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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不二] 新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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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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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不二] 新唐 (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9-16 01:01 編輯
【小說書名】:新唐
【小說作者】:莊不二(莊不周)
【內容簡介】:
天寶九年,華清池歌舞霓裳,安祿山厲兵秣馬,大唐盛世即將化作一團璀璨的煙花,開放包容的華夏文明即將滑向保守內斂的深淵。
一個少年,來到了長安,發誓奪回他失去的一切……
從江湖到廟堂;
從沙漠到海洋;
赫赫武功,錦繡文章,再造一個雄渾壯麗的大唐!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22:10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9-3 16:16 編輯
第一卷 侠客行 第01章 穿越客,懶殘僧
唐天寶九載(750)春正月,南嶽衡山天柱峰,般若寺。
茂密的山林中,一個少年站在一棵碗口粗的樹前,雙目微闔,凝神調息。赤祼的胸膛上,汗水沿著結實的胸肌緩緩流淌,纏在腰部的麻布短褲已經被汗水浸濕,洇成深色。
過了片刻,少年突然睜開雙眼,死死的盯著面前的那棵樹,他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胸膛鼓了起來,接著,他的小腹也鼓了起來,六塊腹肌清晰可辨。
「嘿!」少年低聲怒吼,向前邁出一步,橫肩猛撞。
「呯!」一聲悶響,樹幹應聲折斷,深赭色的樹皮裂開,露出淡黃色的纖維。在樹冠發出響聲之前,少年向左前方橫行兩步,再次晃肩猛撞。
「呯!」又是一棵碗口粗的樹被撞斷。
少年返身向右前方蛇行五步,再次撞上一棵大樹。
「轟!」又是一棵樹被攔腰撞斷。
這時,被少年撞斷的第一棵樹的樹冠「嘩嘩」一陣亂響,轟然傾倒,向他壓了過來。少年不退反進,雙手快如閃電,接住了從空中墜落的一隻鳥巢,抽身急退,在樹枝掃中他的臉龐之前退到了安全地帶。
三棵樹接二連三的轟然倒地,落在少年的身邊,將他圍在中間。
少年恍若未聞,他看著手中的鳥巢,笑了起來,露出整齊而雪白的牙齒。
鳥巢中,三隻毛茸茸的雛鳥正瞪著眼睛,驚恐的看著少年,一隻大鳥慌亂的拍打著翅膀,在他頭頂的樹林上空飛舞,長鳴。
「別怕,我撞壞了你們的家,一定給你們安排一個更好的地方。」少年說著,一手托著鳥巢,一手拿起倚在一旁的一根丈餘長的木桿,飛身跳過橫臥在地的樹桿,向般若寺的方向飛奔而去。
般若寺的西北角有一顆不知長了多少年的銀杏古樹,枝葉繁茂,亭亭如蓋。少年托著鳥巢,手腳並用,捷若猿猴,一直攀到樹冠頂部,找了一個合適的樹枝,將鳥巢放下,又細心的穩固好,這才伸手撥了撥雛鳥,雙手抱頭,饒有興趣的看正在漆黑的天空盤旋悲鳴的那隻大鳥。
「再興賢弟,你又捉鳥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儒生站在樹下,仰著頭,看著少年,一臉的無奈。
少年低下頭,透過密密麻麻的樹葉,看了儒生一眼,朗聲笑了起來:「李三郎,又來見我師傅?」
「是啊,你知道大師在哪兒嗎?」
少年向遠處眺望了一會,笑道:「你不用等了,這老不修又不知道到哪兒去風騷了。」
儒生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少年見了,連忙叫道:「等等。」一邊說著,他踩著樹枝飛身躍下,正好落在儒生的面前。儒生見了,卻也見怪不怪,只是苦笑道:「再興賢弟,你小心一些。」
「沒事。」少年腳尖一挑,勾起地上木桿扛在肩上,一手攬著儒生的肩膀,拍了拍:「李三郎,真想見我師傅?」
儒生被他摟著,看著他汗津津的身體,聞著熱哄哄的體味,有些不太習慣,正想讓開,聽到這句話,連忙一本正經的點點頭:「那當然,我是誠心來向大師請益的。」
「那好,你先回去等著。聽到我師傅的梵唱就到這裡來,一定能見到他。」
「真的?」儒生又驚又喜。
少年收起笑容,嚴肅的說道:「在這山裡,除了師傅,我就只有你一個朋友,怎麼會騙你?」
「那太好了。」儒生喜不自勝,拱了拱手,匆匆的去了。
看著儒生消失在牆角處,少年站定了身子,嘴角微微一挑,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四處看了一眼,沿著寺牆向東走去。走了大約百十步,便見到一個方形的石井。少年放下木桿,將衣服掛在上面,提起旁邊的井桶,打了一桶水,從頭上淋了下去。
清涼的井水沿著他的身體,嘩嘩的淌下,沖走了他身上的汗水,也沖洗了落在他肩上的樹葉。
少年放下井桶,坐在旁邊的石階上,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八年了,老子終於大功告成,可以出山討債了。」
少年名叫李再興,是寺中一個掃地雜役僧收養的孤兒,從有記憶起,就在寺中長大。除了掃地僧,沒有幾個人會注意到他,當然也沒人知道在八年前那次意外摔落山崖之後,他已經不再是原先那個懵懵懂懂的沉默少年。即使有人注意到他的身體一天天的強健起來,也只會取笑說掃地僧給自己找了一個接班人,根本不會知道這個身體內藏著一顆蠢蠢欲動的心。
李再興抬起頭,看著漆黑的天空,思緒回到了千年以後的青藏高原。
那時候,他是一個執行巡邏任務的邊防兵,每天除了和戰友們騎著馬在空曠無人的高原上巡邏,守護著祖國的邊疆,就是苦練騎術和武功。在追蹤一個偷渡入境的敵國情報人員時,面對敵人猛烈的火力,他練習了十幾年的大槍雖然挑殺了兩個敵人,卻快不過敵人的子彈。
當他怒吼著將大槍刺入最後一個敵人的胸膛,從馬背上摔下來的時候,他以為自己肯定是壯烈犧牲了,沒想到睜開眼,他卻成了這般若寺的一個剛剛十歲的小沙彌。
一個沒人會注意到的小沙彌。
沒有父母,沒有朋友,只有一個每天只知道掃地,拾取別人的殘食裹腹,人稱懶殘僧的師傅。
慢慢的,通過別人的隻言片語,他知道自己來到了千年前的大唐,不禁又驚又喜。前世在荒無人煙的高原上守護了一生,這一世,他不想在深山的寺院裡過一輩子。他想走出去看一看這讓後世景仰的大唐盛世,看一看前世沒有機會看的繁華人間。
之所以沒有立即離開般若寺,只是因為他要先把一身功夫練回來。前世,他除了精通現代槍械,還擅長八極拳和大槍。他之所以能入伍,就是因為他家傳的武功。在二十一世紀,武功除了能鍛鍊人的身體和意志,並沒有太大的作用,可是到了唐代就不一樣了,火器還沒有正式出現,他的這一身功夫大有用武之地。
所以,他按捺著自己的心情,在般若寺苦練了八年,終於在今天晚上大功告成,練成了八極拳中最威猛的貼身靠,一口氣撞斷了三棵碗口粗的大樹,甚至超過了前世的境界。
功成之日,就是下山之時。
八年時間,他雖然絕大部分心思都在練功上,卻也多少知道了一些事,比如那次落崖其實並不是意外,比如那個一直藏在他記憶深處的聲音是長安口音,還有那個後世耳熟能詳的名字。
知道有人想要自己的命,李再興不僅不害怕,反而有幾分興奮。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怕事的人,前世就是因為惹事生非太多,老子才把他送進了軍營。當然了,老子對他不滿的事還有一件:他因為仰慕宋代大將楊再興,不顧老子的強烈反對,把自己的名字給改了,又放棄了本門的槍法,改學楊家槍,為此老子險些要和他決鬥。如今到了大唐,居然還有人想要他的性命,這實在太有趣了。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這背後的故事,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怎麼會惹上殺身之禍。
「臭小子,你就不能跑遠一點練功,又要師傅我給你擦屁股!」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僧人拖著三棵樹從樹林裡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怒氣沖沖的埋怨著:「下次再這麼幹,我就不管你了。」
李再興一眼就看出那三棵樹正是他不久前撞斷的。
這個中年僧人當然就是被人稱為懶殘僧的師傅,在那個叫李泌的儒生眼中,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僧,在李再興的眼中,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老不修。殺生茹葷就不說了,人都殺了好幾個。
「我不用你管了。」李再興嘻嘻的笑道。
「幹什麼?」懶殘僧濃眉一挑:「想造反?」
「我準備明天下山。」李再興笑眯眯的看著師傅:「老不修,你是不是有些話應該對我說?」
懶殘僧一愣,手一鬆,將三棵樹扔在地上,嘆了一口氣:「我就知道你這麼賣力的練功就是想下山。山下有什麼好,寺裡有吃有喝,衣食無憂,下了山,你什麼也不懂,連路都不認識……」
李再興打斷了他的話:「所以你要給我找一個嚮導。」
「嚮導?」懶殘僧愣了一下,隨即會過意來:「那個李泌?」
李再興笑了,他點了點頭,意味深長的看著懶殘僧。
他雖然對唐代的歷史算不上有多熟悉,但是他對李泌卻不陌生。李泌與李靖號稱大唐雙璧,一前一後,名垂千古。李靖因為用兵如神,戰功赫赫而為人所熟知,光照初唐;李泌則少年成名,身歷四朝,四起四落,幾乎以一己之力拯救了大唐,在朝堂和山林之間進退自如,在民間傳說中,他和諸葛亮一樣,幾乎是一個半仙般的人物。
李再興知道李泌,固然有這些民間傳說的成份,但是真正讓他神往的卻是因為李泌分化大唐的勁敵吐蕃——後世稱為西藏——的大手筆,他駐守西藏多年,對這段歷史比較熟悉,也連帶著對李泌做過一些瞭解。有這樣的一個奇才在面前,他不著意結交一下,實在是愧對穿越眾了。
懶殘僧聳了聳肩,轉身拿起一柄斧頭,在掌心唾了口唾沫,搓了搓手,手起斧落,碗口粗的樹桿應聲而斷,就像一根牙籤一樣的脆弱。懶殘僧運斧如飛,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就將三棵樹桿劈成了大小均勻的柴火。他將斧頭扔給李再興,這才說道:「你以為你的拳腳很高明?我跟你說,你還差得遠呢。」
李再興看著大氣也不喘一下的懶殘僧,掂了掂手裡的斧頭,笑了一聲:「禪宗的和尚,偷練密宗的功夫,你有什麼好顯擺的?」
「噗!」正在喝水的懶殘僧將一口水全噴了出來,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你怎麼知道這是密宗的功夫?」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23:08
第02章 奇才李泌
李再興前世駐守西藏多年,雖然沒有修煉過藏密,卻對密宗並不陌生。密宗又稱真言宗,以唸咒真言為特徵,般若寺大大小小、真真假假數百名僧人,只有懶殘僧唸咒真言時有如黃鐘大呂,和密宗的情況最接近,而且懶殘僧力大如象,也與其他僧人大相逕庭,反倒和那些修煉密宗功法的奇人有些相似,李再興壯著膽子猜一猜,居然一猜就中。
「你從哪兒學來的密宗功夫,為何又混跡於禪宗的寺廟中?」李再興不回答懶殘僧的問題,蠻橫的把握著話題的主動權。他早就隱約的感覺到,懶殘僧雖然是他的師傅,卻一直不以師傅自居,相反,他更像一個守護者。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像師徒,更像是主僕。
懶殘僧再次看了李再興一眼,嘆了一口氣:「誰說習密宗法就不能居於禪宗寺廟?禪宗密宗,本來就是一宗,禪宗講心悟,密宗講修身,他們本來就是一家的,不修密法,只會坐枯禪,哪能證得法相尊嚴。」他瞟了李再興一眼,「我本想等你心性稍定,再授你禪坐之法,悟了生死,跳出輪迴,做一個自在佛,沒想到你凡心未泯,一心只想著下山。」
李再興嘎嘎的笑了起來:「沒辦法,我塵緣未斷,還修不了佛。師傅,等我了了塵緣,超度了那些不長眼的畜生,再來隨你修佛吧。」
懶殘僧長嘆一聲,把目光轉向別外,沉默了良久:「也罷,這是你的命,誰也強求不得。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明天一早。」
「好吧,那我今天晚上把洗髓經傳給你,能不能修成,就算你自己的造化了。」
李再興一愣,沉默了半晌:「你之前傳給我的是洗易筋經?」
「你才知道?」懶殘僧白了他一眼,一絲得意從眼中一閃而過。「若非易筋經和我的密法加持,你能這麼快就練成金剛之體?」
李再興的嘴角咧了咧,沒有吭聲,心中卻驚駭不已。八極拳發力剛猛,對身體素質的要求極高,而他之前的身體瘦弱得很,能用八年的時間練至八極拳的剛勁圓滿,並且摸到了化剛為柔的大門,這和師傅傳給他的那些體操一樣的導引術可能大有關係,只是他沒想到那居然就是傳說中的易筋經。
據他所知,八極門的大神李書文之所以功夫過人,不僅和他用功有關,和他練習易筋經、洗髓經等內功也有莫大的關係。只是這兩種功夫後來已經面目全非,他雖然練過,卻沒什麼效果,而且和懶殘僧教的不一樣,所以他一直沒往那方面想。
「這麼說,你的力氣也是因為修煉易筋經的原因?」
懶殘僧點了點頭:「我原本力氣也不小,不過和現在不能相提並論。對了,我剛才的斧法,你看清楚了沒有?」
李再興想了想:「看清了。」
「那就好。」懶殘僧輕嘆一聲:「你沒有家世可言,經史詩文更是一竅不通,要想討生活,大概只有憑這一身武藝了。更何況你還想去報仇,武藝再怎麼好都是不夠。我能幫你的就這麼多,明天離寺之後,就全靠你自己了。」
李再興聽了,也不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的說道:「那我究竟是誰,又是誰想殺我?」
「我也不知道。」懶殘僧一邊收拾剛劈好的柴木,一邊說道:「我在此保護你,也是受人之託。待會兒我把信物給你,你自己去找仇人吧。我是出家人,就不關心這些事了。」
「你也算出家人?」李再興鼻子有些犯酸,嘴上卻不肯服軟:「你這幾年沒少殺生吧?」
「還不都是因為你。」懶殘僧雙手合什:「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那你罵李泌罵得那麼難聽,也是因為我?」
「那是他該罵。」懶殘僧一點也不臉紅:「我最看不上這些以退為進的儒生,壞了叢林的風氣,把出家歸隱當成了入仕的捷徑。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的男盜女娼,不罵他罵誰?」
李再興一頭瀑布汗,心道李泌這位奇才在懶殘僧的眼中居然如此不堪,難怪他不肯給他好臉色。不過話也說回來,懶殘僧說得雖然難聽,大致也沒錯,現在的李泌的確功名心未退,身雖在各地廟觀中遊歷,心卻在長安徘徊,一心等著天子的召喚,說他虛偽,倒也不算污衊他。
儒家本來就虛偽。
「既然你看不上他,那就讓他跟我一起下山吧。」
「好。」懶殘僧擺了擺手,抱起柴火就走。李再興拿起當作大槍用的木桿,轉身從側門進了般若寺。轉過幾道彎,來到他們師徒棲身的柴房,看著屋裡熟悉的一切,忽然有些不捨。
他在這裡呆了八年,由一個十齡稚童變成了一個英武的少年,雖然十歲前的記憶還很零散,這幾年的光陰卻彌足珍貴,懶殘僧是師傅也罷,是守護者也罷,他們之間的關係實際上更近於父子。分別在即,聽懶殘僧的意思,他們以後也許不會再見面了,不免有些失落。
沒有了這個放蕩不羈的臭和尚,放眼天下,就算有成千上萬的人,又有誰會關心我?
李再興坐了一會,從角落裡拿出了一副弓箭,轉身又走了出去。弓箭不是他這些年最用心的武藝,可是這些年下來,他的箭術也不算差,至少射幾隻兔子什麼的沒什麼問題。八年來,附近的山林早就被他走遍了,熟悉得和自己的眼睛一樣,沒用多長時間,他就打了兩隻野雞,一隻野兔。
回到般若寺外,師傅懶殘僧已經在銀杏樹下升起了一堆火,正在用乾牛糞烤芋頭。春寒料峭,夜間的山林中還是非常冷的,懶殘僧凍得鼻涕老長,一邊用袖子擦著,一邊用樹枝撥弄著火裡的芋頭。
李再興走了過去,將野雞、野兔扔在懶殘僧身邊:「不要告訴我你不會收拾這些東西。」
懶殘僧看了他一眼:「我雖然因為你的緣故,這些年沒少殺生,可是我自己真的早就戒了葷腥。」
李再興二話不說,解開腰帶,衝著火裡的芋頭尿了起來。懶殘僧大驚,伸手要去搶,李再興眼睛一瞪:「你信不信我尿你一身?」懶殘僧立刻停住了,對李再興怒目而視。
「身上髒成這樣還怕尿,我就知道你也是裝的。」李再興尿完了,抖了抖傢伙,繫起了褲子,蹲在火邊。懶殘僧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提起野雞、野兔,往東去了。李再興壞笑了一聲,心道師傅果然老不修,又拿寺裡那些僧俗最喜歡喝的泉水來洗肉了,明天那些喝水的人一定會覺得泉水非常香甜。
正如李再興說的那樣,懶殘僧不僅會收拾這些東西,而且手腳很麻利,沒過一會兒,他就提著收拾好的野雞野兔回來了。往火上一架,沒一會兒就肉香四溢。師徒倆大塊朵頤,飽餐一頓,李再興打著飽嗝站了起來:「師傅,我先回去了。」
「你去吧。」懶殘僧用髒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用樹枝把那兩顆被李再興尿過的芋頭又撥到火裡,清了清嗓子,開始哼唱起來。他唱的是梵語,李再興一句也聽不懂。不過,他聽了八年,又經懶殘僧悉心教導過,早就把每一個音符都記在心裡。他一邊跟著懶殘僧的節奏應和著,一邊走回了般若寺。
梵唱聲越來越響,有如寺中的晨鐘,迴蕩在山巒之間,響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李再興離開不久,李泌提著衣擺,幾乎是一路小跑的來到了懶殘僧面前。他微微的喘息著,拱著手,站在不遠處,恭敬的看著懶殘僧。
懶殘僧頭也不抬,一邊哼唱著梵音,一邊撥弄著火裡的芋頭。
李泌一聲也不敢吭,低著頭,默默的聽著,直到懶殘僧的梵音最後一個音符在山間漸漸消失,這才上前一步:「大師,你的梵音先淒婉而後喜悅,莫非是我這個謫貶之人很快就能回朝了嗎?」
懶殘僧眼睛一橫,唾了一口:「你不要害我,快滾!」
李泌退了一步,低著頭,一聲不吭。
懶殘僧破口大罵,罵得越來越難聽,李泌卻一句嘴也不回,只是靜靜的聽著,神色越來越恭敬。懶殘僧罵得累了,這才哼了一聲:「別站著了,坐吧。」
李泌大喜,恭恭敬敬的坐了下來,用的是最恭敬的跪坐方式。
懶殘僧用樹枝撥開火堆,挑起剛剛烤好的芋頭,也不怕燙,一掰兩半,自己拿了一半,遞給李泌一半。李泌連忙接了過來,燙得接不住,只好用袖子托著,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來,直到將半個芋頭吃得乾乾淨淨。
「明天下山去吧,午時前後在白龍潭等著,如果有緣,你會在那裡遇到你命中的貴人。滾吧,不要再來煩我。」
李泌應了一聲,等了片刻,見懶殘僧沒有再理他的意思,便施了一禮,向後膝行幾步,站起身,又施了一禮,慢慢的退入山林,順著來路,向他暫住的禪房走去。他嘴裡散發著略微有些怪異的芋頭餘味,心裡卻蕩漾著一種說不出的喜悅。
命中的貴人就要出現了,又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27:14
第03章 成由勤儉敗由奢
李再興扛著那根陪了他八年的大桿子,挑著行李,順著後山崎嶇的山道下了山。般若寺雖然在山裡,卻名聲在外,不少達官貴人、文人雅士不辭辛苦,要跑到般若寺來尋仙訪友,談禪論道,李再興不想從前山走,選擇了從比較僻靜的後山下山。這條路雖然難走,可是對他來說卻不是什麼難事。八極拳重腳功,有神行之術,區區山路當然不在話下。
李再興掐好了時間,在午時末刻,快要未時初刻的時候才到了白龍潭。白龍潭旁邊有巨石如象,岩下有泉如龍,進山出山的人通常會選擇在這裡暫時停一下,喝口泉水,休息休息再趕路。
不過,初春不是尋幽訪勝的季節,中午更是遊人稀少的時候,李泌在泉邊等了兩個時辰,也沒看到一個人影。李再興從山上走來的時候,他正一邊仰頭看著太陽,一邊用手帕擦著額頭的細汗。
李再興心知肚明,卻佯作意外:「咦,李三郎?」
「是你啊,再興賢弟。」李泌也有些意外:「你這是……」
「下山,去長安。」李再興一臉詫異的看看李泌:「你這是……等人?」
「哦,沒什麼。」李泌心裡充滿了失望,大師說有緣的話,他今天將在這裡遇到他的貴人,他一大早就來了,等得頭暈眼花,根本沒看到什麼貴人。至於李再興嗎,他雖然是大師的弟子,也有一身不錯的武藝,可是學問卻僅限於認字,好像和貴人搭不上什麼關係。如此看來,他應該是沒緣見自己的貴人了,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李泌滿心失望,卻又不得不強打精神的寒暄道:「再興賢弟,怎麼突然想去長安了?」
「為國效力,拯救蒼生。」李再興一本正經的說道。
李泌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掩著胸口咳嗽起來。
「怎麼,三郎看不起我?」李再興有些不快的說道。
「不是。」李泌強笑道:「為國效力,這可以理解,拯救蒼生卻是從何談起?如今明君在位,天下太平,有誰要你去拯救?」
李再興無聲的笑了笑,斜著眼睛瞥了李泌一眼,想起了師傅的話。昨天晚上,懶殘僧忽悠完了李泌,回到柴房之後,對他說,我該做的做完了,李泌明天會去白龍潭等著,至於你能不能說動他做你的伴當,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不能把話說得太明白,要不然他肯定生疑的。那小子雖然虛偽,卻不笨。
現在,到了他忽悠李泌的時候了,估計這也是師傅給他出的一道難題,如果無法成功的忽悠李泌,他的長安之旅自然不會順利。原因很簡單,他除了知道長安這個名字,對這個世界是兩眼一摸黑。
「三郎,你是真不懂,還是在騙我?」李再興似笑非笑的說道,話音有些不悅。
李泌真誠的說道:「再興賢弟,我們相識時間雖然不長,卻互相投契,我怎麼會騙你呢?」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說什麼天下太平?」李再興緩和了臉色,淡淡的說道:「眼下看起來,大唐似乎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盛世。可是盛極而衰,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你是飽讀詩書的人,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李泌愣了一下,看向李再興的眼神有些異樣。他雖然年輕,卻對長安的朝堂並不陌生,當然知道大唐現在大有問題。可是李再興只是般若寺裡的一個小沙彌,從來沒有出過天柱峰,又沒有讀過什麼書,他怎麼會知道大唐的隱患?要知道,盛極而衰四個字看起來容易,真要從盛世中看出危機,卻不是一個簡單的事,那需要超人一籌的眼光。
難道是他的師傅懶殘大師的教誨所致?
「莫非是大師看出了什麼,這才派賢弟下山?」
「大師?」李再興咧嘴一笑:「你說那個老不修?他整天瘋瘋顛顛的,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又能看出什麼。對了,你昨天見到他了嗎?」
「見到了。」李泌意興闌珊,不想和李再興說貴人的事,輕飄飄的一帶而過。他又看了一眼天空,自言自語的說道:「現在午時已過了吧?」
李再興也抬頭看了看,深以為然:「應該差不多。」
李泌嘆了一口氣,起身向般若寺方向走去。李再興一見,大聲說道:「我說,你還要尋仙問道嗎?何不與我一起下山建功立業?」
李泌回頭看了他一眼,客氣的笑了一聲:「賢弟豪氣可嘉,我望塵莫及,不敢與賢弟為伴。賢弟還是自便吧。」
李再興嘆了一口氣:「好吧,我自往長安去便是。可惜啊,像三郎這樣的俊傑只顧潔身自好,坐觀興亡,可見天意要亡大唐,非人力可為。不過,話雖如此,我也不能作壁上觀,少不得要到紅塵裡走一遭,且盡一分綿薄之力,聊表寸心吧。只願滿天神佛慈悲,保佑我一路順利。」
說完,他扛著大桿子,大步向前走去。
李泌走了兩步,品味著李再興的話,忽然覺得有些異樣。他轉過頭,看著正在大步前行的李再興,莫名的覺得一陣赧然。李再興只是一個小沙彌,連長安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都有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的豪氣,自己滿腹經綸,從小就有宰執天下的豪情,明知朝廷隱憂深重,困難重重,卻在這裡等候一個虛無縹緲的貴人,實在有愧於聖人教誨。
「唉——」李泌揚起手臂,叫了一聲:「再興賢弟。」
「幹嘛?」李再興轉過頭,不耐煩的叫了一聲,心裡卻是如釋重負的竊喜。
李泌奔了過來:「你去長安之後,準備如何救國救民?」
李再興不假思索的說道:「當然是從軍。」
「從軍?」李泌有些猶豫,李再興一身好武藝,從軍倒是不錯,可是這和救國救民有什麼關係?
見李泌這副神情,李再興嘆了一口氣,拄著大桿子問道:「李三郎,我問你,這天下興亡的關鍵在什麼地方?」
「賢弟以為呢?」
「在能不能吃苦。」李再興嚴肅的說道:「俗話說得好,成由勤儉敗由奢,要想成功,就必須能吃苦,肯吃苦,不怕吃苦,才有可能成功。一旦怕吃苦,不肯吃苦,就離敗亡不遠了。以前從天子到百姓都肯吃苦,才有今天的盛世,如今天下人都貪圖安逸,怕吃苦,自然也會盛極而衰。哪裡最苦?那當然是軍營,所以嘛,我要從最苦的地方做起,自然要去從軍。」
李再興說得很簡單,李泌卻一下聯想到了很多。成由勤儉敗由奢,沒錯,孟子說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當今天子之所以能開創開元盛世,就是因為他當年肯吃苦。韓休為相,勇於進諫,天子稍有過差,不待言終,韓休諫疏就到了,以至於有人說韓休為相,天子貌瘦,而天子卻說「吾貌雖瘦,天下必肥」。正是因為有這份能吃苦、肯吃苦的精神,才有今天的盛世。可是現在呢,天子已經沒有了那種吃苦的精神,他貪圖安逸,沉迷於聲色享樂之中,甚至不惜奪子婦為妃,今天的一切隱患不都是和天子的奢侈有關嗎?
李再興的話雖然直白,卻一語中的,他說得很有道理啊。由此可見,他雖然沒什麼學識,卻不乏見識。學識可以通過學習積累,見識卻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學是學不來的。
李泌怦然心動,這個粗鄙無文的小沙彌不是一個武夫這麼簡單,他的悟性不凡,是個值得交往的人。李泌沉吟片刻,換了一個熱情的語氣:「再興賢弟,不如隨我先到魏閣稍息,盤桓兩日,再走不遲。
李再興心中明白,李泌有些心動,卻沒有下定決心,這是要和他做進一步的溝通呢。雖然這不是他期望的,但總比談崩了好。他看看出山的路,爽朗的一笑:「也好,我也正準備向李兄請教請教。」
兩人相視一笑,一起向魏閣方向走去。
……
在他們身後三百步外的樹林中,懶殘僧立於一塊巨石之上,看著聯袂而去的兩個年輕人,濃眉挑了挑:「想不到此子真能和李泌說到一起去,倒是有些讓我意外了。」
在他身邊有一個隱在帷帽中的身影,在他高大的身材映襯下顯得弱不禁風。他的聲音細細的,甚至聽不出男女。
「你和他在一起這麼多年,還會犯這種的錯誤?」
懶殘僧轉身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頓了頓,幽幽的說道:「揣摩人心這種事本來就不是我擅長的。你要是覺得容易,以後就交給你了。」
「臭和尚,急著撇清自己嗎?」細細的聲音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還在眼前,說第二句的時候已經遠在十步之外,最後一句話順著風飄來,有些飄忽不定。「真要捨得,你就不要跟來了,我在長安等你一個月,逾期不候。」
懶殘僧嘆了一口氣,暗自嘀咕了一句,搖了搖頭。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28:15
第04章 官迷詩仙
魏閣在衡山南麓的集賢峰。
南北朝時,北方戰火紛飛,江南相對安定,道教在南方興盛,衡山就是道教名山之一,山上道觀眾多,如今還餘有三十餘座,魏閣就是其中最香火鼎盛的一座。傳說東晉時,有魏夫人在此修道十六年,白日飛昇,後人尊為南嶽夫人,這座道觀也被稱之為魏閣。
唐代以道教為國教,修道成仙是很多人的夢想,南嶽夫人的傳說激起了很多人的興趣。再加上魏閣離山下的衡州城較近,來往非常方便,就成許多半隱人士最喜歡的地方。
李泌就借住在魏閣,到天柱峰的般若寺去小住,是為了向懶殘僧和另一位號稱石頭和尚的大德請益。
李再興跟著李泌一起走進魏閣,在門口的時候,李泌停住了,好奇的咦了一聲,停住了腳步。李再興不解的問了一句:「怎麼了?」
李泌伸手一指。
李再興順著他的手看去,見遠處的拴馬樁上有兩匹駿馬,還有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馬車旁站著幾個身著錦衣小帽的年青男子。李再興雖然對唐代的服飾不是很清楚,卻也猜得出這應該是豪富之家的隨從。不過,以李泌的身份和經歷,他不至於這麼大驚小怪才對。
「觀裡有貴客?」
「恐怕是的。」李泌點了點頭,眼神縮了縮:「那匹黃裡透白的駿馬叫特勒驃,產自大宛,在江南極為罕見,就算是長安也是極少見的。能夠擁有這樣一匹馬的人,恐怕不是普通的富貴這麼簡單。」
李再興不由得有些汗顏,李泌果然是思維縝密的人,由一匹馬能想到這麼多。他因為前世的緣故,對馬也非常喜愛,只看出這匹馬是一匹好馬,卻沒想到這匹馬會這麼名貴。
李泌又看了一眼,領著李再興進了觀門,拐向旁邊的長廊,剛準備向自己住的客舍走去,迎面走來一個道童,滿臉帶笑:「李君可算是回來了。」
李泌有些詫異:「你在等我?」
「觀裡來了貴客,聞說李君在此,特讓我來請李君相會。沒想到李君一去就是大半日,連午宴都沒趕上。」
「什麼樣的貴客?」
「前翰林學士李謫仙。」
「李白?」李泌皺了皺眉頭,忽然笑了一聲:「原來是他,看來他又富了。」
一聽到李白三個字,李再興忽然覺得心跳有些快。提起李白,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即使是他這種對詩詞無愛的人,也知道李白的大名。可以說,李白就是大唐盛世的代名詞啊。後世有幾個娃娃沒讀過李白的詩?沒想到一下山就碰到這麼一位重量級大詩人。
不過,李再興在興奮之餘,還是敏感的注意到了李泌的不屑。他立刻收起了尚未綻放的笑容,靜靜的看著李泌。李泌沉吟了片刻:「待我回去換件衣服,再去拜會。」
小道童迎來送往,也是一個善於察顏觀色的人,見李泌這副表情,連忙施了一禮:「那我就回覆家師和學士,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李泌應了一聲,領著李再興進了西跨院的客舍,推開門,李泌伸手示意:「賢弟稍坐。」
李再興將長桿子靠在門外,在院中的水井裡打了點水,洗了把臉,這才看著還在皺眉的李泌:「怎麼,三郎不想去見李詩仙?」
李泌瞟了他一眼,略作思索,有些無奈的說道:「賢弟有所不知,這位詩仙的詩的確是好的,清秀俊逸,豪放奔邁,用典古雅,比擬新奇,的確是人所罕見。只是這人放蕩不羈,為人做事,難免有些愧對這份仙氣。幾年前,他就因為這個脾氣被賜金放歸,這幾年他四處遊歷,不停的干謁權貴,希望再入仕途,卻一無所得。聽說我在此,急著要見我,怕是也與此有關。見了面,我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李再興聽懂了。李白幾年前被賜金放歸——說白一點,就是被皇帝辭退了,回家之後還不甘寂寞,到處求官,可是他也不想想,皇帝辭退的人,有幾個當官的還敢再用?他四處碰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李白到魏閣來,也許未必就是衝著李泌,可是一旦聽說李泌在此就急著要見他,可能還是和李泌的特殊身份有關。
別看李泌現在也是一個求官之人,可是他的前途無量,絕非李白可比。一來是因為李泌還年輕,二來是因為李泌不僅是當今天子喜歡的年輕俊傑,更是太子的好朋友。一旦太子即位,李泌肯定會青雲直上。李白在長安朝廷呆過,可能知道了這一點,所以這才不顧自己的年齡和身份,屈尊向李泌獻慇勤。
沒想到這位詩仙還是個官迷啊。
可是,李泌不想見李白,恐怕也不僅僅是因為李白要拉關係求官,從李泌的語氣中可以聽得出來,他對這位詩仙的人品也不太感冒,放蕩不羈這四個字可不是什麼好字眼,愧對仙氣更是一個貶義詞。
「這位李詩仙為人做事,有甚不妥之處?」
「唉,據說他原本來自碎葉,稟性中多了幾份胡氣,動靜舉止,未免與聖人教誨不符,持身立世,也著實有些荒唐。」李泌嘆了一口氣:「縱酒誤事,無人臣之禮,於公德有虧,還可以說是詩人本性。入贅權門,貪富貴之資,這可就是私德不淑了。賢弟,你且稍坐,我去去就來。」
李泌顯然不打算和李再興多談李白的事,他讓李再興自己坐一會兒,換了一身衣服,不情不願的去了。李再興雖然不太清楚李泌在說什麼,但是他也聽得出來,李泌豈止是對李白不感冒,根本就是很反感。縱酒誤事倒也罷了,對李白的私德,他是耿耿於懷。入贅權門,李白做過上門女婿嗎?這倒的確不是什麼好聽的事,不管是古代還是二十一世紀,上門女婿都不怎麼好聽,更何況還是貪圖人家富貴,就連李再興都覺得有些過分了。
李白是這樣的一個人?李再興有些失望。他和李泌相處了一段時間,知道李泌很少在背後說人不是,他今天這麼說李白,大概不會冤枉李白,肯定是李白真的做了這些事。
真相讓人絕望啊。李再興嘆了一口氣,把李白從腦海裡趕了出去,打量起四周的環境來。李泌的房間裡很簡單,一床一案,幾件坐具,一架簡樸的屏風,案上幾冊書,架上一件衣,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李再興無聊,便翻起了案上的書。看了兩眼,他便覺得無趣。到這個世上八年,他看過的書屈指可數,師傅從來不看書,他從師傅那兒學到的東西都是口授。他見到的最多的文字就是寺裡的碑碣,牆壁上的詩文,沒看到什麼正兒八經的書,寺裡的藏經閣,可是他對佛經沒興趣,也從來沒有去看過。
李泌案上的書是手抄本,豎排,繁體字,更讓李再興鬱悶的是沒有標點斷句,看起來非常彆扭。李再興這才意識到,自己雖然到這個世上八年,離融入這個世界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就算他不打算考進士做官,以後與人接觸,這書信來往是避免不了的,讀書寫字,也是必須具備的基本能力啊。
李再興硬著頭皮,逐字逐句的看起那本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看出這是一本兵法書,好像是一個姓衛的人寫的。李再興正在看的這一段是講教練士卒的,和步兵操典什麼的很像。李再興倒是感興趣,可是以他那可憐的古文水平,能看出大意已經不簡單了,要想搞清楚甚至領悟其中精髓,無異於痴人說夢。
好在李再興有一種韌性,雖然讀得慢,半懂不懂,卻不妨礙他堅持讀下去。不過,他沒有讀多長時間,就被外面的聲音打斷了思緒,剛剛讀的幾句話一下子飛到了九霄雲外。
他剛剛站起來,一個身影就闖了進來。此人身高約六尺左右,即使在後世也算是大個子,頭戴軟腳幞頭,身穿青色圓領襕衫,腳上蹬著一雙烏皮靴。最讓人矚目的是他腰間繫著革帶,帶上掛著一口裝飾華麗的長劍。從劍鐔處的磨痕來看,這把劍大概不是做做擺設,而是一把殺人劍,給這身文士打扮平添了幾分威武之氣。
來人上下打量了李再興一眼,笑了一聲:「這位莫非就是李神童唸唸不忘的般若寺尊者?」
李再興一聽,估計眼前這位大約五十上下的長鬚老者就是那位詩仙李白。從他略帶嘲諷的語氣來看,他的心情不太好。李再興看了隨後趕來的李泌一眼,李泌無奈的攤了攤手,表示很無語。
李再興明白了,淡淡一笑:「在下未受十戒,不算佛門中人,不過是一介武夫罷了,當不得尊者之稱。足下便是那位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詩仙李白?」
李白愣了一下,臉色有些詫異:「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這是誰的詩,好大的氣魄。」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29:11
第05章 槍挑謫仙人
李再興頓時有些心虛。誰的詩,不是你的詩嗎?
「你還記得此詩中其他的詩句嗎?」李白眼神灼灼的看著李再興,一副見獵心喜的模樣。
「呃……」李再興有些猶豫,他對唐詩瞭解非常少,除了那幾首中小學生常背的幾首詩外,幾乎沒什麼印象。這首《將進酒》他也記得不全,只記得那麼幾句,本來想和李白套個近乎,沒想到一開口就露了破綻。他不敢再裝下去,李白也許想不到那麼多,李泌可是個心思機敏的人。「我對詩文不太清楚,這一句也是偶然聽來,想是聽得差了,慚愧慚愧。」
李白面露遺憾,不過,他隨即將這件事放在一邊,打量著李再興:「聽李神童說,你文事雖然不精,武藝卻極為高明,又有意從軍,建功立業,不知能否試試手?」
李再興這才搞清楚李白來找他幹什麼,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比武?和李白?
李再興略作遲疑,笑著搖搖頭:「這就不必了吧。」
「為何?」李白眉毛一挑:「怕了?」
李再興笑笑,心道你雖然號稱劍俠,可是在我面前,你那什麼劍俠也就是說說而已,我能怕你?
「李謫仙,拳怕少壯,你身體雖然強健,卻已經年近半百,又在外奔波多年,我打贏了你也勝之不武,反而落得他人笑話,又何必呢?」李再興故意雲淡風輕的說道:「於我而言無所得,於君而言亦如是,既然如此,又何必較技。更何況拳槍無眼,萬一傷了你這位謫仙,我如何過意得去?」
李白本來也沒真想和李再興比武,他只是對李泌的態度不滿意,所以故意來找茬。李再興說兩句軟話,他也就算了,沒想到李再興這話雖然說得客氣,話裡的意思卻是一點也不客氣,李白不由得來了真火。特別是聽到最後兩句,李再興一副勝劵在握的心態,更讓他無法接受。
傷了我,你能傷了我嗎?
李白收起了笑容,向後退了一步,緩緩的拔出腰間的長劍,迎著午後的陽光一照,寒光閃閃。李白抖腕,甩了個劍花,淡淡的笑道:「這位小友,我少年學劍,曾就教於裴將軍,也曾經會過不少遊俠,雖不敢說天下無敵手,自忖亦非庸手。有緣與小友相逢,敢不一試?」
李泌一見李白動了真火,有些慌了,連忙說道:「謫仙師出名門,名滿天下,劍術之高明,誰人不知,又何必與一鄉野小子較量。謫仙,你這可有些以強凌弱,為老不尊了,哈哈哈……」
李白瞥了李泌一眼,冷笑一聲:「白出沒胡夷,本來就有些為老不尊,李神童不提醒,白也是知道的。」
李泌自知又戳中了李白的心病,只好訕訕的閉上了嘴巴。這件事本由他而起,現在不管他怎麼說,只怕李白都會往壞的方向想。他只好連給李再興使喚眼色,希望李再興不要和李白鬥氣,服個軟算了。
李再興視若未見。在門外的時候,他就看中了李白的那匹特勒驃,當時只是喜歡,沒什麼想法,現在李白找上門來比武,他自然不肯放過機會,要從李詩仙手中奪了這匹好馬當作坐騎,也好早點開始馬上大槍的練習。
這時候,他一心只想著激李白賭鬥,哪裡肯退縮。
「謫仙,還是不用試了吧。」李再興搖搖頭,婉拒道:「拳是殺人拳,槍是殺人槍,寒暑苦練不輟,是希望將來在戰場上殺敵立功,可不是用來助興比試。再說了,謫仙詩名滿天下,知交也是遍天下,我萬一傷了你,將來如何立足於世?謫仙,你就不要為難我了吧。」
李白聽了,狂氣大發,更是不肯罷休。他揮動手中長劍,非要和李再興分個高下。
說了半天,李再興無奈的說道:「要不這樣吧,我雖然一直在山裡生活,卻也知道謫仙的大名,仰慕已久,一直希望能隨謫仙遊歷天下。今日有緣,於此相會,承蒙謫仙看得起,要和我較量一下。我勉為其難,陪謫仙走兩招,若是謫仙贏了,我從此便追隨謫仙,做個侍從,如何?」
李泌剛才就聽出李再興的話音不對,現在聽到這句話,也猜到李再興想幹什麼了。他看看李再興,又看看李白,笑道:「謫仙意下如何?」
「當然好。」李白撫劍長笑:「能有小友這般壯士牽馬,我是求之不得啊。」
李泌又道:「再興賢弟以身相賭,不知謫仙又拿什麼做綵頭?」
李白愣了一下,覺得有些為難。李再興以身作賭,他總不能和李再興一樣,輸了就做李再興的侍從吧。可是,既然是相賭,他拿出的綵頭就不能太差,否則就真成了以強凌弱,為老不尊了,這可不是他謫仙的稟性。他沉吟片刻,咬了咬牙:「你們進門的時候,看到那匹特勒驃了嗎?」
李泌點點頭,卻有些不以為然:「看到了,不過,謫仙用馬來比人?」
李白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那是飛龍廄的御馬,天子所賜,這些年隨我行遍天下,猶如我子……」
李再興連忙說道:「既然如此,那也當得了。」他想要的就是這匹馬,李白看起來也有些捨不得,他可不想再把話說岔了,立刻應承下來。
兩人說定,李再興拿起倚在牆邊的大桿子,取下掛在上面的行李,走到庭中,雙手一顫,笑道:「謫仙,請指教。」
李白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你就用這無刃白桿與我對陣?」
李再興手中的這根大桿子其實並不符合要求,長不過丈餘,只是練習槍法用的,上面也沒有鐵製槍頭,看起來和一根普通的棍棒沒什麼區別,甚至算不上正式的兵器。唐代有槊,即後世所稱的白桿槍,步卒所用的步槊和李再興手中所持的大桿子有些相似,所以李白才有此問。
「是比試,點到為止,又不是生死相搏,這個就夠了。」李再興笑笑,右腿向後退了半步,雙手持槍,槍頭斜斜下指,輕輕的落在地上:「謫仙,請吧。」
李白更是惱火。在他看來,李再興用不帶鐵刃的白桿和他比武,這本身就有些看不起他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就先打敗他,讓他見識一下自己的厲害再說。他不再多話,將衣服下襬掖進腰帶,握緊長劍,擺出進擊姿勢。
所謂三尺青鋒劍,李白手中的長劍不過三尺,李再興手中的大桿子卻有一丈多,即使以前手算,他和李白之間的距離也有六尺多。李白以短搏長,自然要突破李再興的防守圈子,至少向前突進三四尺,否則他根本碰不到李再興。一旦近身格鬥,他手中的劍就便利多了。是以一出手,他就飛身直進,長劍直指李再興的面門。
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這個道理李白懂,李再興也懂。如果讓李白如願的搶到他面前,他就輸定了。槍法大家吳殳有云:真槍,著著殺人,敵未有能至一丈二尺之內者。又說,身前三尺槍圈子內,蚊蠅不能入。他怎麼可能讓李白這麼一個大活人搶到他的身前。
李白身形一動,李再興就搶先發動了進攻。前手不動,後手一壓,地上的桿頭忽然彈起,鐵牛耕地勢化作四海賓夷勢,桿頭直指李白胸膛,變勢輕盈而迅捷,有若神助,簡直和李白自己撞上來一般。
李白神色一凜,手中長劍斜挑,身子卻驀地停了下來,生生的剎住了前衝的勢頭。
李再興暗自讚了一聲,由李白變招的反應來看,他的劍術的確不是花哨那麼簡單,還真是實用的殺人劍。不過,他停了下來,而不是繼續搶攻,也正說明了他的劍雖然是殺人劍,也許真殺過人,卻沒有和人真正的生死相搏過,至少這樣的機會不多。否則,他就不會一遇到困難就停下來。
三尺青鋒對丈餘的大槍,如果不能搶到身前,又怎麼能贏?
李再興心中大定,槍尖與劍鋒輕輕一磕,隨即下沉,再化作鐵牛耕地勢,同時向前邁了半步。李白見一擊得手,心中大喜,正準備作勢前撲,兩腿膝蓋忽然一軟,已經被李再興的槍頭同時擊中。
李再興雖然沒有全力以赴,李白依然吃痛不輕,再也無法前進。他停住了身子,手中長劍倒刺於地,拄著身體,免得摔倒在地。他抬起頭,看到了李再興笑盈盈的臉,和搖搖晃晃的白桿頭。
「你……這是什麼槍法?」李白老臉通紅,窘迫不堪。他一心要擊敗李再興,沒想到剛剛一交手就輸了,此刻他膝蓋又酸又麻,根本無法動彈,李再興只要願意,想刺他哪兒就刺他哪兒,勝負已定。
「桓侯八槍之百鳥朝鳳勢。」李再興說了一個很拉風的名字。沒辦法,楊家槍要到宋朝才出現,現在告訴李白,李白也不認識什麼楊家槍,只好把張飛拉出來做虎皮了。
「蜀漢桓侯張飛的槍法?」
「對。」李再興收回大桿子,向後退了一步,單手持槍,丈餘長的大桿子劃了一個圈,輕輕點在屋簷下的滴水瓦當上,「呯」的一聲脆響,瓦當被敲得粉碎。
「謫仙,還要再比嗎?」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30:32
第06章 衛公兵法
李白原本還有些不服,看到李再興有意無意的露了這一手,知道李再興剛剛手下留情了,否則一擊之下,他的兩條小腿只怕會和這塊瓦一樣被敲得粉碎,哪裡還能讓他站著說話。
他嘆了一口氣:「小友槍法高明,我輸了。那匹特勒驃……」他不捨的咬了咬牙:「歸你了,希望你將來能騎著它上陣殺敵,不辜負了這匹良駒。」
「多謝謫仙贈馬。」李再興雙手抱拳,鞠了一躬:「有朝一日,定不負謫仙今日美意。」
「但願如此。」李白苦笑一聲,回頭看了李泌一眼:「有此勇士做伴,難怪你不願意與我這樣的老朽同坐。李長源,後生可畏啊。」
一腔豪情的要比武,沒想到一交手就敗了,全無還手之力,李白臉上原本已經沒有了狂傲之色,說到「後生可畏」這四個字的時候,又多了幾分落寞。這哪裡還是那樣詩意汪洋的李謫仙,分明是一個年華將去卻一事無成的落魄人。
李泌看在眼裡,原本的厭惡也淡了幾分,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安慰道:「謫仙也不要太在意,勝負乃兵家常事。謫仙年事已高,本不必在武藝上計較。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如今明主在上,天下太平,縱橫術不當其時,非謫仙之過。」
李白眨了眨眼睛,哈哈一笑,頓時又恢復了那副自信從容。他收起長劍,晃了晃腳,有些艱難的向外走去。他的聲音從外面遠遠的傳來,中氣十足,豪氣干雲。
「李長源,盛極而衰,明主雖在位,奸相卻當道,天下是什麼樣子,你我都清楚。且莫急,過幾年,再看看我的縱橫術有無用武之地。」
李泌搖了搖頭,趕到小院門口,目送李白遠去。李再興卻一頭霧水,李白是縱橫家?他不是詩人嗎,怎麼又成了蘇秦、張儀那樣的縱橫家。
等李泌回來,李再興提出了他的疑問。李泌倒也不奇怪,李再興從小在般若寺長大,懶殘僧雖然梵唱驚人,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僧,畢竟是出家人,對這些事未必就關心,李再興不瞭解也是很正常的。
「我大唐入仕,不外出這麼幾條途徑。一是恩蔭,宗室子弟,那自然不用說了,五品官以上,其子弟可以憑恩蔭入仕。不過五品官極少,所以,大多數人還要靠其他的辦法……」
李泌簡略的說了一下大唐的做官途徑,除了極少數人能憑父祖的官爵恩蔭入仕之外,大多數人還要憑自己的才學求官。才學出眾者,可以憑科舉入仕,可是科舉同樣不易,每年才錄取二、三十人,少的時候甚至不到十人。就算中了科舉,也未必就能有官做,還要等吏部銓選、補缺,才有可能實授。
才學一般,無望科舉者,只能流外入流,就是從小吏做起,熬資歷,一步步的陞遷。這同樣很難,大唐的習慣是四年一考,四考合格者,才有可能陞遷。對很多人來說,這輩子都很難穿上代表五品官以上的緋袍,更別提三品以上的紫袍了。
除此之外,還有軍功入仕。天子開邊,重賞軍功,軍功卓越者有較多的陞遷機會。不過,要想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一條血路,顯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絕大多數自負才學,不願意熬資歷,又沒有本事去掙軍功的人,就只能選擇干謁權貴,希望能得到推薦,從而邁入仕途。李白、李泌走的就是這條路。事實上,大唐絕大多數士人都在走這條路。干謁權貴也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放下身段,討好權貴,甚至不惜為其走狗,為其奔走效命。另一種就是寫詩作文,廣交朋友,揚名立萬,以過人的才華和名聲博取一份入仕的機會。李白就選擇了後者,他年輕的時候從趙蕤學縱橫術,希望能和蘇秦、張儀一樣平步青雲。可惜他忘了一件事,縱橫術能夠建功的前提是亂世,像春秋戰國那樣大國林立,征戰不休,才有縱橫術發揮的空間。如今天下一統,縱橫術就是屠龍之技,派不上用場。
所以,李白一生蹉跎,他能夠短暫的入仕翰林院也是憑藉文才詩名,而不是他恃以自傲的縱橫術。
聽完了李泌的介紹,李再興依然不解:「那他的文才這麼好,為什麼不去考科舉?就算縱橫術沒用,用來考科舉還是綽綽有餘吧。」
李泌眨了眨眼睛,沉吟了片刻,突然放低了聲音:「賢弟,你這個疑惑,我也曾經有過。李白雖然有些華而不實,可是要論文采,當世罕見其匹,以他的學問考科舉,想來不是什麼大問題。可是說來也奇怪,他從來就沒有參加過科舉,你知道卻是為何?」
李再興翻了個白眼:「究竟是什麼原因,這麼神秘?」
「參加科舉,要填文解、家狀,其中家狀要列出父祖三代人的名諱官職……」李泌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李再興。
李再興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李白的家世不明?」
「對了。」李泌笑了起來:「家狀可不是自己寫了就行,還要經過籍貫所在地的官府查驗作結。李白自稱是隴西李氏,隋末因亂而入西域,神龍中方入蜀佔籍,可是入蜀之前的情況卻隱晦不明,說法不一。如果要從科舉入官,他這個家狀就沒法寫。」
李再興恍然大悟,不過他隨即又想到了自己。照李泌這個說法,他雖然不需要像從科舉入仕那樣寫清楚三代的情況,可是只要他想做官,至少要搞清楚父母是誰。要不然他就無法入仕,只能做一個普通庶民,或者乾脆回般若寺做個和尚,終了此生。
這麼一說,他更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世了。
李再興一時有些傷腦筋。昨天晚上,師傅懶殘僧給了他信物,可是從這個信物,他根本看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只能知道那個委託懶殘僧保護他的人在長安,可能還是一個有點身份的人。具體什麼情況,需要他自己到長安去尋找線索。
這個任務還真是艱巨。他對長安一竅不通,到了長安,人生地不熟,僅憑一件來路不明的信物,他要怎麼下手?正因為如此,他才想盡一切辦法都要拉著李泌這個奇才同行,一方面借重他的聰明才智,另一方面借重他的人脈。李泌是長安人,又出入宮廷,與天子、太子都有來往,有這樣一個人一起去長安,能幫他解決很多問題。必要的時候,他的人脈也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至於什麼從軍入仕,那不過是一個藉口罷了,就算真要從軍入仕,也要等這個問題解決了再說,否則他就是一個混跡在大唐的盲流,連身份都沒有,根本做不了官。
要想說服李泌陪他一起去長安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現在師傅懶殘僧也幫不上忙,一切只能靠他自己。而李泌又是一個聰明得近乎妖孽的神童,要想在這樣的人面前耍心眼,李再興表示壓力很大。
他唯一的優勢大概就是李泌摸不清他的底細,他卻多少瞭解一些李泌的事。這也是僅目前而言,憑李泌的觀察能力,他可不敢保證自己永遠不會露出破綻。
「你把李白的特勒驃贏過來,是真想從軍?」李泌笑問道。
「我想不出除了從軍,還有什麼出路可言。」李再興苦笑一聲:「論家世,我是一個和尚撿來的孤兒,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清楚。論才學,寫詩作文,我都一竅不通,科舉是根本沒指望。除了從軍,還有什麼辦法?」
「這倒也是,就算是考武舉,你也要填家狀的。」李泌贊同的點點頭:「可是,要想以軍功入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不說戰場凶險,生死難卜,就算你立了不世之功,要想出將入相也不可能了。」
「我倒沒想過出將入相,就是想生活得滋潤一些。」李再興哈哈一笑:「對了,你能不能教我讀兵法?」
「你看了衛公兵法?」李泌已經注意到案上的書被人動過了,一聽李再興的話,就知道是他。
「看了一點,沒看懂。」李再興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這個衛公是誰?」
李泌詫異的盯著李再興,看得李再興心裡直發毛,暗叫糟糕,不知道又說漏了什麼。
「你連李衛公都不知道,還想從軍?」
「李……衛公?」李再興想了半天,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滿臉通紅。原來這個衛公不是姓衛的人,而是爵位啊。李衛公,那我能不知道嗎,大唐軍神李靖啊,和眼前這位李泌並稱大唐雙璧的神人。
不過,李再興心中的慚愧隨即被一陣狂喜淹沒了:「這是李衛公的兵法?」
「當然。」李泌得意的笑了笑:「這是我在宮裡的時候請旨抄來的。」
李再興仰起頭,向滿天的神佛表示感謝。李靖這位大唐軍神不僅立下了赫赫戰功,還留下了兵法。學過他兵法的人,據說都成了大唐的名將。李泌後來能建功立業,也許和他讀過李靖的兵法也有關係。不過李靖的兵法到了宋代就已經散佚了,後來所謂的李靖兵法,要嗎是假貨,要嗎只是一些殘篇。
沒想到在李泌這兒看到了完整的版本,這大概算是老天爺給他的一份福利吧。
不管花多少心血,都不能放過這個學習機會。李再興暗暗下了決心。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31:28
第07章 一語驚人
沒過多久,李白就把特勒驃送了過來。他將韁繩塞到李再興的手中,撫著特勒驃的脖頸,依依不捨。
「小友,這是當年我作《清平調》三首時,陛下所賜西域名馬,這些年來一直伴隨左右,須臾不離……」
李再興笑了笑:「謫仙若是捨不得,牽回去也無妨。」
李白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我只是愛惜寶馬,一時有些不捨而已,豈是食言自肥之人?想當年我出川東下,不到一年,散金三十餘萬,接濟過的人不計其數,焉能因為一匹馬壞了名聲?再者,我見小友武藝超群,將來也許能縱橫沙場,建功立業,這匹馬若能助小友一臂之力,也是它的福份,總比跟著我閒散江湖的好,這才贈與小友。小友卻如此看我,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李再興就是怕他要回去,這才故意出言相激,聽了這話,連忙拱手致歉:「謫仙乃是輕財重諾之人,小子出言不遜,還請謫仙莫怪。」
李白撫鬚哈哈一笑:「讀過我的《俠客行》嗎,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區區一馬,何足道哉。小友,莫負此馬,莫負我意。」
李再興笑笑,接過馬韁,撫了撫特勒驃光滑的皮毛,滿意之極。他興致大起,朗聲道:「李謫仙,可有興趣驅馳一番?」
李白眉毛一掀,慨然應諾:「甚善。李長源,一起來嗎?」
李泌笑著搖搖頭:「你們一見如故,我就不去了,在這裡等二位歸來便是。」
李白大笑,一揮手,對牽馬來的隨從道:「備馬,我要和這位小友比比騎術。」隨從應了,轉身出去。李白隨後大步跟上,李再興牽著特勒驃,給李泌使了個眼色,也跟著走了出去。
出了觀門,李白已經翻身上馬,一手挽著馬韁,一手掐著腰,顧盼自雄,精神抖擻。見李再興跟了出來,朗聲一笑,一揮馬鞭,奔馳而去。李再興也不再謙虛,翻身上馬,特勒驃一聲輕嘶,邁蹄如風,緊緊的跟了過去。不愧是宮裡的御馬,不僅跑起來耳邊帶風,也不見如何顛箥,別說李再興前世騎術精湛,這一世也經常騎馬,就算是騎術不精,就憑這匹特勒驃的平穩,他也可以穩坐鞍橋。
他很快就追上了李白,李白聽到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回頭看了一眼,讚道:「小友好俊的騎術,經常騎馬嗎?」
「不經常騎。」李再興半真半假的說道:「是馬好。」
李白哈哈大笑:「馬固然是好馬,小友的騎術也不弱,想來是天生的將才,假以數年,我大唐軍中必然有小友的名號。」
「若果能如謫仙所言,定不忘謫仙今日提攜之恩。」
這句話可謂是戳到了李白的癢癢肉,他忍不住放聲大笑,暢快之極,輸馬的鬱悶也消失得差不多了。兩人並肩而馳,很快就來到了山下的衡州城。李白風流倜儻,李再興少年英俊,胯下的特勒驃更是難得一見的駿馬,頓時引起了路邊行人的一片豔羨。不僅有男子高聲叫好,婦人女子亦不吝誇讚,一時間鶯聲燕語,秋波柳眉,風氣之開放,就連二十一世紀來的李再興都有些吃不消。
李白更是意氣風發,搶在李再興前面打馬狂奔。他們沿著護城河縱馬奔馳,不過頓飯功夫,就繞著衡州城跑了一圈。
李白有些氣喘,勒住了馬,舉手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嘆了一口氣:「老了,不復當年。」
李再興輕催特勒驃,落後半步,聽了這句話,卻莫名的有些傷感。他知道李白的下場不妙。再過幾年,安史之亂爆發,他好像跟著一個什麼王造反,最後被流放夜郎。一生蹉跎也就罷了,最後還要成為一個罪犯,上蒼實在是太捉弄人了。
他思索片刻,輕嘆一聲:「李謫仙,適才在觀中,你說過天下即將大亂。」
李白沉吟了片刻,斜睨了他一眼:「你是不以為然,還是想勸我慎言慎行?」
李再興忍不住笑了一聲,這老劍俠鬥志昂揚啊,處處不肯服軟。他搖搖頭:「我深以為然,也不想勸謫仙出言謹慎。你一輩子以俠義自重,想來是不肯為一已之安全而置天下於不顧的。」
李白眼神一亮,臉色緩和了些,顯然對李再興的話頗以為然。
「不過,謫仙可曾想過,大亂之時,你當如何自處,是從軍殺敵,還是參謀軍事?」
李白眉頭微蹙,有些遲疑。他一直說天下將亂,但是他還真沒有細細的考慮過天下如果真的亂了,他應該如何。他只想著建功立業,扶大廈於將傾,卻沒有想過具體怎麼做。從軍殺敵,他好像沒這體力了。參謀軍事,他倒是願意,可是沒人願意請他。
李再興也不著急,靜靜的等著。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變李白的悲劇命運,但是他願意試一試。李白是個浪漫主義詩人,這樣的人很敏感,也很脆弱,如果說得太直接,反而會弄巧成拙。他本來不適合做一個說客,這樣的事讓李泌來做也許更好,只可惜李泌對李白沒什麼好印象,未必願意多這個事。
李白想了一會,也沒理出個頭緒,他轉身道:「小友可有什麼好建議?」
李再興微微一笑,他就是等李白發問。
「謫仙覺得,大唐之憂在何處?」
李白脫口而出:「那還用問,當然是在東北。」
李再興搖了搖頭:「東北當然有憂,可是我卻覺得,最大的問題不在東北,而在西北。」
李白「哈」的笑了一聲,連連搖頭:「小友,此言差矣。西北雖然戰事頗多,可是大唐之憂卻不在西北,而在東北。安祿山一人獨掌范陽、平盧、河東三節度使,帳下精兵近二十萬,近邊兵之半,一動可傾天下,西北哪有這樣的危險。」
李再興再次搖了搖頭:「安祿山也許的確是個威脅,不過,那只是暫時的威脅,不妨可以看作大唐的一次大病,雖然嚴重,卻不至於致命。謫仙以為如何?」
李白難得的點了點頭:「不錯,大唐立國百餘年,區區安祿山一個雜種胡還傾覆不了。」
「可是西北則不同。」李再興接著說道:「謫仙滿腹經綸,經史純熟,想必知道我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歷來出自西北。漢有匈奴,唐有突厥,都是來自西北。他們不僅有動搖國本的實力,還有傾覆我中華的可能。五胡亂華,數百年間民不聊生,泱泱文明幾乎毀於一旦,謫仙莫非都忘了嗎?」
「咦——」李白詫異的看著李再興:「想不到你一個長於佛寺的小子,居然也有這樣的見識,著實難得。看來你師傅的確不是凡人,我倒應該去拜訪拜訪。」
李再興暗笑,心道有個牛逼的師傅果然不一樣,好多事都可以往他身上推。他卻不知道,唐代的和尚多有博學多才之人,他們出家真是被佛教的哲學所吸引,並不是為了安逸,或者當成謀生的手段,更不像後世的和尚一樣以坑蒙拐騙為宗旨,所以文人才喜歡和高僧交往。
「這麼說,謫仙以為我說得有理了?」
「雖不能說全然在理,至少也值得一思。」李白微微頜首:「小友的意思,是覺得我應該致力西北?」
「謫仙以為,一姓之天下,與我華夏之文明,孰輕孰重?」
李白沉吟片刻,微微頜首:「我懂你的意思了,容我細細思量一番。」
李再興可不敢指望能舌燦蓮花,說得詩仙頓首,李白既然學的是縱橫家,辯才自然沒話說,又豈是自己這樣的半吊子能說得過的。能讓李白願意花心思去想一想,他覺得已經不容易了。
「這是自然。」李再興微微一笑:「謫仙,以你的才華本當出將入相,大放異彩,如今依然遊走於江湖之間,我總覺得你的方向有些不對。謫仙大才,本不需我來多嘴,不過智者千慮,難免會有一失,承蒙謫仙看重,贈馬激勵,我也就不怕獻醜,胡說幾句,還請謫仙不要見笑。」
「你說得雖然淺白,卻也不能說沒有道理。」李白樂了,輕催坐騎,向前馳去。「我會考慮的,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在西北相見。」
李再興終於鬆了一口氣,不管最後李白會不會去西北,能不能逃脫那個悲劇命運,他反正已經盡到力了。
他輕踢馬腹,跟了上去。
兩人回到魏閣,李白立刻被觀主迎了進去,李再興卻沒人招呼,只好自己牽著馬,來到了李泌所住的小院。李泌很意外於李再興去了這麼久,一見面就問道:「你和李白說了些什麼?」
李再興把他們說的大致說了一遍,李泌聽了,略作思索:「你建議他去西北,雖然不是什麼萬全之策,卻也不失是一個選擇。他如果肯入幕安西或者河西節度使幕府,做個掌書記,還是綽綽有餘的。」
「那你覺得我的看法有道理嗎?」
李泌笑了笑,反問道:「你把我當李白那樣的迂闊之輩嗎?」
李再興嘆了一口氣,搖頭道:「看來你雖然讀了李衛公兵法,卻沒有明白李衛公真正的精髓。」
李泌似笑非笑的說道:「敢請教。」
「以三郎之見,若李衛公在世,當以何方為意?」
李泌眉頭微皺:「突厥已亡多時,突騎施雖然猖獗一時,也不過是疥癬小疾,他如果在世,只怕會擔心東北吧。」
「非也。」李再興舉起手,指了指西方:「我恐大唐之憂不在東北,而在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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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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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32:14
第08章 莫逆之交
李再興說這句話當然是故作驚人之語,要讓李泌覺得他與眾不同,值得交往。不過,他絕不是信口開河——在李泌面前信口開河,胡扯一氣,顯然不是什麼聰明的做法。他這麼說,是因為他曾經駐守西藏多年,對青藏高原的重要性知之甚深,有千餘年的歷史作底蘊,即使是面對李泌這樣的戰略家、政治家,他的見解也有足夠的高度,足以引起李泌的興趣,從而得到他的尊重。
李泌彷彿看穿了李再興的心思,笑著搖了搖頭:「吐蕃的確強悍,卻不足以成為我大唐的心腹之患。賢弟,你有些過慮了。」
李再興斜睨著李泌,嘴角一挑,似笑非笑:「李三郎,你大概是想說我言過其實,誇誇其談吧?」
李泌笑著擺擺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李再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思索了片刻,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多了幾分嚴肅,彷彿他要說的是一件很重大的事。見他如此嚴肅,李泌也有些莫名的嚴肅起來。
「三郎,兩國作戰,就像是兩個人比武較技,雙方互有攻守,誰勝誰敗,就看攻得夠不夠強,守得夠不夠嚴。如果有一方處於守勢,只能被動的應戰,另一方卻可以隨時出擊,而且有可能一擊必殺,你說,雙方還能勢均力敵嗎?」
李泌眼神一緊,欲言又止。李再興的話說得很含糊,但是李泌卻足夠聰明,他已經明白了李再興的意思。中原和草原上的突厥作戰也好,和吐蕃作戰也罷,都處於被動的局面,就是因為胡人可以輕易的出入中原,而中原的大軍卻很難輕易的出入草原或者高原。大唐之所以能解除突厥的威脅,就是因為李靖等人抓住戰機,幾次深入草原,重創突厥主力,這才使強大一時的突厥分崩離析。
草原上的胡人一直就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先有匈奴,後有鮮卑,再有突厥,以後天知道還會有什麼。中原王朝一直處於守勢,只有在某些機緣下,有強悍的國力支撐,有天才般的名將指揮,深入草原,予以重創,這才可能取得一時的安寧,其他的時候基本上都是被動防守的局面。
不過,大唐既然能深入草原,重創突厥,為什麼不能深入吐蕃,主動尋求決戰?
面對李泌的疑問,李再興點點頭:「當然。高原與草原有相似之處,卻又大有不同。我大唐鐵騎可以深入草原決戰,卻無法深入高原決戰,這就決定了我軍只能被動防守。」
「高原與草原有什麼不同?」李泌有些不以為然:「不都是地廣人稀,行軍不便嗎?」
李再興詫異的看著李泌,眼神有些怪異,似乎覺得李泌這句話說得很不應該。看得李泌也有些不安起來,意識自己可能說錯了什麼。
李再興頓了頓,問道:「你登過山嗎?」
李泌點點頭,卻不知道李再興怎麼突然提到這個話題。
「登山登到最高處,是不是有些氣喘?」
李泌再次點頭,隨即又反駁道:「登山力竭,自然氣喘,這與吐蕃有何關聯?」
「不然。」李再興搖了搖頭,嘴角噙著壞笑,他知道自己找到李泌的不足之處了。他夠聰明,書讀得也多,但是限於時代,限於閱歷,有些東西他並不太清楚。「如果是一座高山,只要足夠高,你就是在上面一動不動,也會有氣喘的感覺。」
李泌搖了搖頭,他沒有這樣的經歷:「嵩山也很高啊,我怎麼沒有這樣的感覺?」
李再興搖了搖頭。別說嵩山,所謂的五嶽都不過一、兩千米,和青藏高原的高海拔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世界屋脊是浪得虛名的嗎?他沒有和李泌再說下去,決定保持一份神秘。「將來有機會,你到吐蕃去一趟,就知道區別有多大了。現在紙上談兵,你也沒什麼印象。」
李泌大受打擊,知道自己被李再興鄙視了。他自幼聰穎,被稱為神童,所到之處,還沒有幾個人能在學問上對他如此輕視,偏偏李再興師徒倆對他都看不上眼,實在是令人憋屈。他決定不問李再興了,找機會自己去瞭解一下。看李再興的神情,他相信李再興知道一些他不瞭解的東西,而李再興從小在山裡長大,根本談不上什麼閱歷,他的這些見識大概還是來自於神秘的懶殘僧。
有一個好師傅果然是難得的機緣啊。自己費了那麼多心思才和懶殘僧說了幾句話,最後還是空歡喜一場,李再興卻和懶殘僧一起生活了十多年,這樣的機緣又豈是自己能夠奢望的。
李泌心裡暗自羨慕,臉上卻不好表現出來,依然那麼淡淡的。
「你準備什麼時候起程?」
「當然是越快越好。」李再興仰頭看天,憂國憂民的長嘆一聲:「時不我待啊。天下不安,我哪裡有心思在這裡遊山玩水,求仙問道。」
李泌臉上發燒。李再興這句話明顯是針對他的。年近三十,本當成家立業的時候,求仙訪道又豈是他的本意。何況他深受天子賞識,太子器重,怎麼能眼看著天下隱患深重,大亂將起,卻逍遙於山水之間。李再興雖然讀的書不多,可是他有那麼一個神奇的師傅,練就一身高強的武藝,又有著超乎常人的直覺悟性,如果機緣湊巧,他有可能成為一員安邦定國名將。這樣的人才如果能推薦給天子或者太子,不管是對李再興本人或者是對國家,都是一件好事。
「我和你一起回長安吧。」李泌主動說道。
「好啊!」李再興微微一笑,點頭應道,暗自鬆了一口氣。
……
事實證明,對李再興的長安之旅來說,拉著李泌同行是一個極其英明的決定,他不僅有了一個帶路的嚮導,而且有了在驛舍混吃混喝的機會。驛舍是公家辦的旅館兼郵局,有點後世招待所的意思,官員入住驛舍,不僅可以白吃白住,還可以用驛舍的驛馬代步。可是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驛舍就不是他們能走進去的地方了,有錢也不行,這是身份決定的。
何況李再興也沒什麼錢。
下了山,李再興才體會到在般若寺做一個編外小沙彌是多麼的舒心,雖然伙食差一點,也不能隨便喝酒吃肉——不過有老不修師傅罩著,他的伙食其實一直很不錯——關鍵是不用花一個錢。下了山,才知道有錢行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的道理。他隨身只帶了兩件換洗衣衫和一根大桿子,一個銅錢也沒有。那匹價值不菲的特勒驃是剛剛從李白手裡贏來的,當然不能賣了換路費。沒有李泌,他大概連衡州都出不去。
有了李泌,情況大大不同。李泌沒有官身,可是他有名,年幼的時候接受罷相後任荊州長史的張九齡邀請,在荊州住過很長一段時間。聽說是李神童,幾乎每一個驛舍都衝他打開大門,熱情招待。何況李泌自己也有錢,隨身帶了兩頭健驢代步,還有一個十三歲的小僮陸護服侍日常起居,是正兒八經出來遊歷的士子,日子過得很舒心。
騎驢是窮人幹的事,可李泌騎驢卻不是因為窮,而是因為體弱,騎不得馬。騎著驢與騎著特勒驃的李再興同行,李泌越發覺得自慚形穢。他和李再興交往多日,知道李再興以前的身體也不怎麼好,現在之所以壯實得像頭公牛,全是多年來苦練出來的。這驗證了李再興的那句話:能吃苦,方是英雄。如果連能鍛鍊身體的苦都吃不了,要想做點事業出來,談何容易。
沿途沒什麼事,李再興就請李泌給他口授兵法。兵法分三大部分:一是行軍的常識,如紮營佈陣;二是攻守戰具,就是這個時代的攻防裝備;三是兵謀將略,主要就是指用兵的思路謀略。
李泌主要給李再興講兵謀將略,對於其他兩項,他也是紙上談兵,其實並沒有什麼獨到的見解,反倒是李再興理解起來容易一點。李泌不知道李再興有多年現代軍事的生活體驗,只當是李再興天生將才,更多了幾分親近之意。但凡李再興有問,他都竭盡全力的指導。
當然,其中避免不了夾雜一些私貨,比如仁者無敵之類的儒家思想。李再興對儒家學問一竅不通,僅限於會背幾句「不亦樂乎」,但是這不妨礙他接受仁者愛人的思想。對他來說,軍人保護百姓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還要教嗎?
這一點讓李泌非常感慨,心裡也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他就怕自己教出一個安祿山式的將軍,殘暴不仁,只知道立功邀賞,學了一身好本事,最後卻成了禍害。見李再興天性善良,他當然求之不得,更可以放心大膽的將衛公兵法傳授給李再興了。
他們談得投機,走路的時候並肩而行、談古論今,睡覺的時候同床而眠、互相揣摩,經常一談就是大半夜,直到李泌撐不住才結束。不管睡得多晚,李再興都會早早起床習武,這份堅持讓李泌汗顏不已,自愧不如。
一個月後,當他們看到長安城的時候,他們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這一點,讓李泌的小書僮陸護很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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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32:57
第09章 天子腳下有劫匪
陸護是李泌的家生奴,七、八歲起就跟著李泌端茶倒水。李泌生性溫和,和陸護名為主僕,實際上親如兄弟,對陸護非常愛護,不僅教他讀書寫字,還培養他接人待物的禮儀。陸護跟著李泌出行,除了穿的是奴婢的青衣之外,吃用都和李泌一樣,也養成了他遊山玩水、品茶閒談的名士風度。配上他那副清秀的相貌,如果再換上一身士子的春衫,誰也看不出他是一個小奴。
這樣一個有點小傲嬌的書僮,伺候李泌這個正牌主人當然沒問題,要他一起伺候李再興這個粗人,難免讓他難以接受。更何況李再興窮得叮噹響,除了胯下那匹馬值錢之外,全身上下沒一個錢,白吃白喝不算,還要使喚人。最讓陸護鬱悶的是李泌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居然甘之如飴,心甘情願,生怕李再興不願意似的。
不過,陸護畢竟是李泌教導出來的,就算心裡有想法,也不會表現在臉上。一路走來,他都沒有對李再興有任何不敬之處,所有的不滿都深藏在心裡。如今長安城在望,這一段行程眼看著就要結束,陸護也鬆了一口氣。
他現在只有一個願望:希望李泌不要再邀請李再興回家。李再興第一次來長安,人生地不熟,如果李泌開口相邀,估計這個無賴肯定會求之不得,一口答應。那樣一來,他的苦難就沒有盡頭了。
在陸護的擔憂中,李泌挽住了驢,輕輕的吐了一口氣:「賢弟,長安城到了,你準備去哪兒?如果沒什麼事,不妨隨我回家,盤桓兩日。」
一聽這話,陸護的心頓時提了起來。他屏住呼吸,偷眼看向李再興。
李再興感受到了陸護的偷窺,他回頭瞟了陸護一眼,呲牙一笑:「不了,我還有些事要辦,就不去貴府打擾了。」
陸護長出一口氣,沒等他把這口氣吐完,李再興又道:「不過,我對長安不熟,你能不能讓陸護陪我一段時間?」
陸護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憋得眼前直冒金星。他恨恨的看向李再興,卻迎上李再興促狹的眼神,連忙把臉上的怒氣強行化作笑臉,免得失態,給李泌丟臉。
對李再興的提議,李泌深以為然。「我也正有此意,阿護做事細心,對長安又熟悉,讓他陪著你,我就放心多了。阿護,從今天起,你就跟著李郎,小心伺候著,不可大意。」
「是,主君。」陸護心一沉,雖然不願意,卻也只得連忙應允。
「走吧,我們進城。」李泌看了陸護一眼,輕輕的敲了一下驢臀。陸護翻身下了驢,走到李再興面前,伸出手。李再興莫名其妙:「幹什麼?」
陸護拱手道:「請將馬韁給我,我為主君牽馬。」
李再興不由得笑了一聲:「我自己會騎,不用你牽……」
李泌打斷了李再興:「賢弟,城中不比野外,要有些體面。沒有人牽馬,會被人嗤笑的。」
聽了李泌的解釋,李再興不由得翻了個白眼。長安城果然是帝京啊,捧場就是大,不僅騎驢被人笑,騎馬沒有馬僮也要被人笑,自己策馬而行是不行的,還非得有人牽馬。這就跟後世的大老闆自己不開車,一定要找個穿著制服的司機一樣,純屬擺譜。這麼說來,就是自己不開口討要陸護,只怕李泌也會將陸護送給他。
李再興雖然不習慣做主人,卻也只能入鄉隨俗,將馬韁交給了陸護。
李泌與他並肩而行,接著說道:「城中行走,多有規矩,你初來乍到,不太熟悉,怕是會動則得咎。有陸護在旁提醒你,我才能放心。」
「多謝三郎。」李再興誠懇的拱了拱手。他是真沒想過這些,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長安城可不僅僅和後世的北京一樣是首都,更是無數達官貴人所住的地方。唐朝雖然開放,畢竟是萬惡的封建社會,尊卑貴賤是非常講究的,可不是領導出行戒嚴那麼簡單,恐怕還有更多規矩要遵守。他對這些規矩一竅不通,天知道什麼時候就犯了法。由陸護這樣一個熟悉長安城的小僮在一旁照應是再好不過的安排了。
李再興一邊走,一邊向李泌討教一些常見的規矩。長安城看起來就在眼前,可是走了半天,他們依然離城門有一段距離,只是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雄偉,宛如天邊伏臥的一頭雄獅,雖然安靜,卻讓人心生敬畏。
這就是天下最雄偉的城池,這就是大唐盛世的象徵。
也許是前世見慣了高樓林立的大都市,也許是對李泌講的那些規矩有些不爽,看著天邊越來越大的長安城,李再興卻沒有了那分意想中的激動。雄城又如何,天下最大又如何,和我一個普通老百姓有什麼關係?我是來找幕後主使的,找到這個人,搞清楚我究竟是誰,然後就遠走高飛,管他什麼規矩,與我無關。
李再興正想著,突然頸後生起一陣寒意。他下意識的拿起掛在馬鞍橋上的大桿子,順手揮出。
「啪」的一聲輕響,一枝羽箭被桿頭打落在地。
李再興轉頭一看,這才發現形勢不對,後面有數騎正在追來,其中一個少年手持雕弓,一臉的驚愕,想來是對李再興順手一撥就能擊落他射出的箭感到驚奇。
馬蹄特特,剛剛從李再興身邊馳過的幾匹馬也撥轉馬頭,慢慢的圍了過來。一看形勢不對,路邊的行人立刻躲開了,看著李再興等人被十餘騎圍在中間。
李再興看了李泌一眼,咧嘴一笑:「怎麼,光天化日,天子腳下,居然會有人攔路打劫,謀財害命?」
李泌眉頭緊皺,勒住了韁繩,四面看了一眼,下了驢背,向持弓的少年走了過去。
「韋三,你想幹什麼?」
持弓少年嘻嘻一笑,收起了雕弓:「原來是李神仙啊,剛回來的?」
李泌點了點頭,伸手一指李再興:「這是我的朋友,南嶽般若寺的高人,一身武藝超凡脫俗,你不要和他為難。」
「是嗎?」持弓少年打量了李再興一眼,一手掐著腰,一手挽著韁,輕踢馬腹,向李再興走了過來。他看了看李再興手中的大桿子,忍不住噗哧笑了一聲,頗有些不屑:「這就是你的兵器?」
李再興四處看了看鮮衣怒馬的少年及其僕從,心裡有了底,這大概就是長安城的官二代、官三代之類的紈褲子弟,從他們的眼神來看,他們眼裡大概沒有他這個人,只有他胯下的這匹特勒驃。只要能奪走這匹馬,殺不殺人的並不重要。剛才那少年的一箭直奔他的後心,如果不是他反應敏捷,此刻只怕已經橫屍大路了。
這讓李再興很不爽。
他低著頭,看著手裡的大桿子,慢慢地直起了腰,左手挽韁,右手持桿,桿頭顫顫悠悠,直指少年的心窩。他挑了挑眉頭,沒有回答少年的話,反問道:「閣下攔路,是想打劫,還是想較技?」
少年眉毛一挑:「打劫又如何,較技又如何?實話對你說吧,小爺對你沒什麼興趣,倒是對你這匹馬頗有些疑問。看你布衣短衫,想必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卻騎得如此好馬,實在令人不解。老實說吧,從哪兒偷來的?」
李再興笑了笑:「我的馬怎麼來的,與你何關?」
少年沉下臉,怒喝一聲:「看你面目可憎,就知道絕非良善人家。穿惡衣,騎善馬,非盜即劫,既然被小爺看到了,豈能容你逍遙?休要多言,立刻從實招來,免受皮肉之苦。」
李再興歪了歪嘴角,心道果然不差,明明是他想搶馬,卻倒打一耙。
偷來的,就憑你一句話?
「閣下是二師兄的弟子吧?」
少年一愣:「二師兄?誰是二師兄?小爺不認識什麼二師兄。惡賊,休想和小爺套近乎,這件事,今天小爺是管定了,就算京兆尹來了,也救不得你。」
李再興微微一笑:「既然不是二師兄的弟子,你怎麼就這麼橫呢?不就是想奪這匹馬嗎,有本事,就來拿吧。」
少年看了看李再興,有些不解。李泌卻急了,他聽出了李再興言語的殺氣,連忙轉身喝道:「賢弟,不得無禮,這位是城南韋家的韋三郎。」
李再興眉尖一跳,卻沒有理睬李泌。城南韋家,他聽李泌說過,是一個很牛逼的家族。長安有一句俗話,叫「城南韋杜,離天尺五」。也就是說,韋家、杜家勢力很大,和皇家走得很近。他當時只是聽聽,卻沒想到自己還沒進長安城,先惹上這麼一位牛逼人物。
不過,別說離天還有尺五的韋杜,就算是天來了,他也不可能把這匹特勒驃雙手奉上。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韋三郎。」李再興的笑意更濃,他將韁繩纏到馬鞍上,雙手握桿,桿頭微微上挑,直指少年的面前。「那我就不能大意了,須得全力以赴才行。韋三郎,你是準備單挑呢,還是準備群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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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34:10
第10章 單挑你們一群
少年眨了眨眼睛,上下打量了李再興片刻,有些不安起來。面對他們十幾個人,李再興一點緊張的神情也沒有,顯得胸有成竹,只怕李泌剛才說的不假,這個衣著寒酸的少年一身武藝不俗。可是,他又不肯就此罷休,那匹特勒驃實在是太漂亮了,騎上這匹馬在長安城走一圈,那該多威風啊。
單挑,怕是不行,自己的身手自己清楚。群毆,恐怕也不行,李泌就在一旁,和這個少年看起來很親近,萬一打輸了,將來在那幫狐朋狗友面前還怎麼抬起得頭來?
少年一邊給手下使眼色,一邊敷衍道:「單挑又如何,群毆又如何?」
「單挑,我單挑你們一群。群毆,你們群毆我一個。」
「你說什麼?」少年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脫口而出:「你再說一遍。」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李再興不屑的撇了撇嘴,從容的瞟了一眼那些躍躍欲試的錦衣騎士:「請李三郎做個見證,比武較技,難免有所死傷。若是誰運氣不好,折了胳膊斷了腿,甚至於送了性命,只能怪自己武藝不精,怨不得他人。如何?」
少年大喜:「甚善,君子一言……」
李再興應聲接道:「駟馬難追。」
「賢弟,不可!」李泌真的急眼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李再興面前,連使眼色。「賢弟,天子腳下怎麼能隨便殺人,你當我大唐律法只是紙上文書嗎?一旦出了事,京兆尹追究起來,誰都脫不了干係啊。」
李再興笑而不語,少年卻急了,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兩個騎士翻身下馬,趕到李泌面前,連推帶擠,客氣而堅決的將李泌和陸護拉到一旁,不讓李泌再勸。李泌雖然聰明過人,身體卻不夠強壯,不是這兩個人的對手,急得面紅耳赤,卻又無可奈何。
少年眉飛色舞的舉起手中的弓,又從箭囊中取出一隻箭,笑盈盈的說道:「這可是你說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有損傷,只怪自己學藝不精,與他人無關。你放心,若是你傷了我,京兆尹也不會找你麻煩,我韋三郎這點本事還是有的。若是傷了你,嘿嘿,你也別怪我。」
李再興點點頭:「放心,大丈夫一言既出,就沒有反悔的道理。來吧!」
少年拉弓搭箭,臉色一沉,厲聲喝道:「給我上!」
一聲令下,早就準備停當的十幾個錦衣騎士立刻大聲呼喝,催馬向前。他們一手挽韁,一手持刀,興奮的向李再興衝了過去。
李再興早有準備,這一路走來,他每天都練習騎術,早就和特勒驃有了默契。少年話音未落,李再興身體前傾,腳尖輕踢特勒驃的馬腹,原本靜靜佇立的特勒驃突然一聲長嘶,猛的向前衝去。不愧是名駒,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剛剛邁出兩步,就將速度提到讓人吃驚的地步。
特勒驃像一道淡黃色的影子,從李泌和陸護的面前一掠而過。
少年剛剛拉開弓,還沒來得及鬆開勾弦的手指,李再興手中的大桿子就到了他的面前。桿頭微微一顫,敲在他握弓的手上,一陣劇痛舒心來,他大叫一聲,撒手扔弓。緊接著,他的肩窩就中了一槍,失去了知覺,整個身體側飛了起來,在空中打了兩個滾,噗通一聲,重重的摔在地上。
煙塵四起,模糊了他的視線。
在飛散的煙塵中,他看到李再興一騎如龍,如狂飈般捲過人群,所到之處,人仰馬翻,無一倖免。
少年趴在地上,揮動手掌,驅趕著眼前的塵土,想讓自己看得清楚一點。可惜他還是沒能如願,眼前反而更加模糊了,而且嗆了他一嘴,讓他無法呼吸,大聲的咳嗽起來。一咳嗽,他才發現自己的右肩痛徹心肺,半邊身體都失去了知覺,連爬起來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變得異常的艱難。
李再興身體微微前傾,兩腿緊緊的夾著馬腹,雙腳前掌踩在馬鐙上,力由足起,勁由腰生,雙手端槍,槍走如龍,有如神助,精準的戳擊在對手的要害部位。
八年來的苦練,這一個多月的強化訓練,在此刻化作凌厲的殺招。
槍法,在後世的評書中說得很神奇,動不動大戰三百回合,其實那都是騙人的。兩馬交錯,哪有時間使第二招,勝負只在眨眼之間。不管哪一家的槍法,其實說起來都大同小異,只是訓練方法不同而已,用法卻差不多,就是撥擋開對方的武器,刺中對手。
所以槍法其實很簡單。槍扎一條線,槍之所以被稱為百兵之王,就在於極短的時間內,對方很難避開槍的直刺。要在顛簸的馬背上準確的扎中對手要害,就需要長期的艱苦訓練,還要有超人一等的膽量和心理素質。
李再興兩世練槍,雖然不敢說已入化境,對付這些只會紈褲子弟卻是足夠了。
陪了他八年的大桿子彈繃戳刺,片刻間連刺數人,十來匹戰馬從他身邊掠過,卻沒有一個敵人還能安坐在馬背上,不是被他刺中要害,摔落馬下,就是被他撥開武器,順手一撥,失去平衡。
在暴雨般的馬蹄聲中,一聲聲慘叫此起彼伏,一個又一個的錦衣少年受創落馬,輾轉哀嚎。其中一個滾到少年的面前,掙扎了兩下便俯臥在地,一動不動。少年伸手去推他,卻摸到一手溫熱而油膩的液體。他愣了一下,突然明白過來,一陣恐懼湧上心頭,讓他頭皮發麻,淚水隨著一聲尖叫,奪眶而出。
「啊——」
「住嘴!」一聲厲喝在他頭頂響起,少年抬起頭,睜著淚水朦朧的雙眼,看著那個端坐在馬背上的偉岸身影,彷彿被一座大山壓住,連氣都喘不上來。他偷眼看了一下四周東倒西歪的身影,也不知道手下死傷如何。他現在只知道一件事,他今天遇到了心狠手辣的對手。
他看著離自己咽喉不到一尺的木桿頭,看著桿頭緩緩滴下的鮮血,無形的恐懼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連氣都上不來。他瞪著眼睛,涕淚橫流,卻不敢再說一個字。
李再興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嚇得魂飛魄散的少年,冷笑一聲:「韋三郎,中看不中用啊。看來我這匹馬你是奪不走了。」
「我……」
少年剛剛說了一個字,李再興手中的大桿子一晃,點在他的胸口,一股劇痛傳來,讓少年的臉都抽搐起來。他縮起了身體,抱著胸口,死死的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再叫出聲來。
「手下敗將,沒有說話的資格。」
李泌和陸護目瞪口呆,從開戰到結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雙方往來也只是一個衝鋒,十來個錦衣少年無一例外,全被李再興挑落馬上,其中幾個還受了重創,鮮血淋漓。李再興贏得輕鬆,輕鬆得讓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過,沒等他們鬆口氣,陸護看到一個錦衣少年從地上爬了起來,撿起長刀,躡手躡腳的走向李再興。他面目猙獰,咬牙切齒,雙手舉刀,大有一刀將李再興劈為兩半的架勢。陸護不由得驚叫一聲:「李君,小心背後。」
對背後的動靜,李再興心中有數,根本不用陸護提醒。他回頭看了一眼,手持長刀正在悄悄接近的錦衣少年被他陰冷的目光一掃,嚇得一哆嗦,手中的長刀「噹啷」一聲落地,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
李再興哼了一聲,轉過頭,打量著蜷縮在地上,一身黃土的韋三郎,淡淡的說道:「就憑你這身武藝也敢在外面招惹是非?真是不知死活。今天饒你一死,回去下點功夫,練好武藝,再到平康坊菩提寺找我報仇。如果還是軟腳蟹一般,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了。」
說完,他手腕一抖,桿頭有如神助,輕輕擊在少年腰邊的荷包上,荷包飛了起來,落入他的手中。他捏了捏,輕笑一聲:「這算是你的買命錢。」他轉身對那個呆若木雞的錦衣少年喝道:「你,把所有的荷包都給我搜來,少一個錢,休怪老子取你狗命。」
錦衣少年呆了一呆,如夢初醒,不敢怠慢,立刻奔到倒在地上的同伴身邊,將他們的荷包全部搜了過來,雙手奉到李再興面前。李再興握在手裡掂了掂,沉甸甸的,非常滿意。
他一文不名,一路上的吃喝都是蹭李泌的,正愁進了長安城怎麼弄錢呢,現在有這麼一幫紈褲子弟撞到他的面前,他怎能不笑納。
李泌有些不安:「賢弟,如此當街打劫,怕是不妥吧?」
「打劫算什麼,我還殺了三個呢。」李再興不以為然的說道:「說好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沒一口氣將他們殺個乾淨,就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人都殺得,這點錢又算得了什麼。」
李泌無語,這哪裡還是那個一心要救國救民的熱血男兒,這分明是一個殺人如麻的亡命徒啊。
李再興也不理他,看著那個一臉沮喪的少年:「在下李再興,從南嶽來,會在長安住一段時間。你要想來報仇,我隨時奉陪。明的暗的,來者不拒。」
「我會的。」少年指骨被李再興敲斷兩根,肩窩中了一槍,疼得冷汗直流,卻不肯認輸,他咬著牙,惡狠狠的看著李再興:「小爺叫韋應物,家住韋曲。今天欠你一條命,將來一定如數奉還。」
「哈哈哈……」李再興仰天大笑,笑了兩聲,卻又有些異樣。他瞪著少年,愣了片刻:「你叫什麼?」
少年漲紅了臉,大聲說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京兆韋應物,聽清楚了沒有?」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34:57
第11章 長安
我勒個去,不會是那個寫「野渡無人舟自橫」的韋應物吧?一定是同名,鼎鼎大名的詩人韋應物怎麼會是這樣的敗類。
李再興暗自罵了一句,再次打量了韋應物一眼,點了點頭:「小子,武藝雖然差,倒還有點膽色。好,我知道了,天涯海角等著你,只是希望你不要讓我等得太久。沒有對手的日子,真的很寂寞啊。」
說完,李再興長嘆一聲,撥轉馬頭,揚長而去。聽了這聲嘆,韋應物鬱悶得快要吐血了,他再也支撐不住,兩腿一軟,坐在地上,忍不住呻吟出聲。他看著李再興遠去的背影,恨恨的咬住了牙。
幾個受傷倒地的錦衣少年圍了過來,其中一個喃喃的說道:「三郎,要報官嗎?」
「報什麼官?」韋應物吼了一聲,看看四周,見幾個夥伴雖然受傷不輕,卻無性命之憂,死的三個都是隨從,這才鬆了一口氣。他捂著傷口,吸了一口冷氣,罵道:「你們沒長眼睛,這賊子不僅武藝高強,而且殺人不眨眼,根本不怕我們報復。報了官,抓住他還好,如果抓不住他,他肯定會大開殺戒的。」
他掃了眾人一眼:「你們誰願意被這樣一個人盯著?」
眾人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那怎麼辦,就這麼忍了?」一個錦衣少年憤憤不平的說道。
「先來明的,找高手收拾他。」韋應物忍著痛,呲牙咧嘴的從地上爬起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爬上馬背。「長安城裡藏龍臥虎,我就不相信沒人打得過他,大不了多花一點錢就是了。」
……
李再興將十幾個荷包一起扔給陸護。陸護現在是他的小侍從了,這些事當然應該由他負責。
李泌的臉色沉鬱,卻看不出有多緊張。很顯然,他不擔心韋應物的報復,但是他對李再興剛才的舉止不太滿意。李再興看在眼裡,卻不解釋。李泌的稟性和他不一樣,求同存異是避免不了的,他也不可能全由李泌做主。在他看來,韋應物這樣的惡人就得由惡人來制,跟他講道理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先要把他打服了。
讓他不解的只有兩件事:一是這個韋應物是不是歷史上的那個詩人韋應物,一是長安是大唐的首都,就算韋家勢力很大,光天化日之下殺人也沒事?前一個疑問,他暫時找不到答案,後一個疑問,他卻可以問問李泌這個長安土著。
聽了李再興的疑惑,李泌嘆了一口氣:「我大唐重軍功,少年多尚遊俠,連李白那樣的人都殺過人,這幾個紈袴殺人又有什麼好奇的。韋家嗎,勢力的確也大,雖然這幾年受了些挫折,可是幾百年的世家,宰相出了好幾個,公主也娶了不少,著實不是一般人能夠撼動的。不過,他敢當眾殺你,卻是因為你只是一個布衣,我李家雖然也是個官宦人家,卻不能和韋家相提並論而已。」
「因為我是個布衣,就可以隨便殺?」
「不是可以隨便殺,是因為沒幾個人願意為了一個布衣而去和韋家作對。」李泌再次嘆息一聲:「當然了,韋應物雖然紈袴,卻也不至於隨便殺人,今天是真的看中你的馬了。這些遊俠兒,最喜歡的就是美人、駿馬。」
李再興哼了一聲,聽得出李泌有些言不由衷。韋應物——或者是像韋應物一樣不把殺人當回事的紈袴在長安大概不是少數。長安居,大不易啊。當初留在般若寺練好武藝再出山的決定是英明的,要是沒有一身好武藝,只怕還沒進長安就被人給宰了。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向長安城走去,拐上了一條寬達一百多米的大路。這條大路由長安城向南,直延伸到南山之下。李再興雖然沒有問,大致也猜到了這條路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朱雀大街。不過,這條路同樣沒有給他太多的震撼,除了寬之外,這條與普通的路沒什麼區別。黃土飛揚,一到下雨天肯定是滿地黃湯,和後世的水泥路比起來差得遠了。
「沿著這條路進城,就是聞名天下的朱雀大街。」李泌見李再興一臉的無動於衷,不由自主的提醒了一句。作為一個長安土著,李再興的漠然讓他覺得有些傷自尊。
「哦。」李再興敷衍的應了一聲,指了指中間最寬的那條道:「修這條路一定花了不少錢,可惜現在卻沒什麼人走,實在是太浪費了。」
李泌撇了撇嘴:「那是天子才能走的御道,當然沒人走。」他頓了頓,又道:「不僅是這條路,城裡城外主要的大路,中間都是天子才能走的御道,普通百姓不能走,你在城裡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否則會被巡街的左右金吾衛糾查的。」
聽著李泌嘮嘮叨叨的囑咐,李再興笑笑。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你在長安城裡小心點,不要太囂張。長安城是京師,達官貴人多如狗,韋應物這樣的紈袴其實不算什麼,有的是人能夠名正言順的殺你,自己卻連手指頭都不用動一下。換句話說,長安是大唐的京師,是權貴的天堂,但是和你這樣的普通百姓沒什麼關係。
李再興知道李泌是好心,生怕他在長安城裡也像剛才一樣出手無忌,惹出禍事。不過,從李泌的提醒中,他也體會到,恐怕就連李泌這樣的宦官人家在長安也不敢太放肆,他這樣的家族在外地也許有點名號,到了長安什麼也不是。
天子腳下官多嘛,可以理解。
一邊聽著李泌嘮叨,一邊來到了明德門。
明德門是長安城的正南門,也是外城郭最大的一個城門,有五個門道,每個門道寬達一丈五,可容兩車並行。兩門之間有一丈厚的夯土牆,門道中部有青石製成的門檻,上面雕著流暢的卷草紋和浮雕臥獸,臥獸體格結實強壯,面貌卻不猙獰,看起來自有一股說不出的自信和悠閒,和後世那種詭異或者寵物般的雕刻大相逕庭,倒和漢代的雕刻有幾分相近,只是氣魄更大,手法更加圓融。
城高一丈八尺,城上有城樓,東西長近十五米,高約三丈左右,與城牆連在一起,總高近五丈,龐大的體量自然而然的產生了一種威勢。這種威勢在遠處看不出,到了近處,仰視著這高大雄偉的明德門城樓,李再興才感覺到了長安城的氣勢,也明白了為什麼後世很多文人會不厭其煩的用詩和文章來讚頌長安城的偉大。
這是一種不言而喻的氣魄。僅憑巨大的體量,就能讓你感覺到那種睥睨天下的自信和強大。
站在明德門下,李再興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帶著由衷的敬畏打量著長安城。
「如何?」李泌笑了起來,李再興臉上的神情讓他感覺到了一種長安人的驕傲。
「這麼雄偉的城,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它毀於戰火之中呢?」李再興感慨的長嘆一聲:「三郎,時不我待啊。」
李泌臉色一黯,心裡的得意不翼而飛。李再興的話深深的刺痛了他,他想起了長安城西北不遠的漢長安城。漢代長安城同樣是一座雄城,體量不比如今的這座長安城小多少,可是現在那裡還剩下什麼?曾經的雄城已經在歷次的戰火中毀滅,那些曾經是宮闕的地方現在草莽叢生,哪裡還有一絲皇家氣象。
鑑古知今,如今大唐也達到了盛世巔峰,隱患叢生,天子貪圖享樂,奸相弄權自固,邊將邀功自重,整個大唐彷彿坐在一堆柴薪上,只要一個火星就可能燃起熊熊大火,將這盛世繁華毀於一旦。
李再興是一個沒讀過多少書的武夫,都能清醒的認識到大唐的危機,我自幼飽讀詩書,被賢相寄以重望,現在卻只知道沾沾自喜,不知道大難將至,實在是不應該啊。
李泌自責不已,李再興看在眼裡,微微一笑。俗話說得好,君子可欺之以方,一點也不錯。只要提起一個話頭,李泌那救國救民,天下唯我獨任的勇氣就會勃然而發,難以自抑。
隨著人流進了城,李再興卻有些失望。眼前就是真正的朱雀大街,大街真的很寬,不過卻不熱鬧,除了匆匆趕路的行人,兩邊只看到一丈左右的土黃色坊牆,根本沒有熱鬧的街市,更談不上漂亮的姑娘,看起來有些空曠、冷寂,遠不是李再興想像中的繁華景象。
「怎麼了?」
「城中怎麼如此冷清?」
李泌笑了起來:「城南的確比較冷清,熱鬧的地方都在城北靠近皇城的地方呢,住在城南的都是貧民。」他指了指兩側的坊牆:「城南低濕,一旦下雨,就很容易積水,所以沒幾個人願意住在城南。只要有可能,都會向北,這些坊中一般都沒什麼人,有的被開墾了做蔬菜莊稼,有的乾脆就空著長草,當然沒有人了。沿著這條路向前,過了蘭陵、靖善諸坊,才會有較多的人家。」
李再興恍然大悟,感情長安城的地皮也不都是那麼值錢,這一道道坊牆建得整整齊齊的,原來都是形象工程,裡面不乏貧民窟和荒地。
住在首都,不代表就是有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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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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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35:44
第12章 大唐春,嚇死人
正如李泌所說,沿著朱雀大街向北走了不久,過了靖善坊,人煙就稠密起來,路上行人的服飾也變得華麗了許多,有了繁華都市的味道。越往北走人越多,大街兩側的坊牆依舊,可是比坊牆高的屋頂簷角卻漸漸多了起來,不時能看到珠簾後面有隱隱約約的身影,凝神細聽,還能聽到幾聲嬌俏的笑聲。
李再興那顆寂寞的心開始蠢蠢欲動。
俗話說得好,當兵三年,老母豬變貂嬋,何況他不僅前世在西藏當了五年兵,這一世又在般若寺做了八年的編外小沙彌,前後十多年就沒見過幾個女人,更談不上親密接觸,雖然沒有正式剃度,色戒卻是真沒什麼機會破,如今來到了天下最繁華的都市長安,美女如雲,他怎麼能不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李再興東張西望,希望能看到幾個大唐美女,先過過眼癮。不僅他如此,就連特勒驃都有些激動起來,因為路上行人騎馬的實在不少,其中不乏有漂亮的母馬,特勒驃又是打噴鼻,又是搖尾巴,極盡得瑟之能事,一心想發情路過的小母馬多看它兩眼,還抓住機會和一匹棗紅色的小母馬蹭了蹭脖子,直到被李再興發現,踢了它兩腳,才不情不願的離開,沒走兩步,又看中了前面的一匹白馬,一溜小跑的趕了過去,低下頭,碰了碰那匹白馬的翹臀。
「哪來的野小子,敢輕薄我家的馬。」牽馬的是一個身材高大,滿面虯髯的大漢,深鼻挖目,看起來不像是漢人,可是一口長安話卻說得比李再興地道多了。看到特勒驃輕薄白馬,他登時大怒,瞪著一雙綠眼珠子,狠狠的看著李再興。
李再興尷尬的勒住特勒驃,不好意思的笑笑,他衝著馬背上剛剛轉過身的華服少年拱拱手,笑道:「這位兄台,慚愧慚愧,唉喲,我的媽呀……」
李再興話說到一半,已經看清了華服少年的真面目,登時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驚叫一聲,後面的話也說不下去了。這人的臉實在太驚悚了,一張圓乎乎的大餅臉也就罷了,額上一大片黃,兩腮各有一片大紅,看起來像是唱戲的,最讓他驚悚的卻是眉毛和嘴唇。這人的眉毛又短又粗,像一把掃帚,斜飛而起。嘴唇倒是一點櫻桃,不過這櫻桃可能放的時間太長了,不是紅色,而是黑色。
黃額紅腮,短眉黑唇,看到這一張臉,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李再興被嚇得小心臟呯呯亂跳,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如果韋應物看到他緊張成這樣,肯定會掉一地眼球。
李再興捂著心臟,嚥了一口唾沫,覺得喉嚨有些乾。
這也太驚恐了,難道是一個正在趕場的戲子,時間太緊,來不及卸妝?嚇死老子了。
「哪來的野小子,大驚小怪的,嚇死阿奴了。」華服少年也嚇了一跳,捂著鼓脹脹的胸口嗔道。他的聲音尖細,也不知道是捏著嗓子說話,還是天生如此。他瞪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李再興一眼,皺了皺眉,眼波一斜,露出幾分鄙視。「哼,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鄉下人,真是掃興。」
不等李再興說話,陸護搶上前去,陪著笑,拱手作揖:「這位小娘子,真是慚愧,我家主人第一次來長安,不知道規矩,唐突了小娘子,還請恕罪。」
「這位小郎君說得一口的官腔,倒是個識禮之人。」華服少年又瞪了李再興一眼,對那個猶自橫眉怒目的胡人馬伕說道:「走吧,別和這等人計較,平白壞了我京師人的風度。快點走,遲了可就趕不上了。」
胡人馬伕溫順的應了一聲,牽著白馬快步離開。
李再興驚魂未定,一頭霧水。「這是……女人?」
「當然是女人,而且是一位難得的佳人。」陸護掩唇笑道:「大唐風氣開放,女子穿丈夫服飾出門的很多,以後見得多了,你就不奇怪了。」
他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臃腫身影,回想著那兩道掃雪一般的眉毛,心中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女人,還難得的佳人?說好的柳葉眉呢,說好的小蠻腰呢?虧得老子是大白天的第一次見,要是晚上見,估計得嚇尿了。
聽了李再興的疑問,陸護接著解釋道,那女人額上的一片黃叫額黃,也就是常說的「額黃侵膩髮」的額黃,又叫花黃。她的眉毛是闊眉,你說的柳葉眉也有,不過是一種剛剛出現的新眉妝,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喜歡闊眉的也不少。至於她的嘴唇,那叫烏唇,這是從吐蕃傳來的妝容,大唐倒是不多見,沒想到主君第一次進長安就見到了。
李再興哭笑不得,暗自抹了把冷汗,大失所望,一顆火熱的春心頓時涼了大半截。他想著《大明宮詞》中周迅扮演的太平公主,暗自問候了一下化妝師,你媽的也太坑爹了。不過轉念一眼,似乎也怨不得化妝師,真要按照歷史上真實的妝容化妝,只怕這部電視劇要賠得鼻青眼腫。
安撫著一顆受傷的心,李再興和李泌一直來到了朱雀大街的盡頭,眼前便是皇城的南大門朱雀門,比起之前看到的明德門,朱雀門更加高大,僅宮牆就有三丈以上,門樓也更加高大雄偉,富麗堂皇。朱雀門前一條東西向的春明門大街,沒有朱雀大街那麼寬,目測也有一百多米,大約四十丈左右。
與朱雀大街南端的冷清不同,朱雀門前的這條大街熱鬧非凡。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就算不能和後世北京的大府井媲美,也相去不遠。最大的不同在於行人也是來去匆匆,沒有一個停下來看景色的。因為沒什麼景色好看,大街的兩側沒有商舖,只有一排排的柳樹和沉默不語的坊牆,北側則是高達三丈以上的宮牆,無聲的昭示著皇族的尊嚴和至高無上。朱雀門雖然雄偉壯觀,也不能天天看,也就是李再興這類第一次進城的鄉下人才會特意在此駐足。
唉,腐朽的階級社會啊。李再興暗自嘆了一口氣,跟著李泌沿著大街向東走去。走了大概兩、三里路,在一個十字路口,李泌停了下來,拱拱手:「賢弟,前面就是平康坊,我就不和你一起進去了。」
李再興拱手還禮:「三郎自便,有陸護領路,我想不會有什麼問題。有什麼事,我再去找你便是。」
李泌點了點頭,又關照了陸護兩句,這才騎著驢向北去了。李再興則由陸護牽著馬繼續東行。走了不遠,便來到平康坊的北門。李再興立刻注意到了一個問題,他剛剛從朱雀大街轉過來,經過兩個坊,似乎都沒有北門,便向陸護打聽。
陸護笑著解釋道,朱雀大街東、西兩側的四列三十六坊都只有東、西兩門,沒有南、北門,因為三十六坊正對著皇城和宮城,為防止王氣外溢,南北不能貫通,所以只能留東、西兩門。而其他各坊通常都有四門。
李再興無語,封建迷信害死人啊,真要想保住王氣不外溢,不開南北向的門哪夠,坊與坊之間的大街不是南北向的?這些當官的,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少開了兩個門,老百姓多麻煩啊。這麼大的小區,四個門都嫌少,更何況是兩個門。
李再興一邊腹誹,一邊進了平康坊北門。一進門,他就感覺到了不一樣的氣氛。比起剛才經常的春明門大街,平康坊裡更熱鬧,不僅人多,而且聲音也嘈雜,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或騎馬,或乘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不時有人停下來互相打招呼,一個個聲音或高亢,或婉轉,豪爽的大笑與溫柔的嬌笑混雜在一起,此起彼伏。也許是路窄了些,人群也變得擁擠了許多,真可謂是摩肩接踵,揮汗成雨。放眼看去,駿馬也多了起來,竟似比外面的大街上還要多上幾分。
「這兒怎麼這麼熱鬧?」李再興好奇的問道。
陸護看了一眼:「想是進士放榜了吧,舉子們來這裡飲酒慶祝。」他看了李再興一眼,手一指東側的幾行院落:「這裡就是長安城最有名的風流藪,不僅舉子們願意來,韋三郎那樣的遊俠少年也喜歡來,你住在這裡,以後見面的機會很多。」
「我是住在菩提寺,又不是住在妓院妓院裡。」李再興笑道:「我說阿護,你是不是以為我住在菩提寺就是因為去妓院方便?」
陸護笑笑,沒有解釋。他雖然被李泌安排給李再興當隨從,但是他從心眼裡並沒有把李再興當主人。他對李再興客氣,只是出於禮貌。李再興怎麼想,他並不關心,不過從他在朱雀街上的表現,想來他這個沒受戒的沙彌不是個戒色守禮的君子,妓院在側,去逛逛也正常。
李再興也沒有多說。陸護怎麼想,他大致也猜得到,他想怎麼做,也沒必要向陸護解釋。之所以來長安後要住在菩提寺,是因為師傅懶殘僧以前在菩提寺住過一段時間,而且那個委託人給的信物也說明,他可能經常出入菩提寺。
不過,聽了陸護對妓院的介紹,李再興覺得師傅讓他住在菩提寺恐怕不僅僅是因為委託人出入菩提寺方便。這些妓院既然是遊俠少年的聚集地,自然也是遊俠、刺客等見不得光的江湖人經常出沒的地方,相應的,這裡也是各種小道消息的集散地,住在這裡有利於消息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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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36:27
第13章 束草僧,杜子美
順著中心路向南走了數十步,經過一個十字街,街面忽然冷清起來。即使有人經過,也是屏氣息聲,不像十字街北那麼熱鬧。李再興剛準備問,陸護就提醒道:「主君莫要高聲,這裡是中書令李林甫的宅第,來往非富即貴,可衝撞不得。」
李林甫家?李再興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不禁暗暗咋舌。這院子可真夠大的,經過十字街的時候,他瞟了一眼,這東西得有五百米吧,南北也得有一百多米,這麼算起來豈不是得有五萬坪?這可不是城南,東北角正對著皇宮呢,說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一點也不為過。
這一路走來,李再興沒少聽李泌提起李林甫,當然沒什麼好話。從開元二十四年把名相張九齡擠下相位之後,他已經在相位上呆了十三年,與他一起為相的人都是他的傀儡,實際上大權就掌握在他一個人的手上。李林甫以吏道出身,沒什麼學問,所以他非常擔心會有博學之人威脅他的相位,因此堵塞言路,任何有可能入相的人都會遭到他的陷害。而安祿山之所以能迅速崛起,大受寵信,就和李林甫有關。
李再興本人對李林甫也沒什麼好印象,和這個奸相聯繫在一起的是一個成語:口蜜腹劍。說得直白點,就是此君坑人水平非常高,把你賣了,你也許還樂呵呵的幫他數錢。
原來他就住在這裡啊。李再興心中一動,有機會的話,老子潛進去把他幹掉,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這個宅子以前就是李衛公家。」
「李衛公的故居怎麼成了李林甫的宅院,他的後人呢?」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衛公的後人哪裡還能住得起這樣的宅子,早不知道搬哪兒去了。二十年前,他的侄孫李令問與陛下交厚,也曾經住在這裡,病死之後,後人也就搬走了。」陸護解釋道:「我大唐對於宅院規模有律法規定的,如此規模的宅第,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住的。」
他仰起頭,看了看高高的院牆,輕笑了一聲:「也許用不了幾年,這裡又得換主人了。」
李再興不解的說道:「為何這麼說?」
陸護壓低了聲音:「陛下已經年近六十有六,還能活幾年?李林甫和太子不和,一旦陛下駕崩,太子登基,他還能久居相位嗎?沒有了相位,他哪裡還能住這樣的宅子。」
李再興恍然大悟。沒錯,一朝天子一朝臣,唐玄宗沒幾年了,李林甫又和太子不和,等太子登了基,肯定沒他的好日子過。
兩人說著,來到了菩提寺門前。李再興遞上師傅給他準備的信物,很快就從裡面跑出來一個披著緇衣的中年僧人,手裡拿著李再興帶來的信物,站在門口四處張望了一下,立刻向李再興走來。
「師弟?」
李再興有些詫異。這僧人雖然沒有穿袈裟,可是身上的緇衣卻不是普通的布衣,而且他走出來的時候,遇到的僧人都會讓在一邊,可見身份應該不低。他一開口就叫師弟,莫非也是那老不修的弟子?
