兒。
「妳在做什麼?」為什麼在收拾東西?
她邊收東西邊回答:「我要離家出走。」
他嚇了一跳,衝到她面前。「妳怎麼可以離家出走?」
「為什麼我不可以?」就他可以出走,她卻不行?這似乎不怎麼公平吧。
「可是……妳小媽很愛妳啊。」她有一個溫暖的家,何必離開?
「她是很愛我沒錯。」而且是非常非常愛,就跟她也非常非常愛小媽一樣。她們的愛是相互平等的,沒有誰愛誰比較多的問題。
「那妳為什麼還要離家出走?」
「笨蛋!我當然不想啊。」
「那為什麼——」
「還不都是因為你。」
「啥——」
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打斷他的問題。「我不知道小媽生活裡可不可以沒有我,可是我很肯定我不能沒有你,所以如果你要離家出走——好,可以——條件就是得帶我一起。」
有點生氣的擰起眉。他不相信自己對她來說有那麼重要。「除了我,妳還有很多朋友。」
什麼話!她比他更生氣的擺出嚇人的鬼臉。「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那少我一個又會怎麼樣?」他根本不重要吧。
他真牛!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他是獨一無二的?她方心語就只有一個叫作官梓言的朋友啊。「我就是不能少你這一個啦!」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沒有你!」
他真有那麼重要嗎?他不敢讓自己相信。他瞪著她。
他為什麼不肯看清楚自己到底有多重要?她給他瞪回去。
他們互相瞪著對方,直到早已流不出眼淚的眼睛變得好乾澀。
這回,還是由她率先打破沉默。
「不知道離家出走要帶些什麼?」從來沒做過這種事,不知道要怎麼準備?早知道有一天她會離家出走,她平時就要多留意這方面的資訊。
他歎了口氣,揉了揉眼睛。「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那你都帶了些什麼?」她作勢要打開他的背包,但被他阻止。「我帶了衣服、水和麵包……」還有一個小豬公撲滿,裡頭是他全部的財產——以及,她給他的泰迪熊……
發現她根本沒在聽時,他愣了一下,只見她在櫃子裡東翻西找,口中唸唸有詞。
「我的美少女戰士公仔放到哪兒去了……」剛剛怕他一個人跑了,她只好胡亂塞些東西,結果把房間都弄亂了。
「喂!」離家出走不用帶那種東西吧?
「不行,我一定要帶。」那可是她心愛的寶物,一定要放在身邊。她習慣把屬於自己的、珍視的東西都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包括物,也包括人。
她的佔有慾真的很強,她承認。
終於在棉被底下找到她的美少女戰士公仔,興匆匆地塞進背包裡,勿忙中又隨意抓了幾樣東西,直到把遠足用的小背包裝滿,她才滿意地道:「好了,我們可以走了。」
「我還是希望妳留下來。」帶她一起離家出走,跟他原本的計畫不符。
「除非你也不走。」要當牛是吧?雖然她不屬牛,但必要時刻,她也是跟他一樣固執的。
兩個人像鬥牛一樣,又互瞪了好半晌。
最終,拗不過她,他只好勉強答應了。
他先爬出窗子,再回頭接她。
草草在枕頭上留下一張紙條後,她追上他。
「官梓言,我說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將手放進他手裡。
「我記得。」就算他以前有過懷疑,但從現在起,再也不了。他相信她說到做到。「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真是好不容易啊。終於得到他的承諾,她感動地咧出笑容。
站在暴風雨即將來襲前的黑暗中,她看著眼前唯一的光。「現在,好朋友,我們要去哪裡?」
其實他也沒什麼概念。他們沒有交通工具,只能用走的,而唯一一條連接小鎮與外界的道路很長很長,他從來沒有走完全程過。
「我想我們要走得愈遠愈好。」儘管他不認為會有人來找他,但娃娃不一樣,她有一個愛她的小媽。他知道心語小媽會擔心,可是他已經同意要帶她一起離開,那麼他就會說到做到。他發誓他會保護她。
第一次離家出走,兩個人都是生手。
站在黑漆漆的夜色裡,看著昏黃的路燈,娃娃不敢承認她有「一點點」怕黑。
吞了吞口水,她鼓起勇氣道:「你帶路。」
「當然是我帶路。」娃娃是路癡,不能讓她走在前頭領路,不然一下子就會迷失方向。
「那好,我們走吧。」習慣性地率先邁出步伐。
「等等。」他拉住她的辮子,將她轉個方向。「往這邊。」
「呃,哈哈哈哈哈,其實我是在考你,看你知不知道方向。」尷尬勒。
「幸好我知道。」他訕訕地說。
「哈哈哈,很好很好。」
於是,他們就真的走了。走進一場暴風雨裡。
***
午夜過後,暴風雨就侵襲了夏日小鎮。
心語小媽被風聲吵醒,擔心女兒會怕,打著呵欠摸黑來到女兒房間,卻發現女兒房裡的大燈亮著。
難道她仍然怕黑嗎?她還以為,隨著時間的流轉,娃娃已經漸漸淡忘自己小時候曾被關在櫃子裡的那件事了……
那時候,他們常常要在半夜裡起床,帶她去上廁所;她房間裡的燈也關不得,只要一待在暗處,她就會全身抖個不停,又哭又鬧。
這些情況一直要到她開始相信他們會待在她身邊,永不離開後,才稍有改善。小女孩甚至很驕傲地宣佈:她可以關燈睡了。(她說她不想當膽小鬼)
好幾回他們悄悄在半夜裡起床,偷看娃娃是不是真的可以不用亮著大燈睡覺了。答案是肯定的。但有時她仍會作惡夢,所以他們折衷地在她睡著後,替她在床尾點亮一盞小夜燈,從此這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娃娃似乎真的克服了幼齡時的心結,不再怕黑了。
可現在,大燈卻亮著,房裡燈火通明。
「娃娃?」都這麼晚了還沒睡嗎?
納悶著走進房間裡,卻嚇了一大跳。
房間裡沒人。
只有洞開的窗戶不斷地打進風雨。
窗簾都濕了大半。
燈影搖晃著。
而後,她看見了那張紙條——
小媽,原諒我不告而別。我必須遵守我的諾言,即使那表示我必須跟梓言一起離家出走。要想我,因為我會很想妳。天啊,我要哭了,我會再也見不到妳嗎?不行,對不起,我得走了!