「你是?」
「我是覺暉,是師傅的二弟子,隨師傅學禪三年,可惜資質愚鈍,未能有成。如今在菩提寺做個都維那,就是希望師傅回來的時候能第一個知曉。沒想到師傅沒來,卻等來了師弟。」
李再興一頭冷汗,心道這位原來是二師兄啊。聽這意思,那老不修還收過不止一個弟子,在這個覺暉之前,至少還有一個大師兄。都維那是寺職三綱之一,總管寺內各項雜事,是正兒八經的實權派。
李再興跟著覺暉向裡走去,陸護牽著特勒驃在後面跟著。覺暉似乎有些興奮,一路說個不停,指點著李再興各種建築物的名稱和用途。唐代的佛寺和後世的佛寺不太一樣,這間菩提寺又建在城中,規模不能和建在山上的般若寺相比,未免顯得有些侷促,佈局也大有不同,最讓李再興覺得奇怪的就是原本應該建在東面的鐘樓居然建在西面。
覺暉領著李再興來到佛殿,指著一尊佛像說道:「師弟,向師傅行個禮吧。」
李再興一愣,那老不修還活著,怎麼就有像?他看了一眼,倒是沒怎麼懷疑,這尊佛像非常寫實,是一個衣著邋遢的僧人,和那老不修的確有幾分相似。這大唐的雕塑工藝的確不是蓋的,說是形神皆備一點也不誇張。塑像側有一個題額,上面寫著「束草大德」四個楷書,字跡端莊,一看就知道書寫者當時很恭敬。
「束草?」李再興不解的問道:「師傅的法號是束草?」
覺暉笑了起來,帶著幾分景仰,幾分得意:「師傅是世外高人,不屑以常理示人。束草不是他的法號,只是我們這麼稱呼他罷了。當年他在寺中,不肯住在屋裡,每天只找一束草,住在西院廊下。寺中綱維勸他到屋裡住,反被他罵了一通,當天晚上,他就焚草淨身,遁空而去,從此沒有在寺中出現過。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希望能再見他老人家的尊顏,可惜一直未能如願。今天能看到他老人家的信物,也是我的福運啊。」
李再興苦笑不已,心道這老不修還真會裝神弄鬼,連自焚這種把戲都玩得出來。覺暉等人都以為他神通廣大,施展法術遁了,哪裡知道他是換了一個名字,藏到了般若寺。
他不好說破真相,只好一本正經的向那尊像行了禮,又來到西院,瞻仰了師傅以前住過的走廊,這才跟著覺暉來到西院客舍。在此之前,陸護已經被領了進來,安置好了特勒驃,收拾好了房間。見到李再興走來,迎上來,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主君,這裡環境還不錯,只是鄰居不太好。」
「鄰居?」李再興順著陸護的眼神向北側的一間房看去,只見一個相貌清瘦的書生怯生生的站在門口,見李再興看著他,連忙擠出一絲笑容:「慚愧慚愧,小兒剛才腹飢,哭了兩聲,我已經買來了米,馬上就做飯,馬上就做飯。」
覺暉皺了皺眉,嘆了一口氣:「杜子美,你在寺裡也住了兩年多了,以前西院空著,我也不和你說什麼,現在我師弟來了,他每天都要靜修,你再這樣下去,著實有些不便啊。我看你還是另擇佳處吧,不要耽誤了我師弟修行成佛。」
「這個……」書生一臉苦相,回頭看了一眼屋裡,嚅嚅無語。
覺暉正待再說,李再興拉了拉他的袖子,走上前去,一臉詫異的看著書生:「你是……杜甫?」
書生有些意外:「在下正是杜甫,不知大德是……」
李再興笑笑:「我不是什麼大德,我和你一樣,也是世俗中人。對了,你認識謫仙李白嗎?」
杜甫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他指著馬廄的方向:「那匹特勒驃,莫非就是太白兄所贈?」
李再興哈哈一笑:「這麼說,你就是寫那句『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杜甫杜子美?」
「正是,正是。」杜甫大喜過望,一把拉住李再興的袖子:「我剛才看到那匹特勒驃就覺得有些眼熟,不想果真是太白兄的坐騎。咦,太白兄視此馬如眼珠,現在怎麼……」
「他送給我的。」李再興打斷了杜甫的話頭,轉身對覺暉說道:「師兄,我願意和這位杜兄同住,反正我只有兩個人,不妨事的。」
覺暉皺了皺眉,沒有再說什麼。他又關照了幾句,留下一個叫智遠的小和尚聽李再興的吩咐,自己先去忙正事了。他是寺裡的都維那,事務非常繁雜,不可能一直陪著李再興。
李再興也不在意,拉著杜甫聊了起來。一問才知道,杜甫在長安已經呆了好幾年了,一直在各個佛寺道觀中借住。通常來說,寺觀都願意提供客舍給讀書人住,還免費提供伙食,一來他們不差這點錢,二來他們也希望和這些讀書人結些善緣,誰知道這裡面會不會出一個進士什麼的,就算出不了進士,做不了官,這些讀書人也能寫詩作文,幫他們揚揚名,多吸引一些香客。
長安城裡佛寺道觀比比皆是,要想生意好,當然要多想些辦法。
不過,杜甫現在卻是不怎麼受歡迎的人,原因很簡單,他住的時間太長了,而且拖家帶口。三年前,他參加科舉,結果一無所獲,這些年奔走於豪門,也沒得到一官半職。寺裡看不到他有飛黃騰達的可能,就不太願意再讓他住了,連原本免費供應的伙食都給停了,他現在只能自己買米做飯。今天買米回來有些遲了,兒子餓得直哭,正好被陸護聽到了。
李再興不敢置信的打量著杜甫屋內簡樸的裝飾。他知道杜甫一輩子不得意,卻沒想到杜甫居然會窮成這樣。屋裡的家具應該是寺裡的,衣服卻是他們自己的,已經洗得發白了。孩子瘦得皮包骨頭,拉著破爛的帷帳,怯生生的打量著李再興。帷帳後似乎還有一個身影,也許是杜甫的夫人。
李再興想了想,笑道:「看來我運氣真是不錯,本來想安定下來再去找你,現在就遇到了。」他轉身對陸護使了個眼色:「太白兄擔心你在長安生計困難,特地讓我帶了些錢給你。阿護,把謫仙托我帶來的那兩鋌金子拿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37:34
第14章 杜甫很窮
陸護會意,轉身從行囊裡拿出兩個金鋌,雙手奉到杜甫面前,臉上在笑,可是李再興分明感覺到他的眼角在抽搐。
一看到陸護這表情,李再興立刻意識到:給多了。
李再興原本沒有錢,他現在的錢都是從韋應物等人身上搶來的。這樣的金鋌大概有十四、五個的樣子,另外還有一把散碎的銅錢。他也不知道一鋌金子值多少錢,應該不會太少就是了。這一路上,他跟著李泌蹭吃蹭喝,一頓飯差的時候十來文,好的時候也不過百十文就能有酒有肉,這兩鋌金子應該能讓杜甫一家吃上一段時間吧。第一次見面,給一把銅錢也不好看,何況還藉著李白的名,太少了也不像,乾脆給兩鋌金子算了。
但是看到陸護這副牙疼的樣子,他知道這兩鋌金子不僅不少,而且很多,多得連陸護都有些肉疼。
不過,李再興不肉疼,這些錢反正是搶來的,算給杜甫花,也算是積個善緣。
陸護的表情豐富,杜甫的表情就更豐富了。他捧著金鋌,幾乎要落下淚來。
「太白兄真是俠肝義膽,熱血心腸,遠在千里之外,居然還想著我。」杜甫吸了吸鼻子,向東南方向拜了一拜:「多謝太白兄,多謝太白兄。」又轉身向李再興行了一禮:「多謝……對了,敢問足下尊姓大名?」
李再興忍俊不禁,心道這位詩聖還真是窮得失魂落魄了,現在才想起來問我的名字。
「在下李再興,和謫仙相交莫逆,是忘年之交。如果杜兄不棄,就叫我一聲小兄弟吧。」
「既然太白兄和你是忘年交,那我也附驥尾吧。」杜甫感激的說道:「不知賢弟家中行幾?」
李再興聳了聳肩:「我是師傅養大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兄弟,更不知道行幾,眼下就是光棍一個。一個吃飽,全家不餓。」
杜甫忍俊不禁,隨即又覺得有些失禮,尷尬的看著李再興,窘迫的說道:「賢弟稍候,待我吩咐內人煮些茶水,做些飯食,為賢弟接風。」
李再興點點頭:「那好,我也先去收拾收拾,洗把臉,然後再來拜見嫂夫人,與杜兄敘談。」
杜甫連聲答應,李再興退了出來,進了自己的房間。一見面,陸護就收起了笑容,束手站在一旁。李再興心知肚明:「給多了?」
「主君,你知道一鋌金子值多少錢?」
「值多少?」
「一鋌金子是十兩,值六十貫,兩鋌就是一百二十貫。」
李再興倒吸一口冷氣:「這麼多?」
「你以為呢?」陸護話一出口,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低下頭:「主君,小奴失言,請主君責罰。」
李再興擺了擺手,沒有和他計較。一鋌金子值六十貫銅錢,這個讓他有些吃驚。這年頭的一文錢大概和後世的一塊錢差不多,一貫是一千文,六十貫就是六萬,兩鋌金子就是十二萬。一出手就是十二萬,這見面禮確實送得有點大了,難怪陸護捨不得。
不過,他隨即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他從韋應物那群小子身上搶了十四、五鋌金子,那豈不是近百萬?媽的,零花錢近百萬,這些小子還真是土豪啊。看來下次遇到他們,還得再搶一次。
「那一百二十貫又是多少?」李再興追問道。
「如果是我們兩個人不住在寺裡,而是在外面租房子住,每個月要房租五百到一千文,口糧每人每天兩升,一個月用糧十二斗,依現在的糧價,需要一百八十文,再加上其他的一些費用,省著點花,一個月有兩貫錢也足夠了,特勒驃食量大,大概相當於十個人,還要喂精料,但是它只要喂料,不要其他費用,我再加兩貫也夠了。這樣長安生活,每個月有四貫錢就夠用了。他們一家人,兩三個丁口,一個孩子,又沒有馬,只有一頭瘦驢,費用不會太多,三貫錢足夠,一百二十貫夠他們活三年還有餘。」
聽陸護算完了帳,李再興這才知道兩鋌金子是多少錢,也才知道杜甫為什麼那麼激動,以至於要隔空向李白致謝。看著陸護委屈的臉,他安慰道:「好啦,不是還有很多嘛,給就給了,有什麼關係。」
「這次是意外之財,主君還沒有找到營生,不省點用怎麼行。」
李再興眨了眨眼睛:「這個事不用你擔心,我會弄到錢的。」
陸護撇了撇嘴,心道你弄錢,又去搶吧。
……
待了大概半個時辰,一個與陸護差不多的小奴阿段奉命過來請李再興過去吃飯。李再興再次驚訝了一番,杜甫窮得都快當褲子,還有奴僕?見李再興如此大驚小怪,陸護頗不以為然,解釋說,杜甫雖然窮,可是杜家卻是大戶,杜甫又想干謁入仕,出行時豈能連一個隨從都沒有。這裡是長安城,自然有長安城的規矩,任何人想在長安城出人頭地,就得按照這個規矩來,該有排場必須要有。
李再興這才明白,原來李泌讓陸護跟著他不僅僅是做嚮導、牽個馬這麼簡單,有身份的人,哪怕再窮,也要有個奴僕做做雜事,不能親自動手。什麼事都親力親為,那是沒前途的人才幹的事。
李再興再次感慨了一下萬惡的封建社會,跟著這個小奴阿段一起過去。杜甫已經準備好了一頓飯,沒什麼大魚大肉,只是幾碗蔬菜,一鍋栗米飯,可是他兒子杜宗文已經饞得快要滴口水了,眼巴巴的看著走進門的李再興,希望他快點坐下開吃。
杜甫一臉的歉意:「賢弟,時間倉促,來不及沽酒割肉,只能吃一點便飯了。」
李再興哈哈一笑,擺手道:「這裡是寺院,僧人修行的地方,我們還是不要飲酒吃肉的好,否則佛祖動怒,可不太好。」他吸了吸鼻子,略帶誇張的說道:「這是嫂夫人做的飯嗎,雖然簡單,卻清香撲鼻,一看就讓人食慾大開啊。」
杜甫略帶幾分得意的笑了起來:「不瞞賢弟說,我這夫人出身弘家楊家,是司農少卿之女。嫁給我,著實是委屈她了。」他向裡面叫了一聲:「夫人,李賢弟是太白兄青睞之人,不是平常之輩,今日蒙他解圍,以後還要做個鄰居,妳也出來見一見吧。」
裡屋沉默了片刻,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在門口向李再興欠身施禮:「妾身楊氏,敢問李君安好。」
李再興不敢耽誤,連忙起身還禮,這點規矩他還是懂的。
「多謝嫂夫人垂詢。誠蒙嫂夫人盛情款待,感激不盡。」
「手藝拙劣,還請李君見諒。」楊氏淺笑著點點頭,退了回去。
李再興坐了下來,衝著杜甫挑起拇指:「杜兄,嫂夫人賢惠,是你的福氣。不過,能嫁給杜兄,也是嫂夫人的福氣。」
「唉,賢弟過獎了。我現在一無所有,只能借居佛寺,妻兒衣食都沒有著落,實在是委屈了她,哪裡還談得上什麼福氣。」
「不然。」李再興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杜兄是大器晚成,又寫得好詩,將來名垂青史是意料之中的事。嫂夫人現在吃一些苦,將來自然有好報。」
杜甫看了李再興一眼,苦笑一聲:「多謝賢弟勉勵,我卻是有些心灰意冷了。 」
「為何?」
杜甫捧起飯碗,禮讓了一下:「賢弟,這菩提寺雖然規模不大,卻頗有可觀之處,你初來乍到,我就毛遂自薦,當一回嚮導,飯後帶你出去看一看,如何?」
李再興不明所以,也不好再問,只得也捧起飯碗開吃。一見他們動了筷子,杜宗文立刻捧起飯,幾乎將臉蓋在碗裡,甩開腮幫子一頓猛吃,片刻功夫,就將一碗飯吃得乾乾淨淨,連碗都舔了一遍。
杜甫尷尬不已,沉下臉,喝道:「宗文,阿爺是怎麼跟你們說的?」
杜宗文仰起臉,可憐兮兮的看著杜甫:「阿爺,我餓。」
杜甫欲言又止,長嘆一聲。李再興圓場道:「杜兄,無妨,小孩子出自天性,何必太講究。我師傅也說過,修佛就是要修這份天真,餓了就吃,睏了就睡,方是真性情。宗文,吃飽了沒有?沒飽就接著吃,只是不要吃得太急了,太急了對身體不好。」
「謝過阿叔。」杜宗文站起身來,捧著碗,一溜煙的向灶台跑去。李再興看在眼裡,不免有些心酸。杜甫在後世可謂是名垂青史,有誰知道他居然窮成這樣,而韋應物那樣的紈褲子弟卻可以鮮衣怒馬,帶著幾十上百萬的錢到處閒逛,動不動就打打殺殺。
歷史不忍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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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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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39:52
第15章 畫看吳道子
興慶宮別院。
李泌跟著一個李輔國,邁著細碎的腳步,迅速的穿過走廊,走進西北角的偏殿,在一張矮榻上坐了下來。他低著頭,雙手攏在袖中,
李輔國悄悄的退了出去,腳步輕得像狸貓。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來人在門口處停了一下,輕咳了一聲:「長源,你回來了。」
李泌連忙起身,揮起大袖,如翩翩起舞,伏地行禮:「草民李泌,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李亨四十多歲,中等身材,圓圓的臉,柔柔的眉,略有些疲憊的眼神。見李泌大禮參拜,他無趣的擺了擺手,徑直走到李泌對面的榻上坐下,一邊擺弄著衣擺,一邊說道:「父皇去了芙蓉園,可是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有什麼事,你抓緊時間說。」
「喏。」李泌不敢怠慢,開門見山的說道:「泌這次在南嶽般若寺見到一個僧人,形貌酷似多年前菩提寺的束草僧。他的弟子李再興是一個孤兒,這次隨泌來到長安,剛剛在長安城外,獨戰韋應物等一十三騎,三人死,十人傷,無一倖免。」
李亨眉頭一皺,原本疲憊懶散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起來:「孤兒,又有一身好武藝,不遠千里來到長安,他不是來從軍,是來殺人的吧?」
李泌躬身施禮:「殿下如言,也正是泌所慮。此子殺心甚熾,來勢洶洶,背後又有隱世高人支持,我怕他要對付的恐怕不是一般人。」
李亨思索片刻,忽然笑了一聲:「你是擔心我?」
李泌搖了搖頭:「殿下仁厚,從未與人結怨,泌根本無須擔心。泌急著趕來,一是擔心事大,一旦驚動朝廷,陛下必然會垂詢殿下,希望殿下有個準備。二是此子殺伐果斷,不僅有一身好武藝,還頗有兵法天賦,泌為之講解兵法,他能舉一反三,可見是個將才……」
李亨輕聲笑了起來,眼中充滿笑意。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長源,你用心了。」
李泌鬆了一口氣,從袖子裡拿出一封奏疏,雙手遞到李亨面前:「殿下,這是泌在荊襄遊歷所見所思,請殿下轉呈陛下,以供御覽。」
李亨接了過來,輕聲嘆息:「長源,我會盡快呈與父皇。你也不小了,該為國效力了。劉晏與你一樣是神童,喜歡神仙事,卻不妨人間俗務,如今已經初理政事,父皇甚是滿意,很快就能陞遷。你是不是也把做神仙的事放一放?」
李泌頓了頓:「殿下,這是各人的機緣,強求不得。非泌不願為國效勞,實乃仕進無門,為人所中傷,這才不得不暫時留意於江湖。」
李亨無奈的搖搖頭:「長源,我也知道你為難,就不強求你了。你花點時間,多留心這個李再興,不要讓他亂來。」
「喏。」李泌應了一聲,起身站到一旁。李亨站了起來,看看手裡的奏疏,順手放在袖子裡,向李泌點了點頭,快步走了出去。時間不長,李輔國走了進來,衝著李泌笑了笑,引他出宮。
……
吃完了飯,李再興告別了楊氏,跟著杜甫出了西院。僧人們已經吃完了晚飯,正在大佛殿上做晚課,木魚篤篤,配著僧人們唸經的嗡嗡聲,像一大群蚊子。李再興聽慣了師傅黃鐘大呂的梵唱,自然看不上這些有口無心的唸經,逕自跟著杜甫來到了食堂。
食堂裡有兩個雜役僧正在打掃,一看到杜甫進來,立刻沉下了臉上前阻攔,口中喝道:「杜君怎麼又來了,真是不好意思,今日晚飯已經過了……」
杜甫臉漲得通紅,指了指畫滿壁畫的牆壁。「我已經用過飯了,是陪束草師的弟子來欣賞壁畫的。」
這時,跟在李再興身後的小和尚智遠搶先一步邁了進去,雙手合什,說道:「休得無禮,杜君是陪師叔來賞畫的,讓開!」
僧人嚇了一跳,抬頭看到跟在杜甫身後的李再興,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原來是師叔祖大駕光臨,快請坐,快請坐,我馬上給師叔祖奉茶。」一邊說著,一邊一路小跑的進了裡屋。
李再興聳了聳肩,笑道:「看來我師傅的輩份不低啊。」
杜甫訕訕的笑道:「束草師其實並不算寺裡的僧人,但是他顯過神蹟,你二師兄在寺中多年,地位超然,和寺裡的主持平輩,你的輩份自然也會高一些。」他看了一眼那些僧人的背影,有些拈酸的說道:「想不到今日能藉著賢弟的光,喝上一杯香茶。」
想著杜甫剛才差點被人轟出去的窘境,李再興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拍拍杜甫的肩膀:「杜兄,別看他們自稱是佛門弟子,其實還是俗世中的勢利人,何必與他們計較,平白壞了自己的心情。來來來,這幅畫筆法遒勁,線條流暢,衣帶輕柔,宛若當風,想必是名家所畫……我勒個去,吳道子的畫?」
看著眼睛瞪著溜圓的李再興,杜甫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賢弟也知道吳道子的大名啊,不錯,這幅《智度論色偈變》正是吳道子的手筆,這些偈也是吳道子親筆所寫。」
李再興無語了。這菩提寺果然不簡單啊,畫聖吳道子的畫就擺在食堂裡?這些僧人可真有福氣,天天對著吳道子的畫吃飯。可惜這幅畫傳不到後世,否則肯定是國寶級文物。吳道子號稱畫聖,真跡卻少而又少,以至於後人只能靠一些臨摹之作想像他的絕技。
看著那一個個鮮活的形象,看著那一根根遒勁的線條,莊嚴卻又不失生動的佛像,嘴角帶笑,面容慈悲的菩薩,李再興忽然有些心痛。他不知道這幅畫是什麼時候毀掉的,也許是安史之亂,也許是黃巢之亂,也許是一場歷史上根本沒有記載的戰亂,中國歷史上的戰亂多得勝不勝數,誰知道有多少珍品毀於戰火之中。
真是可惜啊。華夏號稱五千年文明,可是真正能保存千年以上的文物恐怕都是稀世珍品了,中國人追慕漢唐,又見過多少真正的漢唐文明?
李再興站在壁畫面前,思潮起伏。
杜甫見他入神,還以為他在欣賞畫作,也不打擾他。這時,一個中年肥胖僧人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後面跟著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小和尚。小和尚手裡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茶碗和碟子。在他們身後,剛才那兩個雜役僧一個提著大銅壺和爐子,一個提著兩張矮榻,行走如飛,像打仗一般。
肥胖僧人三步並作兩步趕到李再興身後,正要說話,杜甫擺了擺手:「大師,李君正在欣賞吳道子的話,你們不要打擾他。」
肥胖僧人一看到杜甫,臉色頓時一沉,聽了杜甫的話,隨即又換了一副笑臉。他擺手示意雜役僧放下銅壺和爐子,去做自己的事,又讓小和尚張羅著煮茶,自己陪著笑臉湊到杜甫身邊:「杜君,我師叔對書畫這類文事也有研究?」
「這倒沒聽他說。」杜甫笑了笑:「不過,我剛才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似乎他對詩人畫家並不陌生。」
「哦,原來是這樣。」僧人圓圓的臉上露出了油膩膩的笑容:「看來我們這位小師叔不僅有武藝,而且頗知風雅之事。怪不得和杜君一見如故。」
「他不僅和我一見如故,還和故翰林學士李青蓮是忘年交。」
僧人眨了眨眼睛,沒有再說什麼,可是神色之間卻多了幾分客氣。
李再興看了一會兒畫,這才回過神來:「這樣的大作,寺裡還有嗎?」
「有。」肥胖僧人搶在杜甫前面湊上前面,堆著一臉諂媚的笑:「旁邊還有一壁《禮骨仙人圖》,佛殿裡還有一幅《消災經故事》,皆是吳道子所畫,師叔,我領你去看?」
李再興有些意外:「大師是……」
「唉喲,師叔,你就叫我悟能吧,我怎麼當得起大師這個稱呼。」
李再興一下子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悟能?你乾脆叫八戒算了。唉,這寺裡有個二師兄也就罷了,現在又冒出一個悟能,讓人情何以堪啊。不過,比起嚴肅的二師兄,這位悟能師侄更像那位淨壇使者。別說,好像唐三藏就在這座城裡,就是不知道西遊記的故事有沒有出現。
見李再興笑得開心,悟能的臉上堆滿了笑容,越發的慇勤。李再興覺得有些失禮,咳嗽了一聲:「悟能師父是寺裡……」
悟能連忙接上話頭:「敢教師叔得知,我在寺裡負責僧眾們的飲食起居,做些雜事。以後師叔有什麼需要,跟我講一聲就行,我一定全力以赴,讓師叔滿意。」
李再興看了看悟能,心道師傅大概不會收這樣的徒子徒孫,這人這麼熱情,可能還是因為二師兄在寺裡的地位所致。看來這佛寺和塵世沒什麼區別,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那就多謝悟能了。」李再興笑道:「你管理寺中的事務,一定很忙,就不要陪我這個閒人了。等有空,我再去拜訪你,如何?」
悟能一聽,原本有些失望,聽到最後拜訪二字,立刻又興奮起來,連稱不敢當,又關照小和尚小心伺候著,這才喜滋滋的走了。他一走,杜甫頓時輕鬆了幾分,二話不說,先在小和尚準備好的榻上。這張榻原本是準備給悟能和李再興的,悟能被李再興轟走了,白白便宜了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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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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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40:51
第16章 王維的八卦史
李再興端起茶碗,只是象徵性的抿了抿,沒什麼真正的興趣。在路上,他已經嘗過所謂的茶,包括茶聖陸羽大力推廣的煎茶法,基本無愛。
杜甫卻非常喜歡喝茶,甚至顧不上形象了。好在李再興從見到杜甫的第一眼起,就沒感覺到什麼詩聖的光芒,已經見怪不怪了。
「你怎麼不喝?」杜甫連喝了三杯,這才發現李再興對茶沒什麼興趣,連忙說道:「這菩提寺的茶可是很有名的,你不嘗一嘗?」
李再興掩飾的笑道:「在般若寺喝慣了山泉水煮的茶,喝不慣這井水茶。」
杜甫愣了一下,自失的笑了笑:「這茶本來就以坐禪僧人所制為上,尊師是隱世的大德,自然精於制茶。又有名山清泉烹茶,當然味道極佳,倒是我有些見笑方家了。」
李再興抬起手,揉了揉眉。杜甫在菩提寺大概過得很鬱悶,這樣的茶平時也沒什麼機會喝,今天有些失態,吃飽了飯,喝飽了茶,這自尊心又開始作祟了。他連忙岔開了話題,對陸護說道:「阿護,你和智遠在這裡煮茶,我和杜兄再去欣賞一下其他的畫。杜兄,請!」
杜甫起身,和李再興一起向前走去。他們欣賞完了吳道子的那一幅《禮骨仙人圖》,又來到一個側殿,杜甫舉著燈,照著牆上的壁畫,輕聲笑道:「賢弟,知道這是誰的大作嗎?」
李再興仔細打量了一番,他對畫沒什麼研究,充其量只是直觀上的好看與不好看,對唐朝的畫家,他也只知道吳道子,沒辦法,畫聖的名頭太響了,就算是外行也聽說過。其他的畫家嘛,他就兩眼一抹黑了,杜甫這麼說,他也只好虛心請教。
杜甫輕笑一聲:「這是開元九年進士的畫。」
李再興還是一頭霧水,開元九年的進士是哪位高人?
杜甫見李再興還沒猜出來,進一步提醒道:「此人詩名不亞於太白兄。」
李再興尷尬的笑了笑:「我從小在山裡長大,除了太白兄和杜兄,知道的詩人有限。」
杜甫覺得無趣,摸了摸腦袋,苦笑道:「說起這人,我自然是不值一提,就是太白兄恐怕也要稍遜一籌。王維王摩詰,你總聽說過吧?」
李再興一愣,隨即在心裡罵了一句,這菩提寺究竟是什麼來頭,不僅有吳道子的畫,還有王維的畫?王維他知道啊,再沒文化的人也知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吧。不錯,好像他也善畫,只是沒有詩名那麼響罷了。
「王維還是開元九年的進士?」
「不錯。」杜甫臉上的笑容淡了淡,多了幾分苦澀:「剛才賢弟說我是大器晚成,其實我也知道這是賢弟安慰我的話。我今年已經三十九,明年就四十不惑了,可是我看不到一點成大器的希望。父祖皆已故去,我不可能從蔭入仕,科舉倒是應過多次,奈何學問淺薄,多年蹉跎,一無所得。可是進士及第又如何,這位王摩詰倒是少年成名,進士及第了,可是他現在只怕後悔莫及。」
「這是為何?」
「嘿嘿,我就跟你說說王摩詰的事吧,好讓你對科舉有一個更直接的印象。」
王維少年成名,二十歲中進士,可以說是天才絕倫。進士不是那麼好考的,俗話說得好: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二十歲中進士絕對是一個非常罕見的事。王維中了進士之後,仕途卻依然不順,原因嘛,很簡單,他得罪了一個人,一個對他有恩的人。
當今天子的妹妹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原本是王維的伯樂。王維前一年參加科舉,未能及第,後來由岐王引見,在玉真公主面前展示了一下他的才藝,被玉真公主一眼相中,推舉參加考試,當年就及第了。有玉真公主的照拂,他及第之後就被授予了太樂丞的官職。太樂丞是八品下,已經超過了進士及第後通常授予九品官的標準,應該說,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起點。
「可是,他這個太樂丞沒做多久就被貶了。」杜甫苦笑一聲:「原因很荒唐,說是伶人舞黃獅子,他身為太樂丞,被牽連了。實際上的原因卻是他少年得意,及第之後又逢新婚之喜。」
李再興詫異的看著杜甫,心道這詩聖不僅沒有詩聖的光圈,還有點八卦啊。這話說得,你乾脆說王維是玉真公主的相好算了。至於嗎,與李白齊名的大詩人,居然會做玉真公主的男寵?
「看賢弟這副表情,一定是不信了。」杜甫早有所料,接著說道:「開元九年二月,王摩詰中進士,三月,授太樂丞,六月成親,十月被貶為濟州司倉參軍;開元十四年棄官回京師閒居;開元十九年,其妻亡故,至今二十年,王摩詰一直未娶;開元二十三年,為右拾遺,次年遷監察御史……」
聽杜甫說完了王維的仕途經歷,即使李再興對大唐官制不怎麼熟悉,也能聞出其中權色交易的味道,不由自主的「哦」了一聲。王維當初被貶哪是因為什麼黃獅子,分明是他結婚,玉真公主不爽了,所以要折騰他。後來為什麼又陞官了,因為他老婆死了,而且一直沒娶。為什麼不娶?恐怕不是不想娶,是不敢娶。換句話說,什麼進士,不過是玉真公主養的一條寵物狗,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詩好又如何,畫好又如何,音樂修養高又如何?公主不爽,就讓你立刻下崗。
李再興調侃道:「這個……杜兄對王摩詰很熟悉啊。」
見李再興明白了他的意思,杜甫長嘆一聲:「我和王摩詰也是詩友,相交雖不甚厚,也算是點頭之交。更何況,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背後詆毀他,他其實是個可憐人。我想說的是我自己。」他看了看四周,又講起了自己的求官經歷。
杜甫的祖父早就去世了,他的父親官位有限,到死的時候也不過是個縣令,根本不夠資格把杜甫帶入仕途。所以杜甫只剩下兩條路,一條路是自己去考科舉,一條路是干謁權門。
科舉,杜甫參加過幾次,都沒能及第。最讓杜甫覺得鬱悶的是天寶六載的那一次,奸相李林甫生怕舉子們在皇帝面前說他的不是,居然一個都沒取,還在天子面前說什麼天下大治,野無遺賢。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數千人的希望全部打得粉碎,其中就包括杜甫。
玉真公主可以左右王維的生死,李林甫能左右更多人的生死,在他們面前,進士算什麼?
「我的好友岑參是天寶三年的進士,授右率府兵曹參軍,幾年下來,晉陞無望,為了尋求出路,去年出塞,遠赴安西,到高芝仙幕府去做掌書記,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我的另一個好友高適,年近半百,去年才中了進士,授封丘尉,最近有詩文來,說他迎來送往,鞭捶百姓,身心俱疲……」
杜甫嘮嘮叨叨的說著,將他知道的那些進士的仕途遭遇講給李再興聽。這一類的言論,李再興之前就聽李泌講過一些,現在聽杜甫說卻更有感觸,因為杜甫提到的這些人都是後世享有大名的詩人,杜甫本人就不說了,岑參、高適,那過都是著名的邊塞詩人啊,沒想到他們就算是中了進士,仕途依然如此艱難。
難怪杜甫對科舉不太感興趣,一心想干謁權貴了。這不是他自甘墮落,而是生活所迫。中舉在後世聽起來很威風,可是現在還沒到那時候,充其量只是一塊吊在讀書人面前的胡蘿蔔,也許有開創風氣的作用,然而就目前而言,不過是聊勝於無,起不了什麼大作用。
杜甫如此,那李白就更不用說了,家世都說不清楚,連試一試的可能性都沒有。難怪他根本不朝這方面想,一心要以縱橫術取富貴。
「這麼說,這科舉……確實沒什麼用啊。」
「也不能說一點用沒有。」杜甫長嘆一聲:「對於宦官子弟,科舉不過是一塊可有可無的雞肋,可是對那些普通百姓來說,這畢竟是一個機會,哪怕是一個微乎其微的機會。 科舉之前,普通百姓連這一點機會都沒有呢。」
李再興也嘆了一口氣:「通則不痛,痛則不通啊。」
「什麼?」杜甫有些詫異的問道。
「我是說,仕途不暢,無才者居高位,有才者無出路,這可是一個隱患啊。」李再興看著牆壁上王維的畫,卻沒有了觀賞的興趣,反而有一種莫名的焦躁。這幅畫和吳道子的一樣,可能都存不了太久了。大唐盛世就像一朵煙花,已經到了最璀璨的時候,接下來,將化作一地灰燼。長安也好,洛陽也罷,都將成為一個殘酷的殺戮場。
我何去何從?
杜甫咀嚼著李再興的話,感慨不已。李再興這句話是句大白話,一點也不深奧,卻一下子點出了要害。他用醫學上的話來對比朝廷的危機,用人體來比喻國家,實在是再恰當不過。國家的危機,不就是因為言路不暢、仕途不暢嗎?讀書人找不到出路,不僅不能為國家效勞,還會成為國家的隱患。既然岑參能遠赴萬里,入高仙芝幕府,難道不會有人去更近的范陽,入安祿山的幕府,為他出謀化策?
這可不就是李再興所說的不通則痛,這一痛,恐怕不是小痛,而是痛徹心肺的劇痛啊。
杜甫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驚。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41:50
第17章 任務
看了名家的真跡,喝了香茶,杜甫很滿意,瘦削的臉上蕩漾著滿足的喜悅,而李再興的心情卻有些沉重,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心頭似的,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對他來說,這些吳道子、王維的真跡很快就會毀於一旦,甚至整個菩提寺都會化為灰燼,這一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卻肯定會來。
李再興第一次覺得知曉未來其實並不是一件好事,無形的增加了許多煩惱。
回到西院,和杜甫告別,剛回到自己的房間不久,小和尚智遠又推門進來,露出天真燦爛的笑容:「師叔,我師傅請你去一趟。」
覺暉就在西院的鐘樓上。等李再興走上鐘樓時,覺暉正站在窗前,俯視著長安城。寬厚的背影像一堵牆,與黑色的樓影融合在一起,不細心看,很難分辯出來。
「師兄?」
「師弟,我在這裡。」覺暉轉過身,招了招手,側臉在窗外照進來的光襯下,像鍍了一層淡金。
李再興走上前去,智遠悄悄的下了樓,他會在樓門口守著。
「師弟,來,看看長安城。」覺暉將李再興拉到窗口,輕聲說道。
李再興向外看去,只見腳下一片燈火輝煌,近處連成一片,宛若銀河,遠處星星點點,彷彿星辰。整個長安城宛若一座星海,到處是燦爛的星光,照得眼睛都亮了起來。
「那裡就是興慶宮。」覺暉指了指遠處的一團光:「天子剛剛從驪山回來,現在就住在那裡。」他又指著近一點的地方,「那裡是三里所在,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那裡都是最熱鬧的地方。」最後,他看著腳下那個燈火通明的宅院:「這裡,卻是整個長安最亮的地方。」
李再興沉默不語。他在揣摩覺暉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到長安來,不是來遊歷,而是要找出自己的身世。師傅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讓他到菩提寺來借宿。在遇到覺暉之前,他並不知道師傅懶殘僧原來就是菩提寺的束草師,還有一個弟子在菩提寺擔任三綱之一的都維那。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師傅有意的安排,眼前的覺暉又知不知道他的來意。
現在,覺暉提到了興慶宮裡的皇帝,提到了李林甫,莫非是在暗示什麼?
李再興考慮了很久,突然說道:「師兄,師傅什麼時候到?」
「師傅要來?」覺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喜悅溢於言表。
李再興嘆了一口氣,這麼說,覺暉根本不知道師傅的行蹤,否則他不會這麼興奮。換句話說,覺暉很可能不知內情,他有些過敏了。
「我也不知道。」李再興敷衍道:「我離開了般若寺,他也可以雲遊了,說不定會到菩提寺來吧。」
覺暉失望的哦了一聲,沉默了片刻,又道:「師弟,你……懂我的意思嗎?」
李再興笑了,他來到這個世界八年,雖然沒讀什麼書,但是天天跟著師傅修行,也有很多時間反芻前世的知識,考慮自己的未來,對這些察言觀色並不遲鈍。
「師兄是說,李林甫對菩提寺的影響非常大?」
「師弟不愧是師傅最心愛的弟子,六般若皆有慧根。」覺暉感慨的搓著手:「不錯,放眼整個長安,李林甫是對菩提寺影響最大的人。你在般若寺住過幾年,應該知道通常寺院的鐘樓都在東院。」
李再興點了點頭。寺院的建築佈局中,本寺的僧人都住在東院,西院是客院,通常是接待來掛單的遊方僧或者俗客的,鐘樓建在東院比較方便。菩提寺的鐘樓建在西院,這有些反常。
「因為我們的東面是李林甫的主宅,西院是客院和苑池,還有一些受冷落的姬妾。」
李再興恍然大悟。原本鐘樓違反常規的建在西院,並不是特立獨行,而是因為李林甫不願意讓菩提寺的和尚居高臨下的看到他家裡的情況,因此菩提寺只好把鐘樓建在西院了。他聽杜甫說過,菩提寺建於隋代,當時別說李林甫,李林甫的爺爺還不知道在哪兒混呢,鐘樓自然是建在東院,現在建在西院,恐怕是李林甫住進來以後的事。
換句話說,天上的滿天神佛也搞不過塵世間的權相,所以菩提寺的鐘樓只好——也許是被迫拆了原有的鐘樓——改建在西院。更深一下說,李林甫決定著菩提寺的生死。
「師兄的壓力很大?」
「是啊,我的壓力很大。」覺暉嘆了一口氣:「寺裡要奉承李林甫,每年在他過生日的時候,都要替他辦一場佛事祈福。這大概比浴佛節和盂蘭盆會還要重要的事,我這個都維那雖然學識不夠,沒有資格講經,可是各項雜事卻必須我來操心。稍有差池,不僅寺裡會有麻煩,我這個都維那也會成為罪魁禍首。」
聽到這裡,李再興明白了覺暉的意思。
「師兄,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覺暉笑了,看起來對李再興的主動非常滿意。
「如果師弟願意幫忙,那當然再好不過。」覺暉笑道:「要想保護菩提寺,就要有資格為李林甫辦佛事。要想有這個資格,就要讓菩提寺有足夠的聲望。如今長安城裡大大小小一百多座佛寺,競爭很強啊。」
覺暉把大致的情況說了一下。長安有很多佛寺,而且規模和名聲比菩提寺大的不止一家。即使是平康坊裡,菩提寺也不是唯一的選擇,陽化寺一直想和菩提寺爭奪這個機會。為了保護寺院,菩提寺就要儘可能的擴大名聲,而擴大名聲最常用的辦法就是利用各個節日大做佛事,吸引百姓前來觀瞻,或者捧起一些有神蹟的高僧,比如束草僧之類的神僧。
除了各種佛教通有的節日之外,每個寺都有每個寺的特色,而菩提寺最大的特色之一,就是逢八都會講經,到時候會有很多人來看,特別是妓女。平康坊的妓女在整個長安首屈一指,而且花費不菲,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隨便見到的。她們管束甚嚴,平時很少出門,菩提寺逢八講經就是她們最重要的放風時間。只要有可能,她們都會到菩提寺來看講經。
對於那些沒有足夠的資本走進妓院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近距離親近她們的好機會。妓女來了,就會吸引到很多士子,而士子來了,就會吸引更多的人,甚至包括達官貴人和他們的家眷。今年的科舉剛剛放榜,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所以接下來的幾次講經就顯得非常重要。
這是個好機會,但是也有麻煩。來的女眷多了,難免會有浪蕩子在裡面混水摸魚,人多眼雜,偷竊鬧事的無賴自然也多,打架生事是避免不了的,甚至可能鬧出人命。一旦出了人命,覺暉這個都維那的麻煩就大了。
覺暉找李再興幫忙,就是希望用他強悍的武藝來維護秩序,避免鬧出大事。
李再興說道:「請師兄吩咐,一定全力以赴。」
覺暉微微頜首,又說道:「寺裡有武場,訓練了一些僧人,為首的執事叫智高。他本來沒什麼本事,只是倚仗著是上座的親信,自視甚高。前幾次講經因為他管束不力,出了一些事,險些鬧出人命。如果還讓他管下去,我怕菩提寺的名聲會被他毀了。」
李再興笑了笑,心道這佛寺裡也不全是高僧,爭權奪利的事也不少。覺暉身為三綱之一,大概和三綱之首的上座不太對付,而那個叫智高的又不把覺暉放在眼裡,所以覺暉才要找自己去對付他。
這事談不上誰對誰錯,既然他是覺暉的師弟,自然要站在覺暉的一邊,和那個什麼智高作對了。相比於菩提寺裡的這些事,他更看重菩提寺僧人有機會進入李林甫宅的機會。如果要幹掉李林甫,為民除害,這未嘗不是一個好機會。
「師兄,我明天去武場看看。 」
「那好,這就拜託給師弟了。」覺暉滿意的笑笑:「杜甫雖然沒什麼大用,詩文卻著實寫得不錯,又是京兆杜氏的遠房支系,和各家族之間多有聯繫。能和他成為朋友,也是師弟的造化。」
李再興也笑了。這就是利益交換了,他幫覺暉解決智高,覺暉解決杜甫的生計問題,替他賣個人情。
兩人心照不宣的相視而笑。
事情說定,李再興和覺暉又說了一會兒閒話,一起下樓。走出鐘樓的時候,李再興抬起頭,看了一眼塔頂,皺了皺眉,和覺暉在西院門口道別。
在他們走後,兩個身影從窗戶裡飄了進來,站在他們剛剛站的位置。一個身影高大魁梧,一個身影纖細柔弱,腳步卻一樣的落地無聲。
「他剛才似乎發現了什麼。」一個纖細的聲音說道。
「那當然,他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六識非常人可比。」一個渾厚的聲音在鐘樓內響起,即使壓得很低,依然堪和掛在一旁的大鐘相媲美:「這小子是個武痴,我當年練武都沒他這麼玩命的。依我看,他很有可能練成洗髓經,修成金剛之體。不知道你們道門有沒有這樣的美玉啊。」
「呸!不要臉的臭和尚,明明是抄我道家的導引術,卻說是什麼佛門秘技。」纖細的聲音頓了頓,又有些不服氣的說道:「你放心,我道門從來不缺奇才。」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43:30
第18章 出手不留情
和尚不治生產,卻一樣要吃飯,所以寺廟都有寺產,甚至還很有錢,不亞於一般的地主。有了寺產,就要有人守護,特別是在戰亂時候,所以規模稍大一點的寺廟裡都有武僧。
最著名的武僧當然是少林寺的和尚,十三棍僧求唐王的故事流傳甚廣。
般若寺沒有少林寺那樣的規模,也沒有那麼強悍的武僧,所謂武僧只是從寺中選出來的一些身材結實一點,身手靈活一點的年輕僧人加以訓練,作為各種佛事、講經時維持秩序,解決突發情況的人選。說得實在點,他們就是廟裡的兼職保安。
這樣的人當然談不上高手,真正有武藝的只有為首的智高。
智高大概四十多歲,身材壯實,面目粗豪,一臉的絡腮鬍子,兩道掃帚一樣的眉毛,腆著一個大肚子,雖然光著頭,怎麼看也不像一個僧人,倒像是一個剃了頭的土匪。
武場並不是通常概念上的武場。寺裡有各種場,講經說法的地方叫法場,種菜的地方叫園場。般若寺的武場就是園場裡的一片空地,十幾個年輕力壯的僧人正在智高的指揮下習武。
李再興來到場邊,背著手,看了兩眼,便撇了撇嘴,不屑的笑了一聲。然後走到一旁的涼亭裡,自顧自的坐了下來,翹起腿,將石几上的茶壺一腳踢了下去。
「啪」的一聲響,茶壺摔得粉碎,茶湯灑了一地。
武場裡的氣氛頓時凝固了。正在指導習武的智高沉下了臉,對李再興怒目而視。
李再興一出現,智高就注意他了。見李再興身材高大,步履堅實,心裡不免有些忐忑。本想上來轟他走的,再看看李再興身後跟著的小和尚智遠,知道這人不是普通人,只好忍住,佯裝沒有看到他。可是,他的忍讓並沒有換來平安,李再興主動挑釁了。
他不能再裝沒看見,否則,他以後在菩提寺就沒法混了。
智深眼睛一掃,一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年輕僧人搶先跳了出來,大聲喝道:「哪裡來的野漢,居然敢在菩提寺……」
他一邊說著,一邊提著一根木棍向李再興衝去,掄起手中的木棍就砸。話音未落,原本翹著腿,靠著廊柱坐著的李再興突然一躍而起,落地生根,兩腿成弓步,左臂劃了半個圈,劈手奪過他的木棍,右拳「呼」的一聲擊了出去,正中那年輕僧人的胸口。
「呯」的一聲,年輕僧人的怒罵嘎然而止,前衝的身體像斷線的紙鳶一樣飛了出來,倒出過一丈多遠,「噗通」一聲巨響,摔倒在地,手捂著胸口,嘴角溢出鮮血。
眾人大驚,智高也吃了一驚,眉頭不由得一挑。他衝著身邊的兩個僧人使喚了個眼色,吸了一口氣,鼓鼓的肚子突然縮了起來。兩個僧人眼疾手快,立刻提住了他的褲子,同時收起腰帶,勒住了他的大肚子。腰帶一收起,原本顯然很臃腫的智高立刻多了幾分精明幹練,儼然一個魁梧壯漢。
他伸手接過一根木棍,怒視著走過來的李再興,沉聲喝道:「智遠,這是何方貴客,又是何意?」
智遠上前一步,笑眯眯的拱了拱手:「師兄,這位是束草師的親傳弟子。」
「束草師的弟子?」智高強擠出一絲笑容:「原來是覺暉師叔的師弟,怎麼是個俗家人打扮?」
「我什麼打扮,你就不用多問了。」李再興沒興趣和他客套,擺了擺,直截了當的說道:「你訓練這些人,是為了有事時保護寺中平安的,要對付的無非是一些來生事的遊俠無賴。你現在就當我是這樣的人,想盡一切辦法,把我趕出去。」
「這……不太好吧?」智高的嘴角輕佻,語帶譏諷:「足下畢竟不是無賴,萬一傷了你,貧道怎麼向覺暉師叔交待?」
李再興心中暗自冷笑,心道這個智高名義上是覺暉的手下,可是對覺暉一點尊敬也沒有,居然直呼其名,想來積怨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如此,那就沒必要手下留情了。他今天來,就是要從這個智高手上把武僧的管理權搶過來的。
「這個不用你操心。」李再興一手握棍隱在身後,一手指著那些武僧:「你是單挑,還是讓他們一起上?」
智高冷笑一聲:「足下自認無賴,貧道卻不能真當足下是無賴。就由貧道來向足下請教一下高明。」
「也好。」李再興笑了笑,順手將手中的木棍扔在一旁,拍了拍手掌:「那我就徒手指點一下你吧。」
智高且怒且喜。覺暉派李再興來生事,自然是李再興有點武藝,而且看他剛才一擊就將自己的一個親信打得吐血來看,他的武藝不弱。按照他的本意,當然是一起上,以多取勝,可是如果真這麼幹了,他的面子就丟乾淨了,所以他雖然沒什麼把握,也只能和李再興單挑。現在李再興託大,居然要徒手和他過招,不僅給了他一個機會,還說明這個人心高氣傲,自視甚高。
這樣一來,打敗他,他就很難再在寺裡呆下去,覺暉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智高向後退了一步,雙手緊握手中的木棍,嘴角一歪:「恭敬不如從命,請!」
李再興打量著智高,向前邁了半步,身體微側,左手衝著智商招了招:「來吧!」
他的話音未落,智高突然發難,大吼一聲,木棍向李再興的胸口捅了過來。從他的攻擊姿勢來看,這根本不是棍術,而是槍術,或者說是矛術。可是在李再興來的時候,他教那些武僧的並不是槍術,而是棍術。
槍挑一條線,棍打一大片,槍術和棍術根本是兩種武技,威力同樣不可同日而語。可以說,智高此刻表現出來的武技絕非他的外表看起來那麼不中用。他不僅武藝不弱,而且不笨,甚至非常狡黠,和他的外形相差甚遠。
如果他面對的是一個普通遊俠劍客,被他之前的偽裝騙住,此刻恐怕一個回合都撐不過去,會輸得鼻青眼腫,一敗塗地。
可惜,他面對的是兩世為人的李再興。
李再興從來不會輕視對手。智高既然能在寺裡佔據這麼重要的位置,能讓覺暉都無可奈何,自然不僅僅是因為上座的信任,他本身也有過人之處,以至於覺暉找不出一個能代替他的人。更何況他剛才還露了一手,將碩大的肚子吸了起來,變得更加輕便。這說明他的肚子裡可不全是脂肪,這人的腰力非同尋常,平常挺個大肚子不過是掩人耳目。此刻見智高使出軍中才有的凌厲槍法,他也沒什麼奇怪的。
面對智高的猛攻,李再興沒有退。他不是李白,遇到強敵的時候自信不足,以後退來自保。遇到強敵,他依然會搶攻。
他抬起右腿,向智高的左前方邁出。
智高手中的木棍幾乎擦著他的頸部而過。
李再興的左手豎起,迅雷不及掩耳的搭住了智高的左手,右拳毫無花哨的砸向了智高的面前。智高一棍刺空,被李再興搶入了空門,情知不妙,抽身急退,卻被李再興扣住左手,脫身不得。他不假思索的大喝一聲,擰身左轉,右手鬆開木棍,捏起拳頭,一拳迎向李再興的拳頭。
「呯」的一聲響,兩拳相交。
雖然兩人都是用的拳頭,可是李再興有備而來,他卻是倉促應戰,左手又被李再興扣住,即使他運足了腰力左轉,也無法全力以赴,力道嚴重不足,沒能完全化解掉李再興的力量。
李再興的拳頭隔著他的拳頭,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臉上。
智高眼前一黑,就被拳頭砸中,他雖然馬步站得很穩,下盤巋然不動,頭部卻挨了一擊,不由自主的向後一仰,眼前直冒金星。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李再興的左腳向前滑了半步,插入他兩腿之間,膝蓋用力一頂,狠狠的撞在他的大腿內側。
「喀嚓」一聲脆響,智高向後退了一步。他的右腿大腿骨已經被李再興撞斷,支撐不住他的身體,一動就痛徹心肺,劇烈的疼痛讓他控制不住自己,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啊——」智高摔倒在地,抱著自己的腿,疼得滿頭是汗。他在地上打著滾,原本光鮮的僧衣沾滿了塵土,狼狽不堪。
眾人目瞪口呆。
誰也沒想到智高會敗得這麼快,連一個回合都沒撐過去。更沒人想到智高會敗得這麼慘,一個照面就被李再興打斷了腿,倒在地上鬼哭狼嚎。
「你們……」李再興根本不看智高一眼,伸手指了指那些武僧:「一起上!」
武僧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敢上前。他們雖然不知道智高的武藝究竟如何,但是比他們強是毋庸置疑的。智高都沒能撐過一個回合,他們又怎麼可能是李再興的對手。何況李再興是覺暉的師弟,他今天來打智高的麻煩是寺裡高層之間的爭鬥,與他們這些普通的僧人有什麼關係,他們又何必替智高出頭。
即使是智高的親信,此刻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也不敢上前攻擊。
李再興早有預料,他剛才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些人的本事如何。之所以對智高下這麼重的手,一是想乾淨俐落的解決戰鬥,二來是給他們一個震懾,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武藝差,膽氣弱,這樣的人怎麼擔得起保護寺廟的重任?」李再興看了已經滾成泥人的智高一眼:「智高,你教導無方,誤人誤寺啊。」
——
*註:唐代僧人自稱並非後世的「貧僧」,而是和道士一樣自稱「貧道」,有興趣的書友可以在唐人筆記小說中找到很多相當的記載。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44:15
第19章 主動出擊
都維那覺暉的禪房內,李再興泰然自若的喝著果酒。這種傳自波斯的三勒漿果酒味道非常不錯,當然價格也不菲,李再興像飲驢似的一口接著一口猛灌,喝得覺暉直皺眉。
不過,比起三勒漿來,李再興打斷了智高的腿這件事更麻煩。覺暉也沒想到李再興這麼暴戾,一出手就傷人。他現在有些後悔了,早知道這傢伙做事這麼沒輕重,何必惹這麼大一個麻煩。
就在覺暉不知道怎麼對李再興開口的時候,李再興喝足了,放下琉璃酒甕,笑道:「師兄,你很奢侈啊。這一瓶酒,普通人家夠吃一個月的飯了。」
覺暉聳了聳肩:「你還知道啊?」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李再興抹了抹嘴,收起了笑容:「你是不是覺得我做事沒分寸?」
覺暉眉頭一挑,把湧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目光炯炯的看著李再興。
「師兄,我實話跟你說吧,師傅坐禪,得到佛祖警示,說菩提寺有難,這才讓我趕到長安來的。我不知道所謂的有難是指什麼,但是我所擅長的只有武藝,所以能幫你的也只有武藝。菩提寺有錢……」李再興掂了掂酒瓶,戲謔的笑了一聲:「所以,我想幫你建立一支僧兵,保護寺產。如果將來天下大亂,這些僧兵也許還能救你們的命。」
覺暉一直沉默著,對李再興的戲謔無動於衷,等李再興說完了,這才嚴肅的說道:「真是師傅從禪中得到的開示?」
李再興點點頭,一點也沒有說謊的心虛。對他來說,那老不修既然喜歡裝神弄鬼,把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往他身上推是再合適不過了。訓練一支僧兵,不僅對菩提寺有用,對增加覺暉的實力有用,對他自己同樣有用。他從李泌那裡學了李衛公兵法中的練兵方法,正好用來訓練僧兵,提前進行實踐。
覺暉皺起了眉頭。他盯著李再興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破綻。他久居長安,也知道大唐承平日久,將來遲早要生變,只是這個變會不會嚴重到波及長安,波及菩提寺,他不敢保證。畢竟他的壽命是有限的,再活個三十年就算不錯了,三十年之內長安會有大亂?這種事很難想像。
如果是李再興自己說的,覺暉肯定是當他胡說八道,可如果是師傅束草師說的,而且是禪中得到佛祖開示,那可信度就非常高了。覺暉塵心未盡是實情,可是他對師傅,對佛祖的信仰卻也不是李再興所能想像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李再興會拿師傅做幌子,信口開河。
「建立僧兵的確是一個辦法,可是……」
「為什麼要打斷智高的腿?」李再興搶過了話頭。
覺暉笑笑。
「第一,智高絕非你說的無能之人。」李再興也嚴肅起來,目光有些陰寒。覺暉在此之前沒有跟他提過智高的來歷,如果不是他自己有見識,今天倒霉的就不是智高,而是他了。覺暉究竟想幹什麼,他必須搞清楚。「師兄不會不知道他在軍中呆過吧?」
「軍中?」覺暉眉心微蹙,顯得有些意外。
「師兄不知道?」李再興也有些詫異了,師傅不僅有武藝,而且武藝很高明,二師兄怎麼對武藝一竅不通。「他和我對陣時用的是槍法,實力不弱,可他教武僧卻是普通的棍法,顯然有所隱瞞。他在隱瞞什麼?」
「我不懂武藝。」覺暉苦笑了一聲,「這麼說來,這個智高身份有點可疑?」
「我想應該是的。」
李再興沉思片刻,暫時放下了這個話頭。智高究竟是什麼人,與他無關,覺暉也會去查,不須他費心。他關心是怎麼建立僧兵。訓練武僧需要人,需要錢,這些都要覺暉解決。
「另外,那些人訓練強度不夠,要想初步成軍,要給我兩、三個月的時間。如果師兄能保證物資供應,我想在浴佛節前應該能完成。」
「那浴佛節之前的事情怎麼解決?」覺暉有些急了。「浴佛節之前還有兩個月,六次講經,再加上還有上巳節,至少有七次佛事。你又打傷了智高,說不定智高還會暗中生事……」
「這就是我要說的問題,立足於守是遠遠不夠的,我要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
「對,有可能來鬧事的人都有哪些?我先去找他們,能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先打殘了再說。」李再興咧嘴一笑:「師兄信得過我,我自然不能讓師兄丟臉。為了能保證菩提寺的安全,我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覺暉怔怔的看著李再興。李再興的想法大出他的意料。他居然要主動去找那些遊俠少年的麻煩,還想收服他們,這簡直是找死啊。他當然不知道,李再興還沒進長安,就殺了人,搶了韋應物的錢。
李再興微微一笑,接著說道:「收服了那些人之外,菩提寺的安全就可以得到保證,至於那些和菩提寺競爭的佛寺,我就不敢保證了。」
覺暉倒吸一口冷氣,他聽出了李再興的言外之義。李再興的心思不僅僅是保護菩提寺這麼簡單,他這是要在長安城佛教界爭霸的意思啊。不過細細一想,如果李再興真能收服了那些遊俠少年,讓他們不敢再來菩提寺搗亂,而是去競爭對手那裡惹事生非,這對菩提寺來說可是一個大好機會啊。更重要的是,李再興現在是個世俗之人,他不是菩提寺的僧人,就算出了事,也和菩提寺沒什麼關係。
「我要和上座、寺主商量一下。」
……
李再興回到西院,直接來找杜甫,先告訴他即日起,他可以到菩提寺食堂吃免費餐的事。管理食堂的執事悟能是覺暉的人,這件事只要覺暉點頭就行,甚至不需要通過上座和寺主這兩個巨頭。
杜甫喜出望外,連連道謝。可以在菩提寺吃免費餐,雖然錢不是很多,卻解決了最基本的問題,而且他也不用每天跑老遠的路到太倉買平價米了,節省了不少時間。他的夫人楊氏也不用再每天下廚吃油煙,可以穿得清爽一些,多些時間教導兒子杜宗文。聽到這個消息,他們自然很高興。
「有件事,我要請杜兄幫忙。」李再興笑嘻嘻的對出來道謝的楊氏說道:「嫂夫人,我要請杜兄帶我去吃花酒。」
楊氏臉一紅,瞟了眉開眼笑的杜甫一眼,啐了他一口,轉身進裡屋去了。杜甫嘿嘿笑了兩聲:「賢弟,你怎麼想去那些地方了?」
「找人打架。」李再興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長安遊俠都是一些沒正事的少年,他們最經常去的地方就是妓院,平康坊擁有長安規模最大的紅燈區,自然也是這些人最常來的地方。到那裡去找他們是最合適的,問題在於李再興要想到這些地方去卻不容易。
唐代的妓院與後世不同,不是那種掛著大紅燈籠,不管是誰,只要有錢都可以進去,濃裝豔抹的老鴇一聲喊,一排姑娘站在你面前搔首弄姿,等著你臨幸。唐代的妓院當然也做皮肉生意,但最主要的卻不是皮肉生意,而是交際場所。進妓院喝花酒不是只為了上床,或者說,主要不是為了上床,而且一種娛樂活動。
這些娛樂活動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寫詩作文,行酒令。
很遺憾,這都不是李再興搞得定的,寫詩作文不會,行酒令也不會,等他上了場,大概連薛大少那樣的葷話都說不周全。在這方面,他完全沒有優勢,也就是一個文盲的水平。
正是從陸護那裡瞭解到了這個情況,李再興才要來找杜甫。不會寫詩沒關係,我可以找詩聖代替啊。大唐的文藝再興盛,難道詩聖這種物種也批量生產?
大唐風氣開放,何況喝花酒也不代表就有肉體關係,所以杜甫不僅不拒絕,反而有些興奮。楊氏雖然有些不高興,卻也不會阻止杜甫,只是笑話他一下而已。
很快,覺暉就給了李再興回覆,上座、寺主同意了李再興的方案,只有一個要求,李再興不具備菩提寺的身份,他只是在菩提寺暫住的世俗之人,如果出了事,由他自己全權負責。覺暉還告訴李再興,現在看來,打斷智高的腿是對的,智高重傷之後,上座再生氣,一時半會的也找不到一個代替智高的人來和覺暉爭權,為了接下來的佛事安全,他只能忍氣吞聲,接受覺暉的建議,由李再興負責武僧的訓練。
當然了,他不會就此罷休,一定會在暗中等著李再興鬧出笑話,然後等智高傷好了,再反戈一擊,奪回他應有的權利。
「師弟,你自己要小心些。」覺暉意味深長的對李再興說道。
「師兄放心,把錢財給我準備夠了就行。」李再興當仁不讓的說道:「武僧們不能吃肉,對習武非常不利,我要求師兄從現在開始保證雞蛋和豆腐的供應。否則,這個任務我是完成不了的。」
覺暉一口答應。他的命運和李再興已經捆在了一起,李再興把武僧訓練出來,他在寺裡的地位就穩固得多。如果李再興失敗了,他的利益也會受損。就算為了他自己,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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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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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46:13
第20章 路遇楊貴妃
安排陸護到覺暉那裡領經費,李再興就準備去武場開始部署武僧訓練的相關事宜,杜甫一把拉住了他:「賢弟,你不是說要去喝花酒的嗎?」
李再興一頭霧水,看了看天:「不會吧,上午就去?」
「那當然不是。」杜甫苦笑了一聲:「喝花酒當然要下午去,可是你不做點準備嗎?」
李再興不明白,別說這輩子沒喝過花酒,上輩子也沒經驗。他只好向杜甫虛心請教。杜甫倒也沒覺得奇怪,李再興是在山裡長大的,第一次來長安,不知道喝花酒的規矩也是正常。
杜甫解釋說,花酒也不是想喝就能喝的,平康坊的妓院又不是敞開了大門迎八方客,不僅要熟人帶,還要入妓家的眼,你如果穿得太差,一看就沒錢,恐怕連人家門都進不去。所以,你要去喝花酒,就要把讓自己看起來是個有錢人,而不是吃霸王酒的無賴。
什麼樣的人才像個有錢人?首先,當然穿得要好;其次,得有一匹好馬,騎著驢去,甚至是步行前往,是會被人笑話的;再其次,得有僕從,不論是男僕女僕,都要長得端正,穿得漂亮。這三樣是必備的裝備,李再興現在只具備兩樣,他有一匹好馬,有一個相貌堂堂的僕從,衣服卻實在是不堪入目,難免遭人冷眼。
杜甫說到這裡,李再興明白了。杜甫不僅僅是在提醒他,還是說他自己。別忘了,杜甫現在騎的可是驢,而且是一匹瘦驢。
「什麼地方能買衣服,買馬?」李再興想了想,又道:「我還要去買一個婢女,總不能讓阿護天天給我洗衣服吧。」
「這就對了。」杜甫笑了:「賢弟跟我走吧,我對西市的情況比較熟。」
李再興點點頭,隨即又說道:「為什麼去西市,東市不就是旁邊嗎?」
杜甫臉一紅:「東市的物品貴,同樣的東西,至少要貴出兩三成。」
見李再興不解,杜甫進一步解釋道,長安城有句俗語,叫東貴西富,東北角是長安城貴人最多的地方,皇宮、諸王宅都在這裡,高官們也住在這裡,所以這裡的物價很高。西部胡人多,所以富人多,但是總體水平比起東部來還是差一大截——富商畢竟是少數,比達官貴人更富的更是鳳毛麟角——所以物價總的來說要便宜一些。
李再興恍然大悟。進城的時候,他已經知道城南都是窮人住的地方,現在才知道城北也分,城東城西並不均衡,大唐最有錢的人就在城東,難怪平康坊的妓院全大唐最有名。
明白了這個道理,李再興不敢再怠慢,和杜甫一起出了門,陸護、阿段隨行,直奔西市。
……
出了平康坊南門,剛剛上了啟夏門大街,陸護就拉住了特勒驃,不讓它亂動。李再興很詫異,隨即看到長長的一列車駕由北而來,數十名騎士在前面清道。騎士後面,走來了一群白面無鬚的男子,看樣子像是宦官,再後面,有數十名花枝招展的宮女,有的手裡提著花藍,有的手裡捧著香爐,圍著一輛豪華的馬車。
「這是楊貴妃的車駕。」杜甫吃驚的說道:「她怎麼一個人回家省親?」
「楊貴妃?」李再興也吃了一驚,這麼快就見到四大美人之一的楊貴妃了?不過,他隨即想起了昨天在朱雀大街上的驚魂一幕,心有餘悸的搖了搖頭。環肥燕瘦,這位楊大美人不會是一個肉球吧?唉,我對大唐的美人實在無福消受啊。
「是啊,貴妃私第就在前面不遠的親仁坊。」杜甫向南指了指:「她的兄長楊釗就住在宣陽坊裡,她的三個姊姊住在宣陽坊和安邑坊。」
「杜兄對楊家兄妹的住處很熟嘛。」
「呃……」杜甫尷尬的咂了咂嘴:「迫於生計,曾經去投過詩文。」
「結果如何?」
李再興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如果杜甫投文有用,他還會住在菩提寺嗎。
果然,杜甫面露窘迫,無言以對。李再興立刻轉移了話題:「貴妃回家省親,都這麼大捧場嗎?」
杜甫卻沒有說話,他「咦!」了一聲,低聲說道:「情況不太對,往日貴妃出行都是與天子同行,就算是回家省親也會從中間的御道走,今天怎麼走便道?」
李再興細細再看,這才發現楊貴妃走的路是中間偏西的那條路,而不是中間的御道。這難道也有區別?他看看杜甫,杜甫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的看著車隊過去了。果不其然,車隊在前面親仁坊的地方停了下來,楊貴妃坐的車和隨行的宮女們進了親仁坊,前後導引的騎士卻捲起旗子,往來路去了。
「賢弟稍等。」杜甫說著,催動瘦驢,湊到隊伍旁邊,大聲喊了幾句,然後又回來了。他跑得一頭汗水,和胯下的瘦驢一樣氣喘吁吁,臉上卻全是興奮。
「貴妃好像觸怒了天子,被趕回私第自省了。」
李再興不解:「貴妃觸怒天子,回家自省,杜兄這麼興奮幹什麼?」
杜甫喜滋滋的說道:「哦,我想,貴妃回家自省,天子就有時間理政了。如果這時候我獻賦,說不定有機會被天子看到。」
李再興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原來不止詩仙是官迷,詩聖也是官迷啊,居然想趁著人家小倆口——不,應該是老倆口,也不對,好像楊貴妃還不老,唉,不管他了,反正是倆口子——鬧矛盾的時候上賦求官。這廝有點不厚道啊。
隊伍過去了,李再興和杜甫重新上了路,沿著筆直的街道,一路向西而去。杜甫一直在琢磨獻賦求官的事,以至於說話都有些心不在焉了。李再興表示很無語。
來到西市,杜甫果然是熟門熟路,先帶著李再興去了馬行,挑了一匹馬。不是什麼最上等的馬,八千錢左右,也就是普通的馬,供杜甫騎乘。又把杜甫的那頭瘦驢賤賣了,買了兩頭健驢供陸護和阿段代步。隨後又去了絹制行,李再興自己買了兩身衣服,給杜甫添置了一套,又買了一些布料,回去給楊氏和杜宗文做衣裳。又買了一輛車,大唐女子騎馬外出很正常,但是楊氏出身世族,還是習慣坐車。
一通逛下來,總共花掉了三十一貫七百文,杜甫看看馬,再看看新衣服,很不好意思。陸護倒沒有說什麼,一來他只是個僕人,沒資格說三道四,二來這些錢是覺暉給的,不花白不花,他又何必替覺暉省錢,惹得李再興不高興。
一切妥當,他們將買來的東西扔在馬背上,牽著馬,向買賣奴隸的人行走去。一進門,就有一個長了一臉大鬍子,高鼻深目的中年胡人迎了上來,細小的眼睛一掃,就確定了李再興是這一群人裡的金主,熱情的招呼道:「這位爺看起來眼生,想來是第一次光臨,不知爺是要買人,還是要賣人?」
「買人。」
「買健奴,還是買美婢?」
李再興實在搞不懂這些區別,撓了撓頭:「我就是想找一個能夠洗衣做飯,做些雜事的婢女,沒有太多的要求。」
「爺,這裡面還是有區別的。」中年胡人上下打量著李再興,笑容更加燦爛:「看爺風流倜儻,龍行虎步,想來是一位武藝高強的英雄。你要是買一個婢女,能夠跟著你出去行獵,那就得買一個健壯的突厥婢或者契丹婢,手腳靈活,騎術一流,當得半個漢子使,保證不會讓你掃興。如果你是想買一個能歌善舞,風情萬轉的用來暖床陪寢,那就買一個新羅婢,身軟音嬌功夫好,保證侍候得爺舒舒服服。如果你喜歡西域風情,異國情調,那就買一個波斯婢,如果你口味與眾不同,喜歡顏色深一點的,我們這裡也有上好的崑崙女奴……」
李再興徹底被他搞暈了,買個洗衣做飯的婢女而已,有必要搞得這麼複雜嗎,而且……大唐有這麼多品種的女奴,不愧是國際級的大都市啊。他被中年人壓制住了氣勢,覺得太不舒服,立刻打斷了中年胡人的介紹:「你不用說那麼多,我就是買個婢女洗洗衣服,做做飯。你說了半天,怎麼全是蠻夷,就沒有唐人?你不要告訴我,你們這兒沒有唐人。」
一抹懊惱從中年胡人眼中一閃而過,圓臉上的笑容更濃,他陪著小心說道:「這位爺,在下小本生意,可不敢做這些事。」他一邊說著,一邊湊了過來,手從袖子裡掏出一把錢就往李再興手裡塞:「爺辛苦,一點小錢,不成敬意,爺拿去喝杯酒,解解乏。」
李再興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又看看他手裡的錢:「你這是什麼意思,打發叫花子?」
中年胡人快哭出來了,嘴角抽搐起來,他轉身對站在一旁的胡僕使喚了個眼色,陪著笑道:「這位爺,你稍候,我這就安排酒菜,請爺賞臉。 」
李再興更是莫名其妙,怎麼唐代的商人都這麼客氣,不僅不要錢,還要送錢?
杜甫走了過來,咳嗽了一聲:「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來打秋風的。我們真的是想買一個洗衣做飯的婢女,不用太好看,勤勞耐苦就行。你去找幾個合適的來讓我們看看,不要張羅什麼酒菜。」
「當真?」中年胡商喜出望外,上下打量了杜甫一眼,見杜甫雖然穿得樸素,卻文質彬彬,臉上也沒有什麼蠻橫之氣,這才信了,連忙轉身去張羅。
杜甫轉身對李再興低聲說道:「賢弟,你嚇著他了。這些胡商買賣奴隸很正常,卻沒人敢買賣唐人。一旦遇到逃奴,他們會惹上官司的。」
李再興莫名其妙:「沒有就沒有,何必這麼緊張?」
「賢弟長得雄偉。」杜甫想笑又沒笑出來:「我們又穿得樸素,他大概把我們當成打秋風的遊俠了。」
「遊俠?」李再興恍然大悟,隨即哭笑不得:「還是打秋風的,我長得很凶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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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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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48:27
第21章 西市買胡姬
杜甫定定的看著李再興,臉上帶笑,神情中卻有些嚴肅:「賢弟,你雖然不似那些閭裡遊俠兒一般蠻橫,可是眼中有殺氣,一見則讓人心驚。」
李再興心神一凜,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子。杜甫不懂武功,都能看得出他殺氣外露,看來自己的修為還不到家,真正修為深厚的人是看不出殺氣的。
「慚愧慚愧。」李再興掩飾的站了起來,四處張望:「杜兄,你剛才說閭裡之俠,莫非還有其他類型的遊俠?」
杜甫見李再興四處亂看,連忙向站在一旁的中年胡商拱了拱手,胡商明白,連忙在前面引路,熱情的招呼道:「請跟我來,我帶爺去看看貨。」
李再興對貨這個字眼非常不舒服,他不太習慣把奴婢不當人看的習俗。不過他也知道,這是大唐的現狀,不是他一個人能扭轉得過來的,只能慢慢習慣。他跟著胡商穿過一道門,來到後院,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愣住了。
眼前的情景比起貨這個字眼更加驚人。
後院不算太寬敞,四周建了一排房子。說房子似乎也不太對,因為這些房子沒有外牆,只有一排柵欄,分成十幾個隔間,和羊圈差不多。每一個隔間裡都有多至七、八個,少至兩、三個的人,有男有女,有黑有白。即使是春寒料峭,這些人卻衣衫單薄,瑟瑟的擠在一起,一個個眼神中透著驚恐和不安。
最讓李再興驚訝的是院子中間有一排木架,木架上垂著鐵鏈,暗褐色的鐵鏈上隱隱有血腥氣。有一個身影被鐵鏈吊在木架上,只有兩個腳趾著地,一頭捲曲的長髮垂了下來,沾滿了血污,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他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這裡是監獄還是地獄?李再興一時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切。與外面熱鬧的市面相比,這裡只能用地獄來比喻了。
杜甫卻習以為常,泰然自若的跟著胡商向前走去。胡商熱情的向他們介紹著:「這裡便是些便宜的健奴粗婢,雖然長得一般,幹些粗活卻一點問題也沒有。爺若是看中了誰,我就派人帶他們去清洗。這些豬狗一樣的東西,一天洗十遍也沒用,所以嘛,哈哈哈……」
李再興打了個寒戰,無意的搖了搖頭。他看了吊在木架上的人正好,忽然有些奇怪。這人身材不小,看起來像一個男子,可是他的體型卻和男子不太一樣,即使身上破爛的布片垂掛下來,看不出身體輪廓,李再興依然能感覺到這似乎不是一個男人。
什麼樣的女人會被施以這樣的酷刑?李再興好奇的走了過去,目光穿過破布片,看到了一個渾圓的半球,雖然兮兮的,卻依然透露出一抹誘惑。
果然是個女人!
李再興站在這個女奴面前,上下打量了好半晌。女奴一動不動,一直低著頭,彷彿沒有了氣息。站得近了,李再興終於能分辨出她的頭髮顏色,不是常見的黑色,也不是常見的栗色,居然是一頭金髮。
這女奴不僅有一頭金髮,而且身材高大,李再興估計,她大概有五尺八寸左右,折合後世約一米七五,比杜甫可能還要高一點。她很瘦弱,瘦得皮包骨頭,但是骨骼勻稱,特別她的虎口處有明顯的老繭,以李再興的眼光看來,這個女奴很可能練過武。
「喲,我的爺,你可離這個畜生遠一點。」胡商見李再興湊近了打量,嚇了一跳,連忙趕了過來,作勢抹著額頭並不存在的汗珠,把李再興拉到一旁,連聲說道:「爺,這畜生兇猛,可千萬別傷了你。」
「她很兇猛?」
「可不是呢,賣出去三回了,都沒兩天就被人退回來了。什麼也不會做,還咬人。」胡商苦惱的搖搖頭:「沒奈何,只得把她吊在這裡去去野性,找個機會再賤賣了。」
李再興點了點頭,走了兩步,突然站住了身子,肩膀微微一動。
胡商沒注意到李再興的小動作,杜甫等人也沒注意,可是被吊在那裡,一直沒有任何反應的女奴卻突然猛的顫了一下,渾身肌肉繃緊。她勉力的揚起頭,凶狠的目光從髒得打結的頭髮中透了出來,死死的盯著李再興的脖頸。李再興慢慢的轉過頭,嘴角挑了挑,露出無聲的微笑,隨即緊跨兩步,跟上了胡商的步伐。
在胡商熱情的介紹下,李再興很快挑到了一個看起來很壯實的中年婦女,濃眉大眼,皮膚粗糙,總之和漂亮搭不上一個邊,價錢也便宜,胡商只收了他兩千錢,還不值一頭毛驢呢。
李再興讓人把中年女奴帶去清洗,然後指了指吊在院子中央的那個女奴:「那個多少錢?」
胡商打量著李再興,猶豫了片刻:「爺想買那個畜生?她可危險呢,萬一……」
「出了人命,與你無關。」李再興握了握拳頭,咧嘴一笑:「我也喜歡打人,最喜歡調教這些野性未除的畜生。」
胡商看看他的拳頭,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連忙說道:「爺若是願意要,我只收你八百錢,如何?這是我的本錢,這畜生什麼也不會做,可是卻非常能吃。」
「行,成交。」李再興一口答應。
「爺,這畜生可兇猛,要是出了事……」
「你放心好了,絕不會找你麻煩。」李再興拍拍胡商的肩膀:「別廢話了,再廢話,我反悔了。」
胡商眉開眼笑,一邊讓人把女奴解下來,送去清洗,一邊熱情的邀請李再興到前院喝酒。喝著酒,李再興對陸護使了眼色:「阿護,給錢吧。」
陸護搖搖頭:「還是等一等吧。」
李再興不解,陸護看了一眼胡商,淡淡的說道:「那個女奴被吊的時間太長,我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走路。如果是個殘廢,我們買回去幹什麼?」
李再興欲言又止,點了點頭。胡商的臉色卻有些難看,他吱唔了片刻,起身匆匆的走向後院。他剛剛離開,陸護就湊到李再興身邊,低聲說道:「主君,你為什麼要買這個女奴?我們有錢,可以買一個年輕漂亮的。」
「這個……也不醜啊。」
「還不醜?」陸護詫異的看著李再興:「既瘦且高,骨骼粗大若男子,還能怎麼醜?」
李再興愣了片刻,這才明白陸護的理由。唐人以肥胖為美,這個女奴瘦成一把骨頭,當然是醜到了極點。瘦還好辦,吃點好的也許就能養起來,可是高卻解決不了。唐人的婦女地位再高,也不能高過男子,這女奴人高馬大,比普通男人還高半個頭,很容易給人一種威壓感。大唐男人喜歡嬌小型的,這種大洋馬肯定不是受歡迎的那一類。
綜合這兩個因素,這個女奴的臉就算長得好看,也必然會被劃入醜的一類。更何況她還非常野蠻,卻什麼也不會做,買這樣一個女奴回去,陸護想不出能有什麼用。
可是李再興卻另有想法。他能看得出這個女奴練過武,而且武功不低。他那個小動作在普通人眼裡可能什麼也看不出來,可是那個女奴低著頭都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殺意,並且立即做出了激烈的反應,可見武功不弱,很可能有非常豐富的戰鬥經驗。這樣的人也許做不了什麼家務事,可是用來做個侍衛,那卻是一個上佳的人選。
至於野性,李再興相信自己能夠馴服她,萬一真是去除不了她的野性,大不了放生便是了。八百錢,也就是一兩件好衣服而已。
「我就喜歡這型的。」
見李再興堅持,陸護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過了一會兒,胡商帶著那個中年女奴走了出來,後面有兩個健奴,架著那個剛剛沖洗完,換上一身乾淨粗布衣的兇猛女奴。陸護說得沒錯,她被吊得太久了,雖然沒殘廢,自己也走不了路,只能靠在兩個健奴的身上。
陸護皺了皺眉:「能走路嗎?」
「能!」女奴嘶啞的聲音像刀銼一般難聽,她推開兩個健奴,向前走了兩步。 李再興盯著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她的眼睛是淺灰色,帶著一絲凶狠,帶著一絲野性。這兩步走得很辛苦,她的臉都有些扭曲了,眼神卻依然穩定,一絲不亂。她看了李再興一眼,又慢慢的轉了過去,像一頭母獸,死死的盯著中年胡商。
「我看不行。」陸護搖了搖頭,轉身看向那個胡商:「我們不要了。」
胡商頓時急了,轉身看向李再興,剛要說話,李再興笑笑:「不,我們要了。不過,我覺得她似乎有話對你說。」
胡商眼珠一轉,藏在大鬍子裡的嘴似乎嚅了嚅,轉身看著那個女奴。女奴向前撲了兩步,一把揪住了胡商的大翻領,嘰哩咕嚕的吼了兩句。胡商大聲爭辯著,一邊用力去掰女奴的手,可是他漲紅了臉也沒能掙脫。那兩個健奴剛準備撲上來,卻被李再興看了一眼,嚇得站在一旁,不敢動彈。
兩人大聲互吼了幾句,胡商認輸了,連聲答應,憤怒的吼叫了幾句什麼。一個健奴轉身而去,時間不長,拎回來一個包袱,一桿長槍,兩柄彎刀。
一看那個包袱,李再興眼睛就亮了。包袱鼓鼓囊囊的,看不出有什麼東西,可是健奴手中拿的長槍、彎刀卻非常吸引人眼球,特別是那桿長槍,光滑的槍身,閃著血色的槍頭,一看就是實戰的武器。
李再興知道,自己撿著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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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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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49:20
第22章 戰士和武僧
除了長槍和彎刀,包袱裡還有一副精緻的甲冑。甲冑上有刀砍斧削的痕跡,透露出它的主人曾經經歷過多少激烈的戰鬥。
為了這些東西,李再興又付出了十八貫錢,是女奴本身價格的二十倍還拐彎。不僅如此,買來供楊氏出行用的那輛馬車也先讓這個女奴用了。杜甫因此有些不太滿意,不過車是李再興買的,他也不好說什麼。
回到平康坊,杜甫拿著買來的衣服、布料,領著那個中年女奴去見楊氏,阿段把馬和健驢牽去馬廄,陸護扶著女奴走進了房間,將她放在外間的床上。
李再興走了進來,擺擺手,示意陸護站在一旁,他側坐在床上,指了指女奴的腳。女奴繃緊了身子,警惕的盯著他,過了片刻,見他並無惡意,這才放鬆下來,點了點頭。
李再興捧起女奴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一寸一寸的捏了上去。捏到膝蓋處,他鬆了一口氣,放下女奴的腿,笑道:「妳的腿沒什麼大礙,休息幾天就好了。」
女奴詫異的看著他,張了張嘴,啞著嗓子說道:「謝……主人。」
「不要叫我主人。」李再興站起身來,將長槍、彎刀和裝有甲冑的包袱拎起來,輕輕的放在女奴的身邊:「我敬重妳是一個戰士。」他輕拍自己的胸口,微微頜首:「我,也是一個戰士。」
女奴坐了起來,以手撫胸,微微欠身,臉上充滿了震驚和詫異,又有一絲如釋重負的喜悅。
「我叫李再興,我可以知道妳本來的名字嗎?」奴契上的名字是漢字曹月姬,一看就知道不是本來的名字。這女人可沒有一點兒地方像漢人。
「愛爾麥蒂。」女奴頓了頓,又道:「曹月姬也是我的名字,是我原來的主人起的。」
李再興笑笑:「那我應該叫妳什麼?」
「我更喜歡愛爾麥蒂。」女奴抬起頭,看著李再興的眼睛:「愛爾麥蒂是阿夫拉的護衛天使。」
李再興不解的眨眨眼睛,什麼阿夫拉,什麼護衛天使?他撓了撓頭:「那我就叫妳愛爾……麥蒂吧。唉喲,這名字真繞口,我還得習慣一段時間才行。」
李再興笑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他找到覺暉,要了一些草藥,又拿了熬藥的工具,回到西院。杜甫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楊氏對李再興的慷慨非常感激,特地過來致謝。她給那個中年女奴起了一個名字叫阿信,從此之後,由阿信負責他們幾個人的飲食和洗衣打掃等雜務。楊氏很誠懇的說道,在李再興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一些阿信處理不了的內務,可以交給她來處理。
李再興求之不得,滿口答應。俗話說得好,家中有女方才安,沒有女人主持內務,就他和陸護兩個男人實在不方便。阿信名義上是他買來的女奴,不過看她那樣子,充其量也就做點粗活,有些事還是由楊氏來處理更妥貼。
告訴陸護怎麼煎熬草藥,李再興暫時放下了自己的私事,來到了武場。智高被他打斷了腿,沒有三、四個月不能起身,武僧們沒有了領頭的,也不知道該幹什麼,三五成群的坐在樹蔭下聊天打屁。一看到李再興走進來,他們互相看了一眼,懶懶散散的站了起來。
智遠迎了上來,撅著嘴道:「師叔,你可來了。」
李再興眉毛一挑:「怎麼,不聽話?」
智遠點了點頭,低聲嘀咕了幾句。智高被打殘了,可是他的幾個親信還在,稍微一鼓動,人心就全散了。不管智遠怎麼說,也沒人願意起來習武。
李再興並不意外,智高經營了那麼久,如果沒有幾個親信才不正常呢。
「午飯吃了沒有?」
「不聽話,沒飯吃。」智遠恨恨的說道。
「去讓人把午飯抬過來。記住,要有雞蛋或者豆腐。」
智遠應了一聲,匆匆的去了。李再興走到場中,雙手負在身後,雙腿微分,穩穩的立在場中。那些武僧們見了,拖拖拉拉的走了過來,卻不列隊,無精打采的看著李再興。
李再興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們是出家人,剃了髮,不知道有沒有人割了卵子?」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變得異樣起來。唐人豪放,做和尚可以,割了卵子做宦官,那卻是有辱家門的事,不到萬不得已,沒人願意這麼做。即使是窮到了沒法活,寧願去做賊,也沒幾個人願意淨身做宦官。有唐一代的宦官大部分都來自於南方的少數民族,比如最著名的宦官高力士就是嶺南人,要不就是奴隸或者戰俘,中原一帶的人主動淨身的少而又少。
李再興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把所有人的怒火都挑了起來。
「如果沒被割了卵子,為什麼不敢報仇?」李再興笑得更放肆:「我知道,你們這裡面有幾個是智高的死黨。智高被我打斷了腿,你們連給他報仇的勇氣都沒有?」
「當然有!」一個年輕僧人大吼一聲,掄起手中的木棍衝了上來,當頭就臂。
李再興冷笑一聲,二話不說,迎了上去,劈面一掌,搧在年輕僧人的臉頰上。「啪」的一聲脆響,年輕僧人斜飛了起來,噗通一聲摔倒在地,滿面是血。
「還有誰?」李再興看都不看他一眼,喝了一聲。
那幾個本想衝上來的僧人一看,頓時嚇得面色煞白,連忙躲到一邊。
「還有我!」倒地的年輕僧人爬了起來,一抹臉上的血,怒吼道:「他們沒有卵子,我有!」
李再興詫異的瞟了他一眼,露出些許讚賞,手上卻絲毫不留情,左掌一揮,劈開了他手中的木棍,右手伸出,揪住他的衣領,抬膝猛撞。
「呯」的一聲,年輕僧人被他撞得騰空飛起。李再興順手一掌劈在他的後背上,「噗通」一聲巨響,年輕僧人墜落塵埃。
「還有誰?」李再興從年輕僧人背上踩了過去,又問了一聲。
武僧們嚇得面無人色,誰也不敢站在李再興對面,甚至不願意被他看到。李再興所到之處,他們像躲瘟疫一般的唯恐避之不及。李再興面露不屑,搖了搖頭:「都是一幫沒卵子的慫貨,智高教出你們這些廢物,還想保護寺中安全?真是做夢。」
「還有……我!」身後傳來一個含糊的聲音。
李再興轉過身,打量著那個滿臉是血,渾身是泥,連眼睛都睜不開,雙腿發顫,站立不穩的年輕僧人,眉毛一挑:「還能打嗎?」
「……能!」年輕僧人說著,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舉起手,向李再興的臉揮了過來。
李再興收起笑容,低喝一聲,弓步出拳,一拳擊在年輕僧人的胸口。
年輕僧人像紙鳶一樣的飛了起來,撞在涼亭的柱子上,轟然倒地,蜷縮著身子,再也站不起來了。
李再興收勢,拍拍手,冷笑道:「勇氣可嘉,武藝卻爛得不成樣子。」
年輕僧人死死的盯著他,唾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我可以死,卻不能讓你污辱我師傅。」
李再興笑了起來,聳聳肩:「我就污辱他了,你能奈我何,啃我鳥啊?」
年輕僧人咬著牙,手撐著地,努力了幾次,憋出一頭冷汗,也沒能再爬起來,頹然倒在地上,用拳頭捶打著地面,放聲痛哭,涕淚橫流。
「你就會像個娘們一樣哭?」李再興聳了聳肩,轉身對那些武僧人喝道:「列隊!」
武僧們駭然心驚,以讓人吃驚的速度站好隊,緊握手中的木棍,連大氣都不敢出。
李再興走到他們面前,厲聲吼道:「從即日起,一切行動聽我的指揮,接下來的三個月將是你們人生最難熬的三個月,你們會後悔來到這個世上,來到菩提寺,來到這個武場。想退出也可以,有兩種方式:一,練成殘廢,被人抬出去;二,被我打成殘廢,被人拖出去。」
他繞著隊伍走了一圈,又回到武僧們的前面,昂起頭,傲然而立。
「如果三個月之後還有人能站在這裡,我是說如果……」李再興用手指點了點腳下:「我給你道歉,承認今天的話說得不對。」他頓了頓,又道:「有實力,才有尊嚴!沒有實力,就不要充英雄,乖乖的當個孫子。」
眾武僧面面相覷,卻沒人敢反嘴。這時,智遠帶著幾個雜役僧,挑著一籮筐飯菜走了過來,其中一個捧著一個大陶盆,裡面裝著雪白的豆腐。一看到這些豆腐,武僧們頓時饞涎欲滴。寺中不能吃葷腥,豆腐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美味。
李再興將武僧們的眼神看在眼裡,微微一笑,厲聲喝道:「從現在開始,繞著園場跑二十圈,先到者先食,能吃多少吃多少,後到者喝湯,最後到的人,連屁都沒得吃。聽我的口令,開始跑!」
「喏!」武僧們齊聲應喏,精神抖擻的奔跑起來。
李再興走到走廊上坐下,對依然臥在地上呻吟的年輕僧人說道:「叫什麼?」
「悟……道。」
「俗家叫什麼?」
「田……錦江。」
「還能動嗎?」
「能。」
「能的話,就去跑。」李再興揮了揮手:「如果能跑完十圈,我教你武藝,真正的武藝。」
「當真?」年輕僧人的眼睛頓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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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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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50:02
第23章 杜夫子,喝花酒
李再興一手拳頭,一手豆腐,恩威並施,連哄帶嚇,逼著武僧們開始日常訓練。繞著園場跑十圈,看起來不遠,真正跑起來就不是那回事了,剛跑完三圈,就有一半的武僧出現了疲態,露出畏難的情緒。
這時,李再興開始奔跑。他甩開膀子,邁開大步,虎虎生風,拿出前世五公里越野的勁頭,一路飛奔。等到那些武僧跑到第五圈的時候,他已經趕了上去。
從那些武僧面前經過的時候,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鄙視的看著他,然後邁開大步,繼續飛奔。
所有的武僧都傻眼了。報仇?這實力差的不是一點兩點啊。
等最快的武僧跑完八圈的時候,李再興已經跑完了十圈,他對智遠說道:「給我看好了,不跑完十圈,連水都不給他們喝。誰敢搶就打斷誰的腿,打死了,我負責。」
「唉。」智遠得意的應了一聲,抄起一根木棍,虎視眈眈的盯著那些倒霉的武僧。在他身後,站著食堂執事悟能派來的幾個雜役僧,一個個膀大腰圓,滿臉油光,一看就知道平時偷吃了不少好東西。
李再興展示了一下實力,回到西院,脫下濕淋淋的衣服扔給阿信,在院子裡打了兩桶水沖了一下,換上乾淨衣服,來找杜甫。
楊氏正在窗下裁剪布料,準備做衣服,杜宗文繞著楊氏,不時的摸一下絲質的衣料,眼神興奮不已。見李再興進來,楊氏要起身行禮,李再興連忙擺手:「我找杜兄,嫂嫂不要管我,妳忙妳的。」
楊氏抿嘴一笑,道:「他啊,正在寫文章呢。宗文,去給阿叔煮壺茶,取些點心。」
唐人喝茶可不是光喝茶,還要配著各種點心。杜甫原來窮得叮噹響,只能到寺裡贈茶喝,當然沒辦法講究。現在情況不同了,上午在西寺買了不少點心和果品,楊氏終於可以置辦起像樣的茶道了。
見有機會吃零嘴,杜宗文開心的應了一聲,蹦蹦跳跳的去準備。李再興轉身進了杜甫的臥室,杜甫正在案前捻著鬍鬚沉吟,案上放著筆墨和寫了半幅紙的草稿。
「賢弟,你來得正好,幫我看看這篇賦。」
李再興一腦門的黑線,別逗了,我給你看文章?我能把這些字認全就不錯了。他乾咳了一聲:「杜兄,要不你讀給我聽聽?」
杜甫也不推辭,拿起文稿,搖頭晃腦的讀了起來,沒聽兩句,李再興就擺手叫停。
杜甫有些失望:「怎麼,賢弟以為不妥?」
李再興思索片刻,小心翼翼的說道:「杜兄這是反對天子用兵邊疆?」
「當然。」杜甫理直氣壯,義憤填膺。「天子重邊功,那些胡將爭功邀寵,不顧將士死活。高仙芝在安西大動干戈,哥舒翰去年又在河西強攻石堡城,為一孤城而損失將士過萬,安祿山邀功,屢次出擊契丹,死傷無數……」
李再興越聽越不是滋味,怎麼守邊的三個重將都是胡人?太祖說得好,槍桿子裡面出政權,大唐的重兵怎麼都掌握在胡人的手中?
聽了李再興的疑問,杜甫長嘆一聲:「我大唐原本是不用胡人做邊將的,像阿史那社爾、契?何力等人立了大功,也不能專大將之任,真正掌握兵權的都是漢人。都是李林甫專權,為了杜絕邊將入相之路,這才起用胡人為將。這些年來,精兵集於邊疆,外重內輕,枝強幹弱,形勢岌岌可危啊。如果再不扭轉這個局面,我擔心會禍起蕭牆,患生心腹之間。」
李再興點了點頭,卻又不完全同意杜甫的意見。杜甫說得對,重兵集結在胡人手上,的確對國家安全不利,可是這和放棄拓邊是兩碼事,沒有強大的國防,怎麼可能有穩定的社會環境?
他沉思了片刻:「杜兄,你覺得你這個賦獻上去,會有效果嗎?」
杜甫臉色一黯,遲疑了片刻:「雖然未必有效果,但是如果能提醒陛下一二,也算是一份心意。」
「這就是杜兄的不對了。」李再興直截了當的說道:「你只顧著自己心安,卻不問究竟能不能辦成事情,這可不是有擔當的人應該有的想法啊。」
「那賢弟以為當如何?」
「你得想著怎麼讓陛下採納你的建議才行,而不是滿足於盡一分心意。」李再興站了起來,在屋裡來回走了兩步。杜宗文捧著茶盤和點心走了進來,放在案上,然後捧著下巴,蹲在一旁,眼巴巴的等著。李再興拿起一塊點心塞進了杜宗文的嘴裡,接著說道:「所以,你得投其所好,說點他願意聽的,然後把自己的想法混在裡面,讓陛下覺得你說得有理,欣然接受。」
杜甫沉下了臉,面露不悅之色:「賢弟是勸我做個佞臣嗎?」
「當然不是。」李再興苦笑一聲:「我怎麼會勸杜兄做佞臣呢。我只是建議杜兄改換一下說法,提高成功率。」
「進諫就當直言不諱,怎麼能曲言邀寵?如此一來,我和那些佞臣有什麼區別?」
「不然。」李再興耐心的搖搖頭:「佞臣曲言邀寵,是為了自己的私利,杜兄把話說得委婉些,是為了進諫,造福天下,手段也許相似,可是目的不同……」
杜甫打斷了李再興,斬釘截鐵的說道:「那我也不能不擇手段,自甘墮落。」
李再興無語。這老夫子不是一般的迂腐,難怪一輩子沒能做成大官。他立刻結束了爭論:「杜兄,寫詩作賦,我是一竅不通,你不要當真。時間不早了,我們是不是也該出發了?」
一聽到喝花酒,杜甫的情緒立刻高了起來,他連聲說道:「正是,我們該出發了,太遲了,又得花冤枉錢。」他衝著屋外叫道:「夫人,我的新衣呢?」
楊氏走了進來,將新衣遞給杜甫,伺候杜甫穿好,細心的抹平衣角,最後淡淡的說了一句:「夫君,我覺得再興兄弟說得有理,諸葛丞相如果不是隱忍求進,焉得大名垂宇宙?」
杜甫瞥了她一眼:「婦道人家,妳懂什麼。君子若當佞言求進,弘農楊家會有今天的盛譽?」
楊氏嘆了一口氣,轉身出去了。杜甫撣撣身上的新衣,眼神亮亮的:「賢弟,走吧。」
……
雖然沒有幾步路,可是杜甫依然要求李再興騎馬前往,而且必須讓陸護和阿段牽著馬,擺足了排場。如果不是愛爾麥蒂的腿傷還沒好,他甚至會建議李再興帶上她。雖然這個胡姬人高馬大,一點也不嬌柔,卻有一頭漂亮的金髮,足以吸引眼球。更誇張的是她通曉武藝,如果挎上兩柄彎刀往身後一站,那可拉風得緊。
一提到喝花酒的相關事項,杜甫不僅不迂腐,而且很風流。這個轉換太快,以至於李再興有些適應不了他的變化。
「賢弟,這妓家可有規矩,正常喝一次酒,不過八百文上下,多不過千文,可是如果賢弟自去,看你是新面孔,便要多上一倍。」杜甫撫著鬍鬚,得意洋洋的說道:「不過嘛,我曾經去過幾家,他們當然不敢欺負賢弟是新人。」
李再興忍不住想笑,心道我是去打架生事的,哪裡會在乎多花幾個錢,我壓根兒就沒打算花錢,還想再搶兩個。
「杜兄,常在平康坊出沒的遊俠兒常去哪幾家?」
「這可要分了。」杜甫一副老馬識途的樣子:「我對你說過,京師的遊俠兒也分兩類,一類是豪門子弟,他們有錢有勢,一擲千金,常去的就是南里、中里,另一類是閭裡遊俠,多是一些無賴少年,不過是蠻耍使橫,訛些錢財,就只能去北里廝混。
常在平康坊出沒,又會到菩提寺來生事的,當然是些身份低微的閭裡遊俠。你要找他們,就應該去北里。」
「杜兄對北里的妓家熟嗎?」
「不是太熟。」杜甫有些自得:「家父去世之後,我是窘迫了些,可是家父在世的時候,我也是有點餘財的,常去南曲、中曲,鳴珂里李家那樣的名妓家,我也是常去的。」
「這一帶最有名的閭裡遊俠常去哪一家?」
「北里的李玄真家,最多也就是去中里的鄭舉舉家。」
「那我們就先去鄭舉舉家。」
杜甫猶豫了一下,也沒說什麼,領著李再興一路向前。他們剛過了坊中心的十字街,路上的行人就多了起來,鮮衣怒馬,錦帽貂裘,沒有一個不是春風滿面,神采奕奕。就連隨從的馬伕也穿得比一般人好些。每一家的門前都停了好些匹駿馬,不時聽到有人自誇。
不過,一路走來,沒有一匹馬能和李再興的特勒驃相提並論。李再興一出現,就吸引了無數的目光,不僅在門口迎客的妓家遞了些眼波兒過來,就連那些錦衣少年的眼神都露出些許羨慕。
李再興昂首而過,在人群中瞟了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熟人。他揚了揚手,高聲叫道:「韋三郎,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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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50:45
第24章 詩聖被鄙視了
韋應物一看到那匹特勒驃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聽到李再興帶著調侃的笑聲,臉色就更難看了,受過傷的肩膀也有些隱隱作痛。
上次在長安城外,他想打劫李再興就是為了這匹馬。這麼神駿的馬非常少見,別說在平康坊,就算是在整個長安都不會有太多。當時想著,如果有這樣的一匹馬做坐騎肯定能在夥伴們面前露一臉。他萬萬沒想到,李再興穿得很差,手底下的功夫卻一點也不差,居然一個人就把他們十三人挑了,人人帶傷,當場死了三個,最後還被李再興搶走了所有的荷包。
打劫不成,反被人劫了,荷包裡的錢是小事,面子是大事。韋應物氣得要吐血,偏偏又不好意思說給別人聽。十三個打一個,還輸得這麼慘,實在太丟臉了。被別人知道了,他以後還怎麼在長安混。
所以,韋應物給小夥伴們下了封口令,誰要把這件事說出去,翻臉不認人。
可是,他沒辦法封住李再興的嘴,一看到李再興,他就有些頭疼。今天是約了朋友來喝酒的,如果被李再興當面揭穿那件事,他可丟人丟大發了。
「這個……李兄,你也來喝酒。」
李再興對韋應物臉上的扭曲視而不見:「是啊,沒想到遇到你韋三郎了,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請我喝一杯?」
韋應物咧了咧嘴:「我今天是在些宴請新科進士,席間只是吟詩作文,可不會有比武,不知道李兄會不會覺得煩悶。」
「吟詩作文啊,我的確不擅長,不過,我可以聽聽嘛。」李再興轉身介紹道:「這位杜兄,你想必也是認識的。他的詩文,我想就是新科進士聽了,也要讚一聲好的。」
韋應物瞟了杜甫一眼,目光沒有任何停留。在他看來,杜甫一個面目清瘦的中年人,身上的衣服雖然漂亮,卻明顯是剛買的,看人的眼神也有些躲閃,怎麼看都不像正宗的杜家人。京兆杜家的人哪有這麼膽怯的,他們走出來都是橫著走的。顯然李再興自知不善詩文,這才拉了一個窮酸措大來幫忙。
韋應物壞笑一聲,伸手相邀。他決定,今天借這個機會在文事上羞辱李再興一下,以報被劫之仇。他將李再興等人讓進了門,眼睛在那匹特勒驃上流連了片刻,又叫過一個隨從,耳語了幾句。隨從應了,匆匆而去。
李再興將韋應物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卻並不以為然。他也對杜甫的水平有信心。除了李白、王維之類的大咖,這年代還有人能在詩文上把杜甫滅了?同樣,他對自己的武技也很有信心,一來這年頭易筋經可不是街頭上隨便就能買到的秘笈,二來能像自己一樣心無旁騖的苦練八年的人恐怕也沒幾個,三來自己的天賦不算是萬里挑一,百里挑一絕不誇張。說到底,武功不僅要有名師指點,還要自己肯吃苦。除此之外,個人的天賦也必不可少。這三個方面他都非常人可比,又有幾個人能在武功上超過他?
除非遇到一個從修真界穿越而來的怪物。
所以,對韋應物的心思,他根本不放在眼裡。他不怕韋應物鬧事,就怕韋應物不鬧事。
進了門,第一次來喝花酒的李再興就被這大唐的妓院吸引住了。和後世的煙花地相比,這大唐的妓院實在是太高雅了,如果是他一個人來,院子裡也沒這麼多人,他一定會以為這是富貴人家的花園,怎麼也不會和妓院這種地方聯繫起來。
進了前廳,穿過一個不大的小院,眼前突然變得開闊起來,中間是一個寬約五十米見方的水池,池邊有怪石佳木,一條石廊曲曲折折的引向池中的涼亭,涼亭四面無牆,掛著竹簾。沿著水池有一圈房子,東西各三間,正北面有五間,每間房子都不小,可以擺下一桌酒席,面對水池的牆開了一扇大窗子,裡面的人可以打開窗子,憑窗而坐,欣賞外面的風景。
在房子和水池之間,有一片空地,栽著稀稀幾株竹,用石子鋪成不同的圖案,有的是牡丹,有的是芙蓉,還有一些李再興看不出來的花,人走在上面,腳下踏著不同的名花,頓時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李再興讚了一聲:「好地方。」
「那當然,要宴請新科進士,當然要選一個好地方。」韋應物趕了上來,正好聽到李再興這一聲贊,頓時覺得很有面子。他挑著眉毛,手一揮:「我今天包場,來的都是京師有頭有臉的人物,李兄到場,更添幾分光彩。」
李再興笑而不語,不置可否。
韋應物又轉身對杜甫說道:「不知這位杜兄是京兆杜家哪一房的?」
杜甫臉一紅:「甫先祖出自武庫次子杜耽公,家祖乃襄陽杜氏審言公。」
「原來是襄陽杜氏。」韋應物撇了撇嘴,沒興趣再問了,轉頭看向別處。他將李再興領到北面的大堂上,拱了拱手,便去招呼別人。
李再興很奇怪,杜甫怎麼又成了襄陽杜氏了?而且韋應物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這可不像是對待名門大族的態度啊。他看看杜甫,發現杜甫臉色微紅,神情也有些窘迫,坐立不安。
「杜兄?」李再興問道:「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杜甫抹了抹額頭的微汗,苦笑道:「好久沒有經歷這樣的場面了,難免有些不適應。」
李再興暗自鄙視了他一下,心道你哪裡是不適應,你也許根本就沒來過。剛才你說這裡最有名的是鄭舉舉家,可是這家分明姓楊。僅看這院子,就知道這楊家不是一般的妓家,你居然提都沒提,顯然並不熟悉。
「不適應沒關係,能即席賦詩就行了。」李再興拍拍杜甫的手背,既是在安慰杜甫,也是在安慰自己。他有些對杜甫不太放心了。做詩可不是背以前做的詩,而是在即席創作,這考的是急才,也不知道杜甫行不行啊。如果他不行,那自己更抓瞎了。他可是連什麼韻都一竅不通啊。
時間慢慢的過去,很顯然,韋應物不是那種在乎錢的人,什麼掌燈酒錢加一倍這類的規矩對他來說根本無須擔心,他今天就是來顯富的。客人越來越多,圍著水池的十幾間房都住滿了人,而水池中央的涼亭上也捲起了竹簾,幾個樂師、歌妓坐在中間,彈著古琴,敲著雲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
李再興凝神細聽,倍受打擊:一句沒聽懂。
「這唱的什麼玩意兒?」
「雅樂。」杜甫湊在李再興耳邊輕聲說道:「賢弟稍安勿躁,今日要宴請的是新科進士,那當然在先奏一些高雅的音樂。不過,真正的雅樂沒幾個人願意聽,也沒幾個人真聽得懂,待一會兒,就會奏一些時行的音樂了。」
李再興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我一個人聽不懂啊,這兒就沒幾個人聽得懂,這不和小資們聽交響樂一樣嘛。他看了一眼坐在正席上的新科進士沈仲昌,見他正一本正經的微微頜首,又問道:「那人懂嗎?」
「很難說。」杜甫解釋道:「進士考詩文策論,不考雅樂,是不是真懂,誰也說不準。」
李再興瞟了一眼,心道要是換成王維那個音樂才子在這裡,恐怕不會聽不懂吧。就算是換成李白那個謫仙恐怕也不會吃癟,杜甫這老夫子雖然興趣很濃,卻不是這種場合的常客,要靠他來掌握主動,似乎有些為難他了。
還是對軍情瞭解不足,用人有誤啊。李再興暗自責備了一下自己,覺得這次有些魯莽了。早知道杜甫表現這麼差,就不主動招惹韋應物了,由杜甫帶著去那什麼鄭舉舉家都比這裡好一些。
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到如今,再想退場也不可能了。李再興只好硬著頭皮,裝模作樣的聽著。杜甫感覺到了李再興的失望,越發的窘迫,臉色也漲得通紅。
正如杜甫所言,雅樂奏了沒多一會兒,就換了節奏明快的流行音樂。場中的氣氛也明顯跟著活躍起來,韋應物意氣風發,舉起酒杯,大聲招呼著,為新科進士沈仲昌慶賀。在眾人的讚譽聲中,沈仲昌起身,高聲吟起了詩。
看著沈仲昌搖頭晃腦的吟詩,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樣,李再興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這貨雖然是個進士,可是他真沒聽說過這號人物,至少沒有杜甫有名,想來也是個過客。
「他做的什麼詩?」
「感恩詩。」杜甫解釋道:「新科進士,當然先要感謝天恩。不過,這首詩是為了定韻。」
「什麼韻?」李再興一臉茫然。
「詩的韻腳啊。」杜甫抹了抹額頭:「接下來的每一首詩,都要使用同樣的韻腳。」
李再興看看杜甫額頭的汗:「杜兄,你……不會有問題吧?」
「沒……沒問題。」杜甫結結巴巴的說道:「還有時間醞釀,我想不會有問題的。」
一聽這句話,李再興心裡咯噔了一下,壞了。杜甫這句話說得一點底氣也沒有,和詩聖的金字招牌相去甚遠。別說揚名立萬,一語驚人了,能不能過關都是個問題。
這可怎麼辦,難道老子今天出師不利,送上門來讓韋應物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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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51:50
第25章 投壺
一旦發現形勢不對,李再興立刻轉換戰略。跑是不能跑的,韋應物之所以讓他進來,恐怕就是要藉機會羞辱他,自然不會讓他跑掉。賦詩作文沒把握,乾脆就玩些別的,不要太囂張了。李再興眼珠一轉,看到了一旁的投壺,頓時找到了辦法。
「杜兄,我們投壺吧?」
杜甫搖了搖頭:「賢弟且去玩耍,我要醞釀一番。」
李再興聳了聳肩,沒有再去打擾杜甫,看得出來,他不是李白那種鬥酒詩千篇的即興派,而是反覆推敲的苦吟派,要給他時間慢慢揣摩。他轉身看向旁邊的一位年輕人,拱手笑笑:「這位郎君,投壺否?」
那年輕人正在聽人誦詩,看了李再興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隨即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很隨和的笑道:「好啊。」
旁邊有侍女奉上箭,這些箭長兩尺餘,有箭羽,沒箭頭,由桑樹枝製成,分別塗成不同的顏色,每人十二支。侍女將箭擺在一個木製托盤上,擺在李再興和這個年輕人面前。
年輕人伸手拿起一枝箭,看著兩步外的壺,比了比,手一揚,木箭飛出,準確的射入壺中。壺底裝了豆子,箭頭與豆子相撞,發出輕響。年輕人微微一笑,拱手道:「到你了。」
李再興沒有玩過這種遊戲,不過他聽師傅說過,無非是手中的力道和準頭。剛才又看了這個年輕人玩了一下,他心裡大概有個數了。他拿起一枝箭,瞄著壺口投出,箭揚出一道孤線,飛了出去,卻偏了一點,沒能射中壺口,射中了壺旁的圓耳。
李再興惋惜的嘆了一口氣:「慚愧,第一次玩,誤中副車。」
年輕人詫異的笑道:「郎君是第一次玩?」
「是啊。」李再興聳了聳肩,指了指遠處又一個站起來吟詩的書生,無奈的苦笑道:「不會吟詩,不會作文,只好來投投壺,技藝不精,讓郎君見笑了。」
年輕人撫掌而笑:「第一次投,就投中副耳,你還真是一個運氣不錯的傢伙。」
李再興還道年輕人是安慰他,正要再說,年輕人解釋道:「郎君如果不嫌棄我多嘴,我就給你解釋一下投壺的規矩吧。投壺投中正的,當然不錯,可是投中副耳,分數卻要更高……」
年輕人輕聲解說,一邊說,一邊拿起木箭演示給李再興看。看得出來,他雖然說話細聲細氣,有些娘炮,投壺的技術卻非常過硬,十投至少有七、八投能中。經過他的解釋,李再興這才明白他剛才歪打正著,走了狗屎運。
投壺,投中正中的壺口固然有分,但是投中副耳的分數更高,是投中壺口的分數的兩倍。除了投中的部位之外,箭的位置也大有講究,有一種難度較大的投法卻不是投進去,而是將箭橫在壺口,這是僅次於將所有的箭都投入壺口中的技術,可以拿到五十分。
年輕人正在給李再興解釋,旁邊走來一個橫眉歪眼的年輕人,看了李再興和年輕人一眼,誇張的笑了起來:「怎麼,十一郎沒人玩,和這麼一個鄉下小子混到一起去了,也不怕丟臉?」
年輕人皺了皺眉,順手投出手中的木箭:「這麼大的地方,我自玩我的,你自玩你的,十三郎又何必苦苦相逼。」說完,他給李再興使了個眼色,「這位是御史中丞兼京兆尹王公之子,衛尉少卿王准。」
李再興笑笑,恍若未聞,繼續擺弄著手中的木箭。他對這位王準沒什麼好感,不想搭理他。不過他很感激這位年輕人,年輕人如此鄭重的介紹王准父子兩人的官銜,自然是提醒他這位惡少不是善輩,儘量不要招惹他。對一個萍水相逢,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都能這麼用心,可見此人心地非常善良,比眼前這個自以為是的紈袴好多了。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王准一屁股坐在年輕人身邊,將年輕人擠在一旁,摟著他的肩膀笑道:「我怕你寂寞,特來陪你玩耍,你卻對我愛理不理,這是何意,莫非是看不起我?」
「豈敢。」年輕人強笑了一聲,將手中的箭放在托盤上,衝著李再興歉意的點點頭,起身就要離開,卻被王准拽住了。
「十一郎,別走啊,投壺嘛,我也會,要不我們比試一場,輸者喝一大杯。」他一邊擠眉弄眼的說著,一邊伸手摸了一下旁邊侍女的翹臀:「去,給爺取一個大杯來。」
侍女紅著臉,提著裙腳,匆匆的去了。
年輕人皺了皺眉,欲言又止,想掙脫又不敢,只好重新坐下。王准拿起一把箭,眯起一隻眼睛,瞄了半天,箭卻投空了。李再興一看,心下大悟。這王准投壺技術不怎麼樣,但是勢力很大,這位年輕人惹不起,所以才不願意和他比試。要是論技術,只怕王准今天把池中的水喝乾了,也贏不了年輕人一局。
這時,一個年約十五、六的少女匆匆的趕了過來,一看場面,臉上堆起了笑容,坐在王准身邊,親暱的挽住了王准的手臂:「十三郎,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奴到處找你,找得好辛苦呢。走吧,隨我去喝酒。」
王准眼睛一斜,咧嘴一笑:「妙兒小娘子,妳今天怎麼肯屈尊來陪我喝酒?」
「十三郎,你這是怎麼說呢,莫非你哪次來,奴怠慢了你不成?若是讓阿母聽到這句話,她可要打殺奴了。」
「哈哈哈,爺怎麼捨得呢。」王准大笑,輕佻的捏了一下小姑娘的臉蛋,擠了擠眼睛:「莫急,看我贏了這位十一郎再走不遲。」
少女眼波一橫,瞟了年輕人,嬌笑道:「他笨手笨腳的,哪裡是十三郎的對手。要不,奴和你比一場?」
「那不行,我今天就要和他比。」
見王准揪住年輕人不放,李再興拱拱手:「王君,要不,在下替十一郎出戰如何?在下初學乍練,手藝不精,正好向王君請教一番。」
王准臉一沉,橫了李再興一眼,勃然大怒:「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和我比?」
年輕人連忙打圓場道:「十三郎,我和你比就是了,又何必牽扯外人。他沒玩過,不是你的對手,還是我來吧。」
王准一聽,這才想起來他來的時候,似乎十一郎正在給這個鄉下小子講解投壺的規矩,看起來這小子說得沒錯,真是一個新手。他眼珠一轉,隨即又笑道:「十一郎,投壺不過是一個遊戲,輸贏又有什麼了不起,既然他有雅興,我當然要陪他耍一耍。」他從侍女手中拿過比普通酒杯大上四五倍的琉璃杯,陰險的笑道:「不過,如果輸了,這酒卻是不能少的。」
李再興不以為然的一笑,他前世在西藏駐防的時候,喝的都是高度白酒,豈是這些黃酒一類的東西能比的。要論喝酒,他能把這個王准灌得不知道親爹是誰。不過,他相信僅憑自己的技術就足以贏得這位王准爛醉如泥。
「當然,大丈夫願賭服輸,更何況這裡都是好酒,侍酒的又都是美人。」
說著,他沖那個妙兒姑娘眨了眨眼睛。少女哼了一聲,把臉轉了過去。李再興也不在意,他已經看出來,別看這姑娘非常傲嬌,其實就是這院子裡的妓女,王准他們把她當個寶似的哄著,他卻沒這雅興。
在他看來,妓女嘛,就是被人姦淫的,裝什麼清純。
王准很興奮,立刻讓人斟滿酒杯,然後拿起木箭,得意的瞟了李再興一眼,揚手投出。
他這次運氣不錯,居然一箭投中了副耳。
這下子,不僅他得意洋洋,就連一旁的妙兒姑娘都拍掌叫好。李再興無動於衷,臉上掛著雲淡風輕的笑容,拈起一根木箭,稍一瞄準,就揚手投了出去。
木箭劃過一道弧線,卻沒有投中,擦著壺口飛了過去。
「哈哈哈……」王准大喜,站了起來,搖頭晃腦的四顧一圈:「看來老天也要讓我贏啊。小娘子,今天我要是贏了,能一親芳澤嗎?」
妙兒狠狠的瞪了李再興一眼。很顯然,她已經感覺到了李再興對她的不屑,這讓她很氣憤。「你們誰能贏對手六十分以上,我就陪他喝酒到天明,若是能贏一百分以上,那我就和他共枕而眠。說到做到,絕不食言。」
王准撓了撓頭,有些為難。十二枝箭要贏六十以上可不是易事,一百分幾乎沒有可能。他還沒有說話,李再興接過了話頭,乾淨俐落,絕不拖泥帶水:「好!」
「你不要急著叫好。」少女眉毛一挑:「輸的人可是要罰的。我家上好的酒,罰酒可就便宜了你,你就學兩聲狗叫吧。輸六十分叫六聲,輸一百分叫十聲。」
李再興眉毛一挑,有些不快,卻依然點了點頭:「好。」
少女仰起臉,楚楚可憐的看著王准,王准一見,頓時豪氣滿胸,他惡狠狠的盯了李再興一眼,獰笑道:「一言為定。」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52:42
第26章 神乎其技
投壺,每人十二支箭,投中壺口為十分,投中副耳為二十分;如果有第二枝箭投中同樣的部位,多加一半分;斜插壺口或橫置壺口,五十分。不過壺壁光滑,箭枝很難恰到好處的掛住,所以非常難得。
要想用十二支箭投出一百分已經很難,更何況是超過對方一百分,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要想完成這個任務,不僅自己的投壺技藝要相當高超,而且要對方非常弱,弱到幾乎拿不到分,才有一線可能。
王准敢答應這個賭局,就是因為他知道李再興是第一次玩,剛剛才由十一郎教的規矩,而且他剛才親眼看到李再興投空了一支箭。這樣一來,他就算贏不到李再興一百分,也有可能贏六十分,退一萬步講,他至少不會輸。
只要讓李再興學狗叫,哄得美人開心,他今天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了。如果能登常入室,甚至同床共枕,一償心願,那更是賺大發了。
賭約商定,妙兒立刻讓人又拿來了一支投壺,雙方各投一壺,免得互相干擾。
準備妥當,王准先投,他拿起箭,小心翼翼的投了出去,「唰」的一聲,箭正中壺口。他得意的揚了揚眉毛,又投出了第二支箭。
有美人在側,王准今天有些超水平發揮,十二支箭中了七支,其中有一支居然掛在了壺口上,這樣一來,他一共得了一百一十分。通常來說,能得到一百二十分基本就能穩操勝劵,一百一十分也是一個非常不妙的分數。考慮到李再興是一個新手,投中五十分以上的可能性非常小,王准喜形於色,幾乎迫不及待的要攬美人入懷了。
少女的臉色有些難看,她咬著嘴唇,死死的盯著李再興。
這時,韋應物趕了過來,壞笑道:「李兄,該你賦詩了。」
「我不會賦詩。」李再興直截了當的說道:「我沒讀過書,連韻腳都不懂,做什麼詩?」
韋應物笑得更開心,臉上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做詩嘛,也就是大家開心,如果李兄真的為難,就不要在乎什麼韻腳了,胡亂作兩首就是。」
「那也不行啊,我根本不會做詩。」李再興回過頭,看了杜甫一眼:「杜兄,你準備好了沒有?」
杜甫微微頜首,額上有汗,臉上卻有輕鬆之色。李再興鬆了一口氣,將他推了出去,笑道:「哈哈,杜兄是做詩高手,就由他代勞吧。我要和這位十三郎比賽投壺,贏的人可以和這位小娘子同床共枕呢。」
「什麼?」韋應物驚訝的叫了一聲,立刻把做詩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他瞪著少女,大叫道:「妙兒小娘子,妳明明知道我對妳的心意,為什麼有這樣的事居然不通知我?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看著韋應物捶胸頓足的模樣,李再興有些無語。你丫的才十四、五歲,毛還沒長齊呢,就知道嫖妓?不過再看看妙兒也不過這個年齡就出來接客,他估計這大概是唐人早婚,不能拿後世的標準來衡量。
王准哈哈大笑:「嘿嘿,韋三郎,今天我要拔小娘子的頭籌了。你啊,喝完酒就回家去,免得在一旁看著難受了。」
「王十三,你欺人太盛。」韋應物大怒:「不行,我要參賭,我要參賭。」
王准眉毛一挑,眼露凶光:「韋三郎,你想打架嗎?你要賭也可以,先等我贏了這局,和小娘子歡娛一夜,明天你再來賭,我奉陪。」
韋應物大急,轉身看看李再興,將李再興拉到一旁,拱手作揖,低聲道:「李兄,李兄,你可一定不能輸給這個狗養的十三郎,妙兒小娘子是我看中的人,可不能被這狗奴給啃了。你要是能幫我這個忙,以前的事,咱們一筆勾消,如何?」
王准雖然不知道韋應物把李再興拉到一旁說了些什麼,但他也能猜得到韋應物會說些什麼,不由得大笑道:「韋三郎,你可拜錯神了。他今天是剛學的,就連規矩都是剛剛弄懂的,要是他都能贏了我,我王准以後還敢在平康坊出沒嗎?」
韋應物大驚,眼睛瞪得溜圓:「你剛學的?」
李再興笑盈盈的點了點頭:「他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剛學的,就是向那位郎君學的。」
韋應物順著他的手指,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根本沒精神理會,像鬥敗的公雞一樣耷拉著腦袋,轉身就走:「我去聽人做詩。」
李再興不理他,回到比賽現場,也不看得意洋洋的王准,只是瞅了一眼嘴角微挑,帶著一副看笑話的神情的少女:「小娘子,不要急,我馬上就好了。」
少女聞言,面色一冷:「休要誇口,還是趕緊投,分了勝負,輸的人可是要學狗叫的喲。」
「那當然。」李再興從容的坐在席上,伸手拿起十二枝木箭,分出一支,拈在手中看了看,手腕輕揚,木箭飛出,在壺口上撞了一上,「叮」的一聲入壺。
王准撫掌笑道:「不錯,不錯,居然還進了一支。」
十一郎也走了過來,輕聲說道:「郎君不要緊張,放鬆些,能中個三、四支箭,未必會輸那麼多分數。」
李再興笑笑,又投出一支。木箭在空中輕盈的飛過,正中副耳。
王准臉色一變,這兩支箭投出,李再興已經拿了三十分了,他手裡還有十支箭,如果再拿個二十分,他今天可就什麼好處也撈不著,只能聽李再興學兩聲狗叫了。
李再興再投一箭,又投中了壺口。比起第一支箭,這支箭投得更準,幾乎是悄無聲息的入壺。
再得十五分。
王准的眉頭皺了起來,臉色變幻不停,他看了看李再興,再看看李再興身後的十一郎,不禁有些生疑。這小子連投三箭都命中目標,怎麼看也不像是新手啊,莫非他們是設局騙我?
李再興連投三箭,有了手感,信心大定。他對投壺是陌生,不過他習武八年,對勁道的掌握又豈是普通人能比的,幾支箭投出,他已經掌握了其中的關竅,就是和十一郎比試也未必會落在下風,更何況是王准這種貨色。
他手不停揮,一支接著一支箭飛出,每一支箭都像長了眼睛似的,準確的落入既定位置。七支箭投完,他已經拿到了一百一十分,和王准持平。
「看來我不用學狗叫了。」李再興咧了咧嘴,看看王准,又看看妙兒。
王准臉陰得快要滴水了。他現在已經肯定這是一個局,一個故意要羞辱他的局。他超水平發揮,投了十二支箭,中了七支,才得到一百一十分,而李再興同樣用了七支箭得到一百一十分,但是他每一支箭都射中目標,手裡還有五支箭,不僅贏他是輕而易舉的事,而且有可能會大比分反超。
箭不虛發,這是新手?王准氣得牙都快咬碎了。他惡狠狠的盯著十一郎,恨不得一口咬下他一塊肉。他恨李再興,但是他更恨十一郎,很明顯,這是十一郎佈局來坑他。
十一郎卻沒有注意到王准惡毒的目光,他也被李再興神乎其技的投壺技藝驚住了。他不像王准,他能看得出來,除了最開始的幾支箭有試探的成份外,後面的幾支箭幾乎是按照最優化的效果投出的,也就是說,這些箭最後所處的位置,都是李再興要投的位置。
當然了,這不排除李再興故意拿王准開涮,要不然不會這麼巧,同樣的箭數得同樣的分。
他看看李再興,越發的好奇起來。
李再興卻在看妙兒姑娘,握著手裡的箭,遲遲不投,似乎在考慮什麼。
妙兒姑娘被李再興看得不自在,臉色微紅,眉眼含怒。她的眉毛倒不是那種又濃又粗的掃帚,而是細長的柳葉眉,但是她臉上同樣貼了額黃,抹了腮紅,點了絳紅唇,此刻臉色發紅,更顯嬌媚。
「看什麼看,趕緊把剩下的箭投完。
妙兒又羞又怒,忍不住嗔道:「現在只是平局而已,你又未必就一定會贏。」
李再興笑了笑,直起腰:「小娘子是希望我贏,還是希望我不贏?」
「我……」妙兒姑娘被李再興這句話堵住了,半天沒說出話來。
希望李再興贏,那就是傾心於李再興,想要看王准的笑話。這那當然不行,王准已經快瘋了,再刺激他,誰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當場發飈。她可惹不起這位紈袴。平時撒撒嬌,擺擺譜,不過是妓家的常用手段,真要當眾給王准難堪,王准可能不會讓她活過今晚。
不希望李再興贏,那就是傾心於王准了。王准固然高興,可是在座的其他人怎麼辦?當眾表示傾心於王准,會讓其他人望而卻步。在王准沒有得手之前,任何人都有機會,如果王准拔了頭籌,她以後就是王准的禁臠了。
而她根本不想做王准的禁臠。
妙兒無言以對,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氣得拂袖而起:「為何要問奴的意見,你能贏便贏,不能贏,也不要在這裡裝神弄鬼,反倒說是奴的責任。」
這時,韋應物和杜甫一起走了過來,一看到場上的計分牌,再看看李再興手中的箭,韋應物頓時啞口無言。他瞪著李再興,欲言又止。他舔了舔嘴唇,啞著嗓子道:「你……怎麼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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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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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53:33
第27章 吟詩
「隨便扔扔。」李再興輕描淡寫的說道:「勉強還行吧?」
韋應物差點一口鮮血吐出來。勉強還行,你沒看到王准的臉已經像豬肝了嗎?不過,他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看到王准吃癟,無法染指妙兒姑娘,他心裡樂開了花,隨即火上燒油,給李再興上點眼藥。
「這成績當然不錯,不過,也和對手有關。若不是對手太弱,李兄恐怕也不能這麼輕鬆。」韋應物嘿嘿一笑:「投壺沒意思,還是去吟詩吧。今天可是給新科進士慶賀,不吟兩句詩,實在說不過去。」
李再興眼珠一轉,隨即笑了:「吟詩我不會,你就不要勉強我了。投壺嘛,我手風正興,沒有一個合適的對手的確沒什麼勁,韋三郎,要不我們賭一場?你要贏了,那匹特勒驃歸你。」
聽到特勒驃三個字,韋應物心動不已。不過,他瞟了一眼插滿了箭的壺,又打了個寒顫。他嘴上說這沒什麼難度,心裡卻知道自己根本贏不了李再興。李再興拿特勒驃做賭注不過是個香甜的誘餌,不知道藏著什麼壞心思呢。
他又不是王准那種蠢物,才不上這當呢。
「投壺有的是機會,下次再比不遲。」韋應物拉著李再興的手臂:「走吧,還是去吟詩,要想在長安揚名,光會投壺可不行,還得靠文學。」
王准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韋應物這幾句話可是句句往他心窩子裡戳。自己明明已經超水平發揮,卻被韋應物說成水平太弱。吟詩作賦,他和李再興一樣一竅不通,韋應物明的在說李再興,焉知他說的不是他王准?其實說起來,韋應物自己又是什麼好東西,他會做詩嗎?
王准正要發飈,妙兒姑娘扯了扯他的袖子:「十三郎,就此作罷也好。」
王准忽然明白過來,輸了可是要學狗叫的,現在是平局,李再興手裡還有五支箭,他要是再投一箭,他可就丟人了。一想及此,連忙摀住了嘴巴,若無其事的把頭轉了過去,當沒聽到韋應物指桑罵槐。
李再興眉頭輕佻,有些不悅:「韋三郎,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不會吟詩作賦,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又何必強人所難?我都說了,我不通詩賦,連韻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怎麼做詩?」
見李再興和今天的主人翁韋應物爭執,不少客人都看了過來。杜甫也在一旁,只是不敢上前幫忙。在李再興和王准投壺的時候,他已經做了詩,雖然打了很長時間的腹稿,自認為做的詩也不錯,奈何反響平平,既沒有人叫好,也沒有人喝倒彩。在這種情況下,他自忖也沒這實力替李再興出頭,只能面含愧色的看著李再興被韋應物擠兌。
韋應物請李再興進來,就是要讓他丟臉的,豈能因為他自認一句不會做詩就放過他。他哈哈一笑:「既然李兄不懂韻腳,那我們就對李兄網開一面,不管李兄什麼韻,只要你能當場做一首,樂府也行,律詩也罷,五言七言一概不限,我們都算你過關。如何?」
李再興眼珠一轉,鬆了一口氣。老子就是不會押韻而已,如果不強求押韻,我胡亂背一首詩還是行的。雖說沒讀多少書,一兩首詩還是想得起來的。他心中歡喜,臉色卻越發難看:「我實在是不會做,要不,我還是罰酒吧。剛才我看到不少人沒有做詩,都是罰酒的。」
一邊說著,李再興一邊去拿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高高舉起,朗聲道:「在下李再興,沒讀過什麼書,做不得詩,寫不得賦,今天與諸位文曲星共坐一堂,不敢獻醜,敢以此酒向諸位陪罪。」
說完,他就要喝,韋應物一把拽住了他,一臉正色的說道:「那可不行,我們都對李兄從輕發落,不要求你合韻了,李兄還不敢做詩,未免有些矯情。酒是要喝的,這詩也是要做的。不拘好壞,哪怕李兄隨便胡謅兩句,便算你過關。這不算為難你吧?如果你還不肯做,那就是看不起我韋應物,看不起在座的諸位了。」
李再興橫了韋應物一眼,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韋三郎,你今天打定主意是要讓我難堪是吧?」
韋應物一臉假笑:「李兄言重了,李兄言重了。」
李再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放下酒杯,撓了撓頭:「既然韋三郎盛情難卻,那我就胡亂吟兩句吧。對了,先等我把箭投完。」
韋應物笑嘻嘻的說道:「快些,快些,我們都等著你吟詩呢。」
李再興也不著急,拈起手中的箭投出,箭應聲落壺。李再興一口氣將五支箭投出,五支箭如連珠般入壺,輕輕鬆鬆的又得了七十分。他聳了聳肩,對面色煞白的王准說道:「十三郎,你該學幾聲狗叫啊?」
王准傻眼了,他本來以為李再興已經忘了這事,沒曾想李再興根本沒忘,殺了個回馬槍,直接把他擠到牆角裡,連個躲閃的空間都沒給。
韋應物本來有些不耐煩,一聽這句話頓時喜上眉梢,連聲催促著王准快叫。眾人雖然不敢像韋應物這樣擠兌王准,卻也沒有願意出來給王准解圍,一個個的都等著看他的笑話。王准被逼無奈,惡狠狠的瞪了李再興一眼,漲紅了臉,張開嘴,連叫七聲,然後拂袖而去。
妙兒姑娘嚇得花容失色,正準備起身去追王准,李再興攔住了她,嘿嘿一笑:「小娘子,別忘了賭約,請在香閨中稍候片刻,待這裡完了,我就去和小娘子把酒談心。」
妙兒姑娘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聲:「好,願賭服輸,我就在房裡等著你。」說完,繞過李再興,匆匆的追出去了。等她追到門口,王准已經氣呼呼的走了。
她的姐姐楊萊兒抽空趕了過來,嗔道:「妙兒,妳怎麼搞的,怎麼惹著這個瘟神了。」
楊妙兒撅著嘴道:「姐姐,哪裡我惹事,分明是那個村夫不懂事,非要和韋三郎一起逼著十三郎學狗叫。他也不想想,他能和韋三郎比嗎,十三郎不敢惹韋三郎,要捏死他卻像捏死一隻螞蟻似的。」
楊萊兒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聽楊妙兒這麼說,便沉下了臉:「妳還敢頂嘴,學狗叫不是妳提議的嗎?現在好了,惹出禍事,我看妳到時候怎麼處置。」
楊妙兒一聽,頓時慌了,她拉著楊萊兒的手臂,央求道:「姐姐,那可怎麼辦?」
楊萊兒眉頭輕皺,想了想:「這少年到我家來,又和王准相賭,怕是真的看中妳了。妳就委屈一下,陪他說說話,勸他抓緊時間,在夜禁之前出城,躲上幾天,免得白白丟了性命,著實可惜。」
「要我陪他?」楊妙兒瞪圓了眼睛,跺腳道:「我才不呢,他語言粗俗,舉止孟蕩,一看就沒見過世面,我才不和他說話呢。要去妳去,大不了我讓阿母責打一番就是。」說完,不等楊萊兒勸解,扭身走了。
楊萊兒氣得臉色發白,卻又不能放手不管,咬著嘴唇想了想,轉身叫來了一個侍女,低聲耳語了幾句。侍女點點頭,匆匆向李再興的座位趕去。
王准和楊妙兒先後離席後,心情大好的韋應物再次抓住了李再興,迫不及待的要李再興做詩。他是打定了主意讓李再興落下話柄,被人笑話。僅是承認不會做詩哪行,要他吟幾句狗屁不通的詩,有了證據,以後才好作為談資,也算是小小的出一口惡氣。
李再興知道韋應物沒按什麼好心,他也不打算就這麼輕鬆的放過韋應物。他一邊做出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的樣子,一邊埋怨道:「韋三郎,你這可是讓我出醜啊。我待會兒還要和小娘子把酒夜話,要是落下這個話柄,豈不是被她笑話?」
韋應物的心裡像被針刺了一般。李再興投壺贏了王准,讓王准染指楊妙兒的企圖落空,本來是件好事,可是李再興這個粗坯又比王准能好到哪兒去?一想到他待會兒要去楊妙兒的香閨說話,少不得要和楊妙兒有些親密接觸,他心裡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說不出的難受。此時此刻,他更要逼著李再興吟詩,好讓他丟臉,在楊妙兒的心裡留下壞印象,到時候不至於那麼親密。
如果能讓楊妙兒把他趕出去,那就再好不過了。
「有美人相候,那李兄更應該抓緊時間了。」韋應物強笑道:「可不要辜負了美人恩啊。」
「那倒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還是早早的吟完詩,去和美人相會吧。讓美人等得太久可不禮貌。」
「正是,正是。」韋應物強顏歡笑,心情複雜。他既想著看李再興的笑話,又不想看著李再興吟完詩就去和楊妙兒相會。
李再興咳嗽了一聲,強笑道:「那我就吟了。事先說好,我不會做詩,不過是胡亂說幾句,如果有不當之處,還請諸位不要見笑。」
「你就快吟吧,沒人會笑話你的。」韋應物興奮的說道:「諸位安靜,李兄要吟詩了。」
眾人強忍著笑。他們已經看出來了,韋應物沒安好心,明擺著要讓這個鄉下來的小子出醜。合韻是做詩的最基本要求,連韻腳都不懂的人還能做什麼詩,這不是胡扯嗎。這詩肯定是狗屁不通,錯誤百出,遺笑大方。說得難聽些,這就是一個笑話,韋應物把他請進來,就是為了讓他逗大家開開心罷了。
杜甫摀住了臉,不忍再看。
那位王十一郎眉頭微皺,眼神中充滿了同情。他想上前阻攔,可是看看韋應物,又不敢出頭,只能暗自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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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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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4:56:36
第28章 我是來找碴的
在韋應物的催促中,在眾人或憐憫或戲謔的目光中,李再興清了清嗓子說道:「再興來自江南,途中聽人說起廬山,偶得四句。今天在座的都是才華橫溢的文曲星,我就吟出來請諸位指點。」
韋應物很辛苦的忍著笑:「我等洗耳恭聽。」
李再興羞澀的笑笑,吟起了蘇軾的《題西林寺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吟完後,他一臉慚愧的連連拱手:「見笑,見笑,諸位稍坐,再興去了。」說完,拉起杜甫就走。
韋應物本想等李再興吟完就嘲諷他幾句,此時吟哦了兩遍,卻覺得這幾句詩似乎沒什麼毛病,還像那麼一回事。見李再興要走,他連忙拽住他,正要說話,今天的主客——新科進士沈仲昌走了過來,一臉肅穆的衝著李再興拱了拱手:「李君留步。」
李再興看看他:「沈君有什麼指教?」
沈仲昌笑道:「指教不敢當,李君這首詩……當真是自己做的?」
「慚愧,我胡亂說的,沈君不要見笑。」
沈仲昌皺了皺眉,欲言又止。他覺得這首詩雖然沒用什麼典故,用字也很直白,倒符合李再興一個文盲的身份,可是這詩裡的意境卻一點也不差,特別是後面兩句,越咀嚼越覺得有道理。「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意思和當局者迷差不多,可是和廬山聯繫在一起,格調立刻大有不同。
他懷疑這不是李再興寫的,但是又找不到證據。至少在他印象中,沒有人寫過這樣的詩。他總不能憑自己的一點懷疑就武斷的說李再興是抄襲吧。
見沈仲昌遲疑,韋應物心裡更沒底了。沈仲昌都說好的詩,他能說不好嗎?沒等他反應過來,李再興已經一邊拱手致歉,一邊走了。一想到李再興這是去赴楊妙兒的約,韋應物不知道如何是好,呆呆的站在那裡。沈仲昌推了推他,輕聲叫道:「韋君,怎麼了?」
「哦,沒什麼,沈兄,這首詩……好嗎?」
「好啊。」一提到詩,沈仲昌來了興趣,他拍了拍手掌,大聲說道:「諸位,剛才這位李君吟了一首詩,我想和上兩首,諸位如果有雅興,一起來湊個趣如何?」
眾人連聲叫好。他們聽了李再興吟的詩,也覺得非常不錯。既然一個不會做詩的粗人都能吟得出這樣的好詩,他們這些才華橫溢的讀書人當然不在話下,少不得要做出幾首比這首詩還要好的才能體現出他們的水平。
眾人有的開始打腹稿,有的直接開始吟誦,一時間熱鬧無比。
李再興根本不在乎這些,他已經走到了門口,會合了陸護和阿段,正準備出門離開,一個侍女氣喘吁吁的趕了過來,欠身施禮:「李郎,現在就去妙兒小娘子的香閨,是不是早了些?」
李再興哈哈一笑:「小娘子誤會了,我不是去妙兒小娘子的香閨,我是要走了。」
「李郎何處去?」
「哦,去鄭舉舉家。」李再興擺擺手,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只是和妙兒小娘子開個玩笑,本沒有打算去她的香閨。」
李再興揚長而去,侍女卻愣了半晌,臉上的神色非常有趣。她自失的笑了笑,轉身來見楊萊兒,把李再興的話告訴了正陪在沈仲昌身邊的楊萊兒。楊萊兒聽了,黛眉一挑,有些慍怒,卻什麼也沒說。
出了門,杜甫這才輕鬆了些,他慚愧的點點頭:「賢弟所言甚是,我今天……有負賢弟重託,實在是慚愧。」。
李再興看看他,笑道:「杜兄,被新科進士的氣勢震住了吧?」
杜甫苦笑一聲:「沒奈何,進士都是百里挑一的人傑,我這等中年蹉跎的窮酸,怎麼能和這些春風得意的年輕俊傑爭鋒呢。」
「杜兄,你太妄自菲薄了。」李再興安慰道:「他們只是一時風流而已。要論詩才,他們連給杜兄提鞋都不配。」
「唉,我今天沒能幫上賢弟的忙,卻還要賢弟來安慰我,真是……」杜甫咂了咂嘴,說不下去了。
「不是杜兄的錯,是我臨時起意,亂了方略。」李再興微微一笑:「譬如行軍作戰,我是主帥,杜兄是衝鋒陷陣的大將,戰鬥不利,你固然有責任,但我這個主帥的責任更大。用人當用其長,這種場合不是杜兄的用武之地,我選錯了戰場,陷杜兄於被動,怎麼能怪杜兄呢。」
杜甫詫異的看著李再興,想了半天,搖著頭笑了。
在杜甫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相隔不遠的鄭舉舉家。鄭舉舉家沒有楊家那麼大的排場,門前雖然也停了不少車馬,比起楊家來,聲勢還是弱了不小。見李再興、杜甫衣著光鮮,又騎著駿馬,迎客的不敢怠慢,連忙把他們領了進去。一進門,鴇母就迎了上來,打量了一下杜甫的臉,手絹在鼻子面前輕搧一下,笑道:「杜君這是從哪裡趕過來的,好香的酒氣。」
杜甫哈哈一笑:「不瞞阿母,剛剛從楊家過來。」
鴇母眼神頓時一亮:「怎麼,在楊家吃得不好嗎,還要到我這裡來再吃第二席?」
杜甫搖頭晃腦的說道:「哈哈,我是帶我這位賢弟來開開眼界。楊家雖好,妳鄭家也自有風味嘛。」
鴇母聽了,心裡高興,立刻把他們引到一個房間裡坐下,安排人上酒上菜。不一會兒,兩個年輕姑娘走了過來,分別坐在李再興和杜甫的身邊,又有樂師坐在廊下,調好了琴,靜靜的等著。
「郎君想聽什麼曲子?」坐在李再興身邊的姑娘嬌笑道。
李再興說道:「我不想聽那些吱吱呀呀,軟綿綿的曲子。杜兄,你選幾個慷慨激昂些的,如何?」
杜甫笑著點點頭:「你們有人會唱青蓮居士的《俠客行》嗎?」
「會的。」坐在他身邊的姑娘應了一聲,起身走到簾邊,衝著樂師使喚個眼色。樂師會意,拉起了琴,姑娘伴著琴聲,唱了起來。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歌聲雖然不像李再興想像的那麼慷慨激昂,多少有了幾分雄豪之氣,李再興滿意的點了點頭,端起酒杯,和杜甫推杯換盞,喝了起來。過了片刻,《俠客行》唱完了,那姑娘曲身施禮,眉眼如波,嬌笑道:「兩位爺,奴家唱得還能入耳嗎?」
「唱得還馬馬虎虎。」李再興淡淡一笑:「可惜妳卻沒有一點俠客的樣子,實在掃興。」
姑娘臉色微變,又強笑道:「那爺的意思,是要奴家扮起來唱嗎?」
「當然。」李再興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那姑娘和坐在李再興身邊的姑娘交換了一個眼神,起身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她又回來了,身上換了一套貼身的武士服,將曼妙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處。手裡倒提著一口劍,裊裊行來,倒有幾分扮戲的樣子。
「這樣可使得?」
李再興瞟了一眼,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從她手中接過劍,曲指一彈,眉頭一皺:「用這等沒開鋒的劍,豈能唱出俠客的豪氣?換真劍來。」
「換真劍,怕會傷了你。」一個聲音在簾外響起,門簾一掀,一個精赤上身的大漢走了進來,往李再興面前一站。他身高六尺出頭,膀大腰圓,彷彿一座肉山。二月初的夜間頗有幾分寒意,他卻光著膀子,一副不怕冷的模樣,故意露出結實的胸肌。胸口刺著一隻吊睛白虎,張口咆哮,似欲擇人而噬。
更吸引人眼球的是他兩條手臂上的刺青,左臂刺著六個大字:生不怕京兆尹,右臂同樣刺著六個大字:死不怕閻羅王。
吊睛白虎,再配上這十二個字,房間裡的溫度頓時降了幾分。
也不用那姑娘唱《俠客行》了,這就是活生生的俠客行。壯漢橫眉冷目,不屑的盯著李再興,大有一言不合就飽以老拳的架勢。
李再興笑了,將長劍還給那姑娘,嘴角一咧:「平康坊的力士,張萬?」
張萬眼神一緊:「你認識我?」
「我不認識你,不過,我今天到這兒來,就是為了找你。」李再興轉身端起一杯酒,遞給張萬,自己也端起一杯:「我來和你交個朋友,商量個事。」
張萬接過酒杯,卻沒有喝:「你說。」
李再興笑容滿面:「從今天開始,你聽我的指揮。」
張萬眉頭一挑,不怒反笑:「如果我不肯呢?」
李再興笑容一收,臉色一寒,握起拳頭在張萬面前晃了晃:「那就打到你肯。」
張萬看看李再興,又看看杜甫,聳了聳肩,哈哈大笑起來。隨著他的笑聲,他胸口的肌肉開始跳躍。他的笑聲很粗豪,中氣很足,聲音如破鑼一般刺耳,旁邊的姑娘們早有準備,已經摀住了耳朵,杜甫也皺起了眉頭,苦起了臉。
隨著笑聲,整個院子裡都安靜下來,沒有人奏樂,沒有人唱曲,甚至沒有人再說話,只剩下張萬的笑聲在迴蕩。有客人見形勢不妙,扔下一把錢在案上,連找零都顧不上,匆匆起身,落荒而去。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4:57:25
第29章 爭霸
李再興依然笑盈盈的看著張萬,無動於衷。開什麼玩笑,師傅的梵唱比張萬的笑聲強上百倍,他都能聽,這點小伎倆,他又怎麼會放在眼裡。
張萬笑了一會,見李再興面不改色,臉上笑容依舊,只是眼神中多了幾分譏諷,知道自己今天遇上勁敵了,神情便有些不自然,笑聲也有些乾澀。
「很好笑嗎?」李再興坐了回去,輕輕的放下手中的酒杯。
張萬站在李再興面前,雖然他身材高大,居高臨下,可是不知怎麼的,他卻覺得有一種寄人籬下的屈辱感。對方分明沒有看他一眼,他卻莫名的有些心虛。
他乾咳了一聲,鼓起勇氣,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平康坊的力士,是這麼好做的嗎?」
李再興無所謂的聳聳肩:「你也不過是仗著有把力氣,才能在這裡收些煙花錢,沒有人是自願把錢送給你的。既然如此,我比你能打,你自然要聽我的。」
「你很能打嗎?」張萬的聲音大了起來。李再興鄙視他,他如果不還以顏色,以後誰還把他放在眼裡?正如李再興所說,他之所以能在這裡收錢,倚仗的就是武力,沒有了武力,誰還把他這個無賴子當回事?
李再興不想和他廢話,也沒興趣接他的話頭:「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現在就去找你的老大,讓他來和我說話,二是我打你一頓,你再去找他。」
張萬勃然大怒,他本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哪能忍受李再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他甩手扔掉酒杯,怒吼一聲,張開雙臂,像一堵牆向李再興撲了過來。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將李再興抱住的時候,忽然眼前一花,原本端坐在榻上的李再興不見了。
他撲了個空。看著空蕩蕩的懷抱,他有些想不通,一個大活人,而且是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怎麼可能突然消失,而且他連一點感覺也沒有。
「嘿,我在這兒。」背後傳來了李再興囂張之極的聲音。
張萬轉頭一看,李再興端著酒杯,杯中酒甚至沒有灑出一滴,正一臉鄙視的看著他。張萬一陣心驚肉跳,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妖怪,要不然他怎麼會神出鬼沒,突然到了自己背後。
李再興當然不是妖怪。一看張萬的體型,就知道張萬是力量型的對手。再看張萬的招勢,他就知道張萬的武技大概是所謂的角抵,也就是摔角,和後世日本人的相撲有近似之處,都是利用自己的身體、力量優勢擠壓對手。
他沒興趣和張萬較力,所以一矮身就從張萬的腋下鑽了過來,動作輕盈穩健,快如閃電,別說張萬沒察覺,就連站在一旁的勁裝少女都沒看清,只覺得眼前一花,李再興已經憑空出現面前。
至於杜甫這樣的文士,更是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想不通李再興是怎麼做到的,他本來以為李再興會被張萬抱住呢。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李再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輕輕的放在持劍歌妓的手中,轉身向庭中走去。他在庭中站定,向還沒回過神來的張萬招了招手:「來。」
張萬一拍腦袋,邁開大步,向李再興撲了過去。他身高體壯,體重驚人,這一邁步急奔,地面被他踩得震動起來,案上的杯盤叮噹作響。
他剛剛邁下台階,趕到李再興面前,張開雙臂,怒吼著撲向李再興。這一次,他有足夠的衝刺距離,比起第一擊來,氣勢更加驚人,簡直像一座肉山撲向了李再興。
李再興左手背在身後,身子一轉,右手揚起,快如閃電的一掌,狠狠的切在張萬粗壯的脖子上。張萬根本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就被他一掌切中,脖子不由自主的折了一下,眼前一黑,飛撲的身體變了個方向,從李再興身邊掠過,斜斜的撲向了院中的一座假山。
「轟」的一聲,張萬撞中了假山,假山猛地顫了一下。張萬頭暈眼花,把一塊石頭當成了李再興,用力抱住,吐氣開聲:「嘿——」
多孔的假山石禁不住張萬的蠻力,「啪」的一聲,裂成幾塊,石粉飛揚,撒了張萬一臉。
張萬以為自己抱住的是李再興,斷裂的也是李再興的骨頭,不禁哈哈大笑。
李再興很無語,伸手拍拍張萬的肩膀:「嘿,夯貨,老子在這兒呢。」
張萬回頭一看,見李再興好端端的站在原處,再看看自己懷中的石頭,頓時臊得滿臉通紅。他惱羞成怒,扔掉石頭,雙臂一振,又向李再興衝了過去。
這一次,李再興沒有再給他出手的機會,也沒有借力打力。他邁步前衝,吐氣開聲,使出了八極拳中最威猛的貼身靠。
「呯!」的一聲悶響,張萬幾乎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李再興擊中。他眼前一黑,覺得自己彷彿被一頭狂奔的野牛撞中,身體忽然輕了起來。他看到眼前的李再興迅速的遠去,接著後背就撞上了什麼東西。
「轟!」一聲巨響,張萬龐大的身體再一次撞中了庭中的假山,這一次,整個假山都被毀了,碎石四分五散,煙塵四起,假山上栽的幾株竹子無力的搖晃著,枝葉四飛。
張萬摔落在塵埃中,「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他掙扎了兩下,終究還是沒能爬起來,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李再興拍拍手,若無其事的回到自己的包廂,對那位抱著劍的歌妓勾了勾手指:「去把鄭舉舉叫來,爺要聽曲。」
那歌妓連大氣都不敢出,轉身就跑。
鄭家鴇母早就被院中的動靜驚動了,見張萬不僅沒能制服李再興,反被李再興打得倒地不起,連兩個回合都沒撐過去,頓時嚇得合不攏嘴,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她看看倒在地上人事不醒的張萬,再看看泰然自若的李再興,頭皮一頓發麻。
今天遇上大麻煩了,假山毀了是小事,一個應對不當,連整個院子都有可能被這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災星給拆了。忽然之間,她恨死杜甫了。
聽說李再興要鄭舉舉來陪,她哪裡敢違抗,立刻讓人去請。妓家之所以敢和客人擺譜,一來是客人自恃身份,不會強迫,二來是有張萬這樣的人做後盾,現在張萬被李再興打殘了,李再興又點名要鄭舉舉來陪,她們哪裡還敢擺譜。
時間不長,鄭舉舉來了。她中等身材,盤著高髻,畫著濃妝,穿著豔麗的錦衣,怯生生的向李再興和杜甫行了禮:「爺想聽些什麼曲?」
「妳會什麼?」李再興頭也不抬的問道。
「我會七絕聖手王公的《出塞曲》、《少年行》,也會李青蓮的《俠客行》……」鄭舉舉一口氣列出了十幾首詩,而且都是符合李再興要求的,看得出,這個名妓不是一般的識趣。
「七絕聖手是誰,居然能和青蓮居士相提並論?」李再興輕聲問道。
「江寧丞王夫子昌齡。」杜甫輕聲提醒道。
「王昌齡?『不破樓蘭終不還』的那位?」
「正是。『不破樓蘭終不還』就是他《從軍行》中的名句。」
「那還使得。」李再興滿意的點了點頭:「那就勞煩小娘子一併唱來,我要在這裡等人,怕是會晚一點。小娘子,妳還是先卸了妝再來吧,我喜歡素面朝天的女子。」
鄭舉舉滿面通紅,卻不敢放肆,只得含羞忍辱的退了下去,卸了妝,洗了臉,重新換上一身勁裝,回到李再興面前,手中倒持一柄開了鋒的真劍。李再興看了一眼,見卸了妝的鄭舉舉眉清目秀,杏眼瓊鼻,一張櫻桃小嘴,雖然面龐豐潤,略有些雙下巴,卻還不至於臃腫,滿意的點了點頭。
「小娘子天生麗質,濃妝淡抹總相宜啊。不過,我還是喜歡小娘子現在這副模樣。」李再興哈哈一笑。含羞帶怯的鄭舉舉聽了這句話,心中歡喜,心情也輕鬆了許多。她欠身道:「多謝郎君謬讚,奴且為郎君歌一曲。」
說著,她持劍起舞,輕聲吟唱起來。
見鄭舉舉安撫住了李再興,鴇母不敢怠慢,派人把張萬抬到一旁。張萬體重,四個健奴抬都有些吃力。他們越發的覺得恐懼,如此強悍的身體都沒經得住李再興的一擊,又有什麼樣的人才能解今日之危?
「叫我的……兄弟來。」張萬喘了一口氣,艱難的說道:「今天遇到扎手的了,非得謝大郎來,怕是難以善了。」
鴇母一聽,臉色就變了:「坊門已經關了,怎麼去請謝大郎?張萬,你收了我錢,就這麼辦事的?」
張萬滿面羞慚,低聲下氣的說道:「阿母,妳也看到了,不是我不肯出力,實在是對手太強。若是不能請得謝大郎來,京師怕是沒有人能制得住此獠。」
「那怎麼出坊?」
「這個不勞阿母費心,謝大郎與左金吾有舊,只需與本坊武侯說一聲,就可以出坊。」
鴇母聽了,臉色變幻片刻,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如果只是無賴少年搶地盤,那當然要挑強的依附,可是張萬的老大謝大郎與官府有關係,這就不能輕易取捨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00:23
第30章 博弈
李再興打倒了張萬,聽鄭家頭牌鄭舉舉唱曲的時候,楊家的宴會也接近了尾聲。
只是氣氛有些怪異。
韋應物花了大心思,不惜血本,在楊家辦酒,原本是想藉著新科進士沈仲昌的名頭給自己漲面子,沈仲昌也藉著這個機會和去天尺五的韋家拉上關係。雙方一拍即合,韋應物花錢,沈仲昌出名,可謂是兩全其美。
不料,被李再興這麼一攪和,先是王准被迫當眾學了幾聲狗叫,丟盡了面子,拂袖而去,搞得氣氛有些尷尬,緊接著沈仲昌等人也被李再興那首詩給窘住了。
在開始的時候,即使是沈仲昌本人也沒有太當回事。李再興這首詩看起來並不怎麼樣,論用字,談不上華麗,幾乎沒有一個字特別;論用典,通篇沒有一個典故,對於喜歡用典的唐人來說,這首詩簡直太平常了,太符合李再興這種不學無術的人身份了。按照他們的想法,隨便一個人做首詩出來都能超過他,更何況新科進士沈仲昌。
然而,隨著一首接一首的詩吟出來,這首詩的珍貴之處卻漸漸明朗起來。
沒有華麗的字眼?沒關係,沒有生僻的典故?也沒關係。原因很簡單,人家就是一武夫,沒讀過書,可是人家有思想啊。你看這首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聽起來很直白,卻說出了一個大道理。任何一個景,從不同的角度看都是不一樣的,上過廬山的人不少,有幾個有這樣的感觸?至於「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那就更有意味了。如果說前兩句還是與山相平,那這兩句的角度已經飛到了天下,俯視廬山了。只有跳出廬山看廬山,才有可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唐人氣魄雄渾,意象好大,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居高臨下的看問題,所以李白的詩才會受歡迎。他寫廬山的那首《望廬山瀑布》傳遍天下,就是因為他的意象宏大,「飛流直下三千盡,疑是銀河落九天」,多有氣魄,聽起來多帶勁?
李再興這首詩雖然沒有那些瑰麗的比喻,張揚的字眼,但是他的意境卻是一樣的。
如果說李白的詩是用山珍海味做出了一道大餐,那麼李再興的這首廬山詩就是用家常菜做出了風味雋永,讓人回味綿長的佳餚。初嘗並不出奇,越品卻越有味,越品越覺得與眾不同。所以這些人越是想超過這首詩,越是覺得這首詩不簡單。
如果李再興是一個文士也就罷了,哪怕他是個新人,這些人也不會吝惜自己的誇讚,少不得替他揚揚名,唐人從來不小家子氣。可是李再興偏偏是一個文墨不通的武夫,他們要是做不出比他更強的詩,這讀書人的臉面豈不是都丟光了?
俗話說得好,唐詩是嚷出來的,宋詩是想出來的,唐詩要的就是暢快淋漓,這些人越是想和李再興的這首詩一較高下,越是找不到好的詩句,一個個冥思苦想,哪裡還有心思喝酒,哪裡還有臉面喝酒。
眼看著天色將黑,雖然韋應物不在乎掌了燈多加一倍錢,客人們卻沒什麼興致了,隨著主客沈仲昌灰頭灰臉的離席而去,其他人也紛紛散了。
原本想大賺一筆的楊家母女一看這場面,心頓時涼了半截。
更糟心的還不止這些,贏了王准的李再興原本說好要和楊妙兒把酒談心的,結果他扔下楊妙兒,跑到鄭舉舉家去了。楊妙兒看不上李再興,把他趕出去,那是一回事,李再興扔下楊妙兒,這又是一回事。更氣人的是,他還大言不慚的說看不上楊妙兒,要去鄭舉舉家。
這不是打楊妙兒的臉,還是打整個楊家的臉。
如果李再興只是一個粗鄙的武夫,那也就罷了,偏偏這個武夫一首詩震住了全場,連新科進士都無顏留下,掃興而歸。這樣的一個人看不上楊家,特地跑到鄭家去,那別人會怎麼說?就是別人不說,將來鄭家知道了這件事,還能不拿出來誇耀一番?
原本一件不起眼的事,被這幾個因素湊到一起,頓時成了一件可能會影響到楊家聲譽的大事。不僅楊妙兒大感恥辱,躲在房裡哭得梨花帶雨,就連頭牌楊萊兒都覺得臉上掛不住了。當韋應物去結賬的時候,楊萊兒不動聲色的提了一句:楊妙兒一個人在房裡哭呢。
韋應物一聽就上心了。哭,還是一個人在房裡哭?她不應該陪李再興喝酒嗎?
韋應物二話不說,趕到楊妙兒的閨房。楊妙兒正在發脾氣,將屋裡的東西砸得亂七八糟,剛進門的韋應物險些被一個筆筒打中腦門,嚇得他一身冷汗。
見韋應物來哄,楊妙兒哭哭啼啼的說了一遍。韋應物聽了她的哭訴,心裡又是歡喜,又是鬱悶。歡喜的是楊妙兒沒被李再興拔了頭籌,鬱悶的是不是楊妙兒看不上李再興,居然是李再興看不上楊妙兒。
韋應物好言相勸,楊妙兒最後發了話,要是韋應物能夠將李再興從鄭家請回來,幫她挽回面子,她願意留韋應物過宿。如果韋應物做不到,她今天丟了人,明天就出家為尼,永遠不再見韋應物了。
韋應物有些猶豫,他才不願意去求李再興這個對手呢。可是架不住楊妙兒軟語央求,楊萊兒在一旁攛掇,只得咬咬牙,答應去試一試。
大話說出口了,韋應物心裡卻一點底也沒有。他和李再興是對手,不是朋友,李再興會給他面子?站在鄭舉舉家門口,韋應物正在考慮怎麼開口,卻見到一個健奴匆匆的往外走。韋應物一把抓住他,一問,才知道李再興到這兒來不僅是喝酒,而是鬧事。
韋應物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他拉著健奴,在健奴耳邊低語了幾句,健奴聽了,飛奔而去。
韋應物舉步進了門,鄭家鴇母認識他,連忙迎上來打招呼。韋應物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聲張,他自己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在李再興的旁邊找了一個房間坐下了,也不叫人侍候,饒有興趣的聽鄭舉舉唱曲。鄭舉舉比不上楊萊兒、楊妙兒姐妹有名,卻也是京城名妓,韋應物捧過她不少場,在她身上花過不少錢。不過,聽鄭舉舉唱這麼多曲,這還是第一次。
聽著鄭舉舉一曲接著一曲的唱下去,聽著那些壯懷激烈的詩句,韋應物也不由得有些熱血沸騰起來。正在此時,幾個身著土黃衣的武侯手持兵器,橫眉豎眼的衝了進來,大聲喝道:「誰敢在這裡惹事,不怕王法嗎?」
鄭家鴇母一看,魂都嚇飛了,連忙把健奴拉到一旁,責問道:「讓你去找張萬的兄弟,怎麼把武侯鋪的人叫來了?」
每個坊裡都有武侯鋪,有武侯數人,負責坊門啟閉、坊內治安。但是只要不遇到殺人之類的大事,妓家寧願找張萬這樣的無賴來解決也不會找武候。原因很簡單,這些武候比無賴更難纏,更貪婪。
武候上門,就和宅子裡鬧鬼一樣,會對妓家的名譽大有影響。
健奴知道其中利害,只得把韋應物的要求說了一遍。這健奴也是有眼見的,他不僅去了武候鋪,還順便打聽了一下,知道了楊家剛剛發生的事。那些剛剛離開楊家的人正談著這些事呢。
鄭家鴇母人老成精,立刻意識到其中有貓膩。李再興是從楊家趕過來的,楊家現在又要將李再興請回去?哪有這麼容易的事。鄭家鴇母眉頭一皺,立刻有了對策。
院中,武候們的到來打斷了鄭舉舉的歌舞,為首的武候看看倒塌的假山,再看看居中而坐的李再興,冷笑一聲:「哪來的狂徒,竟敢在這裡鬧事?」
李再興放下酒杯,不緊不慢的說了一聲:「不過是比武較技而已,何嘗有人鬧事?」
「你是哪兒來的,看你面生得緊,莫非是剛流竄到京師來的?快說,姓甚名誰,從哪兒來,住在哪裡,可曾犯事?」
武候一連串的責問,讓李再興非常不滿意。
這些人怎麼比流氓還流氓,比土匪還土匪,什麼也不問,先給他扣上了流竄犯的帽子。他冷笑一聲,將酒杯往案上一頓,喝道:「哪來的惡犬在這裡亂吠,擾人雅興?」
武候勃然大怒,衝上來,飛起一腳,踢向李再興面前的酒案,同時伸手拔刀。
他的腳剛剛抬起來,端坐的李再興手一按榻角,身子斜斜飛起,兩腿連踢,一腳踢在武候的小腿骨上,一腳踢在武候拔刀的手上。
「呯呯」兩聲響,武候失去了平衡,一跤摔倒在地,額頭磕在案角上,頓時血流如注。他抱著被李再興一腳踢斷的小腿,發出淒厲的慘叫。
其他的武候一看,頓時大怒,七嘴八舌的喊叫著,拔刀的拔刀,舉盾的舉盾,擁上前來。李再興毫不畏懼,沖上前去,拳起腳落,只聽得「乒乒乓乓」一陣亂響,片刻功夫,幾個武候全倒在地上,有的抱著斷腿,有的抱著破頭,慘叫聲一片。
李再興負手走回堂上,厲聲喝道:「不經打的廢物,也敢來惹我。若不是看在鄭家小娘子的面上,今天就取了你們的性命。都給我滾,莫要耽誤我聽曲,待會兒謝大郎來,我還要和他決一勝負,沒心思和你們這些廢物浪費精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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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01:05
第31章 爭風吃醋
說到底,武候們也是欺軟怕硬之輩。京師是天子腳下,平康坊附近又是達官貴人所居之地,有身份的人多如螞蟻,他們這些小小的武候又算得了什麼。之所以如此張揚,就是因為鄭家的健奴說有人鬧事,和張萬爭地盤,以為只是一個無賴少年,這才大剌剌的趕來抖威風。不料人家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一出手就把他們打得頭破血流,言語中也沒有一絲畏懼之色,甚至威脅要取他們性命,心裡頓時慌了。
這是哪家的紈袴啊?
不僅武候們慫了,就連韋應物都嚇了一跳。李再興夠狠啊,不問青紅皂白就把武候給打了,還要取他們性命。不過想想李再興在城外的時候一口氣殺了他們三個人,他覺得這也沒什麼了。別看李再興不顯山不顯水,誰知道他是哪家的貴公子?京城裡,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大有身份,大有來頭,權貴子弟做遊俠,殺人越貨的也不少,韋應物本人就是其中一個。
這時,鄭家鴇母趕了過來,一臉苦相的向韋應物央求。韋應物也知道武候們來是自己惹的事,必須出面解決。真要惹得李再興殺人,鄭家固然跑不掉,他韋應物難免也有些麻煩。讓他鬱悶的是,他本來是想等李再興被武候們逼得難堪時再出面,讓李再興欠他一個人情,好讓他開口請李再興去楊家,哄哄楊妙兒,沒曾想李再興出手就傷人,根本不問對方是誰。現在他不僅沒法讓李再興欠他的情,反而要主動替李再興擦屁股。
「什麼人,敢在這裡鬧事?」韋應物走了出來,喝了一聲:「不知道小爺和李兄在這裡喝酒聽曲嗎?」
武候們不認識李再興,卻認識韋應物,一看到他,武候們更慫了,二話不說,爬起來,灰溜溜的走了。他們來的時候像虎,走的時候像鼠,卻一樣的迅速快捷,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來三郎也在,楊家的酒席散了?」李再興微微一笑,伸手相邀:「坐下喝一杯?」
「剛散。」韋應物也不推辭,走上前去,坐在李再興右首。他看看正在揮毫的杜甫,笑了一聲:「杜兄的詩是好的,只是太悶了些,不太適合這些場合。」
杜甫一愣:「韋三郎是指……」
韋應物淡淡的說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新科進士沈仲昌的評語。他看了杜兄剛才在席上做的詩,說杜兄格律嚴謹,原本沒什麼大礙,只是過於憂國憂民,氣氛沉重,不太適合在酒席上吟誦。」
杜甫愣了片刻,放下筆,頹然而嘆。
韋應物又轉過頭對李再興說道:「李兄的詩則不一樣,雖然直白,卻有異於常人之處。」
李再興哈哈一笑,心道蘇東坡的詩,那當然不會太差了。他擺擺手:「韋三郎不要取笑了,我都說了,我不會做詩,是你逼我,我只好胡拼亂湊兩句。說什麼異於常人之處,你就直說我瞎扯豈不更好。」
韋應物苦笑,心道我敢說你瞎扯嗎,新科進士都說好,十幾個眼高於頂的傢伙都被你比下去了,我要是說你瞎扯,豈不是自打耳光。他乾咳了一聲,看看外面,低聲道:「李兄就不要謙虛了,楊家小娘子都說你的詩好呢。她還在等你把酒夜話,你總不能言而無信吧?」
李再興明白了。他剛要說話,鄭舉舉從一旁走了過來,嬌笑道:「韋三郎,你收了楊家什麼好處,要到奴這裡來生事?李郎是奴的客人,你要強拉走嗎?」
韋應物和李再興說話的時候,鄭家鴇母已經把鄭舉舉叫了過去,說了情況。鄭舉舉一聽,哪能讓韋應物如願。這可是和楊家爭風的好機會,今天如果能把李再興留下,明天鄭家就可以踩楊家一頭,這麼好的機會如果放過去,她就不是鄭舉舉了。原本這只是一個妓家爭鬥的事,她對李再興本人只有怕,沒有愛,可是剛剛聽韋應物說李再興會做詩,而且連楊妙兒那個自視甚高的小丫頭都說好,不免又多了幾分好勝之心。
用話把韋應物堵住,鄭舉舉走到李再興身邊,倚著他坐下,半個身子都靠在李再興的身上,嬌笑道:「李郎深藏不露,奴家只知道你有一身不俗的武藝,卻沒想到還會做詩。奴家唱了半日,全是些舊曲,難免也會讓人生厭。李郎,不如你來做一首新詩,奴家再唱給你聽,好不好?」
李再興一聽,頓時窘了。又要做詩?
李再興連連推辭,同時大力推薦杜甫。鄭舉舉哪裡肯答應,膩在李再興身邊撒嬌,香軟的身子在李再興身上扭來扭去,和糖人兒一般粘人。韋應物眼熱心跳,羨慕不已。杜甫在一旁哀嘆,自己號稱七歲能做詩,到鄭家來過這麼多次,也沒機會一親鄭舉舉芳澤,這李再興卻憑著胡亂寫的幾句詩就得到鄭舉舉的青睞,肌膚相親,耳鬢廝磨,真是羨煞人也。
李再興卻一點也沒有香豔的感覺。做詩對他來說,簡直比殺人還要難。他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半天,總算想起一首。他生怕露餡,搶先說道:「要我做詩可以,不能限定我韻腳,我不懂這些的。」
鄭舉舉就是要詩,好和楊家爭風,哪裡在乎什麼韻,見李再興鬆了口,連聲答應。
「那個……南嶽有一小湖,雖小,風景甚佳,有人比之於西子,故稱西湖。」李再興一本正經的說道:「我經常在湖邊遊戲,最喜雨後初晴的湖光山色,就寫一首這樣的詩送妳,可好?」
「好啊,好啊。」鄭舉舉拍著手掌笑道。
李再興嘿嘿一笑,緩聲吟道:「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他吟完,伸手在鄭舉舉的臉上輕掐了一下:「可喜歡嗎?」
要論詩,鄭舉舉的水平遠在李再興之上,她雖然對李再興的輕薄不太喜歡,聽了最後一句,卻不由得羞紅了臉。李再興之前就說過她天生麗質,濃妝淡抹總相宜,現在又賦成詩,自然以為這是李再興特地為她做的,而那個什麼西湖,自然也是景色絕佳,風光宜人了。她哪裡知道李再興之所以把西湖搬到衡山去,又故意說成一個不起眼的小湖,只是因為他不知道這年頭杭州有沒有西湖。
鄭舉舉滿心歡喜,眼神也有些不對勁了。這首詩有了最後一句,就算前面三句都是狗屁,也讓鄭舉舉心動不已了,更何況前面三句也都非常不錯。她斜睨著李再興,膩聲道:「李郎,天色不早,坊門已閉,如果不嫌棄,就在奴家這裡歇息一晚吧?」
韋應物一聽,頭皮就炸了。鄭舉舉這是主動留宿啊,更讓人崩潰的是,那邊還有一個楊妙兒等著李再興呢。
我的天啊,看來會寫詩真的不一樣啊。寫兩句詩,比撒再多的錢都有用。
韋應物第一次動了想讀書的念頭。不過,他隨即想到了自己的任務,眼珠一轉,二話不說,拉起李再興就走,一邊走一邊叫道:「小娘子,今天我和李兄還有約,下次再讓他陪妳吟詩作賦,顛鸞倒鳳,今天的酒錢算在我的賬上。人,我帶走了。」
鄭舉舉一看,跳了起來:「韋三郎,你要搶人嗎?楊家雖然門樓高,我鄭家也不是好欺負的。想從我鄭家把人搶走,且看你今天有沒有這個本事。」一邊說著,一邊衝了上來,抱著李再興的手臂不放,同時高聲喊道:「阿母,姐妹們,快來幫忙啊,韋三郎要搶人啦……」
鄭家鴇母早有準備,一看到鄭舉舉動手,一哄而上,片刻之間,十幾個濃妝豔抹的女人衝了過來,將李再興等人圍在中間,有的向李再興拋媚眼,有的向韋應物瞪怒目,大有生吞活剝他的架勢。
韋應物好容易將李再興拖到門口,再也無法挪動半步,急得直跳腳,也顧不得臉色了,大聲招呼手下去楊家求援。楊萊兒姐妹正在門口候著,一看到鄭家門口人聲鼎沸,吃了一驚,等韋應物的隨從回來一說,頓時傻了眼。
楊妙兒聽了那句「若把西湖比西子,濃汝淡抹總相宜」,又聽說這是誇讚鄭舉舉的,顧不得臉薄,提起裙子,向鄭家奔了過去。楊萊兒見了,嘆了一口氣,也跟了過去。
轉眼之間,鄭家門口就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李再興空有一身武功,也不怕張萬的大笑,卻被這些鶯鶯燕燕吵得頭暈腦脹。
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偷襲他,他很可能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楊妙兒咬著唇,奮力推開圍在李再興身邊的的鄭家眾人,擠到李再興面前,一把揪住李再興的衣襟,還沒說話,眼圈兒先紅了。
「你這個負心漢,言而無信,讓奴家梳妝好了,在房中等你,卻為何卻遲遲不來,還和別人的女人打情罵俏,生生羞辱奴家。你好狠心……」話未說完,她就委屈的大哭起來。
看著梨花帶雨的楊妙兒,李再興一頭霧水。沒等他說話,鄭舉舉搶過話頭,大聲冷笑道:「我說妙兒妹妹,可不是我這個做姐姐的要搶妳的客人,實在是李郎不喜歡妳這樣的,這才從妳家出來,趕到我這裡來。我可不曾去妳楊家門口搶人,你們這麼做,可有些說不過去……」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02:27
第32章 有貓乎?
這時,旁邊諸家已經被鄭家門口的動靜驚動,只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吵個不停,有鄭家的,還有楊家的,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聽得鄭舉舉這一說,這才知道楊家到鄭家來搶客人,頓時哄了起來。
開門做生意,誰都想拉到更多的客人,可是總得有個度,到別人門口拉客,那可是不能容忍的。鄭舉舉故意大聲說話,就是要讓眾人聽到,將楊妙兒處於不利之地。這一喊,果然奏效,圍觀的人嘰嘰喳喳,都指責楊妙兒做得太過分,壞了行內的規矩。
楊妙兒被眾人指責,越發的慌亂,平時的伶牙俐齒也不知道哪兒去了,只知道哭泣。鄭舉舉趁勝追擊,舌燦蓮花,添油加醋的把剛才的情況說給圍觀的眾人聽,還把那首詩一字一句的唸給眾人聽。這可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她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親耳聽到這首詩,又是從鄭舉舉嘴裡唸出來,配上鄭舉舉那張素面朝天的俊臉,擺明了就是誇鄭舉舉濃妝淡抹總相宜,楊妙兒又羞又怒,哭得喘不上氣來,險些暈厥過去。
這時,楊萊兒趕到,大聲駁道:「鄭家姐姐,妳這怎麼說話,怎麼是我妹妹搶妳的客人?不錯,李郎是從我家出來,又來妳家的,可是他有說要在妳家留宿嗎?」
鄭舉舉一聽,遲疑了一下,氣勢頓時受挫。
楊萊兒見狀,不等鄭舉舉反駁,又接著大聲說道:「客人好奇,連吃幾家酒是常有的事,何況我聽妳剛才所說,李郎今天到妳鄭家來,怕不是為了妳鄭舉舉,而是來尋張萬的不是。可是李郎之前卻是和我妹妹有約在先,他要和我妹妹把酒夜話到天明的。為了這個機會,他還和王十三郎比賽投壺,投出了一百八十分的高分,逼得王十三郎當眾認輸。這些事可不是我亂說,今天在我家吃酒的客人都親眼所見,韋三郎就在這裡,妳若是不信,不妨問問看,若有一句虛言,要我明天就破了相。」
唐朝的名妓雖然不全靠臉吃飯,可是破相也是一個非常惡毒的詛咒。楊萊兒這麼說,鄭舉舉有些心虛了。可是要她認輸,放李再興去楊家,她又不肯。她眼珠一轉,又笑道:「不錯,李郎到我家來,原本不是為了我,可是他為我做了詩,讚我天生麗質,這卻是事實。李郎在此,妳不妨問他本人。要尋張萬的麻煩,又何必在今日?他不肯在妳家與妙兒妹妹說話,卻趕到我家來,怕是對妙兒妹妹有些失望呢。」
說到此處,她嘿嘿笑了一聲,扶著楊妙兒的肩膀,伸手挑起楊妙兒的下巴,柔聲道:「妙兒妹妹,妳還小,不懂男人的心思。李郎英雄,與普通的男子不同,他不喜歡妹妹這樣的,他喜歡的是我這樣天生麗質,濃妝淡抹總相宜的。妳怪我,可真是怪錯了人呢。」
楊妙兒一聽,瞪了她一眼,劈手打開她的手,仰起臉,盯著李再興,大聲說道:「李郎,她說的是真的嗎,妳喜歡她,不喜歡奴?若是真的,奴現在就回家去,不在這裡丟人。若不是,你也給奴說句公道話,不能平白讓奴被人羞辱了。」
李再興苦笑一聲,心道這幫女人吵了半天,終於有讓我說話的機會了。唉喲我的媽呀,這一通吵,可比師傅的梵唱厲害多了,腦仁都快吵成渣了。古人說得好,三個女人一台戲,兩個女人等於一千隻鴨子,老子現在是被成千上萬隻鴨子圍在中間啊。
他的確不喜歡有點傲嬌的楊妙兒,不過此時此刻,他又不忍心再說楊妙兒的不是。何況對鄭舉舉的強勢,他也不怎麼喜歡。他看看四周圍觀的人,咂了咂嘴,說道:「我其實不是不喜歡小娘子,而是覺得小娘子年幼,不忍摧折。」
李再興說的半真半假。他的確不喜歡楊妙兒,但是他這個理由卻是真的。在他看來,楊妙兒這年齡還是含苞未放的少女,在前世的話,這也就是一個初中生的年紀。和這樣的女孩子談情說愛,甚至上床,是那些禽獸不如的校長才做得出來的事,他可做不出來。別說他不喜歡楊妙兒,就是喜歡也不行。如果一定要選一個女人上床,他寧願選鄭舉舉這樣的成熟女人,哪怕是楊妙兒的姐姐楊萊兒也行,唯獨楊妙兒不行。
可是,這只是他的看法,對於楊妙兒來說,這個理由卻有些勉強。唐人結婚早,十二、三歲就結婚嫁人的太多了,妓家也是十二、三歲開始接客,十五歲不是完璧的人很正常。她如果不是沒有碰到合適的,恐怕也不會將處子之身留到今天。
然而,李再興這麼說,多少也給她留了點面子,其中透出的憐惜之意又讓她有些小得意。
「李郎,奴今年十五,已經不小了呢。」她瞟了鄭舉舉一眼,又話裡帶刺的說道:「若不是一直沒有遇到中意的人,奴也和鄭家姐姐一樣做了女人。今日遇到李郎,也是奴的緣分到了。李郎雖然沒有贏滿一百分,可是奴已經很滿意了。如果李郎願意,奴也是……也是……」
說到最後,楊妙兒聲音越說越低,已經說不下去了。可是那份嬌怯,卻讓人看得心動不已。韋應物氣得捶胸頓足,後悔不已。要不是他把李再興硬拽出來,也不會把事情鬧得這麼大,逼得楊妙兒要當眾向李再興表白。
做妓女,總有一天要失身的,就算唐朝的妓女有更多的選擇權,這一天遲早要到。而男人總有一種處女情結,他們雖然不在乎妓女陪很多人上過床,可是對妓女的初夜總是情有獨鍾。楊妙兒出道三年,至今保留著處子身,並不是沒有人願意買她的初夜,而是因為楊家名聲大,要求高,楊妙兒有更多的選擇自由,這才留到今天。
這也是楊妙兒最大的資本,為了今天能勝過鄭家一籌,她不惜將寶貴的初夜獻給李再興。韋應物也是楊妙兒的仰慕者之一,他又怎麼能不為此痛心疾首。
果然,聽到楊妙兒這句話,鄭舉舉的氣勢大弱。她也清楚,對男人來說,一位名妓的初夜有多大的吸引力。她的條件本來就不如楊家姐妹,又沒有楊妙兒的處子之身,在這場爭鬥中已經沒什麼勝算了。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李再興真的喜歡她,不喜歡楊妙兒。雖然可能性不大,卻是唯一能救她命的稻草。如果今天輸了,她以後在楊家姐妹面前可就真的抬不起頭了。
鄭舉舉抬起了頭,目光中帶著企求,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李再興。
楊妙兒淚眼朦朧,羞怯難當,卻也不肯示弱,楚楚可憐的看著李再興。
楊萊兒暗自嘆了一口氣。
旁邊的眾人也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李再興最後的答案。雖然這和她們沒什麼關係,可這畢竟是中里實力最強的楊家和鄭家爭鬥,僅從娛樂性來看,也是一場難得一見的好戲,她們怎麼能輕易放過。
此時此刻,不僅鄭家門前的巷子裡擠滿了人,就連旁邊的牆上都爬滿了人,一雙雙眼睛都落在李再興的臉上。人很多,卻鴉雀無聲,都在等著李再興的最後答案,看看是濃妝淡抹總相宜的鄭舉舉勝,還是擁有處子之身的楊妙兒勝。
李再興很無語,這都是什麼事兒啊。我是來打架的,結果張萬的老大謝大郎遲遲沒有出現,卻被一群女人圍住,非要在兩個人裡面選一個人過夜。老子今天沒打算破色戒,更沒和一個未成年少女上床的想法啊。
可是,話要怎麼說呢?
「妙兒小娘子,十五歲剛剛發身,不算大啊。」
「可是也不算小啊。」楊妙兒漲紅了臉,瞟了一眼鄭舉舉勁裝下漲鼓鼓的胸脯,挺起了剛剛發育的小胸脯,又提了提裙子,讓自己的胸脯看起來更豐滿一點。唐代女人喜歡穿裙子,而且喜歡把裙子繫在胸口,露出一大片胸。普通女子如此,妓女更是如此,楊妙兒當然也不例外。她們都知道怎麼將女性的誘惑發揮到極限。
李再興苦笑,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他冥思苦想,想著怎麼脫身,周圍寂靜一片,幾乎連心跳都能聽得到,他一時忘了自己是被一大群人、女人圍在中央,恍惚有獨身一人置身於曠野之中的感覺。他甚至聽到了遠處的蟲鳴,被驚起的夜鳥揮動翅膀的聲音。
一聲貓叫從遠處傳來:「喵嗚——」
正在緊張思索的李再興下意識的問了一句:「有貓乎?」
對李再興來說,這純屬一句無意識的題外話,可是在鄭舉舉和楊妙兒來說,這卻是一個關係到兩家勝負的關鍵問題。聽了這句話,原本已經不抱希望的鄭舉舉頓時增添了幾分信心,她看看楊妙兒剛剛隆起的胸脯,有意無意的將豐滿的胸挺起更高,幾乎貼在了李再興的手臂上。
面對鄭舉舉的挑釁,楊妙兒面紅似血,臉燙如爐,心跳如鼓,羞不可當。她張口結舌,半晌才期期的道:「有……稀稀幾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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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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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04:24
第33章 規矩由我定
李再興一頭霧水,貓是用根來計數的嗎?