娃娃
「老天……」心語小媽呆愣地看著外頭黑壓成一片的天空。
轟隆一聲雷鳴,打醒了她的理智,她猛地衝向最近的電話,用電話鈴吵醒鎮上每一個在暴風雨中熟睡的人。
***
天愈來愈黑。
可是晚上的天空本來就應該是黑漆漆的吧?
她很勇敢,她不怕黑。
美少女戰士是不會怕黑的,她們要對抗入侵地球的邪惡黑暗勢力,不可以輕易向黑暗低頭。
更何況,她也不是第一次走夜路——只不過,以往小鎮晚上路燈大多會亮著,把馬路照得跟白天沒兩樣。
她不怕黑的。
可是,為什麼身體還是無法克制地抖個不停?
「妳冷嗎?」牽著的手持續地傳來顫抖,官梓言關切地詢問身邊的女孩。
「不ㄏ——」娃娃正要否認,可又不願意承認黑暗勢力對她的影響。「嗯,是有點冷。奇怪,今晚風好大喔。」她搓搓手臂,像是剛剛才發現今晚的氣溫有點涼。
「把外套穿起來好了。」他把她剛剛脫下來的外套又披回她身上。
邊穿外套,邊抬頭看了眼黑壓壓的天空。「咦!梓言。」她喚他。
「怎麼了?」
「雲好低喔。」因為晚上的關係,之前一直沒注意到雲層的高度有點不對勁。烏雲像壞掉的過期奶油一樣,整片整片地迭在一起,像要從矮矮的天空垂掉下來。
「真的耶,雲真的好低。」之前根本沒注意到天氣變化的男孩,終於也留意到今晚的風稍微涼了一點。壓下心中那份不祥的預感,他催促她:「我們走快點。」
他的步伐比她大,為了跟上他,娃娃努力跨大自己的步伐。
「我們走多久了?」
「一、兩個小時有吧。」先前一心只想著要離開,根本沒去留意時間。
「我們走多遠了?」不一會兒,娃娃又問。
「應該很遠了吧。」今晚的路燈壞了好幾盞,天空暗得讓他幾乎分辨不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小鎮的每一條路在今晚似乎都變了個樣,彎彎曲曲的,像座大型迷宮,使人不確定究竟該怎麼走出自己的方向。
他只能相信自己正走在最大的那條路上,那條路是離開小鎮唯一的一條對外道路,只要順著路走,他們很快就可以離開鎮上。
他看過地圖,知道這條路會先經過一座叫做小夏嶺的小山,爬過了山,外頭就是另一個世界了。
這個座落在山谷裡的小鎮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但就像是個牢籠般,囚禁著他的心。他一心掙扎著想離開,不願意想像自己被困在鎮上一輩子、到最後變成一個像外公一樣的孤僻老人。
要走。
一定要走。
而且還要走得遠遠的。愈遠愈好,不再回頭!
「梓言,你慢一點,我跟不上了!」娃娃辛苦地追著男孩。一開始她悶不吭聲地跟著他的速度前進,可是不知怎地,他愈走愈快,到最後甚至幾乎要跑起來了。她喘息著想跟緊他,卻發現自己漸漸辦不到。
她有一點點累了。
官梓言猛地回過頭來,發現女孩正辛苦地喘息。「對不起,我走太快了。妳還好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娃娃搖搖頭。「不用了,你走慢些就好了,你剛剛幾乎跑起來了呢。」
他訝異。「真的嗎?」腳下的速度不由得再放慢一些。
她點點頭。「這樣好多了。」總算回復到她能接受的速度。
呼吸不再困難後,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對他咧了個笑。「梓言。」
「嗯?」
「我不怕。」
「嗯?」他訝異地看著她。儘管已經很習慣她時常會冒出無厘頭的話,但有時他還是覺得自己摸不清她的思緒。
娃娃臉上有著一百萬伏特的光芒,耀眼得令他移不開視線。
「我是說真的喔,我們美少女戰士是不怕黑的,你大可放心。」
放心什麼?
還沒弄懂她的話意,下一秒,她又對自己說:「我真的不怕,因為不管天再怎麼黑,風再怎麼大,可是我知道你在我旁邊,我不是孤單一個人了,所以我不用害怕……」
被開在密不透風的櫃子裡整整三天的記憶還新得像是昨天才發生一樣。小媽他們以為她已經忘了那件事,但其實她並沒有忘記。
恍恍惚惚間,她彷彿又變回那個很小很小的自己,一個人被鎖在衣櫃裡,不知道天,也不知道地。她喊破了喉嚨,希望有人來救她出去,但終究等不到釋放。
慈愛育幼院的歲月,在她的記憶深處成了一團黑色的霧,直到兩個爹爹在櫃子裡找到了她,她的生命才有了陽光。
她熱愛光明,不喜歡黑暗。可是有光的地方就有陰影。上自然課時,她知道這是大自然無法改變的物理現象。
人不能逃避黑暗,就像不能永遠停止呼吸。
她要呼吸,她要活下去:她不僅要活下去,還要無所畏懼地活下去。
好難啊。
她才七歲,這世上有很多令她害怕的事情。
但儘管害怕,她還是要無所畏懼。
「娃娃。」黑暗中,梓言突然出聲。「妳把我的手捉得好緊。」
「是嗎?」她趕緊觸松,但那並沒有讓他好過一點。
她怕黑嗎?她剛說她不怕,不怕什麼?
他知道有時候當她說她喜歡時,其實她並不那麼喜歡。
而有時候她說她討厭,但她並不真的討厭。
也許剛才她說她不怕,可能是在告訴他:她很害怕。
其實他何嘗不怕?