韋應物萬念俱灰,楊妙兒今天為了和鄭舉舉一爭高下,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連這個下流的問題都肯答,哪裡還有一點名妓的風範,這和北里那些粗俗之輩有什麼區別。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替楊妙兒感到委屈,要不是李再興問這麼齷齪的問題,她又何至於要答。
楊萊兒翻了個白眼,拉起楊妙兒就走。楊妙兒這才反應過來,臉色煞白,羞憤難當,恨不得一頭撞死。她回過頭,恨恨的看李再興,又看看得意洋洋的鄭舉舉,恨不得衝上來啐這兩個狗男女一臉。要不是他們一唱一和,她今天怎麼會丟這麼大一個臉。
楊萊兒姐妹敗退,鄭舉舉反敗為勝,不禁笑靨如花,挽著李再興的手臂,正要拉他回去,忽然覺得有些異樣,脖頸上的汗毛根根豎起,手臂上浮起一層雞皮疙瘩,一陣寒意直衝後腦。
已經被楊萊兒拖出三、四步遠的楊妙兒也感覺到了這種詭異的氣氛,一時顧不上鄭舉舉,驚訝的看著李再興,小嘴張成了圓形。
站在一旁的韋應物也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的看向李再興。
李再興一聲不吭,他輕輕的撥開鄭舉舉的手,扭過頭,看著東門的方向,舉步緩緩走了過去。
鄭舉舉呆立當場,抬手掩住了手,目光發直的看著李再興的背影。
擋在李再興面前的人群下意識的向兩邊分離,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刀一劈為二。隨著李再興一步步向前,這條狹窄的通道不停的向前延伸。
沒有人再說話,甚至連呼吸都被下意識的屏住了。眾人齊唰唰的看著李再興,看著李再興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片刻間就衝出了人群,向東坊門狂奔而去,隨即繞過李林甫宅的東北角,消失在東街上。
這時,人群中才爆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像一群蒼蠅在亂飛。
鄭舉舉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楊妙兒見了,如釋重負,轉怒為喜,本想打趣鄭舉舉兩句,不知怎麼的,卻覺得汗如漿出,渾身乏力。眼前一暈,倒在了楊萊兒的懷裡。
兩個對手先後暈倒,眾人不禁齊聲驚叫。
李再興卻沒有心情注意這些,他追過了牆角,剛邁出一步,就停了下來。
李林甫宅的東門,一盞孤燈,在夜風中搖搖晃晃,灑下一團溫暖的光。
李再興慢慢的抬起頭,看向正對李林甫宅東門的坊牆。坊牆上,一個身影負手而立,孤傲如懸崖上的松。他靜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李再興也沒有動,他看著那個身影,放慢了呼吸,身體也漸漸的放鬆下來,進入了臨戰狀態。
在人群中,他突然迸發出所有的殺氣,就是因為他感受到了這個人的殺氣。這股殺氣像一桿長槍,穿過重重的人群,一直刺到他的面前,逼得他不假思索,剎那間將警戒提到了最高,殺氣如潮,以至於影響到了圍觀的人。
這是一個勁敵。能將殺氣迸發至十步以外,這人絕非尋常之輩。即使李再興對自己的武技很有信心,此刻也不敢掉以輕心。
「謝大郎?」不知過了多久,李再興平復了心情,慢慢向前跨出一步。
那人一動不動,過了片刻,他轉過頭,看了一眼李再興。雖然隔著十來步遠,李再興卻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寒意。
「追上我,平康坊就是你的。」那人說著,突然起步,轉眼間就消失在夜色中。
李再興早有準備,立刻起動,斜向奔出三步,拿出前世越障的本事,踩著略顯傾斜的坊牆,飛身躍上了坊牆。在腳尖落在坊牆上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一個身影消失在牆角。
李再興追了上去。他剛剛奔出兩步,左腳忽然用力蹬地,急行的身體強行扭轉了一個方向,狠狠的撞向坊牆下的陰影。
「咦!」陰影中傳出一聲略帶驚訝的聲音,風聲忽起,一個人影閃出,斜行兩步,避開李再興勢在必得的一擊,沿著街道,轉身向南狂奔而去。
李再興一擊不中,卻不氣餒,緊追不已。
兩人一前一後,轉眼間就衝過了宣陽坊,正在衝過十字街口,那個人影忽然一頓,收住了身形,隱在了陰影之中。李再興兩步趕上,耳邊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隱約還有兵器的撞擊聲,他卻不管不顧,徑直向那個黑影衝了過去。
黑影顯然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幹,略一愣神,重新起步。這一愣神的功夫,李再興已經追到他的身後五步,兩人一前一後,衝出了街角。
二十名巡街衛士正沿著東市的南牆走來,看到兩個人影從面前一閃而過,頓時緊張起來。
「什麼人?」一個衛士厲聲喝斥,同時伸手拔出了腰間的橫刀。剎那間,拔刀聲響成一片。
李再興二人根本不理會他們,發足狂奔,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色中聽得格外分明。
衛士們互相看了看,然後若無其事的收起了刀,按部就班的向前走去,領頭的衛士敲著銅鑼,扯著嗓子喊道:「防火防盜……小心火燭……」
李再興緊追不捨,逢街過街,一路上遇到了不下五撥巡街衛士,也沒有停留半刻。那個人影也被他追得不敢停留,只能不管不顧的狂奔。兩人一口氣跑過五、六個十字街口,前面那人轉身一拐,向東奔去。
李再興早有準備,他沒有再跟著拐彎,而是緊趕兩步,躍上坊牆,沿著不到五尺寬的坊牆頂飛奔。這一坊人煙稀少,幾乎看不到幾間房屋,李再興的腳步聲在坊牆上響起一片,卻沒人出來看個究竟。
李再興在上,那人在下,聽到李再興的腳步聲在頭頂響起,扭頭看了一眼,見李再興又追近了兩步,不由得大驚。他轉身向南側奔去,也飛身躍上坊牆。
李再興笑了,他揚起手臂,就像前世練習投彈一樣,將一塊土疙瘩扔了出去。
土疙瘩是剛才上牆時順手掰下來的,他要的就是對方上牆。在騰空的這一瞬間,他沒有著力點,無法躲避。
「呯」的一聲悶響,那人被砸個正著,身子一歪,「噗通」一聲撞在了坊牆上,滾了下來。沒等他爬起來,李再興已經衝到他的面前,一腳踩在他的胸口。
「平康坊是我的了吧?」
那人急促的喘息著,卻沒有掙扎。過了一會兒,他坐了起來,伸手撥開李再興的腳,點點頭:「平康坊是你的了,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李再興笑笑:「你說說看,我不一定答應。」
「盜亦有道。你可以收保護費,但不能亂收費,更不能害人性命,壞了道上的規矩。」那人站了起來,幾乎和李再興一樣魁梧,肩寬臂長,姿貌雄偉。
「道上的規矩?」李再興不以為然的笑了一聲:「規矩是你定的?」
「是。」那人淡然一笑:「我是謝大郎。」
「謝大郎?」李再興點了點頭:「不錯,有點門道,難怪能在京師做個地下霸主。」他衝著前面的坊牆點了點:「是想把我引到曲江去殺了,隨便找個地方埋了?」
謝大郎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不錯,的確有這個想法。這裡是我的巢穴,有不少機關。你一個回合擊倒張萬,我自問做不到,所以打算把你引到這裡來。只可惜,最後還是差了一步。」
「去你的巢穴看看。」李再興背著手,邁著輕鬆的步伐,「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能殺了我,就隨便找個地方埋了。要是殺不了,以後道上的規矩就由我來定。」
謝大郎遲疑了片刻,追了上來:「我可不是一個人,這裡至少還有七、八個兄弟,個個身手不弱。」
「沒事,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李再興笑得很無邪,抬頭看了看天色:「月黑風高,正是殺人的好時候。」
謝大郎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自認是個亡命徒,可是和李再興一比,他像個沒殺過生的孩子。他聽得出來,李再興說要殺人絕不是壯膽的大話,他是真的打算殺人,而且是以命搏命。他不僅不在乎別人的命,更不在乎自己的命。
他趕上兩步,和李再興並肩而行:「你殺過多少人?」
「殺過多少,我也記不清了。」李再興微微一笑:「不過,昨天在城外剛剛殺了三個。如果你的消息夠靈通的話,應該聽說過。」
謝大郎大吃一驚:「昨天在城南殺人的就是你?一對十三,三死十傷?」
「原來你也聽說過?」李再興哈哈大笑:「看來你真是謝大郎。」
謝大郎沉默了片刻,忽然停住了腳步,伸手相邀:「我請你去鳴珂里喝酒。」
李再興也停住了,和謝大郎對面而立,他瞟了一眼不遠處的坊牆:「都到大郎的家門口了,也不請我進去坐坐?」
謝大郎苦笑一聲,揉了揉剛才被李再興砸中的地方。「我沒有把握殺你,只好選擇和你做個朋友。我請你喝酒,規矩嗎,我們商量著定,如何?」
李再興思索片刻,哈哈一笑:「好吧,說實話,我也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那就先交個朋友,一起去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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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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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05:16
第34章 地頭蛇
謝大郎的巢穴就在曲江池。曲江池在長安城的東南角,是長安著名的風景勝地,但是人煙稀少,幾乎沒有人家。池東是皇家園林芙蓉園,燈火通明,池西卻是一片空曠,謝大郎和十幾個無賴少年就在這裡安家。
住得雖然不怎麼樣,好酒卻不少,謝大郎拿了一瓶劍南燒春,夾著兩包牛肉,帶著李再興繞著曲江池走了一段路,在池邊一個涼亭上坐下。那些接到謝大郎通知,操著傢伙準備廝殺的少年一看這架勢,都面面相覷,不知出了什麼狀況,愣了片刻,各自散去了。
謝大郎端起酒杯,指著波光粼粼的池面,笑道:「別看現在冷清,再過幾日,這裡便熱鬧了,特別是上巳節,就連我們兄弟都要避一避,給那些游春的騰地方。」
「屆時大郎也要收保護費嗎?」
謝大郎「噗」的一聲,將嘴裡的酒全噴了出來。他轉過頭,藉著遠處的微光,打量著李再興:「李兄,你拿我開心嗎?到這裡來宿營的非富即貴,連韋三郎那樣的紈袴都不敢放肆,你讓我去收保護費?」
「看來大郎的志向還不夠大。」李再興笑道,舉起酒杯,和謝大郎碰了碰,一飲而盡。謝大郎看著李再興,忽然笑道:「你不怕我下毒?」
「就算有毒,毒發之前,我也能擊斃你們,不會虧本的。」
謝大郎無語,半晌才挑起拇指,讚道:「你夠狠,非我能及。」
李再興暗自苦笑,心道我夠狠,不計後果,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明天。我究竟是誰,不知道,也許在長安一露面就被人盯上了,不知道哪天就被人殺死在角落裡。退一步說,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場大夢,也許哪天醒來,我就躺在二十一世紀青藏高原冰冷的凍土上,大唐之行不過是黃粱一夢。對我來說,每一刻都有可能是最後一刻,我當然敢搏命了。別說韋三郎,就是皇帝老子在我面前,我都敢一槍挑了他。
「人生百年,誰能不死?」李再興端起酒杯:「要活就活得盡興,要不然還做什麼遊俠。」
「話雖如此,真正能像李兄看得這麼透的又能有幾個。」謝廣隆長嘆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男兒本當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丈夫自當建功立業,封妻蔭子,贏得生前身後名,那才叫痛快。如果就這麼死了,我是不甘心啊。」
「想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為何不去邊關從軍,卻在這裡做個遊俠?」
「你以為邊關想去就能去?」謝大郎撇了撇嘴:「關山萬里,即便是最近的范陽也有四、五千里,沒有路引,就不能在官家驛館食宿,僅是一路上的飲食花銷就讓人頭疼,更何況白身從軍,沒有鞍馬甲冑,想要立功何其難也。也許走不到邊關,我就成了路邊的餓殍。」
「你控制著京師的遊俠無賴,連這點錢都沒有?」
謝大郎沉默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來,充滿了自嘲:「我是收了不少錢,可是也有一幫兄弟要養活。兄弟們沒有正業,又不肯委屈了自己,每天都要喝酒吃肉,聽曲觀舞,花銷頗大,存不下幾個錢。」
「怕是還要拿出一大部分孝敬人吧。」李再興道:「如果孝敬不到位,坊裡的武候不會那麼客氣。」
「這是自然。」謝大郎長嘆一聲,神情鬱結:「我收來的錢,有七成倒是進了他們的口袋。縱使如此,還要陪著小心,稍有不周到,便有性命危險。」他瞟了李再興一眼,苦笑道:「除了官家的盤剝,還有同行的眼紅。李兄昨天剛到京師,今天就來搶我的地盤,是不是太急了些?」
李再興哈哈一笑,把接管菩提寺安全的情況說了一遍。「其實我對你的生意沒什麼興趣,只是職責所在,只能出此下策。今天已經是初三,四、五天時間,我可沒辦法把那些和尚訓練成高手。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找到你這個賊首,才好辦事。」
謝大郎聽了,頻頻點頭:「李兄爭的是地盤,用的卻是兵法,莫非是將門之後?」
李再興苦笑道:「不瞞大郎說,我是在寺廟裡長大的,不知道父母是誰。」
「是嗎?」謝大郎放下酒杯,撓了撓頭:「如此說來,我們倒是同病相憐了。我也不知道父母是誰,流落四方,學了些武藝,前些年到京城來,本想憑本事考個武舉,為國效力。不料如今武舉不僅要考武藝,還要交納家狀、保狀,我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只好流落京城,憑著拳腳混口飯吃。」
「這京師諸坊的遊俠,都是被你打服的?」
「哪有這麼容易。」謝大郎苦笑道:「我這等身份,只能和張萬這樣沒家世的遊俠兒廝混,像韋三郎那樣的世家子弟,哪是我敢惹的。今天早上聽說有人在城外殺了韋三郎的人,搶走了他的錢,我就特別佩服,不曾想卻是李兄你幹的。」
「些許小事,不足掛齒。」李再興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既然大郎也有難處,我也不勉強。菩提寺該出的錢,我一個不少的送到你的手上。不過這錢不是白拿的,若是有人到菩提寺生事,我也會來找你謝大郎,到時候少不得要見個高下。」
謝大郎搖頭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既然說平康坊的生意是你的,就不會再去收一個錢。我明天就和張萬等人說清楚,他們要是願意跟你,你就賞他們一碗飯吃,若是不願意,我自給他們另尋出路。只是……」
謝大郎猶豫了片刻,有些慚愧的說道:「我只能管束我的兄弟,其他人去鬧事,我可管不了。」
「還有其他人?」
「嘿嘿,長安城這麼大,遊俠兒沒有一萬也有幾千。東市油水豐厚,平康坊是長安城最著名的風流地,這兩處不僅是遊俠兒們覬覦的目標,也是權貴們眼中的肥肉,他們不便出面,自然要培植一些勢力來分肥。我一個外來戶,又無根底,豈能一手遮天。」
李再興撓撓頭,有些失望。本來以為找到謝大郎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現在看來想得太簡單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謝大郎說得也對,這麼大的油水,怎麼可能讓他獨吞了,不知道多少人盯著這裡呢。
「還有誰會到菩提寺來生事?」
「長安寺觀不下百餘座,菩提寺不顯山不顯水,本來不會有人看中。只是菩提寺和李相走得太近,難免會遭人忌恨。那些人動不得李相,就把怨恨轉移到菩提寺來,這其中以楊家豢養的洛陽幫實力最強。領頭的姓裴,好像是河東裴家的支系,據說有千斤之力,一身好武藝,李兄要小心些應付才好。」
「洛陽幫?河東裴家?」
「對啊,楊家和裴家走得很近的,楊釗的夫人出自河東裴氏,虢國夫人嫁的也是河東裴氏。」
「我知道了。」李再興站起身來,轉身就要走,謝大郎又提醒道:「李兄,河東裴氏也不是鐵板一塊。平康坊的故相裴光庭所屬裴氏便不和。」
李再興停住腳步,回頭看了謝大郎一眼,嘴角歪了歪:「大郎既然知曉,何不主動出擊,告訴我,是想拿我當刀使?」
謝大郎被李再興識破心思,老臉一紅,乾笑了兩聲。
李再興又走了回來,繞著謝大郎轉了兩圈,臉上帶著壞壞的笑。謝大郎心虛的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又被李再興看出了什麼,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
「謝大郎,我打倒張萬時,張萬說要出坊找你,可是前後不到半個時辰,你就來了。從平康坊到這裡近十里,來回二十里,又是在夜間,不時躲避巡街衛士,你出現得也太快了。依我看,你本來就在平康坊中吧?」
謝大郎面色一窘,無言以對。
「我看到你的時候,你站在李林甫宅東的坊牆上。李林甫人稱奸相,沒有幾個人提到他時會如此尊敬。你卻口口聲聲稱為李相,又一心攛掇我和楊家支持的裴氏作對,不免讓人遐想。謝大郎,你不會是李林甫指使,剛領了命令出來吧?」
即使是在夜色之中,謝大郎也有些面皮發燙,他連忙解釋道:「李兄誤會了,我只是見李兄初來乍到,不熟悉長安的情況,想提醒一二。我是一介布衣,哪裡能和李……林甫扯上關係。若真有這樣的靠山,我又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一介布衣,也能在長安遊俠兒中稱雄一時,我看你也不簡單。」李再興哼了一聲:「你是什麼來頭,我沒什麼興趣,我見你豪爽,願意交你這個朋友,可你若是把我當傻子糊弄,也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謝大郎一怔,強笑道:「李兄言重了,我怎麼敢在李兄面前賣弄。」
「知道就好。」李再興大步遠去,聲音遠遠的傳來:「若是朋友,就幫我摸清姓裴的行蹤,我想約他談談。」
謝大郎大喜,揚聲道:「李兄放心,一有消息,我便去通知你。」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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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06:05
第35章 翹家小蟲娘
靜悄悄的街道上,李再興一個人貼著坊牆急行。
大街上不時會撞見巡街的衛士。剛才追謝大郎的時候,他可以不管不顧,橫衝直撞,現在一人獨行,大可不必與衛士們發生衝突。天上無月,街上一片漆黑,他又貼著坊牆而行,腳步雖快,卻輕巧無聲,除非是從他身邊經過,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前世的追蹤與追蹤技巧讓他在這空曠的大街上像隱形了一般。
運氣不好,和巡街衛士迎面相遇時,他就只能爬到坊牆上暫避一時。坊牆都是由夯土築成,牆面並非豎直,有一個不小的斜度,又不怎麼平整,對他來說,爬到一丈高的坊牆牆頂簡直是易如反掌。坊牆頂部有兩、三尺寬,他只要靜靜的伏在上面,巡街衛士即使從他下面經過也不會發現他。
更何況巡街的衛士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警惕性低到令人髮指。剛才李再興和謝大郎從幾撥衛士的面前衝過去,他們都裝聾作啞,當作沒看見,讓他們主動抬頭往坊牆上看就更不可能了。
傳說中京師嚴苛的夜禁不過如此。有權有勢的人固然不是這些衛士能惹的,就是謝大郎之類的遊俠也敢堂皇而之的立於坊牆之上,將夜禁視若無物。衛士們看到這種人會自動的忽略不計,真正被他們管住的只有那些無權無勢的普通百姓。
雖然是在黑暗中行走,作為一個曾經在冰川裡追蹤過敵人的邊防兵,李再興依然沒有走錯路的可能。過了東市西南角,平康坊在望,只要再過一個路口就能到達目標,偏偏在宣陽坊的門口被堵住了。
宣陽坊的東門大開,燈火通明,數十名手持長矛橫刀的武士魚貫而出,手裡舉著火把,沿著坊牆快步走了過來。
李再興膽子再大,也不能這時候大模大樣的迎過去。他很自然的翻身上牆,伏在坊牆頂部,等武士們過去再走。趴在坊牆上,他無意識的向坊內看了一眼,不禁嚇了一跳,一句髒話差點脫口而出。
眼前的一切讓他目瞪口呆,老子莫不是走錯路,摸進皇宮了吧?
李再興的方向感當然不會這麼差,他知道自己離真正的皇宮還有一段距離,之所以有這樣的錯覺,主要是因為眼前的宅院實在是太奢華了。
李再興聽李泌說過長安城的建築規定。第一是百姓家中不准建高大的塔形建築,有塔觀樓閣的只有廟宇寺觀,普通人家的房屋最多也就是兩層,只有極少數皇恩深重的人家會有三層小樓。這麼規定,是不希望有人能在家裡就能看到坊外,特別是皇宮;第二,對房屋的前後跨度也有一定的要求,即使是三品以上的極貴高官也不能超過九架,庶民的堂屋不能超過四架,否則即為僭越。
站在菩提寺的鐘樓上,李再興看過李林甫家的房子。李林甫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相,他家的房子當然是極盡豪華的,然而比起眼前的這幢宅院來,依然是小巫見大巫。就算李再興對間架什麼的沒有具體的概念,他也能看出這座宅院的中心建築絕對比李林甫家的要大,要高。
李再興想起杜甫說的,這裡應該是楊貴妃的兄弟姐妹所住的親仁坊,難道是這一幫皇親國戚的房子?楊貴妃現在正得寵,她家的人要是想這樣的房子,那倒是有可能。
李再興趴在坊牆上,看著金壁輝煌的新屋,耳邊回想著杜甫對楊氏姐妹的羨慕嫉妒恨,正在感慨,忽然下面傳來一聲輕響。他嚇了一跳,立刻全身繃緊,運足了目力,向出聲處看去。藉著遠處的燈光,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藏在牆角的花盆之間,仰著小臉,戰戰兢兢的打量著他,夜色中,唯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透著明珠般的清純。
李再興四處看了看,頓時明白了。這間宅第太豪華了,直接將坊牆當成了外牆,他伏身的坊牆下面是一片小小的花圃,幾個巨大的花盆圍在一起,那個小小的身影就在幾個花盆之間的空隙中。不注意看,根本不會想到這麼小的空間裡居然還有一個人。
難道是來行竊的小賊?
李再興仔細看了看,見這個身影格外弱小,不像一個成年,反倒像一個沒成年的孩子。他四處看看,見外面的那些武士沿著坊牆走遠了,宅內又沒有人在附近,便低聲問道:「妳是誰?」
「奴是蟲娘。」那個聲音低低的抽泣起來:「奴出不去了,奴好怕……」
李再興暗自鬆了一口氣,他藉著遠處的燈光,打量著那個自稱蟲娘的孩子。花盆上面大,下面小,孩子縮在下面,只能露出一個腦袋,仰著一張哭花的臉,楚楚可憐的看著他,弱弱的問道:「你是來偷東西的賊嗎?」
李再興一腦門黑線。我還以為妳是賊呢,妳倒把我當成賊了。
「我不是賊,妳怎麼到這兒來了?」
「我跳累了,想出來歇會兒,就躲在這裡,可是我出不去了。」
「那妳怎麼不喊,只要喊一聲,就有人來救妳了。」李再興說道:「那些人就是在找妳吧?」
「阿爹會罵。」小傢伙吸了吸鼻子:「阿爹好凶的,所有人都怕他,奴也怕。」
李再興無語,難道她的老爸是一個狼爸?他顧不得多想,打量了一下地形,悄悄的滑了下去。兩腳支在花盆下,暗暗用力,撐開一個縫隙,彎下身子,伸出手:「蟲娘,把手給我。」
蟲娘慢慢的站了起來,將小手放在李再興的手心裡。這是一雙溫潤而略有些涼的小手,即使沾了不少污泥,依然能感受到小手的滑膩。李再興保持警惕,握著她的手,將她從花盆間提了起來,送上坊牆。
這時他才發現蟲娘身上穿的衣服與眾不同,衣擺處繡著孔雀一樣的翠羽,衣肩處繡著鱗羽一樣的花紋,腰間還有白色的雲紋。
「妳這是什麼衣服?」李再興輕聲笑道:「真好看。」
「好看嗎?」脫離了險境,蟲娘的眉眼頓時生動起來,她眼波如水:「你帶奴出去,奴跳胡旋舞給你看,那才好看呢?」
「是嗎?」李再興忍俊不禁:「妳想翹家?」
蟲娘眼神一黯,撅起了嘴:「阿爹天天讓奴祈福,累了也不讓奴休息,奴天天想著逃走。」她隨即眉眼一挑:「你今天別偷東西了,把奴偷走好不好?」
李再興心中一軟,看了看四周,點頭道:「好,我帶妳出去。」他將蟲娘揹了起來,雙手托緊她的小屁股,輕聲道:「蟲娘,抱緊我。」
「嗯嗯。」蟲娘興奮的抱緊李再興的脖子,連連點頭。
李再興揹著蟲娘,沿著坊牆開始飛奔。即使坊牆頂部並不寬大,他又揹了一個人,依然能行走如飛,悄無聲息。舉著火把的武士已經沿著坊牆向西去了,他們根本沒想到李再興揹著他們要找的目標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掠入了黑暗之中。
回到菩提寺,李再興徑直來到自己的住處。聽到腳步聲,睡在外間的陸護迎了出來,一看到李再興背上的小姑娘,嚇了一跳:「主君,你從哪兒撿來的孩子?」
「等會兒再跟你說,先去打點熱水來,再拿點吃的。」李再興揹著蟲娘奔進了裡屋,睡在床上的愛爾麥迪坐了起來,驚訝的打量著李再興,卻什麼也沒說。
「咦,妳的頭髮和我阿媽的一樣唉。」蟲娘剛剛下地,就驚喜的叫了起來,撲到愛爾麥迪的身邊,撫著她的金髮,欣喜不已。
「妳的眼睛……」愛爾麥迪也注意到了蟲娘的眼睛與眾不同,這是一雙比她身上的翠衫還要藍的眼睛,像兩顆藍寶石。
「嘻嘻,我的眼睛像阿媽。」蟲娘得意的眨了眨長長的眼睫毛:「好看嗎?」
「妳阿媽叫什麼?」愛爾麥迪吃了一驚,握緊了蟲娘的手。蟲娘吃痛,叫了起來:「唉呀,妳抓疼奴了。妳是誰啊,妳好凶。」
「妳阿媽叫什麼?」愛爾麥迪連忙放開,柔聲道。
「奴不告訴妳。」蟲娘掙脫愛爾麥迪,跑回李再興身後,探出小腦袋:「妳是壞人,奴不告訴妳。」
愛爾麥迪急了,想趕過來問,卻被李再興攔住了。「好了,她餓了,等一會兒再問也不遲。」
陸護端著水和食物走了進來,他微皺著眉,打量著蟲娘,嘆了一口氣,一邊替蟲娘洗臉,一邊說道:「主君,你這是從哪帶回來的小仙姑?看她這身裝束,怕是正在做法事的小道姑呢。」
李再興看著脫去了翠羽道袍,只穿著月白色小衣狼吞虎嚥的蟲娘,笑了笑:「你還真說對了,她就是正在做法事的小道姑。也不知道哪個狠心的畜生,為了幾個錢,這麼糟蹋孩子。」
李再興把遇到蟲娘的經過簡單的說了一遍,陸護疼惜的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愛爾麥迪卻有些失望,沒有再問蟲娘的母親是誰。蟲娘吃完了晚飯,陸護本打算安排她和愛樂麥迪睡一個床,蟲娘卻堅決不肯。愛爾麥迪一時心急弄痛了她,她對愛爾麥迪的印象很不好,無論怎麼說,也不肯和愛爾麥迪睡一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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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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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06:56
第36章 麻煩
李再興無奈,只得敲響了杜甫的房門。
杜甫還沒有睡,正坐在書案前沉思,面前擺著一大堆的文稿。見到李再興,又看看蟲娘,吃了一驚:「賢弟,你這是……」
李再興非常不好意思,把來意說了一遍。蟲娘不肯和愛爾麥迪睡,他那邊又沒有多餘的床,只好請楊氏幫著照看一夜。楊氏已經帶著孩子杜宗文睡了,聽到說話聲,連忙披起外衣坐了起來,在裡屋說道:「李兄弟,你讓孩子進來吧。」
李再興沖蟲娘使了個眼色,蟲娘有些不捨的看了他一眼,一步步的挪到門口,又眼巴巴的看著李再興。李再興揮揮手道:「蟲娘,快去,杜家嬸嬸是個好人,還有小郎君陪妳玩,妳會喜歡的。」
蟲娘撅著嘴,無可奈何的走了進去。楊氏一看到她,就驚訝的笑了一聲:「原來是個藍眼睛的小胡姬呢,真好看。」
「嬸嬸也好看。」蟲娘乖巧的說道。
把蟲娘託付給了楊氏,李再興鬆了一口氣,看看案上的文稿,笑道:「杜兄這是準備讀書?」
「還讀什麼書啊。」杜甫長嘆一聲:「年近不惑,一事無成。詩文滿篋,衣食無落。我正在想是不是該燒了這些詩文,明天正經找個事做。」
李再興嚇了一跳,杜詩聖今天受刺激了,居然要燒掉詩文?他連忙勸道:「杜兄,這可使不得。這都是你多年的心血啊,怎麼能燒掉呢?」
「心血,有什麼用?」杜甫落寞的一笑:「外不能揚名,內不能養家,留著有什麼用?」
「揚名?你杜兄的詩名還弱了?」
杜甫不好意思的笑道:「賢弟,你看得起我,我非常感激。可是說起詩名,我真的不如你想的那麼大。今天酒席上你也看到了,我的詩並不出眾。」
李再興想起楊家酒席上的反應,又想韋應物轉達的沈仲昌對杜甫詩的評價,一時倒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在他看來,杜甫當然是可以和李白並駕齊驅的詩聖,但是今天的表現卻讓他非常意外。很顯然,杜甫在世人眼中的名聲和李白根本不能相提並論,沈仲昌誇他格律工整,卻又說他不合時宜,倒真是一語中的。
可是,杜甫後來的確是詩聖啊,而那個沈仲昌卻沒有歷史上留下什麼名聲。
李再興想了很久:「杜兄,大丈夫當求萬世名,流行的未必能成為經典。那個誰不是說嗎,古來聖賢皆寂寞,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成為千古流芳的聖賢。我覺得你應該堅持下去,總有揚名天下的那一天。至於那些人,你又何必理會他們,他們注定是流螢,連流星都不是,更不配與杜兄比肩。」
杜甫看了李再興一眼,眉頭鬆弛了些:「賢弟說的是曹子建的詩吧?」
李再興聳聳肩:「好像是吧,我記不清了。」
杜甫笑了一聲,又有些無語。李再興連曹子建的詩都記不清,可是他隨口吟的兩首詩卻贏得了大名,贏得了鄭舉舉的青睞,以至於鄭舉舉、楊妙兒兩位名妓為了他爭風吃醋。而他寫詩作文三十載,卻一事無成,果真是古來聖賢皆寂寞嗎?
……
第二天一早,李再興便起來練拳。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看起來並不是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可是數年如一日的堅持卻不是每個人能做得到的。
正如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李再興一樣練成高強的武功一樣。
練完拳法再練槍,李再興手持大桿子,在院中來回擊刺,動作並不複雜,只是重複的練,一直練到大桿子如同延長的手臂一樣,隨心應手。
李再興練拳練槍的時候,愛爾麥迪就在一旁看著。她的腿傷還沒有好,只能勉強站立,不能行走,更談不上習武了。不過,她人坐在那裡,眼睛卻盯著李再興的一舉一動,手也在不停的模擬揣摩,眉頭微蹙,似乎有些不解。
「有什麼不懂的?」李再興練完了槍,將大桿子交給陸護,一邊擦著汗,一邊問道。
愛爾麥迪笑了笑:「不懂的有很多。不過,我想等我腿傷好了,和你交交手,然後再問。」
李再興笑了:「好,那妳就好好養傷,我也希望能和妳交交手,看看妳的武藝路數,開開眼界。」
兩人說了一陣,智遠來請。李再興跟著智遠來到武場,武僧們正氣喘如牛的跑步。按照李再興的要求,從今天開始,他們每天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負重奔跑,繞著武場先跑十圈再說。武場並不大,一圈不到兩百步,按李再興的估計,十圈也就是三公里不到的樣子。不過武僧們的體能都不怎麼樣,一下子跑五公里有些為難他們,只好循序漸近。
幾個食堂的雜役僧抬來了早餐,有煎好的雞蛋,有饅頭,還有熱騰騰的稀飯。正是這些食物的香氣誘得那些武僧一個個口水長流,不用智遠逼著,一個個跑得像頭發情的小毛驢。
「師叔,你這辦法可太好了。」智遠眉開眼笑的說道:「昨天飽餐了一頓豆腐,今天一大早沒要人叫,他們就主動起來跑步了。」
李再興四處看了看:「那個姓田的呢?」
智遠愣了一會,這才想起來姓田的是誰,笑道:「師叔是說悟道啊,他昨天受了傷,又逞能跑步,到第五圈就頂不住了,最後五圈和爬沒什麼區別,直到半夜才爬完,現在大概……」
智遠話還沒說完,就咂了咂嘴。田錦江正一手捂著胸,一手拄著一根木柱,慢慢的挪了過來。他瞪了智遠一眼,走到李再興面前,惡狠狠的盯著他:「我昨天跑完了十圈,一寸不差。」
李再興二話不說,指了指那些正在跑步的武僧。田錦江愣了片刻,眼神中射出狠厲的光,扔掉木棍,向前跑去。李再興看了他片刻,忽然叫道:「等等。」
田錦江站住了,回過頭,不解的看著李再興。李再興走上前去,用掌根抵住他昨天受傷的地方,喝道:「吸氣,吸滿,然後再慢慢的吐出來,重複三次。」
田錦江依言吸氣,頓時覺得傷處劇痛不已,疼得他額頭冷汗直冒。可是他卻咬著牙,將氣吸到最滿,然後又慢慢的吐出來。往復三次,傷口處的疼痛一次比一次輕,三次吸完,他的臉色也變得紅潤了些,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氣。
「慢跑,一邊跑一邊調整呼吸。」李再興淡淡的說了一句:「跑完之後,我教你武藝。」
「好。」田錦江點了點頭,慢慢的跑了出去。
武僧們跑完了十圈,一個個圍了過來,迫不及待的開始吃早飯。他們看到李再興在側,不敢怠慢,一個個畢恭畢敬的上前行禮。李再興也不客氣,坦然的受了。在他們吃飯的時候,把今天要訓練的內容說了一遍。
這些武僧的根基都很差,要想在短時間內把他們訓練成高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好在他們要對付的人也只是一些無賴少年,所以李再興不打算教他們太過高深的武藝,只準備教一些基礎擒拿手法,在必要的時候能制住那些搗亂分子就行。他也不希望這些武僧和他一樣出手無忌,那會給師兄覺暉惹麻煩的。
講解之後,李再興又親自給他們演示,反覆講解擒拿法的要領,又一個個的分別指點,直到他們掌握了才讓他們去對練。
把訓練任務講解完,已經日上三竿,李再興回到西院,杜甫、楊氏已經起來了。有女奴阿信幫忙,很多粗活都不需要楊氏來做了,她可以安閒的坐在院中指揮阿信做事。看到李再興回來,楊氏輕聲笑道:「李兄弟,你從哪兒撿來的小道姑,真是可愛,我都有些捨不得送走了。」
李再興看看屋裡:「還沒起?」
「睡得正香呢。」楊氏憐惜的說道:「這孩子是真的累了,怎麼叫也叫不醒。天下真有這麼狠心的爹媽,為了幾個錢,把孩子累成這樣。
李再興眉頭一皺:「我說過要送回去嗎?」
楊氏微微一笑:「不送回去,難道你要養著她?錢財倒不是大事,可是親仁坊是貴妃姐妹的家宅所在,為他們新宅做祝福的道姑不見了,他們豈會善罷甘休?他們遲早會找到菩提寺來的。」
李再興明白了楊氏的意思,楊貴妃聖眷正隆,得罪了他們不是好事,楊氏惹不起,菩提寺也惹不起。
「那如果送回去,蟲娘又會怎麼樣?」
「就這麼送回去的話……」楊氏有些猶豫:「恐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李再興心一顫,沉默了片刻:「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更不能送她回去了。嫂嫂放心,我馬上就帶她到別處去,不會連累菩提寺的。」
楊氏有些慚愧,沒有再說什麼。這時,李泌快步走了進來,楊氏見了,連忙起身避回屋裡。
「賢弟,兩日不見,你就聲名遠播啦。」李泌笑道:「我一進平康坊,就聽到你的詩名……」
「大清早的跑來拿我開心?」李再興眼睛一翻:「說正事,幹嘛來了?」
「當然有重要的事。」李泌看看四周:「賢弟,陪我去欣賞欣賞吳道玄、王摩詰的壁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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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07:59
第37章 不怕麻煩
見李泌神神秘秘,李再興沒有多說什麼,跟著走了出去。他們也沒去看什麼壁畫,李再興徑直領著李泌上了鐘樓。
「這裡僻靜,說話方便。」
李泌很滿意,他俯視著李林甫的宅第,感謝了片刻,忽然說道:「賢弟,你不是想從軍的嗎?我給你找了一個門路。」
「什麼門路?」
「龍武軍正在招募新丁。」李泌笑道:「以賢弟的武藝,想來通過考試不成問題。」
李再興聽李泌介紹過龍武軍。龍武軍並不從屬於十六衛,而是屬於羽林軍,前身是唐太宗李世民建立的百騎近衛,後來變成千騎,又變成萬騎,於開元二十六年正式命名為龍武軍,是禁軍的主要組成部分,也是目前禁軍中實力最強的一支。
當然,所謂的強也是和南衙已經名存實亡的十六衛相比。禁軍大多來自官僚子弟,也有一些招募自市井少年,打架鬥毆的本事沒話說,真要上了戰場估計也是一團糟。如今精兵集於邊境,禁軍也就是皇帝的儀仗隊,根本沒什麼作戰的機會,所以禁軍也不會有上戰場的可能。
沒有上陣的危險,卻和天子靠得很近,還能結交到很多貴族子弟,俸祿也豐厚,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進入龍武軍都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如果不是李泌主動提出來,以李再興這種身份不明的人根本沒有機會,甚至不會知道有這樣的機會。
李再興忽然想起了走投無路,只能流落江湖的謝大郎:「能多給一個名額不?」
李泌不解。李再興把謝大郎的情況說了一下,李泌有些惋惜的說道:「應該沒問題,不過,此人來歷不明,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就算有問題,也是一個講規矩的人。」李再興笑道:「做了遊俠還恪守盜亦有道的信條,我相信他比很多人都有底線。」
見李再興堅持,李泌沒有再說什麼,答應去安排,讓李再興通知謝大郎,讓他做好應試的準備。他隨即問起了李再興這兩天的行蹤,當他聽說李再興和王准比賽投壺,逼得王准學狗叫的事時,他的臉色有些複雜。
「你知道王准是誰麼?」
「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很囂張。」
「你既然知道他囂張,還要去惹他?」李泌的笑容更加苦澀:「王准的父親叫王鉷,出身太原王氏,心狠手辣,為了權勢無所不為。為了陞官,他受李林甫的指使,害得他的表叔及好友楊慎矜家破人亡。為了讓天子滿意,他橫徵暴斂,無所不為。」
「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個十一郎應該就是王訓,王訓的父親王繇與同宗,其母為中宗女安定公主,出身高貴,而王鉷的母親卻出身卑賤,所以兩人一向不怎麼親近。王鉷得勢後對王繇多加折辱。王繇尚今上長女永穆公主,夫婦二人都是忠厚之人,被王鉷父子欺凌日久,王繇前年去世,永穆公主就自請出家,捨宅為觀。」
李泌轉到鐘樓的西南角,指著平康坊西南的一座宅院說道:「那裡就是永穆公主的住宅,現在叫萬安觀。她捨家入道,就是想圖個清靜,即使如此,王鉷父子也不肯放過她,經常惹事生非。這種人,你惹他幹什麼?」
「這麼囂張?」李再興吃了一驚,欺負同宗,這廝夠絕情,欺負公主,這廝夠囂張,已經超過他的認知。不是說公主都是橫行霸道的嗎,怎麼這個永穆公主這麼軟?再想想昨天酒宴上王訓溫文爾雅的模樣,李再興很是無語。
「現在知道,是不是有些遲了?」
「不遲,相反你說得非常及時。」李再興笑了笑:「我專治這種人。」
李泌立刻後悔了。他忘了眼前這位從來不怕麻煩,只怕麻煩不夠大。
……
送走了李泌,李再興又在鐘樓上站了好一會兒。他覺得事情有些複雜了,李泌這麼熱心的讓他進龍武軍,似乎不是幫他找個出路這麼簡單。他一直說要從軍,但是從來沒有請李泌幫過忙,因為他到長安來是為了找到身世的真相,從軍什麼的不過是個藉口。就算李泌當真了,也不應該有這樣的選擇——禁軍根本不可能出征作戰,幾乎沒有憑戰功陞遷的機會,拼的是家世,李泌為什麼要他進禁軍?
李再興想不通李泌在想什麼,索性不想了。他下了鐘樓,蟲娘已經起來了,正和杜宗文一起吃早飯。早飯很簡單,也沒什麼葷腥,最有營養的東西大概就是煮雞蛋了。不過蟲娘吃得很開心,一邊吃一邊和杜宗文嬉鬧,小臉蛋紅撲撲的,一對藍眼睛閃閃發亮。
楊氏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面帶微笑,卻又有些淡淡的憂色。
「我要出去一下,妳在家好好呆著,不準到處亂跑。」
沒等李再興說完,蟲娘放下碗筷奔了過來,抱著李再興的腿拚命的搖:「不,奴要跟你出去玩。奴在家裡悶得慌,要出去玩。」
李再興很無語,這娃大概是悶得很了,一有機會出去就不肯呆在家裡。他沒辦法,請楊氏幫她打散了髮髻,紮了個男孩子的髮式,又換了一身杜宗文的衣服——她那件翠羽霓裳太招搖了——打扮成一個粉妝玉琢的小男孩子。她那雙眼睛沒法遮掩,只好在妝容上做點文章,按照愛爾麥迪的意見,給她畫了眼影,讓小臉變得立體一些,像是胡童,這才帶著她出了門。
蟲娘大概是第一次出門,非常興奮,兩隻眼睛都不夠用的,看了左邊看右邊,看了前邊看後邊。特別是當李再興帶著她來到平康坊裡最熱鬧的所在,看到那些剛剛梳妝完畢,推開窗戶,向沿街走過的少年郎暗送秋波的名妓時,她幾乎要在馬背上跳起來。
「好多漂亮的姐姐啊。」蟲娘拍著手,欣喜不已的叫道。
「不准說話。」李再興催促陸護道:「快去打探一下張萬的所在,不要驚動其他人。」
陸護心知肚明。昨天李再興追謝大郎去了,沒有看到楊、鄭二家最後爭執的結果,可是陸護卻看得清清楚楚。楊妙兒、鄭舉舉先後暈倒,李再興帶著凜冽的殺氣遠去,已經演繹成了一幕傳奇,在那些閒得無聊的妓家口中傳得紛紛揚揚。
李再興雖然想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可是他那匹特勒驃太有名了,沒走幾步就被人認了出來,吱吱喳喳的議論起來。
「這不是昨天寫『不識廬山真面目』的李郎嗎?」
「是的,是的,就是這匹特勒驃,奴認得這匹馬。」
「喲,原來就是他啊,果然生得俊俏,難怪楊妙兒和鄭舉舉爭得雙雙暈倒。要是他能為奴寫一首詩,奴怕是也要暈上一回呢。」
「依我看,『不識廬山真面目』固然是好的,卻還是那句『濃妝淡抹總相宜』更妙,鄭舉舉那娘們不知道哪兒來的福氣,居然被人如此稱讚,真是羨煞人了。」
「不行,奴得把這位小郎君請進來,拔個頭籌……」
「拔你個鬼的頭籌,沒看到這位馬上坐著一個小胡童嗎?」有一位名妓酸溜溜的說道:「沒想到這位李郎人品風流,不喜歡女色,卻喜歡男風。怪不得昨天楊妙兒和鄭舉舉都落了空呢。」
「……」
聽這些女人們說得越來越發肆,越來越過分,李再興有些繃不住了,催陸護趕緊離開。陸護也知道情況不妙,再演變下去很可能出大事,打聽到了張萬的住處,牽著馬,一溜煙的跑了。
只有蟲娘意猶未盡,撅著嘴,嘟噥了幾句。
張萬家住在三曲的東面,陽化寺的背後,也是平康坊地勢最低濕的地方。走在曲曲折折的巷子裡,再也沒有了主街上的寬敞整齊,低矮的民房,狹窄的街道,兩側擺放的馬桶,蓬頭垢面的婦人,衣衫破爛,甚至是光著腳到處亂跑的孩子,活脫脫一個貧民窟,誰能想到離他們不過百十步遠的地方就是李林甫的豪宅。
張萬的家就在牆角,一間破舊的草房裡。正門很矮,以至於李再興不得不抱著蟲娘從馬上下來,以免撞到頭。
看到李再興,張萬有些緊張,卻不肯落了面子,強撐著說道:「你來做甚?」
李再興很詫異:「謝大郎沒通知你,平康坊已經是我的了。」
張萬又驚又怒:「你……贏了謝大郎?」
「有什麼奇怪的嗎?」李再興雲淡風輕的聳聳肩,打量了一下張萬破破爛爛的家。「你是跟著我混,還是繼續跟著謝大郎?跟著我,那就很簡單了,還和以前一樣做事,只不過改成聽我的指揮。要是還想跟著謝大郎,那也沒關係,只是以後在平康坊走路要腳步輕一點,不准惹事生非,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張萬皺著眉,又問了一句:「你真打贏了謝大郎?」
「不信?」李再興有些不快:「還能走嗎?我們去曲江池找謝大郎說個明白。」
「也好。」張萬的眼神疑慮。他隨即收拾了一下,跟著李再興出了門。在經過平康坊東門時,李再興忽然心中一動,指著李林甫宅的東北角說道:「謝大郎經常來這裡嗎?」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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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08:44
第38章 麻煩大了
張萬一愣,搖了搖頭:「不知道。」他看了一眼,又道:「這裡是李相住宅,又是李相愛女的道觀所在,謝大郎哪裡有資格進出。」
「道觀?」李再興非常意外。
「是啊。」張萬笑道:「原本也是李相家宅的一部分,後來鬧鬼,李宅就將這個院子捨做了道觀,由他的女兒做觀主。當時可是一件盛事,天子親筆題了額呢,不少名家聖手在這裡作畫題詩,讀書人最希望進去看一看,說不定被觀主相中,從此就做了李相的女婿呢。」
「既然做了觀主,還能出嫁?」
張萬嘿嘿一笑:「女冠還俗嫁人的太多了,有好多貴門女子出家,就是為了方便結識男子。」他又壞笑一聲,伸手指了指北面:「連天家都可以出家再還俗,人間有何不可?」
看著張萬充滿了淫邪下作的笑容,李再興愣了一下,這才恍然大悟。可不是嗎,唐代女人出家再還俗的風俗最盛的地方就是宮裡,武則天出過家,楊貴妃出過家,當今天子的兩個女兒金仙、玉真公主都出了家,其他有名沒名的女人出家做道士做尼姑的數不勝數,玉真公主還霸佔了王維這個大才子,做道士何嘗一定要寂寞。
謝大郎那貨不會也是打李林甫女兒的主意吧?
李再興一邊想著,一邊出了門。拐上望仙門大街,剛準備向南,卻見前面有不少全副武裝的士卒正在盤查路人。他吃了一驚,連忙摟緊了蟲娘,湊在她耳邊說道:「不要說話。」
不用他說,蟲娘也感覺到了異樣,小身子緊張得顫抖起來。
張萬也有些詫異,咦了一聲,帶著李再興掉頭向北,拐上了春明門大街,一直走到春明門,卻沒有出城,而是折向南,沿著郭城一路南行。他是長安城裡的混混,對路況非常熟悉,輕易的繞開了那些巡查的士卒,一路來到了曲江池,找到了謝大郎。
一見到謝大郎,謝大郎便知道了他們的來意,歉然笑道:「李兄,不是我食言,我剛剛派人去通知張萬,不曾想被左金吾的衛士截住了。他身上帶了小把小弩,被人捕了去。我正想辦法撈他。」
大唐不禁普通武器,像橫刀、弓箭之類的都可以帶,但是威力強大的弩或者陌刀之類的武器卻禁止普通百姓攜帶。遊俠兒好勇鬥狠,身上帶違禁武器的不少,被抓住也是常有的事。
「出什麼事了?」
「目前還不太清楚,似乎是親仁坊出了事。這些日子,親仁坊大興土木,也許有人手癢,進去摸了些東西吧。具體是什麼情況,我還在打聽。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總之不是好事,兄弟們又得出去避避風頭了。」謝大郎笑道:「李兄來找我,是為了張萬的事?」
「不僅是張萬的事,還有另外一件事。」李再興把有機會進龍武軍的事說了一遍,謝大郎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欣喜不已:「當真?」
「當然是真的,難道我還能拿謝兄開玩笑不成。」
「那可太好了。」謝大郎搓著手,轉起了圈子:「這麼說,我這些日子要找個清靜的地方練練武藝,許久不練,有些手生了。」
李再興心中一動,提議道:「大郎如果不嫌棄,到菩提寺來與我做個伴,如何?」
謝大郎大喜:「多謝李兄,廣隆感激不盡。」
直到此時,李再興才知道謝大郎叫謝廣隆。
……
本來打算立刻回平康坊,奈何蟲娘難得出來撒會兒野,怎麼也不肯回去。即使曲江池還遠遠沒有到最美的時候,樹還沒睡,花尚未開,也擋不住她奔跑撒歡的激情。李再興無奈,只得陪她在曲江池騎馬戲水,耍了半日,這才意猶未盡的返回平康坊。
剛走進西院,杜甫就迎了上來,把李再興拉到一邊:「賢弟,蟲娘不能再在這裡住下去了。」
「為什麼?」
「早上來了一撥人,雖然沒說找誰,可是院裡院外的看了個遍,又問有沒有見過一個穿著翠羽霓裳的小姑娘,一聽就知道是找蟲娘的。虧得我夫人警惕,這才沒有露出破綻。」
李再興眉頭一皺,把蟲娘拉到屋裡,關上門。
「蟲娘,妳究竟是誰?」
蟲娘一臉茫然:「奴是蟲娘啊。」
「我是說……」李再興無奈的撓了撓頭:「妳阿爹叫什麼。」
「奴的阿爹……」蟲娘翻了個白眼:「奴怎麼知道他叫什麼?奴從來沒有聽人叫過他的名字。」
李再興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又問道:「那妳阿媽呢?」
「奴的阿媽姓曹。」
「叫什麼?」
「叫……」蟲娘歪著腦袋想了片刻:「好像是叫曹野那。」
「曹野那?」李再興哭笑不得,這是什麼名字?他想了想,又問道:「妳住在哪兒,家裡還有什麼人?」
「哦,奴的家可大了。」蟲娘張開雙臂,比劃了一下:「不過一點也不好玩。奴的家裡有好多人,阿兄阿姐就有幾十個,有的比奴的阿媽年紀還大……」
「等等,你阿爹有多大?」李再興的額頭沁出了汗珠,有種不祥的預感。
「奴的阿爹……有六十多了吧?鬍子都白了。」蟲娘上嘴一撅:「他都一把年紀了,還喜歡年輕女人,特別是那個姓楊的。」
李再興的汗下來了:「妳還記得哪個阿兄阿姐,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知道,奴最喜歡太子阿兄了。」蟲娘眉飛色舞。「太子阿兄最疼奴。」
李再興的臉頓時扭曲了。他哭笑不得的看著神采飛揚的蟲娘,心道老子的運氣還真是好,以為救了一個童工小道姑,沒曾想這小道姑那狠心的爹居然是當今天子。我勒了個去啊,李隆基你也太狠了吧,讓親生女兒做道姑,給楊家姐妹的新宅祈福,你是不是懷疑自己的生育能力,覺得這女兒不是親生的啊?
「蟲娘,妳知不知道妳是公主啊?」李再興快被氣哭了。
「奴不是公主。」蟲娘撅起小嘴,神情鬱悶。「奴有幾個姐姐是公主,可奴不是公主。阿爹不喜歡奴,不讓奴做公主。」
李再興翻了個白眼,沒心情再和蟲娘爭辯這件事。他看著蟲娘,沉思了半晌,忽然靈機一動,起身找來陸護,讓他立刻想辦法找到李泌。
陸護不明所以,不過他看得出來李再興很焦急,連忙應了,立刻出寺去尋李泌。
李再興又找來了杜宗文,讓他帶蟲娘去玩耍,特別關照他不准出院子,如果有生人來,立刻帶著蟲娘躲起來。杜宗文年紀大一些,懂事的點了點頭,帶著歡天喜地的蟲娘去玩了。
李再興又找來了愛爾麥迪:「愛爾麥迪,昨天晚上,妳為什麼一見到蟲娘就有些失態?」
愛爾麥迪輕嘆一聲,眼神默然:「我看她的眼睛像極了我的舊主人,一時失手,捏痛了她,還請主人恕罪。」
「妳的舊主人叫什麼?」
愛爾麥迪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著李再興,氣息突然急促起來:「我的舊主人叫……叫曹……曹野那。」
李再興長出一口氣,半晌才道:「妳沒有看錯,蟲娘正是曹野那的孩子。」
「真的?」愛爾麥迪捂著嘴,失聲驚叫,眼睛瞪得溜圓。她轉身就要去找蟲娘,李再興一把拉住她,她站立不穩,搖搖晃晃的倒了下來。李再興伸手接住她,扶她坐在床邊,安慰道:「愛爾麥迪,妳聽我說,現在情況很危險,稍有不慎,不僅妳我性命堪憂,蟲娘母女也有危險。」
一聽關係到蟲娘母女的安全,愛爾麥迪頓時慌了,她緊緊的抓住李再興的手臂,焦急的說道:「主人,你說該怎麼辦?」
「妳聽我的安排。」李再興胸有成竹的笑了笑:「我想我有辦法化險為夷,說不定,還能讓妳和妳的舊主人見上一面。
「主人,」愛爾麥迪不假思索的說道:「我聽你的。」
……
因為周邊幾個坊戒嚴,費了些周折,李泌來得有些晚。他一進門就急急的說道:「皇女在哪兒?」
「你急什麼?」李再興泰然自若的說道:「坐,先喝口茶。」
「還喝茶?」李泌生氣的看著李再興:「你知不知道,因為你任意妄為,惹出多大的事?如果不是怕陛下知道震怒,只怕整個長安城都要戒嚴了。」
李再興眉毛一挑:「這麼說,陛下還不知道他女兒失蹤了?」
李泌搖了搖頭:「皇女失蹤,這是多大的事,那些人怎麼敢輕易的報上去。他們甚至不敢大張旗鼓的搜查,只能暗中派人搜索。我也是聽陸護說起蟲娘的名字和模樣才知道的,蟲娘是陛下幼女,曹野那姬所生,這兩天正在親仁坊為安祿山的新第祈福。」
「安祿山的新第?」李再興愣了一下,那皇宮般的新宅原來是安祿山的新第啊,他一直以為是楊家姐妹的新宅呢。這不對啊,楊貴妃就住在親仁坊,又把安祿山的新宅安置在親仁坊,這老皇帝是不是有點二啊,嫌綠帽子戴得不方便,特地讓他們靠得更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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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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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09:34
第39章 光腳不怕穿鞋的
「為了給安祿山起新第,讓皇女來做法事?」李再興冷笑一聲:「陛下不會是把安祿山真當兒子看了吧?就算當兒子,也不能這麼寵著,難道蟲娘反倒是野種不成?」
「賢弟,不可胡言亂語!」李泌沉下了臉,斥道:「這裡是京師的菩提寺,不是南嶽的般若寺,不可言行無忌。」
「他做得,我說不得?」李再興不以為然,哈哈大笑:「我說李三郎,你是不是太不講理了?」
「賢弟……」李泌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沮喪的長嘆一聲:「天家不比常人,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賢弟若是如此不知輕重,我倒不敢薦你入龍武軍了。」
李再興嘿嘿笑了一聲:「好了,路見不平,我還沒有拔刀相助,只是鳴了一聲而已,你就嚇成這樣,真是沒趣。說吧,你有什麼好辦法?」
「還能有什麼好辦法,我馬上帶著蟲娘回親仁坊。」
「然後呢?」李再興收起了笑容,冷冷的看著李泌,目光陰冷。
「然後……」李泌一時語塞。他聰明過人,立刻明白了李再興的擔心。沒錯,蟲娘送回去了,那些負責親仁坊安全的人安全了,可是蟲娘私自潛逃,想必以後會被看得更緊。她是皇女,那些人就算有怒氣,也不敢壞他性命,李再興這個幫助蟲娘潛逃的人就沒那麼好運了,少不得找一個理由結果了他。菩提寺作為蟲娘的藏身之所,當然也避免不了受到衝擊,杜甫夫妻也有可能蒙受無妄之災。
以李再興的脾氣和能力,他當然不會束手就擒,可想而知,接下來將是一場血腥的殺戮。若是能當場格殺李再興,那也就罷了,若是讓李再興跑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裡。
讓李再興這樣的遊俠兒在暗中盯著,想必有很多人無法安睡了吧?
迎著李再興陰冷的眼神,李泌忽然覺得李再興根本就不會讓他帶著蟲娘走,他請他來的目的,並不是要送回蟲娘。剎那間,縱有千般智謀,李泌也有些束手無策。他如果不能說服李再興,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場大亂發生。
李泌心跳如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賢弟,你打算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肯定不能就此交出蟲娘。一來蟲娘這樣回去,免不了受責罰;二來菩提寺和杜甫一家也會受到波及。萬不得已,我就算帶著蟲娘遠走高飛,從此隱匿江湖,也不能連累他們。」
李泌苦笑,心道他果然是這麼想的。
「我來自江湖,復歸於江湖,沒什麼損失,也不算什麼難事。」李再興笑笑:「可是,找不到蟲娘,有些人恐怕難以交差吧?」
李泌心中一動,眼中閃過一絲喜色。沒錯,以李再興來說,帶著蟲娘逃出長安太簡單了,根本就不算是一回事。可是找不到蟲娘,有些人就麻煩了,其中就包括京兆尹王鉷。
皇女失蹤,就算不能取了王鉷的性命,也能讓他丟官。王鉷是李林甫的得力爪牙,扳倒他,則可以去李林甫一臂,甚至可以……
李泌忽然抬起頭,看著李再興,想起了菩提寺隔壁的李林甫宅,又驚又喜,心跳加速。
「賢弟,你是說……」
李再興一臉茫然:「我說什麼,帶著蟲娘逃走?」
「不不不……」李泌連連搖頭,自失的一笑,心道李再興肯定沒想到這麼遠,他還想著帶蟲娘一跑了之呢。不過,這的確是一個好機會啊,如果運籌得當,不僅可以扳倒王鉷,甚至可以扳倒李林甫,為太子解決一大患。
這些年,太子可是被李林甫逼得很狼狽,可謂是如芒在背,寢食不安啊。
李泌迅速在腦海中權衡利弊,評估起方案的可行性。
李再興一聲不吭的看著李泌,神情漠然。他和師傅懶殘僧一樣,一直不相信李泌是真心想求仙問道。說得簡單些,他應該是在避世待機,等天子駕崩,太子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登基,他這個舊友當然會受到重用。說得嚴重些,他出沒於山林之間,很可能是為太子訪賢求才,積累力量。
否則,李泌何必和他這麼一個武夫如此親近。
李泌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李泌,雙方互相利用,互相揣摩。現在,他藉著這個機會試探一下李泌的真實心思,看看他背後究竟有什麼打算,然後才好看菜下筷,實施自己的計畫。
他知道李泌很聰明,可是人只要有慾望,有私心,就難免為人所劫。李再興什麼也沒有,他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沒什麼顧忌,相比之下,李泌有家有業,背後還有可能涉及到太子,就算為他自己,他也不能不謹慎從事。
他要做的,就是把李泌逼到正確的道路上去,然後李泌就會很自覺的施展他的聰明才智,為我所用。
見李泌沉吟不語,李再興知道李泌上鉤了。他知道李泌會上鉤,因為他聽李泌說起李林甫和王鉷時神情中帶有敵意,雖然李泌掩藏得很深,卻瞞不過他的眼睛。雖說雙方都在互相觀察、試探,但是他對李泌的重視遠遠超過李泌對他的重視,至於他兩世為人的經歷,李泌更是一無所知。
「這件事,可以做得很大。」李泌淡淡的說道:「可是,風險也很大,一旦失手,後果不堪設想。」
「能有什麼後果?」李再興不以為然:「大不了,我帶著蟲娘殺出長安便是了。」
「杜甫他們呢?」
李再興沉默片刻,口氣軟了下來:「那三郎有何妙計?」
「讓杜甫一家先出城,遠離此事。」李泌輕聲笑道:「另外,給蟲娘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安置下來。」
「哪裡安全?」
李泌笑了一聲:「這個我來安排。賢弟只要按我的計畫行事,說不定能做一件大事。」
李再興點點頭,站起身,拍拍胸脯:「一切全憑長源兄吩咐。」
「那好,你先把遇到蟲娘以後的經過詳詳細細的說給我聽。」
……
蟲娘抱著李再興的脖子,哭成了小花貓,怎麼也不肯鬆手。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就成了李再興的跟屁蟲,省不得離開。李再興信誓旦旦的答應她,一旦事情解決就把她接回來,帶她在長安城裡玩個痛快,她這才抽抽嗒嗒的應了,跟著李泌離開。走的時候,免不了又和杜宗文依依惜別。
杜甫夫妻二人知道蟲娘的真實身份後,也嚇了一大跳,不敢再在這裡逗留。杜甫決定帶著楊氏和孩子一起去奉先。奉先在長安東北,楊氏的族兄現在在奉先做縣令,可以在那裡暫時住一段時間。
送走了蟲娘和杜甫一家,李再興帶著愛爾麥迪出了門,趕往西市。按照李泌的要求,李再興要找一個和蟲娘差不多的孩子做誘餌,在必要的時候誘王鉷及其黨羽上鉤,將事態擴大化。
聽完了李泌的計畫,李再興暗自讚了一聲這貨真聰明,聰明得讓人嫉妒。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設計出進可攻、退可守的計畫,只能說這貨不是常人可比,頗有急智,不愧是神童。
得知蟲娘就是自己舊主人曹野那的孩子,愛爾麥迪興奮異常,在前往西市的路上,她主動談起了自己的往事。
她和曹野那都是曹國人。曹國屬昭武九姓之一,在康國西北百餘里。曹國又為分三曹,分別稱為東曹、西曹和中曹。東曹、西曹與大唐的聯繫較為緊密,很早就入貢長安,而中曹人與東西兩曹不同,他們一直在戰鬥,不肯向大唐入貢求援。
曹野那和愛爾麥迪就是中曹人。中曹治迦底真城,因為幾百年來一直在夾縫中求生存,中曹人普通身材高大,驍勇善戰。他們原本是為了復國,可惜在群狼環伺下,復國無望,有很多人為了生存,慢慢的就淪為他國的僱傭兵。
曹野那是中曹國王的女兒,美貌無雙,能歌善舞,是西域有名的美人。
奔波多年無果後,中曹人只能低下高貴的頭顱,像東曹、西曹一樣向強大的大唐求援,因此將曹野那獻與唐朝皇帝,希望能借助唐朝皇帝的威嚴復國,抵抗周邊的敵人。奈何曹野那一去就沒了消息,不僅沒有帶來期望中的援兵或者聖旨,就連曹野那本人都斷了音訊。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愛爾麥迪趕到大唐來尋找曹野那的。可惜,她一個外鄉人,根本不知道大唐的規矩,在長安的大街上一露面,就被巡城的士卒發現了。隨後的故事就簡單了,她殺了人,受了傷,被狡猾的胡商當成了奴隸。
李再興哭笑不得,他已經夠魯莽的了,這位愛爾麥迪比他還猛,居然穿著甲冑,手持長槍在大街上亂跑,不知道大唐禁止個人擁有甲冑嗎?不過說回來,胡商敢把她當成奴隸,還是欺負她一個外鄉人,沒有背景,換成唐人,借他兩膽子也不敢。
「你們中曹還有多少人?」
「所有的部眾加起來不到三千人,能戰的不到千人。」愛爾麥迪黯然神傷:「如果再得不到幫助,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要亡國亡種了。」
「不會的。」李再興安慰道:「我相信你們的神會在天上看著你們,也許你們的苦難很快就要結束了。」
「但願如此。」愛爾麥迪雙手合什,默默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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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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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10:50
第40章 敲詐勒索
西市北有醴泉坊,原名承明坊,後來出醴泉,遂改名為醴泉坊。西門之南,有祅祠。
愛爾麥迪剛到長安的時候,就在這裡落腳。在這裡主持教中事務的大祭司就是中曹人,信眾中也有不少是中曹人。
大祭司阿達爾是個身材高大挺拔的老人,濃密的鬍鬚和頭髮連在一起,高鼻深目,胡人的特徵非常明顯。他長了一雙很亮的大眼睛,目光溫和平靜,透著對神的虔誠和信仰。再次看到愛爾麥迪,大祭司欣喜不已,彷彿看到失散多年的女兒又回來了。
他輕撫愛爾麥迪的臉,淚水長流。「愛爾麥迪,妳這些天都去哪兒了,怎麼也不回家看看?」
愛爾麥迪跪在大祭司面前,親吻他的手,淚流滿面。「阿胡拉保佑,愛爾麥迪又回來了。」
聽完了愛爾麥迪的遭遇,阿達爾唏噓不已。他一直在尋找愛爾麥迪,卻沒想到愛爾麥迪就在隔壁的西市,被人當成奴隸轉賣了三次。
敘完了舊,愛爾麥迪轉告了曹野那的消息,同時要求得到阿達爾的幫助,找一個和蟲娘差不多的孩子來執行計畫。阿達爾連連點頭,轉身讓人領來了一個小姑娘。
李再興一看這個孩子就笑了。也許冥冥之中真有天神護佑,這個小姑娘不僅和蟲娘差不多大,而且有七、八分像,特別像蟲娘裝扮成胡童之後的模樣。
「這麼像?」李再興笑道。
「阿胡拉保佑。」阿達爾笑道:「她應該算是蟲娘的表姐,她的母親和曹野那是同胞姐妹。」
李再興暗道,怪不得這麼像,原來是表姐妹啊。「她叫什麼名字?」
「有個波斯名字叫米特拉,漢文名字就叫曹米特。」
李再興揉了揉鼻子,心道這漢文名字也夠拗口的,就和那曹野那一樣,一聽就不是中原人的名字。他拉過米特拉,關照道:「妳還叫米特拉,不過,妳還有一個小名叫蟲娘,懂嗎?」
米特拉懂事的點點頭,眨著一對藍色的大眼睛,好奇的盯著李再興。
阿達爾隨即又叫來了一對年輕矯健的孿生女子,對愛爾麥迪說道:「她們和妳一樣,當年都是公主的侍婢,這些年一直在尋找公主,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就讓他跟著你們吧。這個叫朱麗婭,是姐姐,那個叫赫斯提婭,是妹妹。」
愛爾麥迪大喜,轉身請示李再興。李再興仔細打量著這兩個女子,好半天沒認出來哪一個姐姐,那個是妹妹,兩人一樣高,長得也一樣,雖然沒有愛爾麥迪那麼魁梧,在女人中也算是高的了。看來愛爾麥迪說中曹人的普遍高大不是虛言。
和阿達爾商量了相關保密事宜,李再興帶著米特拉出了祅祠。經過西市的時候,他停了一下,對愛爾麥迪說道:「走,我們去找那個奸商,把錢要回來。」
愛爾麥迪笑了,撥轉馬頭,跟著李再興進了胡市。他們來到昨天李再興買愛爾麥迪的人行,那個圓臉的胡商一看到李再興,立刻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
「爺,今天是要買人,還是要賣人?」他看了一眼愛爾麥迪,關切的說道:「這畜生沒傷著爺吧?」
「她沒傷著我,你傷著我了。」李再興大搖大擺的上了堂,也不等胡商讓,一屁股坐下,翹起了二郎腿,撣了撣褲腿。朱麗婭姐妹將腿傷未癒的愛爾麥迪從馬上扶了下來,摻到堂上坐下,扶著彎刀,站在李再興身後,橫眉冷目,面色不善。
胡商一看形勢不對,臉上的笑容更熱情了。他一邊給旁邊的健奴使眼色,一邊奉上香茶,笑道:「爺這話怎麼講,我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爺儘管講出來,我給爺陪罪就是了。」
李再興伸手從懷裡掏出愛爾麥迪的奴契,往案上一扔,瞟了胡商一眼:「你這張奴契害得我不淺啊。要不是我官裡有朋友,今天怕是見不到你了。私自買賣人口,這個罪……嘿嘿,可不小啊。」
胡商眼角一跳,笑得有些不自然。他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愛爾麥迪不是正經的奴隸,這張奴契也是假的,嚴格來說,這是違法的事。不過違法的事並不代表就沒人做,很多人貪便宜,就願意買這種來歷不明的奴隸,特別是無家可歸的胡人,誰也不會為了一個胡人奴隸的事和他計較。
今天李再興找上門來,讓他有些意外。他本想發作,可是聽李再興的話音,他在官府裡有朋友,這件事就有些難辦了。
「也許你自己不太清楚。」李再興微微一笑,指指身後的朱麗婭姐妹:「你以為她們是來保護我的?不,她們是跟我來向你討個說法的。愛爾麥迪是醴泉坊祅祠的人,昭武九姓中的曹國,中曹,你應該聽說過吧?」
胡商的臉色頓時白了,他看看愛爾麥迪,再看看橫眉冷目的朱麗婭姐妹,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上滑了下來。中曹?他太清楚了,中曹人好鬥,為了一點屁大的事都有可能拔刀相向。自己這麼倒霉,撿一個私奴,居然撿到了好勇鬥狠的中曹人?
「爺,我真不知道啊。」胡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又向愛爾麥迪連連叩頭,哭喪著臉道:「我的親娘唉,妳在我這兒幾個月,可從來沒有提到妳是旁邊祅祠的人啊。但凡妳說一聲,我也不敢這麼對妳,早就送妳回去了,一文錢也不敢收妳的啊……」
胡商又是磕頭,又是哭訴,就像是死了親爹一樣的委屈,好像這幾個月受苦受累的不是愛爾麥迪,反而是他。愛爾麥迪也不理他,這幾個月她可是被折騰得不輕,今天不讓這奸商脫一層皮,她豈肯罷休。中曹人是善戰,可這裡是長安,不是西域,所以阿達爾即使知道她在這裡吃了苦,也只能以她已經脫離險境而慶幸,卻生不起來報復的念頭。李再興則不同,他是大唐人,又在官裡有朋友,治這個奸商不過是抬抬手的事。
李再興也無動於衷,他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這個胡商既然敢在這裡做生意,當然也要交保護費,求得某個地頭蛇的庇護。自己說是官裡有朋友,卻未必能嚇得住他。用不了多久,想必那個地頭蛇就要趕過來了。這個奸商表現得這麼慘,無非是做個樣子罷了。他真要怕了,此刻就應該拿錢出來,破財消災,而不是裝模作樣的抹眼淚。
果然,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幾個歪戴幞頭,敞著胸懷的壯漢趕了過來,一進門就大聲嚷道:「什麼人,敢到西市來找麻煩,妨礙人做生意。」為首的壯漢皮二丁四周掃了一眼,目光在俏麗的朱麗婭姐妹臉上停留了片刻,最後落在李再興的臉上,眉頭一皺:「你是哪兒來的?」
「剛從平康坊來。」李再興慢條斯理的拍了拍案上的奴契,「昨天在這裡買了一個女奴,花了我十八貫,結果卻是一個私奴,老子險些被官府抓了去。今天到這兒來討個公道,不行嗎?」
「平康坊?張萬的兄弟?」
「張萬?」李再興笑了一聲:「你認識?」
「一起混的兄弟,當然認識。」皮二丁眉頭一挑:「不過,他在平康坊,與我西市井水不犯河水,你就算是他的兄弟,也不能在這裡生事。」
「我不是他的兄弟。」李再興打斷了皮二丁:「我只是昨天剛剛從他手裡把平康坊搶了過來而已。」
皮二丁倒吸一口冷氣:「你從張萬手中搶了平康坊?」
「不可以嗎?」李再興瞟了他一眼:「我還和謝廣隆喝了一次酒,聽說了一些長安遊俠兒的故事。我倒想知道,你背後的靠山是哪位豪門貴戚啊。」
皮二丁一聽,眉毛一挑,面帶得色的說道:「韋三郎,聽說過嗎?」
「誰?」李再興一愣。
皮二丁見李再興很震驚的樣子,更加得意了,眉毛幾乎要飛到天上去。他一挑大拇指,歪了歪嘴:「韋三郎,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的韋家,聽說過嗎?」
李再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將嘴裡的茶水噴出來。怪不得韋應物那麼有錢,原來這小子居然霸著西市這塊風水寶地。這次得好好敲他一筆。
「韋三郎啊。」李再興點了點頭:「他居然縱容胡商買賣良人,膽子可真不小。你是自己去找韋三郎來,還是讓我打一頓,再去找他?」
皮二丁愕然。他沒想到報出韋應物的名字也沒能嚇住李再興,李再興居然要找韋應物當面說話,心裡頓時虛了。
「你……認識韋三郎?」
「那當然,前兒剛到長安就在城外和他打了一架;昨天晚上在平康坊中去楊家給新科進士慶賀,又一起喝酒;本想著今天不用再看他那張臭臉,沒想到還是逃不掉,唉,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李再興的話還沒說完,皮二丁的臉就白了。作為西市的負責人,他在韋應物的手下也算個人物,自然知道韋應物前天在城外與人交手的事。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見到了這位比韋應物還狠,一口氣殺了韋應物三個隨從的猛人。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11:32
第41章 化敵為友
皮二丁聽說了,當時李再興與李泌同行,那李再興說他在官裡有朋友就不是假話了。李泌雖然是個白身,李家卻是個正兒八經的官宦之家,而且李泌本人是深得天子喜歡的才子,誰也不知道哪天就會邁入仕途,平步青雲。
皮二丁隨即換了一副嘴臉,裝模作樣的拿起案上的奴契看了一眼,飛起一腳,將胡商踢倒在地,破口大罵:「你這不知廉恥的胡兒,竟然敢在西市買賣良人,犯我大唐律法,壞我西市的規矩?休得多言,且與我官裡說話去!」
聽到李再興與皮二丁說話,胡商就知道不對勁。只是當時他還不知道李再興究竟有多大來頭。李再興的口音明顯不是長安本地人,身上穿的也不華麗,一看就是家世一般,即使是遊俠兒也是沒什麼地位的閭里之俠,所以找西市的地頭蛇皮二丁來應付是最合適不過。後來聽他們越說越投機,還提到了韋三郎,他知道壞了,這位不顯山不顯水的少年來頭大著呢,根本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所以,一看皮二丁發怒,他立刻磕頭如搗蒜,一面讓人準備酒菜,一面讓人拿出昨天李再興贖愛爾麥迪及其武器甲冑的錢,雙手奉還,又貼上了五十貫作為補償。
李再興也不客氣,對朱麗婭勾了勾手指:「拿去,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另外給愛爾麥迪買兩身衣裳。爺就在這兒等你們呢。」
見李再興收了錢還不肯走,皮二丁以為李再興不肯罷休,頗有些緊張,李再興擺擺手道:「蒙兄弟仗義,公道討回來了,自然罷休。不過,既然這裡是韋三郎的地盤,我少不得要再叨擾他一會,麻煩你去請一下他,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皮二丁鬆了一口氣,連忙讓手下帶著朱麗婭姐妹去購物,自己陪著李再興吃酒。他做起事來倒是滴水不漏,禮節周到,吃起來卻太難看了,說他狼吞虎嚥都算是客氣,簡直如餓鬼投胎,兩隻手一起上,吃得湯汁淋漓,一片狼藉。
李再興目瞪口呆,訕訕的放下了筷子。
皮二丁將案上的酒菜掃蕩完,這才發現客人沒怎麼動,幾乎都是自己吃掉了,頓時臊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時,韋應物大步走了進來,見此情景,抬手一馬鞭抽在皮二丁的肩上,笑罵道:「吃貨,盡給老子丟臉,還不快滾!」
皮二丁爬起來,陪著笑,站在一旁。
「李兄找我有什麼大事?」韋應物看看四周,捏著鼻子,眉頭微蹙:「換一家吧,這裡太臭了。李兄,我帶你去西市最好的胡姬酒坊吃酒,正宗的葡萄美酒夜光杯,當壚的胡姬也是貌美如花,比這一看就令人生厭的奸商入眼多了。」
李再興哈哈一笑,跟著韋應物出門,穿過熙熙攘攘的市場,來到酒食肆,進了一家胡姬經營的酒店。果真如韋應物所說,當壚的胡姬個個美豔,一看到韋應物就迎了上來,鶯聲燕語,充斥耳旁,碧眼金發,流光溢彩,讓人目不暇接,美不勝收。
在胡姬們的引領下,李再興和韋應物並肩上了二樓的雅間。李再興讓陸護和愛爾麥迪在外面等著,順手帶上了雅間的門。陸護見了,眉頭微蹙,卻什麼也沒說,和愛爾麥迪在雅間門口守著。愛爾麥迪將兩口彎刀擺在了案上,面目冷郁,一臉閒人勿近的模樣,頓時嚇退了不少遊蕩子。
韋應物笑嘻嘻的打量著李再興,摸著下巴:「李兄,你這是……」
「我想收拾王准。」李再興開門見山的說道:「你有沒有興趣一起玩一把?」
韋應物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李再興看了片刻,面色漸漸嚴肅起來。他坐在李再興對面,把玩著盛滿葡萄酒的夜光杯,沉默了良久:「你應該知道,王准的父親王鉷如今聖眷正隆。」
「知道,我還知道王鉷是李林甫的得力爪牙。」
韋應物瞟了他一眼:「你要搞他,不會是因為昨天的衝突這麼簡單吧?」
「為什麼不可以?我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做事也沒那麼多考量。看得慣,就坐下來喝酒,看不慣,就抽他丫的大嘴巴子。」李再興笑了起來,不以為然的笑笑:「我很不喜歡那廝的嘴臉,就想收拾他。」
「這件事沒這麼簡單……」
「這件事很簡單。」李再興打斷了韋應物:「我知道你擔心什麼,無非是怕王鉷報復。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王鉷也宰了,也算是為民除害。李林甫看重王鉷,只是因為王鉷能幫他做事。如果王鉷死了,他會為王鉷報仇嗎?」
韋應物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再興。王鉷是御史大夫,御史台的長官,正三品,王准是衛尉少卿,從四品,李再興說殺就殺,而且說得輕描淡寫,雲淡風輕,似乎根本沒當一回事。
這人如果不是視人命如草芥,就是天生有大將風度,決人生死於指掌之間。
回想到在長安城外,李再興眼睛眨也不眨的殺了他三個隨從,韋應物既緊張,又有一絲莫名的興奮。
他不是李再興這樣的亡命徒,即使同為遊俠,他也是層次比較高的豪俠,清楚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作為大唐屈指可數的世家,韋應物不得不考慮這背後的利弊得失。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感到興奮。
韋家和王鉷背後的支持者李林甫有仇,韋家想除掉李林甫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而已。現在如果有機會除掉李林甫的左膀右臂王鉷,甚至有機會把事情牽連到李林甫的身上去,他豈肯輕易放過?
韋應物思索良久:「李泌知道嗎?」
李再興眉頭一挑,露出不悅之色:「李泌不知道,你就不敢了?」
韋應物明白了,掩飾的笑了笑:「沒有,我只是問問而已。李兄打算怎麼做?」
……
時間不長,朱麗婭姐妹興沖沖的回來了,她們買到了趁手的武器,兩口形如新月,上面佈滿美麗花紋的彎刀,配上式樣古樸的刀鞘,一看就不是凡品。
「好刀!」韋應物脫口而出,讚了一聲。
「這位郎君也是識貨的人呢。」赫斯提婭笑著,炫耀的將彎刀捧到李再興的面前:「這是天國之城的名匠打造的寶刀,能斬金斷玉。」
「天國之城?」李再興不解:「是哪座城?」
朱麗婭解釋道:「哦,你們唐人稱為大馬士革,我們西域人稱其為天國之城。」
李再興吃了一驚,大馬革士名匠打造的寶刀,那可是真正的寶刀啊。這兩丫頭運氣不錯,居然得到這樣的寶刀?他拿起來,仔細打量,越看越喜歡,果然是名不虛傳的寶刀,刀身中隱隱約約的花紋如滿天雲霞,卻又透著森森的殺氣。
韋應物也讚了一聲:「好刀,好刀,這麼好的刀,我怎麼都沒看過。」
「那是因為我們與眾不同啊。」赫斯提婭得意的揚了揚眉,小心翼翼的還刀入鞘,扶刀而立,英氣勃勃中卻又帶著一絲俏皮。「我們是阿胡拉的守護天使,才配用這麼好的寶刀。」
韋應物的眼睛頓時直了。
「嗯咳!」李再興擺了擺手,打斷了還打算展示一下剛買到的甲冑的朱麗婭,示意她們到外面等著。赫斯提婭吐了吐舌頭,轉身提著包裹出去了。
「李兄,你從哪兒搞來的這兩個尤物?」韋應物用力的揉了揉眼睛:「那個愛爾麥迪就已經是難得一見的金髮胡姬了,這兩個孿生少女更是極品啊。」
「兩個侍婢而已,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李再興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快點,有沒有興趣幹一票?沒興趣的話,我去找別人了。」
「幹!」韋應物拍案而起,慷慨激昂:「我早就對那鳥漢不順眼了,既然李兄願意為民除害,我豈能旁觀。」
李再興笑了。他原本就想拉韋應物入夥,只是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居然在西市就碰到了韋應物。他對韋家的情況不是很瞭解,但是他聽李泌說過,太子的第一位正妃韋氏兄妹就是被李林甫害的,韋溫死,韋妃被迫出家,要說韋家不想收拾李林甫,實在說不過去。
和對付李泌一樣,他不需要說得太明白,韋應物這種世家子弟自然會往深處想。別看韋應物裝得一副無賴的樣子,世家子弟畢竟是世家子弟,他們的思維方式和普通人差距甚遠。這一點,在來長安的一路上,李再興已經深有體會。
李泌給他講的可不僅是兵法。也許李泌自己都沒有注意,他和李再興說的那些長安秩聞會讓李再興提前對大唐的朝堂有了一個初步的瞭解,他更不會想到,李再興雖然從小跟著師傅生活在般若寺,可是他的人生一點也不單純,反而是他難以想像的複雜。李再興在他有意無意的講述中得到的東西遠遠比他以為的要多。
這些東西才是李再興最大的秘密,李泌當他是個單純的武夫,韋應物也想把他當成一把鋒利的刀,他非常樂意他們這麼認為。因為只有如此,他們才不會提防他,才會反被他所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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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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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12:15
第42章 挑事
回到菩提寺,謝廣隆已經帶著簡單的行李來了,李再興為他接風,讓張萬先去中里的楊萊兒家訂酒席。平康坊由謝廣隆手中轉給了他,他也要正式亮個相,特別是和平康坊的武候鋪要打個招呼,地下政權的正式移交必須和官方通個氣,這也是必然的選擇。
不到萬不得已,黑道不會主動和官方發生衝突。
武候鋪的武候們有些鬱悶,昨天在鄭舉舉家被李再興打得頭破血流,一肚子邪火沒地方發,正考慮著怎麼找李再興的麻煩呢,沒想到李再興卻已經接管了平康坊,甚至謝廣隆都成了他的兄弟,這個仇是沒地方報了。好在李再興讓張萬送來了一場豐厚的醫藥費,又請他們晚上去楊家吃酒,也給了他們莫大的面子,便扭扭捏捏的應了。
安排張萬去訂酒席,請武侯,李再興帶著謝廣隆來到了武場。武僧們原本還有些鬆散,看到李再興,頓時緊張起來,一絲不苟的練起了擒拿術。謝廣隆笑盈盈的看了,不以為然。
「就憑這些人,哪能護得菩提寺周全?」
「基礎太差,只能一步步來。」李再興笑道:「我擬了一個練兵方案,卻沒什麼時間來監督他們,不知道謝兄有沒有興趣幫忙?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在寺裡給謝兄開一筆薪酬。」
謝廣隆撫著唇邊的鬍鬚:「你的方案?說來聽聽。」
李再興把自己的練兵計畫說了一遍,主要是前世的體能訓練計畫和這一世的練兵方法結合,更注重體能,注重互相之間的配合,對於武器的使用則相對薄弱,武技也偏重於擒拿制服。他訓練僧兵不是為了打仗,而是為了維護秩序,那些戰陣殺伐之術用不上。
聽了李再興的解釋,謝廣隆非常好奇,不過他能理解李再興的考慮,畢竟僧兵不是戰士,上戰場的可能也非常小。有充沛的體能,能夠制服那些鬧事的無賴少年就行,傷了人反而不好。不過,他還是覺得,要與其他的寺觀爭鋒,還是需要一些真正能打能殺的人。
李再興順勢而上,要求謝廣隆把手下的兄弟一起召來做強化訓練。那些遊俠少年本來就好勇鬥狠,如果能加強一下陣法的配合,很容易就把他們變成一支有戰鬥力的人馬。
謝廣隆答應了,但是他說那些遊俠兒喜歡喝酒吃肉,常住在寺裡可能不太方便,還是讓他們暫時住在曲江池,有事的時候再叫也不遲,只需要菩提寺提供一部分錢財供他們日用就行。
李再興也不勉強,和覺暉說了。覺暉聽說只要出一筆錢,就可以招募幾十個遊俠兒,不僅可以保證菩提寺不受騷擾,還能借力打擊競爭對手,覺得這筆錢花得值,同意去和上座、寺主商量。
指導武僧們習武的同時,李再興和謝廣隆切磋了一下,發現謝廣隆身手的確不賴,不僅拳腳了得,而且箭術也不差,開得一石弓,百步外十射七中,這樣的箭術可謂難得。如此勇士,卻因為沒有路費無法從軍效力,實在讓人無語。
……
申時,武僧們一天的訓練結束,李再興和謝廣隆一起回到西院,換了衣服。因為愛爾麥迪的腿傷還沒有好,李再興留下穩重些的朱麗婭照顧她,讓赫斯提婭跟自己出去。赫斯提婭很興奮,打扮了一番,掩上剛買的新月寶刀,意氣風發的出了門。
米特拉打扮成男童模樣,坐在赫斯提婭的身前,謝廣隆沒有馬,李再興就將上午剛剛為愛爾麥迪三人買的馬讓出一匹,供謝廣隆騎乘。
一行人前呼後擁的出了坊,在坊中心的十字街左拐,來到萬安觀的門口。李再興遞上名刺,求見王訓。在李泌的計畫中,刺激挑逗王准是必不可少的一環,王訓則是刺激王准最合適的誘餌。
王訓正和夫人李氏在後院小樓上讀書說話,聽說李再興求見,他非常意外。
「這個李再興是何等樣人?」
「昨天在酒宴上剛認識的。」王訓把昨天的事簡略的說了一遍,笑道:「此人雖然粗豪無文,卻頗有義氣。若不是他出面,昨天我少不得又要被王准折辱。」
李氏吟哦著李再興的廬山詩,撲哧笑了一聲,白了王訓一眼:「粗豪無文?我看他的文采不差呢,至少不比你差。」
王訓哈哈一笑,也不爭辯,揉了揉眉心道:「那我是去見他還是不見他?他今天來,怕是想託我出面和王准講和的,卻不知道我雖和王準有親,卻沒有什麼親情可講。」
李氏搖搖頭:「我看不見得,他若是怕事之人,昨天就不會替你出戰,後來明明有機會打成平手,也沒必要一定讓王准難堪。」
王訓愣住了:「那郡主的意思是?」
「去見見吧,他為你解了圍,你也不能太怕事了。」
王訓臉一紅,應了一聲,轉身下了樓,來到前院。李再興等人被請了進來,在堂上落座。李再興說明來意,昨天蒙你教授投壺之法,今天來請你吃酒,以示謝意,順便交個朋友云云。
王訓雖然是公主之子,又娶了郡主,但是性格溫和,不是那種熱心仕途的人,仕途也不是很順利,目前還賦閒在家。雖說讀書也蠻有趣,畢竟有些悶,有人請他去吃酒,他便有些心動。
沒費什麼口舌,王訓便應了,對夫人李氏講了一聲,便帶著一個小僮出了門。看到米特拉,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李再興見了,問道:「王兄喜歡胡童?」
「哦,是啊,這是男孩、女孩?」
「王兄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王訓愣了片刻,哈哈一笑:「其實不是我啦,是我的夫人喜歡胡人小娘,說她們長得漂亮,與我們唐人不同。她叫什麼?」
李再興正中下懷,連忙給米特拉使了個眼色。米特拉會意,用脆脆的童音說道:「奴胡名米特拉,漢名曹米特,還有一個小名叫蟲娘。」
「原來果真是個小娘。」王訓笑了:「說來也巧,我夫人喜歡的那個胡人小娘也叫蟲娘,長得與她也有幾分相似。」
「既然如此,那哪天讓蟲娘去拜見貴夫人,討個利市。」
「甚好,甚好。」王訓也不推辭,笑著連連點頭。李再興卻有些愧疚。和王訓接近是李泌出的主意,理由是王訓和王准交惡,和王訓接觸可以增加刺激王准的機會。可是現在看來,情況絕非李泌說的那麼簡單,事情也不會是王訓以為的這麼巧。李泌定這一計,怕是早知道王訓的夫人認識蟲娘。不僅王訓本人是這個計畫中的一環,王訓的夫人也在算計之中。
更讓他不舒服的是,李泌顯然沒有把所有的考慮告訴他。雖然知道李泌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李泌,但是知道這個結果依然讓他不舒服。
等他們來到楊家的時候,韋應物已經到了,正在和楊妙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閒話。楊妙兒昨天出了醜,大哭一場,現在眼圈還有些紅腫。見到李再興和王訓並肩走進來,她站起身,施了一禮,卻什麼也沒說,梗著脖子,沉默的站在一旁。
楊萊兒給妹妹使了個眼色,熱情的迎了上來:「李郎來了,昨天招待不周,真是過意不去。今天但憑李郎吩咐,想聽曲還是觀舞,奴姐妹一定著力奉承。」
李再興哈哈一笑:「昨天是韋三郎請客,見妳家寬敞,景物絕佳,今天便來叨擾,還韋三郎一個人情。除了韋三郎和王兄,還有幾位道上的朋友,待會兒還有武候鋪的幾位官爺要來,你們可要拿出本事來,別讓我丟了臉面。」
「一定一定。」楊萊兒將楊妙兒扯了過來,嗔道:「妙兒,妳陪著李郎說話,我去安排一下。李郎看得起我楊家,在此請客,我們總不能怠慢了。」說著,將楊妙兒往李再興懷裡一推,掩嘴而笑,翩然而去。
李再興也不客氣,伸手將楊妙兒攬在懷中,衝著臉色一變的韋三郎挑了挑眉頭:「韋三郎,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想做護花使者卻也不難,亮出點本事來,只要妙兒小娘子相中你,說不定今天留宿也是有可能的。」
「奴就這麼討人嫌麼,李郎急急的要將奴推開?」楊妙兒眼圈一紅,又要哭。
「這是哪裡話來。」李再興哈哈大笑:「他韋三郎想爭,我是攔不住,可是我是那麼輕易認輸的人嗎?昨天有事,未能一親芳澤,今天來,就是要和小娘子親近親近。他不使出渾身的本事,又哪有半分機會可言?」
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男人為她爭鬥。聽了這話,楊妙兒轉怒為喜,衝著韋應物擠了擠眼睛,嗔道:「韋三郎,你可願意為奴爭上一爭麼?」
韋應物長身而起,慨然而嘆:「既然李兄挑戰,我豈能不應,就算是輸,也要輸得暢快淋漓。李兄不肯輕易認輸,我韋三又豈是肯輕易放手的?說吧,投壺還是鬥棋,蹴鞠還是馬球,我一概奉陪。做詩就免了,我和你一樣,連韻腳都不通,更沒有你那樣的急才。若是比做詩,我只有認輸,將妙兒小娘子拱手相讓。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12:59
第43章 一幕好戲正上演
李再興正中下懷。
他今天請的客不是謝廣隆那些閭裡遊俠,就是武候鋪的武候,這些人有幾個讀過書?能將名字寫對的就算文化人,能吟幾句歪詩的就是絕品,韋應物也許以後會成為大詩人,但是他現在還是一個文盲,和他一樣不通詩文,他身邊的那些遊俠兒也許層次高一點,但也僅限於身世好一些,文化未必就能高到哪兒去。
說到底,大家都是文盲,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文盲聚在一起,當然不可能比做詩,就算韋應物答應,李再興也不可能答應。看看這幫人的素質就知道,體力運動更適合他們。
和結交王訓是為了有機會遇到王准一樣,到楊家來請客是因為王准對楊妙兒有企圖,要吸引王准,找機會刺激他,當然要把聲勢搞得很大。李再興很自然的選擇了人數最多,玩起來最熱鬧的蹴鞠。
平康坊的西北角就有一片鞠場,原來是長寧公主府的一部分。長寧公主是中宗的女兒,韋后所生,當年和太平公主、安樂公主一樣,極其顯赫,一度也曾想學祖母武則天,以女兒之身問鼎天下,家宅比現在的李林甫宅還在大,佔了平康坊的四分之一。後來韋后敗了,她也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這偌大的家宅自然也變賣了。不過鞠場還在,經常有人在這裡舉行比賽。
有這樣的便利條件,李再興很自然的選擇了蹴鞠比賽。
李再興和韋應物的目的是把聲勢鬧大,吸引王准來生事,楊氏姐妹則希望通過這個比賽造成李再興與韋應物為爭楊妙兒而爭鬥的既成事實,雙方一拍即合,楊萊兒立刻命人去安排場地。
一場聲勢浩大的蹴鞠比賽正式拉開,李再興、謝廣隆和張萬等遊俠兒一方,韋應物帶的隨從一方,再加上剛剛趕來的武候們。武候們原本還有些官威,一看到韋應物和王訓和李再興談笑風生,立刻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算個玩意,連忙換上一副笑臉,熱情的和李再興打躬作揖,誰也不提昨天被李再興打得頭破血流的事。
楊妙兒一聲鑼響,比賽正式開始。由楊家的十幾個漂亮姑娘組成的啦啦隊開始載歌載舞,為雙方健兒打氣助威。為了在姑娘們面前露臉,遊俠兒們拿出了最佳的精神面貌,在場上飛奔爭搶,不時的大喊大叫,振奮士氣。
李再興和韋應物當仁不讓的成了雙方的隊長,成了交鋒的主角。
說實話,李再興的體能雖然好,身手也敏捷,但蹴鞠技術遠遠不如韋應物,和隊員們的配合也不怎麼如意,雖然竭盡全力的奔跑、爭搶,也只能和韋應物平分秋色,甚至略遜一籌。眼看著勝利有望,一直被李再興壓一頭的韋應物更加興奮,滿場飛奔,腳法靈活,踢出了許多花樣,皮球像粘在腳上一樣,一次次的被他射入風流眼。
他雖然頑劣,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可是他出手大方,是這裡的常客,被他捧過場的名妓不少,看到他佔了上風,圍觀的小娘子們也不吝惜聲音的為他叫好,一時間笑鬧成一片。
在楊家姐妹的經營下,這場比賽很快就吸引了三曲的注意力,看到楊家的姑娘們做啦啦隊,不少正在吃酒的少年們都出來看美女,那些妓女們不能隨便出門,沒了客人,她們也不甘寂寞,紛紛上了自家的小樓,在樓上遠觀比賽,隨著比賽的節奏嬌聲叫好。
漂亮姑娘吸引來了風流少年,風流少年又吸引了更多的漂亮姑娘,一時間,球場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叫好聲如浪潮,一浪高過一浪。
韋應物先下一局,興奮的滿場飛奔。他衝到楊妙兒面前,大聲邀吻,就像一隻興奮的小公雞。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楊妙兒紅著臉,輕輕的在他臉上啄了一下。韋應物頓時像打了雞血一般,怒吼一聲,扯掉上衣,咆哮道:「還有誰不服——」
經過一場比賽,李再興漸漸找到了感覺,他大笑道:「韋三,得意什麼,你剛贏了一局,現在慶賀是不是太早了些?三局兩勝,還有兩局要比呢。」
「我怕你麼?」韋應物大笑道,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再來!」
比賽再次開始,鑼聲響起一片,叫好聲此起彼伏。
這一次,李再興換下了力量有餘,靈活不足的張萬,把王訓請上了場。王訓看起來溫文爾雅,卻不文弱,而且他剛才在場邊提醒的幾句讓他李再興感覺到這人頗有大局眼光,對蹴鞠應該不陌生。其實唐人強悍,不論男女都能踢球,甚至比蹴鞠更凶殘的馬球都非常流行,王公貴族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營養,玩這些東西更是在行不過。
事實證明,李再興的眼光是對的,有了王訓從中穿針引線,再加上他的腳法漸漸熟練,他們贏了第二局,取得了一比一的戰績,將戰鬥帶入了白熱化的境地。
激烈的比賽吸引了所有的人熱情,越來越多的人圍觀,那些原本打算來吃酒的人一看有蹴鞠比賽,都將吃酒的事放在一邊,先來看比賽。再一看旁邊千嬌百媚的啦啦隊,就更挪不動步了。楊家是中曲有名的妓家,想到楊家吃酒並不是一般人負擔得起的,想要看到楊氏姐妹這樣的頭牌更非易事,今天能不花一文錢就飽餐她們的秀色,自命風流的少年郎們自然不肯放過這樣的機會。
有看姑娘的,有看比賽的,還有看姑娘兼看比賽的,總之人越聚越多,聲勢越來越大,好熱鬧的唐人沒有幾個能拒絕這樣的誘惑,紛紛移步球場,看到好球就大聲叫好,看到臭球就大聲叫罵。
觀眾們熱情,比賽的隊員更加興奮,比賽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好看。
就在比賽即將結束的時候,王准來了。
王准今天心情很不好。昨天在酒宴上,本想趁機拔了楊妙兒頭籌,不料被李再興反超,逼得當眾學狗叫,丟盡了臉面。今天他睡到中午才起來,想了半天,決定到平康坊來找李再興和王訓的麻煩,出口惡氣。不料一進平康坊的北門,他就看到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群,還有充滿了興奮和刺激的叫喊聲。
一打聽,王准心頭的邪火就更旺了。
不僅李再興和韋應物都在,而且他們還是為了爭得楊妙兒的青睞而比賽,更巧的事,他的專用出氣筒的王訓也在。
沒有多想,王准就撥開人群,闖了進去。看了一眼正在比賽的李再興略顯生澀的球技,王准不屑的撇了撇嘴,大搖大搖的走到球場中間,威風凜凜的大喊一聲:
「停!」
正拼搶得熱火朝天的漢子們一聽,頓時惱了,轉頭一看王准,不少人又把衝到嘴邊的髒話嚥了回去。王准是這裡的常客,認識他的人不在少數。這對父子是惡狗,連公主都惹不起,普通人更不敢惹了。
原本熱鬧的球場一下子冷清下來,武候們更是悄無聲息的躲到了一邊,他們可以和李再興、謝廣隆眉來眼去,卻沒人願意當著王准的面和他們套近乎。
李再興卻心中暗喜,老子表演了這半天,你小子終究出現了。剛才都是鋪墊,真正的大戲現在才開場。
在王准惡毒的目光中,他走到場邊,從赫斯提婭的手中接過毛巾,一邊擦汗,一邊對赫斯提婭吩咐了幾句。赫斯提婭點頭應了,拉著頭戴帷帽的米特拉「悄悄的」擠出了人群。
她的動作雖然不大,可是她那副非常明顯的異族相貌很難讓人不注意到,再加上王准的目光一直落在李再興身上,自然也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拉著的米特拉。
這時候的王准沒有意識到,這看起來隨意的一幕,是李再興專門為他準備的。
李再興走到王准面前,叉著腰,一臉不屑的打量著他:「喲,這不是十三郎嗎,有何指教?」
「沒什麼。」王准強壓著怒火,不想在眾人面前丟了風度,故意做出一副平靜從容的表情:「聽說你們在為妙兒小娘子而比賽?」
「是啊。」李再興淡淡的問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莫非你也要摻一腿?」
「正是。」王准向四周拱了拱手,朗聲道:「妙兒小娘子是三曲中難得一見的佳人,不知有多少文采風|流的少年郎想做她的入幕之賓。以蹴鞠論勝負雖然粗俗了一些,卻也不失一個公平的辦法。既然如此,我想不應該侷限於你們幾個人,應該給所有的人機會。妙兒小娘子,你說是不是?」
楊妙兒當然不會反對,所有人都為她爭風吃醋才好呢。她含羞帶笑,微微頜首,羞怯的樣子惹得旁邊的少年郎們一陣哄笑,不少人吹起了哨子,騷包的模樣和後世的年輕人沒什麼二樣。
旁邊圍觀的少年郎們也大聲叫好,一個個摩拳擦掌,爭著下場比賽,其中不乏人到中年的漢子。
李再興瞅了瞅那些荷爾蒙過剩的騷客們,心道李泌這廝算得還真準,王准一下子就上鉤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再羞辱他一次,應該比昨天晚上更帶勁吧。
「好啊,既然妙兒小娘子不反對,我當然沒意見。」李再興輕鬆的聳聳肩:「你說怎麼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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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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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14:28
第44章 凶殘的蹴鞠賽
蹴鞠分成兩種:一種是直接對抗,雙方各有隊員十二名,將球射入對方的球門為得分。一種是間接對抗,球門在中間,雙方站在球門兩邊,誰能將球射中球門算得分。直接對抗對體力要求比較高,而且容易出意外,間接對抗對體力要求低一下,安全性高,也能踢出很多花樣,欣賞性更強。
唐代以前,以直接對抗為主,到唐代開始,很多人開始選擇間接對抗。
看看李再興等人強健的體魄,王准自然的選擇了間接對抗。
王准的話音未落,李再興便「嗤」的一聲笑了起來:「十三郎看起來高大強壯,像個漢子,怎麼和女人一般軟弱?蹴鞠本是軍中演練士卒的技藝,比的就是體力強弱,怕衝撞,還踢什麼蹴鞠?如果體力不足,我看你就不要來爭了吧,我怕你就算登堂入室也堅持不了多久,到時候讓妙兒小娘子懸在半空,上下不著,那多無趣啊。」
李再興這句話說得很粗俗,甚至有些下流。不過平康坊本來就是風流藪,來玩的人如果連這樣的話都聽不下去,也就不會來了。場邊做啦啦隊的都是楊家名妓,頭版楊萊兒、楊妙兒姐妹更是臨場叫好,她們還有什麼葷話不能聽的。是以聽了李再興這句話,只有楊妙兒羞得臉紅,其他人卻是笑成一團。
王准的臉頓時成了豬肝,被李再興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笑他體力不行,不能在床上滿足楊妙兒,這可是個莫大的侮辱。是個男人忍受不了,更何況是他這種好強鬥勝的紈袴。
「怕你麼?」王准氣急敗壞的怒吼道:「醜話可說在前頭,直接對抗可以,萬一受了傷,可怪不得別人。」
聽了王准這句話,韋應物差點笑出聲來。王准昨天走得早,顯然沒有聽到後來李再興在鄭舉舉家打架的事,也不知道李再興在城外殺人的事,他居然要對李再興下黑手,真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不過這樣也好,跟在李再興後面,一定能好好的收拾王准一頓。要論動手打架,這兒還有比李再興更厲害的嗎?更何況他身邊還站著一個謝廣隆。
雙方商定,比賽開始。
王准一心想報復李再興,一上場就盯著李再興,貼身防守。李再興卻不肯輕易出手,他利用自己靈活的步法,屢屢避開王准的圍追堵截,甚至在王准剛有近身的意向時,他就遠遠的避開,一副不肯與王准近距離接觸的模樣。
見此情況,王准更加得意,他大聲呼喝著,讓同伴們將球傳給他。在無人堵截的情況下,他連進三球,引來一片叫好聲,舉著雙臂,在同伴們眾星捧月般的簇擁下繞場一週,以示慶賀。特別要楊妙兒面前時,他更是昂頭挺胸,做出諸般英雄舉動。
楊妙兒卻有些心慌,事態有些超出了她的控制。原本是韋應物和李再興為爭她的青睞而捉對廝殺,現在多了一個王准,雖說越來越熱鬧了,卻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楊妙兒連連向韋應物、李再興示意,要他們加強防守,組織反擊。李再興無動於衷,韋應物卻有些急了,跑到李再興身邊,氣喘吁吁的說道:「李兄,我們不能被人壓著打啊。」
「那你說怎麼辦?」李再興看著遠處得意洋洋的王准,不動聲色的問道。
「要反攻,不能讓妙兒小娘子被這鳥漢佔了先。」韋應物已經有些忘記他的本來目的了,一心要狙擊王准爬上楊妙兒的床。「幹掉他,我韋三見你一個人情。」
「好。」李再興附在韋應物耳邊低語了幾句,跑到王訓身邊,一本正經的說道:「十一郎,組織進攻的重任就交給你。」
王訓有些猶豫:「萬一傷了人怎麼辦?」
「球場如戰場,損傷在所難免。」李再興道:「剛才不是說了嗎,受了傷,只怨自己技藝不精,怪不得別人。」
「可是……」
「十一郎放心,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傷他。」李再興拍拍王訓的肩膀:「我來纏住王准,不讓他參與進攻,謝大郎,你負責左路進攻,韋三郎,你年紀小些,跟在謝大郎後面,利用你的技術補射。」
謝廣隆會意,點點頭,脫下了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
「好!」韋應物開心得眉飛色舞,摸了摸謝廣隆的胸肌。謝廣隆厭惡的讓在一旁,瞪了他一眼。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傷他。」王訓不放心的關照了一句:「否則鬧出事來,誰也擔當不起。」
「你放心,我就是傷了自己,也不傷了他的。」李再興微微一笑,一邊脫掉上衣,一邊再次向王訓保證。王訓雖然還是不放心,卻無可奈何。王准逼得太緊,不反擊是不行了。他只能希望李再興有分寸,不要傷了王准。
比賽重新開始,李再興、謝廣隆裸著上身,跑回場內。他們都是身材魁梧,肌肉結實的年輕漢子,散發出難以抵擋的陽剛氣息,長得又一表人材,不僅圍觀的女人們驚聲尖叫,就連圍觀的男人都羨慕不已。王准見了,被刺激得頭腦發熱,也下令手下人脫去了上衣,要和李再興等人比比肌肉。
王准的隨從也都是一些惡少年,平時沒少打架生事,體格都不錯,雖然比不上李再興、謝廣隆,卻也不弱。當他們一起脫去上衣,將結實的肌肉裸露在春風中,展示在眾人面前,頓時引起了更加熱鬧的尖叫聲。
比賽還沒開始,場邊的氣氛已經掀起了新一波的高潮。
楊妙兒紅著臉,敲響了銅鑼。
比賽重新開始,李再興向王准迎了上去。王准有些心虛,他雖然不弱,卻不能和李再興的體格相比。一看到李再興主動的迎上來,他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
場邊頓時噓聲四起。
趁著王准讓開的空檔,李再興輕蔑的笑了一聲,從他身邊奔過。謝廣隆飛起一腳,將球踢來,李再興斷球,帶著球從右翼直撲向對方的球門。對方兩名球員包抄過來,一人起腳斷球,一人飛身向李再興撞來。
李再興眼疾腳快,腳尖輕輕一挑,將球踢起在半空中,同時橫肩猛撞。
「呯」的一聲,躍起在半空中的惡少年被李再興撞個正著,橫飛出一丈多遠,在空中轉了兩圈,摔在地上,砸得塵土飛揚。李再興看都沒看他一眼,腳步一錯,讓開另一個對手,轉身帶著球繼續向前奔跑,轉眼間向前衝了五步之遙,逼到了對方球門的左側。
「攔住他!」見形勢不妙,王准急得嘶聲大叫。
又有三名後衛惡少年衝了上來,兩人斷球,一人繞到李再興身後,揮拳就打。這已經不是踢球的正常衝撞,而是明目張膽的打人了。很顯然,他們根本沒有把李再興放在眼裡,只要能斷下球,他們什麼都敢做,打傷打死李再興,根本不在他們的擔憂之列。
見此情景,場邊響起一陣驚叫聲。
李再興雖然沒有回頭,卻對惡少年的攻擊一清二楚。他大吼一聲:「大郎,接球。」將球踢向從左冀包抄過來的謝大郎,同時飛身躍起,避過兩個惡少年的飛鏟,在空中轉了半圈,捏起拳頭,迎向那個施暴的惡少年。
「喀嚓」一聲,兩拳相撞,惡少年的指骨被他打斷,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啊——」
那一邊,謝廣隆接到了李再興的傳球,用胸部將球停住,面對兩個窮凶惡極的敵人,他輕輕一撥,就球傳給從中路突破的韋應物,然後張開雙臂,撞上了去。
一聲巨響,兩個惡少年被他撞得仰面倒地。
與此同時,韋應物面對空無一人的球門,凌空抽射。皮球應聲入網,扳回一分。韋應物欣喜入狂,抱起皮球,繞場飛奔。
「好!」楊妙兒鬆了一口氣,跳了起來,握著小拳頭,尖叫不已。
聽到楊妙兒的叫好聲,王准愕然,隨即大怒,跑過去,對著倒地的惡少年一人一腳,罵道:「都給老子起來,繼續踢,誰要是敢偷懶,連累老子輸了球,老子剝他的皮。」
「爺,我的手指斷了,不能踢了。」斷了手指的惡少年抱著扭曲的手,淚眼滂沱,疼得臉都變了形。
「爺,我……我站不……起來了。」被李再興撞飛的惡少年倒在地上呻吟道。
王准大吃一驚,剛要低頭查看,李再興笑盈盈的跑了過來:「玩陰的,爺玩死你。」
王准大怒,一時熱血上頭,衝了上去:「你來啊。」
李再興側身讓開,輕蔑的笑了一聲,跑了開去。
王准氣得兩眼直冒金星,他看看四周,不假思索的怒吼道:「我來對付他,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傷我。你們給我上,不管用什麼手段,今天一定要贏了這場比賽。否則老子要你們好看。」
惡少年們看看面目猙獰的王准,心頭升起一陣寒氣。王准今天是瘋了,如果贏不了這場球,讓他丟了面子,他真有可能將他們這些人一個個全宰了。
「戰!」惡少年們互相看了看,齊聲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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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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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15:00
第45章 有人歡喜有人憂
王准像一條瘋狗似的追著李再興。可是李再興卻非常清醒,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收拾王准的時候,說到底,王准只是一隻小蝦米,真正的大魚是他老爹王鉷和王鉷身後的李林甫。
在王訓擔憂的目光中,他如游魚一般躲避著王准的追咬。他可以對其他的對手下狠手,不是將他們打翻在地,就是踢斷他們的腿骨,卻堅決不肯對王准出手,刻意的保持著一種怕傷了王准,全力躲避的局面。
見李再興不敢傷他,反而不斷的將他的隊員打倒,讓謝廣隆和韋應物等人不斷的進球,拉平比分,最後大比分反超,讓他輸得鼻青眼腫,一敗塗地,王准真瘋了。
他已經顧不上球在哪兒,他的眼裡只有李再興,李再興跑到哪兒,他就追到哪兒,張牙舞爪,連聲嘶吼,想要抓住李再興。看他那副兩眼通紅的模樣,圍觀的人相信,他如果真的抓住李再興,很有可能會咬下李再興的一塊肉。
不少人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李再興遭到王准的毒手。
李再興下手是夠狠,他雖然沒進幾個球,可是對方至少有七個隊員被他打得失去了再戰的能力,這才讓韋應物等人如入無人之境,盡情的進球,盡情的凌辱王准。可是這卻怨不得他,是王准的隊員先下毒手的,他只是奮起反抗,充其量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算不上過分。而且他對王准一直手下留情,否則以王准的體格,恐怕早就是那幾個被李再興廢掉的隊員之一了。
所以,雖然李再興出手不留情,卻沒有人怪他;雖然王准追得披頭散髮,氣喘如牛,卻沒有人同情他。圍觀的人雖然不敢得罪王准,卻毫不掩飾自己的好惡和偏向,拍手跺足,叫好聲響成一片。
在潮水般的叫好聲中,王准氣血上湧,眼前直冒金星,李再興的身影也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飄忽。他踉踉蹌蹌,兩腿發軟,如風中擺柳。
韋應物見狀,不動聲色的衝了過去,用力一撞,王准就飛了出去,倒在塵埃中。韋應物一邊歡呼著「傳給我,傳給我」,一邊從王准的背上踩過,接過謝廣隆傳來的球,奔向球門。
再得一分。
韋應物舉起雙臂,繞場飛奔,縱情狂嘯。
李再興對謝廣隆使了個眼色,看了一眼在地上痛苦輾轉的王准,追了上去,將韋應物高高的舉了起來。韋應物一驚,隨即更加興奮,臉漲得通紅,連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是橫掃千軍,力挫強敵的將軍。
蹴鞠賽以韋應物一方大比分獲勝而告終,雖然韋應物最後成為榮耀的代表者,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僅憑韋應物沒有發身的小身板絕對贏不了這場比賽,真正的功臣是強壯剽悍,陽剛氣十足的李再興和謝廣隆,還有溫潤如玉、風流倜儻的王訓,沒有兩員猛將衝鋒陷陣,沒有王訓指揮若定,他們很難從王准和他那幫凶殘的手下面前摘取勝利的果實。
然而大家都是聰明人,很清楚王准不好惹,只有韋應物這種同樣級別的紈褲子弟可以抗衡,所以默契的大聲叫好,大力捧韋應物的場,而熱烈的目光則毫不吝惜的投給了李再興和謝廣隆。
在歡呼聲中,韋應物如凱旋的將軍,趾高氣揚的回到楊家。至於倒在球場上慘叫的王准等人,根本沒有留心。
……
王准已經暈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平康坊的。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在太平坊的家中了。
趴在榻上,王准覺得後背疼得厲害,不過相比於臉面,背上的痛又沒那麼重要了。刺耳的叫好聲一直在他耳邊迴響,讓他臉皮發燙,簡直能烙餅了。
「王訓!韋應物!李再興!楊妙兒!」王准唸叨著一個個名字,咬牙切齒。
他不肯讓下人替他換衣清洗,他要讓父親王鉷看到他這副淒慘的模樣,然後替他報仇。
直到深夜,王鉷才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家中,看到半死不活的王准,大吃一驚。等王准打起精神,添油加醋的將今天的事說了一遍,王鉷勃然大怒。
「蠢物,堂堂的衛尉少卿,居然與一幫無賴兒去比賽蹴鞠,你能不能給朝廷留點臉面,能不能給老子留點臉面?」王鉷臉色鐵青,怒不可遏。「你要女子,漂亮女子多的是,何必一定要去平康坊與庶民爭風,你要散心,要蹴鞠,有的是乾淨整潔的鞠場,何必一定要去平康坊那個廢棄的鞠場,生怕丟人丟得不夠,非要讓王家父子看到?」
王准一時愕然,不知道父親今天這是怎麼了,不僅不幫他出氣,反而劈頭蓋臉的將他罵他了一頓。
見王准一副呆頭鵝的樣子,王鉷更加惱火,抄起手中的玉笏就打。王准被打得莫名其妙,慘叫連連。王鉷打了兩下,氣得轉身就走。王准這下子懵了,涕淚滿臉,卻不敢叫一聲。
王鉷心情非常糟糕,因為他遇到了大麻煩:皇女蟲娘在他的轄區內失蹤了。
親仁坊的安全由左金吾衛負責,他不是主要負責人,但是他兼領京兆尹,整個長安城出了事,他都有連帶責任。更讓他鬱悶的是,蟲娘是在為安祿山的新宅祈福時失蹤的,而這件事正是由他直接負責。
不論是皇女還是安祿山,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在痛打了萬年縣令三十杖,直接將親仁坊里正杖斃之後,王鉷還沒能找到皇女的一點蹤跡,蟲娘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昨天下午失蹤,到今天已經超過一天,如果不能及時找回蟲娘,他就必須向天子匯報情況。王鉷為官多年,之所以能迅速陞遷,一方面是有楊慎矜、李林甫先後提攜他,另一方面卻是因為他善於揣摩上意。他清楚天子是什麼樣的人,也許他並不疼愛蟲娘,可是蟲娘失蹤,卻一定會讓他勃然大怒。萬一蟲娘丟了性命,後果更不堪設想。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這話說起來容易,可是真要落到頭上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王鉷已經去見過李林甫,可惜李林甫深知這件事關系重大,一面公事公辦的嘴臉,要他迅速找回蟲娘,想辦法將這件事遮掩過去,不要鬧得滿城風雨,人人皆知。
王鉷知道李林甫在想什麼。李林甫可以幹任何事,但是他絕不會幹觸怒天子的事。如果他不能解決這個麻煩,他就會成為李林甫要解決的麻煩。
蟲娘的失蹤就像一道晴天霹靂,一下子將春風得意的王鉷送進了寒冬臘月。在這個時候,他哪裡有心情來管王准的破事。找不到蟲娘,他們父子連命都保不住,被人欺負又算得了什麼。
王鉷一籌莫展。
……
李林甫宅後院的正堂不是常見的矩形,而是形如半月,又名月堂。月堂幽靜,幽靜得有些陰森,即使他自己也很少來,刻意保持著這裡的神秘感。只有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李林甫才會屏退妻妾兒女,在這裡獨坐沉思。因此坊間傳說,月堂是奸堂,李林甫每次陷害對手前,都會在月堂靜思。一旦李林甫笑著從月堂出來,他的對手就要家破人亡了。
李林甫聽過這樣的傳說,但是他並不反對,給自己罩上一種神秘的面紗,讓對手望而生畏並不是一件壞事。更何況這件事本來也不全是捕風捉影。
現在,李林甫就坐在月堂上,看著簷角灑下的黯淡月光,沉默不語。即使年近七旬,他那張國字臉依然儒雅從容,只是隱在黑暗中,臉色難免有些陰暗。
下午,他接到了親信王鉷的匯報,就在相隔不遠的親仁坊,天子下詔為安祿山新起的宅第內,皇女蟲娘離奇失蹤了。
與王鉷的擔心不同,李林甫並不擔心蟲娘,因為這與他無關。
之所以會在月堂沉思,他是在考慮這件事對自己的影響。
也許天下人都說安祿山和他是同黨,可是李林甫自己清楚,他和安祿山根本不是一黨,之所以看起來相處莫逆,是因為安祿山自知不是他的對手,從心底裡怕他。
所以,很多人都說安祿山將會成為國家大患,只有他堅信安祿山那個蠻胡成不了大事。只要他還在相位一天,安祿山就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而他更清楚,安祿山雖然比他小近二十歲,身體卻不好,因為常年的征戰,安祿山身上有多年積累下的傷病,這種人是活不長的。
如果安祿山能死在他的前面,那所謂的蕃胡為將非國家之福的說法就不會成為現實,政治對手對他的攻擊自然也會落空。
皇女為安祿山的新第祈福出了這樣的事,會不會是安祿山命不久矣的預兆?
也許是做多了虧心事,也許是因為天子一年年的衰老,而太子卻對自己懷恨在心,李林甫最近對這些鬼神之事非常敏感。兩年前,因為宅院東北角的水溝裡鬧鬼,他將那個庭院變成了道觀,由最疼愛的幼女騰空做觀主,又請天子親筆賜額,以此為厭勝。果然,那裡再也沒鬧過鬼。經過這件事,李林甫更加相信鬼神。
現在又出現了這件事,李林甫很自然的想到了安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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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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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15:43
第46章 金蟬脫殼
雖說面對安祿山有智商上的優勢,相信他不可能生亂,李林甫依然對安祿山不太放心。
倒不是擔心他叛亂,而是擔心他會入相,與他重用蕃將的初衷相違背。
在目前受到重用的邊將中,安祿山是最會迎合天子的一個,其狡詐讓人很難相信他是一個胡人。不論是安西的高仙芝,還是隴右的哥舒翰,他們的統兵能力也許都不比安祿山弱,但是他們做官的水平和安祿山相比就不能以道里計了。
天子對安祿山的寵愛簡直到了讓人難以置信的程度,李林甫擔心,用不了多久,安祿山也許就會超過他的權勢,入朝為相,威脅到他的存在。
他畢竟老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
堂下傳來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住了。李林甫愣了一下,輕聲道:「是騰空兒嗎?」
「是兒。」一個清脆的女音說道。
李林甫遲疑了一下:「進來吧。」
李騰空緩步進了過來。她頭戴道冠,身著道袍,手裡拿著拂塵,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李林甫,眼中露出疼惜和不忍。
「阿爹,又在謀劃?」
李林甫笑笑,向一側讓了讓,騰出半張席,拍了拍,示意李騰空坐下。李騰空抿嘴一笑,倚著李林甫坐下。李林甫將手臂輕輕的擱在她的肩頭,就像她小時候一樣。
「皇女為安祿山的新宅祈福,卻突然失蹤了。騰空,妳能不能推算一下,是吉是凶?」
李騰空伏在李林甫腿上,沉默了半天,忽然輕聲嘆息道:「阿爹,你累了,何不退下來飴養天年?」
李林甫一愣,撫著李騰空肩頭的手也滯了一下。他明白了李騰空的意思。換作十年以前,他是不會求神問卜的,現在問,是因為他老了,累了,沒有自信了,這才將希望寄託在鬼神身上。急流湧退,也許是保全富貴的唯一辦法,再爭下去,他會越來越累,越來越沒有自信,遲早是一個敗亡的結局。
這句的話,他的長子李岫也曾經說過。
李林甫笑了,笑得有些苦澀。這道理他何嘗不懂,可是他能退得下來嗎?到了這個地步,他除了強撐著往前再進一步,還有其他的選擇嗎?等太子李亨登基,哪裡還有他的活路。
「騰空啊,不是阿爹不想退,是阿爹根本沒有退路。」李林甫輕嘆一聲:「說到底,宰相還是離天子不夠近啊。要不是高力士一句話,又怎麼會有今天。宦官干政,宰相權輕,亂國之兆啊。」
李騰空無言以對。
……
菩提寺的鐘樓上,李再興和謝廣隆並肩坐在欄杆上,兩條腿懸在欄杆外。李再興摟著謝廣隆的肩,一邊喝著酒,一邊笑道:「今天暢快不?」
謝廣隆仰頭灌了一口酒:「暢快,不過麻煩也不小。」
「怕什麼麻煩,有韋三郎那貨在前面頂著,王准還能把你吃了?」
「我怕王鉷大索京師,我那幫兄弟日子難過。」
「沒什麼好怕的,大不了暫避一時,去新豐避避風頭吧。」李再興壞笑了一聲:「要不,兄弟再給你一個好建議?」
「有什麼好建議?」謝廣隆轉頭看了李再興一眼,撇了撇嘴:「我看你這副嘴臉,怎麼覺得你沒安好心呢?」
「唉,大郎,你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李再興一本正經的說道,他用端著酒杯的手指了指東面:「知道那裡是什麼地方不?」
謝廣隆遲疑了一下:「聽說……是嘉猷觀。」
「知道觀主是誰不?」
「好像是李林甫的女兒吧。」謝廣隆喝了一口酒,眉毛一挑:「怎麼,你想打她的主意?」
「我就算了,你看我身邊也不差女人。」李再興詭異的笑笑:「我是說你。我聽說這位李觀主至今未嫁,想來是眼花頗高。你謝大郎一表人材,武藝高強,如果做了李林甫的女婿,將來出將入相不是難事……」
「休得胡說。」謝廣隆笑著打斷了李再興:「平白無故,拿出家人開這樣的玩笑,你不怕天上的神仙降罪?」
「嘿嘿,神仙嘛,也許有,不過我沒看過。」李再興鬆開了搭在謝廣隆肩上的手,沉默了片刻:「大郎,若能入龍武軍,那當然再好不過。若是不能,兄弟我出點血,給你置辦一套甲冑鞍馬,再送你一筆盤纏,讓你去邊疆效力,如何?」
謝廣隆沒有回答,他看著天邊的月牙,忽然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還是好好習武,準備龍武軍的入職考試吧。若是不成,再做打算不遲。」
「也好。」李再興將杯中酒一口飲盡,從欄杆上跳了下來:「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起來習武。」
「你先去,我再坐一會兒。」謝廣隆揚了揚手,有些意興闌珊。
……
下了鐘樓,回到自己的屋子,陸護和三個胡女正在閒聊。愛爾麥迪恢復得不錯,已經能扶著牆慢走了。李再興看看她,滿意的笑了起來:「朱麗婭真聰明,恢復進度明顯加快啊。」
「是主人教的手法有用,也是主人給的藥好。」朱麗婭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們中曹人常年戰鬥,對療傷也有些心得,不過和主人教的按摩手法比起來,還是差得不少呢。」
李再興嘿嘿一笑。他出身武術世家,對治外傷當然有心得。不管是按摩手法還是配藥,他都專門研究過的。常在江湖走,誰能保證不受傷啊。
「愛爾麥迪,到裡屋來。」
愛爾麥迪沒有多想,扶著朱麗婭的肩膀,慢慢走進了內屋。李再興跟著進了屋,給朱麗婭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離開。朱麗婭一愣,隨即意識到什麼,臉上飛起一抹羞紅,低著頭匆匆離開。當她經過李再興身邊時,李再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附在她耳邊說道:「看住門,不要讓人進來。」
朱麗婭慌張的點點頭,連聲答應,心虛的溜了出去。
李再興順手關上了門。見此情景,愛爾麥迪也意識到了什麼,有些慌亂的低下了頭,一手掩著胸口,一手緊緊的揪住衣襟。李再興走上前去,手摁在愛爾麥迪的肩上,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愛爾麥迪一驚,抬起發燙的臉,看著李再興:「當真?」
李再興點點頭,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我要你的配合,能做到嗎?」
愛爾麥迪咬著牙,點了點頭:「能。」
「那就躺下。」
愛爾麥迪聽話的躺在床上,慢慢的脫下衣服,鑽進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的,然後來回滾了兩下,床板頓時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音。與此同時,她豐唇微張,發出誘人的呻吟聲。
「啊……」
李再興笑了,衝著滿面雲霞的愛爾麥迪挑了挑大拇指,吹滅了燈,閃身到牆邊,挑開了窗戶,像游魚一般的滑了出去。
外間,陸護尷尬的衝著朱麗婭姐妹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們今天就睡我的床吧,我另外找地方睡。」
朱麗婭姐妹紅著臉,點了點頭,誰也不肯說話。雖說她們都知道愛爾麥迪是主人的侍婢,陪寢的事情在所難免,可是愛爾麥迪腿傷未癒,主人就急不可耐的讓她陪寢,而且聲音又這麼大,實在讓人不好意思。胡人雖說開放,可是親耳聽到這種聲音,還是讓未經人事的她們不知如何自處。
朱麗婭姐妹不好意思,陸護也很無語。與李再興一路從衡山走到長安,也沒見過李再興這麼急色的。不過想來也可以理解,李再興已經十八歲了,一直生活在寺中,沒有機會近女色,現在有了這麼漂亮的胡姬侍婢,他急著體驗一下床笫之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
就在陸護和朱麗婭姐妹胡亂猜想的時候,李再興已經趁著夜色,悄悄的潛出了菩提寺。
李泌的計劃是不錯,可是要看站在誰的角度。李泌是想借此機會扳倒王鉷,甚至把李林甫也拖下水,而李再興本人的目的卻不是這個,他要找的是自己的身世。鼓動李泌把事鬧大,不過是想把水攪得更渾一點而已。
水越渾,涉及其中的人越多,他越能隱沒在其中。
他離開般若寺的時候,師傅讓他到長安菩提寺掛單,他還沒想那麼多。等到了長安,知道菩提寺就在李林甫宅的西南角,再後來,知道二師兄覺暉是菩提寺的都維那,而且菩提寺有鐘樓,可以居高臨下的查看李林甫宅的佈局,特別是菩提寺每年還要去李林甫的家裡辦齋會,為李林甫的生日祈福,李再興相信,他的身世很可能和李林甫有關。
既然沒有讓他直接上門認親,那他自然不會是李林甫的後人,是仇人的可能性更大。站在鐘樓上觀察了李林甫宅的總體情況之後,他又得出了一個結論,要想搞清楚李林甫的行蹤,站在鐘樓上看是遠遠不夠的,站在鐘樓上,只能看到一片又一片的屋頂,卻看不到幾個人,可以瞭解李宅的整體佈局,卻無法摸清李林甫究竟在哪兒。
要想找到李林甫,只有潛入李宅查探,而他首先選中的目標就是李林甫宅東北角的嘉猷觀。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16:48
第47章 十年磨一劍
李林甫有六個女兒,據說都遺傳了他的基因,個個長得如花似玉。李林甫為人奸詐,卻是個好父親。他為女兒選女婿的辦法也比較特別,並沒有拿女兒當利益交換的工具,而是在自己辦公的地方設了一道簾,讓女兒們站在後面看那些前來匯報公事的人,看中了誰,他就安排人去打聽,一旦合適,他向對方提親,要把女兒嫁給他。
這已經不是疼愛,而是有點溺愛。大唐風氣開放,不像後世那麼嚴格的在乎媒妁之言,可是門當戶對還是要講的,而且非常講究,像李林甫這樣全由女兒自己做主的情況更不多見。李林甫不僅開放,而且近乎開明,有點推崇自由戀愛的意思。
李林甫有六個女兒,五個女兒都已經成家,最小的女兒叫李騰空,是李林甫諸多子女中最年幼的一個,也最受李林甫疼愛。她主動出家,成為嘉猷觀的觀主,為李林甫禳災,自然也讓李林甫心生愧疚。李再興相信,李林甫應該有機會去嘉猷觀,特別是在遇到讓他不安的事情時。
人在徬徨無依的時候最容易相信神仙,把自己的命運交到神仙的手上,祈求神仙的幫助。虧心事做得越多的人越是如此,號稱信仰無神論的某些公僕們依然如此,更何況一個迷信觀念濃厚的唐朝人。
李再興知道謝廣隆此時還在鐘樓上,儘管不知道他的注意力究竟在哪兒,李再興也不想讓他察覺到自己的行蹤。他沿著菩提寺的南牆向東走,翻進了李宅的正院。在坊牆下走的時候,他能聽到坊牆外的街道上不時有巡行衛士的腳步聲經過,密集和頻率都比昨天遇到的高了很多。由此可見,蟲娘的失蹤讓形勢大為緊張。
在鐘樓上的時候,李再興已經將李林甫宅的主要結構記在心裡,此刻行走在黑暗之中,雖然李宅中來來往往的僕人並不少,他卻依然如魚得水,彷彿走在自己的家中一樣輕鬆。
這也要歸功於李家的兩個特點:一是假山花木特別多,走廊四通八達,藏身之處甚多。二是李林甫雖然貴為丞相,家裡居然沒有站崗放哨的衛士,至少前院沒有,只有一些家奴來回巡邏,一看就不是專業人士。
難怪李林甫強迫菩提寺將鐘樓搬到西院依然提心吊膽,睡不安穩。據李泌說,李林甫家裡有三百多間房,他從來不會在同一個地方住兩天,甚至一夜要換幾個地方,連家人都不知道他究竟睡在哪兒。
當時李再興很無語,人要活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意思,只為了活著而活著?不過,今天早上和韋應物閒聊了一陣,他倒是知道了一些李泌沒有說的情況。
大唐慣例,正常情況下,除了皇家車駕,不管是多麼位高權重的大臣,哪怕是宰相,也沒有派衛士保護的規矩。宰相上街,也不是前呼後擁的清道,隨從不過三五人,最多十數人,和行人混雜在一起,並沒有什麼不自在。宰相不以自己為簡陋,百姓也不以宰相為親民。到了李林甫,他自己知道仇人太多,怕人刺殺他,所以上街的時候要調用百餘名衛士護衛清道,前後各百步,正是一箭之地,免得有人用弓箭遠程狙擊。
在街上可以這麼幹,到家裡卻不行,以李林甫的權勢,最多也只能安排一部分南衙禁軍看大門,院子裡面的安全只能由他的家奴負責。李林甫也知道這些人能力有限也無可奈何,只好出此下策,天天換地方,讓刺客找不到他。
其實說起來,這多少有些心酸。換了後世,以李林甫的地位,調上百十個武藝精湛的禁軍衛士來貼身保護又能怎麼樣?天經地義嘛。
李再興一邊感慨著,一邊穿庭過院,潛到了嘉猷觀,很快就找到了觀主李騰空的臥室。
李騰空還沒有睡,正身坐在案前。燈光下,她的臉散發出溫潤的光,如一塊無瑕的白玉。眉眼如畫,素面朝天,兩道柳眉,全無修飾。她的眼睛微閉,看不清大小,鼻樑挺直,嘴唇豐厚,棱角分明,線條略有些硬。
不過,此時她低眉順眼,嘴唇輕輕翕張,面前的案上焚著一爐香,擺著一卷經,應該正在唸經。
李再興坐在屋樑上,居高臨下,將經書看得明白,卷首分明寫著《老子消災經》五個字。李再興無聲的冷笑,李騰空唸得很流利,看來這卷經沒有少唸,她大概也知道李林甫罪惡深重,所以常唸此經,要為他消災解難。
只可惜,滿天的神佛太忙,根本管不了人間這點俗事。老子真要有靈,恐怕也不會保佑李林甫這種禍國殃民的奸臣。大唐以李為姓,尊老子為祖,尊道教為國教,而李林甫卻對安史之亂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老子若有靈,能饒得過他?
正在唸經的李騰空忽然一陣心驚肉跳,她閉緊了嘴巴,手緊緊的按在經文上,不讓自己的身體顫抖。她覺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緊,頭頂似乎有一座看不見的山壓著,讓她有些承受不住。
僅僅是剎那的功夫,李騰空就出了一身汗,沾濕了貼身的小衣,粘在身上。
可是她卻不敢動。
李騰空清楚這種感覺,在她的記憶中,這是有武藝高強的刺客在暗中窺視的徵兆。
作為李林甫的女兒,她見識過武功高強的遊俠,也遇到過企圖刺殺李林甫的刺客,那種感覺和現在的感覺非常相似。
一想到剛剛月堂上父親驚懼不安的神情,李騰空就有一種莫名的無助。她趕回道觀,焚香唸經,想為父親消災解難,現在卻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氣,不由得讓她對父親的命運表示擔憂。
難道他真的難逃一劫,唸什麼經都沒有用?
李再興隨即感受到了李騰空的緊張。他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李騰空太敏感了,比一般習武的人還要敏感,這可不是好事。如果第一次夜探就被發現,他的計劃就很難實施了。
李再興放緩呼吸,又慢慢散去了心頭的殺意,甚至將心神從李騰空的身上挪開。
李騰空依然身體緊繃,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
李再興皺了皺眉,李騰空的直覺超過他的預計,簡直能和兩世習武,苦修十餘年的他相媲美。他略一思索,索性放棄了刻意隱匿的打算,輕嘆一聲,翻身躍下屋樑,推門而去。
聽到那聲輕嘆,再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李騰空幾乎要崩潰了。她抵制不住的顫抖起來,卻沒有勇氣回頭看一眼,生怕看到一口雪亮的利刃。直到聽到開門聲,又聽到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她才慢慢放鬆下來,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一層冷汗透體而出。
李再興離開了李騰空的臥室,卻沒有離開,他在嘉猷觀上四處走了走,大致查看了一下地形,然後翻進了西側的李宅主院。他沒有花時間去找李林甫,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找。他徑直來到了傳說中的月堂。
即使李林甫強迫菩提寺將鐘樓搬到西院,李再興依然能看出李宅的主要佈局,月堂這樣的主體建築,他找起來並不麻煩。正如傳說中說的那樣,月堂的台階形如半月,向兩側延伸出去,與走廊連成一體。
李再興走上月堂,在堂上的坐席上坐了下來。
坐席上猶有餘溫,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香氣,李林甫應該剛剛就在這裡靜坐,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是想著害誰,還是在懺悔自己的人生。
早來片刻,也許能和他面對面。
李再興有些遺憾,他靜靜的坐了片刻,然後抽出匕首,在背後的屏風上刻下了一行字:
十年磨一劍,歸來鳴不平。一花開五葉,片片皆有因。
刻完之後,他向後退了兩步,藉著月光欣賞了片刻,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腳步聲漸近的走廊,飛身上牆,飄然遠去。
在他的身後,李宅忽然間燈火通明,越來越多的火把聚在月堂上,卻鴉雀無聲。匆匆趕到的李家奴僕們看著屏風上那十個字,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
倒不是詩好或者書法上佳,而是這首詩中透出的殺氣。十年磨一劍,歸來鳴不平。這顯然是來尋仇的,而且是積累了十年的仇恨。對方既然敢在這裡留詩,自然沒有任何畏懼,天知道這人是不是還在周圍,等著李林甫的出現。
在徹底清查之後,李林甫站在了月堂上。看著那首深深的刻在屏風上的詩,他眉頭緊皺,臉色蒼白。
十年磨一劍?十年自然是一個約數,也許是十幾年,也許不到十年。在此前後,自己又做過哪些事,又有哪一件事中留下了後患,以至於對方隱忍了十年,今天才回來向他尋仇?一花開五葉,片片皆有因。莫非是有五個仇人,個個都和某件事有關?
歷歷往事浮上心頭,李林甫忽然間冷汗涔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17:43
第48章 春天來了
李再興潛回自己的房間時,愛爾麥迪已經睡了。她頭髮散亂,臉色仍有微紅。一手抱著被子,一手插入兩腿之間。被子胡亂的纏在身上,一條長腿露在外面,輕薄的紗衣撩到大腿根處,雪白的肌膚在黑暗中閃著光。
空氣中瀰散著一股淡淡的香味,卻不是任何香料,而是一種略有些甜的體香。
看著愛爾麥迪那副妖嬈的睡姿,嗅著空氣中的體香,李再興揉了揉鼻子,心裡有一種感覺正在慢慢甦醒。真是難得啊。李再興前世聽人說過,金髮姑娘看起來好看,但是有兩個缺點,一是皮膚粗糙,雀斑多,二是體味大,所以法國人的香水才天下聞名。
這種西域大洋馬不僅沒有難聞的狐臭,反而有一種異香,絕對是難得一見的寶貝。
更何況她還以這種撩人的姿勢玉體橫陳,半遮半掩的躺在自己的床上,躺在自己的面前。
要不要乾脆破個戒?
就在李再興蠢蠢欲動的時候,愛爾麥迪忽然驚醒,坐了起來,伸手就去枕頭下面摸索。李再興嚇了一跳,心道這姑娘真是沒有安全感,一醒就去摸刀啊。虧得這是我的房間,枕頭下面的刀就在我身上,否則的話,老子豈不是要冤枉了個哉。
「愛爾麥迪,是我。」李再興連忙低聲叫道。
「哦,是……主人啊。」愛爾麥迪這才清醒過來,揉了揉眼睛,隨即意識自己的姿勢,回想起自己剛剛做了什麼,頓時臊得滿臉通紅。她連忙起身,就要離開。李再興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輕輕的搖了搖頭,又伸手指了指外面。
愛爾麥迪手足無措,不知道李再興究竟是什麼意思。
「就睡這兒。」李再興湊在她耳邊說道,脫掉了外衣,鑽進了被子。
「哦。」愛爾麥迪心慌意亂,卻又不敢拒絕,只好重新爬上了床,卻離得李再興遠遠的。她覺得這樣不妥,應該主動上前服侍李再興,卻又張不開嘴,伸不出手。就在她猶豫的時候,李再興翻了個身,背對著她,準備入睡了。
「主人,我……」愛爾麥迪束手無措。
「睡吧。」李再興道:「明天還要起來練武。」
「我……」愛爾麥迪也聞到了空氣中的味道,臉紅得發燙,結結巴巴的解釋道:「我剛才……剛才……」
「妳剛才做得很好。」李再興轉身頭,衝著愛爾麥迪擠擠眼睛:「我對妳非常滿意。」
「哦。」愛爾麥迪蚊蚋似的應了一聲,鑽進了被子,小心翼翼的縮在一旁。李再興笑了笑,閉上了眼睛。他不敢再看了,愛爾麥迪這匹大洋馬做出這副怯怯的小女兒態更是撩人,他怕再看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己。雖然他也想就此破了戒,相信愛爾麥迪也不會拒絕,可是和剛剛認識兩天的女子顛鸞倒鳳,他還真做不到,愛爾麥迪只是女奴,不是妓女。
理智和本能總是分分合合,李再興以超強的意志力控制了自己慾念,讓自己平靜的入睡。可是當他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還是看到了讓他哭笑不得的一幕。不知什麼時候,愛爾麥迪已經鑽到了他的懷裡,臉貼著他的胸膛,手臂圈著他的脖子,睡得正香,嘴角上挑,性感的嘴唇微微張開,好像在說夢話,又好像夢到了什麼。她身上的被子已經只剩下一半,一條幾乎全裸的長腿纏在他的腰上,而他堅挺的分身正杵在一個溫暖柔膩的縫隙之中,似乎還有些濕意。
「我靠!」李再興險些立即變身凶獸,一股鮮血湧上了臉,讓他面紅耳赤,氣息也粗重起來。他立刻咬了一下舌頭,讓自己從洶湧的情慾中掙脫出來,自責不已。修煉多年,居然連這點警惕都沒有,被人纏上了身都不知道。作為一個習武之人,時刻保持警惕是不在書中交待的事,哪怕是在睡夢中,對身邊的一舉一動也要保持警惕,被人近身的事情更不能發生。如果愛爾麥迪是一個刺客,他現在恐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李再興輕輕的搬開愛爾麥迪的手臂,又小心翼翼的搬開她的長腿,她的皮膚算不上細膩,的確有些粗糙,而且還有一層淡淡的金色毛髮,不過很白,在微弱的晨光中,宛如一塊白玉。
李再興留戀的摸了一下,在意志力崩潰之前下了床,幫愛爾麥迪蓋好被子,輕輕的推開了房門。
「主人起來了?」朱麗婭紅著臉,半撐著手臂,從被子裡爬了起來,小心垂下,露出一片白晳和一道隱約可見的溝壑。
「嗯,我要起來練武了,妳們呢?」
「我們也要練武。」朱麗婭說著,披衣起來,推了推正在另一張床上睡得正香的赫斯提婭。赫斯提婭還沒睡著,翻了個身,露出葫蘆型的腰身,含糊的嘟囔道:「讓我再睡一會兒,愛爾麥迪昨天叫得太騷,我半夜才睡著。」
朱麗婭滿臉通紅,伸手拽了赫斯提婭一下:「快起來,主人都起來練武了,妳還躺著?」
赫斯提婭一聽,下意識的翻身而起,瞪著迷迷糊糊的眼睛道:「主人起來了?」話音未落,就看到了李再興剛剛出門的背影,頓時嚇得尖叫一聲:「姐姐,我剛才說的話,是不是被主人聽見了?」
「妳說呢?」朱麗婭一邊穿衣,一邊嗔道。
「唉喲,羞死人了。」赫斯提婭捂著臉,兩腿連蹬,將被子蹬到一邊。
「羞什麼羞,妳遲早也有那麼一天的。」朱麗婭瞪了她一眼,強作鎮靜的端起盆,出去打水,服侍李再興洗漱。赫斯提婭不敢怠慢,也連忙起身。等她穿好衣服出來,李再興已經在院中練起了拳。
屋內,愛爾麥迪悄悄的從被子裡露出了燦若雲霞的臉。
……
接下來的兩天,王准沒有來找麻煩,長安城的局勢卻越來越緊張,武候們收了李再興的孝敬,這時候體現出了作用,到平康坊來搜查的時候,他們看著滿院子亂跑的米特拉,很鄭重的對李再興說,這兩天正在找一個小孩子,和米特拉差不多大,你不要帶她上街,免得被左金吾衛的衛士們看到誤拿了去。
李再興心知肚明,滿口答應。他幾乎沒有出門,就在菩提寺裡呆著,要麼和謝廣隆一起操練武僧,要麼和謝廣隆比武較技,要麼就和朱麗婭姐妹一起練武。愛爾麥迪的腿一天天的好了起來,已經能獨立行走,並且自己練習武藝了。
在見識了朱麗婭姐妹的大馬士革彎刀之後,謝廣隆雖然沒有說什麼,無法掩飾的羨慕卻落在李再興的眼中。
李再興什麼也沒說。
二月六日,覺暉來到武場,看了武僧們的訓練之後,他非常滿意的對李再興說道:「師弟,你果然有練兵之能,這才幾日,這些武僧便有些模樣了。」
李再興笑笑:「師兄今天撥冗前來,怕不是為了誇我幾句,而是為了後天的法事吧?」
覺暉笑了,點了點頭。「這是你接手武僧之後的第一場法事,當然不能小視。可是關鍵卻還不僅僅於此。」
「還有什麼?」
覺暉看了看四周,智遠會意,帶著人走遠了些,讓覺暉和李再興方便說話。覺暉壓低了聲音,指了指東側:「師弟,李相宅裡出了怪事,想請高僧做一場法事消解。上座自然是想爭取這個機會,能不能成,當然跟他本人的修為有關。但是後天的法事也是一個因素。如果辦砸了,他肯定會將責任推到你我頭上。」
李再興笑了笑。看來敲山震虎之計奏效了,李林甫果然心虛,被他那幾句打油詩嚇住,要請高僧做法事了。高僧有個屁用,唸幾句經就能贖罪?即使唸經真能贖罪,那他也會將那些高僧殺了。如果李林甫真是他的仇人,他就不可能讓他皈依佛教來贖罪,他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師兄放心,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我信得過師弟的手段。」覺暉看看那些精神抖擻,正在訓練的武僧,嘿嘿笑道:「有了這些武僧,普通的無賴少年哪裡還敢來生事。不過,師弟你也不能大意,我們的對手可不僅是那些無賴少年呢。」
李再興哈哈一笑:「師兄放心好了,我今天就和謝大郎出去,把那些有可能來鬧事的傢伙先給收拾了,確保後天的法事順順當當,讓上座和寺主無話可說,絕不給師兄臉上抹黑。」
覺暉很滿意。他不用問也知道李再興可能用什麼手段,而做這些事,僅憑寺裡這些武僧是不夠的,要動用謝廣隆那些遊俠兒。他不用出力,甚至可以裝不知道,只要給錢就行。有了錢,李再興自然能將這件事處理得妥妥貼貼。
錢很快就送到了李再興的手上。李再興將武僧們習武的事交給悟道負責,自己帶著傷癒的愛爾麥迪、朱麗婭姐妹,一起跟著謝廣隆出了寺。在此之前,他拐到萬安觀去了一趟,求見王訓。
得知李再興來訪,王訓很意外。李再興解釋道,他有事出去一趟,米特拉一個小孩子留在寺裡不太方便,上次聽說王訓的夫人李氏喜歡胡姬小娘,便送了過來,讓米特拉陪李氏說說話。時間不會太長,他辦完事回來,就將米特拉接走。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18:54
第49章 是禍躲不過
見李再興說得坦然,王訓也沒有想太多。他雖然出身高貴,卻一點架子也沒有,一邊讓人將米特拉送到內院,一邊請李再興入座,關切的說道:「這些天王准有沒有來生事?」
「還好。」李再興道:「我倒是擔心十一郎,那天贏得固然痛快,只怕會給十一郎帶來麻煩。」
王訓苦笑一聲,無奈的說道:「我反正也習慣了。」
李再興說道:「那十一郎就沒想過到天子面前申訴?令堂可是公主,堂堂的皇室貴胄,王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怎麼能讓他如此欺凌?」
「皇室貴胄?」王訓瞟了李再興一眼,欲言又止。過了半晌,他才說道:「李君,我奉勸你一句,皇室貴胄也不是都有權有勢,你剛到長安,有些事還不太清楚,等你住的時間久了,自然明白。」
見王訓說得含糊,不肯細說,李再興也不好多問,只好說兩句不鹹不淡的話,起身告辭。
內室,李氏看著米特拉,驚喜不已,連忙將米特拉拉到身邊,仔細打量了半晌,笑道:「妳真是胡人嗎?」
米特拉乖巧的點點頭:「回郡主,奴真是胡人。奴是西域的曹國人。」
「哦,那妳的母親是誰?」
「奴不記得了。」米特拉搖搖小腦袋,眼圈一紅:「阿母很早就上了天堂,去侍奉阿胡拉了。」
「哦,是這樣啊。」李氏心中不忍,越發多了幾分疼愛。她讓人拿來一些吃食,和米特拉說了幾句閒話。這時,王訓的母親永穆公主走了進來,見了米特拉,不由得一愣。
「這是哪來的孩子?」
李氏連忙把米特拉的來歷說了一下。永穆公主聽了,眉頭微皺,輕嘆一聲:「媳婦,不是我膽小,實在是七郎(王鉷)父子兇殘,我家被他欺凌太久,又何必惹他。這個叫李再興的少年心性魯莽,居然和十三郎(王准)作對,實非明智之舉。你要勸勸十一郎(王訓),讓他少和這樣的人來往,免得惹禍上身。我老了,不想再被後輩羞辱。」
李氏聽了,臉一紅,連忙應了,讓侍女將米特拉送出去,叫王訓進來說話。過了一會兒,王訓進來,告知李再興已經離開,暫時無法接走米特拉。永穆公主聽了,也只得作罷。她反對李氏留下米特拉,只是不希望王訓和李再興這種遊俠兒走得太近,和王准作對,對米特拉這個孩子,她並沒什麼惡感,相反頗有幾分親近。
原因很簡單,米特拉和她最年幼的妹妹蟲娘有幾分相似,特別是眼睛特別像。
王訓一家為人忠厚,不怎麼惹事生非,雖然出身高貴,卻很少和官場主動溝通,只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根本不知道蟲娘失蹤的事,否則,他們絕對不會留下米特拉。
……
王准捂著屁股,艱難的在院子裡挪著步。那天摔落塵埃,被韋應物在背上踩了一腳,脊樑骨似乎都被踩斷了,疼得他幾天沒能起身,睡覺都只能趴著,要多難受有多難受。在榻上趴兩天也就罷了,偏偏老子王鉷忙得腳打後腦勺,根本沒時間理他那點破事,更別提替他出氣了。
王准很鬱悶。別看他平時也很囂張,可那都是有老子撐腰,他才能囂張。如果老子不爽,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何況這次要對付的人中還有韋應物,僅憑他個人的能力是不夠的。
因此他哪怕心有不甘,也不敢輕易出擊,只能耐心的等著。
等人的感覺很不好,更何況是心裡有一肚子邪火的王准。就在他越想越惱火的時候,有手下來報,看到李再興剛剛拜訪了王訓,時間不是很長,具體說什麼,也不太清楚。不過,他進去的時候帶了一個胡童,出來的時候沒看到胡童。
王准一聽就上了心,眉毛一揚:「王訓自稱儒門弟子,也喜歡孌童?」
對於他們這樣的權貴來說,孌童並不奇怪,但是王訓不同,他持身甚正,很少沾染這些不良嗜好。王准一直覺得他裝模作樣,自視清高。現在聽到李再興送胡童給王訓,他自然的認為這是王訓虛偽的表現之一,大加鄙視。
他想了想,忽然心頭一動:「是什麼樣的胡童?」
手下把米特拉的模樣大致說了一遍,王准忽然想了起來,那天在鞠場旁,李再興和他說話的時候,曾經有一個小動作,然後便有一個胡女帶著一個胡童離開了。只是當時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個胡女的窈窕身姿上,倒沒太注意那個胡童,現在看來,那個胡童應該就是今天李再興送給王訓的。
王准的心思一下子複雜起來,他嘿嘿冷笑,準備找個機會當面羞辱王訓一般,自命清高的偽君子,還有什麼能比揭破他的假面具更開心呢。
王准的心情頓時好了些,如果不是傷還沒好,他甚至想現在就到平康坊去找王訓的麻煩。
深夜,王鉷回來了,一臉的倦色,眼神中掩飾不住的恐懼。王准見了,顧不得自己的事,連忙問了一句。
王鉷走到堂上,一屁股坐下,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幾天可把他累壞了,卻一點結果也沒有。皇女還是杳無音訊,安祿山新第的祈福無法繼續,衛士們出入親仁坊,又遭到了幸災樂禍的楊家阻攔,千頭萬緒湊在一起,快讓他崩潰了。
難得王准主動關心,王鉷把自己的麻煩事說了一遍,最後苦笑道:「已經三天,皇女就像升仙了一樣,連一點消息也沒有。我已經盡力了,明天只能報與天子,接受處置。兒啊,這一次,你怕是也要受累了。」
王准卻沒有說話,他的心裡洶湧澎湃,一方面是緊張,一方面是狂喜。他見過蟲娘幾面,略有些印象,只是一直沒朝那方向想。現在聽到這件事,他忽然意識到那個胡童的身高、長相和蟲娘有幾分相似。至於男女,這倒不是問題,女孩子穿男裝的太多了。
如果那個胡童不是胡童,而是蟲娘……
「阿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一直想告訴你。」王准緊張得有些哆嗦,兩眼放光,聲音發抖。
「什麼事?又是打架的事?」王鉷不耐煩的說道:「沒看到我正忙嗎?」
「不是。」王准嚥了一口唾沫,把自己所見所聞說了一遍,為了增加可信度,難免增加了不少修飾。原本只有六七分可能,從他嘴裡說出來,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當真?」已經走投無路的王鉷一下子站了起來,兩眼通紅,像是餓極的豺狼看到了獵物。
……
李再興坐在鐘樓上,看到一隊人馬從平康坊的西門湧入,在萬安觀門口停下,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根本沒有離開平康坊太久,與其他遊俠交涉的事,他交給謝廣隆去辦了。如果談不下來,他再出面解決。他的任務是引王鉷父子上鉤,送米特拉去萬安觀也是計劃中的一環。等了兩三天時間,火候已經到了,王鉷這時候一定像熱鍋上的螞蟻,只要有一線機會,他都會緊緊的抓住,更何況對方是被他欺負慣了,沒有反抗之力的永穆公主一家。換了別人,也許他會謹慎從事,對付沒有反抗能力的永穆公主,他沒有必要那麼小心,錯了就錯了,永穆公主反正也只會忍氣吞聲。
這是李泌的計劃,與其說算的是形勢,不如說算的人心。
李再興既然有心,當然不會讓路邊那些不專業的遊俠兒逃過他的眼睛。他只是在平康坊外面轉了一圈就回來了,從萬安觀接回了米特拉,甚至沒有回菩提寺,就直接讓朱麗婭、赫斯提婭帶著米特拉離開了平康坊。長安城是出不去的,王鉷很可能已經讓人在每個門進行檢查,可是長安城裡能躲避的地方多的是,只要讓王鉷找不到就行。
當然,關鍵是讓王訓一家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在這種情況下,已經快瘋了的王鉷會使出一切手段來迫使王訓母子承認這個孩子就是他要找的蟲娘。
王訓母子只是一枚無辜的棋子,可是卻夠貴重。當他們被王鉷栽贓迫害的事捅到天子面前,天子一定會勃然大怒,王鉷在劫難逃。到了那時候,王鉷肯定會向李林甫求援,而李林甫只要一伸手,必然會被連累其中。即使李林甫袖手旁觀,王鉷被免,也能斷他一臂。
現在,一切準備就緒,王鉷氣勢洶洶的來了,這場大戲已經開鑼,真正的幕後主使李泌根本沒有露面,王鉷已經被他逼到了必死無疑的角落裡。
「李三郎這個假道學,真夠陰險的。」李再興喝了一口酒,幽幽的說道:「算無遺策啊。」
站在他身後的陸護摸了摸鼻子,裝作沒聽見。
「阿護,三郎現在在哪裡,不會就在旁邊哪位塔上看著吧?」
「主君,我也不知道主人在哪裡。」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李再興笑笑:「去給我再拿點酒肉來,吃飽了,好去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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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時間:
2014-9-3 15:19:59
第50章 南八
「殺人?」陸護吃了一驚:「你要殺誰?」
「當然是王鉷父子。」李再興指了指萬安觀門前的人群:「如果他們來了,今天就很難再活著走出平康坊。」
陸護頓時急了。李泌的計劃裡沒有這個環節,李再興不能就這樣殺掉王鉷父子,他要和王訓母子一家一起被王鉷抓起來,造成王鉷栽贓陷害的既成事實。當然了,在李泌的計劃中,重要的是王訓一家人受到了不平等待遇,因為他們是皇親國戚,只有他們才能引起天子的震怒。至於李再興,根本就是一個陪綁的配角,不在考慮之中。
也許在李泌看來,為了能扳倒王鉷,連王訓一家都可以犧牲,區區李再興又算得了什麼,不就是一頓折磨嘛。如果必要,犧牲他的性命都是值得的。
最讓李再興不能接受的就是這一點,他和李泌相處了這麼久,也算是談得來的朋友,李泌卻根本沒有為他的利益考慮。既然大家只考慮自己的利益,他當然要把主動權搶過來,給李泌一個意外。
「主君,不能這樣。」陸護急得臉色通紅,「你這樣會破壞主人的全盤計劃。」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李再興慢條斯理的說道:「三郎的計劃雖然周全,未免太軟了些。王鉷也許會死,但更大的可能是免官。不死,就有可能捲土重來,只有一不作,二不休,直接幹掉王鉷,他才沒有反擊的機會。」
陸護還要再說,李再興抬手打斷了他:「你不要再說了。要是有意見,你現在就去找三郎,跟我說,我是不會聽你的。」他看看陸護,忽然笑了一聲:「正如你沒有真正把我當主君看待一樣。阿護,你自由了,回三郎身邊去吧。」
陸護臉色突變,沉默半晌:「原來你早就知道。」
「我又不傻,當然知道。」李再興笑笑,揮了揮手,似乎揮散一片雲彩。
陸護低下頭,躬身施禮:「那李君保重,我走了。」說完,轉身下樓,未曾一顧。
李再興沒有回頭,他默默的看著平康坊,聽著陸護的腳步聲消失在鐘樓下,消失在院外,這才淡淡的說道:「愛爾麥迪,妳也自由了。奴契就在枕頭下面,妳拿去吧。」
愛爾麥迪一聲不吭,恍若未聞。
李再興頓了片刻,回頭看看愛爾麥迪,笑道:「既然妳不肯走,那就陪我去殺一場。腿有沒有影響?」
「上得陣。」愛爾麥迪淡淡的說道:「不妨事。」
「那好,去準備吧,聽我訊號。」
「喏。」愛爾麥迪以手撫胸,躬身領命,轉身下樓去了。時間不長,她牽著李再興的特勒驃和自己的坐騎,帶著李再興的大桿子和自己的甲冑武器,悄悄的出了菩提寺側門,趕向東北角的平民住宅區。
李再興一個人坐在鐘樓上,靜靜的看著,直到一隊人從萬安觀走向菩提寺,他才站了起來,撣了撣衣擺,轉身下樓。
李再興剛剛下了樓,菩提寺的寺門就被人敲響了,一個左金吾衛果毅都尉領著五十名衛士湧進了進來。看門的僧人見是官軍,不敢怠慢,老老實實的帶著他們來到西院。衛士們一進門,就嘩啦一聲散開,將李再興圍在中間,刀出鞘,箭在弦,如臨大敵。
李再興皺了皺眉:「什麼事?」
「有一件案子,需你去回話。」果毅都尉上下打量了李再興兩眼,笑了一聲:「你是老老實實的跟我們走,還是綁起來帶走。」
李再興詫異的看了一眼果毅都尉:「閣下是誰,好像對我有所瞭解啊。」
「是的。」果毅都尉拱拱手:「謝廣隆是我兄弟,在下頓丘南霽雲。」
李再興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他聽謝廣隆提到過,他在左金吾衛的靠山姓南,人稱南八,但是沒說他大名叫什麼。他萬萬沒想到謝廣隆說的南八就是南霽雲。這貨不應該是睢陽嗎,怎麼跑到京師來做了一個果毅?不過想想也是,謝廣隆也是一身的好武藝,不是照樣流落京城,只能靠收保護費過日子。南霽雲做個不起眼的果毅,已經比謝廣隆幸運多了。
「原來是南八啊,幸會幸會。」李再興拱了拱手,「那就走吧。」
「好,走。」南霽雲也不客套,和李再興並肩而行,衛士們前後分開,嚴密的監視著李再興的一舉一動。他們來的時候,王鉷特地關照,李再興不是善與之輩,如果不肯聽命,就當場抓捕。現在南霽雲和李再興拉上關係,雙方不用動武,當然是好事。可是他們不能不防止李再興突然發難,黑夜之中被他逃脫,一時半會的可抓不著。
李再興和南霽雲並肩而行,兩人身材相近,李再興壯實一些,南霽雲修長些,特別是手臂很長,有點像傳說中的猿臂。據謝廣隆說,南八的箭術還在他之上,李再興本來將信將疑,看到這對手臂,李再興相信了。
突然多出一個勁敵,李再興暗自苦笑,卻沒有怯陣,反而多了幾分鬥志。能和這個時代的名將南霽雲較技,就算是死了也不冤枉。他前世就喜歡到處與人比武,不知道打傷了多少人,受了多少傷。這一世能和南霽雲這樣的高手打一場,也算有趣。南八在辦公事之際,不顧嫌疑,向他挑明和謝廣隆的關係,也有希望他不要反抗,免得被綁起來去見王鉷的意思。有他這樣的高手在,再加上五十名衛士,放眼這個世上,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夠逃脫。
這是南霽雲的自信,也是南霽雲的義氣。
……
陸護匆匆走進了南曲的鳴珂裡,拐進一間僻靜的偏旁,登上小樓,對站在窗邊的李泌行了一禮。
「主人。」
「你怎麼來了?」李泌回過頭,詫異的看著陸護:「這時候,你不應該和李再興一起去萬安觀嗎?」
「主人,我被他趕出來了。」陸護咬牙切齒,握緊的拳頭不由自主的顫抖。「他不肯聽從主人的計劃,自作主張,要當場格殺王鉷。」
「啪」的一聲,李泌手裡的茶杯落地,碎成幾片,碧綠的茶湯灑了一地。李泌眉頭緊蹙,厲聲道:「你說什麼?」
陸護早有心理準備,當下把鐘樓上的對話複述了一遍,最後焦急的看著李泌:「主人,快想想辦法吧。這匹夫自以為是,一旦被抓,肯定會供出主人的。」
李泌反而冷靜下來,他走到門邊,敲了敲門框。一個年青婢女上了樓,看了一眼屋裡,不用李泌吩咐,立刻拿來掃帚,清理掉碎片,又給李泌換了一杯茶。
李泌捧著新茶,慢悠悠的在屋內踱著步,全然不似陸護的惶急。見李泌這副模樣,陸護也慢慢的放鬆下來。他倒不是想出了解決的辦法,而是對李泌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信心。
他相信李泌肯定有解決的辦法,重新縛住李再興這頭不受控制的蠻牛。
他盯著李泌,目不轉瞬,生怕錯過了李泌哪怕一絲神情。
「是我錯了。」李泌輕笑一聲,笑容有些苦澀:「他不是喜歡被動應戰的人,他喜歡主動出擊。我給他的安排的確不太適合他的性格,難怪他要反客為主。」
陸護沉聲道:「那現在又當如何?」
李泌搖搖頭,泰然自若中透著一絲無奈:「他突然出手,已經奪過了主動權,根本不給我反悔的機會。我除了配合他的行動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可想?」
「就這樣任他肆意妄為?」
「肆意妄為?」李泌沉吟片刻,搖頭道:「他這不是肆意妄為,他是早有打算。讓杜甫離開菩提寺,調開謝廣隆,送走那三個胡女,他早就準備好了。我只把心思放在王鉷身上,沒留意他的舉動,他卻因此將我也算計在內。以有心算無心,我豈能不敗?」
陸護憤憤不平。「謝廣隆他們可以離開,菩提寺能跑掉嗎?」
「菩提寺怎麼了?」李泌嘆了一口氣,對陸護有些失望。陸護顯然對李再興有意見,已經不能冷靜的分析問題了。這是謀士的大忌。「菩提寺能有什麼損失,寺觀留宿,本是常見的事,最多有不察之責罷了。至於覺暉,你以為他會處理不了這件事?更何況,如果我們不出手施救,他恐怕不會放過我們,比起菩提寺來,我們更承受不起他的反擊。」
陸護眼神一暗。正如李泌所說,現在主動權已經不在他們手中了。如果他們不能確保李再興的安全,讓菩提寺受到了威脅,甚至他本人的性命受到威脅,李再興必然會攀咬李泌,甚至會誣告太子,而李林甫會對這個局面樂見其成。以太子的性格,只怕李泌免不了要被他拋出來做替死鬼。
「那……怎麼救?」
「先把蟲娘送回去。」李泌看著遠處被火把照亮的萬安觀大門,眯起了眼睛。「不管王鉷是死是活,我們都要搶在李林甫的前面告他一狀。」
「喏。」陸護應了一聲,轉身下樓。
李泌走到窗前,抿了一口茶,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眉宇間多了幾分抹不去的憂慮。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20:33
第51章 何罪之有
一個身著素白絲袍的少年遊俠匆匆的走進了楊家,走進楊妙兒的閨房,附在韋應物的耳邊低語了幾句。韋應物聽了,微微頜首,擺擺手,示意少年遊俠退出去。
韋應物斜著眼,舉起酒杯,湊到楊妙兒嘴邊,涎著臉道:「再喝一杯!」
「不能再喝了。」楊妙兒臉色半暈,眼神迷離,推開韋應物的手,輕撫額頭:「奴頭暈眼熱,已經醉了。」
韋應物哈哈一笑,將酒杯收了回來,一飲而盡。美酒入腸,愁緒卻浮上了心頭。
王鉷父子來到了萬安觀,要找王訓的麻煩,現在又到菩提寺找來了李再興。雖然不是綁來的,卻也是左金吾衛的衛士押來的,看起來情形不妙。
韋應物在猶豫,是不是要挺身而出,與王鉷父子幹上一場。他很清楚,王訓是個謙謙君子,他母親永穆公主雖然是天子長女,卻也不是爭強好勝的人。李再興雖然凶悍,卻只是一介庶民,他縱使武藝高強,又能殺得幾個,難道還能從近百名衛士的包圍中殺出去?
能夠對抗王鉷父子的只有他韋應物。沒有他,李再興必死無疑。
韋應物不怕王准,但是他不能不考慮王鉷,更重要的是值不值。世家爭鬥,往往牽連甚廣,他和王准之間的爭鬥也有可能如此。這幾天,他一直沒有回家,就是不想連累家裡。
潛意識裡,他也有想自己做一番事業的衝動。
但是他本來只想對付王准,現在王鉷親自出馬,身邊又有一百餘衛士,這已經不是他和他身邊那幾個遊俠兒能夠對付的了。
韋應物權衡再三,猶豫不決。
……
李林甫站在後園的台榭中,看著遠處萬安觀被燈籠照得通明的觀門,沉默不語。
王鉷突然帶著兵趕到了萬安觀,來得非常匆忙,甚至之前都沒有打個招呼,這讓李林甫非常詫異。他沒有派人去問,他知道王鉷這兩天心裡有氣。因為皇女蟲娘失蹤的事,王鉷已經急瘋了。不過李林甫暫時不打算去幫王鉷,他有他的麻煩事。
月堂上的屏風已經換了,可是那句不成腔調的詩卻已經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腦海裡。而女兒李騰空的道觀裡來了不速之客,也讓他心驚肉跳。對方能在他的家裡來去自如,這讓他非常不安。
十年磨一劍,究竟是誰?
債主是誰其實並不重要,李林甫為相多年,自知樹敵多多,與其花心思去找債主,不如花心思除掉潛在的危險。眼下這件事就是一個潛在的機會,王鉷在明,他在暗,對方對付王鉷的時候,他正好從旁觀察,待機而動。
其實,不管債主是誰,李林甫都有一個最重要的對手,如果能戰勝這個對手,其他人都不足為慮。他時間不多了,他必須能抓住每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把對方打入萬劫不復之地,否則後患無窮。
剛剛有衛士去了菩提寺,這一點讓李林甫既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這人居然住在菩提寺,緊張的是這人就在菩提寺。要對付他,菩提寺當然是一個好地方,可如果沒有相當的把握,對方又怎麼敢在菩提寺露面?
李林甫回過頭,看了一眼長子李岫:「我們去西院。」
李岫躬身領命。
……
李再興和南霽雲並肩而行,走在兩側高高的院牆之間。這是十字街主道,寬約十步。不過有了兩側的衛士,原本不窄的街道也變得窄了起來。
從菩提寺出來,到萬安觀門口有近三百步的距離,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卻足以讓李再興對南霽雲及他手下的那些衛士有個大致的評估。
「聽聞南兄騎射了得,果然名不虛傳。」
南霽雲對李再興的自來熟不太習慣,不過他也知道李再興和謝廣隆是朋友,都是遊俠兒,放蕩一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倒也沒有多想。
「李兄過獎了。」
「不,我說的是實話。南兄肩寬臂長,即使走路時,雙肩的擺動幅度也小於常人,左肩習慣性的略略前傾,這都是長年練習騎射形成的習慣。」李再興笑笑:「可惜,南兄的騎射再了得,在京師也沒什麼用武之地,為何不去邊疆立功,難道和謝大一樣沒有盤纏?」
南霽雲笑了笑:「護衛京師,一樣是為國效力,何必去邊疆。」
李再興哈的笑了一聲,沒有再說。
衛士們有些怪異,縱使李再興沒做虧心事,也不應該如此坦然吧。普通百姓見了衛士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李再興卻不僅不怕,反倒和南霽雲談笑風生,還有閒暇來談論南霽雲的功夫,這人實在是膽大如斗,恐怕是個亡命之徒。遇到這樣的人,還是小心一點為妙,別枉送了性命。
不知不覺的,衛士們離李再興遠了一些。
……
萬安觀的正堂上,王鉷滿面怒容的坐在榻上。他不是正常的跪坐,甚至不是胡坐(散盤),而是一條腿盤在榻上,一條腿垂在榻下。這是一種極其無禮的坐姿,遠不是王鉷這種身份地位的人應該做的,更不是可以在永穆公主面前做的。
可是王鉷就這麼做了,而主人永穆公主卻不敢道一個不字,甚至不敢把一絲不滿的情緒表現在臉上。她跪坐在一側,低著頭,雙手緊握在袖中,充滿了屈辱和無奈。
王訓和他的夫人李氏站在永穆公主後面,在王鉷的面前,他們甚至沒有坐的資格。
王鉷盛怒而來,已經嚇得他們魂不附體。他們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王鉷會對那個胡人小娘這麼上心,深夜趕來問話。即使他們用最謙恭的態度說明了原由,王鉷的怒氣卻一點沒有消解的意思,反而有一種風雨欲來的不祥。
王准坐在另一側,他的傷還沒好,不過此刻的心情不錯。他像打量獵物似的打量著永穆公主一家,一會兒落在王訓那張蒼白的臉上,一會兒落在李氏鐵青的俏臉上,肆無忌憚。他也根本無須忌憚。王訓和李再興來往,已經注定了他的悲劇。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他又何必忌憚呢。
永穆公主老了,沒什麼意思,李氏倒是年輕貌美,又自有一種皇家的風範,比起膽小怕事的永穆公主,她就像一朵帶刺的鮮花,開得正豔,逗引得王准的心一陣陣的蠢蠢欲動。
這女子出身高貴,卻又境遇堪憂,如果殺了王訓,也許可以將她奪過來做個婢女。
王准摸著下巴,色迷迷的打量著李氏,暗自盤算著。這應該不難,只要咬死李再興的那個胡人小娘就是皇女蟲娘,再攀扯上王訓母子,那他們就死定了,屆時這位美人兒的死活還不是自家父子的一句話?
李氏感覺到了王准無禮的注意,又羞又怒,心裡說不出的悲哀和絕望。她知道自己的困境。丈夫王訓母子是軟弱之人,對王鉷的恐懼已非一日之寒,現在又攤上這麼一件事,讓他起來反抗無異於望梅止渴。自己一介女子,要和王准理論也是自尋其辱。此時此刻,她甚至有一種撞牆而死的衝動。也許死了,就無須再遭受這樣的恥辱了。
在李氏的煎熬中,門外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李再興施施然的走了進來。
他的身前身後都有衛士,衛士們都全副武裝,手持武器。可是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懼色,而那些衛士的臉上也沒有常見的嚴肅。他們不說話,可是透出的卻不是官威,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肅穆。
彷彿他們不是押著李再興來的,而是護送李再興來的。
李氏感覺到了這種異樣,不由自主的抬起頭。她看了李再興一臉,眼睛驀然睜大,不由自主的咬住了嘴唇,隨即又意識到了什麼,連忙低下了頭。
王准看到李氏這般模樣,順著她的目光向李再興看去,不由得勃然大怒。他霍的站了起來,厲聲喝道:「你們是怎麼做事的,居然不將犯人綁起來?!」
南霽雲剛要說話,李再興輕笑了一聲:「十三郎,我不是犯人,只是來配合你們調查而已。」
「你不是犯人?」王准冷笑一聲,趾高氣昂的走到李再興面前:「你私入親仁坊,挾持皇女,又交通皇族,罪不可赦。你不是犯人,誰是犯人?」
李再興眉頭一皺,平靜的目光從王准得意的臉上輕輕掃過,落在王鉷鐵青的臉上。他拱了拱手,算是行禮:「王公,當真如此嗎?」
一絲詫異從王鉷眼中一閃而過,隨即化作了憤怒。李再興無視他的兒子,就是無視他王鉷,更何況在他面前,李再興不僅沒有戰戰兢兢,反而不卑不亢的質問他,簡直是無法容忍的挑釁。
就連尊貴的永穆公主在他面前都畢恭畢敬,一個庶民焉敢如此。
王鉷哼了一聲:「還不認罪,更待何時?」
李再興沉下了臉,雙手負於身後,挺胸而立:「敢問王公,我何罪之有?」
王鉷一愣,勃然大怒。他一拍案几,大喝道:「來人,將這個不知尊卑的刁民拿下。掌嘴二十,先讓他知道該怎麼和我說話。」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21:15
第52章 借刀
兩個衛士擁了上來,伸手按住李再興的肩膀,用力下按,想要將他按倒在地,跪伏在王鉷面子面前。他們的手剛剛碰到李再興的身體,李再興忽然渾身一抖,兩個衛士的手如遭電擊,不由自主的叫了一聲,向後退去。
李再興沉下了臉,撣撣袖子:「王公暫休雷霆之怒。在下只是想問個明白,王公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想以勢壓人,屈打成招?」
南霽雲眼神一縮,腳一抬,正準備動手,聽到李再興這句話,遲疑了剎那,又悄悄的收了回去。他凝神注視著李再興的一舉一動,頗感驚訝。剛才李再興的動作並不大,兩個衛士也沒有受傷的表現,可是卻同時叫了一聲,似乎遇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這讓他提高了警惕。他清楚那兩個手下的實力,也知道他們是有經驗的老手,如果不是有特殊的情況,不會在王鉷面前失態的。
「大膽!」王鉷被李再興當面頂撞,氣不打一處來。區區庶民,居然敢和他堂堂的御史大夫、京兆尹這麼說話,是可忍,孰不可忍。「來人,給我拿下。」
「且慢。」李再興一伸手,擋住了準備再撲上來的衛士,轉過頭,看著氣急敗壞的王鉷,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到這兒來,是為公主一家做個證人,並不是來與王公爭長短。既然王公對案子本身沒什麼興趣,那我就告辭了。」
聽到案子,王鉷突然打了個寒戰,他起身走到李再興面前,推開王准,沉聲喝道:「皇女現在何處?」
李再興搖搖頭:「王公明鑑,我身邊那個胡人小娘不是什麼皇女。」他轉身向王訓一家三口拱拱手,帶著歉意的說道:「沒想到一個胡人小娘給公主一家帶來如此麻煩,實在過意不去。公主,妳受委屈了。」
永穆公主如釋重負,忙不迭的點點頭。她抬起頭,正迎上王鉷憤怒的目光,連忙又把頭低了下去。
李再興暗自皺了皺眉,堂堂的公主,在王鉷面前居然像兔子一般溫順,這公主當得也真夠憋屈的。換句話說,王鉷也真夠囂張的。他憑什麼呢,李林甫,還是……皇帝?李林甫同樣是個臣子,還不如公主尊貴,皇帝……可是她的親生父親啊,怎麼會到這種地步。
王鉷冷笑一聲:「你說是就是?那個胡人小娘現在何處?」
李再興皺了皺眉:「她出城去了,要幾天才能回來。」
「幾天?」王鉷冷笑,厲聲道:「那你就是沒法證明了?」
李再興也冷笑一聲,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要不然也不會特意將米特拉送走。在王鉷急於洗脫自己責任的時候,他當然傾向於所謂的米特拉就是皇女蟲娘,如果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不是,他就會堅持自己的看法。在這個時候,公主也好,郡主也罷,不承認就是拒不認罪,就該打。至於李再興這樣的刁民,那就該殺了。
雖然大唐律法對殺人非常謹慎,可是在自己的榮辱面前,王鉷哪裡還顧得上李再興的死活。
李再興也清楚自己的份量不夠,所以才要拖上王訓一家。王鉷父子可以欺負永穆公主,但是誣告公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李泌當初的計劃就是要把氣急敗壞的王鉷逼到誣告公主的地步,只有如此,才能激怒天子。
在李泌的計劃中,公主是道具,李再興也是道具。公主可以受辱,甚至被責打,李再興可以被責打,甚至可以送命,只要最後的目的達到,對李泌來說都是值得的。
這是李泌的計劃,不是李再興的,所以李再興要將主動權奪回來。
看著王鉷根本不把永穆公主放在眼裡,李再興心中暗自冷笑,臉上卻依然平靜。「公主乃陛下之女,與皇女是姐妹,她能分不清兩者的區別?就算真是皇女,公主難道還能害了自己的幼妹?王公這個指責,未免過於蠻橫。王公說公主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那王公又有什麼證據能證明自己的指控?」
「你說什麼?」王鉷一時沒聽明白,斜睨著李再興,道:「你再說一遍。」
「我是說,王公如何能證明自己不是有意誣告公主?」李再興不動聲色的調整著話題,他瞟了王准一眼:「王公今天來,又是斥責公主,又要將我繩之以法,怕不是為了查案,而是公報私仇吧?令郎與我等爭鋒,先輸了投壺,又輸了蹴鞠,難道是懷恨在心,鼓動王公用公器來報復我等?」
「放肆!」王鉷怒極,厲聲大喝。
李再興不以為然,接著說道:「王公難道不知?數日之前,令郎在為韋應物為新科進士慶賀的酒席上,欲在名妓面前賣弄,特邀十一郎投壺。十一郎謙讓,我只好毛遂自薦。奈何令郎時運不濟,大敗而歸,還學了幾聲狗叫……」
說到此,李再興特地笑出聲來,看了王准一眼。王准頓時臊得滿臉通紅,勃然大怒,衝上來就要動手。王鉷伸手攔住了他,冷眼看著李再興。
「三天前,我與韋三郎蹴鞠遊戲,令郎又不請自來,非要上場比賽,還使出了傷人的下作手段,不料打虎不成,反被虎傷。這可是當日無數人有目共睹的,做不得假。王公今天盛裝前來,又是指責公主窩藏皇女,又是傳我前來回話,一見面就要打要殺。我看,這實在不像是問案,而是要報私仇的意思啊。王公,不知你如何解釋?」
李再興說完,好整以暇的打量著王鉷,眼神中充滿挑釁。
王鉷慍怒不已。堂堂的御史大夫、京兆尹,可以讓公主噤若寒蟬,卻被一個庶民當面指責公報私仇,公器私用,簡直是放肆之極。他攔住了面紅耳赤的王准,冷笑一聲:「好一個油嘴滑舌的刁民,看來不給你點厲害看看,你是不知道什麼叫官威了。來人,給我……」
沒等他把話說完,一直笑眯眯的李再興忽然沉下了臉,他晃身上前,一拳擊向臉上剛剛綻放獰笑的王准。王准大驚失色,他根本沒想到李再興敢向他出手。他和李再興幾次爭鬥中,李再興雖然讓他丟盡面子,卻沒敢動他一根手指頭。特別是在鞠場上,他那麼逼迫李再興,李再興也沒敢碰他。在他的潛意識裡,他已經認定李再興畏懼他的權勢地位,不敢真正傷害他。
正因為如此,他才敢屢次逼到李再興的面前。
可是,現在他發現李再興根本不怕傷害他,他的拳頭來得太快,快得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呯」的一聲響,王准飛了出去,重重的摔落牆角,砸得牆角擺設的屏風呼啦啦一陣亂響。
王鉷大驚失色,後面的話全堵在了喉嚨口,怎麼也說不出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如猛虎般逼近的李再興,連躲避都忘了。
一見李再興矮身邁步,南霽雲就知道不好,二話不說,伸手拔出腰間的橫刀,雙手舉過頭頂,向李再興的後背劈了過來,同時大呼一聲:「看刀!」
李再興雖然向前縱出,其實一直在注視著南霽雲的動靜。南霽雲站在他的身後,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他就知道南霽雲在盯著他。
他也在盯著南霽雲。
一拳擊飛王准,然後再逼向王鉷,迫使南霽雲出手。別說南霽雲特地提醒了一聲,就算南霽雲不提醒,他也不會漠視南霽雲。
既然知道南霽雲的大名,他又怎麼可能忽視如此級別的高手。
南霽雲一直是他重點防範的對象,從一見面開始就是如此。
見南霽雲出招,李再興突然剎住前撲的身形,本應向前方邁出的右腿悄悄的轉了一個方向,緊跟著以左腿為軸擰身,由前撲變成了側對南霽雲,左臂豎起,右手捏拳,擋在腹前。
兩儀樁!
說時遲,那時快,面對撲來的南霽雲,李再興豎起的左臂畫出半個弧,架開了南霽雲的手臂,手如封似閉,扣住了南霽雲的左腕,順勢往前一帶,右手化掌,悄無聲息的伸出,托在南霽雲的左肋下,藉著轉身的力道,再加上南霽雲本身的力道,順勢將南霽雲向前送出。
南霽雲一刀劈空,就意識到大事不妙,本想收勢,卻已經來不及了。被李再興順勢一帶,不由自主的向前滑了半步。電光火石之間,「噗」的一聲悶響,手中的戰刀劈在了王鉷的脖子上,一股血箭噴了出來。
南霽雲頓時臉色煞白,不知所措的鬆開了刀柄,撤步急退。
王鉷同樣一臉愕然,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嵌在肩上的刀,踉踉蹌蹌的向後退去。「你……你……」
李再興按著南霽雲的肩膀,湊在他耳邊,輕笑道:「南八,擅長騎射的人,下盤功夫難免差點,你不要太自責了。」
南霽雲看著李再興的笑容,剎那間什麼都明白了。李再興早有預謀,他在注意李再興,李再興同樣在注意他。就連他本人都在李再興的設計之中。
可惜,一切都晚了,他的刀砍在了王鉷的脖子上,看樣子,王鉷根本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南霽雲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哪裡還有心思去品味李再興的調侃。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22:14
第53章 殺人
李再興也不理他,大步走到已經倒地的王鉷面前,伸手拔下南霽雲的橫刀,提起王鉷,將他扔在剛才坐的榻上,一腳踩著他的背,抬起血淋淋的橫刀,厲聲喝道:
「王鉷,你身為朝廷重臣,循私枉法,公器私用,是為無法!」
「欺凌公主,目無天家,是無為天!」
「欺凌同宗,縱子為禍,是為無情!」
「阿附權貴,誣陷親友,是為無義!」
「不明是非,胡亂栽贓,是為無智!」
「苛剝百姓,橫徵暴斂,為是無仁!」
「無法無天,無情無義,無智無仁,這你這樣的敗類活在世上,身列朝堂,簡直是我大唐的恥辱。」李再興厲聲喝道:「我雖然是一介匹夫,也不能容你為禍天下,今天就處決了你!」
說完,他舉起橫刀,一刀斬下。
王鉷的首級應聲落地,一腔鮮血泉湧而出,瞬間就將坐席染得通紅。
永穆公主駭然變色,手腳冰涼,尖叫一聲,兩眼翻白,倒了下去。王訓見了,連忙上前扶住,大聲叫道:「阿母,阿母——」
李氏也嚇了一大跳,不過她比王訓冷靜些,顫聲道:「夫君,快將阿母送入內室,請醫工來救!」
「對,對!」王訓哭喊道:「快請醫工來啊。」
王家頓時亂成一團,僕人們東奔西走,有的去請醫工,有的扶公主到內室。南霽雲等人也傻眼了,一個個呆立若雞,面面相覷。
南霽雲看著李再興手裡的刀,再看看身首異處的王鉷,太陽穴呯呯亂跳,他萬萬沒想到李再興這麼大膽,居然當著眾人的面,一刀將王鉷宰了。震驚的同時,他又有些慶幸,這樣一來,他誤傷王鉷的事就不值一提了。
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王鉷是御史大夫、京兆尹,被李再興一刀宰了,總不能就這麼算了。就算不追究他誤傷之罪,王鉷在他面前被人殺了,這保護不周的罪名也無法洗清。
就在這時,被李再興一拳打到牆角的王准站了起來,驚聲尖叫:「抓住他——」
王家的奴僕隨從這才驚醒過來,七嘴八舌的大叫道,撲了過來。
李再興怒吼一聲:「保護公主!」舉起橫刀,手起刀落,連殺兩人。剩下的人被他的殺氣駭住,再也沒有人敢向上衝,一個個噤若寒蟬。王准見了,也嚇得頭皮發乍,指指李再興,又指指那些隨從,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李再興咧了咧嘴角,嘿嘿一聲冷笑,轉過頭,戲謔的打量著臉色蒼白的王准,晃了晃血淋淋的戰刀:「十三郎,你……有話要說?」
王准嚇得兩腿發顫,點了點頭,隨即又會過意來,連連搖頭。他搖得太狠,連幞頭都搖飛了,披頭散髮,再配上他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和鬼魂一樣。
「既然沒話說,就老老實實的坐在一旁等著。」李再興「哧」的笑了一聲,轉身走到南霽雲面前,將橫刀塞到他的手裡,拍拍南霽雲的肩膀:「多謝南兄協助,今天手刃這個奸賊,為國除奸,為民除害,痛快,痛快!」
南霽雲苦笑一聲,豎起橫刀,打量著刀身蜿蜒流淌的鮮血:「李兄,你殺了人……」
「我不會讓南兄為難的。」李再興打斷了他的話,坐在台階上,慢條斯理的整理著衣擺:「誰要是想為王鉷報仇,請上前,李某奉陪。」
衛士們互相看看,誰也不肯上前。他們既被李再興的暴戾鎮住,又沒興趣為王鉷報仇。李再興殺王鉷之前,曆數了王鉷的罪狀,幾乎條條都說到了他們的心裡。王鉷是什麼人,他們都有所耳聞。王鉷是靠什麼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的,他們也大多知道。王鉷欺凌公主一家,他們親眼所見。他們也對王鉷沒什麼好感,只是他們沒有李再興這樣的膽量,一刀殺了王鉷而已。
要他們為王鉷報仇,和李再興拚命,除非是腦袋被驢踢了。
當然,職責所在,他們也不能讓李再興跑了。不用南霽雲吩咐,他們就散了開來,刀在手,箭在弦,將李再興圍在中間。
李再興面不改色,南霽雲和他站在一起呢,他不相信這些人會對南霽雲下手。看得出來,南霽雲是很得人心的將領,現在也是一個絕佳的擋箭牌。
不出李再興所料,南霽雲擺了擺手,示意手下不要衝動。他握刀在手,神情肅穆:「李兄,殺人是重罪,你是束手就縛,還是要廝殺一場?」
李再興笑笑,打量著那些如臨大敵的衛士,搖了搖頭:「我殺王鉷,只是一時義憤,並不是無視律法。事已至此,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會讓兄弟們為難。只請兄弟們給點時間,不要急著動手,更不要驚擾了公主一家。公主尊貴,如果有人想渾水摸魚,趁機鬧事,我不在乎再殺幾個人。」
南霽雲點頭道:「李兄放心,若有人想在公主府中鬧事,我也不會放過他。」說完,他轉身讓人去報案,自己持刀守住大門。他暗自嘆了一口中氣,他也不願意和李再興拚命。若不是職責所在,這裡的目擊者又多,他甚至想和李再興一起逃走。事以至此,他也無能為力,只好多給李再興一點時間了。用不了多久,左金吾衛將軍甚至大將軍就會趕到,屆時李再興絕無活命之理。
可惜,這麼好的漢子,就這麼死了,死在自己的命前,自己卻無能為力。
內室,永穆公主已經醒了過來。她受了驚嚇,還不能說話。王訓也手足無措,呆呆的坐在一旁。李氏推了推他,將他拉到一旁,低聲問道:「夫君,事已至此,奈何?」
「奈何?」王訓鸚鵡學舌般的反問道。
「王鉷父子欺凌我家,欲陷以隱匿皇女之罪,若非李君仗義出手,我一家老小怕是難逃一劫。」
「我知道,可是王鉷被殺,我們同樣難逃一劫。」
「不然。」李氏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如果我們願意作證,說王鉷是被誤殺,他也許……能留下一條命。」
「說得容易!」王訓叫了起來,「外面還有那麼多人看著呢,豈能瞞人耳目?」
李氏也自知無法做到,焦躁的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她不停的搓著手,嘴中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在唸經求神還是幹什麼。
……
「三郎……」一個少年遊俠衝了進來,打斷了韋應物的思緒,他結結巴巴的說道:「王鉷死了。」
「什麼?」韋應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鉷死了,被李再興一刀砍了。」
「當真?」韋應物又驚又喜,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領,圓睜雙目:「你沒看錯?」
「我沒看錯,屍體還在萬安觀,我親眼看到的。聽說,李再興殺王鉷之前,曆數他的罪狀,說他無法無天,無情無義,無仁無智……」
少年把聽來的經過說了一遍,韋應物聽了,眉飛色舞,拍掌叫道:「殺得好!這貨果然是個高手,借刀殺人,而且殺得名正言順,連南八那樣的高手都被他耍了。過癮!過癮!」
楊妙兒俏臉煞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可是……接下來就麻煩了。」
「有什麼好麻煩的。」韋應物興奮不已,他轉了兩個圈:「這麼好玩的事,我得去看看。這貨闖了這麼大的禍,沒有我韋三郎幫他擋一擋,他怕是難以過關。」說完,轉身就走,把楊妙兒扔在了腦後。楊妙兒現在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也沒閒情和他撒嬌,愣愣的坐在案邊出神。
……
「王鉷死了!」
「死了?」李林甫吃了一驚,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卻覺得眼前一黑,搖晃了兩下,險些栽倒在地。
李岫連忙扶住他:「阿爹小心。」
「阿爹沒事。」李林甫撫著額頭,定了定神,臉色有些難看:「怎麼死的?」
被派去打聽消息的小奴將打聽來的經過轉述了一遍,李林甫父子聽了,也驚得一時無語。過了半晌,李岫才說道:「阿爹,這人……不會是在月堂留詩的人吧?」
「何以見得?」李林甫冷靜下來,反問道。
「南霽雲是難得一見的高手,他手下的那些衛士也比一般的衛士精練,王鉷這才帶著他行動。能在他的面前殺人,這個李再興的身手不弱。他又住在菩提寺,想來對月堂的位置很清楚,要潛入我家,再容易不過。」
「也許是吧。」李林甫撫著鬍鬚:「可是,他究竟是誰,又是誰讓他來殺我?你想過這些沒有?」
李岫搖了搖頭。
「他殺了王鉷,難逃一死。」李林甫忽然笑了起來,透著一絲說不出的輕蔑:「可是,讓他這麼死了,絕不是某些人願意看到的。我倒要看看,誰來救他。救他之人,必是主謀。這些有勇無謀的遊俠兒豈能當得大事。那些寄希望於他的人,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李岫欲言又止。看到父親這副神情,他就知道父親不會輕易放過這件事,他會儘可能的將事態擴大化,最後攀連到他最大的敵人——太子身上去。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23:10
第54章 投名狀
興慶宮,龍池畔,沉香亭。
當今天子李隆基站在湖畔,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怒氣未消。
遠處,兩個剛剛犯了錯的小宦官正在受刑,他們不敢叫,只能聽到笞杖落到背上的響聲。一聲聲的落在天子耳中,更讓他多了幾分厭煩。
楊貴妃已經離宮數日了,一直沒有消息傳來。這幾日,天子度日如年,沒有了美人的陪伴,他覺得時間彷彿停滯了,特別是夜晚更是難熬。每當夜裡醒來,看著身邊空蕩蕩的錦被,他就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這種感覺讓他非常煩悶,脾氣也跟著暴躁起來,身邊的人連走路都不敢大聲,生怕惹怒了他,站在他身邊的人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這讓他的身邊更加孤寂,彷彿除了自己,天地間空無一人,偌大的興慶宮就像曠野一般冷清。
難道我是在地府不成?天子看著龍池對面掩映在樹蔭中的宮殿,眉頭輕皺。
那裡是太子住的別院,現在還有燈火,不知道太子是在讀書還是在靜坐。
一想到太子,天子的心情更不好了。
太子不怎麼說話,也從不來違拗他的旨意,非常恭順。可是他總覺得在這恭順背後隱藏著說不出的怨恨。父皇的長壽對太子來說是一個無望的等待。明年,他就四十歲了,做了十三年的太子,還看不到繼位的希望。
他一定很希望我早點死。他不說,可是他心裡一定這麼想。
“太子在幹什麼?”天子突然問道,語氣淡淡的,有些清冷。
“太子……在讀書吧。”宦官袁思藝連忙答道:“每天這個時候,太子都在讀書。”
“讀什麼書?”
“《中天竺國行記》。”
“他讀這個書幹什麼?”天子沒好氣的說道:“那麼多政事不去處理,卻讀這些不著邊際的書。”
袁思藝不吭聲,眼中閃過幸災樂禍的神采。他和李林甫交往甚深,深知太子即位,肯定不會放過李林甫,同樣也不會放過他。當然,他也清楚天子在想什麼。天子雖然一直沒有說太子不是——像今天這樣的指責已經算重了——可是天子對太子的猜忌也許是最深重的。
天子越想越不高興,轉身沿著池邊的道路走向別院,徑直走進了太子所住的宮殿。見天子前來,看門的衛士不敢有任何阻攔,李輔國也沒來得及提醒太子,天子便徑直走到了太子身後。
太子一動不動的伏在案上,面前攤著幾卷書,攤開一張地圖。天子湊過去一看,不由得皺了皺眉。他沒看過這樣的地圖。
“嗯咳!”天子咳嗽了一聲。太子聽了,如聞驚雷,他回頭看了一下,立刻翻身拜倒:“兒臣不知父皇駕臨,敬請父皇降罪。”
“算了,這是什麼地圖?”
“吐蕃地圖。”太子連忙讓出正位,請天子坐下,自己坐到對面去,體貼的用手擋著燈。他知道天子年紀大了,眼睛不太好,有點見光流淚,所以每次父子相對時,他都用手擋著光。
“怎麼看起吐蕃地圖了?”天子一時好奇起來。吐蕃一直是大唐的心頭之患,但是大唐對吐蕃對知之甚少,那一面雪域高原彷彿在雲端一般,一直沒辦法搞清楚。太子這幅地圖又是從哪兒來的。
太子恭敬的說道:“是李泌從一個少年那裡聽說的。”
“李泌?”天子還記得這個神童,不由笑了一聲:“他回來了?他這次走了哪些地方?”
“聽說去了嵩山,後來又去了南嶽。”太子將李泌的匯報大致說了一遍:“他回來的時候,曾經來興慶宮求見,當時父皇去芙蓉園了。他留下一份奏表,父皇……”
天子尷尬的咳了一聲。他這兩天心情不好,哪裡顧得上什麼李泌的奏表。不過,他對李泌遇到的這個少年頗有興趣。小小年紀,不僅有一身好武藝,還對吐蕃有這麼深的了解,難得的人才啊。
大唐不缺名將,可是大唐缺少了解吐蕃的名將。與吐蕃的幾次交鋒,大唐都沒占到什麼便宜。去年,哥舒翰統隴右、河西、朔方三鎮軍,共六萬餘人,強攻只有四百人把守的石堡城,付出了萬餘人傷亡的慘重代價才取得勝利。而石堡城還在大唐境內,根本沒有深入吐蕃。
這個少年的出現很巧啊,難道是上蒼給我踏平吐蕃的機會?
經過十幾年的征伐,大唐如今正逢盛世,西域安定,猖獗一時的突騎施灰飛煙滅,除了北疆的契丹、奚人還在鬧事之外,最讓天子揪心的就是吐蕃。吐蕃不僅經常騷擾劍南和隴右,而且離長安太近,一旦防守鬆懈,吐蕃就有可能殺到京畿。這無疑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利劍,天子想除掉這把劍很久了。
“這少年現在何處?”
“這個……”太子不好意思的笑笑:“兒臣不知,兒臣明天就派人去問。”
“李泌在哪兒?”
“應該在家吧。”
天子沒有再說什麼。他很清楚,沒有特殊情況,太子不見外臣。這是他的謹慎,也是他的小心之處。
圍著吐蕃地圖,父子兩人難得有了共同語言,聊了一會。就在他們相談甚歡的時候,高力士忽然匆匆走了進來,手裡還牽著一個臟兮兮的孩子。
一見到高力士,太子連忙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禮。高力士還禮,然後將那個孩子推到天子麵前。
“父皇……”蟲娘跪倒在天子麵前,放聲大哭,小臉很快就哭花了。天子愣了半晌,這才想起這孩子是自己最年幼的女兒蟲娘,頓時大吃一驚:“蟲娘,你不是應該在……親仁坊嗎?”
……
韋應物大搖大擺的走進了萬安觀,看了一眼王鉷死不瞑目的首級,又看了一眼縮在牆角,戰栗不已的王準,衝著李再興挑了挑大拇指。
“李兄,你夠狠!”
看到韋應物進來,李再興一點也不驚訝。韋應物這兩天一直貓在楊家,他當然一清二楚。韋應物想幹什麼,他也大致能猜得到。此刻見韋應物擺出一副救世主的樣子走進來,他也能夠理解,並由衷的表示歡迎。
這代表他的勝算又多了一成。有了韋應物這個韋氏子弟的參與,相信李泌不敢不想辦法救他,否則太子肯定洗不清嫌疑。
李再興搖搖頭,嘆息道:“三郎就不要笑我了,我是看這廝欺凌公主,一時義憤,這才犯下了大錯。”
韋應物嘿嘿一笑,和李再興交換了一個我懂的眼神。他摟著李再興的肩膀走到一旁,耳語道:“我知道你要利用我,只是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大,居然殺了王鉷。這個擔子可有些重。”
“三郎既然來了,就說明這個擔子還不夠重。”李再興笑笑:“至少你還挑得起來。”
“那當然。”韋應物坦然說道:“不瞞你說,王鉷不死,我是不敢來的。死了麼,我就不怕了。”
“所以我幫三郎殺了他。”李再興瞟了一眼縮在牆角里的王準:“這個……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我代勞?”
韋應物一愣,眨了眨眼睛:“還要殺?王鉷死了,這貨就是一個廢物,沒什麼威脅。”
“當然要殺。三郎沒聽說過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李再興說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只是眼神有些陰森。 “這貨又不是什麼好鳥,當然要一併除去。之所以留他到現在,只是不想搶了三郎的興頭。若三郎怕了,我也不介意多殺幾個。”
韋應物的眼角抽了抽,眼神變得凌厲起來:“你想拖我下水?”
“話可不能這麼說。”李再興聳聳肩,一攤手:“我可沒請你來,是你自己主動找上門來的。如果怕了,你現在退出去也來得及。以後還有好玩的,我不找你就是了。”
李再興笑瞇瞇的看著韋應物,嘴角微挑,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既有幾分得意,又有幾分戲謔。
把王準留給韋應物殺,讓韋應物真正成為同盟,這是他預先準備的一步棋。讓韋應物納投名狀,不僅是要斷了韋應物的後路,更是要看看韋應物的膽量。如果他和王準一樣只是一個仗勢欺人的紈絝,那他和韋應物的關係就只能到此為止,不能再進一步發展了。
幫手不用多,但是一定要精練,才能幹得大事。
韋應物後悔莫及,他不敢輕易拒絕,生怕說個不字,李再興就翻臉宰了他。在此之外,他隱隱的有一種莫名的興奮。他翻了個白眼,指了指李再興,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
他走到王準面前,蹲了下來,拔出匕首,摩挲著鋒利的刀刃:“十三郎,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沒辦法,誰讓我一腳踩到坑里了呢。不殺你,我怕是不能活著走出去。”
王準已經嚇傻了。隨著老爹王鉷的被殺,他所有的自信都崩塌了。李再興敢殺他老爹,他又算得了什麼,韋應物可比李再興囂張多了,殺他跟殺隻雞似的。
“別……別……”王準語無倫次:“我……我認輸……”
一股騷臭之氣溢了出來,王準被嚇得失禁了。
“太遲了。”韋應物一手摀著鼻子,一手將匕首擱在王準脖子旁,嘆了口氣,用力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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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時間:
2014-9-3 15:23:49
第55章 攻守同盟
一股血箭飈射而出,絲絲有聲。
韋應物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塊絲帕,一邊擦拭著匕首,一邊向南霽雲走去。南霽雲眉心微蹙,卻沒有後退,只是低下了頭,拱手施禮。
「韋君。」
「原來是南八。」韋應物稚嫩的臉上掛著與他年齡不相襯的穩重,他掃了那些緊張的衛士一眼:「你們都看到了?」
南霽雲長嘆一聲:「看到了。」
「看到了什麼?」
南霽雲不吭聲。
韋應物嘴角一歪,又問道:「我知道你南八武藝高強,訓練出來的衛士也是很精悍的,要不然王鉷父子也不調你們來執行任務。不過,你們自己是怎麼想的,我非常好奇。若說你們擁戴王鉷,現在王鉷父子被殺了,也不見你們為他們報仇。若說你們不擁戴王鉷,認為殺得好,卻也不見你們叫一個好字。」
韋應物忽然臉一沉:「你們是一幫沒有卵蛋的閹人,還是從來就沒長過傢伙的婦人,連好歹都分不清了?好男兒,快意恩仇,如此懦弱,豈不愧對男兒身?」
南霽雲慚愧的低下了,他身後的衛士們互相看看,都紅了臉,把頭扭了過去。
李再興坐在台階上,看著王鉷的鮮血從他的腳下流過,暗自發笑。這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蠱惑人心的本事一流。他逼著韋應物納投名狀,韋應物更狠,居然要拉南霽雲等近百名衛士下水。不過,他什麼也沒說,他要借此機會看看韋應物究竟有多大本事。
韋應物走進了人群中,雙手負在身後,悠閒自得。
「我聽說,李兄曾經說王鉷無法無天,無情無義,無仁無智。」韋應物走到一個衛士的面前,臉色嚴肅:「在下深以為然,不知足下以為如何?」
那衛士面對著韋應物的逼視,漲紅了臉,卻不肯退縮。他梗著脖子,回瞪著韋應物,大聲道:「韋三郎,俺也不是孬種,王鉷是什麼貨色,俺清楚得很。你放心,俺不會告發你們的。」
「是個好漢子。」韋應物拍拍他的肩膀,又走向另一個衛士:「你覺得呢?」
「俺也這麼想。」那中年衛士吭吭哧哧的說道。
韋應物又問了幾個,都得到了滿意的答覆,這才回到南霽雲身邊,看了他一眼,大聲說道:「我大唐立國於今一百又三十三載,無數將士東征西討,浴血奮戰,才有了今天的萬國來朝。別的不說,這平康坊就曾經住過我大唐戰神衛國公,太尉裴公,諸君先輩中,想來一定有在他們麾下效力的勇士。」
一個年輕的衛士忽然叫了起來,充滿自豪的說道:「不錯,我家曾祖曾是衛國公麾下的驍果。」
「我家叔祖也曾經在裴公帳牙大破突厥,黑山一戰,他斬首十三級。」
「我家……」
一時間,群情激奮,不少衛士都提到曾經在李靖、裴行儉帳下聽令的前輩或家族成員,不僅他們自己激動不已,就連李再興都有些受感染了。看來大唐男兒有血性名不虛傳,一提到名將,一提到戰場立功,一個個都興奮起來了。
李再興看向韋應物,心中暗喜。他剛到長安不過數日,對平康坊的瞭解也非常有限,除了知道大唐戰神李靖曾經住在這裡之外,並不太清楚其他的人。而韋應物卻非常熟悉,他三言兩語就把這些衛士的心氣給調動起來了。
這就是韋應物的本事,要換了他,就算他知道這些事,也未必能比韋應物拿捏得很。
韋應物擺了擺手,示意衛士們肅靜。衛士們閉上了嘴巴,目光炯炯的看著韋應物。
「我大唐有今天,是無數將士拋頭顱,灑熱血的結果。可是王鉷都幹了些什麼?」韋應物忽然厲聲大吼:「將士們戰死邊關,魂不能歸故里,王鉷卻還要向他們的家人催討田賦,甚至逼得家破人亡。難道我大唐好男兒浴血奮戰,為的就是喂飽這些沒良心的狗賊嗎?」
一聽到這句話,李再興明顯感覺到那些衛士的眼珠子紅了,一個個像要吃人的狼似的。他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是他知道,韋應物終於捅到了這些衛士的軟肋。
果然,一個衛士挺身而出,拔出腰間的橫刀,大吼一聲,將一名顫慄不已的王鉷隨從砍倒在地。
有一個人帶了頭,其他人立刻爆發了,有人沖上前,將那些隨從砍翻在地,有人沖上去,在王鉷、王准的屍體上補一刀,沒過多久,王鉷父子的屍體就被砍得血肉橫糊,大堂上殺氣騰騰,血氣衝天。
後堂的王訓看著這一切,臉色煞白。
李氏走到他身後,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夫君,我們不能再沉默了。」
王訓膽顫心驚的點了點頭。他很害怕,可是他知道,李再興成功的降伏了韋應物,韋應物又成功的鼓動了這些粗魯的衛士。如果他們再不站出來表態,天知道這些衛士會不會衝進後堂,用刀逼著他們表態。一旦失控,難保不會有人喪命。
王訓走到剛剛甦醒的永穆公主身邊,低語了幾句。永穆公主沉默了半晌,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點頭同意。王訓轉身就要出去,李氏一把抓住了他。
「夫君,請李再興進來說話。」
「為何?」王訓不解。
「李再興是首事者,其他人都是附從。」
王訓應了一聲,出了堂,徑直來到李再興的面前,躬著身子,輕聲道:「李君,能否借一步說話。」
李再興笑了,王訓這個軟皮蛋終於出場了,整件事正在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前進。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笑道:「十一郎,這麼多兄弟辛苦多時,想必也有些累了,你能不能取一點酒食,讓他們充充飢,解解渴。」
「應該的,應該的。」王訓會意,立刻讓人去準備。雖然人數很多,可是他家裡的儲備也不少,勉強也能供應這些人。
見王訓供應他們酒食,群情激奮的衛士們更加高興,不經意之間,已經沒有人在意倒在血泊中的王鉷父子了。
李再興跟著王訓來到後堂,拜見了永穆公主。永穆公主打量著李再興,有氣無力的說道:「壯士,我家被王鉷父子壓迫已久,今日壯士出於義憤,為我家出氣。老身感激不盡。」
李再興連忙還禮:「王鉷父子橫行霸道,犯眾怒已久,非為公主一家。在下魯莽,驚了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永穆公主無奈的笑笑。她只是老實,又不是笨。她當然看得出來李再興今天殺王鉷不是一時起意,這是一個圈套,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圈套,而目的就是要她這個公主出面指證王鉷。事情到了這一步,她除了按照李再興的要求做,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說了幾句客套話,永穆公主讓王訓寫了一份申訴狀,指控王鉷父子誣告她藏匿皇女蟲娘,又如何侮辱她,甚至對皇家不敬。換了王鉷在世,打死永穆公主,她也不敢說這些,現在王鉷父子都死了,她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不僅說了今天晚上的事,還把以前的事都翻出來,向天子哭訴。
在和王訓商量如何串供的時候,李再興覺得王訓的夫人郡主李氏一直在注意自己,他有些奇怪,抬起頭看著李氏:「郡主,在下……有何不妥之處?」
李氏痴痴的看著他,兩眼通紅,聽到他問話,吃了一驚,連忙搖頭。過了片刻,她若有所思:「看到李君,妾身忽然覺得有些眼熟,一時出神,還請李君海涵。」
李再興立刻上心了。他到長安來,就是想找到自己的身世,搞出這麼大的動靜,甚至不惜進入李林甫宅打草驚蛇,敲山震虎,也是希望從李林甫的反應中找出蛛絲馬跡。李氏說他和某人像,這無疑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
「不知郡主以為,我和誰比較像?」
李氏笑了笑,把眼神轉了過去:「我一時也想不起來。李君仙鄉何處,家裡還有哪些人?」
「我是個孤兒,從小跟著師傅在南嶽寺廟裡長大,不知道家在何處,還有哪些人。」
「原來如此,著實可憐。」李氏淡淡的說道:「那李君是什麼時候到南嶽的?」
「大約八年前吧,八年前的事,我不太記得了。」李再興慘然一笑:「那一年,我從山崖上摔下來,險些摔死,撞到了頭,失去了以前的記憶。」
李氏同情的嘆惜了一聲:「原來李君身世如此淒慘,著實讓人落淚。」她看了李再興一眼,轉身進了內室,再也沒有出來。李再興不明其意,卻又不好再問,只好將一肚子的疑惑藏在心裡,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正在這時,外面一陣喧嘩,李再興連忙和王訓一起走了出去,只見門口被黑壓壓的人群圍住,燈火下,長矛如林,刀光如雪。
負責朱雀大街左側城坊安全的左金吾衛大將軍趕到了。
無須李再興多說,王訓先迎了上去,一邊拱手行禮一邊叫道:「李大將軍,你終於來了。」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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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24:27
第56章 縱橫揮闔
看到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走進來,剛才還意氣風發的韋應物頓時慫了。他看了李再興一眼,眼中滿是責備。
鼓動完了衛士之後,韋應物就建議李再興跟他一起逃跑。長安城這麼大,找到地方躲起來,等風頭過去再出來,免得受牢獄之災。他清楚牢裡有多黑,別看大唐律法規定得很嚴,可是真要有人想在牢裡結果誰的性命,那還是易如反掌,也許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不料,他的建議被李再興一口否決了。沒等他問為什麼,李再興就被王訓請進了內堂,這麼一耽擱,逃跑的機會稍縱即逝,現在想跑,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看來牢獄之災是免不了了。韋應物嘆了一口氣,開始想怎麼脫身,保住這條小命。
……
親仁坊,高力士在楊錡恭敬的引領下,走上了內堂。
楊貴妃坐在燈下,未施朱粉,臉色憔悴,看到高力士走上堂來,她起身致意,還沒說話,眼淚先湧了出來。
“高爺爺深夜前來,是陛下降詔賜罪麼?”