天這麼暗,雲低得像是世界末日來臨前的場景。
整條大馬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和漸大的風聲,眼前可能有一場即將來臨的暴風雨。
一道突來的閃電更加印證了他的想法,緊接著而來的是轟隆隆的巨大雷聲。
理智告訴他,他們最好回頭。
可是情感上他知道他不能回頭。
掌中的小手捉得更緊。
他也用力地回握她。「妳怕嗎?娃娃。」
忍不住嚥了嚥口水。「我不怕。」勇敢的美少女戰士不會懼怕任何事物。
「妳不用怕,我會保護妳的,我保證。」
娃娃很想跳到他前面,雙手叉腰然後對他哈哈大笑說:「別開玩笑了,美少女戰士不需要平凡人的保護。」她才是要挺身為他擋去風雨的那個人;可他的承諾、他急切地想讓她感到安全的語氣,卻讓她只想好好握緊他的手。
「我、我相信你,我不怕。」原來,被保護的感覺挺不賴的。可是……「梓言,你有沒有被雨滴到?」
何止有。
彈去落在眼皮上的一滴雨珠,他拉著她跑了起來。
「我們快跑。」
要下大雨了。要找地方躲雨才行。
娃娃沒有抗議地跟著跑了起來。
奔跑中,他的手始終緊緊地捉著她,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們要奔向一個從來沒有人發現的夢幻島一樣。
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各種奇妙的幻想。一會兒她覺得自己像是個被拯救出高塔的公主,一會兒她又覺得自己像是在一片巨大森林中奔馳,有時候她變成一隻小鳥,而他是她溫柔的獵人;下一瞬間她又從鳥兒變成一條魚,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中迷失方向……
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畫面在她腦中一閃而逝,讓她頭重腳輕,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來到一棵好大好大的大樹下,而且全身濕答答。
雨一開始下就沒停止的打算,伴隨著雷電狂掃過山谷中的小鎮,這場夏季暴風雨愈來愈大。
梓言試圖撐起傘,但雨傘不一會兒就被狂風吹走。
他只好拉住外套的兜帽蓋住她的頭,同時快跑快跑。
等到他們終於停下來時,他們已經爬上了小夏嶺山,山的一邊是小鎮,一邊是另一個更大的世界。
山上毫無遮蔽的地方,不得已,他們只好躲到路旁山坡上一棵大橡樹底下。(※注一)
大樹茂密的枝葉提供了一點點遮蔽,擋住些許不斷吹襲而來的狂風暴雨。
雨水很冷,還不時夾帶冰雹落下,被打到會很痛。
慌忙中,他拉著她躲到山坡上唯一的遮蔽處,身體縮進虯結的巨大樹根底下,緊緊地抱著她。
她很冷,她全身都在發抖。她攀著他的手臂,看起來好瘦弱。
「雨好大喔。」她抖著唇說。
還有閃電和雷聲,真是精采刺激的一夜。
他翻找著兩人的背包,有零食、點心、玩具,獨獨找不到任何可以遮風蔽雨的東西,唯一的一把傘老早被風吹走。他咬了咬唇,跟娃娃一起肩並肩地靠在老樹根上。
兩個人就這樣相擁著取暖,祈禱著這場暴風雨快快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娃娃突然出聲大喊:「一等士官長,報告我軍座標!」
從沒見過聲音抖得這麼厲害的總司令。
「報告司令官,我軍目前被圍困在一棵橡樹下!」
「上官長,請判斷該橡樹確切座標!」
「報告司令官,橡樹位於夏日鎮邊界的小夏嶺山上!」
娃娃立刻想起大爹那幅巨大的油畫,再睜開眼時,她已經知道自己就在畫中那片山坡上的那棵大樹底下。
大爹曾說過有關這棵樹的故事。據說這棵樹是一對百年前的情侶種下的。男子要遠行,與伴侶一起種下這棵樹,發誓會再回來實現愛情的諾言,以樹為證。於是女子日日灌溉這棵樹,但男子始終不曾歸鄉,直到小樹變成大樹,紅顏轉為白髮,諾言猶在耳邊,但從未真正實現。
她把這段故事告訴了身邊的他。「……最後女子變成了橡樹的守護神,好繼續等待下去。她始終相信他們的諾言終有一天會實現。」細瘦的雙手突然緊緊地捉住他。「告訴我你絕對不會丟下我。說你不會。」
「我不會。」他趕緊承諾。
然後她就哭了起來。沒哭一會兒,聲音便漸漸停息,沒有注意到自己早已語無倫次。
「娃娃?」他喚著沒了聲音的女孩。
但女孩頭靠在他肩膀上,沒有回應。
梓言擔心地用手測了測她的額溫,擔心她冷到發燒了。
冰冷的手一觸到散著高熱肌膚,幾乎像被燙著一般。
「娃娃,快醒醒!」他嚇了一跳,開始推她、搖她,卻沒有半點反應。
他慌了、急了,更用力地搖她、叫她。「別睡,娃娃!快醒過來,不准睡!」
但娃娃只是將頭重重地倚在他身上,怎麼喚都喚不醒。
「娃娃!心語……方心語……」
他的聲音離她愈來愈遠,她努力想抬起手捉住些什麼,但始終使不出力。她還在努力掙扎,但黑暗已經吞噬了她。
她連眼睛都睜不開。
這時候,男孩終於知道自己錯了。
他不該離家出走的,尤其不該選在一個暴風雨的晚上。
現在他只想趕緊回去,把身邊的女孩完好無缺的送回家。
可雨下得好大,又是閃電又是打雷的,走進雨中情況可能更糟。
娃娃千萬不能有事。該死!雨趕快停吧!
他已經開始後悔了。
他祈求著,但無情風雨只使情況愈來愈糟。
突然,一道巨大的閃電打向小鎮的中央,轟隆一聲過後,遠處山谷中的燈火倏地熄滅。
小鎮停電了。
***
大人們在風雨中搜遍全鎮,好不容易終於在山上找到兩個孩子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大橡樹下,兩個孩子縮著身體緊緊地抱在一起。
男孩雙手抱著女孩,像是要為她擋去風雨,而女孩則蜷在男孩懷裡,臉色蒼白。
當下最先發現他們的年輕警員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他忙用無線電聯絡其他人,而後衝上前去,解下自己身上的雨衣披在孩子們身上。
顯然,這兩個孩子都凍壞了。
女孩看起來更是嚴重的失溫。
雨衣一披下,梓言立刻從一個夢裡清醒過來;夢中他跟娃娃正坐在橡樹下,山坡上無風也無雨。夢中,一股暖暖的感覺傳遍全身。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他雙目圓睜地看著年輕警員,覺得似曾相識。
年輕警員在檢查孩子們的狀況時喃喃道:「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了,小伙子,你還真會找麻煩呢。」
然後他便想起來了。這個警員就是上回在山溝裡找到他們的那一個。
「娃娃病了。」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他急忙說。
年輕警員將自己的帽子摘下,戴在梓言頭上,擋去雨水。「你可以自己走嗎?」
梓言急切地點頭。「可以!」
「那好,跟著我,我們得快點送這位小姑娘去醫院。」
年輕警員一把抱起女孩,並且不時回頭看男孩是否有跟上。他小心翼翼地踩著步伐,以免在泥濘的山丘上滑倒。警車就停在山坡下的道路上。
能找到兩個孩子純粹是運氣。
鎮上停電了,一根最主要的輸電電線桿被閃電打中,路燈都不亮了。
要在風雨夜中找人,簡直就是件不可能的任務,連警犬都因為雨太大而嗅不到氣味。
要不是路上有個年輕女人攔住他,說她看見兩個孩子往山上這邊走來,他也不可能找到這個山坡上來。
現在回想起來,事情還真有點奇怪。
風雨夜中,那女人撐著傘站在路邊,像是在等人。
但大半夜的,又下著雨,怎麼會有人站在偏僻的馬路旁呢?
只是,一時之間他也無法細問,找孩子們要緊,所以當時也就沒留意那女人的長相;當他想到要問時,女人已經不見了,而他也不可能回頭去找。
再接著,他就發現躲在樹下的孩子們了。
老一輩的人都聽說過那棵橡樹的故事。
但對他來說,那也就只是一個故事而已。小鎮跟著日新月異的大環境漸漸地開發,馬路也一條條地開闢出來,鎮上唯一一條通往其它城市的道路就通過那座山丘。
這是一個沒有神話的時代,人們心中只剩下無法取信自己的傳說。
所以他不可能是撞見了什麼什麼的,是吧?
總之,現在第一要事就是得先把渾身冰冷的小女孩送到醫院裡去。
小鎮的輸電系統剛剛已經搶修好,電力又恢復了。坐進車裡,他一邊用無線電聯絡醫院,一邊察看後座的男孩和女孩。
女孩依舊昏睡不醒,男孩則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兩個孩子像是分割不開的連體嬰一樣,每次有誰出了事,另一個一定在身邊。
「唉,小子。」
聞聲,男孩抬起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31:02
11 老橡樹下的約定
淋了一夜冷雨的結果,就是從單純的著涼感冒轉成了嚴重肺炎。
醫生下了禁足令,小病人一個禮拜不准下床。好不容易出了院,又在小媽的嚴密監視下,整整休養了一個禮拜,才被准許拖著仍然有些虛弱的身體上學去。
禁足令終於解除的那一天,小病人方心語也快要悶壞了。
儘管每天都有同學朋友來醫院和家裡看她,鎮上許多伯伯嬸嬸叔叔阿姨也都非常關心她的狀況,小媽則前所未有的整天在她耳邊嘮叨離家出走的小孩下場有多淒涼多悲慘多令父母傷心,害得她連吭聲都不敢,只能乖乖領受小媽嘮叨起來的無敵功力。
小鎮上八卦傳播的速度再度讓她成為當月小鎮之星,愛動好玩的應該要知足惜福,但她還是覺得不夠、不夠!
她的心早早超越身體復原的程度,脫韁似地飛馳了個老遠。
一獲準能到學校上課,她一大早便拎著書包和便當,火箭也似地衝進了好久不見的教室。
「娃娃,妳回來啦,妳終於回來啦!」小月和美美驚喜地呼喊,張開雙臂想抱住姊妹淘歡迎歸隊,卻撲了個空。
咦!
只見小火箭筒一發射就停不下來地直衝最後一排靠窗座位,咻咻兩聲地將書包便當袋摔在桌子上,裙下探出一腳踹倒椅子後,跨在椅子的橫條上,紅紅的雙目圓瞪,令人分不清楚她眼中滾燙著的,是淚水還是火焰。
小火箭筒當眾撂下戰帖。
「官梓言,起來!我要跟你單挑!」
男孩梓言還來不及消化乍見女孩的感受,他才剛到學校,剛坐下,剛把書包放好,她便像是一陣旋風似地刮了過來,他還來不及和她說話,她便已經一腳踹倒椅子,對他噴火下戰書。
「娃娃,妳這是——」
「起來!」她怒吼道:「我們出去單挑!」
他沒有見過這麼生氣的她。
即使是在她路見不平、準備拔刀相助的時候,她的表情也都還甜美得像個天使,而不像是個戰士。
但此刻,他的天使卻真真實實地化成了一個地獄來的戰士,踩在憤怒的紅蓮火焰上,準備把敵人——他,官梓言——殺得片甲不留。
同學們都被這突發狀況給嚇呆了,沒有辦法做出——除了變身為路人甲以外的——反應。
事件的主角之一緩緩舉起手。「娃娃,妳——」
「什麼都不必再說,你給我起來、起來!」事件的另一主角以憤怒打斷他的話,而不管他要說什麼。她咬牙切齒地吼道:「如果你再不起來,我就當你是個膽小鬼、懦夫!」
梓言突然被罵得狗血淋頭,還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簡直是莫名茸妙。
「膽小鬼、懦夫!」她又吼道。
剛見到她歸隊時那原本無比歡欣的心情,剎那間被一盆冰水澆得冷汰冰。
他抿起嘴來。「收回去。」
「什麼?」
「把話收回去。」他神情愈來愈嚴肅地說:「我不是膽小鬼,更不是懦夫,不准這樣說我,把話收回去。」
娃娃可不是被嚇長大的。「才不!在我看來,你就是個膽小鬼、就是個懦夫——」
「我才不是!」男孩吼回去。
沒人看看楚桌子是怎麼翻倒的。
當同學們反應過來時,男孩梓言和女孩娃娃已經離開教室,在走廊上扭打起來。
大部分的拳腳都落在男孩身上,可男孩也不甘示弱,努力抵抗。
「膽小鬼、說謊的小人!」女孩邊打邊踹邊吼叫。
「我不是、我不是——」
「還說不是!你不守信用,說謊、說謊!」
男孩每次想說話,都被女孩打斷。
他奮力抵禦著落在身上的拳頭,卻沒有一次反擊回去。
因此不一會兒,他已經落居下風,被女孩以泰山壓頂之姿壓倒在地上。
路人甲之一——美美,擔心地看著在地上滾打的同學。
「怎麼辦?要不要去叫老師?」再這樣下去,梓言會被打死的。他怎麼都不反抗?