在一旁陪著楊貴妃說話的是楊貴妃的二姐虢國夫人,她同樣素面朝天,未施粉黛,但是臉色卻不像楊貴妃那麼黯淡,見到高力士,她不僅沒有行禮,反而有些不悅。
“陛下怎麼如此薄情,貴妃不過說錯了一句話,就至於如此麼?”
高力士不動聲色,上前施禮:“娘子,陛下讓老臣來,不是降罪,而是慰問。”
楊貴妃雖然不是皇后,可是現在宮裡沒有皇后,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寵愛她,之所以不立皇后,一是因為她無子,二是怕立了皇后會引起更多的麻煩,所以只讓她做貴妃。事實上,貴妃離皇后只有一步之遙,宮裡現在也只有她一位貴妃,她就是事實上的皇后。所以宮裡的人都不稱她為貴妃,而是稱她娘子,把她當成**之主。
楊貴妃鬆了一口氣,攔住了正要說話的虢國夫人:“二姐,高爺爺走了這麼遠,一定口渴了。你著人取點酒水來,讓高爺爺潤潤嗓子。”
虢國夫人聽了,一臉的不樂意,轉身去了。
“高爺爺,陛下安好麼?”
“娘子不在宮裡,陛下寢食不安。又聽說皇女在親仁坊為安王新宅祈福時失踪,王鉷大索京城,陛下怕有人驚擾了娘子,特讓老臣連夜前來探望娘子。”
楊貴妃愣了一下。她從高力士的話裡聽出了別的意思。親仁坊出事了,她也知道,但究竟出了什麼事,她並不清楚——王鉷再囂張,也不至於到楊家兄妹的宅第裡來生事。
楊貴妃也清楚,高力士和王鉷關係一般,但是高力士做人謹慎,從來不主動說誰的壞話。今天卻說王鉷大索京城,甚至怕他擾了她的清靜,指責王鉷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還有……皇女,這是怎麼回事?
楊貴妃深知天子從小在宮廷中長大,經歷了太多的爾虞我詐,特別是因為他的祖母武則天、伯母韋後、姑母太平公主等人的原因,對**干政非常忌諱,所以她從不涉及朝政,以免引起天子的疑忌。
她不問,不代表她笨。相反,她是一個非常聰慧的女人,否則她也不可能在歌舞上達到那麼高深的造詣。僅憑容貌是不可能長久的佔領天子的心的,宮裡漂亮的女人多如星辰,數不勝數。她真正打動天子的是她和美貌不相上下的聰慧,是她的藝術才能。這才是真正吸引同樣頗有藝術氣質的天子的地方。
所以,聽了高力士這句話,她立刻意識到高力士到這兒來,絕非是天子關心她的安危這麼簡單。也許這是一個主要原因,但對高力士本人來說,這裡面肯定有其他的考慮。
她看向高力士,高力士滿是皺紋的臉上平靜無波。
“高爺爺,皇女……怎麼了?”
……
李林甫坐在亭中,清涼的夜風無遮無擋的吹來,讓他渾身徹寒。即使隔著一層厚厚的錦墊,他依然能感受到石凳的寒意。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阿爹,小心著涼了。”李騰空匆匆趕了過來,將一件狐裘披在李林甫的肩上。李林甫裹緊貂裘,卻依然感覺不到一點暖意。他看著遠處的萬安觀,眉頭越來越緊。
“怎麼了?”李騰空不解的問道。
“剛剛有人在萬安觀殺了王鉷。”李岫低聲將情況說了一遍。李騰空若一思索,搖搖頭道:“我覺得不像那個人。”
“為何?”
“我聽說這個李再興前些天做過詩,他的詩雖然不夠華麗,又自謙不會做詩,可是做出的詩卻不失清雅,和留在月堂上的那首詩相去甚遠。”
李騰空將李再興的廬山詩吟哦了一遍,李林甫也有些拿捏不准了。說實話,他的文學水平也不高,要不然也不會將“弄璋”錯寫成“弄獐”,被人笑話是“弄獐宰相”。李騰空說這兩首詩水平不一,他相信女兒的判斷。
李岫反駁道:“可是,這'一花開五葉,片片皆有因'頗有佛家旨趣啊。他又住在菩提寺,據說還是束草師的弟子,不是很相符嗎?”
“我大唐文士出入佛道的很多,詩文中也常見神仙,可未必就是佛道中人啊。”李騰空解釋道:“若他真是父親擔憂的那個人,他又何必殺王鉷,王鉷可與那件事沒有一點關係。這麼做,不是違背常理嗎?”
李林甫抬起手,打斷了李騰空兄妹倆的爭執:“且不問他是不是留詩之人,現在的情況就有些讓人猜摸不透。他剛剛殺了王鉷,那邊天子就派人去親仁坊探視楊妃,這難道僅僅是巧合?”
“這裡面……有什麼聯繫嗎?”
面對李騰空的疑問,李林甫也不知道如何解釋。正是夜間,大街上實行夜禁,因為皇女失踪的事,最近盤查甚嚴,他要想派人進宮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方便。他只是本能的覺得,這時候天子派人去親仁坊探視楊貴妃未免太巧。而在他心底里,他又非常不願意看到天子對楊貴妃如果迷戀。
倒不是擔心紅顏禍水,而是擔心楊釗因此有入相的可能。
李林甫一動不動的坐著,揣摩著各種可能,卻越想越覺得沮喪。他覺得周圍的夜色就像一團看不見的蜘蛛網,而他就像一隻落入蜘蛛網的甲蟲,雖然全力掙扎,卻無法撕破這張網,找到背後的真相。而王鉷那隻甲蟲更慘,他已經成了蜘蛛的口中餐。
究竟誰才是盤踞在網中央的那隻蜘蛛,他還有哪些後續的手段?
李林甫越想越不安,汗濕重裘。
……
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一頭霧水,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他聽說御史大夫王鉷在萬安觀被人殺了,當時就嚇得渾身冒冷汗。王鉷是御史大夫、京兆尹,是真正的顯貴高官,他被人殺了,又是在他的管轄地段上,這無疑是一個災難。他不敢怠慢,帶著衛士匆匆的趕來,要將殺人兇手繩之以法,同時看看是哪個混蛋,居然敢在他的地盤上生事。
不料,一進萬安觀,他聽到的說法卻大相徑庭,和他猜想的更是南轅北轍,驢唇不對馬嘴。
首先是王訓告了王鉷一狀,說王鉷父子今天帶著人到萬安觀來生事,誣陷他們母子藏匿皇女,不僅在觀里大肆搜查,還出言不遜,侮辱公主等女眷。在李再興證明了他們一家清白的情況下,王鉷依然不肯罷休,威脅要殺他,李再興被迫無奈,只得奮起反擊。南霽雲要阻止李再興,結果誤傷了王鉷,一場混戰之後,事情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看著被砍得稀巴爛的王鉷父子屍體,李恭龍將信將疑。他知道王鉷囂張,對永穆公主缺乏必要的尊敬,這兩天也在為找皇女急得像沒頭蒼蠅似的。要說他來拿永穆公主撒氣,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至於丟了性命,被砍成這樣嗎?
可是,接下來的證詞讓李恭龍不得不慎重。因為不僅韋應物證明王訓所言不虛,而且南霽雲率領的一百多衛士也紛紛證明王鉷所言屬實。總之一句話,王鉷父子罪有應得,死得其所。
在無法了解真相的情況下,李恭龍決定先把李再興帶回雲,等待進一步的調查。
李再興二話不說,束手就縛。南霽雲親自押解,一起出了萬安觀。
韋應物擠到李再興身邊,急聲道:“李兄安心在裡面呆兩日,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你出來。”
李再興笑笑,附在他耳邊說了兩句,韋應物聽了,愣了一下,隨即連連點頭,拍著胸脯道:“李兄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
李泌坐在案前,手中的茶已經冷了,卻一口沒喝。
李再興已經被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帶走了,接下來如何安排,他卻還沒有下定決心。是全力營救李再興,還是想辦法悄無聲息的將李再興處理掉?不管哪一個選擇,都有不可小視的危險。
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抉擇。
“陸護,是救是殺?”
陸護剛要回答,忽然覺得李泌眼神不對,腦後一陣寒意襲人。
他心裡一驚,驀然回首,一個手持長槍的高挑身影映入眼簾。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25:13
第57章 道行
「妳知道我在這裡?」
「主人知道你在想什麼,當然也知道你離開之後會找誰。」愛爾麥迪緩緩走了進來,拉過一把椅子,在門口坐下,雪亮的長槍卻一直緊緊的握在手中,鋒利的槍頭在燈光下如寒星一般閃爍,一縷鮮血滑了下來,慢慢凝成一滴,晃晃悠悠,最後落在地上,滲入黃土,倏忽不見。
李泌和陸護互相看了一眼,心不由得提了起來。他在外面安排了警戒,愛爾麥迪依然悄無聲息的闖了進來,槍上又有血跡,怕是沿途遇到的人都已經遭了她的毒手。
這個胡姬和李再興一樣,殺人不眨眼。
「阿護,你去安排一下。」李泌對陸護使了個眼色,讓他下去部署一下,免得鬧出更大的動靜,引來武候或者衛士,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愛爾麥迪一動不動,陸護卻嚇得膽顫心驚,小心翼翼的繞過了她。出了門,他像逃也似的走了,連頭都不敢回,彷彿背後有一個瘟神在追趕。
「妳……怎麼來了?」李泌啞著嗓子說道:「妳的主人被抓走了,我也沒辦法。」
「主人自有辦法脫身,不勞你費心。」愛爾麥迪舉起長槍,凝視著不留一絲血跡的槍頭,淡淡的說道:「只要你不從中生事,主人很快就會安全歸來。」
李泌苦笑一聲:「也就是說,如果他不能平安歸來,就是我從中生事?」
「對。」愛爾麥迪不假思索的說道。她轉過頭,看著李泌,忽然笑了一聲:「主人說,你們這些讀書人上陣殺敵不行,可是在自己人背後下黑手卻是再能幹不過,所以,他要我看著你,寸步不離。」
李泌很無語,沒想到李再興對他的防備這麼嚴密。不過,李再興似乎也沒說錯什麼,他剛剛還在想要不要借勢殺了李再興,是不是要在李再興背後捅一刀。
李再興派愛爾麥迪來看著他,如果李再興不能平安歸來,恐怕愛爾麥迪不會讓他活著離開。李再興的理由有些蠻橫,卻非常有效。如果不能救出李再興,他肯定會死在愛爾麥迪的槍下。這胡姬對李再興唯命是從,不會給他什麼逃脫的機會。
他不救也得救,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
李泌站了起來,轉了兩個圈,又讓人把陸護叫了上來。
……
永穆公主的申訴狀送到了天子面前,天子勃然大怒。
在這封申訴狀裡,永穆公主哭訴了她幾十年來的遭遇,自從王鉷得勢之後,他們父子就一直在欺負她們一家。最過分的一次是王准打獵,經過平康里,嫌棄王家的飯菜不好,逼得公主親自下廚。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冷嘲熱諷,極盡侮辱之能事。公主如此,王繇、王訓父子更是在劫難逃。今天更是過分,王鉷一口咬定他們窩藏了皇女蟲娘,以武力威脅他們,要他們認罪。
永穆公主哭訴說,蟲娘是我的妹妹,我怎麼能不認識?他這麼做,顯然是要讓我一家做替死鬼。若不是壯士李再興出於義憤阻止了他,今天肯定會被屈打成招,蒙受不白之冤。
至於那些難聽的話,就更不用說了。王訓的性格軟弱些,可是文筆不差,將意思說到恰到好處,激起了天子無邊的憤怒。
天子立即派人去左金吾衛查問,看看事情的經過是不是和永穆公主說的一樣。
使者剛剛離開,高力士回來了。他沒有帶回楊貴妃,卻帶回了楊貴妃的一縷青絲。他說,楊貴妃在家自省,自知愧對皇恩,不敢奢望天子的寬恕。她的一切都是天子所賜,不能拿來送給天子,只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所以剪下一縷青絲,給天子留個紀念。
一聽這話,天子如五雷轟頂,頓時懵了。
「娘子這是何意?」
高力士嘆了一口氣:「貴妃歸第小住,連日不歸,有人便以為大家不再著意她,居然欺到她門上去了。」
「誰這麼大膽?」天子抓狂了,猛的站了起來,咆哮道:「朕要殺了他。」
高力士看了天子一眼,沉默片刻:「大家息怒,那人罪有應得,已經死了。」
天子愣了半晌,立刻明白了。還能有誰,肯定是王鉷嘛。蟲娘失蹤,他為了減輕自己的責任,當然要四處搜尋,既然能欺到萬安觀永穆公主的頭上,當然不會放過近在咫尺的楊貴妃。
豈有此理,欺負朕的女兒,還欺負朕的愛妃,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殺得好,不殺此人,何以平憤?
……
太子李亨面色蒼白,他雖然極力保持鎮靜,卻還是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王鉷死了,就被人殺死在眾人面前,簡直是咄咄怪事。堂堂的御史大夫,居然就這麼被人殺了,不管怎麼說,那個叫李再興的少年都難逃一死。
而他剛剛還在天子的面前誇了李再興一通。
這真的是巧合,還是一個計畫?不管是不是巧合,相信李林甫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定會往他身上攀扯。從他當上太子那一天起,他和李林甫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敵,隨著天子的年事漸高,李林甫時日無多,他的攻擊也越來越猛烈。
為了保護自己,他已經犧牲了韋妃兄妹,犧牲了杜良娣父母,現在還要犧牲李泌嗎?
太子覺得很無助,在不經意之間,他又被牽扯到了一個圈套裡,而他除了拋棄自己身邊的親信之外,居然沒有任何還手之力。他對此一無所知,可是又到哪裡去申訴呢,誰又會相信他的申訴呢。
太子快要崩潰了。他甚至有些恨李泌,為什麼要把李再興帶到長安來,招來無邊禍事。
張良娣在兩個宮女的陪同下,走了進來,見太子面無血色,眼神驚惶,連忙安慰道:「太子,清者自清,你又何必杞人憂天,自尋煩惱。」
太子看了張良娣一眼,苦笑一聲,什麼也沒說。他叫來了李輔國,讓他去打聽一下情況。李輔國領命,匆匆的去了。張良娣扶著太子在一旁坐下,柔聲道:「太子真是對此事毫不知情?」
「真不知道。」太子欲哭無淚:「可是現在誰能相信我呢?」
張良娣思索良久,突然說道:「太子放心吧,陛下會相信你。」
「為何這麼說?」
「因為……太子的一舉一動,都在陛下的眼中。陛下知道你這些天沒有和任何人接觸過,根本無從得知這些事,更談不上與人交通謀劃。」
太子聽了,繃緊的身子忽然放鬆下來,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苦笑道:「的確如此。」
……
左金衛吾衙在永興坊西南角,佔了四分之一坊地。左金吾衛負責半個長安城的警戒,也兼管發生的各種治安案件,抓人是常有的事,所以衙中有專門的監獄。
李再興殺的是御史大夫王鉷,從三品的官員,沒有人敢怠慢,看守之嚴自然不在話下。不過也正因為案子重大,又涉及到永穆公主,所以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也不敢輕易下結論,他一方面讓人嚴密看守李再興,準備天一亮就送大理寺審理,一方面派人入宮匯報。
沒等李恭龍的報告送出去,宮裡來人了。李恭龍不敢怠慢,親自帶著使者去審訊李再興。
使者很客氣,詢問了事情經過之後,又問了一個問題:「你對吐蕃有什麼瞭解?」
李再興愣了一下,抬起頭,打量著使者,卻見使者撫著鬍鬚,眨了眨眼睛。他立刻明白了,這肯定是李泌或者某個人安排好的。他思索了片刻,不緊不慢的說道:「吐蕃所在之地,乃天下至高所在,即使是將五嶽與之相比,也不及其一半。是以吐蕃苦寒,不僅物產稀少,而且空氣稀薄……」
「等等,你說的空氣是什麼東西?」使者不解的打斷了李再興。
李再興頓時一腦門黑線,這個詞該怎麼解釋,我還沒說含氧量這麼專業的詞呢。
「這個……空氣嘛,就是我們日常呼吸之氣。」李再興儘可能用唐代的語言解釋道:「越是高處,空氣越是稀薄,所以登山之人,到達極高之頂時會有氣息短促的感覺。這不僅僅是因為勞累,更因為山頂的空氣更少,所以人會有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的感覺……」
聽著李再興的解釋,不僅使者恍然大悟,就連一旁的李恭龍、南霽雲等人都聽得如痴如醉。吐蕃是大唐的心腹之患,連強大的突厥都被大唐滅了,對吐蕃的戰爭卻一直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大勝,更談不上深入吐蕃內部的大勝,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貴平生最大的挫敗就是大非川之戰,敗於吐蕃人之手。
但是,大唐和吐蕃打了這麼久,卻沒人會想到這個問題,那麼多的博學之士,甚至不乏征戰多年的名將,都不知道大唐和吐蕃之間還有這麼一個先天性的劣勢。這也難怪,這麼多年來,真正深入吐蕃內部的人非常有限,而能有這樣見識的人更是鳳毛麟角。
不愧是神僧束草師的弟子,懂得真多啊。人家豈止是身手好這麼簡單,人家道行高啊。這些道理恐怕就連吐蕃人自己都未必明白。要不然的話,為什麼吐蕃人一到了長安就犯睏,卻說什麼水土不服。
這跟水土有個毛關係,這分明是高度帶來的氣壓差影響嘛。
包括使者在內,幾乎在場的所有人看向李再興的目光都多了幾分敬畏。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李再興忽然覺得有種化身神棍,正在布道的感覺。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26:33
第58章 初見聖顏
「原來是這樣。」天子撫著鬍鬚,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道:「怪不得吐蕃人打起馬球來那麼神勇,連朕親自下場都贏不了他們,這些人天生就佔便宜啊。」
馬球是唐代最風行的一種遊戲,當然也只是在貴族之間流行。一來馬球需要上好的戰馬,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大唐都缺少上好的戰馬。而馬球衝撞激烈,戰馬傷亡是常有的事,普通人家根本受不起這樣的損失,只有實力雄厚的權貴才玩得起。二來玩馬球需要上佳的騎術,需要長時間的訓練,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夠承受得起的。
在宮廷中,馬球是一個很受歡迎的遊戲,不僅男子喜歡,女子也喜歡,當年的太平公主李令月就是馬球高手。景龍四年,金城公主和親吐蕃,吐蕃人來迎,舉行了一次馬球比賽。吐蕃人連戰連勝,盛氣凌人,當時還是臨淄王的李隆基非常不爽,與楊慎交、武延秀等四人一起上場,可謂當時大唐實力最強的一個組合,縱使如此,他們拼盡全力,也不過和吐蕃人打了個平分秋色,旗鼓相當。
可以說,正如大唐的軍隊踏平四方,卻一直未能征服吐蕃一樣,大唐的馬球隊也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一遇吐蕃就歇菜。這讓好勝心很強的李隆基一直耿耿於懷,即使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也未能忘懷。
聽李再興的解釋,他才算解開了一個謎,原來不是自己的水平不行,不是唐軍的實力不行,是那個特定的地域造成的特殊體能,讓吐蕃人在先天上就佔了一個大優勢。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吐蕃早就被大唐給滅了。
李隆基對李再興更加好奇了。至於案子,經過半夜的審訊,原本就不複雜的案情已經一目瞭然。不管是李再興的口供,還是永穆公主的申訴,甚至包括左金吾衛衛士的證詞,都證明了王鉷父子該死。
其實,對天子來說,皇女失蹤而欺瞞不報,王鉷已經有欺君之嫌,更何況他還縱容部下騷擾了楊貴妃,就更是罪不可赦了。李再興的生死對他來說本來不值一提,現在既然李再興對吐蕃這麼瞭解,又通曉兵法,他當然不會吝惜饒他一死。
天子金口一張,李再興就被無罪釋放了。
……
天光微亮,李再興從厚厚的草墊上爬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吐納片刻,呼呼沖了兩拳,就在牢裡練起了拳。
拳風霍霍,沉重的鐐銬叮噹作響,正趴在中央天窗下案上假寢的南霽雲被驚醒。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片刻,立刻精神起來。他走到李再興的單間前,仔細看了片刻:「李兄,你這是什麼拳法?」
「八極,拳打八方極遠之地。」李再興收住了勢子,道:「南兄有沒有興趣交交手?」
南霽雲雖然技癢,卻不能在牢裡和李再興比武。他笑笑:「以後有機會吧。剛才你使的那一招叫什麼名字?」
「那是起式,叫兩儀樁。」李再興重新演練了一下兩儀樁:「這是由剛化柔,由八極而太極的轉化樁法,攻守兼備。」
南霽雲笑了:「李兄如此妙技,也能隨便示人?」
唐代武術中也有拳技,也就是後世所謂的唐手。唐手和唐人的性格一樣,大開大闔,剛猛雄壯,沒什麼花哨,殺傷力極強,是真正的實戰拳法,和李再興用的八極拳有相似之處。不過空手搏擊對唐人來說並不是武技的重心——唐代武技都圍繞著實戰進行,上陣的時候當然不可能赤手空拳。真正的訓練還是以各種長短武器及騎射為主,拳法和拋石鎖一樣,不過是一種輔助訓練手段罷了。
南霽雲也練拳,而且拳法也不錯,可是和專攻拳法的李再興相比,他的拳法就略遜一籌了,而且也沒有上升到理論層次,什麼轉剛為柔,甚至用專門的樁法進行練習,更是聞所未聞的事。南霽雲最得意的功夫是騎射,是長槍,拳法稍弱。正因為如此,他昨天晚上才被李再興所趁,誤砍了王鉷一刀。
對李再興近乎神奇的拳腳功夫,南霽雲當然有興趣。不過高深的絕技都是秘密,一般很少有人會願意告訴別人。偷學武藝,更是一種為人所不恥的行為。
「若是旁人,我自然不肯輕易示人,可是南兄嘛,就另當別論了。」李再興走到粗木柵欄邊,笑道:「南兄,我用拳法換你的騎射之術,如何?」
南霽雲猶豫了一下,正待要答,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昨天晚上來過的宮中使者。南霽雲連忙讓道一步,李恭龍打量著李再興,想了想,卻什麼也沒說,示意人開門,讓李再興出來,解下了他手腳上的鐐銬。
「你自由了。」使者走上來,拱拱手:「陛下要見你。」
南霽雲愕然,他看著李恭龍,李恭龍撇了撇嘴。很顯然,他和南霽雲一樣震驚。不管李再興有多少理由,不管李再興有多大本事,殺了王鉷父子,居然只在牢裡呆了半夜就無罪釋放,這種事著實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神僧的弟子果然與眾不同啊。
在無數人景仰的目光中,李再興昂然走出了左金吾衛的大牢。
……
天子昨天一夜沒睡好,身體撐不住,李再興趕到興慶宮的時候,他正在補覺。什麼時候起來,誰也不知道。李再興被人安排在一個偏僻的小院等著。他在牢裡呆了半夜,身上難免有股味道,又有人安排他去洗漱,換了一身新衣,又吃了一頓飽飯,然後就老老實實的等著。
直到傍晚,枯坐了一天的李再興才等到了天子的接見。他跟著一個宦官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交泰殿,看到了聞名後世的唐玄宗李隆基和四大美人之一的楊貴妃。
天子精神不錯,滿面紅光,頭上的白髮也不多。頭上戴著和普通人差不多的黑色軟腳幞頭,身上穿一件赭黃色圓領錦衫,腳上一雙烏皮六合靴。能夠代表他身份的除了衣服的赭黃色,大概就只有腰間華麗的玉帶了。
楊貴妃的裝扮相對來說要漂亮得多,頭梳高髻,上身穿一件錦襦,下身一件流光溢彩的絲裙,繡滿了李再興看不懂的花紋。她的裝扮除了華麗之外,妝容倒不算太濃,至少還在李再興能夠接受的範圍以內。在李再興看來,楊貴妃當然長得相當不錯,可四大美人之類的顯然有些浮誇了,估計還是無聊文人以訛傳訛,吹噓出來的。
當然了,李再興也沒多少機會近看,他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天子和楊貴妃,就被隨同陪伴的宦官喝令低頭。直視天子可是大不敬的重罪,他可不想剛剛逃過一劫,又因為多看了一眼不該看的,然後被稀里糊塗的砍了腦袋。
大概是因為楊貴妃回宮,老小兩口小別勝新婚,天子的心情很好,也沒有計較李再興的失禮,反而被他的笨拙逗笑了。
「抬起頭來,讓朕瞧瞧,是什麼樣的人,敢一怒斬殺從三品的御史大夫。」
李再興抬起頭,迎著天子的目光。
「落眼!」旁邊一個宦官厲聲喝道。
「罷了,他是一個百姓,又在山裡隨高僧長大,不懂朝廷禮儀在所難免。」天子打量著李再興,微微頜首:「嗯,眸子有神,猛而不魯,有做將軍的潛質。讀過書嗎?」
李再興搖了搖頭:「回陛下,草民只識得幾個字,未曾讀過書。」
「不讀書,不明理。」天子搖搖頭:「僅有一身好武藝是不夠的,還要多讀點書。讀書不僅能明理,更能知古今事,知尊卑禮,才能有所成就。」
「喏,草民一定謹遵陛下教誨,多讀書,做名臣。」
「哈哈哈……」天子大笑起來,指著李再興,對楊貴妃說道:「娘子,你聽,這小子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卻誇口要做名臣。」
楊貴妃走了過來,挽著天子的手臂,抿唇笑道:「少年無知無畏,心性質樸,既可笑,亦可愛。他要做名臣,也是因為明君在位,生逢盛世,他才敢說這樣的話呢。若是天下不安,他大概只能苛全性命於亂世,只有在陛下開創的盛世,他才有機會聞達於諸侯呢。」
天子大笑,連連點頭:「少年,當以貴妃所言為訓,努力,做一個名臣。」
「喏。」李再興又應了一聲:「多謝貴妃教誨。」
楊貴妃斥道:「咄,在陛下面前應答,當答『唯』,不可答『喏』,聽清了嗎?」
李再興大汗,原來答應皇帝還要答「唯」,不能像普通人應答那樣答「喏」,他剛才連犯了兩次錯。虧得天子心情不錯,要不然,就這個錯誤就夠他喝一壺了。楊貴妃主動提醒他,讓他不要再犯錯,可見心性還是不錯的,不是那種心腸狠毒的女人。
只可惜,這女人命苦。一想到用不了幾年,安史之亂暴發,眼前這位千嬌百媚、溫婉可人的楊貴妃就要被縊死在馬嵬坡,李再興忽然覺得感慨萬千。
盛衰榮辱,真的只在一瞬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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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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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27:40
第59章 從九品,下
二十一世紀必殺技是什麼?能裝傻,會賣萌。
裝傻,李再興會,賣萌,對他來說要求太高了。他更習慣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殺他個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說實話,到了大唐,他覺得最開心的也就是這件事,因此一直覺得生活在夢裡。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多暢快的時代啊。
他不想裝傻,可是對這些繁瑣的禮儀,他是真的不懂,宦官們敷衍了事的說了幾句,哪裡能讓他應付自如。所以在天子和楊貴妃面前,他不想傻也沒辦法,犯錯自然是層出不窮,大出洋相。虧得天子心情不錯,楊貴妃又一直從中指點,他才沒有惹怒天子,被喝令拉下去杖責。
小命無憂,窘迫卻是避免不了的,一向手腳靈活的他在天子面前顯得那麼笨拙,任何人看到他這副模樣,都無法想像他在搏擊時會有那麼高明的身手。
他不是裝傻,他是真傻。他沒有賣萌,是真萌。
在李再興的手足無措中,天子感受到了皇家的威嚴;在楊貴妃的眼波流轉中,天子感受到了愛情的滋潤。他心情極好,以至於有些口不擇言。
「娘子,是兒比安祿山那胖子可愛多了。」
楊貴妃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還是國姓。」
天子連連點頭,沉吟了片刻:「你去龍武軍找陳玄禮吧。」
李再興愣了一下,陳玄禮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彷彿在哪兒聽過。他的木然落在天子的眼裡,卻變成了一種天然的呆萌。天子不禁笑道:「是兒居然連陳玄禮都不知道,真是鄉氣呢。」
「他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唯有經陛下之手,才有可能變成瑚璉之器。」
天子哈哈大笑。
……
菩提寺,一群人站在武場之上,上座覺明和都維那覺暉正在爭論。
明天便是初八,是新年以後的第一個法事日,能否順利舉行,預示著今年能不能有一個好的開始。更重要的是這次法事能不能辦得漂亮,直接關係到能不能爭取到為李林甫做法事的機會。
這其中,維持秩序的僧兵就是一個重要的環節。
從昨天晚上被官兵帶走,李再興一直沒有回來,僧兵目前由悟道統領,訓練正常進行,可是悟道能否擔當起明天維持秩序的任務,這是一個很值得懷疑的問題。上座覺明的意思是事情還由悟道來做,但是由悟道的師傅智深來指揮,齊心協力,將明天的法事辦成功。
覺暉一口拒絕。智深被李再興打斷了腿,現在還不能行走,他能管什麼事?覺明這麼想,無非是想從中作梗,如果僧兵們完成了任務,那自然是智深的功勞,如果辦砸了,責任就全是李再興的,是他對僧兵的訓練沒有成效。
他怎麼可能答應這樣的條件。
可是覺暉心裡也沒底,李再興一直沒有回來,能不能活著回來,他沒把握。他們甚至不知道李再興為什麼被衛士帶走了。萬一李再興犯了大事,再也回不來,甚至會牽連到菩提寺,牽連到他。在這種時候和覺明發生激烈的衝突顯然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
就在兩難之中,韋應物搖著馬鞭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十來個同樣玩世不恭的紈袴少年。
「韋三郎?」覺明和覺暉都認識這位惡少年,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打招呼。要是惹了他,不管是不是由智深坐鎮,明天的法事都砸了。「這麼晚了,三郎前來,有何指教。」
「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們肯定是在商量明天的法事吧?」
覺明和覺暉互相看了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莫非這位是打定了主意,明天要來攪局?
「我受人之託……」韋應物拉長了聲音,戲謔看著覺明和覺暉。
果然,一聽到這四個字,覺明、覺暉的臉上都露出了無奈,就像是良家婦女遇到了強盜,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覺明瞪了覺暉一眼:「師弟,還不好好招呼三郎。」
覺暉苦笑一聲,覺明知道韋應物不好惹,把責任往他這個都維那身上推了。他正在琢磨怎麼和韋應物講講條件,請他明天不要來搗亂。韋應物又道:「要幫你們維持一下秩序。放心好了,明天如果有不長眼的畜生敢到菩提寺來搗亂,一概有我韋三擋著。」
覺明、覺暉都詫異的看著韋應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位橫行霸道的韋三郎什麼時候改邪歸正,做起了善事?
韋應物很享受這樣的目光,他用馬鞭敲了敲覺暉的肩膀:「我知道你們很意外,其實我也不願意擔這差使。沒辦法,誰讓我是你師弟的好兄弟呢,他現在有事脫不開身,我只好來頂個坑。你不用擔心,有謝大郎、張萬在寺裡,再加上我韋三坐鎮,還有誰敢來鬧事?」
覺明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韋應物居然是來幫李再興頂坑的,這李再興究竟用了什麼手段,居然和這樣的紈袴做上了朋友?他咂了咂嘴,本想說些什麼,想想又嚥了回去。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僧兵叫了一聲:「教頭回來了。」
眾人舉目看去,只見李再興提著一個包袱,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覺明長嘆一聲,什麼也不說了,轉身就走。覺暉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悟道等僧兵也鬆了一口氣,上座和都維那發生爭執,他們夾在中間最難做人。
最吃驚的卻是韋應物,他看著大步走來的李再興:「你……出來了?」
「怎麼,你還希望關我一輩子?」
「你殺的可是御史大夫王鉷唉,從三品的高官。」
眾人一聽這話,頓時呆若木雞。已經走到門口的覺明連忙停住了腳步,豎起耳朵細聽。李再興殺了人,而且殺的是御史大夫王鉷?他昨天被官兵抓去,是因為殺人?
覺暉眼前一黑,差點摔倒在地。我了個天,李再興這是闖了多大的禍啊,不僅殺人,而且殺了這麼一個高官。王鉷是一般人能惹的嗎,京城誰不知道王七郎父子的凶惡。
「那是他該死。」李再興輕描淡寫的說道:「三郎,我正好有事問你。陛下賞了我一個小官,剛才龍武大將軍事多,也沒時間跟我解釋,好多事情我都沒聽清楚。你對官場熟悉,跟我講講有哪些要注意的。」
「龍武大將軍?」韋應物眼睛瞪得像球,幾乎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了:「你這是什麼官,居然要龍武大將軍親自向你解釋?」
「不知道,好像是執戟吧。」李再興從包袱裡掏出一塊銅牌,遞到韋應物面前:「這是什麼官,幾品?」
韋應物根本不看,應聲答道:「執戟是從九品下。」
「靠,從九品,還下?」李再興大失所望,唾了一口唾沫。「我白高興了,還以為什麼大官呢。」
「我靠!」韋應物一蹦三尺高,破口大罵:「你一個白丁,能進龍武軍就已經是天恩浩蕩了,更何況還有品,你知道有多少人辛苦一輩子也入不了流?」
李再興不解:「照你這個意思,這從九品的小官也很稀罕?」
「當然稀罕!」韋應物哭笑不得:「有品就是流內官,就是官,不是吏,你懂了嗎?放眼整個長安城,流內官的不超過三千,全天下不超過兩萬,你說稀罕不稀罕?沈仲昌那樣的進士入第,如果能立刻授官的話,也就是從九品下,撐破了天也就是正九品下,你的明白?」
李再興一腦門黑線,原來在唐朝當官這麼難啊。看來自己這個扛大戟的工作還是蠻有前途的嘛。
韋應物還在喋喋不休:「更何況你是龍武衛,龍武衛是天子最信任的禁軍,別的不說,你把軍服一穿,整個長安城的酒肆,沒人敢收你一個錢。我韋三以後就跟著你混啦。」
「這麼拉風?」
「那當然。天子近臣,前途無量啊。」韋應物笑眯眯的說道:「龍武軍離天子最近,龍武大將軍陳玄禮,那可是天子的親信……」
韋應物還沒說完,陸護急匆匆的趕了過來,走到李再興面前,深施一禮:「李君,你趕緊跟我走一趟吧。」
見陸護一腦門的汗珠,臉色惶急,李再興大惑不解:「阿護,你這是……」
陸護急得快哭了。「李君,你快跟我走一趟吧。我守了你一天,你再不回來,我家主人就要死在愛爾麥迪的槍下了。」
李再興大吃一驚,顧不上多問,跟著陸護向外奔去。
覺暉揚起手臂,大聲叫道:「師弟,早點回來,我給你設宴慶賀啊。」
門口的覺明一聽,眼角幾乎耷到下巴,鬱悶得扭頭就走。一時沒留情,「呯」的一聲撞在了門柱上,「唉喲」一聲叫了起來。覺暉聽了,哈哈一笑,大聲對智遠說道:「智遠,還等著什麼,你師叔做官了,我們要慶賀一下,好好的慶賀一下。」
小和尚智遠眉開眼笑的應道:「好咧,師傅,我們是得好好為師叔慶賀一下。他到長安還不到十天呢,就做官了。」
「六天。」覺暉掐指一算,哈哈大笑:「只有六天。」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28:29
第60章 自作自受
李再興沖上了小樓,看到了李泌無奈的目光。
李泌襆頭還戴得端正,臉上也很乾淨,只是臉色有些灰敗,就像一天一夜沒睡似的。他手邊放著茶杯,卻沒有動的意思,只是木愣愣的坐在那裡,像一座雕像。看到李再興沖上來,他的眉眼才生動起來。
手持長槍,攔在門口的愛爾麥迪卻輕呼一聲,臉上露出了笑容:“主人,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李再興看著愛爾麥迪疲憊而蒼白的笑容,心裡湧過一股熱流。他知道,愛爾麥迪在這裡守了一天一夜,不見到他回來,她不肯放李泌離開。要以一人之力看著李泌,絕非易事。李泌雖然沒有武技,可是他有不少家奴隨從,他們無時不刻的不想衝進來救走李泌。
李泌雖然也有壓力,可是他可以休息,可以吃飯睡覺,而愛爾麥迪的神經卻一直繃得緊緊的,她一方面盼望著他平安歸來,另一方面又要防備李泌的手下將他救走。這樣的精神狀態要連續保持一天一夜,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難以逾越的高峰。
即使是經過殘酷訓練的特種兵,也未必能承受這樣的精神壓力。
可以愛爾麥迪做到了,她堅持了一天一夜,直到他平安的站在她的面前。
“愛爾麥迪……”李再興剛想招呼愛爾麥迪回家,卻見愛爾麥迪頭一歪,從椅子上滑了上來,長槍卻一直握在手中。連續握了一天一夜,她的手已經失去了知覺。
李再興箭步上前,將愛爾麥迪抱在懷中。抱著愛爾麥迪冰冷而顫抖的身軀,李再興鼻子一酸。 “愛爾麥迪,你……受苦了。”
“愛爾……麥迪……”愛爾麥迪強撐精神,斷斷續續的說道:“是守護……天使。”
“我知道,我知道。”李再興將愛爾麥迪抱了起來,轉身下樓,在李泌及其侍從驚訝的目光中,大步出了門。
韋應物匆匆趕來,看到這副場景,愕然半晌,不解的撓了撓頭。
李泌站起身,撿起李再興扔在地上的包袱,打開看了看,眉頭一皺:“他授了官?”
韋應物這才回過神來,應道:“不錯,他入了天子的眼,不僅特赦了,而且入了龍武軍,授執戟。”
李泌看了韋應物一眼,眉心微蹙,眼中閃過濃濃的憂慮。
……
李騰空站在西院的涼亭中,隔著院牆,能看到李再興抱著愛爾麥迪匆匆走過。她看不到全身,但是從愛爾麥迪燦爛的金發上,她可以肯定李再興懷中抱的是一個胡姬。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是不妨礙她對李再興心生鄙視。
大唐有很多胡姬,三曲中就有,但是胡姬並不能物以稀為貴,即使是在歌妓中,胡姬也算是中下等的歌妓,無法躋身一流。權貴之家娶胡姬的不少,卻也只是圖個新鮮,沒人真把胡姬當寶貝。說句更實在的話,胡姬是蠻夷,只比牲畜高級一些,遠遠不能和大唐人相提並論。像李再興這樣抱著胡姬招搖過市的,更是絕無所有。別說胡姬,就是唐人女子姬妾也沒有這樣的福氣。
只有不懂禮儀,沒有身份的無賴子,才會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
王鉷怎麼會死這樣的人手裡?只能說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了。一想到王鉷父子的死,李騰空就心情鬱結。
因為她的父親李林甫因為這件事很沮喪,病倒了。
這次的打擊來得太迅速,以至於李家父子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王鉷夜入平安觀,死於李再興之手,隨即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親自趕到,帶走了李再興。
李林甫得到的消息就此截斷。天亮以後,再次收到消息的時候,天子已經下詔赦免了李再興,並召他入宮覲見。李林甫了解到相關情況時,已無回天之力。據宮里傳出的消息,真正導致天子赦免王鉷的罪名是王鉷欺瞞皇女失踪的情況,有欺君之罪,而實際的原因卻是王鉷騷擾楊貴妃宅第。至於欺凌永穆公主什麼的,都不是什麼大事。
不管哪一項罪名,說起來都似乎言之鑿鑿,卻是在王鉷已死,無法為自己辯解的情況下做出結論的。如果近照正常的程序,王鉷這種級別的官員被殺身亡,至少要經過大理寺的審訊,三司都要派人參與,李林甫作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宰相,當然有足夠多的機會影響這件案子的審判,把李再興定成死刑。他甚至不需要出面,只要讓帶御史銜的吉溫出面理案,就能不動聲色的把李再興名正言順的處死。
如果有人出面營救李再興,那正中李林甫下懷,他可以順藤摸瓜,一直把事情引到太子李亨身上。
可是這一次,沒等李林甫做出反應,天子就跳過相關部門做出了決定,獨自一人將一個擊殺御史大夫的重案做出了審判,並且赦免了殺手。更過分的是,居然還接見了兇手。
這在整個大唐的歷史上都是少有的,可是李林甫卻怨不得別人,他本人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天子之所以能拋開相關部門,乾綱獨斷,正是因為李林甫一直以來的慫恿和縱容。作為宰相,李林甫不僅沒有起到製衡君權的作用,反而助紂為虐,將本來就佔有先天優勢的天子在獨斷專行的路上推得更遠。
他的用意是隔斷天子和群臣的聯繫,沒想到現在他的對手同樣利用了天子乾綱獨斷的優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宰殺了王鉷,讓他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這給了他一個沉重的打擊,聯想到天子越來越老,太子登基在即,他的心理壓力可想而知。
冥思苦想了一夜,依然無解,又累又乏,再加上天亮之後得到這個消息,李林甫再也支撐不住,發起了燒,連正常的政事都無法處理了。
李騰空不能不為父親擔憂,可是她同樣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看著李再興抱著胡姬招搖過市,她在鄙視李再興的同時又暗生警惕。像李再興這樣的粗人當然不可能是幕後主謀,他不過是一把刀,真正握著刀的人藏在背後,就藏在這片民宅中,而她卻看不到他究竟是誰。
李騰空看到了韋應物,但是她不相信韋應物會是幕後主謀。韋應物除了出身高貴一些之外,和李再興沒什麼區別。如果一定要說有區別,只能說韋應物的出現證明了這件事和太子有說不清的關聯。
這大概就是父親李林甫最擔心的事。
……
李再興沒有心情去看一牆之隔的李騰空,他抱著愛爾麥迪一路狂奔,衝進了菩提寺的西院,小心翼翼的將愛爾麥迪放在床上,拿起匕首,割開了愛爾麥迪的褲管。
愛爾麥迪最大的傷勢在小腿。她的小腿原本就沒有完全復原,在擊殺李泌的隨從時,腿部發力,觸動了舊傷。後來她為了掩飾自己的傷口,一直坐在椅子上不動,是因為她根本站不穩,只能坐下來,保持體力,以便能夠在必要的時候擊殺任何企圖營救李泌的人,牢牢的把李泌控制在手中。
一天一夜的苦守,讓她累到了極點,同時也讓她的腿傷再度惡化。如果不及時施治,她有殘廢的可能。作為擅長戰鬥的中曹人,她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但是為了諾言,她一直苦苦堅持著,沒有讓李泌找到任何脫身的機會。
剪開了褲管,看著愛爾麥迪青紫色的小腿,李再興太陽穴處的血管呯呯直跳。
“智遠,趕緊去找藥,沒有的,立刻去買。”李再興臉色鐵青,一口氣報出了十幾種藥草的名稱,智遠一一記下了,轉身去準備。
“阿護,立刻去尋朱麗婭、赫斯提婭回來,愛爾麥迪需要人照顧。順便去一趟醴泉坊的祅祠,看看他們有沒有好藥。”
剛剛趕到的陸護看了李再興一眼,剛想說些什麼,李泌沖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違逆李再興,立刻照辦。陸護不情不願的去馬厩牽馬。
“三郎,已經夜禁了,阿護可能會遇到巡街的衛士,麻煩你跟他走一趟。”
韋應物一拍胸脯:“你放心好了,誰敢攔道,我就砍誰。”
“我欠你一個人情。”
“靠,我幫了你那麼大忙,你也沒見我的情,現在才知道感恩?”韋應物憤憤不平的轉身去了。
李泌看看李再興,暗自嘆了一口氣:“你先忙著,我先去找地方睡一著,醒了再和你說話。”
李再興充耳未聞,兩隻眼睛一直停留在愛爾麥迪的腿上。他順手關上了門,脫去了外衣,活動了一下手指,準備為愛爾麥迪施治。
聽得房門在身後轟然關閉,李泌的心顫了一下,嘴裡有些苦澀。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不在他的預料之中。李再興能夠活著出來,他並不意外,可是李再興這麼快就能出來,不僅毫髮無損,而且還因禍得福,授了官,卻是他沒想到的事。
以他的聰明,當然能猜想到天子這麼做的原因,這早就在他的計劃之中,否則他也不敢定計。可是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不安。當至高無上的天子開始憑著自己的喜好行事,毫不顧及國家的律法,一言活之,一言死之,這將是一種何等可怕的景象。
李泌憂心匆匆,長吁短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29:09
第61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
李再興安然歸來,悟道等武僧心思大定,加上有韋應物等人坐鎮,即使李再興一直沒有露面,菩提寺的法事也進行得非常順利,簡直是前所未有的順利。嚴陣以待的武僧們睜大了眼睛,注視著任何一個嫌疑人,最終的收穫卻非常有限,只抓了幾個企圖行竊的蟊賊,沒逮著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
最大的威脅洛陽幫根本沒有露面。
法事非常熱鬧,上座覺明講經講得著實精彩,不過最吸引人的還是講經後的戲弄。所謂戲弄,也就是後世的雜技和戲曲,雜技是指爬竿拋丸等高難度的雜耍,戲弄則是指有劇情、有唸白的戲曲故事。佛寺裡的戲曲當然是和佛教故事有關的,通常就是佛祖悟道、傳道的故事,今天演的這一幕也是最常見的一種,叫《婆羅德婆提·補特羅婆羅加蘭拿》,演述佛祖的兩大弟子舍利弗和目犍連昄依佛祖的故事。
這種還處於雛形的戲劇對李再興來說一點意思也沒有,可是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就不一樣了。三曲的妓家只要得空的幾乎都來了。這相當於是她們每十天一次的放風時間,要出來可不是容易的事,先要交鴇母一貫錢做押金,免得有人趁機逃跑。即使如此,她們也不肯放棄這難得的休閒時光。
來了,當然不僅僅是聽聽經,看看戲,還要捐點香油錢。不管是南曲、中曲的名妓,還是北里那些沒什麼名氣的普通妓女,說到底都是苦命人,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找一個好人從良,即使這樣的目標也有些高不可攀,下輩子重新做人可能更實在,所以佛教的投胎轉世對她們來說就非常有吸引力,這香油錢捐得也就特別的豐厚。
妓女們是來放風,求佛祖保佑的,而那些少年則是來免費看名妓的。妓家不是隨便能進的,開銷之大,絕非所有人都能支付得起。到菩提寺來聽經,可以一次性的看到許多傳說中的名妓,而且不用花一個錢,這種便宜事吸引了大量自命風流卻囊中羞澀的少年,其中不乏那些來長安城應試的舉子。
菩提寺熱鬧非凡,門庭若市,昨天晚上剛回來的米特拉興奮得一天都沒見著個影子,連飯都沒正經吃一口。赫斯提婭也差不多,和米特拉兩個人玩得正歡。
只有穩重些的朱麗婭一直陪著李再興,給愛爾麥迪換藥、按摩,煮粥、熬藥。
傍晚時分,愛爾麥迪醒了,看到朱麗婭,她連忙問道:「朱麗婭,主人回來了嗎?」
「當然回來了。」朱麗婭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用手背在愛爾麥迪的額上試了試,欣喜的說道:「好了,退燒了。唉呀,妳可不知道,昨天夜裡妳燒得厲害,可把主人急壞了。他看著妳,一宿沒睡,怎麼說也不肯離開半步,一定要親眼看著妳。」
「是嗎?」愛爾麥迪臉色微紅,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他安全了……就好。」隨即又問道:「妳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主人讓阿護去找我們,還讓韋三郎做護衛。要不是韋三郎,我們可來不了呢。」
愛爾麥迪沒有再問,她隱約記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李再興抱著她飛奔的時候,她雖然意識模糊,可是那種溫暖、安全的感覺卻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腦海裡。她有些不好意思,閉上了眼睛佯睡。
「妳不舒服嗎?」朱麗婭問道:「是不是餓了,我幫妳洗漱,然後喂妳吃點東西。主人特地為妳配的藥粥,可補身子了。」
「好。」愛爾麥迪弱弱的應了一聲,朱麗婭連忙出去張羅。李再興揉著眼睛走了進來,迎面碰到朱麗婭:「她醒了?」
「醒了,醒了。」朱麗婭喜滋滋的說道,側身讓開。
李再興走進房間,俯下身,用唇在愛爾麥迪額上試了一下,見溫度不高,這才鬆了口氣。他剛要說話,卻見愛爾麥迪白晳的臉龐通紅,不由得一愣:「妳哪兒不舒服?」
「哦,不是,不是。」愛爾麥迪不好意思的扭過臉。她沒想到李再興會親她,雖然只是親在額頭上,也足以讓她羞不自勝。
李再興莫名其妙,不知道愛爾麥迪為什麼這麼羞澀。在他看來,用嘴唇親額頭是測試是否發燒的最好辦法,因為嘴唇是人體最敏感的部位,比用手測試更準確。他對男女之事不太在行,也沒時間去仔細琢磨,朱麗婭已經端著水進來了。幫愛爾麥迪淨了面,漱了口,又喂她吃粥。
李再興就坐在一旁,雙手托著下巴,一聲不吭,目不轉睛的看著。
愛爾麥迪被他看得不自在,臉紅得發燙,氣息不順,連嗆了兩口。朱麗婭看出了點名堂,對李再興說道:「主人,我來照顧愛爾麥迪就行了,外面的戲弄也快散了,你去看看赫斯提婭和米特拉吧。」
李再興哦了一聲,起身出去了。朱麗婭看了愛爾麥迪一眼,用手指戳了戳她:「這麼害羞,是不是主人收了妳做妾?」
「別胡說。」愛爾麥迪臊得不行,連忙否認。過了片刻,她又低聲說道:「昨天……是主人……抱我回來的。」
「真的?」朱麗婭吃驚的摀住了嘴唇,隨即又喜道:「愛爾麥迪,這一次妳可是阿胡拉保佑,總算遇到了一個好主人。」
愛爾麥迪連連點頭,抿著嘴笑了,兩眼濕潤,雙手合什。
李再興出了門,正碰上李泌。李泌剛從外面回來,看到李再興,他愣了一下:「你醒了?」
「我一直很清醒。」李再興無聲的笑笑:「鐘樓上清靜,我們到鐘樓上說話。」
李泌沒有推辭。他沒有李再興那麼累,早就醒了,一直想找李再興交流一下,只是沒找到機會。現在李再興主動邀請,他當然不能錯過。
兩人上了鐘樓,陸護看住了樓梯口。
兩人相對良久,李泌首先打破了沉默:「賢弟,我們原來的計劃不是這樣,我們的目標是李林甫,不是王鉷,或者說,不僅僅是王鉷。」
「那是你的目標,不是我的目標。」李再興伏在欄杆上,打量著李林甫的宅第,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連綿的屋脊,看不到幾個人,更不可能從中分辨出李林甫。不過,他找到了月堂的位置,想到自己留在那上面的打油詩,心想李林甫病了,會不會一命嗚呼?
李泌反問道:「我們的目標不是一致的嗎?」
「難道把我的性命送掉,也是我的目標?」李再興直起身,轉頭看著李泌:「如果不當場擊殺王鉷,事情會有這麼順利嗎?一旦雙方對質公堂,你覺得王鉷有多大可能會死,又有多大的可能將李林甫牽連進來?誰來和他對質,是你,還是太子?」
「太子怎麼可能出面。」
「那是你?」
「我……也不可能。」李泌沉思良久,長嘆一聲:「我承認,如果按我的計劃,王鉷的生死只在於陛下的心情,根本不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那我的生死,是不是你也沒有把握?」
李再興逼視著李泌,殺氣凜然。李泌苦笑一聲:「不錯,我大概只有七成的把握能讓你活著出來。如果無法證實王鉷騷擾了楊貴妃的清靜,天子未必會殺他。天子不殺他,你和永穆公主一家所受的委屈都不足以致他於死地。」
「這麼說來,我沒有做錯?」
「可是我們的目標是李林甫。」李泌提高了聲音,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李林甫安然無恙,我們整個計劃還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要殺李林甫?」李再興冷笑道:「就因為他和太子不對付?那殺李林甫之後,是不是還要殺了楊釗兄妹?」
「那不一樣。楊貴妃無子,威脅不到……」李泌脫口而出,說了一半,又意識到不妥,連忙打斷了話頭,擺擺手道:「李林甫堵塞言路,國之大患……」
「依我看,太子最大的擔心不是李林甫,而是天子。」李再興同樣不客氣的打斷了李泌:「真正能決定太子命運的不是李林甫,而是天子,對不對?」
李泌瞠目結舌,他看著李再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再興這句話說得太直白,以至於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說錯了嗎?沒錯,真正能決定太子命運的的確只有天子。他說得對嗎?恐怕也未必,因為這句話實在大逆不道。
李泌沉吟良久,輕嘆一聲:「看來賢弟自有主張,片刻之間,我也無法說服你。既然如此,那只有靜觀後效了。賢弟,你好自為之。」
李再興眯起了眼睛,盯著李泌看了半晌,也笑了一聲:「三郎,你也好自為之。能忍的人心都狠,而且這種人內戰內行,外戰外行,未必是國家之福,社稷之福。」
李泌眼神緊縮,忽然又自失的一笑:「賢弟說得固然不錯,可是相比於好大喜功的君主來說,能夠克制自己的天子未嘗不是一個好選擇。大唐開疆拓土多年,已經難以為繼,如果後繼之君依然如此,大唐難保不會和楊隋一樣土崩瓦解。賢弟涉世未深,將來多讀些書,多經些事,就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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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29:57
第62章 失望
李泌下樓去了,李再興卻沒有動。他靜靜的品味著李泌的話,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情緒,與他到大唐之後感受到的張揚自信不同,李泌的心情很沉重,似乎承擔了太多,以至於他信心不足,對未來充滿了悲觀情緒。
是讀書人的憂國情懷,還是他相信了天下不久即將大亂的預言?
李再興和李泌談過幾次對未來的看法,他根據前世的經驗,認為安祿山必反,天下不久即將大亂,大唐也將因此由盛而衰。可是李泌並不贊同。他承認安祿山是一個不穩定因素,但是他不認為安祿山有造反甚至動搖天下的能力。大唐立國一百三十三年,雖然有不少問題,可總體來說,現在還是盛世,人心安定,沒有多少人會跟著安祿山造反。更何況安祿山還是一個胡人,哪來的號召力?
說到底,大唐雖然一直提倡“漢胡一家”,那不過是統治階級為了和平而說,普通老百姓管不了那麼多,他們心底里還是有一種華夏的優越感。娶親以山東著姓為高,就是這種優越感的一種體現,因為皇族有胡人血統,以至於尚公主不是一種榮耀,而是一種負擔。普通百姓沒有這樣的資本,可是並不妨礙他們看不起胡人。
唐人娶胡姬做妝是嚐鮮,胡人娶唐人做妾卻是法律不容許的,即使是胡人長駐長安的的高級使者,也只能娶唐人做妾,不准帶回本國。
在這樣的心態下,李再興說安祿山一個牙郎出身的雜種胡會反,甚至會動搖天下,別說李泌不信,幾乎所有人都不信,只當李再興是危言聳聽,或者故作驚人之語,譁眾取寵。
包括李再興本人在內,到長安不過數日,也漸漸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那麼,李泌的心理壓力從何而來?
李再興心中湧起一陣隱隱的不安。他從李泌身上看到了後世讀書人保守的影子,這樣的感覺,他在杜甫身上也發現過,當時以為杜甫是因為生活困苦,對仕途失望,才有這樣的悲觀情緒,所以也沒有在意。可是李泌沒有這樣的問題,他雖然也未入仕,但是他前途一片光明,怎麼也會也有這種想法?
有人說,大唐是華夏文明由開放走向保守的時代,具體一點,也就是安史之亂前後,甚至有人說,是怛羅斯之戰的失利挫敗了大唐開疆拓土的雄心壯志,從此由開放走向內斂,到宋代時正式成型,重文輕武,文人當政,以至於一再被胡族問鼎中原,最後發展到極致,居然以八股取士,標準的內戰內行,外戰外行。
可是,怛羅斯之戰還沒有發生,安史之亂也沒有出現,甚至有可能不會出現,李再興已經先後從杜甫、李泌的身上看到了這種情緒,這未免讓他有些詫異。
作為一名軍人,他對這種情緒非常反感,也特別警惕。
他在鐘樓上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心情莫名的沉重起來。
……
二月初八的法事順利舉行之後,菩提寺安靜了幾日。武僧們由謝廣隆、悟道率領著正常訓練,李再興偶爾去看了看,教授一些新的招數,檢查一下他們的訓練成果,日子過得很清閒。他除了私授悟道八極拳的入門樁功之外,就是陪著愛爾麥迪。
有他和朱麗婭的精心照料下,愛爾麥迪的腿傷復原得很快,這可能也和她的體質有關。身為擅長戰鬥的中曹人,愛爾麥迪一點也不辜負她守護天使的名字,恢復速度驚人。第三天的時候,她已經能扶著牆走路了。
見愛爾麥迪傷勢恢復順利,李再興再一次帶著米特拉來到了萬安觀。王鉷已經死了,有些後續的事情還要做,找個合適的機會,將米特拉展示給天子看看,補上最後一個破綻,坐實王鉷誣陷的罪名,就是其中之一。
李再興還有一個特別的目的,他要問問王訓的夫人李氏,他究竟和誰比較像。這是目前有關他身世的唯一線索,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他也要緊緊的抓住。
來到萬安觀的時候,王訓一家人正聚在一起商議。除了王訓夫妻之外,還有他的兄長王潛夫婦。王潛是永穆公主的長子,和他的父母一樣,他是個老實到幾乎沒用的人。當然不是說他真的沒用,他其實還是有才學的,現在以蔭補千牛備身,從屬禁軍系統,不過是南衙禁軍,實際上是個優而閒的差事,要論前途,還比不上李再興的龍武衛呢。
行了禮之後,王訓將李再興領到偏院,笑道:“李兄,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啊,要不是你殺了王鉷父子,我們母子不知道還要受多少屈辱。”
“唉,是他們自尋死路,上蒼假我手滅之。十一郎不必放在心上。要說感謝,倒是我應該謝謝你們,如果不是公主申訴,我也不能這麼快出來。”
王訓笑瞇瞇的看著李再興,搖了搖頭:“老弟,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真正救你出來的,不是我們母子,而是另有其人。”
“誰?”李再興裝糊塗:“那我得去謝謝他。”
“不光是你要謝她,我們也要謝她,若不是她在陛下心中地位甚重,不僅李兄難逃一劫,我們母子也脫身不了。”
“究竟是誰?”
“當然是貴妃娘子。”王訓笑了笑:“你來的時候,我們正在商量怎麼整治一席好宴送入宮中,向貴妃娘子表示一片心意呢。”
李再興這才明白為什麼他進來的時候,王家母子幾人都臉色嚴肅,彷彿在商量什麼大事,原來就是給楊貴妃送吃的啊。這麼簡單的事,至於這麼隆重嗎?
見李再興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王訓搖搖頭:“看來李兄這兩天沒有出坊,對外面的事不太了解。”
聽了王訓這句話,李再興不敢大意,連忙請王訓說一說。聽完之後,他才知道,這兩天外面可真是出了大事了。
楊貴妃回宮,天子老怀大慰,對她的寵愛又上一層樓,簡直到了須臾不能離的地步。得到這個消息,王公貴戚們聞聲而動,以貴妃娘子回家小住,飲食不佳為理由,競相進獻美味佳餚,希望能讓貴妃娘子補補身子,萬一滿意了,在天子麵前誇一夸,他們就能得到天子的嘉獎。
因為進獻美食的人太多,楊貴妃不可能一一親嘗,所以天子安排了一個宦官做檢校進食使,專門負責品嚐這些美味,只有那些與眾不同的美食,才有可能送到楊貴妃的面前。
永穆公主當然也不能例外,何況她自己也清楚,她欠楊貴妃一個人情。如果不是楊貴妃說王鉷騷擾她,只怕天子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李再興,她們一家也在劫難逃。只是進獻什麼美味卻成了一個大難題。楊貴妃可不是普通人,宮裡什麼好東西沒有,要想討得她的一句誇獎,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如果沒有足夠的特色,甚至無法通過檢校進食使的考核。
王家母子發愁的就是這件事。他們已經研究了兩天,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解決方案。
李再興真的震驚了,為了讓楊貴妃開心一下,王公貴族要這麼卑微的獻媚?這麼說起來,自己也欠楊貴妃一個人情,要不是她在天子麵前美言,他不僅難以活著出來,這從九品下的執戟官位大概也沒什麼可能。
“楊家這下子可真是權勢薰天啦。”
“那當然是自不待言。”王訓無奈的笑了一聲:“只怕未必是好事呢。”
“何以見得?”
“盛極必衰,物極必反,這是常理。”王訓敷衍了兩句,不肯細說,轉而換了一個話題:“李兄今日來,除了致謝之外,還有其他的事嗎?”
李再興沉默了片刻,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希望能和王訓的夫人李氏再談一談,看看她能不能想起什麼,好幫他搞清自己的身世。王訓聽了,沒有多說什麼,立刻轉身進去了。時間不長,他又出來了,一臉歉意的說道:“真是慚愧,怕是幫不上李兄。內人實在想不起來,怕是一時看錯了。”
“看錯了?”李再興大失所望,半晌沒說出話來。他滿心希望李氏能給他一點提示,哪怕是沒什麼希望的線索也好。只要有希望,人就有奔頭。現在唯一的線索又斷了,他頓時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特別難受。
“對了,內人還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李再興沒精打采的說道。
“聽說你身邊有幾個胡姬,內人想知道她們是哪里人,信奉何種胡教。”王訓也有些茫然:“內人過幾日要去靖恭坊的祆祠遊玩,想事先了解一下祅教的教義。”
李再興心中一動,連忙笑道:“這倒是巧了,我身邊的胡姬正是信奉祆教的,連名字都是祅教的天使之名。或是郡主有興趣,我讓她來拜見郡主,以備郡主垂詢?”
“這倒不急。”王訓思索片刻,道:“這幾日要為貴妃進獻,怕是沒空招待李兄。等這陣子忙過了,我再去請教李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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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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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30:38
第63章 太子是個高危職業
吃了個軟釘子,李再興有些失落,還夾雜著些許失望的情緒。不過他沒有表現在臉上,泰然自若的應了,又寒暄了幾句,轉身離開。
王訓轉身回到內室,上了樓,對猶自坐在軒窗後的李氏說道:「他走了。」
「有什麼異常嗎?」
「沒有,看起來很平靜。」王訓頓了頓道:「此子雖然少文,卻不粗魯,是個有城府的人。」
李氏剛才坐在窗後,一直在注意李再興的一舉一動,不過離得太遠,畢竟不如王訓面對面的看得清楚。此刻聽了王訓的的話,她總算鬆了一口氣。王訓見了,不免有些奇怪:「郡主,他究竟長得像誰?」
李氏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你還是不要知道的為好。」
「為何?」
「知道了,你也幫不上忙,萬一事發,你還成了從犯。既然如此,不如不知道。」
王訓尷尬不已。他也知道自家母子兄弟懦弱,做不了什麼大事。李氏的事,他的確幫不上什麼忙,知道了也沒什麼用。只是李氏這句話讓他很沒面子,他鬱悶了片刻,無奈的笑道:「郡主,我知道我沒什麼用,可我們畢竟是夫妻,妳如果出了事,我就算不被牽連進去,難道就可以安心嗎?」
李氏黯然,低下頭,擺弄著手裡的書卷,過了半晌才道:「此子心狠手辣,而又思慮周全,我想,應該有幾分把握。再說了,我還沒有決定請他出手。」
王訓點點頭:「郡主,我不是怨妳,我只是覺得妳應該小心些。老子有云,上善若水,也許耐心等候略顯軟弱,卻是最穩妥的辦法。」
「我知道了。」李氏應了一聲,把臉轉向窗外。過了片刻,她又道:「沒有萬全手段,我不會亂來的。」
王訓苦笑。
……
李再興領著米特拉回到菩提寺,愛爾麥迪正坐在廊下曬太陽,伸著兩條大長腿,看到李再興進來,她連忙將腿縮了起來,用裙襬遮住。
「多曬曬太陽,有好處。」李再興走過去,撩起她的裙襬,又捲起褲管,看了一下小腿的膚色。青黑色已經漸漸淡去,重新露出白晳的皮膚和淡青色的血管。李再興滿意的點了點頭:「還疼嗎?」
「不疼了。」愛爾麥迪眨了眨眼睛:「主人教的活步樁很好用。」
李再興暗自笑笑,心道東方世界兩千年的神術,又豈是你們這些胡人所能體會的。「好好練習,這導引術不僅可以治病,還能強身。妳以前在馬上下的功夫多,步戰有所不足,正需要強化一下下盤功夫,到時候才能適應高強度的拳法訓練。」
「好,我一定努力練習。」愛爾麥迪偷偷看了李再興一眼,見李再興臉色不太好,連忙問道:「怎麼,永穆公主不見主人?」
李再興想了想,拖過一個胡床,坐在愛爾麥迪一旁:「妳對阿……胡拉的教義瞭解多少?」
愛爾麥迪很好奇。李再興很少關心她的信仰,連阿胡拉的名字都唸不順口。她一直覺得這是唐人常見的傲慢,倒也沒有多想。現在見李再興突然問起阿胡拉的教義,她既高興,又有些意外。
「主人……想知道什麼?」
李再興把剛才李氏的要求說了一遍,愛爾麥迪聽了,皺起了眉頭:「郡主若是想瞭解我們的教義,為什麼要去靖恭坊?靖恭坊的確有一個祅祠,但是東城區的信徒並不多,這個祅祠的規模很小,祭司的道行也有限,她若真想去瞭解我們的教義,應該去醴泉坊,就是布政坊和義寧坊的祆祠也比靖恭坊更合適。」
李再興到長安不過數日,對長安並不熟悉,聽了愛爾麥迪所言,不由得疑心大起。李郡主如果真想拜祅祠,不可能不事先瞭解一下長安城祅祠的情況,她為什麼會選定靖恭坊,莫非靖恭坊有什麼特異之處?而且她要瞭解教義,大可以讓愛爾麥迪登門拜訪,為什麼一定要去靖恭坊那個不起眼的祅祠?
看來,祅祠也許只是一個藉口,關鍵在靖恭坊,在靖恭坊裡有什麼人。
當然了,第一步先要瞭解一下這位李郡主是什麼人。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她搞得這麼複雜,究竟是愚蠢還是另有原因,他要先搞清楚。
李再興隨即到武場來找韋應物。韋應物這兩天幾乎是夜不歸宿,不是在楊妙兒家廝混,就是在菩提寺玩耍,和謝廣隆等人一起練練武,打打架,偶爾追著李再興要學兩招,日子過得悠閒得很。
李再興沒有直接問,而是先問起了永穆公主,慢慢的轉到了李郡主身上。聽到郡主二字,韋應物一拍大腿道:「要說太原王家果然不是吹的,接連幾代娶了公主,到了王潛、王訓這一代,千推萬推,到最後還是娶了一個公主。」
「李郡主原來是公主?」
「本來應該是公主。」韋應物笑道:「你大概不知道,這位李郡主的父親就是被冤殺的庶人太子李瑛,她的母親出自河東薛氏。如果這位太子沒有被害死,將來即了位,她自然是一位公主。現在嘛,能做個郡主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李郡主是……廢太子的女兒?」
「很奇怪?」韋應物見怪不怪的笑了一聲:「太子是個危險性很高的職業,我大唐太子能正常即位的可不多,像他這樣死於非命的也不是第一個,估計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沒什麼好奇怪的。」
李再興一頭冷汗。
韋應物見李再興一副鄉下人少見多怪的模樣,不禁來了興趣,擺開龍門陣,給李再興掃掃盲。聽完之後,李再興覺得韋應物此言不虛,太子這個職業果然是高風險職業,大唐開國一百三十三年,從玄武門被砍死的建成太子算起,到李郡主的父親李瑛,居然有七位太子被殺,平均不到二十年一個。
李瑛被殺的原因很簡單,當時他的母親趙麗妃已經死了,正得寵的是武惠妃,也就是那位被老子搶了媳婦的倒霉壽王李瑁的生母。武惠妃想讓自己的兒子做皇帝,就聯合李林甫和女婿駙馬楊洄誣陷太子李瑛等三人謀反,結果太子被廢,旋即被賜死。
李再興略一琢磨,立刻把握住了關鍵,李瑛被殺有兩個罪魁禍首,一個是李林甫,另一個就是駙馬楊洄。李林甫不用說,就在菩提寺旁,那楊洄在哪裡?
「楊洄?就住在靖恭坊,從他父親楊慎交那一輩開始,他就住在那裡了。」
李再興心道,果然如此,這位李郡主要我去靖恭坊,大概是想讓我認認楊洄的樣子,要我替她殺人,以此作為條件吧。會不會……我也是廢太子的兒子?
一想到此,李再興忽然激動起來。
「那太子除了這個女兒,還有別的兒女嗎?」
「有啊。」
「太子的兒子都在哪裡?」
韋應物忽然看了李再興一眼,噗哧一聲笑了:「你不會覺得你是太子的兒子吧?那我可告訴你,你別做這個夢了。太子雖然死了,兒子一個不少,他死了之後不久,天子就後悔了,將他的兒女交給皇長子李琮撫養,現在應該都在百孫院吧。唉,其實皇子皇孫的也沒什麼意思,除了吃穿無憂之外,天天悶在那個大院子裡,跟囚犯似的,哪有我們這樣自在。」
「哈哈……」李再興掩飾的笑了一聲,既有些失望,又有些輕鬆。他可不想牽扯到這些宮廷鬥爭裡去,更何況還是個已經被廢掉的太子。正如韋應物所說,當今天子對近系宗室看管得可嚴,反倒是遠系宗室自在些。李林甫就是遠系宗室,一樣能做到宰相。原因很簡單,他們的皇室血統太遠了,根本沒有可能成為皇位的競爭者,天子對他們放心。
打聽到了這些消息,李再興心裡大致有了數。過了兩日,等愛爾麥迪能自如行走,他便帶著愛爾麥迪等人去了一趟靖恭坊,先看看地形。
靖恭坊離平康坊不遠,就在親仁坊東面,中間隔著安邑坊。從西門進去,很快就找到了十字街南那座不起眼的祅祠。而楊洄的家就住在十字街北,與祆祠相隔不到百步。
比起平康坊,靖恭坊的權貴人家更多,姓楊的、姓韋的扎堆,韋氏家族不少人就住在這裡,難怪韋應物對這裡不陌生。靖恭坊雖然只有一座不起眼的祅祠,除此之外幾乎都是住宅,倒是少有的一個沒有僧尼佛寺的坊。也許正因為如此,李再興在坊裡轉了半天,也沒有看到什麼遊俠兒。可是剛從西門出來,他就被人攔住了。
十幾個錦衣少年騎著馬,三五成群的散在四周,一個看起來像是頭領的壯碩少年偏坐在一匹駿馬上,左腿橫架在馬鞍上,馬鞭輕輕的敲著大腿,兩隻眼睛一高一低,透著說不出傲慢。
「看你這匹特勒驃,和這幾個漂亮的胡姬,你大概就是平康坊菩提寺的李再興吧?」
李再興打量了他一眼,不鹹不淡的說道:「正是,足下又是哪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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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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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31:24
第64章 馬燧
少年眉毛一挑,怒極而笑:「你連我是誰都不認識,就敢讓人來搶我的地盤?」
李再興忽然明白了:「洛陽幫,千斤力王裴玄慶?」
少年轉怒為喜,連連點頭:「原來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啊。」
「那當然,能讓謝廣隆、張萬高看一眼的英雄,我怎麼能不知道。只是一直未曾謀面,一時想不起來而已。怎麼,裴兄今天來這兒堵我?」
「堵你倒不至於,是我的兄弟看到了你的特勒驃,知道你來了靖恭坊,我就來會會你這位敢殺王鉷的好漢。王七郎父子那對畜生,我可是看不順眼很久了,一直想收拾他,謀劃了很久,沒想到被你三拳兩腳給打死了,好生掃興。怎麼,今天來靖恭坊,是來玩,還是想搶我的地盤?」
李再興搖搖頭:「豈敢,我來看看祅祠。」
「陪著胡姬?」裴玄慶撇了撇嘴:「你不會是想跟著這些胡姬信胡教吧?那我可就有點看不起你了。你怎麼說,也是個國姓,就算不是宗室,也不能信了胡教。我聽說你在菩提寺,就一直想去勸勸你,沒想到……」
裴玄慶一邊說一邊搖頭,好像李再興信了祅教,丟了大唐的人一樣。李再興又好氣又好笑,反問道:「你信道?」
「那當然。」裴玄慶一拱手:「道教乃是我大唐國教,連天子都信奉神仙,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那當然也要信道了。」
「那你對道教又瞭解多少?」李再興不以為然的說道:「會唸幾句經,還是會導引術,抑或者驅鬼役神,移山填海?」
「噗!」裴玄慶身子一晃,險些從馬背上栽下來。他瞪著李再興道:「我只是信教而已,你當我是天師傳人,會這樣的神術?」
「那你還大言炎炎,一副道教高人的樣子?」李再興伸手將愛爾麥迪拉過來,攬著她的肩膀:「你可知道道教也好,祅教也罷,其實都是一個教。」
「當真?」裴玄慶一愣,隨即不以為然的揮了揮手:「你別蒙我了,些許胡人,哪裡會懂得我大唐那麼玄妙的道法。」他又轉身對愛爾麥迪道:「妳懂什麼叫眾妙之門嗎,妳懂什麼叫上善若水嗎?」
「我們也許不會唸你們的經文,可是我們懂以柔克剛的道理。」赫斯提婭擠上前去,拍了拍腰間彎刀的刀鞘,挺起胸脯,揚起下巴,驕傲的說道:「我能將太極之意化作刀法,你能嗎?」
「什麼太極之意?」裴玄慶眉毛一挑,怒道:「不知死活的小胡娘,妳是要向我挑戰嗎?」
「好了,論道而已,何必動刀動槍。」李再興攔住了赫斯提婭,接過了裴玄慶的話頭:「聽謝大郎說過,你有千斤之力,萬夫不擋之勇,我很好奇,能不能找個機會,讓我見識一下?」
裴玄慶眉飛色舞,正中下懷:「好啊,你跟我走,我們去較量一下,讓你見識一下我的手段。前日我沒去菩提寺生事,是給謝大郎面子,可不是怕了你。今天見個高下,將來說起來,也有個說法。」
李再興也不推辭。他倒不是怕裴玄慶,只是知道裴玄慶的背後站著楊家,楊家勢頭正旺,在李泌不肯幫他謀劃的時候,和楊家發生不必要的衝突絕非明智之舉。如果能以武會友,和氣生財,那當然是最好的選擇,反正他也沒指望靠收保護費過日子。
裴玄慶一馬當先,轉身進了安邑坊。李再興跟了上去,走了不遠,便看到一座道觀,上面題額為太真觀。李再興有些詫異,心道這不會是楊貴妃出家的時候所住的道觀吧?難道她不是住在宮裡,而是在宮外?這裡的宅第的確夠奢華,倒是配得上楊貴妃的身份。
「你在這裡等著,我進去見見我嬸嬸,通報一聲。」裴玄慶在觀門前下了馬,顧自進去了。
李再興也不在意,打量著這幢奢華的道觀,看著遠處屋宇相連的宅第,暗自咋舌。楊家兄妹勢大,果然是名不虛傳。
裴玄慶去了很久,也不見回來。李再興便有些不耐煩,對守在一旁的少年說道:「裴兄究竟去幹什麼了,怎麼這麼久也不回來?」
那少年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不屑作答。
李再興有些火大,厲聲喝道:「李某看在裴兄的份上,把你當個朋友,好言相問,你卻是這副模樣,莫非是看不起我嗎?」
少年嘴角一歪,唾了一口:「你一個鄉下野人,爺何必看得起你?」
「豈有此理。」李再興喝道:「掌嘴!」
放音未落,赫斯提婭舉步上前,抬手就打。那少年早有準備,舉手來格,不料赫斯提婭卻是一個虛招,手臂繞了一個圈,結結實實的搧在少年的臉上。「啪」的一聲脆響,立刻泛起了五條指印。
少年瞪起了眼睛,勃然大怒:「你……」
「不服?」李再興喝道:「再打!」
「喏。」赫斯提婭一擊得手,興致大起,左右開弓,噼噼啪啪的連搧那少年七、八個耳光。少年空有一身力氣,卻沒有赫斯提婭敏捷,被打得暈頭轉向,眼冒金星。旁邊的少年們見了,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罵著,有的拔出了腰間的刀劍,一時間殺氣騰騰。
「怎麼,想以多欺少?」李再興夷然不懼,負著手,走到一個少年面前,厲喝一聲:「你動手試試!」
那少年被李再興震住,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又意識到自己丟臉了,臉漲得通紅,舉起手中的橫刀,就要往上衝。朱麗婭一見,閃身擋在李再興面前,腰間的彎刀一閃,「嚓」的一聲輕響,少年手中只剩下了半截斷刀,剩下的半截刀在空中飛出幾步遠,插在地上。
少年大吃一驚,看看手中的斷刀,再看看朱麗婭,結結巴巴的說道:「妳……妳這是什麼寶刀?」
「不認識?」朱麗婭得意的舉起了彎刀,「天國之城的名匠所制寶刀,刀名新月。」
「什麼天國之城?」少年一頭霧水。
「笨蛋,波斯的大馬士革啊。」一個聲音突然在遠處響起,滿是怒其不爭的憤懣。「連這都不知道,還想和人爭鬥,真是丟人丟到波斯國去了。」
少年大怒,捨了李再興,衝著旁邊院牆內的一幢小樓大聲嚷道:「馬四,有種你下來說,看老子不劈了你。」
「喲,小兔崽子幾天不打,敢乍刺啦。老子今天正好手癢,就撥冗教訓教訓你。你等著,有種你別跑。」說話間,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小樓上一躍而下,緊接著,只聽到院牆內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嘩啦一陣響,一個年輕人翻牆而出,身子矯健。他衝著那個手持斷刀,目瞪口呆的少年就奔了過去,二話不說,抬手一個大耳刮子,又脆又響。
李再興也有些愣神,心道這位猛人又是誰啊,居然敢不把裴玄慶當回事,對他的手下說打就打,說罵就罵,而且裴玄慶的其他手下看起來也沒有脾氣。
叫馬四的年輕人連打那少年三個耳光,將他抽得像個陀螺,轉了兩圈,噗通一聲摔倒在地,這才意猶未盡的轉過身,看了李再興一眼,伸手就去奪朱麗婭手中的彎刀。朱麗婭嬌喝一聲,彎刀舞成一個圈,向後急退。她的身子剛剛一動,手腕一痛,彎刀已經落入馬四之手。
「好刀,果然是大馬士革的寶刀。」馬四欣賞著寶刀,連連稱讚,根本不看朱麗婭一眼。
李再興哼了一聲,搶步上前,雙手一錯,迅雷不及掩耳的搭在了馬四的右臂上,左手五指扣住他的肩胛,右手順著他的手臂往下滑,手指用力一捏他的關節,輕輕鬆鬆的將刀奪了回來,反手遞給朱麗婭。
馬四本欲掙扎,右臂卻痠軟無力,眼睜睜的看著李再興將刀奪了回去。他擰身掙脫了李再興的控制,詫異的看看李再興:「你這是什麼拳腳,好怪異。」
「擒拿手。」李再興微微一笑:「兄台也是好身手,不過,搶女人東西恐怕不太合適吧。」
馬四愣了片刻,哈哈大笑,拱手道:「有意思,我喜歡。在下馬燧,字洵美,行四,你叫我馬四就行了。不知足下怎麼稱呼?」
李再興拱手還禮:「在下李再興,不知家中兄弟幾人,所以嘛,不知行幾,你就叫我李大吧。」
「好好好。」馬燧一邊說一邊挼袖子,伸胳膊踢腿,蹦蹦跳跳。「李大,我們玩兩手?」
李再興正要回答,裴玄慶從裡面奔了出來,一看倒在地上的兩個手下,勃然大怒:「李再興,你怎麼……」他還沒說完,就看到了躍躍欲試的馬四,頓時啞了:「四……四爺,你……你怎麼出來了?」
「你這些手下丟我大唐的人,我出來管教管教。」馬燧看都不看他一眼,一門心思全在李再興身上:「別煩我,我是偷跑出來的,打一架,回去還要讀書呢。」
裴玄慶一看,連忙說道:「四爺,這是我請來的朋友,要交手,也得我先來啊。你可不能搶我的先。」
「你?」馬燧不屑一顧。「你不是他的對手,還是去玩翹關吧。」
「馬四,你敢看不起我?!」裴玄慶大怒,將馬鞭扔在地上,大叫道:「我先和你較量較量,然後再和李兄分個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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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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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32:18
第65章 以武會友
「當真?」馬燧斜著眼睛打量了一下暴跳如雷的裴玄慶。
「當……」裴玄慶應聲答道,話音未落,馬燧突然轉身衝了上來,左手在他面前一晃,誘得他眼神移開,雙臂舉起招架的時候,右手直入空門,狠狠的砸在裴玄慶的胸口。
裴玄慶倒是不懼,只是向後退了半步,隨即又反撲了過來。雙手如箕,直奔馬燧衣領和腰帶,正是角抵常用的招術。他身高力強,用角抵再合適不過,一旦被他抓住,武功再高也無濟於事,只有被他蹂躪的份。
馬燧顯然很清楚裴玄慶的招數,他雙臂一合,搶入中門,硬生生的崩開裴玄慶的雙臂,反抓住了裴玄慶的衣領和腰帶,順勢矮身,雙臂用力,藉著裴玄慶的前衝之勢,將裴玄慶舉過頭頂,扔了出去。
「轟」的一聲巨響,塵土飛揚,裴玄慶摔落塵埃,向前滾了兩步。一軲轆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有點暈頭轉向。他轉了半個圈,才找到馬燧的位置,虎吼一聲,剛想撲過來,馬燧已經飛身趕到,側身搶進裴玄慶的中門,右手如電,一掌劈在裴玄慶的脖頸處,踩著他的大腿根,高高躍起,下落的時候,左臂掛著裴玄慶的脖子,用力一拉。
本來就有些站立不穩的裴玄慶再一次撲倒在地,震得地面都顫了一下。
「還想跟我動手。」馬燧拍了拍手掌,不屑的說道:「自不量力嘛。」他轉身對李再興笑道:「李大,不要被這庸人擾了興致,抓緊時間,我們過兩招吧。打完了,我還得趕回去讀書。」
馬燧連續兩次擊倒裴玄慶,都是電光火石之間,眼力稍微差一點的人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的招數。不過這一切落在李再興的眼裡卻是明辨秋毫。馬燧的武技簡單快捷,剛猛幹脆,正是典型的唐人武技。他的身手極快,又會借力,裴玄慶空有一身蠻力卻發揮不出來,反被他利用,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兩個回合就被打得爬不起來。
可以說,馬燧已經深得唐手三髓,這人不僅身體素質好,動作敏捷,而且會用腦子,是一個很聰明的對手。如果李再興沒有在般若寺苦練八年,此刻面對馬燧,也沒什麼必勝的把握。
「既然馬四時間緊迫,那我就不廢話了。」李再興笑眯眯的舉起一根手指,在馬燧面前晃了晃。馬燧不太明白:「一個回合?」
「對,一個回合不能擊倒你,就算我輸。」
馬燧一愣,隨即仰面大笑。裴玄慶的手下互相看看,也都覺得李再興太狂妄了,居然想一個回合擊倒馬燧。如果馬燧這麼弱,他還能將裴玄慶打得這麼慘?他們看看李再興,不約而同的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愛爾麥迪三人也沒什麼信心,苦笑了一聲。
李再興不動聲色的看著馬燧,根本不把那些少年的懷疑當回事。
「好,速戰速決,一個回合見勝負。」馬燧臉一沉,雙腿微分,身體下沉,雙手護在身前,做出了防守的姿勢。很顯然,他決定以守代攻,讓李再興在一個回合內無法取勝,然後再反擊,打倒李再興,讓他丟一個大大的臉。
李再興慢慢的捲著袖子,問道:「準備好了嗎?」
「好了。」馬燧目不轉睛的盯著李再興,沉聲應道。話音未落,原本還在捲袖子的李再興突然起動,在他眼中化作一道殘影,瞬間就衝到了他的面前。他吃了一驚,本能的伸手去格。一股大力沿著手臂傳來,直至胸口,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被擊中,倒飛而起。
一聲巨響,馬燧連退兩步,撞在自家的院牆上。院牆晃了一下,兩塊瓦掉了下來,正落在他的頭上,摔成了幾片。
馬燧覺得胸口發悶,眼前一陣發黑,腦子裡一片空白。過了好一陣,他才搖了搖腦袋,慢慢清醒過來,看著眼前笑眯眯的李再興,艱難的說道:「你怎麼那麼快,還有股勁兒,像是鑽到心裡去的。」
李再興愣了片刻,不由自主的笑了:「馬四,你沒暈啊?看來我輸了。」
馬燧連忙擺手:「你別取笑我,我知道我輸了。我就是有些好奇,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武技。」
「這個啊,說來有些複雜,等有時間,我請你吃酒,再慢慢的說給你聽。現在嘛,你還是趕緊回去讀書吧。」
馬燧愣了一下,無聲的笑了起來:「讀什麼書,讀書是為了求知,現在有無字書在面前,我怎麼能輕易放過。」
「馬四,你是個真正會讀書的。」李再興挑起大拇指,讚了一聲:「要不,我們現在就去喝一杯?」
「好啊。」馬澻爽快的應道,轉身衝著院子裡的小樓大喊一聲:「兄長,我吃酒去了,回來再跟你說。」說著,拉起李再興就走。小樓的窗戶裡露出一個身影,大叫道:「四郎,你又不讀書,跑去吃酒,回來看我不抽死你。」
馬燧頭也不回,拉著李再興就走。身後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像一陣悶雷由遠及近。裴玄慶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嘿,嘿,馬四,你太不夠意思了,搶我的朋友?」
馬燧罵道:「有興趣吃酒,就跟著來,要是怕了,趕緊滾,免得攪了老子的心情。」
「去,當然去。」裴玄慶嘟囔道:「你馬四最不夠意思,總在我朋友面前撅我面子。」
馬燧哈哈大笑,李再興也笑了起來。這大唐的年輕人都有些二,剛剛還打得不可開交,現在又湊在一起吃酒去了。可不像那些讀書人,雖然不會動拳頭,背地裡鬼心思卻比誰都多。
安邑坊不像平康坊那樣有三曲的妓家,不過檔次卻非常高。東門內鳴珂裡就有一家,主人家姓李,當家的頭牌是一個叫李娃的名妓,年紀稍有點大——對於大唐人來說——估計得有二十三、四了。相貌清秀,妝容也比較清淡,只是描了眉,點了唇。看到有客人上門,她也不見有多麼熱情。屋裡的裝飾也不張揚,不怎麼像妓家,反倒像是一個小家碧玉的閨房。
「不要小看了這位小娘子。」馬燧介紹道:「她雖然不通武藝,卻是個俠義之人,不讓鬚眉。我馬四最佩服的就是她了。裴二十二,你呢?」
「我當然也是。」裴玄慶不假思索的說道。
李娃也不在意,轉身去安排酒菜。
「李兄,你剛才那是什麼武技?」一落座,馬燧就迫不及待的問了起來。
李再興沉吟片刻,看看如飢似渴的馬燧,又看看一臉好奇的裴玄慶,道:「二位有所不知,武道之中,既有所謂一力降十會,又有所謂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的說法。一力降十會,只在筋骨強壯,像裴兄這樣的體格,遇到一般人,不管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自然是當者披靡。可是如果對手身手比你快,又懂得借力,那你就難應付了。比如馬兄這樣的對手,你基本上就沒有還手之力。」
「可不是嗎。」裴玄慶沮喪的摸了摸鼻子。
馬燧得意的笑了一聲:「那所謂的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又是什麼意思?」
「若只是蠻力,停留在膚淺的勁道層次,殺傷力終究有限,不是每個人都有裴兄這樣的體格。而如果將蠻力練成勁道,那就不同了。」李再興指指馬燧:「你剛才覺得有一種勁鑽入心裡,就是這種勁道。練功,練的就是這種勁道,而不是簡單的蠻力。」
馬燧若有所思,過了片刻,他問道:「能不能這樣說,蠻力就像是兵力,而勁道就是精銳。一般人領兵作戰只是比較兵力多寡,而名將作戰則善用精銳,尋隙而入,在必要的時候能一擊必殺,以小破大,就像衛公破突厥,只用蘇定方兩百精騎就擊潰了頡利可汗。 」
李再興非常詫異,他聽李泌講衛公兵法,當然知道這個戰例,但是連他自己也沒有將兵法和拳法聯繫起來看。馬燧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就聯想到了兵法,可見此人平時對兵法很用心。
「馬兄研究過衛公兵法?」
馬燧自得的笑道:「我大唐男兒,但凡是想斬將殺敵、建功立業的,沒有不讀兵法的。衛公是我大唐戰神,其兵法更是用兵之人案頭必備之物,我怎麼能不熟悉。」
「你剛剛在樓上讀的就是兵書?」
「哪裡啊。」馬燧臉色一變,無可奈何的擺了擺手:「老父要我讀的是儒家經典,詩詞歌賦,希望我能讀書中舉,從文學入仕呢。我不想讀,他就將我關在樓上,又讓我兄長看著我。」
「馬兄有用兵之能,為什麼令尊非要你去讀科舉?」
「這個倒也不能怪家父。家父曾經中舉明兵法科,如今從的也是武職,本不當逼我兄弟從文。奈何如今大唐重文輕武,武人沒什麼出路,要想出將入相,那可是難上加難,疆場廝殺一生,也不及文章數篇,無奈何,只得棄武從文,想從紙筆中謀個出路了。」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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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33:05
第66章 相逢意氣為君飲
大唐重文輕武,武人沒出路?
李再興瞪著馬燧,心道這小子還沒喝酒,怎麼開始滿嘴跑舌頭了。大唐重武功,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即使是現在,東北的安祿山一直在和契丹、奚人作戰,西北的高仙芝也頻繁用兵,隴右戰事不斷,去年哥舒翰剛剛奪回石堡城。幾乎無年不戰,武人怎麼會沒出路?
馬燧瞥了李再興一眼,語帶譏諷:“安祿山、高仙芝、哥舒翰,可有一個漢人?”
李再興愣住了,無言以對。
“安祿山是雜種胡,高仙芝是高麗奴,哥舒翰是突厥虜,他們能夠捏任邊關重將,不是因為他們的能力,反倒是因為他們沒有學識。”馬燧怒容滿面,以掌擊案:“要不是李林甫為了固位,堵塞邊將入相之路,這些胡虜哪有獨當一面的機會。清源公(王忠嗣)身任四節度,統二十餘万精兵,鎮萬里邊疆,入相本是意料之中事,最後卻被李林甫誣告枉死。李林甫為什麼這麼忌恨他?不是因為他們有仇,是因為清源公文韜武略,將來入相,會分奪他的相權。 ”
馬燧越說越生氣,將案幾拍得嘩嘩作響。裴玄慶也坐在一旁唉聲嘆氣,心有戚戚。
“奸相誤國,我恨不能手刃之。”馬燧大聲疾呼。
李再興沉默不語。在此之前,他曾經問過杜甫既然科舉不中,為什麼不另尋他路,現在聽了馬燧的不平,這才知道李林甫究竟為禍有多深。他為了自己的權位,堵死了漢人為將的路,將兵權交到了沒有學識,無法入相的胡人蕃將身上,如今大唐手握重兵的幾個重將都是胡人,特別是安祿山,幾乎成了東北的土皇帝,為所欲為。他後來能掀起那麼大的動靜,和李林甫的養虎為患有莫大的關係。
虧得哥舒翰、高仙芝沒有像安祿山一樣選擇,否則唐玄宗恐怕能逃到蜀地都來不及。
李林甫為了一己之利埋下了叛亂的禍根,正如馬燧所說,這人誤國太深,該死!
“如果你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棄武從文的話,那我勸你還是多花點心思在兵法上。”李再興頓了頓,又道:“如果可能,不僅要讀兵書,還要到軍中實踐一下。”
“你這是……”
“天下不久就要大亂了。”
馬燧“嗤”了一聲:“亂可能會亂,大亂嘛,我看可能性不大。你說的莫不是安祿山麼?”
“馬兄也這麼認為?”
“當然,安祿山與李林甫內外為奸,如今又手握重兵,將來必然為亂。不過嘛,他一個雜種胡,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天子一道詔書,河北、朔方諸軍即可殄滅之,根本不會有我們作戰的機會。”
李再興很吃驚:“你是這麼看的?”
“當然,家父現在是幽州經略軍使,對安祿山的情況知之甚詳。”馬燧不屑一顧的搖搖頭,又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安祿山,跳梁小丑啊,不足為慮。要想立功,還是去安西或者隴右的好。”
李再興沒有再說什麼。這樣的言論,他也不是第一次聽說,基本上和馬燧說的都差不多。要么認為安祿山身為雜種胡,沒有足夠的號召力,要么認為天威難擋,安祿山沒有那樣的膽量。馬燧又與普通人不同,他的父親就在幽州為官,對實際情況有一定的了解,自然不會信口開河。
那歷史上的安史之亂又是怎麼回事,難道只是一時興起的偶然事件?
李再興搞不明白,也不好多問,只好先藏在心裡,等以後有機會再細問。他只有一些歷史先驗,要論對實際情況的了解,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新丁,還需要長時間的積累。
時間不長,李娃送了酒菜上來,自己取了琵琶坐在一旁,錚錚撥了兩聲,淺笑道:“幾位君子,想听些什麼曲子?”
馬燧一指李再興:“今天你是客,你來點。放心,小娘子才學匪淺,會的曲子多呢。”
李再興苦笑,他會的唐詩實在少得可憐,更關鍵的是他不知道哪位詩人已經生了,哪位還沒有出現,所以他偷詩都只敢偷蘇東坡的詩。他冥思苦想,正在考慮聽什麼曲子好,門外傳來一個狂放的笑聲,接著門簾一想,韋應物闖了進來,南霽雲和謝廣隆緊隨其後。
韋應物掐著腰,左顧右盼,一指李再興:“你這沒良心的,讓我幫著你練兵,你卻帶著胡娘亂逛,吃酒也不叫我。唉喲,這不是裴二十二嘛,這位……”
“馬燧。”馬燧斜睨了韋應物一眼,對李再興說道:“這蠢漢是誰?”
李再興強忍著笑:“韋三郎。”
“韋三郎?”馬燧一愣,終於正眼看了韋慶物一眼:“原來是你啊?”
“是不是景仰已久?”韋應物得意洋洋的說道。
“啊呸!”馬燧忍不住的啐了一口:“文不成,武不就的廢物,我景仰你個屁。”
韋應物大怒,拔出刀,衝上來就要砍,謝廣隆一把拽住了他。 “三郎,這位馬四可是高手,和裴二十二也是好朋友。初次見面,沒必要動武吧。”
“那老子就被他羞辱了?”韋應物惱羞成怒,抬腿就踢,要不是被謝廣隆拖開,只怕馬燧面前的酒案要撒一地。 “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你鬆開,老子跟他拼了,寧可一死,也要吹他兩刀。”
“好啦,三郎。”李再興站了起來,一邊將韋應物拉到自己身邊,一邊示意李娃加幾個座位。 “馬四的話雖然說得粗了一些,倒也沒錯。論文,你也就比我好一點,多識幾個字而已。馬四可是兵書戰略,無不概覽,他沒必要為此景仰你。論武,不瞞你說,就算是我,也要小心應付,你嘛,跟著我再練兩年,也許有機會和他放對。他現在好像也沒有景仰你的必要。”
“這麼牛逼?”韋應物愣了一下,悻悻的收起刀:“那就算了,兩年後再找這蠢漢算賬。”隨即又換了一副笑臉:“你肯教我兩年?”
“自家兄弟,連命都可以給,何況些許武技。只要你肯下功夫練,我自然肯教。”
“那太好了。”韋應物大喜,得意的伸手一指馬燧:“馬四,且讓你多活兩年。”
馬燧不屑一顧,扭頭無視之。韋應物也不在乎,衝著李娃擺擺手:“別挑三撿四啦,我知道他喜歡什麼,你就將七絕聖手的《從軍行》、《塞下曲》之類一一唱來便是。 ”
李娃應了一聲,撥著琵琶,唱了起來。
“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
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
……
“青海長雲闇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
在李娃的歌聲中,眾人舉杯,剛剛還要和馬燧拼個你死我活的韋應物衝著馬燧端起酒杯,熱情的說道:“馬四郎,初次見面,且飲一杯。我韋三橫行長安多年,從無敵手。最近一折於李兄,再折於四郎,幸甚至甚。人生有一敵手,何其快哉。來,好漢子,痛飲此杯。”
馬燧也不推辭,舉起杯,一飲而遲,離席而起,隨著李娃的歌聲翩翩起舞。韋應物見了,連酒杯也來不及放就跳了起來。兩人手挽著手,互相繞著圈,來回盤旋,看起來有點像是後世的西藏舞。
南霽雲、謝廣隆和裴玄慶雖然沒有下場,卻也不肯閒著,就在席上晃肩擺胯,隨著節奏舞動起來,舞動得意處,一個個開懷大笑。
“我也要跳,我也要跳。”一直安靜的在旁邊坐著的米特拉見了,舞興大發,衝進場中,轉著身子,跳起了胡旋舞。她舉起左臂,袖子落到肘處,露出半截粉藕似的手臂,左顧右盼如鳳凰抖翎,裙裾飛旋,似蓮葉盛開。李娃看得眼熱,也站了起來,一邊彈著琵琶,一邊練著米特拉舞動。米特拉雖然年紀尚幼,眉眼卻極生動,和李娃你看過來,我看過去,相視而笑,竟似情人間的眉目傳情,美艷不可方物。
眾人大笑,馬燧和韋應物也讓到一邊,讓米特拉和李娃舞得盡興。
愛爾麥迪三人站在一旁,一邊擺動腰肢,一邊拍著手,和著李娃的曲調,輕輕哼著歌詞。她們的回音雖然有些怪異,字句卻是一字不差,竟是比李再興還要熟悉一些,想來也是經常讀的。
看著眼前這熱鬧的一幕,李再興宛爾而笑。
這才是快意人生。
……
李林甫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適時的睜開了眼睛,有氣無力的說道:“八郎來了?”
王鉷的弟弟,戶部郎中王銲快步走了進來,在榻前下拜:“右相,身體可好些了?”
李林甫苦笑一聲:“老了,怕是支撐不了多久。”
王銲連忙說道:“右相,可不能這麼說,吉人自有天相,右相一定會好起來的。右相不起,奈天下何?”
李林甫笑笑:“多謝八郎,八郎撥冗前來,有何指教?”
“不敢。”王銲低聲道:“我聽說,那個李再興剛剛去了安邑坊。”
李林甫花白的眉毛一顫,隨即又恢復了平靜:“那又如何?”
王銲無奈,只好接著說道:“聞說他是因為貴妃娘子一句話才授了官,現在去安邑坊,會不會是想藉機依附楊氏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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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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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33:39
第67章 眼界
李林甫閉目養神,半晌沒有說話。
王焊來幹什麼,他心裡一清二楚。王鉷父子死得莫名其妙,兇手李再興只在左金吾衛的大牢裡呆了半夜就出來,不僅沒有得罪,反而授了官。王焊當然不會就此罷休,他要為王鉷報仇,又擔心自己能力不足,所以要鼓動他出面。
王鉷曾經是他的得力親信,為他辦了不少事,按理說,他應該站出來為王鉷主持公道。可是當他聽說了高力士在這件事中所起的作用時,他猶豫了。
他和高力士的關係非常微妙,微妙到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的地步。他入仕甚至後來入相,都曾經得到了高力士的幫助。可是隨著他的權利越來越大,他和高力士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大。高力士是內朝的代表,他是外朝的代表,他們之間有著天然的矛盾根源。除此之外,他和高力士的對手袁思藝走得太近,也讓高力士對他很不滿。
但他這麼做也是沒辦法,他要知道天子在想什麼,就必須在天子身邊有耳目。可是高力士卻不肯給他透露任何消息,他只好和袁思藝掛上線。這樣一來,他和高力士之間的敵意就更大了。
在王鉷被殺的同時,把蟲娘送進宮的是高力士;把這件事牽扯到天子最寵愛的楊貴妃身上去,也是高力士;到楊貴妃府上,將楊貴妃迎回皇宮的,還是高力士。高力士在這件事裡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對手布了這個局,之所以敢把籌碼放在高力士身上,而高力士會接受對方的條件,當然是因為高力士有這麼做的動機。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一個已經死掉的王鉷和高力士再起衝突,是不是有必要?
李林甫清楚,他哪怕是再會揣摩天子的心思,也比不上高力士。高力士與天子之間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當初如果不是高力士的一句話,壽王李瑁也不會失去太子之位,他也不會有今天的窘境,明知和太子爭鬥不會有好結果,也只能硬著頭皮強撐。
和任何人鬥,他都胸有成竹,遊刃有餘,唯獨面對高力士,他沒有必勝的信心。
可是他不能和王焊說這些,否則,以後誰還願意為他效力?
而王焊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提醒李林甫,李再興可能為成為楊氏兄妹手中的一把刀。如此一來,李林甫就不能不予以重視了。
因為楊釗入相的可能性更大。
對李林甫來說,任何可能入相的人都是最大的敵人,由朋友變成敵人的界線就是入相。
李再興不過是個武夫,無足輕重,可是與楊釗掛上鉤,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八郎留心些,我們的對手很多啊。」李林甫長嘆一聲,疲憊而無力。
「右相所言甚是。」王焊滿意的點了點頭。既然李林甫承認這些是對手,那事情就好辦了。對於對手,李林甫向來是不會手軟的。
……
座中都是武人粗漢,馬燧讀的書多一些,卻也不肯以文人自居。他是伏波將軍馬援的後人,嚮往的是馬革裹尸,即使現在迫於形勢被老子逼著讀經史文賦,一談到行軍作戰,他還是眉飛色舞,情難自禁。
至於南霽雲等人,更是標準的武人。韋應物有家世,但是他不喜歡讀書,南霽雲和謝廣隆都是農民出身,除了一身好武藝,他們根本不懂什麼儒家經典,詩詞歌賦。李再興當然也不例外,他現在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武藝,另外還有超出馬燧等人的眼界。對兵法文本上的熟悉,他不如馬燧,但是他對天下大勢的掌握,卻絕非馬燧等人所能企求,至於南霽雲等人,那更是望塵莫及。
如果說南霽雲等人只能大略的知道大唐的四境,馬燧站得高一點,能夠較為清晰的明白吐蕃、西域對大唐的作用性,那李再興就是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站在這個世界上最高處俯瞰。
「如果以蔥嶺為中心,我們就會發現那裡是一個諸方勢力的交匯點。大唐在東,天竺、吐蕃在南,突厥、突騎施等在北,大食在西。」李再興以手蘸酒,侃侃而談。「對於任何一國來說,這裡都是欲爭而力有不足之地。在沒有實力獨霸的時候,縱橫連衡,就是必然的選擇。」
李再興轉頭看了愛爾麥迪一眼,什麼也沒說,但是愛爾麥迪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會心的一笑。李再興說的蔥嶺以西正是昭武九國所在地,在大唐、吐蕃和大食均無十足把握完全掌控的時候,昭武九國就有存在的可能,也許避免不了依附某一個強者,但不至於滅國。
而中曹人最渴望的就是生存下去。
馬燧反問道:「照你這麼說,要對付吐蕃,我們應該和大食聯合?」
「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李再興點點頭:「遠交近攻,勢在難免。大食的疆界和大唐相差無幾,東至蔥嶺,西至地中海、埃及,他們必然也像大唐一樣,有鞭長莫及之感。重兵在外,則有尾大不掉的可能,重兵在內,則無力爭奪蔥嶺。在這種情況下,與大唐聯合,從東西兩個方向夾擊吐蕃,對雙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等等,大食的疆域和大唐相近?」馬燧眉頭一皺,眼神中充滿了狐疑,似乎李再興是胡說八道。
「應該差距不大。」李再興很有把握的說道:「相比之下,大食還有一個優勢,他們盛產良馬,擅長沙漠作戰。利則出擊,不利則遁入沙漠,放眼天下,即使是北方草原上的胡族也沒有他們這樣的優勢。」
馬燧等人互相看看,將信將疑。他們對大食的瞭解非常有限,無從分辨李再興所說的是真是假。
其實不僅他們幾個,整個大唐對大食的瞭解都非常有限。別說萬里之外的大食了,就連近在肘腋的吐蕃,大唐都沒有深入的瞭解。在這方面,李再興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他對整個世界地理的瞭解不僅獨步大唐,而且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是獨步天下。
大唐人對大食不瞭解,大食對大唐又何嘗有深入的瞭解?在地理大發現之前,任何一個帝國對天下的概念都是不完整的,他們甚至不知道地球是圓的。
「除了與大食聯合,東西夾擊吐蕃之外,還有什麼良策?」裴玄慶抓耳撓腮了半天,這才吭吭哧哧的問道。
「與大食聯合只是戰略,真要取得勝利,當然還要靠自己的實力。」李再興說道:「首先,當然是要立足於守。因為地理原因,我大唐將士不習慣高原的氣候環境,貿然進入,無疑是自投死路。因此,立足於守,讓吐蕃人無所得,就成了一個關鍵。吐蕃苦寒,地產貧瘠,更沒有絲綢漆器這些奢侈品,如果出征不能擄掠,勞而無功,必然會得不償失,下次再出征就要三思而行。」
「有道理,先為不可勝,後為可勝,正符合孫子用兵之道。」馬燧連連點頭贊同:「李兄此言頗有見識,的確是知兵之人。」
李再興笑笑,接著說道:「其次,利用相近的地理環境訓練精兵,伺機出擊。吐蕃幅土遼闊,大軍行動的輜重會是一個大問題,無法做到就食於敵。如果以精銳部隊出擊,就可以減輕後勤的壓力,加大攻擊距離,可以神出鬼沒的在敵境作戰,主動殺傷,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樣一來,吐蕃人就不可能肆無忌憚的出擊。」
「硬是要得。」韋應物站了起來,興奮的揮舞著拳頭:「主動出擊,讓這些吐蕃猴子也嘗嘗被人打劫的滋味,想想就讓人覺得開心啊。」
吐蕃人也有創世神話,這個時候最流行的創世神話就是神猴化人,再加上吐蕃人總是穿著厚厚的皮毛,所以大唐人經常鄙夷的稱他們為猴子。
「選用精兵,既是出於後勤輜重的壓力,也和環境有關。」李再興有些無奈的說道:「說實在的,不是每個人經過訓練,都能適應高原氣候。要在高原行軍,不僅需要強悍的體質,更需要強悍的意志。不是真英雄,做不了征服高原的人。」
「我大唐好男兒,有哪個不是真英雄?」韋應物一拍胸口,豪氣干雲:「你說,應該怎麼訓練,才能適應高原氣候?」
謝廣隆故意詫異的問道:「咦,你不是準備讀書考進士的嗎,怎麼又想去吐蕃了?」
韋應物愣了一下,手一揮,斜著眼睛說道:「讀什麼書,李大都說了,天下不太平,我等好男兒正當橫槍躍馬,縱橫天下,讀書能頂個屁用?讀書能讀出萬戶侯嗎?」
李再興暗自嘆了一口氣,聽這話,不管這位是不是歷史上那位韋應物,估計他肯定寫不出「野渡無人舟自橫」了,我真是毀人不倦啊。
韋應物的話激起了在座眾人的共鳴,馬燧站了起來,舉杯大笑:「韋三郎,你這句話才像個漢子。來,共飲此杯,將來一起馳騁沙場,看看誰才是真英雄。」
「怕你嗎?」韋應物大笑道:「來,是爺們的都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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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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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34:18
第68章 人才難得
夜色闌珊,李再興等人酒足飯飽,盡興而歸,相攜出了鳴珂曲。
裴玄慶打著酒嗝,拉著同樣面色緋紅的李再興,指手劃腳的說道:「李大,今日本欲……與你一戰,奈何酒多眼熱,怕是……不能如願,改日,改日一定要好好……較量一番。」
「一定,一定。」李再興應道,將東倒西歪的裴玄慶送到他隨從的手裡,揮手告別。裴玄慶上了馬,伏在馬背上,晃了晃手,迎風擺柳般的去了。
馬燧走了過來,拉著李再興的手笑道:「李大,今日一見如故,本當請你到家裡坐坐,不料這酒吃得太晚,我回去要受兄長責備,這種場面還是不讓你看到為好。過兩日,待這風頭過去,我再請你。咱們論論武藝,說說兵法,可好?」
「求之不得,那我可就靜候佳音了。」李再興也非常喜歡馬燧,依依不捨的說道:「馬兄文武雙全,又有門蔭可蔽,何必去擠科舉那條獨木橋。不如將這時間用來做點真正的學問,哪怕是出去遊歷,開開眼界,也是好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嘛。」
「有道理!」馬燧吟哦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句話很有道理啊。」
李再興愣了一下,兩句話而已,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嘿嘿,我今天有辦法應付兄長了。」馬燧哈哈一笑,拍拍李再興的肩膀,揚長而去。
謝廣隆站在李再興身後,看得馬燧走得遠了,遠處的裴玄慶也只看到一點影子,這才略顯不解的說道:「裴二十二雖然粗魯,卻從來沒有這般模樣,今天這是太高興了?」
李再興回頭看了謝廣隆一眼,會意一笑。裴玄慶是洛陽幫的頭領,楊家兄妹能將這麼大的事交給他負責,他又怎麼可能是一點心機也沒有的莽漢。他今天故意表現豪爽,胸無城府,未免有些不自然,不僅無法瞞過謝廣隆的眼睛,也無法逃過李再興的眼睛。
「大郎,裴二十二今天喝得也許有點多,但還不至於亂。」
謝廣隆笑了,點頭道:「我也覺得如此。」
李再興又對和謝廣隆並肩而行的南霽雲說道:「南兄,今天來找我,是想交交手,還是想換藝?」
「換藝。」南霽雲笑道:「還有就是道別。」
「道別?你要走?」
「是啊,長安雖好,不是家鄉。」南霽雲無奈的輕嘆一聲:「滯留長安數年,想家了。」
李再興眉頭微挑,卻什麼也沒說。南霽雲似乎有難隱之言,也許是在官場上混得不舒心吧。他這個旅帥雖然是從八品上的武官,在京城實在不算什麼。這還是他熬了多年的結果,照這個勢頭,在長安再呆下去,也不會有更好的前途,可是回到家鄉,憑他在京城呆過的資歷,這個正八品就值點錢了。
兩相權衡,這位長安漂決定回鄉發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李再興卻想起了安史之亂中南霽雲的遭遇。他知道南八,一方面是因為《大唐雙龍傳》這本小說,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張巡守睢陽的艱苦戰役,南霽雲和雷萬春都是張巡麾下可歌可泣的英雄,而南八斷指明志的悲壯故事更讓他心潮澎湃,耿耿於懷。
「南兄一身的好武藝,為何不去邊關投軍?如果是因為盤纏……」
「多謝,我的確是想去邊關從軍,不過在此之前,想回家看看父母。多年不見,疏於孝道,實在問心有愧啊。」
李再興點了點頭,沒有再說。
……
裴玄慶和李再興等人分手之後,徑直向西,穿過安邑坊,來到宣陽坊。楊釗的宅第就在這裡。楊釗的權勢非等閒人可比,他的宅第大門直接開在坊牆上,面向大街,而來訪的客人自然也就停在兩坊之間的街道上。看到路兩邊的車馬,裴玄慶不由得皺了皺眉。
楊貴妃受寵,楊釗也跟著風光。可是他如此風光卻不僅僅是因為楊貴妃。有一次進宮的時候,天子和楊貴妃玩樗蒲,楊釗掌文簿計分,絲毫不差,展示了高超的計算能力,天子讚他是個好度支郎。不久,他便擔任了監察御史,很快又遷升為度支員外郎,兼侍御史。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他身兼多職,成為朝廷的重臣。如今又兼少府卿,賜紫金魚袋,可謂是位極人臣,堪堪與右相李林甫相媲美。
他擔了這麼多的事,當然不可能一一親理,具體的事務由下屬處理,他只負責簽字。門口這些車馬都是他的下屬來請示匯報所用。看這架勢,怕是沒有一個時辰都很難結束。
裴玄慶揉了揉頭,徑直向大門走去,在兩側等候官員羨慕的目光中,走進了楊家的大門。看門的奴僕在那些官員面前可以把頭昂得高高的,卻不敢對裴玄慶有什麼不敬。他們都清楚,裴玄慶是虢國夫人夫家的人,現在又和楊釗的夫人攀上了親戚,是那種惹不起的人。
虢國夫人嫁給了河東裴氏,楊釗的夫人裴柔雖然也姓裴,卻是蜀地的一個倡優,出身卑微。以前楊釗落魄,兩人還算是般配,楊釗現在發達了,當然不能再讓自己的夫人承受這樣的恥辱,所以他和虢國夫人商量,讓裴柔入籍河東裴家,搖身一變,成了名門之後。裴柔也因此和虢國夫人非常親近,毫不以楊釗和她的亂倫為意,兩人形同姐妹,共侍一夫。
在裴氏家譜上,裴玄慶是裴柔的侄子。因為這層關係,他成了楊家兄妹的親信,可以隨意出入楊家。
裴玄慶直接來到了後院,看到了正在吃酒的虢國夫人和裴柔。上前拜見之後,素面朝天的虢國夫人斜著醉眼,笑道:「阿慶,吃酒回來了?」
裴玄慶沉穩肅穆,臉上沒有一絲醉意。他簡要的將下午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靜靜的站在一旁。
虢國夫人又問了幾句,拍了拍額頭,笑道:「知道了。今天是沒時間了,你且回去,與這個李再興多多來往。待有空,再帶他來見便是。」
「喏。」裴玄慶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虢國夫人臉頰生暈,瞅了裴柔一眼:「娘子,可曾聽出些許意味來?」
裴柔溫和的一笑:「這個李再興是個俊俏人兒呢。」
虢國夫人撫掌而笑,她倚在裴柔肩上,撫著自己微燙的臉,嘆道:「娘子,他不僅是個俊俏人兒,還有一身好武藝,更妙的是通曉兵法,要不然也不會讓天子動心。我楊家如今內有貴妃,外有阿釗,朝中無人可敵,唯一缺的就是鎮守一方的大將。沒有兵權在手,這權勢終究不穩啊。我想貴妃讓阿釗籠絡此人,怕是也有這個意思。」
裴柔微微頜首。
……
李再興等人回到菩提寺,換上一身勁裝,便去武場。剛剛在路上,南霽雲提出要用他的箭術換李再興的拳腳功夫。李再興原本就有這個打算,當下一拍即合。
來到武場,李再興有些意外。武僧們一個不缺,正在演練武藝。一個個抖擻精神,在李再興設計的訓練場地上穿蹦跳躍。
「這些懶貨今天打雞血了?」李再興忍不住笑道。這些武僧是什麼德性,他再清楚不過了。除了悟道是個真肯下功夫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是能偷懶則偷懶,要不是有食物誘惑,再加上李再興的手段狠厲,兩三天就要考核一趟,落後的要予以清退,他們才不會老老實實的習武呢。
像這種晚了還不肯散的情況,今天是開天闢地第一遭。
「師弟,快過來。」覺暉在遠處揮手叫道。他的身邊站了一個人,中等身材,卻很壯實,雙手背在身後,微挺胸腹,如同一座大鐘,正全神貫注的觀看武僧們越障。
李再興快步走了過去。看到那身紫袍,他就知道為什麼這些武僧會在這裡奮鬥不止,也知道覺暉為什麼會親自陪同了。按大唐制度,三品以上官員才可以穿紫袍。五品以上是貴人,三品則是顯貴。這樣的人在京是大官,在地方則是一方大員,誰也不敢小視。
這樣的高官到寺裡來,都維那相陪是必然的事情,也許說成一種榮耀可能更合適一點。
覺暉滿面笑容:「師弟,這位是剛剛授平原太守的顏公清臣,快快上前拜見。」
李再興一怔,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他上前行禮:「左龍武軍執戟李再興,拜見府君。」
那人笑了一聲,卻有些苦澀。他轉過頭,看著那些武僧,頓了片刻,長嘆一聲:「觀你練兵之能,區區執戟,著實是委屈你了。不過,真卿還是認為,你這個執戟來得不正,有弄巧之嫌啊。」
覺暉非常尷尬,李再興卻沒注意此人言語中的怨氣,反而被他的名字吸引住了。他慢慢的抬起頭,打量著眼前這位壯碩的中年高貴:「原來你就是……顏真卿?」
顏真卿也愣住了,他上下打量著李再興,遲疑了片刻:「你聽說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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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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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34:51
第69章 誤會
李再興笑了。聽說過?當然聽說過。顏真卿嘛,歐柳顏趙,楷書四大家之一,甚至可說是之首。後世只要接觸過毛筆字的人——不用專門練習書法,哪怕是在課堂上學兩節書法課的普通學生——有幾個不知道顏真卿的大名,有幾個沒有描過幾筆顏真卿的書法?
這些話,李再興當然不能對顏真卿說。他略作思索,隨即掩飾道:“顏府君大名垂宇宙,在下自然聽說過。”
顏真卿眉頭一皺,有些不悅。他原本對李再興的印象就不好。他本是從六品下的侍御史,算是御史大夫王鉷的部下。雖然他對王鉷頗有微詞,但是王鉷被李再興擊殺,而李再興卻在沒有經過審判的情況下被無罪釋放,他這個侍御史當然不能裝聾作啞,是以上書彈劾,要求逮捕李再興,走正常的法律程序。
奏書上去之後,天子倒沒有降罪,反而將他轉為從三品的平原太守。看起來是升了官,而且是超格提拔,但是他彈劾的事卻石沉大海,一點回音也沒有。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甘心,決定在離京前來菩提寺看看李再興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殺了御史大夫也能全身而退。
他來菩提寺,都維那覺暉陪同,一聽顏真卿問起李再興,他立刻大大的誇讚了一番,特別提到了李再興對僧兵的訓練大有成效。聽了這句話,顏真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就跟著覺暉來到武場,觀看武僧們演武。看到李再興設計的那些器械、障礙,他原本還有些不以為然,可是等看完僧兵的演示,他有些明白這些器械的妙處了,頓時興趣大增,所以才一見李再興就誇他的練兵之能。
可是,李再興說他大名垂宇宙,讓他很不舒服,覺得李再興是個巧言令色的小人,厭惡之心大起。
李再興當然不知道,現在的顏真卿不僅談不上大名垂宇宙,甚至可以說是無名之輩。開元二十二年中進士甲科後,他也曾經以為自己一朝成名天下知,可是在朝十幾年,他官不過侍御史,階不過從六品,離顯赫還有一大段距離,與他山東顏家的聲望根本不相符,哪裡提得上大名垂宇宙。
這分明是胡說八道嘛。
說到底,李再興還是犯了先入為主的錯。正如他不知道杜甫的詩聖之名是身後名一樣,顏真卿成名是在安史之亂之後,是因為他在平原抗擊安祿山的功績。至於以書法流芳後世更是後來的事,在唐代,書法是小道,沒有人願意以書法名世,地位比詩人還不如。
他是想誇顏真卿,孰料適得其反,反給顏真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覺暉經驗豐富,一看顏真卿的臉色,就知道李再興說錯了話。他本人也覺得李再興這句話說得不妥。顏真卿有什麼名聲,還大名垂宇宙呢,簡直是不倫不類。不過,他卻不覺得李再興虛偽,只以為李再興社會經驗不足,不會說話而已。見此情景,他立刻岔開話題。
“師弟,顏府君對你的練兵之法很感興趣,你向他解釋一下。”
“好,那我就獻醜了,請顏府君指教。”
李再興領著顏真卿走到那些障礙面前,開始解釋他的用意。唐代也講究練兵,練兵之法還非常豐富,不過官員更多的注重陣法,個人武技的練習不在他們的注意之列——那是由士兵自己負責的。大軍團作戰,講究得更多的是互相之間的配合,所以在府兵制的時代,府兵每年的集中訓練內容就是以陣法轉換為主,再以縱獵來進行實戰演練。
而李再興的訓練方法更注意個人能力的訓練,即使有配合,也是十人以下的配合,本質上來說,還是個人武技的範疇。吸引顏真卿的正是這一點,陣法的演練沒什麼秘密可言,個人武技卻沒什麼資料可以參考,都是各人的秘密,不會輕易外傳。
李再興的訓練方法綜合了後世的體能訓練和戰術訓練,雖然都是很基礎的東西,卻也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實踐經驗。對於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化戰爭來說,這些訓練可能有些落伍,但是對於仍處於冷兵器時代的唐朝來說,這些訓練方法卻是非常先進的,也是非常新鮮的。顏真卿見獵心喜,也是很自然的事。
李再興可能不知道,顏真卿雖然是個文人,和他也是第一次見面,但是他們卻有一個共同點,都認為安祿山是個莫大的隱患。顏真卿這次赴任的地方是平原郡,和安祿山的駐地范陽不遠。一旦安祿山生亂,平原郡必然會受到衝擊。所以顏真卿已經有意在任上做好準備——他是實幹派,可不是只會喊口號的書生。
要練兵,就不僅要注重陣法的演練,也要通曉士卒的個人訓練方法,盡可能的提高士卒的戰鬥力。李再興在這方面的能力出眾,幾天時間,他能將這些僧兵整合成形,足以證明他的方法行之有效。
出於這個心理,顏真卿雖然不太喜歡李再興,還是詳細的詢問了這些方法的用意和作用。談到這些,李再興一改平時的木訥,侃侃而談。顏真卿聽了,頻頻點頭稱讚。他覺得李再興雖然做人不太實在,在用兵上卻著實有見地。不過這並沒有讓他高興起來,相反倒是更加警惕了。
聽完了李再興對練兵方法的講述之後,顏真卿撫著鬍鬚,有意無意的說道:“聞說李君對吐蕃形勢頗有見地,能否說來聽聽?”
“敢不從命。”李再興笑道:“不過,論說吐蕃形勢,需要藉重地圖,這裡不太方便。要不府君先去喝幾杯茶,待我準備一下,再去向府君請教?”
“也好。”顏真卿略作思索,同意了。覺暉會意,立刻引著顏真卿去客舍,香茶素齋,自然不在言中。
李再興轉過身,對站在一旁的南霽雲招了招手:“南八,我們可以開始了。”
“賢弟真是人才啊,與顏府君都能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南霽雲羨慕的說道:“賢弟將來的成就不可小覷。”
“那你就不離開我,一直跟著我,我們兄弟一起征戰沙場,建功立業,如何?”
南霽雲眨了眨眼睛,也笑了:“你現在身在龍武軍,怎麼也想去邊關?龍武軍可是天子禁軍,不比南衙,將來升遷的機會比邊軍多。”
李再興搖搖頭,苦笑一聲:“你也清楚,我只是人家手裡一把刀,誰知道哪天就被人當成了棄子,哪裡有在邊關作戰來得自在。如果你真希望我在龍武軍,又何必來授我箭術,難道我的武藝還不夠用?”
南霽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操起手中的弓。一弓在手,他的神情立刻變了,不動如岳,莫測如淵。他拉弓搭箭,眼視八十步外的箭垛,連射四箭,箭箭中心。接著又開始來回奔跑,一邊跑一邊拉弓射箭。手不停揮,片刻之間連射十箭,箭箭中心。
李再興目瞪口呆。他一直覺得百步穿楊不過是古人誇張,現在他卻有些信了。雖然現在只有八十步,射的也是箭垛,不是楊樹葉,可這是夜裡,光線並不好,南霽雲依然能百發百中,靠的不僅是視力,更多的是感覺。如果用後世的槍手比擬,這絕對是神級殂擊手的層次啊。
韋應物一溜煙的跑到箭垛前,然後誇張的大叫起來:“全中啊——”
愛爾麥迪也愣住了,吃驚的掩住了嘴巴。她打量著南霽雲,眼中全是敬佩之色。
“射法分為兩種,一為步射法,一為騎射法……”南霽雲舉起了手中的弓,笑道:“我們先從步射法說起。那些基本的道理,你也都知道,我只講一些我自己練習的心得,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
“好。”李再興乾脆利落的說道:“我也會將我的心得全盤托出,絕不隱瞞。”
……
顏真卿坐在客舍中,覺暉陪著喝茶。茶已經喝得沒味,顏真卿原本就不小的肚子也喝得再大了一圈,李再興還沒有來。覺暉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讓智遠去問。智遠回來說,李再興正在武場向南霽雲學射,可能還需要一會兒時間。不過,他已經讓人去取吐蕃的地圖,先讓顏太守了解一下大致形勢。
顏真卿很不高興,李再興的眼裡還有尊卑嗎?他站起身,一甩袖子。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叨擾都維那休息,明天早上起來,再與他討論就是。”
覺暉聽出了他的不滿,勉強笑道:“府君莫怪,我這位師弟從小就好習武,南霽雲的箭術的確不錯,怕是他一時得意忘形了。府君稍坐,我去讓他過來陪府君說話。”
顏真卿哼了一聲,不以為然。他正準備舉步離開,愛爾麥迪快步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卷圖軸。見顏真卿要走,她連忙攔在前面,躬身施禮道:“府君,地圖帶到,請府君指教。”
“不敢當。”顏真卿不屑一顧:“不就是一些山川地圖嘛,我也見過不少。”
“這一幅,恐怕府君未必有機會看得到。”愛爾麥迪也看出了顏真卿的不快,卻沒有像覺暉那樣軟言相求,而是針鋒相對。她說著,將手中的圖卷打開,攤開案几上,然後似笑非笑的看著顏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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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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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35:41
第70章 留下墨寶
顏真卿越發生怒,他橫了愛爾麥迪一眼,又掃了地圖一眼,剛要出言相譏,忽然覺得奇怪,不由得“咦”了一聲:“這是……什麼地圖?”
愛爾麥迪一字一句的說道:“天下形勢圖。”
“天下形勢圖?”顏真卿愣了一下,轉怒為笑:“你這胡姬是不是以為我沒見過天下形勢圖?”
愛爾麥迪充滿自信的說道:“府君滿腹經綸,自然是見過天下形勢圖的。不過這一幅天下形勢圖麼……”她拖長了聲音,賣足了關子。 “顏君肯定沒見過。”
顏真卿走到案前,一邊看一邊說道:“天下就是一個天下,還能……有……其他的……”
顏真卿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終至不可聞。在覺暉驚訝的目光中,他再也顧不上和愛爾麥迪爭論了,凝神細看。覺暉不解,走到一旁,細細看了半天,突然指著地圖的一部分,叫了一聲:“這是我們大唐?”
“正是。”顏真卿瞥了他一眼,立刻又把目光收回到圖上:“都維那好眼光。”
覺暉臊得臉紅,他是看了半天才發現其中一塊是大唐,而顏真卿顯然很早就發現了,雙方的眼力根本不是一個層次啊。他眨了眨眼睛,試探的問道:“府君,這圖……”
“這位娘子說得沒錯,這圖應該是天下獨一份。”顏真卿戀戀不捨的抬起頭,撫著鬍鬚,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如果準確性沒有問題的話。”
愛爾麥迪沒有敢立刻接話,說實話,她現在也不敢肯定這幅地圖是不是準確,除了李再興自己之外,恐怕沒有人知道這副地圖是不是準確。也許……他的師傅知道。可是面對顏真卿的疑問,她也不能沒有任何表示。她沉默了片刻:“波斯、大食那一塊,我相信是準確的,至於西面的大秦,這圖上叫做羅馬,的確有所根據。”
“羅馬?”
“不錯,他們稱自己為羅馬人,大秦只是大唐人對他們的稱呼。”
顏真卿看看愛爾麥迪,又看看覺暉。他有種感覺,這幅地圖應該是有所本的,不是隨意之作。僅從大唐的山川形勢來看,雖然和他所知的有所差異,但基本大勢沒有問題。他不禁好奇起來,李再興一個尚未弱冠的少年,又沒讀過多少書,據說這些年一直在南嶽的寺廟里長大,他怎麼可能畫出這樣的地圖?
哪怕是其中僅僅有關於大唐的部分,就已經足夠讓人驚訝,更何況還有吐蕃,甚至還有波斯、大食。
“他是你師傅束草師的關門弟子?”
“是的。”
“那他這些年,一直跟著你師傅長大?”
“是啊。”覺暉已經明白顏真卿想問什麼了,淡淡的笑道:“家師離開長安後,去了南嶽,不立名號,所以名聲不顯,唯有道之士能識其行跡。”
顏真卿眼珠一轉:“都維那,能換一杯茶麼?”
覺暉大喜,連忙吩咐智遠重新煮茶。顏真卿能回心轉意,自然是他看出了這幅圖的珍貴之處。李再興是他的師弟,如果得到了顏真卿這樣的高官看重,對他,對菩提寺都是一件好事。
顏真卿喝著茶,耐心的等候著。他一直在看著地圖,甚至和覺暉說話都心不在焉。覺暉心知肚明,也不在意,他告了罪,起身走到外面。智遠會意,連忙跟了出來。
“智遠,去準備筆墨紙硯。”
“要讓顏府君留下墨跡嗎?”
“既然來了,怎麼能放過他。”覺暉撫著下巴,低聲笑道:“我觀你師叔對這位顏府君景仰有加,又拿出這麼珍貴的地圖,所圖的無非是他的墨跡。除此之外,他還有什麼能讓我們覬覦的呢?從三品的太守雖然不低,畢竟是外官,我們沾不到什麼光的。”
智遠聽了,笑瞇瞇的去了。覺暉回到屋內,繼續陪顏真卿說話。
直到子時初刻,李再興才匆匆趕了過來,一進門就連連拱手致歉。他向南霽雲討教箭術,一問就不可收拾。他對箭術的確談不上研究,可是他兩世習武,對武藝可謂是一通百通,能問到點子上,以至於南霽雲也有點遇到知音的感覺,越說越投機,把顏真卿忘到腦後了。
直到從武場回來,看到愛爾麥迪還沒回來,李再興這才想起了顏真卿。
“慚愧,讓府君久等了。”
“無妨,我也與令師兄說得投機,忘了時辰。”顏真卿半真半假的說道:“這幅地圖是令師所傳嗎?”
李再興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這種怪事也只能往師傅身上推,要不然顏真卿肯定以為他是妖怪,或者覺得他是信口開河。
“尊師果然是道行高深的神僧,不可以常人忖啊。”顏真卿對覺暉說道:“既然是神僧所傳,都維那,能否讓我複寫一份?”
李再興這才明白過來,不禁腹誹顏真卿狡猾。他先裝出一副和覺暉很親熱的樣子,又坐實這幅圖是師傅的,這樣一來,就算這幅圖是師傅送給他一個人的,覺暉也有建議的權利,無法一口拒絕。
人家都說書如其人,原來顏真卿也不老實啊。
覺暉給李再興遞了一個眼神,見李再興不反對,覺暉笑道:“既然府君有意,我也不能一口回絕。只是乃是家師心血,又只傳給了我師弟一人,這個…… ”
顏真卿會意,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要復寫這幅圖,就要拿出足夠份量的寶貝來換。
“我隨身未帶什麼值錢的寶物,你看有什麼是我能效勞的?”
“府君書道冠絕大唐,名聞天下,能否請府君為鄙寺書《金剛經》一通?”
顏真卿眼睛一瞪,正要發怒,覺暉又笑道:“府君在鄙寺寫經,食宿自然由我來安排,寫累了,也可以在寺裡轉轉,看看書畫,聽聽誦經,或者由我師弟陪府君說說話。臨行之際,鄙寺奉上程儀,聊表寸心,可否?”
顏真卿苦笑,指指覺暉,咂了咂嘴,卻什麼也不說。他現在才發現這個滿面笑容的和尚一點也不像和尚,簡直是個精明到極點的商賈。他大概早就看出了自己對這幅地圖誌在必得,就等著他開口呢。這個條件開得不高不低,既佔足了便宜,又不至於讓他一口拒絕。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顏真卿權衡了一下,轉身對李再興說道:“看來這幾日要煩擾足下了,不知道足下可有什麼要我做的?”
李再興費了好大勁才忍住笑。覺暉果然是個市價,居然讓顏真卿抄寫一份《金剛經》,這份經書的字數可不少,顏真卿沒有幾天功夫是寫不好的。這是把書法大師當抄寫匠啊,覺暉太狠了。既然師兄這一刀已經宰得顏真卿夠狠,那我就不能太過分了。
“我非常喜歡顏府君的書跡,也景仰裴將軍,如果顏府君能為我寫一通裴將軍詩,我將感激不盡。”
顏真卿鬆了一口氣,一首詩能有幾個字。比起覺暉這個姦僧來,李再興簡直太仁慈了。他連忙答應,生怕李再興後悔,再無限制的加碼。
生意說定,三人重新入座,顏真卿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問起地圖的事。覺暉適時的奉上了筆墨,這倒不是立刻要敲詐,他還不至於這麼直接,而是知道顏真卿肯定有很多東西要記錄下來。
對此,顏真卿本來有些不以為然,可是李再興一開口就給了他一個震驚,讓他對覺暉平添幾分滿意。
“其實說起來,這幅地圖並不完全準確。”李再興抿了一口茶,強忍衝鼻的蔥薑味,這才在顏真卿複雜的目光中接著說道:“實際上,我們說的天下是一個球,這幅圖應該畫在一個球形上才准確。只是球體攜帶不便,只好用紙來代替。因此,在討論天下大勢的時候,府君要時刻有一個概念,我們是在討論一個圓球形的天下,而不是一個平坦的天下。這天圓地方的概念,先要從腦子裡清除掉。”
顏真卿撫須沉吟半晌,這才緩緩說道:“難道僧一行所測的影差是對的,大地真是卵形?”
李再興不懂什麼影差,也不知僧一行究竟乾了些什麼大事,他只知道一行是唐朝有名的和尚,有人稱之為和尚科學家。此刻面對顏真卿的疑問,他只好裝糊塗,一言帶過。
“不錯,大地的確像個雞蛋,不過更圓一點。”
“那我們為什麼看起來還是平的?”
“那是因為……我們站得不夠高。”李再興高深莫測的說道:“如果府君能夠登到極高處,就會發現大地原來真是的球形。”
顏真卿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廬山中?”
李再興一愣,不免有些訕訕:“府君……也知道這首詩?”
顏真卿看了覺暉一眼,略帶調侃之意:“聽新科進士沈仲昌說過一次,剛剛又聽令師兄說過一次,豈能不知?”
李再興看了覺暉一眼,心道師兄肯定是把自己當成了招牌,有機會就拿出來得瑟一番,孰不知自己是個假把式,如果顏真卿要他做詩,那他可就立刻露原形了。他不敢怠慢,立刻說道:“府君說笑了。我們還是討論天下形勢吧,以我大唐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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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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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37:37
第71章 裴將軍貼
“吐蕃東可攻劍南,北可攻隴右,西可擊安西,彼一路人馬,我需三路守之,而我縱有雄兵百萬,亦不能入其境,有守無攻,久則必疲……”
夜已深,菩提寺的客舍內,李再興卻依然口若懸河,指著地圖侃侃而談。顏真卿挺直了雄壯的身軀,撫著頜下的美顏,嚴肅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憂慮。
他被李再興描述的吐蕃形勢震住了,陷入了揮之不去的憂慮之中。
“有守無攻,確非長久之計。我大唐征戰四夷,未有不平,唯吐蕃越來越強,恐怕也是因為我軍無法深入作戰,吐蕃人有恃無恐的緣故。東征高麗時,吐蕃便多次騷擾我邊境,使我軍兩線作戰,難以為繼。如果……”
顏真卿輕嘆一聲,沉默了良久:“若東北有事,吐蕃……對長安的威脅可就嚴重了啊。”
李再興愣了一下,看向顏真卿的眼神有些異樣。他一直覺得顏真卿是個書法家,是個文人,沒想到他的思路這麼敏捷,想到的事情也遠比他多。由吐蕃的難以根除,他想到了高麗,隨即又預測到一旦安祿山叛亂,大唐將再次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而吐蕃依仗有利地形,必然再次伺機襲擊長安。
事實上,吐蕃後來的確這麼做了,他也正準備提到這件事,而顏真卿已經想到了。
誰說古人可欺?他們不是不聰明,只是知識積累還沒有那一步而已,謀略一點也不輸後人。
“府君說得一點也不錯。”李再興慨然道:“如果東北有事,西南必然也會有事,而且可能威脅到腹心長安。欲解此後患,當主動出擊,使吐蕃自顧不暇……”
“在何處主動出擊?”
“有兩個選擇。”李再興指了指地圖:“一是劍南,聯合南詔,攻吐蕃之東。二是安西,取吐蕃之西,使其無暇東顧。”
“計是好計,可惜我大唐承擔不起這樣的戰事。”
“大唐承擔不起這樣的戰事?”李再興很吃驚,現在是所謂的大唐盛世,論實力,即使是唐太宗的貞觀時代也不能相提並論。實力雄居天下第一,怎麼連這麼一場戰事都承擔不起?這不等於說gdp全世界第一,卻打不起仗一樣荒唐嗎?這樣的事只有腐朽的大清帝國有過,盛世大唐也如此?
“看來你對大唐的國情知之甚少。”顏真卿惋惜的搖了搖頭,誠懇的勸道:“你對兵略的確有獨到的見解,可是你不能忘了,戰事是需要雄厚的國力支撐的。”
顏真卿給李再興大致梳理了一下大唐從貞觀以來的情況,特別著重於經濟和軍事。李再興聽了,不禁羞愧難當。他也知道軍事要以經濟為基礎,但是他對大唐的經濟情況並不熟悉,總以為既然是大唐盛世,經濟應該不成問題,孰料最成問題的恰恰是經濟。而李泌給他啟蒙的時候,也許是他的注意力不在這方面,也許是李泌覺得他暫時還理解不了,沒有給他深入分析,講得很簡略,直到此刻,聽了顏真卿的一席話,他才知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
貞觀年間,大唐對四夷的征戰之所以能取得那麼輝煌的勝利,一方面是唐太宗有豐富的作戰經驗,麾下又有李靖、李勣等一大批名將,另一方面是因為府兵制的推行保證了兵源和糧餉。如今府兵制已經名存實亡,邊關皆以募兵為主,糧餉、軍資全部出於國家,國家需要付出大量的糧賦來供養他們,財力消耗成倍增加,邊軍已經成為國家經濟的沉重負擔。
王鉷為什麼能得天子歡心?因為他在天寶六載任色役使時得力,增加了賦稅,解決了天子的難題。與此類似,楊釗為什麼能迅速升遷?不僅僅因為他是楊貴妃的親戚,更重要還是他會搜刮。
李再興真是無語了,原來大唐帝國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所謂的盛世都是虛火。看起來繁花似錦,等安史之亂的風暴一來,所有的隱疾都會發作,一下子將大唐推入深淵。
原來如此。
李再興向顏真卿躬身一拜:“多謝府君指點,使小子茅塞頓開。”
他的確應該感謝顏真卿,如果不是顏真卿這句話,他無從了解這些情況。他沒有這樣的生活經驗,也沒有這樣的思維習慣。
“彼此彼此。”顏真卿意味深長的打量著李再興,暗自鬆了一口氣。
……
雖然談得投機,一直到丑時初刻才睡,李再興還是到時候就醒了,洗漱之後,就在西院裡習武。南霽雲也早早的起來了,藉著這個機會向李再興學習拳法。
南霽雲本人也精通拳法,李再興並不需要從頭開始講起,而是重點講了一些樁功。武術原本是軍中技藝,作為戰鬥技能的輔助訓練手段,並不是很受重視,刀槍弓箭才是重點。到了元朝以後,少數民族出於統治的需要,禁止民間持有武器,為了防身,民間武術家只能把注意力轉移到拳法上,拳法才真正開始興盛起來。後來拳法又和道家的吐納、導引術相結合,這才誕生了真正意義上的內家拳。
李再興要傳授的就是這些內家拳特有的呼吸方法和樁功,他一邊解說,一邊實際演練,力求讓南霽雲明白其中的精髓。南霽雲搞明白以後,李再興又和他試手,好讓他有個切身的體會。有很多東西是語言難以描述清楚的,只有親身感受一下,才能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武術門派中的普通弟子和心腹弟子的區別,就在於有沒有機會接觸到這些微妙之處。
李再興實現了對南霽雲的諾言,沒有一點隱瞞,有問必答,毫無保留。至於能領悟多少,那就看南霽云自己的悟性了。
李再興傳授南霽雲拳法的時候,愛爾麥迪就在一旁看著。她也是習武之人,當然知道李再興傳授給南霽雲的都是秘而不宣的精華。她原本想避嫌的,可是李再興卻要她在一旁看著。
旁觀的人除了愛爾麥迪之外,還有一個人。顏真卿也早早的起來了,他登上了鐘樓眺望遠方。這是他的習慣,他說這樣能讓自己保持一整天的心胸開闊。在鐘樓上,他聽不到李再興和南霽雲說什麼,但是他能看到這兩個高手練武時的矯健身姿,一時看得入了迷,突然間眉眼飛動,眼露狂喜。
“我懂了,我懂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飛奔下樓,不顧李再興等人驚詫的目光,直奔自己的客舍,一進門就大喊:“磨墨!磨墨!我要作書!”
正在灑掃的書僮聽了,不敢怠慢,立刻磨墨鋪紙,顏真卿提起筆,凝視片刻,寫下三個大字:裴將軍。他向後退了兩步,打量了一番,滿意的點點頭,接著再次揮毫疾書。
片刻之後,一幅墨氣淋漓的書作出籠。顏真卿擲筆,雙手撫掌,看了兩眼,越看越滿意,不禁哈哈大笑。 “請李大郎來。”
書僮不敢怠慢,連忙去請李再興。
李再興正和南霽雲練武,聽得顏真卿召喚,有些不解其意。不過他還是跟著書僮來了。一看到案上那幅書法,他頓時愣住了。
“這是府君送給我的?”
“正是。”顏真卿滿面笑容,喜不自勝。 “可還入眼乎?”
李再興不懂書法,但是他卻能感受到這幅書法撲面而來的雄豪之氣。這幅書法和他印像中的顏體書法截然不同,似楷非楷,似行非行,其中又夾雜著一些彷彿是篆書的筆法,看起來有些亂,可是這些亂卻一點也不矛盾,反而和諧得如同一體。
他從中看到了剛與柔,正與奇,疾與緩,重與輕。他忽然明白了,不禁又驚又喜:“府君,這是以拳法入書法啊。”
“哈哈哈……”顏真卿大笑:“知我者,大郎也。不瞞大郎說,剛才在鐘樓上觀你二人習武,我突然明白了先師所言觀公主與擔夫爭道而察筆法之意,見公孫大娘舞劍而得落筆神韻的真正意思。這幅字,除了大郎,誰也不配欣賞。”
李再興喜不自勝,連忙躬身道:“多謝府君,這幅墨寶,我當傳之子孫,以為傳家寶也。”
“我自忖也當得。”顏真卿自信滿滿,“縱不能與蘭亭相提並論,亦當與十七帖抗行。若不是因大郎而悟筆意,我真捨不得送給別人呢。”
“那我還是趕緊拿走,免得府君後悔。”李再興說著,不顧顏真卿反對,捲起來就走。他雖然不知道十七帖是什麼寶貝,但聽顏真卿的意思,這幅書法幾乎可以和號稱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序並肩,那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了。別說當傳家寶,就是當國寶也綽綽有餘啊。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立刻捲走,免得顏真卿後悔。
見李再興抱著書卷狂奔而去,顏真卿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忽然有些後悔。他猶豫了片刻,重新鋪紙提筆。兩個時辰後,當覺暉來請顏真卿去吃午飯時,看到滿地狼藉的書帖,不禁兩眼放光時,顏真卿卻長嘆一聲:“吾知右軍之憾也,蘭亭不再可得,裴將軍亦不可再得。”
覺暉一頭霧水,不過他沒有忘了正事,眼睛一掃,拿起一幅,笑瞇瞇的說道:“府君,能否以此相贈?”
顏真卿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都維那請自便。”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38:25
第72章 幫我殺個人
兩日後,顏真卿寫好了《金剛經》,帶著複寫的《天下形勢圖》離開了菩提寺,離開了長安,奔赴他的任所平原。臨行之前,他在佛祖面前行香,一個人獨自呆了很久,究竟向佛祖祈禱了一些什麼,只有他知道。
這兩天時間,李再興和顏真卿多有接觸,除了討論天下大勢之外,李再興從顏真卿那裡知道了很多以前沒有接觸到的知識,當然也包括向顏真卿學習書法。他的書法簡直醜到不能入目,現在有機會向書法大師學習,當然不能放過。
顏真卿走的時候,南霽雲也走了,他用兩天時間和李再興互相切磋換藝,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就是練習。而李再興除了槍拳之外,將更多的心思花到了練習箭術上。箭是遠程打擊武器,在戰場上的作用不亞於槍法,所以在武藝中,騎射並稱,一直是武藝高強的代名詞。
與顏真卿討教學問,與南霽雲切磋武藝,李再興一時也沒時間去想身世的事,甚至連去吃花酒的時間都沒有。過了幾日,到了十八日,菩提寺再次舉行佛事,又連著忙了幾天。
在這段時間裡,愛爾麥迪開始向李再興學習楊家槍法。她悟性不錯,又肯下苦功,進展很快。若不是李再興怕她用力過猛,再傷了腿,她恨不得睡覺都抱著槍。
在李再興的主持下,菩提寺法事進行得很順利,洛陽幫的裴玄慶倒是來了,卻不是來鬧事,而是來捧場的。謝廣隆和裴玄慶兩位大哥往那兒一站,牛鬼蛇神們嚇得直哆嗦,再也沒有人敢到菩提寺來鬧事。
忙完了佛事,李再興又買好了衣甲弓矢,正準備去龍武軍報導,王訓找上門來了。
“賢弟最近很忙啊?”
李再興連忙站了起來,道:“十一郎有何指教?”
“唉,還能有什麼事,內人過兩日要去祆祠祈福,特來問問祆教的教義。”
李再興笑了。 “那可巧了,這兩天我也正想去一趟,也許能遇到夫人。”
王訓的嘴角抽了抽,沒有再說什麼。
……
兩日後,靖恭坊的祆祠中,王訓的夫人李氏屏去了左右,靜靜的看著李再興,眼神複雜。
“你知道我為何要來這裡祈福?”
“略知一二,莫非與令尊之死有關?”
“是的。”李氏滿意的點點頭,隨即又收起了笑容,“看來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我就不再多說,時間長了,難免惹人生疑。長話短說,我只有一個要求,幫我殺個人。”
“附馬都尉楊洄?”
李氏轉過頭,看著遠處楊家的方向,眼神陰冷。
“我可以幫你殺了他,不過,夫人能告訴我,我究竟和誰長得像嗎?”
“現在不行。”李氏收回目光,靜靜的看著李再興:“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只有等你殺了楊洄,而且全身而退的時候,我才會告訴你。”
李再興眉頭微皺,全身而退?那可沒那麼容易。上次他能活著從左金吾衛大牢裡出來,是因為有李泌在背後運籌帷幄,為此他還特地安排愛爾麥迪監視李泌。最後他是因為什麼出來的,他到現在也不是非常清楚。現在李泌已經和他形同陌路,要讓他自己來謀劃,他最多能做到殺死楊洄,卻做不到像殺死王鉷那樣全身而退。
李再興沉默了良久,這才淡淡的說道:“夫人……還想殺李林甫吧?”
李氏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欣喜的光芒:“是的,你有把握嗎?”
“如果只是殺楊洄,我沒什麼把握,可是如果還要殺李林甫,我倒是有一點把握的。”
李氏不解,閃著一雙妙目,靜靜的看著李再興。
李再興笑笑:“夫人,這裡的細節,你就不用問了,我保證把事情辦妥就是。你現在……能先告訴我答案嗎?”
李氏笑了,搖搖頭。
李再興有些不高興,他已經答應替她殺人,不僅要殺楊洄,還要殺李林甫,她怎麼還不肯告訴自己答案?難道殺了李林甫之後還有人要殺,武惠妃已經死了,難道她要我殺天子?天子可是她的祖父啊。
李氏看出了李再興的不高興,卻依然堅持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她頓了頓,又道:“如果你沒有把握,我建議你不要強求。李林甫奸詐,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不僅無法達成心願,反而可能連累很多人。他已經快七十了,沒幾天好活,若無十足的把握,等他死,也許是最穩妥的辦法。”
李再興笑笑,略帶譏諷的說道:“怕是夫人不甘心吧?”
李氏瞥了他一眼,反問道:“換成你,你甘心嗎?”
李再興搖搖頭:“當然不甘心,血債血償,他這樣的人如果也能壽終正寢,天理何在?大丈夫有仇不報,何以立世?”
“我也這麼想。”
“可是令尊卻不是只有你一個女兒。”李再興反駁道:“據我所知,你還有五個兄弟。為何他們不肯擔負起報仇的重任,反倒是你一個女子要冒這樣的風險?”
“因為……他們現在是牢中鳥,無法高飛。”李氏長嘆一聲,擺了擺手,打斷了李再興的問題。 “李大郎,其他的你就不要問了。我還是那個意思,要么,你就不要再追究你的身世了,平平安安的過一生,要么,你就想辦法殺了楊洄。如果你還能安然無恙的站在我的面前,我會告訴你,你究竟是誰。”
她盯著李再興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勸你慎重考慮,三思而行。這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好。一旦失手,可沒有回頭路可走。”
李再興笑而不語,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
龍武軍是天子禁軍,原本駐在玄武門,現在天子常駐興慶宮,他們就駐紮在興慶宮西北角的興慶門,緊臨著興慶殿。
左龍武大將軍陳玄禮是標準的唐代軍人,身材高大壯實,沉默寡言,但是目光銳利,不怒自威。看到李再興走進來,他的濃眉挑了挑,隨即又很平靜的問了一句:“來了?”
“禀大將軍,屬下要準備衣甲,耽誤了幾日,故而報導來遲。”
“無妨。”陳玄禮擺了擺手。他的手掌很大,很厚實。 “陛下剛從驪山回來不久,暫時不會有出巡的任務,宮裡巡視的人手足夠了。只是陛下對你青眼有加,已經派人來問過兩次,你可不能辜負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喏。”李再興連忙答應。交待完了公事,他正準備轉身離開,陳玄禮叫住了他:“你的武藝不錯,正是我龍武軍需要的勇士。如果有和你同氣相求的人,不妨也介紹到我這兒來。 ”
李再興心頭一動,連忙說道:“屬下有兩個好友,一個叫南霽雲,原本是左金吾衛的旅帥,一身好武藝,不在屬下之下。前兩日,屬下還向他學射。因為在左金吾衛不如意,他剛剛辭職了。還有一個叫謝廣隆,槍拳劍射皆精,與南霽云不相上下,只是因為家貧,一直未能入仕。如果大將軍… …”
“南霽雲,我聽說過,他如果願意來,我當然求之不得。那個謝廣隆是何等樣人,我不太清楚,他現在在何處,讓他到我這兒來一趟,如何?”
“謝將軍。”李再興大喜過望,連忙答應。
李再興轉身離開,跟著一個衛士去見兵曹參軍,他沒有看到一抹笑容從陳玄禮的臉上一閃而過,隨即又消失得無影無踪。他轉身對身邊的一個侍從使了一個眼色。侍從會意,轉身走了出去。
……
左龍武軍的兵曹參軍白澤大約三十多歲,白面少須,文質彬彬,青衣袖口沾著幾滴墨。李再興走進去的時候,他正在擺弄一堆竹牌,每一塊竹牌上都寫了一個名字。聽到李再興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送李再興過來的衛士,伸手接過李再興的藉牌,笑了一聲:“原來你就是李再興。”
“正是在下。”
“嗯,好樣的。”白澤從案後練了出來,上下打量了李再興一眼:“能殺王鉷不稀奇,殺了之後還能一毫不損,這才是本事。他們都說你是有勇無謀的莽夫,依我看,你是故意藏拙吧?”
李再興尷尬的說道:“參軍說笑了。我就是匹夫之勇,無拙可藏,全擺在臉上呢。”
“哈哈哈……”白澤大笑,拍拍李再興的肩膀:“有意思,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來吧,我給你排一下值班的輪次。”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回案後,翻弄了一下藉片,隨即說道:“按照規矩,你們新來的不熟悉情況,不能立即侍衛宮寢,只能先從外圍開始。不過你殺王鉷殺得痛快,可以跳過這個階段,直接從太子別院開始吧。”他抬起頭,看看李再興,笑了一聲:“太子仁厚,就算你無心犯錯,他也不會太計較。”
李再興心中一動,他抬起頭,迎上了白澤的目光。白澤目光一閃,下意識的避了開去。
這裡面有貓膩啊,李再興暗自叫道。莫非這就是官場?可不是麼,興慶宮乃天子所居,未來的天子也住在這裡,這裡可是帝國的心臟。說牽一發而動全身,一點也不為過啊。
他忽然有些後悔,我怎麼一腳踩進這汪渾水里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39:03
第73章 韋鑾
報了到,領了差事,李再興離開了慶興宮。赫斯提婭牽著馬,在外面等著。見李再興出來,她略顯興奮的央求道:“主人,急著回去嗎,我們去逛逛好不好?”
李再興看了她一眼,想笑又沒笑出來,這丫頭是不是心玩野了?
“想看哪兒,東市?”
“不不,我想看看大明宮。”赫斯提婭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很早就听人說大明宮,卻一直沒機會親眼看看。今天已經走到門口了,我想去看一下。”
李再興轉頭看向北面,其實這裡離大明宮還有兩三個城坊,不過已經能看到大明宮的屋頂。長安城的地形不平,總體上成東西方面的六道高坡,大明宮所在的龍首原是北面第一道高坡的製高點。李泌曾經說過,站在大明宮的含元殿前,可是俯瞰整個長安城。
“行啊,我們去看看。”李再興翻身上馬。
赫斯提婭興奮不已,小臉泛紅的瞅了李再興一眼,輕踢馬腹,落後李再興半個馬身。
由興慶宮西門北行,經過三個十字路口,來到了長安城的東北角。這裡有一座看起來不起眼的大宅院,李再興卻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彷彿在看一個巨大的珍稀動物園。不為別的,只為這裡是大唐帝國最尊貴的監獄。
十六王宅,百孫院。這里圈養著唐玄宗的親生兒子、孫子們,離帝國御座最近的一群人。他們錦衣玉食,卻沒有自由,沒有敕令,不能隨便出這個院子一步。天子出巡,不管他們願意不願意都必須隨行,不為別的,只是就近監視。
“赫斯提婭,你願意做這樣的人嗎?”
赫斯提婭咬著手指頭想了半天,搖了搖頭:“我會瘋的。人又不是畜生,怎麼能一輩子圈在一個院子裡。”
李再興無聲的笑了。心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腦袋,想鑽到這個圈裡去呢。這裡衣食無憂啊。赫斯提婭雖然只是個侍女,畢竟不用為衣食操心。當她面臨餓死的窘境時,別說一個圈子,就算是一個籠子,她都會鑽進去。
在生存面前,有多少底限是不可突破的?李再興忽然覺得有些怪異的感覺。如果死亡只不過是又一次重生,那死亡還可怕嗎?如果死亡不可怕,那這個世界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從十六王宅向西,便來到了大明宮的南門。這時有四道門,最東面一道門叫延政門,向西依次是望仙門、丹鳳門和建福門。幾道門相距都不遠,城牆高大,門樓雄偉,彷彿要從天上壓下來似的,讓人有一種望而生畏的威壓感。
被這些高大的城牆和朱紅色的宮門擋住,別說大明宮裡的宮殿,就連屋頂都看不到了。李再興有些遺憾,赫斯提婭卻大開眼界,仰著頭,從頭看到西,仰得脖子都酸了,咧著嘴直哼哼。門前的衛士看到李再興身上的軍服,知道他是左龍武軍的衛士,倒不敢放肆,不過對赫斯提婭卻沒麼尊敬的,看著一個漂亮的胡姬因為看門樓而酸了脖子,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大笑起來。
赫斯提婭也不惱,湊在李再興的身邊,嬌嗔的說道:“這城樓真是高呢,看得我脖子都酸了。大唐真是強盛,難怪那麼多的人都想到大唐來。”
“這只是暫時的。”李再興扑哧一聲笑了,“你知道嗎,在這座城的北面……”李再興撓了撓頭,他不太清楚漢代長安城和唐代長安城的具體方位,只知道大概是在這一帶。 “以前還一座叫長安的城,當時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不過後來毀於戰火,現在只剩下一點殘牆斷壁了。在長安城之前,還有一座城,叫咸陽城。那座城的主人掃平六國,統一了天下,曾經夢想著傳之萬世,結果只傳到了第二世就亡國了。”
“你是說大秦嗎?”
“你也知道?”
“當然知道。”赫斯提婭抿著嘴,眼神靈動:“很久以前,我們就知道東方有個大秦,直到現在還有人把大唐叫做大秦呢。他們稱大唐為秦那。”
赫斯提婭說了一個胡語單詞,李再興心中一動。這個音怎麼那麼像英語裡的中國?
“赫斯提婭,你們栗特人是最會做生意的,走過的地方也最多。你們覺得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世界麼?”赫斯提婭眨了眨眼睛,害羞的笑了:“主人,你還是去問大祭司吧,我可沒那麼大的學問。不過,你說的那個世界肯定比我們知道的世界還要大,那個什麼美洲,我聽都沒聽說過。主人,這個什麼美洲是不是很美?”
李再興無語,催馬向前:“說了你也不知道,也許有一天,我帶你去看。”
“好啊,好啊,我們一起去,到那里傳播阿胡拉的福音。”赫斯提婭追了上來,張開雙臂,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圈:“建立阿胡拉在塵世的國。”
李再興白了她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即又想,也許去美洲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那裡現在還沒有特別強大的文明,而且地廣人稀,非常適合建國。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隨即又覺得可笑,美洲是好,可怎麼去啊,橫渡大西洋是別想了,向東經過白令海峽,幾千里荒無人煙的冰原,也是九死一生的冒險之旅啊。有這精力,不如去日本做天皇了。
……
回到菩提寺,李再興將消息告訴了謝廣隆,又讓他立刻想辦法通知南霽雲。謝廣隆大喜過望,本來李泌允諾幫他們聯繫的,後來李再興和李泌不知怎麼的翻了臉,沒了下文,他也沒好意思再問。現在李再興重新給他牽上了線,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真好。
李再興隨即問韋應物這兩天的行踪,得知他這兩天不在平康坊,便問清他家的住處,又帶著赫斯提婭出了門。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李泌住在哪兒,要完成李氏的請託,殺死楊洄,他需要李泌的參謀。在這方面,他自認不如李泌。
韋應物家住在蘭陵坊,李再興趕到的時候,韋應物正站在院子裡挨批。他的父親韋鑾站在一張書案前,正唾沫橫飛的痛斥,即使看到李再興走進來,他也沒有緩和一下臉色。
被李再興看到這副場景,韋應物很尷尬,窘得無地自容。
“這就是你說的那些朋友?”韋鑾沉著臉喝道:“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多和飽學之士親近,不要……”
李再興也覺得這個情景尷尬,本來想問明李泌家的地址就走,一聽韋鑾這句話,他怒極反笑,轉身走到韋鑾面前,拱了拱手:“敢問韋公,你所謂的飽學之士,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韋鑾見了,氣不打一處來。他本來就不喜歡韋應物的這些狐朋狗友,見李再興又是如此無禮,他更加生氣。他掃了李再興一眼,不屑的笑了一聲:“反正不是足下這般舞刀弄槍的人。”
李再興微微一笑,他本來就是舞刀弄槍的人,和學問搭不上半點邊,對這樣的話,他並不感到生氣。可是他對韋鑾這樣自以為是的書生也沒什麼好感。
“敢問韋公,讀書是為了什麼,做學問又是為了什麼?”
韋鑾愣了一下,隨即應道:“讀書自然是為了明理,做學問是從古人的經籍中尋求真知,同樣是為了明理。”
“那明理才是目的,讀書不過是手段,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
韋鑾思索片刻,無奈的點了點頭,他無法反駁李再興的這個解釋。
“既然如此,讀書不是明理的唯一途徑,為什麼一定要讀書?”
“笑話,不讀書,如何能明理?”韋鑾冷笑道,看向李再興的眼神中充滿了鄙視,他惡狠狠的瞪著韋應物,恨不得上前抽他兩耳光。和李再興這種既沒學問,又不知禮的粗人來往,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
“不讀書,為什麼就不能明理?”李再興不卑不亢的接著說道:“理在於物,格物而知理,又何必一定要讀書。難道沒有書,理就不在了?”
韋鑾頓時噎住了,半晌沒有說出話來,他翻著眼睛,卻不知道怎麼反駁李再興的論點。
“韋公學問淵博,又通曉丹青,那敢問韋公。是書中所說的漢家陵闕實在,還是城外的漢家陵闕更真實?讀漢賦千篇,能當得親眼一見否?”
“你……”韋鑾被李再興堵得啞口無言,臉漲得通紅,連手指都發顫起來。可是他卻無法反駁李再興的話。讀漢賦千篇,也未必能想像得出漢家陵闕的模樣,要想知道漢家陵闕究竟是什麼樣,到城外去看一眼才更實在。
李再興趁勝追擊,指了指案上剛畫了一半的畫:“韋公的丹青再妙,也不過紙上談兵,除了供人賞玩之外,無所裨益。韋公若想流芳百世,不如去畫畫大明宮,百年之後,當大明宮沒於草莽,後人能憑著韋公的大作一睹大明宮的風采,想必會對韋公感激莫名。這些奇形怪狀的山川草木嘛,嘿嘿,不畫也罷。畫得再好,你還能超過王摩詰、吳道子麼?”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39:38
第74章 秀才遇到兵
李再興揚長而去。
韋應物嚇得臉都白了。李再興來訪,已經惹得他老子不高興了,結果李再興還劈頭蓋臉的把他老子批了一頓,噎得韋鑾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頓時覺得屁股發麻,估摸著這一頓打是跑不掉了。
李大郎,你真是個闖禍精呢。韋應物一邊暗罵,一邊堆上一臉諂媚的笑,湊到韋鑾面前。 “這個……小子胡說八道呢,大人不要生氣,就當他是屁,把他放了吧。”
“你從哪兒學來的粗口?”正在沉思的韋鑾臉一沉,厲聲喝道。
“那個……”韋應物暗自叫苦,心道今天真是被李再興這小子害慘了。這句話可不就是李再興說的麼。平時在菩提寺說慣了,現在一不小心,又順嘴溜了出來。他連忙輕輕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是跟那小子學的,那小子一向胡說八道,兒子被他帶壞了。大人別生氣,兒子一定改,一定改……”
“你才胡說八道呢。”韋鑾撫著鬍鬚,繞著書案走了兩圈,忽然笑了起來:“這小子雖然粗魯,說得卻是在理。我就是再用功,這花鳥蟲魚還能超過王摩詰、吳道子嗎?要想留名,還得另闢蹊徑啊。”
“不……不是,大人的意思是……”
“我是說,這小子說得有理。”韋鑾笑了越發得意:“千言不如一圖,詩賦寫得再傳神,如何有丹青來得直接?左圖右史,今人多重史,我偏偏要重圖。將來藝文誌上,還能沒有我韋鑾的名字麼?比起塗抹幾筆草木蟲魚,相去何止千里啊。”
看著兩眼放光,沉浸在流芳百世的美妙遐想中的老爹,韋應物目瞪口呆。這算怎麼個意思?
“那小子說得……有理?”
“有理,有理,他果然目光……”韋鑾突然反應過來,惱羞成怒,抬手就是一巴掌:“臭小子,離老子遠一點。去,把《孝經》抄十遍。”
……
得知李再興找上門來,正在家讀書的李泌猶豫了半晌,才讓陸護把李再興請了進去。看到李再興,陸護臉色不善,語氣也有些生硬。李再興還沒說什麼,赫斯提婭先惱了。
“豎奴,你李家就是這麼待客的,還有點家教沒有?”
陸護瞪起了眼睛,剛要說話,赫斯提婭伸手拔出了腰間的彎刀,直接架在了陸護的脖子上。寒氣森森的刀刃接觸到皮膚,陸護頓時嚇得兩眼發直,一句狠話也說不出來了,被赫斯提婭推了一把,老老實實的向裡面走去。一直將李再興帶到李泌讀書的小樓下。李家的奴僕大吃一驚,紛紛圍了過來,卻沒人敢逼近一步。
李泌從裡面走了出來,見此情景,長嘆一聲:“李兄,你這是打到我門上來了?”
“小孩子家開個玩笑,三郎又何必當真。”李再興走上前,親熱的攬著李泌的肩膀,輕輕的捏了捏。李泌頓時緊張起來。他知道李再興的手段,如果李再興願意,可以輕輕鬆鬆的捏斷他的肩骨。
“三郎怕了?”李再興笑嘻嘻的說道:“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是人都怕死。”
“我看你就不怕。”李泌強作鎮靜,反唇相譏。
“我也怕,不過,我知道有時候怕也解決不了問題,只好硬著頭皮往上沖。”李再興笑笑,鬆開了李泌:“那個誰說過,勇者懼,勇者不是不知道恐懼,而是能克服恐懼。能戰勝恐懼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這句話說得太好了,我很佩服。”
李泌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說的這個人是孔子。”
“原來是聖人所言?”李再興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麼有道理。”
“唉,別說那些空話了。”面對厚臉皮的李再興,李泌無可奈何,只得打斷了李再興的胡扯,開門見山的說道:“說吧,今天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要請你幫我參謀一下,怎麼才能幹掉李林甫。”
“你肯聽我的麼?”李泌惱怒的冷笑一聲:“這次怎麼沒帶愛爾麥迪來?”
“帶赫斯提婭就夠了。”李再興坦然的聳聳肩,指了指敢怒不敢言的陸護:“你看,赫斯提婭的刀一樣鋒利,不亞於愛爾麥迪的槍。”
李泌氣得直翻白眼,怒不可遏:“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李再興撥弄著手指,沉默半晌,這才抬起頭,靜靜的看著李泌:“你搞錯了,我不是來求你,只是想給你一個合作的機會。”
“是麼?”李泌怒極而笑:“怎麼合作?”
“合作殺掉李林甫,為太子除掉一個勁敵。”李再興不緊不慢的說道:“我上午剛剛去興慶宮報導,聽說太子就住在興慶宮別院,說得實在一點,所謂別院,不過是一個大一號的囚車。我想,只要李林甫還活著,誰也不敢保證太子最後一定能順利登基。你說是不是?”
李泌的臉色一寒,一時無語。
“你不幫我參謀,沒關係。想李林甫死的人多的得,我能找到其他的合作人選。”李再興拍拍手,不字一句的說道:“不過,我不保證不會誤傷太子。”
“你威脅我?”
“不,我只是實話實說。”李再興迎著李泌憤怒的目光,神色平靜,如一潭死水。 “你應該知道,我雖然不修佛,對生死卻看得很淡。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能和太子在黃泉路上做伴,我想也不虧。”
“你還是在威脅我。”李泌冷笑道:“你就不擔心走不出這個門?”
“你要有這樣的決斷,我們又怎麼可能有分歧?”李再興突然笑了起來,他走上前去,攬著李泌的肩膀:“你應該清楚,沒有我,僅憑你那些計謀,是不可能達成目的的。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要想真正成事,又怎麼少得了我這樣的武夫衝鋒陷陣?”
“我無法苟同你的看法。”
“我不需要你的讚同,我只想問問你的意見而已。”李再興鬆開李泌,重新坐了下來:“這一次,我來決定可不可行。成敗,皆與你無關,我保證不會供出你或者太子。這一點,你可以相信我。”
李泌愣住了:“你自己行動?”
“對,這一次,我不想再讓愛爾麥迪用槍指著你。”李再興微微頜首:“所以,你提供參考方案,如何取捨,我自己做決定。”
李泌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李再興只是要他提供一個參考方案,並沒有讓他全程參與的打算。換句話說,他把主動權牢牢的抓在了自己的手裡,不肯再像上一次一樣,由他來主持整個過程。
他們之間的不信任依舊。可是,他卻發現自己無法拒絕李再興,不管是從哪方面來說,他都不能拒絕李再興的建議。降掉李林甫,對太子來說至關重要。拒絕李再興,同樣不是明智之舉。
李再興根本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
李泌忽然覺得非常沮喪,他縱有千般謀略,可是在李再興面前,他卻沒有還手之力。
“是不是很無助?”李再興笑瞇瞇的看著李泌,不失時機的調侃了一句,打破了沉悶的氣氛。不等李泌回答,他又說道:“不奇怪,槍桿子裡面出政權嘛,古往今來,哪一個書生能成大事的。你們就是藤,做不了樹,只有選一棵足夠強大的樹纏上去,你們才能爬得更高。”
“你是那棵樹?”李泌哭笑不得的看著李再興,既不想承認李再興說得有理,也無法不承認李再興說的的確是實情。不管學問多麼好的人,如果沒有武力,終究還是只能替人謀劃。要想成一番事業,就只能依靠一個強有力的武力集團。就眼前的情況來說,沒有李再興的武力,他縱有千般計謀,也只能被動的看著李林甫,充其量只能讓自己無隙可擊,要想主動出擊,卻是力有不逮。
“我不知道。”李再興看到李泌這副表情,知道他已經認命了,不由得聳聳肩,帶著三分得意的笑了起來。 “至少,我不是藤。”
“藤有什麼不好?”李泌反駁道:“老子說,柔弱勝剛強,齒搖落而舌長存……”
李再興脫口而出:“牙齒咬了舌頭,是牙齒疼,還是舌頭疼?”
李泌啞口無言,過了良久,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你想什麼時候動手?”
“合適的時候。”
……
靖恭坊,附馬都尉楊洄和鹹宜公主相對而坐,一個瘦削的中年僕人站在廊下,拱著手,低著頭,默默的等待著,彷彿一個沒有生氣的木頭。
楊洄抬起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多謝右相的一片好意。”
“喏。”中年僕人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他的腳步很輕,落地無聲。
楊洄側著頭,看著這個中年僕人離開,又看了咸宜公主一眼,苦笑一聲:“公主,該來的終於來了。”
咸宜公主年約四旬,白皙的面龐保養得很好,看起來似乎只有二十出頭,只有眼角有幾根淺淺的魚尾紋,和同樣年近四旬的楊洄看起來很不般配。聽了楊洄的話,她眉心微蹙:“這只是李林甫的一面之辭,未必當得真,你還是不要急著下結論,否得被他利用了。他這個人,你還不知道嗎? ”
楊洄也皺起了眉,沉吟道:“難道……他想把我當棄子?”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40:16
第75章 張網以待
咸宜公主是武惠妃的女兒,是壽王李瑁是同胞姐姐。楊洄是楊慎交的兒子,傳自隋煬帝一脈,他的母親是曾經顯赫一時的韋皇后的女兒長寧公主,血統之尊貴自不待言。
不過,與皇家關係緊密的後果也很明顯,宮廷鬥爭的成與敗,往往意味著天與地的差別。韋皇后想學武則天做第二個女皇后,功敗垂成,成了韋庶人。楊洄本來很光明的前途頓時黯淡了許多。他當然不甘心,這也是他後來依附武惠妃,陷害太子李瑛三人的原因。
武惠妃的母親就出自楊家,如果李瑁能夠繼位,他的前途當然一片光明。可是天意弄人,他們費盡心機,除掉了太子李瑛,李瑁卻沒能成為太子,反倒被李亨佔了一個大便宜。武惠妃不久身死,楊洄飛黃騰達的夢想也到此為止。
除了夢想破滅之外,楊洄還時刻處於恐懼之中。俗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做了虧心事的楊洄怎麼可能沒有恐懼。武惠妃就沒能善終。在太子等人被害之後不久,她被三庶人的冤魂纏身,請了無數的高僧崇道做法事,也沒能救她,以至於病死。而天子後來也因為一念之差殺了三個兒子而後悔莫及,對始作俑者楊洄當然沒什麼好臉色。
楊洄始終生活在恐懼之中。現在李林甫派人告訴他,李瑛的女兒博平郡主和遊俠兒有來往,又同時出現在靖恭坊,而那個遊俠兒身份不明時,他本能的感到一陣寒意。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在十三年的煎熬以後,終於逃不過上天的處罰。
此刻,楊洄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恐懼自然是有的,但除了恐懼之外,他還有一絲釋然。
他知道李林甫不安好心,當年那件事,他楊洄是衝鋒陷陣的打手,而李林甫則是幕後主謀。如果李瑛的後人真要報仇,他李林甫肯定也是目標之一。也許前段時間他病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現在來提醒他加強防範,也不完全是出於好意,更可能是將他作為誘餌,騙刺客上鉤。
儘管如此,楊洄還是不得不提高警惕。他怕死,他不想死。
“派人去菩提寺打探一下,這個叫李再興的遊俠兒究竟是怎麼回事。”
……
“把蟲娘送回宮裡的人,究竟是誰?”
李泌猶豫了好一會,見李再興不肯讓步,他才無可奈何的說道:“高力士。”
“高力士怎麼會幫我們的忙,而且這件事風險很大,但凡天子冷靜一點,就能發現其中的破綻。”
“高力士是天子最信任的人,而且……他也沒什麼風險,一旦遮掩不過去,他實話實說就是了。”李泌嘴角微挑,無聲的笑了起來,只是笑容中多了幾分苦澀。 “這是我當初的估量,只是當預想成真的時候,我又覺得很悲哀。天子是最精明不過的人,現在居然這樣被瞞過,可見……”
“他老了。”李再興直截了當的說道:“任何一件事,不管多麼有趣,做了三十多年都會厭倦。更何況他的位置又那麼特殊,錯得再離譜,也不用他承擔後果。 ”
李再興想起不久之後的安史之亂,暗自苦笑,這算不算是對李隆基的懲罰?可是對他來說只是顛沛流離,失去了皇位,成千上萬受到牽連,死於非命的百姓才是遭了無枉之災呢。
“你說得沒錯。”李泌覺得這個話題太沉重,也太容易遭惹是非,立刻回到了他們的主題上:“你準備怎麼做?”
“這個嘛,你就不要問了。”李再興站了起來:“用兵之妙,在乎一心,見機而作,待機而動,我現在也沒有成形的計劃,所以也沒法告訴你。不過,這段時間我不會再來找你了,省得給你和太子惹麻煩。”他頓了頓,又坏笑道:“為了你們的安全,我還要搞一下破壞。”
“什麼?”李泌一時不搞明白。
李再興大步出了門,揮手示意赫斯提婭跟上,主僕二人出了大門,李再興突然變了臉,飛起一腳,狠狠的踹在李家的大門立柱上。
在陸護驚訝的目光中,烏頭門的一根立柱轟然折斷,大門咯吱咯吱一陣亂響,傾了下來。
“你……”陸護又驚又怒,追上去就要揪住李再興。李再興哼了一聲,伸手撥開陸護,翻身上馬,揚長而去。陸護氣得破口大罵,李泌聞聲追了出來,看著搖搖晃晃的大門,明白了李再興的用意,卻也不由得爆了一句粗口:“混蛋,你故意的吧?”
……
回到菩提寺,李再興一個人登上了鐘樓,伏在欄杆上,看著李林甫的宅第出神。他向李泌詳細打聽了相關人等的情況,現在要從中找出一條線索,能讓他殺死楊洄而又不至於把自己牽連進去。只有如此,他才有機會搞清楚自己的身世。
否則,他就像一葉浮萍,茫然無助的漂浮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之中。
他不讓李泌給他出謀劃策,是因為他知道李泌不可能全心全意的為他謀劃。上一次是李泌沒有料到他會反撲,才讓他掌握了主動。這一次,李泌不會再給他機會。既然如此,他就不能把命給李泌。
命,只能交到絕對放心的人手上,像這種三思二意的讀書人,他不能信任,也無法信任。
然而自己謀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他來說,最簡單的方法當然是提著大桿子,徑直闖到楊洄家去,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可是這樣一來,他除了逃出長安,從此隱姓埋名,浪跡江湖之外,沒有第二條出路。再想殺李林甫,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動腦筋,也是一門技術活啊,和練武一樣,這需要天賦。
雖然知道很難,李再興還是決定由自己操作。他不能一直依賴別人。
李再興在鐘樓上坐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
月堂之上,李林甫一人獨坐,對面的廊下站著七個身著青衣的漢子,一個個負手而立,目不斜視。為首的正是曾去楊洄府通報的中年漢子。
李林甫剛剛得知,李再興去了蘭陵坊的韋府,又去了李泌家,離開李泌家的時候,他一腳踢壞了李泌家的大門。
聽到這個消息,李林甫情緒很平靜,一點反應也沒有。如今,他坐在這月堂之上,就像蜘蛛織好了天羅地網,攤開八足,坐在網中央,靜候獵物上鉤。當然,他也沒有閒著,他要把網織得更密,更結實,這樣才能抓住更大的獵物。李再興不過是一隻小飛蛾,看起來兇猛,其實不足為慮。真正讓他費心的是李泌,還有那個一直隱忍的太子。如果僅僅是為了李再興,他根本不需要費這麼大的力氣。
只是不知為何,他心裡總有一些不安,不像以前那樣自信。他從來沒有在月堂沉思過這麼長的時候,現在已經坐了半天時間,卻依然無法抹去那一絲淡淡的惶恐,總覺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麼。
是因為李泌這個神童,還是李再興那個神秘莫測的神僧師傅?
李騰空的身影出現在了月門外,李林甫忽然心情一振,招手示意李騰空進來,溫和的說道:“有事?”
“阿爹,沒幾天就是上巳節了,你的身子還不見好,是不是請菩提寺的高僧來做個法事?”
李林甫略作思索,微微頜首:“我也正有此意。騰空兒,這件事,就由你來操辦吧?”
……
伏在欄杆上的李再興忽然仰起頭,看著鐘樓的頂上,咳嗽了一聲:“上面風大,你不怕凍著?再不下來,我可把酒喝完了。”
頭頂寂靜無聲,只有李再興自己的聲音在迴響。
李再興搖了搖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轉身搖搖擺擺的走了。不知是不是他忘了,玻璃酒瓶卻還在原處。過了好一會兒,黑暗中傳來兩個細不可聞的聲音。
“喝一杯?”
“算了吧,我們還不宜暴露行踪。”
“可是,他已經知道了。”
“未必吧,也許是……詐我們。”
“這倒也有可能。”聲音頓了片刻,再次響起:“這個臭小子,什麼時候這麼有心機了。”
“有心機有什麼不好,都像你似的一根筋,能做什麼事。”
“我怎麼了,你那麼聰明,也沒見你干成什麼大事。現在不是還指著我的弟子行事?”
“好啦,這個你也爭,不知道你這佛是怎麼修的,越修倒是火氣越大了。”
“我只說是實話而已。”
李再興站在鐘樓下,倚著門柱,聽著上面兩人的爭論,無聲的笑了。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柱子,輕咳了一聲:“半個時辰啊,半個時候後,我來收拾。你們二位有什麼事要辦的話,也抓緊時間。”
說完,他背著手,晃晃悠悠的走了。
樓上沉默了良久,過了片刻,一個惱怒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們能有什麼事情要辦?這臭小子胡說八道什麼,一點也不知道尊師重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弟子?虧你還好意思誇得像朵花似的。”
“嗯,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這點不好。要不然我也不會說他塵緣未盡,讓他到塵世裡走一遭。”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41:07
第76章 順手牽羊
聽到了鐘樓上的聲音,知道師傅一直就在自己身邊,李再興忽然心中大定。雖然師傅不肯和他見面,心裡還是輕鬆了許多。他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回到了自己住的客舍。
愛爾麥迪正和赫斯提婭坐在床上玩樗蒲,朱麗婭在一旁計分,米特拉穿著團花的**,裏著被子,看得津津有味。坑燒得比較熱,她的小臉紅撲撲的。看到李再興走進來,她咧了咧嘴,露出可愛的笑容。
朱麗婭連忙站了起來:“主人,水已經準備好了,你現在洗漱嗎?”
李再興應了一聲,看了愛爾麥迪一眼:“你今天進來睡。”說完便走進了里屋。
朱麗婭和赫斯提婭一聽,看向愛爾麥迪的眼神立刻變得曖昧起來。愛爾麥迪窘迫不堪的站了起來,轉身進屋。朱麗婭連忙叫道:“姐姐,你先洗洗吧。”
“可不是麼,得洗白白啊。”赫斯提婭促狹的笑道:“你今天習武,淌了不少汗,主人可不喜歡呢。”
“就你會說。”愛爾麥迪瞪了她一眼,拉住了朱麗婭:“我來吧,你們也早點睡。”
“知道,知道,我們會睡得很死的。”米特拉夸張的摀住了耳朵,“我們什麼也聽不到。”
李再興在里屋聽了,估計愛爾麥迪要臊得無地自容,便咳嗽了一聲。外面頓時一片安靜,朱麗婭姐妹忙碌起來,各自洗漱,準備上床休息。過了一會兒,愛爾麥迪的捧著水盆和毛巾走了進來,蹲在李再興面前,紅著臉,低聲道:“主人今天要出去。”
李再興點了點頭。他的確要出去一趟。怎麼殺楊洄,又怎麼殺李林甫,他還沒有找到一個穩妥的辦法。在這個時候,他要出去探探路子,不能坐在這里幹等。看著愛爾麥迪紅紅的脖頸,他忽然心中一動,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托住了愛爾麥迪的下巴,輕輕挑起。
愛爾麥迪順從的仰起了臉,不好意思的閉上了眼睛。嬌羞的模樣看得李再興心跳加速,嗓子也有些幹。 “我……會早點回來。”
“好。”愛爾麥迪的聲音細不可聞:“我……等主人。”
……
潛出了菩提寺,李再興爬上了坊牆,以壁虎潛形之勢,沿著坊牆前行,準備繞到李林甫宅的東門,先到嘉猷觀看一下。雖然已經是下旬,月光還算明亮,不管是坊間的道路,還是坊內的道路,都很難瞞人耳目。唯有這種姿勢不容易被人發現。
剛剛拐過一個彎,他突然停了下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向前看去。
嘉猷觀的觀門陰影中,有一個人影靜靜的蹲伏著,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聽到了李再興發出的聲音,正在向這邊觀看。李再興一動不動,盡可能的貼在坊牆上。那人看了片刻,沒有發現李再興,這才轉過頭,向嘉猷觀裡看去。
李再興微微的側過頭,看到他李騰空所住的那幢小樓還亮著燈,窗棱上映著一個剪影,看身形,應該是李騰空正在行香。
難道是個偷香賊?李再興暗自想道。他靜靜的等著,那個黑影也一動不動,融在陰影之中。若不是李再興眼力過人,又準備潛到那個地方,所以特別觀察了一下,根本發現不了這個人。嘉猷觀裡還有人,甚至有人在門樓下來回了幾次,也沒能發現這個人。
李再興等了好一會,也沒見那人有什麼動作,不免有些氣餒。那人佔據了門樓,他要進入嘉猷觀,必然會驚動他。看來今天出師不利,還是另擇他路吧。他慢慢的的倒行幾步,忽然靈機一動,又停住了。他看了一眼遠處的那個黑影,忽然站了起來,閃身跳下坊牆,接著緊跑兩步,翻過嘉猷觀的院牆,陷入了牆角的黑影之中。
他的動作很快,可以說只是眨眼之間。可是依然沒能躲過那人的眼睛。他扭過頭,向這邊看了過來。
李再興也不理他,他本來就沒打算瞞過這個人。他貼著牆角,快步急行,幾步便跨過了前庭,沖向後院。這時,旁邊閃出兩個人影,大聲喝道:“什麼人,敢闖……”
沒等他把話說完,李再興悍然迎了上去,一拳轟出,將左側一人打得飛起,緊接著一個閃身,橫行兩步,一掌劈在另一個人的脖頸上。那人哼都沒哼一聲,栽倒在地。這時,被打飛的那人撞在牆上,發出一聲巨響。
巨響聲中,李再興不再掩飾身形,施展出八極門的神形術,避開幾個大呼小叫著從兩側廂房裡衝出來的人影,衝進了後院,騰身躍起,踩著假山,飛身上了小樓,站在了李騰空的窗前。
他回頭看了一眼,正看到門樓下的那個人影衝出陰影,向小樓奔來,不禁笑了一聲,突然哈下腰,又躍回了假山,悄無聲息的穿過假山,繞到了嘉猷觀的南牆外,雙手攀著牆簷吊在牆上,觀察院內的動靜。
嘉猷觀的中庭已經燈火通明,十數個道士打扮的李家奴僕從廂旁裡衝了出來,手裡拿著武器,正好截住了那個隨後趕到的人影。那人見狀,不敢怠慢,飛身撲上,手起拳落,接連打倒兩人,衝上了小樓。
小樓上靜悄悄的,連燈都滅了。
那人喘著氣,站著窗前,抬手準備敲窗,卻又有些遲疑。一愣神的功夫,中庭的奴僕已經追了進來,堵住樓梯口,卻不敢攻上來,兩名弓弩手抬起手中的弓,瞞準樓上的那人,大聲喝道:“何方賊子,敢闖李相家的家觀,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人回頭看了一眼,不為以然,沉聲道:“小娘子,賊人在否?可曾驚擾了小娘子?”
過了片刻,裡面傳出李騰空的聲音:“多謝壯士關心,妾身無恙,壯士還是趕緊走吧。”
那人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樓下嚴陣以待的李家奴僕們一眼,轉身正準備離開,忽然渾身一緊,剎住了腳步,慢慢的轉過頭,看向樓梯口。
一個中年人負著手,慢慢的走了出來,蒼白的臉在月光下有些模糊,看得不甚分明。可是即使李再興離他足足有二十步遠,依然能感受到此人身上散發出的殺氣。他不禁皺了皺眉,李家甚麼時候有這樣的高手了,上次他夜闖嘉猷觀的時候,如果有這樣的高手在,不可能讓他那麼輕鬆的來去自如。從他出現,到這個高手趕到小樓,相差不過就是幾息的時間。如果他不是有意誘那人入彀,動作連貫,沒有一絲停頓,現在被截住的人可就是他了。
看來李林甫也不是一點準備也沒有,只是外表看不出來而已。這種人最可怕,一切都做得不動聲色。
李再興暗自慶幸,如果不是有那位偷香賊,他可能就一頭闖進陷阱裡去了。雖然以他的身手不至於被擒,可是想悄無聲息的全身而退,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李再興慢慢的落在地上,貼著牆,一動不動的站著。他現在雖然看不到院子裡的情形,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院子裡,兩人已經動上了手。片刻之後,隨著一聲大喝,傳來一聲拳腳相交的悶響,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人影從李再興頭頂一躍而過,直奔菩提寺的東牆,跳進了菩提寺。
幾乎就在同時,一個瘦長的身影掠出。
李再興恍無聲息的出手,左手扣住了那人的腳踝,用力往下一拉,右手按在他的後腦上,用力猛推。那人猝不及防,身體失去平衡,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頭撞在了菩提寺的院牆上。
“呯”的一聲,腦漿迸裂,一命嗚呼。
李再興一擊得手,再不遲疑,閃身沒入黑暗之中。回到西院,他從打開了窗子裡鑽了進去,順手脫去了衣服,鑽進了被窩。愛爾麥迪起身,伸手扣上了窗棱。她剛剛縮回手臂,就被李再興抱住了。
“主人……”
“冷,讓我抱抱。”李再興抱著愛爾麥迪火熱的身子,嘻嘻的笑了一聲。愛爾麥迪只穿了小衣,被他抱著,根根汗毛豎起,渾身泛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胸前更是突起了兩顆硬硬的櫻桃。聞著熱乎乎的體香,李再興覺得一股熱氣由丹田升起,某個部位立刻甦醒了。
美人在懷,如果再沒有點反應,那他就是柳下惠那位性無能了。他有些手忙腳亂的扯去了愛爾麥迪的小衣,又去扯她的褻褲。愛爾麥迪的被子裹得本來就緊,又鑽進了一個李再興,頓時擠得沒有一絲縫隙,在哪些狹窄的空間內,要想脫下她的褻褲,即使以李再興的身手也有些為難。
“主人,慢……慢點。”愛爾麥迪面熱如火,喃喃說道:“我……我自己來。”
“你快點。”李再興有些迫不及待的說道,全無平日里的冷靜。他貼在愛爾麥迪耳邊,埋怨道:“不是說好了麼,怎麼還沒準備好。”
“我……我沒想到主人……回來得……這麼快。”愛爾麥迪弓起身子,蹬掉了褻褲,又顫抖著脫下了李再興的褲子。她伸長了手臂,也只將李再興的褲子脫到膝蓋,只能向裡面挪了挪。兩人肌膚相親,原本就如同**,她往下一滑,豐滿的雙峰間頓時擠進了一個火熱硬挺的物事,然後她聽到了李再興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一聲長吟。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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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時間:
2014-9-3 15:41:43
第77章 愛做的事
愛爾麥迪將李再興當主人看待,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天,而李再興卻從來沒有將愛爾麥迪當成女奴。與一般的大唐人不同,他對愛爾麥迪這樣的胡姬沒有鄙視,從來也沒有把她看成玩物。他不僅喜歡她的美麗,更敬重愛爾麥迪的堅韌。當愛爾麥迪為了他的安全不眠不休的守了李泌一夜,他將愛爾麥迪抱在懷裡,奔回菩提寺的時候,就將愛爾麥迪看成了他心中不可替代的那個人。
朝夕相處,耳鬒廝磨,又在一起習武,肌膚之親在所難免,他們早就互相有了那點意思,雖然出發點不一樣,此刻的表現卻大同小異。聽到李再興這聲長吟,愛爾麥迪驕傲而羞澀的來回揉了兩下,脫下李再興的褲子,雙手順著他的腳,一路撫摸了上來,摟緊了李再興的腰,撅起嘴唇,親在了李再興結實的腹肌上,兩條長腿纏住了李再興的腿,豐盈的玉峰緊緊的貼著李再興的要害,生澀而緩慢的摩動著。
李再興有過性|經驗,卻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頓時有點雲深不知處了。相比之下,愛爾麥迪卻要比他沉穩很多,雖然她的動作也很笨拙,不夠自然,卻準確的抓住了李再興的要害,用她那與眾不同的豐胸長腿和常年習武練就的腰功,將李再興送上一波又一波的高峰。
李再興淪陷了。他沉浸在這水乳|交融的快感中,品嚐到了兩情相悅,身心俱化的美妙感。這大概是任何一個名妓都無法帶給他的,那些女人或許有高超的技巧,卻無法像愛爾麥迪這樣全身心的投入,更沒有愛爾麥迪這樣強悍的體質。
不知不覺中,李再興吻上了愛爾麥迪火熱的唇,不知疲倦的探索著,宛如在泥濘中探索,樂此不疲。他們緊緊的結合在一起,片刻也不肯分開。
外屋,米特拉一條小胳膊伸出被外,吧噠著小嘴,睡得正香。朱麗婭摟著米特拉,眼神有些散亂,赫斯提婭將頭藏在被子裡,一動不動,可是被子的顫動卻暴露了她的悸動。不知過了多久,她從被子裡探出頭,見朱麗婭雖然閉著眼睛,睫毛卻在不停的顫動,顯然也沒睡著,不禁嗔道:“姐姐,愛爾麥迪怎麼這樣啊,也不知道小點聲,人家睡不著呢。”
朱麗婭睜開了眼睛,如水的眼神中有一絲迷惘:“可不是,今天她這是怎麼了,上次也沒見她這麼高興。”她突然停住了,翻身坐了起來,側耳傾聽了片刻,連忙拿過外衣披了起來,下了榻。
門被敲響了,外面傳來智遠悟道焦急的聲音:“教頭,教頭!”
朱麗婭點上燈,裹好衣服,開了門。悟道滿臉是汗的站在門口,一看到朱麗婭,他連忙向後退了一步,側身而立。 “教頭在嗎?”
朱麗婭不說話,悟道愣了一下,隨即聽到了一個讓人心襟動搖,魂不守舍的聲音,頓時明白了,鬧了一個大紅臉,連忙雙的合什,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出了什麼事,大半夜的來找主人。”
“李相府中遭了賊,跳到我們菩提寺的武場來了,李相府的人正在搜查,上座、寺主都被驚動了,請教頭過去看看呢。”
“他娘的,什麼事,半夜的也不讓人睡覺。”里屋的門一聲響,李再興敞著懷,從裡面走了出來,一臉的不高興。 “悟道,你小子練武把腦子練壞了,大半夜的來攪事?”
一見李再興臉色泛紅,身上全是細汗,悟道再傻,也知道李再興剛才在幹什麼了,當然也知道李再興為什麼惱火。是個男人,遇到這種事都會惱火。他不敢怠慢,連忙把事情說了一遍。
“哪個混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到我菩提寺來鬧事?”李再興眉頭一挑,沉思半晌:“去,把兄弟們都叫起來,我馬上就來。”
“喏。”悟道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李再興返身回屋,愛爾麥迪聽到了事情的原委,已經穿好了衣服,不等李再興說,她便說道:“我陪你一起去。”
“沒必要吧,你剛剛出了一身汗,別受涼了。”
愛爾麥迪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撩起鬢邊散亂的頭髮,在腦後紮起。 “不妨事,我沒那麼嬌氣。”
“我就喜歡你這一點。”李再興輕笑一聲,湊到愛爾麥迪面前,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等收拾了那幫不長眼的,回來再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
李財興和愛爾麥迪一起趕到武場的時候,武場已經圍了很多人,武僧們都在,上座覺暉等人也在。可能是事出倉促,基本上所有人都衣冠不整,有不少人乾脆沒穿外衣,只穿著夾襖,被夜風凍得瑟瑟發抖。都維那覺暉雖然臉色平靜,眼神卻有些慌亂。謝廣隆等人站在一旁,見李再興走來,都看了過來。李再興不動聲色的看了他們一眼,點了點頭。
謝廣隆眼神閃了一下,不動聲色的避了開去。
“師兄,什麼事?”李再興走到覺暉面前,一邊掩著衣襟,一邊說道:“有人闖到寺裡來了?”
“姜管事,這就是我的師弟李再興,目前是寺裡的武僧教頭。”覺暉對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人說道:“你有什麼事,可以問他。”隨即又轉身對李再興說道:“師弟,這位是李相府上的薑管事,是李相夫人的堂弟。”
李再興會意,李林甫的親戚,不能得罪。他拱了拱手,客氣的問道:“姜管事,這是……”
“有人闖到相府,被我們發現,逃到你們菩提寺來了。”姜管事上下打量了李再興一眼,不緊不慢的說道:“可是你們寺裡的武僧卻說沒聽到動靜。李教頭,你這訓練可有些不夠啊。”
李再興不接他的話茬,關切的問道:“相府中可有損失?”
姜管事沉默了片刻:“死了三個人。”
“死了人?”李再興大吃一驚:“什麼人這麼大膽,居然敢闖到李相府殺人?姜管事,李相……沒有受驚吧?”
“還好。”姜管事尷尬的說道:“此人剛闖進嘉猷觀就被我們發現了,沒能驚擾到李相,我們……”
李再興不給姜管事說話的機會,皺了一下眉頭,再次打斷了姜管事的話:“姜管事,如果我記得不錯,嘉猷觀好像是李相愛女所住的地方吧?”
姜管事沉下了臉,沒好氣的打量著李再興。李再興一直搶他的話頭,不給他發問的機會,這讓他很鬱悶。他瞪著李再興,沉聲道:“李教頭,你究竟想說些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擔心李相和他愛女的安全。”李再興很誠懇的說道:“姜管事,在下真是慚愧,訓練不力,僧兵們未能發現這個敢闖相府的賊人。如果有什麼可以幫忙的,你儘管吩咐,我等一定效犬馬之勞。”
姜管事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李相府被人闖了進去,又被人逃脫了,居然還死了三個人,他還有什麼臉面說僧兵無能?他重新打量了李再興一眼,覺得這個看起來有些愣頭青的少年並不像他的年齡那樣稚嫩,反倒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老成。他咳嗽了一聲:“現在就有一件事要煩勞你們。”
“你請說。”
“賊人從相府逃脫之後,跑到菩提寺來了。我們要搜查一下。”
“那當然沒問題。”李再興轉身對覺明、覺暉等人說道:“你們看呢?”
不等覺明、覺暉說話,姜管事一擺手:“不用那麼麻煩,我們有人看到了刺客的模樣。”他指了指人群中的謝廣隆:“就是他這樣的。”
謝廣隆臉色一變,剛要說話,李再興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招招手,讓謝廣隆過來。謝廣隆遲疑了一下,走到李再興面前,嘴巴嚅了嚅,欲言又止。
“姜管事,你是說像他這樣的,還是說就是他?”
“他這樣的身材並不多見,我還不至於認錯吧。”姜管事說著,伸手握住了謝廣隆的手腕,嘴角一挑:“大半夜的,脈博怎麼這麼急?”
謝廣隆臉色煞白,用力抽回手腕,剛要說話。李再興往他身邊一站,伸出手,對姜管事說道:“姜管事,我的身材和他也差不多,你要不要也摸一下我的脈門?”
“正有此意。”姜管事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伸手握停了李再興的脈門,眉頭不由得一皺。他剛要說話,卻看到李再興笑盈盈的臉,頓時覺得有些不妥,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看了一眼手持長槍站在李再興背後的愛爾麥迪緋紅的臉,突然明白了。不由得有些惱怒,李再興這是要讓他出醜啊。
“姜管事,心跳加快,氣息急促,未必就是做賊,也可能是做……愛做的事。大家都是男人,想必可以互相理解吧。”他衝著上座覺明呲牙一笑:“我們又不是閹人或者修行的高僧。”
正偷眼打量愛爾麥迪的覺明頓時老臉一紅,一本正經的念起了佛號。
“難道他也和你一樣?”姜管事惱羞成怒,提高了聲音道:“你有美妾隨身,他呢?女人在哪裡?”