小月很有義氣。「不行啦,老師來了的話,他們會被處罰的。」
「那怎麼辦?」美美好擔心。
小月建議:「去拉開他們?」
可是扭打中的兩人正在打一團毫無章法的爛仗,其他人根本沒有介入的餘地。乾著急的美美和小月只好在一旁嘶聲喊著:「別打了!別再打了!」
但被圍觀的同學們包圍住的兩人好像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根本聽不到外面的人在說什麼。
偏偏這時竟有一些同學開始在旁吆喝助陣,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到最後,甚至別班的學生都跑出來看熱鬧了。
美美和小月轉而阻止那些看熱鬧的人繼續吆喝,擔心老師會聞風而來,處罰娃娃和梓言。
至於心語,則根本沒留意外圍混亂的情況,她正專心一致地鎖定她的唯一對象,進行攻擊。
「快跟我道歉!說你絕對不會再不守信用!」她凶狠地瞪著被壓坐在身下的他。
他努力地扭動,想要擺脫壓在身上的她,同時抽空回問:「為什麼我得道歉?」他從來沒有不守信用過。
呴!她殺紅了眼。「還有什麼為什麼!你明明就說謊,你說你絕對不會丟下我一個人,可是你說謊!」
「我沒有!」對於她的不實指控,他也漸漸失去耐性,生起氣來。
「騙子!騙子!」
「我不是我不是!」媽媽說做人要誠實,他不准別人說他是騙子。
「你是!你就是!你是不是想要當作你沒說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的話?」突然間,她噴出一大把眼淚,接著便涕淚縱橫地狂抹在他衣服上。
梓言錯愕地瞪著她拉他衣角揩淚的舉動,忘了繼續掙扎。「我——」
「你一直沒來看我。」她好傷心好傷心地說,覺得自己被人遺棄、忘記,同時繼續把淚往他身上抹。
「我——」
「我以為我張開眼睛時,第一個看見的人會是你。」她好激動好激動地揮舞著憤怒的小手,彷彿不這樣做,就無法貼切表達自己的傷心與惜怒。
「我——」
「整整半個月耶……為什麼整整半個月你都沒有來看我?」
她被醫生和小媽聯合起來禁足了半個月之久,這半個月漫長得像是她的半輩子那麼久,所以她的委屈迭起來也像是隱忍了半輩子那麼樣的高。
終於放棄掙扎的男孩梓言總算聽清楚女孩的指控,也有一點點搞懂情況了。
他慢慢地用後手肘撐起半個身體,直到額頭緩緩地頂住她的。
「讓我弄清楚一件事。」
「呃?」他的眼神怎麼突然變了?他剛剛不是很逆來順受嗎?「什麼事?」危險的訊號燈在眼前倏起亮起。
「妳說我沒有去看妳?」他口氣危險地問。
她點點頭。
「整整半個月?」口氣更加危險。
她再度點頭。
「所以妳以為我不守信用?只因為妳認為我這半個月都沒有去看妳?」
她用力點頭又點頭。他終於弄懂了嘛,這下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再否認啊。
突然間,他語氣一轉,變得固執堅持強硬。
「方心語,快跟我道歉,說妳錯了。」
「嗄?」什麼?
忽然間,他猛地翻起身體,把她壓在下面。
「說妳不是故意要忘記的,說妳沒有忘記,在妳第一次從醫院醒來的時候,我就坐在妳身邊,握著妳的手,告訴妳說:『太好了,娃娃,妳終於醒了。』然後我就昏了過去。」
被壓在箱底的記憶一點一滴地隨著他的話一層層被翻了上來。有那麼一瞬間,她整個人幾乎凍結住,終於想起重要的事,而後她緩緩地朝他露出一抹尷尬微笑。
「呃,我……」她終於想起來了。
那一晚所發生的事確實如他的陳述,在他說完那句話後,他就昏倒了,原因是他堅持要等到她醒過來才願意換掉濕衣服,結果連他也感冒了。
醫生宣佈他也必須禁足一個禮拜,住院觀察。由於那時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沒多久又跟著昏睡了過去,因此才會在一覺醒來時,把前晚發生的小插曲當成是夢,而後忘得一乾二淨。
「快道歉啊。」他沉聲命令,將她從過去的記憶櫃子裡喚回現在進行式當中。
「我——」原還想辯解,可看到他清澈的眼神後,她知道自己絕對是理虧的那一方。一領悟到這點,她立即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說一次就夠了。」他拉著她的手一起站起來,眼中只有她的身影。「出院後,我聽說妳被禁足,本來想去看妳,可是——」
「可是我罰他在家悔過,一個禮拜不准出門,也不准見客。」一個沉沉的女聲突然介入他們的對話中。
兩人抬起頭來一看,都嚇了一跳。
酷斯拉什麼時候出現的?
「官梓言的監護人沒有盡到監護的責任,沒有對他慫恿他人一起離家出走這件事做出責罰,所以我這個導師責無旁貸必須處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學生,好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需要負責任的事。逃家絕對不是處理家庭問題的最好方式。」
酷斯拉雙手抱胸,高高在上地斜睨著兩個孩子。
娃娃從沒有一刻這麼地願意承認她敬愛這位老師。
聽到梓言的外公沒有因為他離家出走而處罰他,讓她覺得很難過。因為她知道,雖然小媽生氣地罰她禁足,但出發點是因為愛;她知道自己讓小媽擔心是不對的事,因此心甘情願接受自己應得的處罰,這才是正常的親子之間的關係。
就某方面來說,梓言比她更需要因為這件事而被處罰。不是因為事情是他起的頭,就只為了,如果處罰意味著關切的話,那麼他就需要被關切地罰上一罰。
龍老師的處罰,罰得再溫柔不過。
謝謝妳,龍老師……
還用妳謝?小笨蛋。
與龍老師眼神交會的一瞬間,這兩名一大一小的女性已經在無形中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瞭解。
梓言糗得摸了摸鼻子。「就是這樣啦,所以我才——」
「真的對不起。」娃娃伸手握住了他的。「我剛才那麼凶,還打你。」
下意識裡,她也知道他其實都在讓著她,根本沒真的還手。
「嗯,算了啦,反正不會痛。」就算痛也不能承認,被女生打倒在地可是很丟臉的。
但是她已經傾過身來,在他瘀青的眼睛上親了一下。
「痛痛飛走了,痛痛飛走了。」她呵護著他腫起來的眼皮。
「娃娃……」霎時間,男孩窘得連耳根都紅了。
一旁,將這場鬧劇從頭觀看到尾,心態從一開始的萬分焦慮,到最後變成嗑瓜子閒閒看戲的小月說出了自己的評論:
「看來是白擔心一場了。原來這不是一部武打片,而是一部浪漫喜劇。」
美美卻不這麼認為。她擔憂地看著站在一旁的龍老師,俏聲說:「妳確定這不是『酷斯拉PART3』?」
「不,這是一部愛情片。」小月肯定地說。
「地球戀人為了拯救世界免於星際怪獸的侵略,而與酷斯拉聯手抵抗敵人?」美美不確定地說。
「酷斯拉」在這時轉過頭來,衝著美美和小月一笑道:
「錯了,兩位同學,本廳今日上映『滿清十大酷刑』,三秒內還不進教室的,全都罰跑操場十圈——」
「哇啊!」
話還沒說完,全班同學都尖叫著往教室方向,衝啊。
滿清十大酷刑。
限制級,兒童不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31:26
12 另一個約定
夏日小鎮上有個淒美的傳說。
傳說,百年前,有對戀人,一日,男子因故必須遠離家鄉,臨行前夕,這對愛侶在分隔小鎮與外界的山坡上共同植下一棵橡樹。
男子與女子以橡樹為約。
他說:在橡樹長大之前,他會回來。
她說:在他回來之前,她會等待。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等待成為永無止境。
沒有人知道男子去了哪裡?為什麼沒有實踐他的諾言?
人人只見,小樹長成大樹,紅顏轉為蒼發。
女子臨終前許下心願,願成為橡樹的神,留守樹下,直到男子歸鄉。
當諾言實現的那一天來臨,山坡上會開滿黃色的花。
那就是愛情的見證。
***
小夏嶺山上,女孩坐在老橡樹下。
這是個假日,天氣很好,跟暴風雨侵襲小鎮的那一夜完全不同。
微風徐徐吹過樹梢,夏蟬在耳邊知了知了地唱著快樂的歌。
她坐在樹下,想著傳說中的故事,直到另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山坡上現身,她跳了起來。
「你來了!東西拿到了沒?」
梓言點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一小袋東西。「我拜託老王伯伯拿給我的。」老王伯伯是外公家的園丁。一個大好人。
娃娃湊上前去,看梓言將束起來的袋口打開,用兩手捧著。她撥弄著那一顆顆小如黑色沙粒般的東西,好奇地問:「這真的會發芽嗎?」
他點點頭。「老王伯伯說這個很好種,撒在雜草堆裡也能長出來。如果現在種下去,聽說春天的時候就會開花了。」
「太好了!那我們快點動手吧。」說罷,她拿出兩把鏟子和一個水桶。
梓言收好花籽,接過一把鏟子,蹲在女孩身邊,開始挖土。
兩個孩子在山坡上,以橡樹為中心,開始一圈圈地挖鬆山坡表面的土壤。
挖了許久,終於挖鬆一大片土,又取來水,把土壤徐徐澆濕。
最後,再小心翼翼地將種子撒在鬆軟的泥土上,然後覆上一層薄土,又澆了一次水。
「好了。」娃娃拍拍手。
「呼,搞定。」梓言跟著抹去額頭上的汗水。
當一切終於忙完後,兩個孩子也累到不行,肩並肩地靠坐在橡樹下喘口氣。
陽光正好,坐在一起的兩個人一起望向山谷中的夏日小鎮,心中有著百百種不同的想法飛逝而過。
「這裡好美。」娃娃歎息。「我好高興我搬來這個地方。」
梓言沒有說話。他看著他們辛勤的成果,仍然有點難以想像這片山坡上真的會有開滿黃色花朵的一天。
發現身邊的人沒有回應,她推了推他的肩膀。「梓言,你有沒有在聽我說?」
「嗯。」當然有啊。
「我說,我好高興能夠搬來這裡。」她再次重述,然後等待著他說些什麼。
「嗯?」她希望他說什麼?
娃娃瞇起眼,教他:「你應該說,你也很高興搬來這裡啊。」
偏偏這是他最說不出口的一句話。他跟她不一樣。小鎮雖美,但在他年幼的心中,卻始終無法成為他的家鄉。他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離開這個地方,就像傳說中那個遠離小鎮的男子,只要他長大……
見他遲遲不開口,娃娃繼續催促道:「你應該要說的。因為,如果我沒有搬來這裡,或者你沒有搬來這裡,我們就不會認識,也不會成為好朋友了啊。」光為了這一點,他就必須承認,這個小鎮絕對是他們命定相遇的地方。
但梓言迴避這個問題,只把背更靠向樹幹,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浮雲,淡淡地說:「明年這裡就會開滿黃色的花了吧?」
娃娃的注意力立刻被這個話題吸引。她看著腳下的山坡地,期待地想像那個美麗景象。
「一定會的。等明年春天,這裡開滿了花,老橡樹下的故事就會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妳的想法真的太浪漫了。」居然提議要來山上種花。
娃娃笑道:「如果提議種花的我浪漫,那麼提議要在山上撒下花種子的人,又該怎麼說呢?」
梓言當場紅了耳根,不再作聲。
兩人都很清楚,從暴風雨那一夜他們躲在老橡樹下開始,他們就與這棵橡樹以及那百年前的傳說產生了一份無以名說的特殊聯繫。
那個雨大風大的深夜裡,他抱著渾身濕冷的她躲在樹下,心中滿是憂慮與恐懼;但漸漸的,他感到疲倦了,有一股暖流當頭籠罩住他全身,使他忘了害怕,直到睡去。梓言作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和娃娃在一片開滿黃色花朵的山坡上,手牽著手,對未來無憂無懼,相約要一起到永遠。
他們兩個人在這山上所發生的事,只有兩個人自己最清楚。
自那一夜起,他們跟老橡樹有了約定。
明年春天,山上會開滿黃色的小花。
淒美的傳說會有個完美的結局。
將被風吹亂的頭髮撥到耳後,瞇著眼享受風吹的女孩突然打破沉默。
「梓言……」
「嗯。」
「不知道我們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一個摸不著邊際的問題,他卻自然而然地回答道:「我們以後會變成老公公和老婆婆。」
「喔。那很好對不對?」
「妳覺得好就好嘍。」如果不介意變老的話。
「那來做個約定。以後我們一起變老好不好?」不然萬一只有一個人變老的話,沒有變老的那個人不是很可憐嗎?
「不好。」他搖頭。
「你不想跟我一起變老?」她危險地看著他。似乎不接受這回答。
偵測到她眼中的危險,他妥協地說:「好啦好啦,我們就一起變老吧。」
「變成老公公和老婆婆?」期待地亮起了眼睛。
不會覺得那還太遙遠嗎?「嗯。」無奈地點頭。
想了想,她又改變主意。「可是我還是覺得我們永遠不要變老比較好耶。」
「是嗎?」
「我看我們還是不要一起變成老公公老婆婆好了。」
「喔。那要變成什麼?」
「唔,我們就一起變年輕吧。」
「變年輕?」請問她現在幾歲啊,還要變得更年輕?
「是啊。」她滿心期待地比手劃腳起來。「我們永遠都不要長大,就這樣,一直活到老,都不要長大。」
「可以這樣嗎?」沒聽說有人不會老的。
「當然可以啊。」她相信,只要有心,一切難題都能解決的。這就叫做「真愛無敵」啊。「快說好。」
「唔……」
「說好。」她的堅定也感染了他。
化去猶豫,他輕快地回答:「好吧。」
「一起變年輕?一起不要長大?」
「好,就一起變年輕,不要長大。」
「約定?」勾起右手小指。
「約定。」跟著勾起左手小指。
兩個孩子就此蓋下印信,以老橡樹為證,他們要一起住在夢幻島裡.不要長大,永永遠遠在一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31:52
13 交響樂章的序曲
日光小學夏日祭活動即將開跑
《本報訊》為了慶祝告別低年級生涯,日光小學二年級學生聯合舉辦夏日話劇公演。以下是演出劇目……其中由龍玉春老師指導、二年五班學生自編自導、聯合演出的「虎克船長」特別值得期待。由最新修正後的演出者名單可見一斑:
萬分危險虎克船長:方心語
心不甘情不願的溫蒂:官梓言
無法拯救溫蒂的小飛俠:杜小月
掉了魔法棒的小仙女:葛美美
船員甲:郝永敢
船員乙:曾效順
船員丙:蔣一男
船員丁:梅有乾
劇本創意來源:方心語
……
從以上名單可以發現,這應是一出值得期待的表演。
時間地點是夏至夜晚間七點於日光小學大禮堂,敬請鎮民準時入場觀賞。
當然,本報主編絕不會錯過這出由本鎮年度「最麻煩人物」擔綱演出的話劇……
***
「我才不是麻煩人物!」剛看完小鎮週報的方心語不同意的大嚷出聲,以示抗議。但所有同學都回以懷疑的眼光。
「娃娃,沒時間了,快點準備出場。」擔任造型創意總監的女同學甲生搶走報紙,丟到一邊,同時把仍在抗議的方心語推到後台門邊,整理她的髮型和帽子。
時間是,夏至夜,晚間六點五十五分。
日光小學禮堂後台。
一群孩子鬧烘烘地擠在布幕後,爭相探著頭顱看著燈火通明、地板擦得亮晶晶的大舞台,緊張地等待出場。
然而這同時,也有人正鬧著彆扭,期待時間最好就此停止。
「我絕對不要出去。」溫蒂悶悶地宣佈,但沒人理會。
後台早已亂成一團。
這邊,虎克船長大吼:「小月!我找不到我的鐵鉤子!」
背後翅膀歪了一邊的小仙女則哭喊道:「嗚,我的翅膀歪掉了啦!」
小飛俠趕忙拿來虎克船長的鉤子手臂,同時扶正小仙女的翅膀。「好了好了,大家深吸一口氣,準備要開演了。」
「我絕對絕對不要出去。」溫蒂再次鄭重地重申,但依然無人理會。
飾演溫蒂的梓言不由得皺起了臉。他原本是要演船員丁的,卻臨時被調換來飾演溫蒂。開玩笑!溫蒂可是個女生呢,他才不要演女生,好丟臉。聽說外頭的座位已經坐滿了,如果被人看到他穿裙子,他會一輩子抬不起頭的。為了男性尊嚴和男性氣概,他一定要堅決抵抗到底,不到最後一秒,絕不輕言放棄。
六點五十九分。
終於在手臂上裝好鉤子的虎克船長戴好眼罩,轉身吆喝著他的船員道:「水手們,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飾演虎克船長手下的船員甲乙丙丁紛紛雄壯威武地應聲。
六點五十九分五十秒。
「好,把幕拉開,跟隨偉大的虎克船長一起出航吧!」舞台總監拿著無線電聯繫著控制燈光和布幕的後台人員。
「好!」大夥兒同聲應和。
「我堅決不……」溫蒂的聲音在眾演員齊聲的呼喊中被淹沒了,在眾人的促擁下,半推半強迫地趕進了舞台。
七點整,布幕拉開。
邪惡又危險的虎克船長挾持著狂呼救命的溫蒂,後頭追著彼得潘、小仙女以及眾多水手,在小鎮居民的關注下,奔向他們永恆的夢幻島。
舞台上,虎克船長大叫:「溫蒂!妳跑不掉了,乖乖離開彼得潘,忘了那個無用的男孩吧!」
溫蒂以著怪怪的聲調尖叫:「你作夢!邪惡是無法戰勝正義的,只要我們有夢!」
「咦!」小飛俠突然跳出來抗議道:「溫蒂,妳搶了我的台詞哦!」
「什麼?」哪句?虎克船長完全處在狀況外,但戴著海盜帽子的特殊造型讓「他」看起來既帥且痞。可以想見,這場公演結束後,獨臂的船長會收到許多人的愛慕。
台上其他演員們一致回應:「只要我們有夢!」
「什麼?」現在演到什麼地方了?溫蒂開始無法對上早先背起來的台詞了。臨時被趕鴨子上架,代替生病女同學演出的他實在別無它法,只得轉向虎克船長,眨著眼睛請求道:「我看我還是乖乖跟你走好了,我們走吧。」趕快下台一鞠躬,躲到後台好重整旗鼓。
小仙女和小飛俠則傻了眼。「不行!溫蒂,妳不能投向虎克船長的懷抱!」
船長壞壞地轉過頭來,勾起一抹邪惡的微笑,用漂亮的角度面向觀眾,同時挑釁地問:「為什麼不能?」
小仙女氣急敗壞地調整著背後搖搖欲墜的翅膀,提詞道:「因為故事裡的溫蒂跟虎克船長是敵人。」
虎克船長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爽朗地大笑出聲,結果不小心把黏在嘴唇上的鬍子給吹掉了。他一邊彎下腰去撿鬍子,重新貼回自己的嘴唇上,一邊宣佈道:「這好辦!我宣佈,我虎克船長決定變成好人,從此就讓我們一起共同生括在無憂無慮的夢幻島吧。」
舞台上其他同學都慘白了臉,不知道該如何接演下去。
台詞已經不知道編到哪邊去了,早知道主角們會來這段即興演出,之前就該換人演的,然而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正當其他小演員們煩惱著該如何把戲接演下去的時候,溫蒂跳出來拯救局面了。
「你聽好了,虎克船長,你是一個專吃小孩的大壞蛋,所以我們絕對不會同意讓你跟我們住在一起,因為這次一定又只是你另一個邪惡的陰謀而已!」
溫蒂神奇地把台詞再次轉回原來的戲路上,讓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孰料虎克船長入戲太深,已經忘了自己正在演戲。
他竟當場飆出淚來,拉住溫蒂的衣袖,哭著道:「你不可以不理我,為了你,我真的會改邪歸正的,我發誓!」
小演員們期待溫蒂再次發揮神奇的力量,將又走岔的戲導回正途。
可這回溫蒂一見到虎克船長的眼淚,居然束手投降了。
「好好好!你別哭、別哭喔,大家都是在開玩笑的啦,你要改邪歸正,我們當然歡迎你啊。」
一旁的彼得潘和小仙女決定他們已經看不下去了,兩個人互相使了個眼色給對方後,同時間跳上前,一人架住虎克船長,另一人則負責拉開溫蒂。
但虎克船長與溫蒂卻緊緊地捉著對方的手,說什麼也不肯放開,渾然沉醉在「藍色生死戀」的情境之中。
其餘演員見狀,紛紛衝向兩人,各自抱住彼得潘和小仙女,努力地想將困在中心的兩人分開。
卻沒想到這樣一來只是將這場戲搞得更加混亂,一時間,舞台上掀起了世紀大混戰。
小演員們一、二、三,嘿唷嘿地拔起河來,間或夾雜著悲情男女主角的尖叫聲:
「溫蒂!」虎克船長拚命地伸長了手。他們快被拉開了。
「虎克!」溫蒂也拚命地伸長雙手,無奈背後的小飛俠拚死拚活也要將他們拉開。
而舞台下看戲的觀眾則從一開始感到新鮮好玩,到最後全站起來為孩子們的大拔河比賽加油。
「加油啊!加油!」心語小媽坐在前排的家長席上,激動地為寶貝女兒吶喊。
身邊的官家老爺則不滿地道:「簡直是一場鬧劇。」
一直站在舞台前看著自己學生演出的龍老師則後悔沒有把這場戲的劇目改為「羅蜜歐與茱麗葉」。
正當「虎克船長•羅蜜歐」與「溫蒂•茱麗葉」生離死別、難分難捨之際,突然間,一聲清楚的撕裂聲從舞台上傳到了舞台下方。觀眾席上的每個人都聽見了。
原來,溫蒂的裙子被緊緊捉著他的彼得潘給扯破了,整片裙幅硬生生被撕扯開來。
捉著溫蒂裙子的彼得潘因此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後跌,連帶使得一整排小演員——包括虎克船長以及拉著她的小仙女一行人,全都往同一個方向摔去,東倒西歪倒成一片。
一時間,台上台下尖叫聲響徹雲霄。
卡擦一聲,太陽週報主編捉準角度,按下快門,正好將台上的熱鬧攝入底片中。
他愉快地看著台上無憂無慮的孩子們,臉上的神情忍不住愉快地微笑起來,覺得自己好像也跟著孩子們青春了好幾歲。
啊,年輕真好。
無憂無慮什麼都不用煩惱。
願孩子們真能永遠不要長大。
願時間真能就此停留,在這最美麗的時候……
卡擦!
讓時間,停留。
【第一部完】
注一:雷雨天躲在大樹下容易遭到雷殛,此處孩子們躲到樹下,純屬戲劇效果,請勿模仿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8-5 00:32:16
後記
嗨,各位新舊朋友大家好啊,真的又好久不見了。再次問個好。
近年來的日子實在過得相當忙碌,閒暇時間不多,往往回到家中,就已累得無法再做其它的事;最近尤其如此。結果就是……故事愈寫愈慢,愈寫愈少啦!真是對不住,我發誓我有在努力啦。
以前有過很多夢想,總相信長大後夢想就會一一實現。這想法很天真,但當那些曾寫在作文簿上的夢想果真一步步按照自己的期待成真後,又覺得,也許就這麼天真下去也沒什麼不好,畢竟有夢最美啊。
謝謝在我想放棄時安慰我的母親大人。
謝謝總是宣稱在我低潮時會安慰我、屁股高傲地翹起來時會潑我冷水的姊姊。
謝謝跟我一起熬過人間煉獄的夥伴們。
當然還要謝謝替我乾杯慶祝的各位朋友。
我熬過來了。(大聲地宣佈!)
未來的路會更辛苦,我選的,我知道。
而且有時候,我會有點賴皮不想承認那是我自己要跳進去的。
所以以後還需要各位溫情的關懷,拜託在我累到很想哭的時候拍拍我的頭,我就會恢復得快一點。
最後,言歸正傳的一句話就是:都該看得出來這個故事只是「開端」而已吧?
呃,要當成「終站」我也不反對啦,基本上單看是沒有關係的。但如果不滿足於小男孩與小女孩天真無邪長不大的童年紀事,那麼,請讓我們相約——「夏日的花火節」——再見嘍。希望下次見面不會是太久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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