“也沒說一定是女人啊。”李再興轉身拍拍謝廣隆的肩膀,無奈的說道:“大郎,你剛才究竟在幹什麼,有沒有去相府生事?如果去了,那就不要連累寺裡,自己站出來,把事情擔了。如果不是,也請你對姜管事直言,不要鬧出誤會,可好?”
謝廣隆的臉色頓時變得怪異萬分,他的嘴角抽動了幾下,臉漲得通紅,神情也有些扭捏起來。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42:23
第78章 謝大的單相思
謝廣隆斜睨著李再興,憋出了內傷。
他萬萬沒想到今天晚上會鬧出這麼大的事。
他本想遠遠的看一眼李騰空,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刺客,意圖對李騰空不軌。當時他來不及多想,立刻從嘉猷觀的門樓上跳了下去。不料等他趕到李騰空的窗前時,刺客無影無踪,李騰空安然無恙,他卻被李林甫安排在嘉猷觀的高手截住了。
那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上了當,被人設計了。他無心戀戰,奪路而逃,進入了菩提寺。他倒沒有想拖累菩提寺,本想一走之了,屆時李林甫拿不到證據,也不能把菩提寺怎麼樣。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那個擺了他一道的刺客根本沒走,出手打死了追他的高手。
等他聽到那一聲悶響,重新跳出菩提寺的院牆,發現那位高手已經氣絕的時候,他再想逃也沒機會了。李府裡的人追了出來,菩提寺的僧兵也被驚動了。
姜管事認定了他是闖府的刺客,他也無從辯駁,因為他的確進了嘉猷觀,也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是他沒有殺那個高手,更沒有殺李府的奴僕,他不能認這個罪。一旦認了這個罪,他就難逃一死。
他可沒有李再興那樣的運氣。
現在,李再興替他解圍,他並不感激李再興,相反恨不得和李再興拼命。
首先是他覺得那個背影和李再興很像,給他下套的完全可能就是李再興本人。只是他現在找不到證據,李再興卻有足夠多的證人。只要不是瞎子,誰都看得出來李再興剛才在幹什麼。誰會相信在這個時候,李再興會有閒情逸志去扒李騰空的窗戶?
再說了,謝廣隆也不願意這是真的,他不願意讓李再興和李騰空有什麼瓜葛。
而另外一個原因就簡單了,李再興要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清楚他剛才幹什麼去了。要么承認去了嘉猷觀,要么承認……自瀆了。如果不承認去了嘉猷觀,那他就只能承認自瀆,否則他無法解釋為什麼會心跳加劇,氣息不穩。他不像李再興,有胡姬侍寢,他也不可能讓現在的哪一個兄弟或者和尚承認和他有分桃斷袖之癖。他能承認的只是自瀆。
李再興繞了半天圈子,活生生的把他逼到了這條路上。
這個啞巴虧吃得那叫一個苦啊,謝廣隆覺得苦膽都氣破了。
可是,他沒有其他的選擇,除非他承認去了嘉猷觀。相比之下,李再興給他的選擇是最合理的。
只是這樣一來,以後還怎麼見人?
要不,乾脆咬舌自絕算了,免得受此奇恥大辱。
謝廣隆咬著自己的舌頭,醞釀了半天,卻沒能下得了狠心。特別是當他看到李再興戲謔的眼神時,他更不願意就此去死。他狠狠的瞪了李再興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我……剛才……在……”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誰也聽不到了,不過大家都聽懂了,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異樣。有人打量著他那身上的單衣,不由自主的瞟向了他的腰腹以下,忍不住笑出聲來。
謝廣隆無地自容,恨不得挖個坑跳下去。
姜管事臉色鐵青,怒不可遏:“你覺得我會信嗎?”
“姜管事息怒。”李再興咳嗽了一聲,強忍著笑意:“這只是一種可能,究竟是不是真的,誰也不能肯定。我們當然不能只聽他一個人說。這樣吧,剛才姜管事說,他曾經在李相愛女李真人的窗前站過,還和李真人說了話?”
姜管事略一思索,點了點頭。
“這就好辦了,我們去見見李真人,讓她聽聽聲音,是與不是,自然水露石出。”
姜管事還沒說話,謝廣隆已經兩眼放光,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他暗戀李騰空這麼久,還沒有和李騰空近距離接觸過呢。剛剛在小樓上隔窗而立,是他和李騰空有史以來最近的距離。
說不定這倒是一個機會。
“這個……倒也是個辦法。”姜管事遲疑了良久:“不過,我要請示一下李相。”
“管事英明。”李再興連忙說道:“雖然事情尚未分明,不過我和大郎相交莫逆,我相信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且大郎武藝高強,若有他這樣的高手護衛在李真人左右,我想這樣的事以後肯定不會再出現了。還請姜管事在李相面前美言幾句,方便的話,賞他一個出路,相府多了一個武藝高強的衛士,他有了出路,對管事來說,也是一樁功德。”
姜管事覺得有理,上下打量了謝廣隆兩眼,轉身吩咐人去匯報李林甫。謝廣隆卻大喜過望,如絕處逢生,否極泰來。如果真能在李騰空身邊做個護衛,他就算是受再大的委屈也願意啊。他看了李再興一眼,眼神複雜,既有感激,又有敬畏。他一直覺得李再興是個莽夫,可是今天,他算是見識了這位莽夫的厲害了。他甚至有些後悔,剛才懷疑李再興是那個刺客,實在有些冤枉好人了。
過了大約一頓飯的功夫,李林甫給出了回复,讓謝廣隆和李再興一起隨姜管事去嘉猷觀,與李騰空對質。聽到這個決定,覺暉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謝廣隆是李再興引到寺裡來的,如果謝廣隆真是那個刺客,他肯定也脫不了乾系。
李再興和謝廣隆跟著姜管事來到嘉猷觀。嘉猷觀裡已經燈火通明,到處都是手執武器,嚴陣以待的奴僕。李再興又看到了兩個與那個被他打死的高手打扮類似的人,一個是四十左右的年輕人,一個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都站得如標槍一般的筆直,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傲氣。
李再興在外面等著,他和那個中年高手帶著謝廣隆進內院見李騰空,那個年輕高手就站在李再興對面,目不轉睛的看著李再興。李再興也不懼,若無其事的與他對視。
“你武技不錯。”那個年輕人忽然笑了一聲:“我叫白孝德。”
“李再興。”李再興拱拱手,“你的武技也不錯,槍法應該還過得去。”
“過得去?”白孝德忍不住笑出聲來,彷彿聽到了非常可笑的事。他抬起手,撫了撫鼻子:“你從哪兒看得出,我的槍法應該還過得去?”
他的語氣中有調侃的意味,李再興卻不動聲色,裝沒聽出來。 “你有點羅圈腿,走路的時候還有點外八字,應該是經常騎馬的人,步戰武藝一般。既然你能到右相府做護衛,當然不可能是因為你的步戰武技。你的手臂不算長,肩不夠寬,箭術應該也不算特別出眾,這樣算下來,你只有在槍法上有一定的造詣,才有可能入選右相府。”
白孝德的臉色大變,看向李再興的眼神變了,再無一絲得意。過了片刻,他不太自然的笑道:“你果然是個高手。”
“慚愧,只是用力比較多一點罷了。”李再興這時才得意的笑了一聲,嘴角微挑:“此外,我有一位非同尋常的好師傅。”
白孝德慚了一下,一拍腦袋,自嘲的笑了一聲:“對了,我都忘了你師傅是神僧束草師了。不錯,有這樣的神僧做師傅,你的確有資格驕傲。”
他們正說著,姜管事出來了,謝廣隆跟在身後,臉色微紅,眼神平靜中又極力掩藏著一絲興奮。那個中年高手走在最後,一聲不吭。
“事情已經搞清楚了,李真人確認謝廣隆不是刺客。”姜管事看起來很沮喪,說話有氣無力的,手臂也有些沉重。 “你們可以回去了。”
“謝管事明鑑。”李再興和謝廣隆一起拱手為謝,並肩走出了嘉猷觀。姜管事看著他們離開,轉身對白孝德說:“你們剛才說了些什麼?”
白孝德笑笑:“這人武技的確很強,不在我們任何一個人之下。”他頓了頓,又道:“不過,銳氣外露,胸無城府,不像是做刺客的材料。”
姜管事皺了皺眉,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白孝德和那個中年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跟了上去。
殘月如鉤,李再興和謝廣隆並肩而行。他們走得併不快,卻誰也不說話。轉過彎,眼看著菩提寺就在眼前,謝廣隆張了張嘴,正準備說話,李再興突然問道:“大半夜的,你去嘉猷觀幹什麼?”
“你怎麼知道是我?”謝廣隆反問道:“莫非你也去了?”
“少來了。”李再興沒好氣的說道:“你不會是真的一個人躲在屋裡自摸吧?你雖然沒什麼錢,卻也是長安一霸,三曲的名妓有哪個敢不接待你?我替你遮掩,你倒懷疑起我來了?”
謝廣隆語塞,一時不知道如何說才好,過了良久,他才訕訕的說道:“你……都知道了?”
“果然如此。”李再興嘆了一口氣:“你這眼光,嘖嘖,可真夠高的。”他拍拍謝廣隆的肩膀:“大郎,兄弟我能幫你的也就這麼多了。以後好自為之吧。你相中的可不是一隻凡鳥,這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雲中鶴啊。”
聽了這句話,原本還有些小興奮的謝廣隆頓時心情沉重,連眼前的月光都變得慘淡起來。他仰著頭,一動不動的站了良久。李再興看在眼裡,卻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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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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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43:08
第79章 旁敲側擊
第二天,謝廣隆早早的便去李林甫宅等候。他很不好意思,李再興已經在龍武軍大將軍陳玄禮面前推薦了他,他現在卻放棄了進龍武軍的機會,要去為李林甫家做個家將,辜負了李再興的一片好意。
不僅他自己這麼覺得,剛剛趕來的韋應物也是如此看,直斥他是腦子被驢踢了。李林甫是什麼人?他堵塞言路,媚上壓下,這樣的人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你居然巴巴的去替他做衛士?更何況還放棄了進龍武軍的好機會,簡直是蠢到了極致。
謝廣隆沒有向韋應物解釋,拱了拱手,轉身離去。他本來想勸李再興一起去的,聽了韋應物這話,也知道這不可能,乾脆就不說了。
看著謝廣隆低著頭快步離開,李再興的眉頭皺了皺,暗自嘆了一口氣。他打斷了韋應物:“你今天怎麼有空來了?”
韋應物頓時轉怒為喜,一臉的燦爛笑容:“嘿,我說李大,你還真有一套,我家老子居然被你說動了。昨天你走之後,他就在家琢磨著為史書配圖,流傳青史的事,也沒時間管我了。他還說,有空的時候,請你去寒舍坐坐呢。”
李再興半真半假的說道:“那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哈哈。”韋應物打了個哈哈:“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老子,其實我也不喜歡。這樣吧,我們去找馬燧玩,如何?”
李再興聽了,拍手贊同。他交往的這些人中,馬燧是讓他最滿意的一個。他有韋應物的家世,有王訓的涵養學問,又有南霽雲、謝大郎等人的武藝,更重要的是他們有共同語言,談得來,是那種一見如故的好朋友。
說走就走,李再興帶上愛爾麥迪,直奔安邑坊。
韋應物雖然不好讀書,但是人長得不錯,鮮衣怒馬,健僕隨從,再加上那股睥睨四方的渾不吝勁兒,到哪兒,他都是一個惹人注意的少年郎。李再興沒有韋應物那麼拉風,衣飾打扮也沒有韋應物那麼奢華,可是他身材高大,胯下的特勒驃是難得一見的駿馬,身邊跟著的愛爾麥迪又是一個金發胡姬,身材窈窕,英氣勃勃,同樣吸引人眼球。他們一行人走在路上,任何人都無法漠視他們。
唐人行事做人都不喜低調,唯恐不張揚,對四周投來的目光,韋應物甘之如飴,愛爾麥迪見怪不怪,最拘謹的倒是李再興這個昂藏男兒。對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對於一個前世在空闊寂寞的高原做邊防兵,這一世大部分時間在菩提寺做編外小沙彌的李再興來說,無疑是一個既新鮮又有些無所適從的角色。
從安邑坊西門入,路南是裴家,也就是楊貴妃的三姐虢國夫人家,路北是崔家,即楊貴妃的大姐韓國夫人家。兩家皆門樓高聳,富麗堂皇,讓人無法直視,油然而生艷羨之嘆。
“這簡直可比皇宮啊。”李再興感慨的說道。
“嘿嘿,那還用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韋應物不屑一顧的說道:“可惜,她們不能給陛下添個子嗣,用不了幾年,這些豪宅就要換主人了。”
李再興眉毛一挑,沒有再說什麼。在大街上談論這些事可不好,更何況這裡還是是非之地,如果正好被裴家或者崔家的哪一個奴僕聽見了,難免會惹出事來。他雖然不怕事,卻也沒必要找事。
“走吧,去找馬四吃酒要緊,管那些閒事幹什麼。”
韋應物應了一聲,催馬向前。
……
崔府中的一幢小樓上,珠簾後,一個少女托著腮,倚案出神。二月將近,天氣漸暖,她又在屋裡,早早的換上了輕薄的春衫,剪裁得體的錦衣將曼妙的身材襯托得凹凸有致,誘人遐思。
“丫頭,想什麼呢?”韓國夫人走了進來,見女人這般模樣,不禁拍了一下她高高聳起的翹臀,嗔道:“都快要訂親的人了,也沒個正形,這將來要是進了宮,怎麼母儀天下?”
“我才不想呢。”少女叫了一聲,揉著翹臀,撅著嘴道:“我不要嫁給那個沒用的皇孫。”
“這可不是你能決定的。”韓國夫人笑道:“你去問問你的阿爹,看他同意不同意。”
“嗯,他自己沒本事,就想用女兒來換前程。”
“別胡說。”韓國夫人瞪了女兒一眼,欲言又止。少女也知道自己說得重了,連忙岔開話題,指著窗外,嬌聲叫道:“娘,那是誰家少年,恁是風流呢。”
韓國夫人探身看了一眼,沉吟半響:“人不認識,馬倒是有些眼熟,莫不是……賜給李太白的那匹特勒驃麼?”
少女掩唇嘻笑:“嘻,娘是重馬不重人呢。”
“胡說,娘何曾重馬不重人,娘正是……”韓國夫人自覺失言,連忙打住,轉口道:“那少年郎是誰,和一幫貴族兒走在一起,卻無一絲自卑之意,反倒有些傲氣呢。”
少女也有些奇怪,著意看了兩眼,頜首同意。 “這少年郎雖然不像身邊那個錦衣燦爛,可是腰背挺直,自有一股英雄氣,是個天生的驕傲人兒,比起那些天生富貴的龍子龍孫還要出彩幾分。”
韓國夫人聽得女兒話音不對,連忙打斷道:“丫頭,且莫胡說。”
少女嘻嘻一笑,重新伏在案上,雙手托腮,眼神閃動,渾不以韓國夫人的訓斥為意。
……
得知李再興來訪,馬燧非常高興,親自出來將李再興迎到堂上,對一個正在安排事務的年輕人說道:“兄長,這位便是我和你提起的李再興李大郎。”
年輕人哦了一聲,走上前,打量了李再興一眼,拱手行禮:“李大郎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
李再興聽馬燧說過,他的兄長馬炫比他大十多歲,少以儒行稱,對仕途不太熱心,曾經隱憂蘇門山,專心研讀。後來因為父親馬季龍在外任官,馬燧無人教導,他這才回家擔負起長兄的責任,掌管門戶。
“馬兄客氣了。”李再興還了禮,和馬炫寒喧了幾句。馬炫要安排人上茶,馬燧擺擺手道:“你自忙你的,我帶大郎他們去教場演武較技,不勞你費心。”
馬炫看看李再興等人,無奈的笑了一聲,也不再管了。馬燧帶著李再興來到東院,這裡有一個小型的教場,旁邊有闌錡,上面擺著各式長短武器。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幢小樓,正是馬燧兄弟讀書的地方。那天,馬燧就是從幢小樓上跳下來,和李再興不打不相識的。
他們比武較技,談兵論道,正說得開心,有人來報,裴玄慶來了。馬燧很意外:“他怎麼來了?”
李再興和韋應物也覺得奇怪,他們剛到一會兒,裴玄慶就不請自來,似乎太過巧合了吧?見他們這副表情,馬燧也不多說,立刻讓人將裴玄慶請了進來。不一會兒,裴玄慶大步流星的走來,一見面就很不高興的說道:“大郎,謝廣隆是怎麼回事?我見他去了右相家。”
沒等李再興說話,韋應物便接過了話頭,語帶譏諷的說道:“右相家有什麼不好,謝大一身好武藝,只因無貴人相助,這才找不到出路。如今入右相家做個衛士,也許能被右相看中,將來謀一官職,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裴玄慶眉頭一挑,欲言又止,反唇相譏:“那你也要去了?”
“我還年幼,不急,再過兩年,未嘗不會步謝大後塵。”
裴玄慶哼了一聲,懶得理他。韋應物這分明是氣話,以韋家的聲望,他怎麼可能像謝廣隆一樣找不到前程。他要依附李林甫也是因為權勢,絕非像謝廣隆這樣走投無路,迫不得已。
“李大,你呢?”
李再興笑了笑:“我剛剛在龍武軍入職,還不到那一步。”
“哦,那就好。”裴玄慶下意識的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他到這兒來,當然不是巧合。這些天,他一直在關注李再興的行踪,為此專門安排了人在菩提寺出入。昨天夜裡李林甫宅出事,李再興與謝廣隆夜間到李林甫家,今天早上,他就收到了消息。
沒等著想好對策,謝廣隆到李林甫宅做衛士的事也傳到了他的耳中。他一听就急了。他和謝廣隆做對手這麼久了,當然清楚謝廣隆的能力。這樣的人才依附李林甫,對楊家來說不是好事。他更擔心的是李再興和謝廣隆一樣投靠李林甫,這樣一來,楊家想要拉攏李再興的計劃就要受阻了。
正因為如此,他一聽說李再興來了馬家,立刻趕來了。現在聽說李再興入了龍武軍,不會投靠李林甫,他才鬆了一口氣。
裴玄慶的神態全部落在李再興的眼中。李再興也鬆了一口氣。
李泌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別看楊釗現在和李林甫一團和氣,他們之間卻存在著無法避免的益衝突,是可以藉用的一個勢力。關鍵在於他不能主動靠近,以免引起楊家的懷疑。昨天晚上偶然得知謝廣隆在守望李騰空,他就決定促成謝廣隆入李宅。一方面,他要藉此了解李林甫的行踪,另一方面,他也要藉謝廣隆的選擇來敲打楊家,為自己爭取主動。
裴玄慶的反應證明,他這個臨時決定已經產生了預期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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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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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43:51
第80章 虢國夫人
楊釗年過五旬,濃密的頭髮中已經參雜了一些銀絲,可是他面色紅潤,思維敏捷,說話時聲音宏亮,輔以有力的姿體動作,給人以強烈的自信,有很強的感染力和說服力。
權力,讓他充滿活力,有種正當年少的感覺。而周圍那些連大氣都不出的屬下,則無時不刻的在驗證他的這個觀點,強化著他的認知。
誰能想到幾年以前,他還在為生計發愁,為了一個小小的縣尉向人說盡好話?
如今,他已經不需要向任何人說好話了,卻有很多人為了見他一面而費盡心機。每次看到這些人的諂媚的笑臉,楊釗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成就感。
大丈夫,當如是!
可是他現在有些不太高興,就因為站在面前的裴玄慶給他帶來了一個讓他不怎麼舒服的消息。
“這個……”楊釗撫著光滑的鬍鬚,一時想不起來那個遊俠兒的名字。裴玄慶連忙說道:“李再興,另一個叫謝廣隆。”
“嗯,李再興。”楊釗豎起食中二指,擺了擺,裴玄慶立刻閉上了嘴巴,低下了頭。 “這個李再興究竟有什麼本事?”
“回相爺,他武藝精湛,罕逢敵手,且通曉吐蕃形勢。相爺不是要平定南詔嗎?若有此子……”
“平定南詔的事,已經有人打理了,何必指望這麼一個遊俠兒?”楊釗冷笑一聲,毫不客氣的打斷了裴玄慶。他覺得些不可理喻,區區一個少年,連父母都不知道是誰,居然有這麼多人推薦他。先是貴妃從宮里傳來消息,讓他禮賢下士,將此人收為己用。現在裴玄慶又再三推薦,希望他召見此人。
難道就是因為他有一個神僧師傅?
楊釗不以為然。至於南詔的事,他更不可能交給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知道自己為什麼能有今天。沒有鮮于仲通,他也許早就餓死在成都街頭。沒有章仇兼瓊,他也不可能帶著巨資入京,輕易獲得幾個久未聯繫的妹妹接納。南詔的功勞,要留給鮮于仲通和章仇兼瓊,關這個遊俠兒什麼事?
吐蕃,他去過吐蕃麼,知道吐蕃的天空是什麼顏色麼?僅憑著道聽途說來的幾句空話,只能騙騙天子那種沒有出過兩京的人,怎麼能騙我他楊釗。想當年,我在破戎城一帶和吐蕃人血戰的時候,他還在吃奶呢。
楊釗憤憤不平,卻又無可奈何,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來自於貴妃妹妹,來自於天子,跟他在破戎城的戰功沒有半點關係。既然這兩個人都看中了這個遊俠兒,如果他堅持不肯一見的話,將來問起,他沒法交待。
對這個貴妃妹妹,楊釗的心情比較複雜。
“這人殺了王鉷,已經得罪了右相,就算我不招攬他,他也不可能投入右相麾下。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著急。你也看到了,我日理萬機,沒什麼空閒時間。”楊釗不緊不慢的說道:“這樣吧,你先領他去見大姨。”
裴玄慶暗自叫苦,卻不敢反駁,只好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楊釗看了一眼裴玄慶的背影,嘴角撇了撇,哼了一聲。
……
“拜見虢國夫人?”李再興猶豫了片刻,推辭道:“我本是鄉野之人,年少無知,萬一在夫人面前失禮,如何是好?多謝二十二郎的好意,我看還是算了吧?”
“唉——”裴玄慶拉長了聲音,拽著李再興的手臂,道:“大郎,你雖然進了龍武軍,若無人幫襯,終究還是難成大器。夫人寬容大度,又怎麼會在意些許禮節上的無心之失。不要推辭了,隨我來。”
李再興半推半就,跟著裴玄慶走進了虢國夫人的府第。
從馬燧家出來,裴玄慶就熱情的拉他到太真觀遊玩,然後又建議他順便去拜見虢國夫人。李再興知道裴玄慶絕非隨意一說,更不是順便這麼簡單。他中途從馬燧家出來一趟,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太自然,氣息也有些急促,應該是趕去了什麼地方,也許就是虢國夫人府。至於裴玄慶為什麼要他去見虢國夫人,他不太清楚,但估計應該和謝廣隆入李林甫宅有關。
楊釗和李林甫面和心不和,明爭暗斗在所難免,裴玄慶作為楊家在長安的地下勢力代表,他能做的也只有為楊家爭取他這樣的遊俠兒,像韋應物、馬燧那樣的官宦子弟可不是他能拉攏的。
虢國夫人正在後院,由幾個年輕貌美的侍女陪著,欣賞牆角一朵剛剛綻放的花蕾。李再興目力過人,他遠遠的看了一眼,根本不認識這是什麼花,卻也覺得稀奇不已。這花開得奇怪,一莖生五葉,橙黃藍綠青,五葉色不同,簇擁著一朵紫蕊的紅花,一朵花,竟生出了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可謂稀有之極。
花的品種稀有,養花的盆同樣與眾不同。比起七彩的花來,盆的顏色沒有那麼複雜,只是一種:淡青。這青色雖然淡,卻非常純淨,塵淨無瑕,宛如一塊碧玉,又像是剛剛雨過天晴的天空,清亮似透明,卻又如玉般溫潤。
李再興不懂古董,跟著師傅在般若寺的時候也沒什麼機會見識奢侈品,到了菩提寺,在覺暉處見到了幾樣用具,算是開了眼界,可是眼前的這花這盆,他都沒有見過。可是沒有見識過,並不代表他不知道這兩樣東西的珍貴。在牆外的時候,他已經感嘆於虢國夫人府第的華麗,進了府,他進一步見識了什麼叫高端大氣上檔次,以這個思維來推測,能讓虢國夫人屈尊前來觀看的,自然也不會是一般的花與器,更何況這花與這器還是這麼的賞心悅目。
虢國夫人上著連枝花樣織錦的襦襖,外面罩著一件絳紅地蹙金刺繡半臂,衣襟開口很低,露出一片白皙的胸口。下著寶相花絹褶裙,裙腰很高,直到腰口,裙帶係得很緊,托出顫顫巍巍的一對酥胸。她沒有化妝,只是化了兩道細長的柳葉眉,相貌和楊貴妃有幾分相似,只是相比於楊貴妃的淡然,她的眼神有些輕浮,穩重不足,狐媚過之。
對於一個年近半百的老婦人來說,她的打扮的確過於風騷了些。
李再興遠遠的站住了,躬身施禮。
虢國夫人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半天沒有言語,只是和身邊的侍女輕聲說話,談論這花的稀奇。李再興也不著急,靜靜的等著。過了好一會兒,虢國夫人和緩緩的走了過來,在李再興面前站定,曼聲道:“抬起頭來。”
李再興抬起頭,目光從虢國夫人臉上一掃而過,隨即又收了回去。按理說,他應該看著虢國夫人的下巴處,既不與虢國夫人直視,又能察覺虢國夫人的神情。可是他現在卻有些尷尬。虢國夫人修長的脖頸下便是坦露的胸口和深不可測的事業線,他如果這麼盯著,未免不妥。
就在他目光游移的時候,虢國夫人輕聲笑了起來:“你雖然在遊俠兒中廝混,卻不是那等輕浮之人,質樸未失,難得難得。”
李再興尷尬的笑了笑,欲言又止。他的臉也有些發燙,因為不管他怎麼避讓自己的目光,虢國夫人的偉大總在是他眼前。
“你見過貴妃?”
“是,在宮裡時,多蒙貴妃教誨,在下銘記在心,不敢忘懷。”
虢國夫人轉了個身,從李再興身前飄過,一陣香風撲鼻而來。李再興連忙屏住了呼吸。虢國夫人不僅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的香氣也有些濃得讓人吃不消。從李再興面前經過時,香氣中還有淡淡的暖意,不知道她的袖子裡是不是藏了薰爐之類的東西。按說這天氣還沒熱到敞胸露懷的時候吧。
“聽說你的師傅是束草師?”
“夫人明鑑,家師的確是束草神僧。”
“束草師究竟是哪一宗的高僧?”虢國夫人微側著頭,腳步停了一下。李再興連忙停住腳步,以免一頭撞上去。他頓了頓,這才謹慎的回答道:“家師道行高深,各宗皆有涉獵。小子愚鈍,於佛理一竅不通,愧對師門。”
“你不通佛理?”虢國夫人詫異的看著李再興:“那你從束草師那裡學到了些什麼?”
李再興沉吟片刻,這才恭恭敬敬的說道:“主要是一些武技,此外……還有一些密宗的咒術。”
“你懂密宗?”虢國夫人的眼睛忽然亮了,目光灼灼的看向李再興。
李再興忽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就像小白兔被大灰狼盯上了似的。他仔細的想了想,覺得自己沒有說錯什麼。要論武技,他的見識別說虢國夫人,任何一個高手來了,他都不憷。至於咒術,他聽師傅念了那麼多年的梵唱,學個七八分應該不成問題。可是,他為什麼有一種心慌的感覺?
難道這密宗……有什麼說道?
一想到密宗,李再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頓時驚得渾身冷汗,暗自罵了一句:我勒個去,這老妖精不會以為密宗就是歡喜佛吧?
李再興剛剛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虢國夫人就走了過來,笑瞇瞇的問了一聲:“那你修的是哪部經,拜的哪尊佛,對密宗的廣嗣神術又了解多少? ”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44:42
第81章 波斯愛經
李再興想到這些,絕非精蟲上腦,而是有充分的理由。
首先是密宗就容易給人這個印象。不管密宗實際上有多深奧——按師傅懶殘僧的說法,顯宗悟道,密宗證道,兩者不可或缺,且密宗是實實在在的修行,比空口說白話的顯宗還實在一些——實際上密宗給人印象最深的佛可能就是歡喜佛,最吸引人的可能就是性修術。以至於很多人一提到密宗,就想到男歡女愛。
不僅是後世對密宗知之甚少的人有這樣的看法,就是密宗剛剛在中原興起的唐代亦如此。密宗至今誕生不過百餘年,出現不久就傳入了大唐。真正將密宗發揚光大的就是所謂「開元三大士」——金剛智、善無畏和不空和尚。前兩位已經辭世,在世的密宗領袖是不空和尚。天寶五載,他剛剛從獅子國(斯里蘭卡)取法回來,目前住在大興善寺。
不空是密宗的集大成者,正是在他的努力下,密宗正式成為大唐宮廷內供奉的宗教之一。前兩位的主要成就是譯經,為密宗的傳播做好理論準備,而不空的主要成就就是向大唐的貴族推廣密宗,發展信徒。
不管密宗有多麼神奇,和尚還是要吃飯的,要吃飯,就要有供養,發展包括皇帝在內的權貴當然要比發展窮得沒飯吃的百姓來得更快捷。何況密宗修行需要有堅實的物質基礎,這是普通百姓不具備的條件,只有權貴們才負擔得起。
不空的努力沒有白費,經過他堅持不懈的弘法,密宗終於打入了以道教為國教的大唐宗教界。可是有得必有失,真正能吸引這些衣食無憂的權貴們的絕非密宗那苦修實證的思想,而是原本被真正的密宗視為外道的性修術,也就是性瑜珈。
所以,在普通人看來,密宗就是男女雙修,就是歡喜佛。
而眼前這位虢國夫人同樣是大唐權貴腐朽墮落的生活方式的代言人。她中年喪夫,以後也沒有再嫁,但是她的感情生活卻一直很豐富。據說她不僅和皇帝妹夫關係曖昧,還和堂兄楊釗有一腿。究竟是不是真的,外人不知道,但是虢國夫人不避嫌,在大庭廣眾之下和楊釗同坐一車,這是很多人都親眼所見。要說她和楊釗是清白的,大概沒幾個人相信。
這樣一個人,提到這樣一個事,再加上「廣嗣」這兩個字,李再興能不往那方面想嗎?
李再興冒出一身冷汗,窘迫不堪。別說他不是那種一看到女人就只剩下下半身的雄性動物,就算是,他也不能看上這位虢國夫人啊。不管她多麼駐容有道,不管她多麼權傾朝野,她畢竟年近五十了。按大唐的習慣,這是奶奶輩的,即使按後世的看法,至少也是大媽輩的。
他有愛爾麥迪,還有一對雙胞胎胡姬,大可不必飢不擇食到這種地步,做這位半老徐娘的小白臉。
「小子慚愧,只習得師傅的一些能強身健體的咒術,其他神術一概不知。」
虢國夫人眼中閃過失望,不過當她看到李再興額頭的細汗時,她忽然明白了什麼,臉色一紅。她眼珠一轉,隨即又媚聲笑道:「強身健體?你很強嗎?」
李再興無語,他本能的覺得這位大媽又想歪了。
「小子於武道略有心得。」
「據說你的槍法不錯。」虢國夫人笑了起來,聲如銀鈴,放肆而清脆,充滿了挑逗意味,一點也不像是年過半百的貴婦人。「能否展示一下?」
「當然……可以。」李再興猶豫了片刻:「待小子他日取槍來,為夫人獻藝。」
虢國夫人掩著嘴笑了起來,一語雙關的說道:「槍……能不隨身帶嗎?」
李再興一腦門的瀑布汗,只得能裝聽不懂:「小子今日出來是訪友,未曾帶在身邊。」
「那就等你帶了槍來,再展示你的本事吧。」虢國夫人蘭花指輕搖:「好俊俏的相貌,倒像是個有本事的人,只是不知道有沒有真材實料呢。為國家選才,關係到我楊家的名聲,可大意不得。」
她的臉色雖然還有微紅,神色卻已經肅穆起來。她看著遠處的那盆異花,突然說道:「知道那是什麼花嗎?」
李再興搖了遙頭:「此花生得奇異,小子孤陋寡聞,未曾見過,想必是珍稀之物。」
「這是佛土葉,健達國傳來的,據說是佛祖親手所育,我花重金購來,就是想為國家祈福。」她瞟了李再興一眼,「若是你能讓我滿意,那可真是佛祖慈悲呢。」
說完,不等李再興再說,轉身離去。香風裊裊,眼前只剩下一臉豬肝色的裴玄慶。
……
回到菩提寺,李再興走進裡屋,看著倚在牆角的大桿子,耳邊回想起虢國夫人充滿了誘惑的聲音,不由得苦笑。根據實地考查的方位,根據李泌提供的人際關係,他原本覺得虢國夫人是最適宜的擋箭牌。沒曾想這位大媽人老心不老,有了天子和楊釗兩個姘頭猶不知足,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頭上。
難道為了完成任務,必須犧牲色相?這都什麼事啊。李再興知道有專門以男色吸引目標的間諜,但他不是間諜,他只是一個邊防兵,習慣了用槍殺人,而不是用槍……誘人。
好吧,看來此路不通,要另想辦法才行。李再興雙手抱頭,躺在床上,一時出神。
「主人,怎麼了?」愛爾麥迪走了進來,乖巧的坐在床邊,手在李再興的額頭上輕觸。李再興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胸口。愛爾麥迪臉色泛紅,抽了抽,卻沒有用力。
「被大灰狼盯上了。」李再興苦笑著,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在愛爾麥迪面前,他不覺得有任何隱瞞的必要。事實上,他需要愛爾麥迪做他的得力助手。她越是知曉內情,行動起來越有默契。
「密宗真有這樣的神術?」
「也許有吧,但是我不會。」李再興搖搖頭:「此路不通,我得另外想辦法。」
「如果主人……是因為不會密術而放棄,那奴倒有個辦法。」
「妳有辦法?」李再興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愛爾麥迪凹凸有致的身體,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昨天和愛爾麥迪初嘗禁果時,愛爾麥迪的動作雖然不夠熟練,但卻絕非生手,相反,她有一些技巧恐怕連歡場中人都未必通曉。他本來以為她早經人事,可是後來看到她緊蹙的眉頭和殷紅的床單時,他知道她和自己一樣,也是第一次。
那她的技術從何而來?
李再興坐了起來,上下打量著嘴角帶笑的愛爾麥迪,聲音中多了幾分緊張。「妳……有什麼辦法?」
「奴來自波斯,知道波斯有一門神術,和密宗有類似的效果。」愛爾麥迪的臉色泛紅,低下頭,扭過身子:「主人……昨天……已經體驗過了。」
「波斯有這樣的神術?」李再興又驚又喜,他想起了昨夜的銷魂體驗,不由得意動。如果真如愛爾麥迪所說,那他以後的性福不是有了保障嗎?「這是什麼樣的神術?」
「是一部叫波斯愛經的聖籍所載的神術。」愛爾麥迪聲音低低的,有些含渾。李再興看不到她的臉,卻能感受到她顫抖的身體。「只是奴學得不全,又初學乍練,不夠精熟,不能盡神術十一。主人聰明十倍於奴,若是學了此神術,應該足以應付那位夫人了。」
李再興哈哈一笑,從背後摟住愛爾麥迪的腰,雙手在她的小腹上慢慢摩動著,激得愛爾麥迪一陣顫慄。他將下巴輕輕的擱在她的肩上,貼著她滾燙的臉頰,輕聲笑道:「我要學這神術,卻不是為了應付那什麼夫人,而是要應付妳呢。」
「主人,奴……」愛爾麥迪嚇得一哆嗦,隨即又明白過來,羞得不知如何說才好。
「哪兒才能學到這神術?」
「公主。」
李再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公主?」
「對,找到公主,也就是蟲娘的母親曹野那。」愛爾麥迪用力的點了點頭:「只有她,才是掌握了所有神術的人。」
李再興一愣,隨即叫道:「不會吧?」
愛爾麥迪轉過身,蹲下身子,抱著李再興的腿,仰起臉,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主人,你一定要這麼做。這不僅關係到你能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還關係到我們曹國的生死存亡。曹國處於群狼環伺之中,只有通天徹地的聖人才能挽救曹國。我想,公主也一定在等著這樣的人出現。」
「我去!」李再興脫口而出。不用這麼惡搞吧,我只不過是想增加點閨房之樂而已,有必要扯上這麼神聖的理由嗎?
李再興本想調侃愛爾麥迪兩句,可是一看愛爾麥迪那堅定的眼神,他又說不出來了。他知道愛爾麥迪為什麼堅持,為什麼不遠萬里從西域來到長安,又為什麼願意將忠誠毫無保留的獻給他。因為只有他給了她希望,除了她之外,恐怕那位尚未謀面的曹野那也在苦苦的等待著重回家園的機會。
對她們來說,還有什麼能比這件事更神聖呢?
「好吧,我去。」李再興捏捏愛爾麥迪的鼻子:「不過,不是為了什麼神術,我欠妳一個承諾。」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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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45:27
第82章 蝴蝶效應
過了兩日,李再興當值。
李再興的官職是執戟,但是本人卻不是扛著大戟站崗的衛士,而是負責這些衛士的軍官,和班長之類的差不多。執戟與司階、中候、司戈並稱為四色官,是專門負責當值衛士的下級軍官。
趕到駐所的時候,李再興沒看到大將軍陳玄禮,只看到了雲麾將軍劉感。劉感已經年近七旬,身體依然很硬朗,看樣子再幹幾年也不用退休。他是龍武軍的老人了,早在幫助天子剷除太平公主以前就在羽林軍任職,先後輔佐過幾任長官。
看到李再興,劉感花白的眉毛挑了挑,語氣嚴厲的說道:「你現在住在哪裡?」
李再興躬身施禮:「稟將軍,屬下借住在菩提寺。」
「既已入我龍武軍,就應該住在軍營裡,豈能隨便借住?」劉感大手一揮:「回去,先將行李搬來。我龍武軍是天子禁軍,自有規矩。以後出入要聽命令,不得恣意行事。」
李再興一聽,立刻覺得話音不對。他暗自思量,他和劉感沒有什麼交集,怎麼就得罪了這位雲麾將軍?按規矩,龍武軍的人的確應該住在軍營裡,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龍武軍的軍官不當值的時候都住在自己家裡,即使有少數外地人,家不在長安,也會在外面租房子住,沒幾個住在軍營裡的。
劉感這分明是拿他為難。
李再興心裡疑惑,也沒有多問,他轉身去兵曹查看當值時的排班表。兵曹參軍白澤正在案前忙碌,看到李再興進來,笑道:「是不是挨呲了?」
李再興心中一動,一邊將準備好的一瓶三勒漿遞了過去,一邊笑道:「可不是,剛來就被雲麾將軍教訓了一頓,實在有些茫然啊。」
白澤接過三勒漿,倒也沒有推辭,順手就藏了起來。「我說這老頭今天怎麼這麼正經呢,一大早就來府裡候著,原來是心情不好,找人出氣啊。」
李再興聽了,不動聲色的說道:「劉老將軍是天子信任的近臣,德高望重,兒孫滿堂,他怎麼會心情不好?」
「嘿嘿,還不是因為要為貴妃進食的事。」白澤瞅瞅四周,給李再興遞了一個眼色,隨即又輕聲笑道:「如今楊家兄妹勢大,連親王公主都要小心侍候著,劉老將軍又豈能例外?他為陛下效力了一輩子,最後還要向幾個後生低頭,心情能好到哪兒去?」
李再興恍然大悟,感激的看了白澤一眼。他們這幾句看起來是閒聊,其實不然。劉感今天出現在這裡不是偶然,他很可能是專門來等他的。原因嘛,也許是因為他死裡逃生和貴妃有關,也許是因為最近他和楊家走得比較近。幾天功夫,他去過兩次安邑坊,昨天還去了一趟虢國夫人府,落在有心人的眼裡,難免會被看作向楊家兄妹獻媚。劉感不敢拿楊家兄妹怎麼樣,拿他一個沒背景的小軍官出出氣,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李再興前世也遇到過,後來他和那位長官幹了一架,被發配到最邊遠的哨所去了,一呆就是幾年。現在居然又遇到這種破事,真是可笑。
李再興決定冷處理,如果劉感就是過過嘴癮,那就算了。如果劉感還要繼續為難他,那就乾脆辭職。他又沒想做這什麼執戟。他來長安的目的本不在於此。
見李再興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白澤皺了皺眉,又似乎很隨意的說了一句:「其實劉老將軍根本不用生氣,用不了幾年,楊家就風光不起來了。」
李再興開始沒當回事,笑笑便轉身出了門。走到門外,風一吹,他才突然意識到白澤這一句聽起來像是閒話,實際上卻另有所指。為什麼說用不了幾年,楊家就風光不起來了?劉感都快七十了,今天睡下去,未必能看到明天的日出,就算楊家風光不起來,他也未必等得到。白澤這句話的重點不是劉感,而是楊家。
他的腳步滯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屋裡的白澤,正迎上白澤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嘴角一挑,回了一個會意的眼神。白澤鬆了一口氣,若無其事的低下頭,忙自己的去了。
李再興繼續向前走去,不過此刻的心情卻不一樣了。因為他想到了一件事,安史之亂時,唐玄宗逃往巴蜀,在馬嵬坡,禁軍將士嘩變,殺了現在還叫楊釗的楊國忠,又逼著唐玄宗縊死了楊貴妃,而當時挑頭的就是龍武大將軍陳玄禮。
莫非……龍武軍和楊家兄妹的怨恨從這裡就開始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陳玄禮敢做這樣的事,當然不可能是一時起意,也許,現在楊家兄妹的囂張跋扈已經埋下了種子。也許整個禁軍上下對楊家都沒什麼好感,劉感只是其中一個代表而已,他被劉感呲一頓,純屬躺著也中槍。
李再興釋然,不過隨即又為楊貴妃感到悲哀。楊家兄妹的確囂張,可是囂張的外戚並不是他們一家。現在她還正當寵,禁軍中就有人敢這麼說,就不怕她報復?
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她沒能生個皇子。
沒有皇子,她就不可能由貴妃轉為太后,繼續掌權。正如白澤所說,楊家的風光注定了只有幾年,天子一死,她們的一切都會跟著煙消雲散。如果她能生一個兒子,並且可能成為下一任皇帝,劉感還敢嗎?
李再興一邊感慨著,一邊到了當值的崗位。白澤說過,剛上崗的人在太子身邊當值,原本的理由是太子為人寬厚,不會對偶爾的失誤太計較。可是現在李再興不再這麼想了,焉知這不是陳玄禮等人向太子示好?他現在懷疑,當初李泌建議他入龍武軍,還答應替謝廣隆說通,應該和陳玄禮或者哪一個將領有關,否則他不能這麼有把握。
這麼一想,這潭水比他想像的更渾了。
「今天誰當值?」一個年青的宦官走了出來,站在廊下,尖聲問道。
李再興連忙走了上去,報上官職名號。
「進來,太子殿下有事要吩咐。」
李再興眉頭一動,心道不會這麼巧吧。不過他還是跟著宦官進了上去,在門口解下了腰間的橫刀,又整理了一下服飾,這才小步走了進去,在門口不遠處停住,向站在屋中的太子行禮。
「你就是李再興?」太子溫和的笑了一聲,走到李再興面前,上下打量著李再興:「不錯,是個雄偉男兒。」
「太子謬讚,臣愧不敢當。」
「嗯,我有事要問你。」太子擺擺手,態度很隨和,不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儲君,倒有點像溫潤如玉的王訓。「對吐蕃的事,我研究了很久,還是知之甚少。你能不能給我講一下?」他頓了頓,又解釋道:「過兩日,陛下要垂詢,我要事先做點準備。」
「能為太子效勞,臣榮幸之至。」
太子笑了,轉身走到案前。李再興跟了過去,一看案上的地圖,他就覺得腦門多了幾道黑線。這是什麼地圖啊?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嗎?如果不是大唐部分的地形還比較準備,他根本不敢肯定那片區域是太子口中的吐蕃。
「這是我根據古書描繪的地圖,可能有不太準確的地方……」
李再興苦笑一聲:「太子,不是不太準確,是大錯特錯。」
「放肆!」站在一旁的年輕宦官沉下臉,厲聲喝斥。太子打斷了他,臉上的笑容沒有一絲變化,反倒有一些興奮。「那太好了,你趕緊幫我改改。若是到了陛下面前才發現,那才叫遲了呢。」
李再興也自知失言,連忙說道:「其實,太子這圖雖然不太準確,但大致路線卻不錯,只是在理解形勢上會有些誤會。將來在決策的時候,也可能做出誤判。」
太子點點頭,深以為然。他將李再興引到案前,對那個年輕宦官說道:「準備筆墨,做好記錄。李郎君今天講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認認真真的記下來。」
「喏。」年輕宦官見狀,不敢大意,看向李再興的眼神頓時變得友善了許多。
……
李再興前前後後講了一個時辰,把吐蕃的大致情況對太子做了個比較全面的介紹。他知道眼前這位太子雖然現在比較困窘,但是歷史上,他後來的確繼位了。安史之亂的平叛工作就是他在主持。如果不是他在馬嵬坡和唐玄宗分道揚鑣,大唐的歷史也許就此中止了。
可以這麼說,別看這位太子說話很和氣,實際上他還是有擔當的,至少比唐玄宗拍拍屁股就逃到巴蜀去好。出於這個原因,李再興對太子的感觀還不錯,所以講得也非常用心。能有機會給未來的國君上課,這樣的機會可不多啊。如果通過他的努力,能讓將來的大唐天子對天下形勢有一個準確的瞭解,也許能對歷史產生一個積極的影響。
在皇權至高無上的時代,還有什麼比影響最高當權者能更直接的影響歷史?
也許,歷史的改變就從這裡開始,他就是那隻掀起歷史風暴的蝴蝶。
一時間,李再興忽然有種重任在肩的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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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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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46:23
第83章 魚朝恩
太子李亨準備可謂是充分。僅以他掌握的知識來說,他已經盡了全力,但是局限於眼界和知識的積累不足,他的失誤也觸目驚心。
最大的失誤就在於地圖不准,對總體的形勢把握有一定的誤傷。正如李再興所說,他錯誤的理解了吐蕃的地形和疆域大小,按照慣有的思維慣性,將吐蕃認為東西狹長的小國,實力有限,只是因為特殊的地理原因,大唐才一時拿他沒辦法。一旦解決了這個問題,就可以長驅直入,像消滅突厥一樣擊破吐蕃。
如果按照這個思維去製定方案,必然會有一種輕敵的思想在裡面。
另一個失誤就是嚴重誇大了高原反應的作用。也許是李再興在李泌面前多次強調高原反應的重要性,這個概念傳到太子這裡的時候,高原反應已經成了瘴氣一般不可克服的存在,又走到了另一個極端。
除此之外,太子的準備很充分,他收羅了開國以來對吐蕃作戰的所有資料,分門別類的加以分析,並估計出了剿滅吐蕃所需的兵力、錢糧和時間。他做得不錯,只是因為立足點有誤,所以他得出的結論與實際大相徑庭,相去甚遠。
儘管如此,李再興還是受益匪淺,他從太子所做的那些計劃中了解到了這個時代行軍作戰的各種概念,而且見到了實例。行軍速度,輜重糧草的供應,如何調撥,如何運輸,這都是實實在在的事,不以人力為轉移的。脫離了這些客觀條件談用兵,只能是信口開河。
不過,估算得出的結果不容樂觀。以大唐目前的國力,根本不具備擊破吐蕃的實力。具體來說,就是兵力不足,錢糧供應不上。
類似的話,李再興已經聽顏真卿說過,此刻再聽太子說出這個結論,他雖然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現實,卻也不能懷疑顏真卿和太子的眼光。
他想了很久,輕嘆一聲:“看來顏真卿說得沒錯。”
“顏真卿?”太子有些詫異:“哪個顏真卿?”
李再興無奈的搖搖頭,看來顏真卿現在真沒什麼名氣,連太子都不知道。別看太子現在形同被軟禁,可是李再興覺得,他恐怕也不是吃喝等死,以李泌的一系列行動來看,這位太子應該也在暗中積聚能量。否則他不會對自己一個草民這麼感興趣。顏真卿在朝為官多年,而太子居然不知道他是誰,由此可見,他離“大名垂宇宙”著實有一段距離。
李再興把和顏真卿的一席談轉述給太子,太子聽聞,深有同感。特別是顏真卿對安祿山的警惕,讓太子非常有認同感。他特地拿過一張紙,把顏真卿的名字記了下來。
“好了,有了你這席話,面對陛下的垂詢,我應該不會有太明顯的錯誤。”太子沉吟片刻:“魚朝恩,你盡快把記錄整理出來,然後交李再興過目。”
“喏。”年輕宦官應了一聲,捧著厚厚的一疊稿子,走到一旁去了。
李再興卻險些被雷了個外焦里嫩。魚朝恩?這個眉清目秀,還透著幾分書卷氣的閹人就是魚朝恩?
就算對歷史不太熟悉的人,大多也知道郭子儀,而對郭子儀略有了解的人,大多知道他被魚朝恩坑得很窩囊。因為魚朝恩,在安史之亂中戰事激烈的那幾年,郭子儀這位名將卻只能賦閒在家,看著李光弼鏖戰沙場。
在戲曲裡,魚朝恩一直就是面相兇惡的奸臣樣,李再興萬萬沒有想到魚朝恩是這麼漂亮的一個人。而且……他的書法也漂亮,剛才李再興瞟了一眼,頓時自慚形穢。如是不帶任何偏見的說,這貨的書法不比顏真卿差到哪兒去,比杜甫、李泌等一干大唐人都要高出一個檔次。
李再興再一次懷疑是不是同名同姓。
“李大郎,你怎麼了?”
李再興一驚,連忙說道:“太子恕罪,臣一時為國事所憂,故而失態。”
“恐怕言不盡實吧?”太子似笑非笑的說道:“你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
李再興剛想否認,可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他再拜了拜:“太子,臣……的確有一事。”
“說。”
“喏。臣身邊一個胡姬,叫愛爾麥迪,據她自己說,曾經是曹野那姬的侍女,為了尋找曹野那姬,來到長安,顛沛流離,如今歸臣所有。因為她,臣認識了一些胡人,還得到了一個叫米特拉的小胡姬。”
“這個米特拉,就是前些日子被誤認為是蟲娘的小胡姬?”
“太子明鑑,正是如此。這事……其實真是一個誤會。”李再興無奈的撓撓頭,接著說道:“愛爾麥迪雖是個女流,卻對曹野那姬忠心耿耿。聞說曹野那姬在宮裡,她一心想見曹野那姬一面,臣……”
李再興沒有再說話下去,靜靜的等著。他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卻又留了余地。如果太子願意幫忙,那當然更好。如果不願意,他也沒有開口相求,不至於讓太子為難。
李再興低著頭,看不到太子的表情,不過他能感覺到太子的心情。太子猶豫了片刻:“你去楊家,也是因為這件事?”
李再興暗自苦笑,心道這件事果然沒能逃過太子的眼睛,只是不知道是哪個耳報神,這麼快就把消息傳進了宮,傳到了太子的耳中。
“回禀太子,正是如此。當然,臣也去表示一番謝意。臣覲見陛下的時候,多虧貴妃從一旁指點,臣才沒有出大錯。是以……”
太子打斷了他,追問了一句:“就因為這個原因,你才去楊家?”
“正是。”李再興正色道:“臣本是遊俠兒,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方是男兒本色。”
太子的臉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過了片刻,他擺擺手道:“致謝尚屬情有可由,為了一個侍女,你居然去楊府請託,這實在有些過份了。一個胡女,能隨便見到天子的姬妾嗎?你把皇宮當成什麼了。”
“臣愚鈍,請太子指點。”
“唉,罷了,誰讓蟲娘也是朕最疼愛的小妹妹呢。這樣吧,我來想想辦法。過幾日便是上巳,屆時天子會率眾人去曲江池遊玩。如果方便的話,也許能讓她們見一面。”
“謝太子。”
“罷了。”太子揮了揮手,示意李再興可以退下了。 “大好男兒,又有一身武藝,多想想怎麼為國效力,建功立業,報答陛下的不殺之恩才是大事。一個胡姬,不值得你費這麼大的心思。”
李再興沒有反駁,喏喏退下。他還不至於為了糾正太子的這種思想偏見和他吵上一架呢。太子怎麼認為,那是太子的事。他怎麼做,是他的自由。別說太子,就算是天子,也無法控制他的思想。
這叫什麼來著,自由意志?
……
過了不到兩日,魚朝恩便將整理好的筆記送到李再興面前。這份筆記整理得很說細,不僅抄寫工整,條理清晰,而且配上了圖,一目了然。即使李再興對歷史上的魚朝恩非常痛恨,此刻也不得不贊一句。
魚朝恩含笑不語,矜持中帶著幾分驕傲,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工作也非常滿意。
“大郎仔細看看,現在錯了,還來得及改。呈到陛下面前,可就改不得了。”
李再興連連點頭:“那好,我再仔細斟酌一下,有什麼問題,我再告訴你便是。”
“使得。”魚朝恩笑瞇瞇的說道:“大郎深明韜略,將來領兵出征是必然的事。如果有機會,希望能與大郎共事。”
李再興打了個寒戰。和你共事?還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做郭子儀。不過他也知道,宦官監軍已經是大唐的慣例,如果他將來有機會領軍作戰,免不了要和宦官打交道,誰也不能保證不會是這位魚朝恩。
宦官的力量有時候大得驚人。他聽李泌講過,兩年前,安西副都護高仙芝攻小勃律,大獲全勝,結果卻得罪了都護夫蒙靈察,不僅戰功無望,甚至有生命危險。是監軍邊令誠入奏,為高仙芝辯冤,高仙芝這才絕處逢生。夫蒙靈蒙被調任,高仙芝升任安西都護。
夫蒙靈察和高仙芝之間的對錯先擺在一邊,邊令誠一入奏,就能否定夫蒙靈察這個安西都護的奏報,可見天子對監軍宦官的信任遠勝邊關大將。得罪宦官,就是得罪了天子,郭子儀後來的遭遇,其實並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如果有那麼一天,再興榮幸之至。”
“會有機會的。”魚朝恩輕嘆一聲,看向遠方,眼神發亮:“我看得出來,太子對大郎很喜愛。王忠嗣、皇甫惟明先後枉死,國家需要通曉兵略的人才呢。”
李再興一聽,有些明白了魚朝恩的意思,卻沒敢答話。剛才魚朝恩提到的這兩個人之死,可不僅僅是損失了兩員名將這麼簡單。這兩個人都是**,他們的死涉及到復雜而危險的宮廷鬥爭,而鬥爭的雙方主角就是天子和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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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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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47:15
第84章 跳進黃河洗不清
王忠嗣曾經是天子最信任的大將,身佩四將之印,掌管著過半的邊軍,可謂繫天下安危於一身。可是後來李林甫派人誣告,一句話就把他打入萬劫不復之地。這句話很簡單,就是說王忠嗣曾經宣稱:我早年與忠王同養宮中,欲尊奉太子。這句話觸動了天子的心結,結果導致王忠嗣險些被誅。
而皇甫惟明也不例外,他同樣是以邊將的身份和太子之兄韋堅來往,被李林甫誣陷他們欲擁立太子,謀廢立,導致韋堅和他本人在內的十幾人被貶。
王忠嗣遭受厄運的時候,太子沒有站出來為他說話。皇甫惟明和韋堅被貶的時候,他也沒有吭聲,後來為了自清,甚至自請與韋妃離婚。李再興曾經提醒李泌說,能忍的人往往心也狠,說的就是這位太子,指的就是這兩件事。
現在,魚朝恩同樣提到這兩個人,他不能不提高警惕。輕易的表明態度是不明智的,效忠太子,一旦傳到天子的耳朵裡,就是死路一條。他沒有王忠嗣、皇甫惟明那麼顯赫的地位,又有殺王鉷的前科,天子要殺他,就跟捏死一隻蒼蠅似的。可是不肯效忠太子,太子必然記恨在心,將來太子即位,同樣沒他的好果子吃。
李再興略作思索,客氣的笑道:「太子聰明睿智,又有魚君這樣的幹才輔佐,將來還愁沒有名將效忠嗎?所謂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先有伯樂,後有千里馬也。我看,魚君就是一匹千里馬呀。」
魚朝恩目光一閃,打了個哈哈,滿意而去。看得出,他對這句奉承非常受用。
魚朝恩回到太子身邊的時候,太子正站在廊下遠眺。他今年剛剛四十歲,鬢邊卻已經看到了白髮。
「李再興如何說?」
魚朝恩站在太子身後,輕聲說道:「他非常感激太子的賞識,願意為太子效勞。」
太子微微點頭,什麼也沒說,只是眼神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嘴角還挑著一抹高深莫測的淺笑,既似譏諷,又似洞察入微,對任何伎倆都瞭然於心。
……
李再興雖然對劉感不以為然,不過也沒有簡單粗暴的抗命,他拿了一套被縟來,在駐所裡準備了一個舖位,卻沒有住,還是照常回菩提寺睡覺。一來是他剛破守了八年的色戒,此刻正是食髓知味的時候,二來他也不想讓劉感覺得他好欺負,可以任意搓揉。大不了,這個從九品下的執戟不做就是了。
這天晚上下值,回到菩提寺,信步走到武場查看武僧們的訓練情況。他不在寺裡,謝廣隆又去了李林甫家做侍衛,這裡就由悟道主要負責。悟道除了自己用心習武之外,對武僧的督促也很用心,這些日子來,倒也沒出什麼大事。
從武場出來,剛走進西院的門,就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謝廣隆和裴玄慶正在較技。謝廣隆雙手握刀,大開大闔,很有點後世日本武士的架勢。當然了,日本武士本來就是從大唐武士轉變過去的,他們的日本刀也正是大唐橫刀的衍生品。
裴玄慶沒有用刀,他雙手各握一根鐵鞭,同樣使得呼呼生風,鐵鞭粗約兒臂,渾身黝黑,隱隱透著血色,又多有缺口,看起來是一件實用兵器,絕不是拿來做做樣子的。
兩人戰在一處,刀鞭相斫的聲音清脆入耳,火星四濺。李再興看了兩眼便明白了,裴玄慶選鐵鞭,既是不得已,又是最佳選擇。他沒有謝廣隆靈活,如果同樣用刀,肯定會被謝廣隆的速度克制住,他力氣大,改用沉重的鐵鞭,可以發揮他的長項,並且利用鐵鞭的重量來克制橫刀的鋒利。即使被砍得傷痕纍纍,也不會被一刀砍斷。
李再興看了一會,謝廣隆搶攻兩刀,跳出戰圈,擺手道:「不打了。」
「哈哈,認輸了?」裴玄慶得意的擺弄著手中的鐵鞭,擠眉弄眼的說道。
「認輸?」謝廣隆橫了他一眼:「又不是戰場上,某不願取你性命,這才手下留情,你倒得意起來了。就你這麼慢的速度,能贏得我?」
「到了戰場上,你也未必能贏我。」裴玄慶胸有成竹的說道:「我如果穿上重甲,你的刀再快,又能奈我何?大郎,你輸了就輸了,不要找藉口。我說,你不會是自瀆太頻,損了精氣吧?」
謝廣隆臉色一窘,幽怨的看了李再興一眼,轉身就走。他可被李再興害苦了,這個「醜事」要被人說一輩子。
見謝廣隆狼狽而去,裴玄慶大笑,雙鞭一交,衝著李再興笑道:「大郎,讓我見識一下你的槍法?」
「好啊。」李再興也正有此意,脫去官服,活動了一下手臂,衝著一旁觀戰的愛爾麥迪叫道:「取我的槍來。」
愛爾麥迪應了一聲,舉著李再興的大桿子走了出來,手裡卻握著她的長槍。她嫣然一笑:「主人,讓我先試試他的能耐如何?這些日隨主人習槍,我略有心得,想試試成效。」
李再興接過大桿子,略作思索,轉向裴玄慶道:「如何?」
裴玄慶撇了撇嘴,以鞭拄地,滿不在乎的說道:「我是無所謂,只怕一時失手,傷了小娘子。」
「我也怕失手傷了你呢。」愛爾麥迪說著,雙手端槍,輕叱一聲,躍步上前,挺槍便刺。裴玄慶一手拄在地上,一手揮起沉重的鐵鞭,像拍蒼蠅似的揮了一下,將愛爾麥迪的長槍撥開。
愛爾麥迪連刺數槍,都未能命中目標,反被裴玄慶的大力格打打得步履浮動,一時有些心急,挺槍上前,長槍抖動,直刺裴玄慶小腹。裴玄慶咦了一聲,揮鞭去擋,愛爾麥迪槍頭忽然一挑,中途轉向,刺他的面門。裴玄慶的鐵鞭來不及變招,只得大喝一聲,退了一步,同時側身,讓開了被一槍破相的困局。
愛爾麥迪的槍尖擦著裴玄慶的耳邊掠過,裴玄慶大怒,虎吼一聲,揮起雙鞭,撲了上來。他原本只用一隻手就能對付愛爾麥迪,現在雙鞭齊出,愛爾麥迪立刻落了下風。手中長槍接連被鐵鞭擊中,震得她手心發麻,握不住長槍。
李再興見狀,叫了一聲:「好了,裴二十二,你贏了。」
裴玄慶卻不理他。剛才險些被愛爾麥迪一槍刺破面門,臉火辣辣的疼,讓他大感丟臉。他一定要把愛爾麥迪手中的長槍打落在地,才能挽回這個面子。
在裴玄慶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中,愛爾麥迪苦苦支撐,卻不肯認輸。她繞著裴玄慶遊走,手中的長槍不時的反擊。裴玄慶已經打瘋了,根本不理睬愛爾麥迪的反擊,全力攻擊。
槍鞭交加,丁叮噹當的一陣響,愛爾麥迪被逼到了牆角,裴玄慶大喜,揮鞭猛擊。
李再興嘆了一口氣,再不出手,愛爾麥迪肯定要傷在裴玄慶的鞭下。他輕喝一聲:「看槍!」話音中,手中的大槍子如靈蛇出洞,電光火石之中,搭在了裴玄慶的鞭上,輕輕一磕,順勢前刺,正中裴玄慶的臂彎。
裴玄慶唉喲一聲,向後急退,手中的鐵鞭打著旋,撒手飛出。李再興的大桿子像是長了眼睛似的追了上去,刺入鐵鞭尾部的環中,輕輕一挑,鐵鞭就被卸去了旋轉之力,溫順的掛在大桿子上。
裴玄慶捂著手臂,剛要叫罵,看了這一幕,不禁目瞪口呆。李再興一槍刺中他的手臂,這不是難事,可是一槍刺中飛旋的鐵鞭尾部的鐵環,這準頭可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二十二郎,你贏了,我請你吃酒。」李再興將大桿子交給氣喘吁吁的愛爾麥迪,掂了掂鐵鞭的份量,笑道:「二十二郎,哪裡找來的這等好貨色?這可不是普通的鐵啊。」
「那是。」裴玄慶得意的挑了挑眉毛:「這是尉遲敬德用過的鐵鞭,我剛從尉遲家重金購來的。」
「尉遲家的人會將先祖用過的鐵鞭出售?」
「這有什麼的,尉遲家已經敗落了,這鐵鞭留著也是留著,不如換點錢。」
李再興瞟了裴玄慶一眼,心道這貨說得輕巧,天知道是用了什麼手段強奪來了。尉遲敬德可是位列凌煙閣功臣的人,他的後人再敗落,也不至於出售鐵鞭吧。
「你就扯吧。」李再興擺了擺手:「說吧,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
「能有什麼事,找你喝酒而已,順便讓你看看這對鐵鞭。遇到謝大,就和他交手切磋一下,不料這廝成了軟腳蟹,實在沒勁。」他搖搖頭:「唉,沒想到這廝居然有種嗜好。」
話音未落,謝廣隆從屋裡衝了出來,氣急敗壞的叫道:「裴二十二,小心我撕爛你的嘴巴。」
「不服?再來啊。」裴玄慶唯恐天下不亂,敲著鐵鞭,大叫道。
「我怕你嗎?」謝廣隆說著,抽出刀就要往上撲。
李再興連忙攔住:「好了,好了,自家兄弟,別當真了。行了,我們去吃酒,謝大郎,你來不來?」
「我……」謝廣隆猶豫了片刻:「我有點累,不去了。」
「吃酒的力氣都沒有?」裴玄慶大驚小怪的叫了起來:「謝大,你要注意身體啊。」
「我靠!」謝廣隆大怒,圓睜雙眼,狂吼道:「我要和你決鬥!」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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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47:49
第85章 帶她去私奔
「你不是說去見夫人的嗎,怎麼幾天沒看到人影?」剛剛入座,裴玄慶就忍不住的埋怨道:「你這樣子,讓我很為難的。」
李再興無奈的搖搖頭:「不是我不想去,實在是……我沒那本事啊。」
「且!」裴玄慶忍不住罵了一聲:「你小子看起來一本正經的,沒想到也是個滿腦子歪心思的人。」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一定是以為夫人看中了你吧?」裴玄慶喝了一口酒,斜睨著李再興,一臉的嘲諷。「想招你做入幕之賓?」
李再興苦笑一聲,不知如何應對。
「夫人想求廣嗣之術,不是為她自己。她有一子一女,何必再求。」裴玄慶看了看四周,低聲說道:「她是為貴妃求術。」
李再興愕然,恍然大悟,隨即臊得滿臉通紅。他先入為主,以為虢國夫人人老心不老,還想老牛吃嫩草,沒想虢國夫人這次說得卻是正事。不錯,楊貴妃能不能生個兒子,對楊家來說至關重要。劉感等人對楊家不甚畏懼,不就是因為楊貴妃無子,一旦天子駕崩,楊家必然失勢麼。
「可是,天子已經年過花甲,還能再生嗎?」
「誰知道呢。」裴玄慶也有些黯然:「不過,幾年前不是還生了皇女蟲娘嗎,他的身體一直不錯,如果有神術相助,未嘗沒有機會。當然了,拖得越久,機會越少,所以夫人才那麼急。」
李再興頜首同意,不過他也沒有辦法。楊貴妃從十七歲嫁給壽王李瑁,到現在十五年,服侍了兩個男人,卻連個影子都沒有,顯然是天生不孕,別說密宗,就是送到北京新興醫院去,只怕也沒招。
「依我看,貴妃生子的可能性微乎其乎。」李再興沉吟道:「與其如此,不如領養一個皇子。」
「領養?」裴玄慶轉了轉眼珠,沒有說話。
「還有,就算能生一個親生的兒子,恐怕也等不到他成年。楊家要想長保富貴,還是要和太子處好關係。」李再興謹慎的建議道,他用槍殺人沒有任何猶豫,可是要讓他給別人出主意,這可有點勉為其難。在他看來,楊家無子,但是楊貴妃得寵,太子將來要繼承大位,而現在卻生活在恐懼之中。如果他們聯合起來,太子現在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證,楊家將來的利益可以得到保證,可謂是兩全其美。
退一步說,楊貴妃原本就是太子之弟壽王的王妃,因為沒有生子的緣故,她似乎也沒怎麼見老,依然是一朵嬌豔的花。將來老皇帝死了,再跟小皇帝,一樣可以長保富貴嘛。至於倫理問題,皇家從來就不怎麼講究,應該不會成為困難。
裴玄慶眨著眼睛,愣了半天,想笑又沒笑出來。他揉了揉鼻子,輕嘆一聲:「你不知道,楊家和太子……走不到一起去。雖然韓國夫人的女兒剛剛和廣平王(太子長子)訂了親,但是他們依然是對手。」
「為什麼?」李再興不解,他們沒有利益衝突啊。
「楊家和李林甫走得太近,和安祿山也走得太近。」
李再興一怔,想起了李泌說過的話,頓時無地自容。看來自己真不是一個做謀士的材料,只看到楊家和太子有聯盟的可能,卻忘了還有李林甫和安祿山這兩個人。沒錯,楊釗能迅速入相,當然和天子的寵信有關,但和李林甫的幫襯也分不開。另外,楊貴妃和安祿山似乎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可是太子和安祿山卻是對手。
太子曾經說過,他和顏真卿一樣認定安祿山必反,但是他沒說的是他的出發點和顏真卿不同。他有這樣的看法,是因為安祿山眼裡沒有他。在一次朝會的時候,安祿山不肯向他行禮,還說什麼「臣眼裡只有陛下,沒有太子」,這看似胡人拙朴,其實就是向他挑釁。
楊家既然和安祿山交好,又怎麼可能得到太子的原諒?
「這個……也是可以變的吧?」李再興撓了撓頭:「此一時,彼一時,你們楊家也可以做兩手準備嘛。」
「這些事,我管不著,也不想去管。」裴玄慶擺擺手:「你什麼時候再去拜見夫人?」
李再興想了想:「後天吧,明天我還要當一天值。」
「好,一言為定。」
……
吃完了酒回來,李再興回到西院,一抬頭,看到鐘樓上有一個人影。他仔細看了看,回房取了一瓶酒,兩隻酒杯,緩步走上了鐘樓,一直走到那人身後站定。
「大郎,在看什麼?」李再興笑道:「天天看,還沒看夠?」
「怎麼能看得夠。」謝廣隆輕嘆一聲:「我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護衛在她的身邊。」
「沒想到你還是個痴情種子。」李再興走到他身邊,將酒杯塞到他的手裡:「遙對美人,豈能無酒?」
謝廣隆接過酒杯,看著李再興:「你……不覺得我可恥?」
「哪個少年不鍾情,哪個少女不懷春?」李再興微微一笑,給謝廣隆倒上酒:「你謝大若是肯趨炎附勢,又怎麼會蹉跎至今。我相信你不是因為李相的權勢,而是真心喜歡她。若說權勢,李林甫垂垂老矣,還能囂張幾年?」
謝廣隆沉默了半晌,輕笑一聲:「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李大。來,喝一杯。」
李再興一飲而盡,接著又說道:「那你打算怎麼辦?就這麼守著?」
謝廣隆的臉色隨即變得沉重起來:「我不知道。」
「想不到豪情磊落的謝大也會這麼糾結。」李再興拍拍謝廣隆的肩膀:「何不帶她去私奔?」
「私奔?」謝廣隆一愣,隨即笑道:「開什麼玩笑,她不可能離開她父親的。否則,她也不會出家做道士了。」
「做道士,未必一定要在長安。」李再興慢悠悠的說道:「南嶽有魏閣,是道家女冠魏夫人的升仙之所,附近的廬山更是修道的上佳之地,不少人都隱居在那裡。長安能修什麼道?烏煙瘴氣,塵世浮華。就算真有神仙也不肯來的。帶上她,浪跡天涯,隱居南嶽,豈不妙哉?」
謝廣隆目光閃動,有些心動。
「男子漢,大丈夫,當機立斷,何必這麼婆婆媽媽,像個女人似的。」李再興拍拍謝廣隆的肩膀,輕聲一笑,轉身下了樓。「時間拖得長了,天知道會出什麼意外,到時候,你就看著美人一步步走向深淵吧。」
謝廣隆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半晌無語。過了良久,他忽然跺了跺腳,轉身下樓。
……
房內點著十來支粗如兒臂的蜜燭,亮如白晝,香氣四溢。虢國夫人披著輕紗,倚在精赤著上身的楊釗身邊,臉色緋紅,嬌喘吁吁。楊釗滿頭大汗,氣息粗重,臉上露出些掩飾不住的疲倦。
「二郎,你最近太累了。」虢國夫人關切的說道,帶著一絲絲不滿。
「沒辦法,政務繁多,無時一刻不得休息啊。」楊釗轉身將虢國夫人摟在懷裡,無奈的說道:「妳也看到了,我有多忙。」
「我看你不僅是公務忙,私閨裡也沒閒著。」虢國夫人嗔道。
「沒有,沒有。」楊釗陪著笑臉:「妳永遠是最重要的,她們怎麼能和妳相比。」
「哼!」虢國夫人扭身起來,推開楊釗有氣無力的手:「這些假話,你就不要對我說了,做點實事吧。李再興雖然粗魯無文,可是心思不錯,居然知道我楊家應該和太子聯合。依我看,還是有點見地的。你就不要吝惜官位,給個官吧。」
楊釗皺了皺眉頭:「不是我捨不得官職,實在是他剛剛殺了王鉷,王銲不肯罷休,一直在尋他的麻煩。李林甫雖然沒什麼大動作,可是以他的性情,又怎麼能輕易放過?我給他授官,豈不是直接和李林甫做對?三妹,還不到時候啊。再等上兩年可好?李林甫沒幾年了,等他死了,我再提拔這個李再興。」
「等李林甫死?」虢國夫人冷笑一聲:「你別忘了李林甫是什麼樣的人。以前你對他沒有威脅,他可能提攜你,現在你已經和他並駕齊驅,他還能容你嗎?別忘了韋堅是怎麼得罪李林甫的,下場又如何。你和他誰先死,還說不定呢。」
楊釗臉色一窘,無言以對。韋堅原本是李林甫一黨,後來因為才能出眾,步步高陞,逐漸有了入相的苗頭,李林甫轉而大力打壓。韋堅不服,便轉投太子一黨,結果還是沒能鬥得過李林甫,被誣及謀反,生生的搞出一樁大案,韋家因此受到了嚴重的打擊。這件案子固然是因為李林甫和太子有解不開的仇怨,但是對韋堅來說,卻是因為他威脅到了李林甫獨攬大權。
韋堅,就是他楊釗的前車之鑑啊。可是一想到李林甫的手段,楊釗又鼓不起勇氣來。韋堅那樣的人才都毀在李林甫的手中,他又怎麼可能是李林甫的對手。為了一個李再興得罪李林甫,實在不夠明智啊。妹妹是個婦道人家,她根本看不到這裡面的輕重利害,一心想用那個李再興。
她莫不是……看中這個少年了吧?楊釗撓撓頭,有些不悅。
楊釗還在猶豫,虢國夫人已經推開門,走了出去,聲音遠遠的傳來:「你不敢用,我用。我不怕李林甫,他再厲害,還能敵得過天子的尊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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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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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48:30
第86章 神乎其技
李再興扛著大桿子,再次來到虢國夫人府,跟著裴玄慶走過前庭,裴玄慶轉而向西。李再興看到中庭有一群工匠正在忙碌,將嶄新的屋宇拆掉。
李再興非常奇怪,這好好的房子幹什麼要拆?
裴玄慶撇了撇嘴:「沒什麼,只是因為有人家的房子超過了這幢而已。」
「因為有人超過,就拆掉重建?」
「當然,夫人要的都是最好的。」裴玄慶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不管是人與物,等閒之輩,是入不得她眼的。若不是李兄的武藝絕倫,我也不敢向她推薦。」
李再興很無語,隨口問了一句:「那再造一幢這樣的屋子,要多少錢?」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估摸著,應該不下十萬貫吧。」
李再興在心裡估算了一下十萬貫是多少,突然一愣,瞪圓了雙眼:「十萬貫?」
「是啊,怎麼了?」
看著裴玄慶一副木然的樣子,李再興簡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這年頭的一文錢相當於後世的一塊錢,十萬貫就是一個億,花一個億,只為爭個第一?更讓他憤怒的是,他想起太子所說,大唐邊軍費用現在是一千四五百萬貫。
虢國夫人翻建一幢房子,花掉的錢就是邊軍軍費的百分之一?
「這……也太貴了吧?」
裴玄慶領會錯了,得意的笑道:「不貴,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你看那些大樑,哪一根不是千里迢迢的從劍南、嶺南運來,甚至有一些來自海外,都是難得的佳木。」
「那這些拆下來木材都扔了?」
「有用的留著,不過肯定有不少要作廢了。」裴玄慶惋惜的咂咂嘴。
李再興忽然心動,他現在還缺少一根做槍桿的上好木料,也許能在這些作廢的木材中找到合適的。愛爾麥迪一直用的是鐵槍,對她練習內家槍法大有不便,前兩天對陣裴玄慶時,不能發揮出內家槍法的妙處,這才被裴玄慶克制住。
聽了李再興的想法,裴玄慶大笑:「你若是讓夫人滿意,專門為你找一根合適的木料都沒關係,又何必去這些廢料中尋找。快走吧,別讓夫人等得久了。」
李再興覺得有理,跟著裴玄慶繞過西院,來到了後院。虢國夫人府有五進之深,按制度肯定是早就逾制了,不過虢國夫人受寵,也沒人敢來找她的麻煩。中間兩進正在重新裝修,卻並不影響後院,甚至連工地的聲音都聽得不太分明。
虢國夫人正在後院賞花,重心當然還是那盆佛土葉。他已經聽裴玄慶介紹過了,這花是佛土葉,由健達國進貢而來,大唐獨此一盆。而花盆同樣價值不菲,居然是傳說中的秘色瓷。
秘色瓷在唐人詩歌中經常出現,被喻為瓷器中的極品,後世一直難見真容,直到法門寺地宮打開,人們才算見識到了秘色瓷的真面目。即使是在唐代,秘色瓷也是難得一見的上品,沒想到在虢國夫人家中卻用來當花盆,而且是如此巨大的體量。
也許用金盆或者玉盆都比秘色瓷來得便宜一些。
李再興有點明白了為什麼盛世大唐卻支付不起對吐蕃的戰事了。因為大部分的財富都被這些權貴揮霍掉了。虢國夫人的這幢宅院,就算不值一千萬貫,至少也有五百萬貫吧,相當於大唐邊軍軍費的三分之一。而楊家兄弟姐妹幾個人七八人,加起來抵得上兩三年的軍費。
虢國夫人身邊站著一個與她相貌有幾分相似的中年婦人,兩人正在低聲說笑,狀極親密。在一旁,有一個年輕人正與兩個少女說話,其中一個黃衫少女掩著嘴,笑得花枝亂顫,另一個翠衫少女也面帶笑意,卻安靜如花。年輕人正要說話,看到李再興、愛爾麥迪跟著裴玄慶走進來,不禁眼前一亮,眼神在愛爾麥迪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眉頭微微蹙起。
「別笑了,你想看的人來了。」年輕人對黃衫少女說道。
「是嗎?」黃衫少女立刻收住了笑容,一雙妙目轉向李再興方向,臉上猶帶紅暈,卻端莊了許多。
趁著這幾步路的功夫,裴玄慶把幾個人介紹了一下。與虢國夫人並肩而立的是她的大姐韓國夫人,嫁給博陵崔氏,就住在安邑坊的西北部。那個黃衫少女就是她的女兒,最近剛剛和廣平王訂親。如果太子能夠順利即位,廣平王作為長子,有機會成為太子,她將成為太子妃。和貴妃八姐的小叔柳潭娶了太子的女兒一樣,這都是楊家試圖和太子修復關係的舉動,但是能不能有效果,現在還不清楚。
那年輕人就是虢國夫人的兒子裴徽,現任殿中丞,隸屬殿中省,從五品上。那個翠衫少女就是虢國夫人的女兒,她嫁給了天子兄長李憲的兒子。
李再興感慨不已,裴徽看起來也就是二十出頭,卻已經官列五品,這可是很多人一輩子都跨不過去的坎。他憑的什麼,還不是天子對楊貴妃的寵愛,若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就算他出身河東裴家,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年齡有這樣的成就。
在裴玄慶的引領下,李再興上前行禮,虢國夫人和韓國夫人對視了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虢國夫人笑出聲來。她款款走了過來,曼聲道:「今天把槍帶來了?」
李再興想起自己的誤解,頗有些尷尬,連忙將大桿子抱在懷中,拱手施禮:「夫人明鑑,這便是在下的武器,其實還算不得槍,只是一根木桿而已。」
虢國夫人看了一眼那根部很粗,尖部卻很細的槍桿,有些詫異:「這……也算是槍嗎,怎麼看起來像軟的?」
「夫人所言甚是,在下的槍法與常見槍法若有不同,所用的槍也與眾不同。」
「哦,怎麼個不同法?」虢國夫人來了興趣,招呼道:「姐姐,徽兒,你們都來瞧瞧。」
裴徽和兩個少女圍了過來,興趣盎然的看著李再興。李再興退了一步,給愛爾麥迪使了個眼色,道:「夫人,請容我的侍女愛爾麥迪為夫人演示一下槍法。」
「原來是個胡姬。」虢國夫人眼神閃爍,點了點頭。
愛爾麥迪持槍上前,在空地裡擺開架勢,演示了一下李再興傳給她的二十四路楊家槍法。雖說愛爾麥迪身材窈窕,英姿颯爽,充滿了異域情調,但這槍法實在算不上爽心悅目。因為李再興練的本就是實戰槍法,一招一術極為簡樸實用,不像那種花槍來回盤旋的好看,即使是對崇尚質樸的唐代武術來說,這也顯得過於樸素了一些。
好在李再興早就預料到了這個情況,在愛爾麥迪表演過後,眾人表現很茫然的時候,李再興徵得虢國夫人的同意,進行了一個極具觀賞性的演示。
他讓愛爾麥迪背對而立,雙手伸開,手心和頭頂各放一個柑橘,在眾人的注意中,他出槍如電,幾乎在一瞬間,就將三隻柑橘刺在了槍尖上。
「哇——」黃衫少女掩嘴驚呼。
虢國夫人也驚得杏眼圓睜,這柑橘只有小兒拳頭大小,皮又極有韌性,站穩了用槍去戳都未必能戳中,李再興卻一擊而中,槍槍刺中柑橘的正中。而他用的卻是那根看起來軟軟的木桿,也沒有見他特別瞄準,似乎只是隨意一刺。
「夫人明鑑,在下所練槍法乃是實戰槍法,絕無花哨,看起來可能有些無趣。」
「不,不,這槍法極妙。」虢國夫人讚道。
「不錯,簡直是神乎其技。」韓國夫人也頜首讚道。
「我看不見得,你們二人不知道練習了多久,才能如此表演吧?」黃衫少女忽然走了進來,在果盤裡拿起兩個柑橘,挑釁的看著李再興:「若是我來做槍靶,你還能做得到嗎?」
李再興看看少女,心道這位就是廣平王未來的王妃?這可有點猛啊,太子是個蔫貨,廣平王大概也好不到哪兒去,能不能搞定這位女漢子?
「別胡鬧!」韓國夫人吃了一驚,沉下了臉:「這可使不得。刀槍無眼,萬一傷了妳,可如何是好。」
黃衫少女撇了撇嘴,根本不理她的母親喝斥,自顧自的將柑橘托在掌心,卻不轉過身去,笑盈盈的看著李再興:「你若還能像剛才那樣一刺而中,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能讓你滿意。若是你刺偏了,甚至傷了我,我想你今天大概是不能活著走出去了。你敢嗎?」
李再興沉默不語,韓國夫人急了,厲聲喝道:「昭兒,不可胡鬧,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虢國夫人也趕了過來,連聲阻止。裴徽和翠衫少女甚至上前拉黃衫少女,黃衫少女卻不肯放棄,被翠衫少女拉得搖搖晃晃,依然不肯離開。
就在她們拉扯的時候,李再興忽然躍步上前,手中的大桿子閃電般刺出。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不禁大驚失色,等他們回去神來,只看李再興慢慢的從大桿子上取下兩隻已經被洞穿的柑橘,對目瞪口呆的黃衫少女微微一笑:「多謝小娘子配合,我的槍法還入得妳的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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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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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49:02
第87章 降龍木
黃衫少女愣了片刻,忽然臉色緋紅。她瞥了李再興一眼,背著手道:“還說得過去。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你大膽的說,我拿不出來,我阿母和姨母也拿得出來。”
李再興拱手施禮:“些許末技,不敢求賞。若蒙虢國夫人開恩,允我在前院替換下的木料中挑兩根槍材,我就感激不盡了。”
“就這些?”黃衫少女有些不太敢相信,李再興只想要兩根廢舊木料做槍桿?
“不錯,這根槍桿是我練習所用,並不合適上陣。我的侍女練槍所用的鐵槍更不適合,所以……”
“我知道了。”黃衫少女一擺手,打斷了李再興的話,瞅了愛爾麥迪一眼,又道:“做槍桿的木料有什麼特殊要求?”
“硬木,還要足夠堅韌,才能承受內勁,不至於崩斷。”
“崩斷?”黃衫少女皺起了細長的柳眉,不太明白。別說她不明白,連裴玄慶都不明白。唐代武術還沒有普及內勁或者暗勁的概念,就算是有一部分高手知道,也視為珍秘,不會輕易外傳。普通人只知道力大為王,武器當然越硬越好。
李再興知道這種事解釋不清楚,不如以實際行動來說話。他讓裴玄慶從前院工地上取來幾根碗口粗的木料,當著虢國夫人等人的面,發力一一震斷。他的動作並不大,但是粗硬的上等木材一一被他一抖而斷,已經足以說明問題。
虢國夫人等面面相覷,嘆為觀止。黃衫少女更是又驚又喜,目光灼灼。忽然,她轉身奔到虢國夫人面前,低聲央求起來。
“姨母,將你收藏的那兩根降龍木借給我吧?”
虢國夫人疼愛的瞥了她一眼:“你和他打賭,為什麼卻要我破財?”她看了一眼韓國夫人:“大姐,你養的好女兒,真是顧家呢。”
韓國夫人溫和的一笑,溺愛的看著女兒。
“降龍木是稀有之物,片木片金,豈能輕易與人。”虢國夫人戳了一下黃衫少女的鼻子:“虧你說得出口,一開口就是兩根。”
黃衫少女嘻嘻的笑著,卻不分辯。過了片刻,虢國夫人無奈的點了點頭:“好吧,就看你這個未來皇后的份上,借給你了,將來可是要還的。”
“一定一定。”黃衫少女拍著手,笑了起來。
李再興看在眼裡,非常無語。他聽說過降龍木,卻沒見過降龍木,更不知道這降龍木適不適合做槍桿。他只知道楊五郎用降龍做過大斧的斧柄,不過那是評書,大概當不得真。
讓他驚訝的是虢國夫人說黃衫少女將成為皇后,可見楊家根本沒有意識到她們的前景有多黑暗,用不了幾年,權勢薰天的楊家就會灰飛煙滅,哪裡還有什麼皇后可言。這幫人也太天真了。
不過從虢國夫人姐妹對黃衫少女的縱容來看,她們大概對這門女人婚事寄予厚望。的確,如果能有一位未來的太子妃甚至是未來的皇后,楊家再保持幾十年的威風也不是問題。
只可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楊家這個美好願望注定要落空了。安史之亂以後,馬嵬坡叛亂,好像楊家的勢力就被連根拔起了,眼前這幾位,包括這位躊躇滿志的黃衫少女在內,都會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中,或者淪為某個軍漢的奴婢。
戰亂之中,這樣的美少女還能有更好的下場嗎?
時間不長,虢國夫人讓人取來了兩根降龍木。降龍木已經被剝去了樹皮,露出潔白如雪、晶瑩如玉的木質,入手微涼,卻比一般的硬木沉重。李再興用手掂了掂,不禁大喜,這兩根降龍木都是上好的槍桿材料,韌性十足,比前世用過的白蠟大桿要硬上幾分。如果用來作表演的槍,這個太硬了,可是用來上陣,這槍桿卻是上佳的材料。
“謝夫人,謝小娘子。”李再興喜不自勝,將降龍木交給愛爾麥迪,轉身行了一個大禮。
黃衫少女笑道:“嘻嘻,剛才還傲得像根樹似的,現在卻這麼客氣,當真是前倨後恭麼?”
“小娘子有所不知,在下是武人,兵器就是武人的性命一般。今日蒙賜降龍木兩根,日後在下必還小娘子和夫人性命兩條。言出如矢,絕不食言。”
“這麼嚴重?”黃衫少女誇張的捂著嘴,回頭對虢國夫人笑道:“姨母,你看到沒有,我這就多了兩條命呢。”
韓國夫人瞪了她一眼,沒好氣的揮揮手:“休要再胡言亂語了,惹人笑話。”
虢國夫人心疼的看了那兩根降龍木一眼,強笑道:“若是昭兒喜歡,那便也值了。”
……
李再興站在虢國夫人府的前院,等待著裴玄慶的到來。順利的“依附”了虢國夫人,離他的計劃又進了一步,還得到了兩根上好的降龍木,可謂是意外之喜。他對黃衫少女說,他欠她兩條命,這可不是嘴上說說,而是降龍木真的很貴重。
降龍木據說是上古的植物,現在雖然還有,但是因為氣候的原因,降龍木的種子不再有繁殖的能力,也就是說,降龍木是不可再生的資源。現在,降龍木的用途是藥材,據說能夠試毒,能有一雙降龍木的筷子就非同小可,更何況是兩根上等的槍桿,不知道能做多少雙筷子。
可以說,即使虢國夫人富可敵國,這兩根降龍木的大禮也重得難以想像。如果不是黃衫少女以未來的皇后身份相求,虢國夫人再看重他,也不可能送他這麼重的見面禮。因為這個,他欠黃衫少女一個大人情,除了命之外,沒有能夠相提並論的。
愛爾麥迪抱著降龍木,捨不得鬆開。 “主人,這種神物用來做槍桿,是不是太可惜了?”
“不可惜。”李再興笑道:“有了降龍木做的槍桿,你才能發揮出槍法的精髓,再也不會被裴玄慶那樣的力士克制住了。”
“嗯哪。”愛爾麥迪用力的點點頭,一頭捲曲的金發如緞子一般流光溢彩。
“明天去西市,讓朱麗婭領著去找上次賣刀給他們的鐵匠,打造兩隻槍頭。”李再興微微皺眉,沉吟片刻:“我們可能有一場戰鬥。”
“知道了。”愛爾麥迪會意的應道。
裴玄慶從裡面大步走了出來,羨慕的看了一眼愛爾麥迪懷中的降龍木,感慨的說道:“大郎,夫人很看重你吧?”
“在下感激不盡,願意為夫人效犬馬之勞。”
“真是不容易啊。”裴玄慶如釋重負,將李再興這樣的高手招至楊家麾下,是他能為楊家所立的大功之一。 “走吧,且去吃酒。過兩日,夫人自去向陛下請旨,將你調到府裡來。不過……”他頓了頓,眼神有些曖昧:“崔家小娘子說了,要你先做她的隨行侍衛。”
李再興倒也不意外,看黃衫少女的脾氣,那可不是一個吃素的主。下了這麼大的本錢,肯定要撈點好處回去的。
他應了一聲,跟著裴玄慶出了門。沿著東牆,來到十字街的中間,正要轉彎向東,去尋馬燧,卻見三五騎從西面趕了過來,為首一匹青驄馬,馬上之人身著淺黃色圓領襴衫,腳登一雙烏皮鞭,腰間勒著玉帶,纖纖一握,眉目如畫,巧笑嫣然,正是剛才那位黃衫少女。
“李大郎,我送你一份大禮,你如何報答我啊?”少女一手挽韁,一邊叉腰,催動青海驄走了過來。
“但願小娘子吩咐,只要某能做到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倒也沒有赴湯蹈火那麼嚴重。”少女輕笑一聲,把目光轉向愛爾麥迪:“你剛才說,欠我兩條命,現在我要取一條。我家表兄看中了你這位胡姬侍女,你可捨得割愛嗎?”
李再興眉毛一挑,轉頭看向愛爾麥迪。愛爾麥迪臉色煞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李再興輕笑了一聲,招了招手。愛爾麥迪愣了一下,默默的走了過來,低著頭,站在一旁。
李再興皺了皺眉:“愛爾麥迪,發什麼呆?還不將降龍木取來,還與小娘子?”
“什麼?”愛爾麥迪和少女同時驚叫起來。愛爾麥迪眼中閃著劫後餘生的興奮,少女眼中卻滿是不可思議。 “你……你寧願送回降龍木,也不肯放棄這個胡姬?”
“敢教小娘子得知,愛爾麥迪雖然是個胡姬,可是對我來說,她卻是個天使。”李再興沉著臉,一字一句的說道:“誰要她的命,就要先取我的命。別說是降龍木,就是整個天下,我也不會用她去換。多謝小娘子一片美意,請收回降龍木。”
愛爾麥迪這時卻猶豫了,抱著手裡的降龍木,捨不得還給少女。李再興掰開她的手,將降龍木取了過來,雙手奉在少女馬前。少女卻沒有接,直勾勾的盯著李再興的眼睛,忽然笑了一聲:“我猜得沒錯,你果然對這個胡姬與眾不同。好了,兄長那邊我已經替你回了。這兩條命,我還是以後再取吧。現在麼,趕緊上馬,陪我去城外行獵。”
少女說著,有些緊張的向後看了一眼,催促道:“快點,遲了就走不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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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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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49:31
第88章 忍無可忍
“小娘子,你……偷跑出來的吧?”裴玄慶結結巴巴的說道。
“你管得著嗎?”少女瞪起眼睛喝道:“你只管護得我周全,什麼時候輪到你管我的事了。”
裴玄慶嚇了一跳,連連擺手,正要說話。李再興伸手攔住,笑道:“二十二郎,你我聯手,這長安城內還有人能傷得著小娘子不成?你若不放心,我再讓愛爾麥迪把韋三郎叫來便是,如何?你可回報二位夫人,就說我李再興以性命擔保小娘子無恙,若有損失,唯我李再興是問。”
裴玄慶還沒說話,少女已經拍著手掌笑了起來:“果然還是李大郎有膽氣,我沒看你錯你。快走吧。”
李再興也不多說,讓愛爾麥迪將降龍木送回菩提寺,再去請韋應物、張萬等高手來。裴玄慶見了,知道自己攔不住少女,也只得一邊派人通知虢國夫人,一邊召集得力手下,護著少女縱馬出城。
他們要出城,最近的城門就是延興門。要去延興門,他們本來沒有必要經過安邑坊東的靖恭坊,不過李再興的目標就是靖恭坊的楊洄,他自然不肯錯過經過靖恭坊的機會。他一馬當先,催動特勒驃,沿著十字街徑直向前,穿過坊間大街,進了靖恭坊西門,向前急馳。
少女見了,也不多想,揮起馬鞭,催動青海驄,向李再興追來。
特勒驃力大,沖在最前面,很快就掠過了半個靖恭坊。少女的青海驄不遑多讓,緊追不捨,其他的馬就沒這麼快了,片刻之間,就落了十餘步。
在十字街口,李再興忽然將身體掛在馬的右側,強行控制著特勒驃折向南行。少女一個愣神,下意識的撥轉馬頭,青海驄沒有任何準備,身體側滑了兩步,撞向路邊的院牆。眼看著牆頭撲面而來,她卻咬緊了嘴唇,不肯叫出聲來,同時飛身而起,準備跳離將將摔倒的青海驄。
李再興讚了一聲,這小丫頭居然有這樣的騎術,實在是令人驚嘆。他伸出手,凌空抓住少女的手腕,帶了一個圈。少女藉著他的力,在牆上連蹬兩腳,重新保持住了平衡,翻身落在剛剛轉過彎來的青海驄背上。青海驄的左側身軀擦著牆而過,少女若不是騰空避讓,必然會被擠傷腿。
整個過程流暢自如,簡直就像預先演練過的一般,等裴玄慶等十餘騎追上來,他們已經各自坐在自己的馬鞍上,衝出了靖恭坊的南門,沖向新昌坊。誰也沒有看到剛才那驚險的一幕,更沒人注意到李再興已經和少女肌膚相親。
“小娘子好騎術。”李再興放緩了腳步,和少女並肩而行。
“你好大的膽子,故意害我。”少女舉起手,撩起一縷散亂的頭髮,塞進襆頭,橫了李再興一臉,俏臉含暈,似怒似嗔。
“我只是想知道小娘子的騎術如何,萬一有變,也好根據小娘子的騎術做出相應的措施。”李再興拱拱手:“現在看來,我是多慮了,以小娘子的騎術,天下也去得。”他笑了笑,又道:“若是事先對小娘子說了,只怕小娘子也展示不出這樣精妙的騎術。”
“算你會說。”少女哼了一聲,催馬搶在李再興的前頭。 “我的騎術在兄弟姐妹中是最好的,只可惜不能與李令月、上官婉兒同時,否則,我一定要和她們比試比試。”
李再興一頭冷汗,心道這位雖然長得如花似月,卻是一個標準的女漢子,居然要和太平公主那樣的猛女較量,沒點底氣可不敢說。不過看她剛才的騎術,只怕實力還是有的。
十餘騎呼嘯而過,轟隆隆的馬蹄聲在兩側的院牆間響起,像是一頭怪獸碾了過去,聲響驚動了街道兩側的人家。靖恭坊裡非富即貴,被這麼大的聲響驚動,紛紛派人出門查看。楊洄也不例外,當他得知是一夥錦衣少年由西而來,他不禁皺了皺眉,只得把一口惡氣咽了回去。
西面的安邑坊住著楊家姐妹,這些錦衣少年估計又是他們家的,還是別惹他們為好。
“怎麼回事?”咸宜公主一臉怒氣的問道:“究竟是什麼人,敢在坊內馳馬,還有王法沒有?”
楊洄輕嘆一聲:“公主息怒,一群少年,從安邑坊而來,怕是楊家子弟。我們還是忍一忍,不要惹事的好。”
咸宜公主俏臉生寒,氣不打一處來。這些天,她一聽到楊家就來氣。楊貴妃回宮,天子對她的寵愛更逾往日,哪怕是貴為公主,也要進食獻媚。為了進食,她愁坏了,要想從成百上千的美食中脫穎而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咸宜公主本來就不情不願,又遭受這樣的挫折,備感屈辱,對楊家早就怨恨不已,現在又被楊家少年驚了,更是怒火中燒。
“又是楊家子弟?”咸宜公主一伸手,將案上的東西全部掃落在地:“那女人在宮裡稱霸也就算了,楊家子弟居然橫行到靖恭坊來了?忍忍忍,你就知道忍。你這個楊難道當真是野種?”
楊洄窘迫不堪。他出自隋楊,自稱是弘農楊氏的一支,不過實際上大家都清楚,正如李唐是否來自隴西成紀一樣,隋唐是否真的出自弘農華陰,也是說不清的事。楊家兄妹自稱出自弘農華陰,和他們本是同祖,而他們有帝系血統,原來還要高一等,現在卻被楊氏兄妹欺凌,實在有些丟人,也怪不得咸宜公主發怒。
“想當年,我嫁你的時候,她不過是我身邊的一個伴當,現在卻壓到我的頭上去了,著實可恨。”咸宜公主怒氣未消,憤憤不平的說道:“我本是天家之女,我李唐又沒有像你們家楊隋一樣丟了江山,怎麼我要和你一樣受窩囊氣?我還是嫁錯了人吧,當初看你一表人材,以為你能繼承你父親的本事,沒曾想,你卻是……卻是這麼一個不中用的東西。”
楊洄坐在一旁,暗自生著悶氣,見咸宜公主越說越不堪,他不禁也焦灼起來。 “這能怪我麼?若不是當初母妃一心要捧壽王繼嗣,非要我去監視李瑛,我怎麼會觸怒了你父皇?如今落到這步田地,又豈我所希望的。你總是埋怨我,怎麼就不體諒我的難處。”
“我體諒你,誰來體諒我?”咸宜公主雙目圓睜:“你是男人,你怎麼不想想辦法?難道讓我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面,為你請託?你沒聽說嗎,崔家那個小賤人與廣平王訂了親。現在她們就這樣欺負我們,將來若是太子即位,廣平王做了太子,那小賤人就成了太子妃,還有我們的好嗎?”
“那你說怎麼辦?”楊洄沒好氣的說道。
“怎麼辦?”咸宜公主冷笑一聲:“他們想和太子拉好關係,我們就讓太子繼不了位。”她掃了楊洄一眼:“你已經害過一個太子,為什麼不能再害第二個?”
楊洄吃了一驚,半晌才會過意來:“你是說……”
“你也該去拜訪一下李林甫了。他想利用你,你何嘗不可利用他?不是說,那個叫李再興的遊俠兒和我那侄女不清不楚嗎,你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把他們和當年那件事聯繫起來。”她冷笑一聲:“哼,我就不信陛下會對這件事無動於衷。”
楊洄思索了片刻,連連點頭。
……
謝廣隆按著刀,筆直的站在廊下。他不敢正眼看著遠處的那個身影,只能用眼睛的余光去看。這幾天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李林甫久病不癒的緣故,李騰空越發的削瘦了,原本合身的道袍現在看起來有些空曠。
到了李府之後,他聽到了一些消息。據說李林甫生病,是有刺客夜入月堂,在月堂留下了一首打油詩,詩中有“十年磨一劍”的說法,這讓李林甫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三庶人案,也就是太子李瑛被廢案。聽到這句話,謝廣隆又不禁懷疑到了李再興。李再興有高來高去的本事,比他還要高明一籌,菩提寺就在李府旁,李再興又喜歡登高望遠,很容易找到月堂的位置。再者,李再興自稱不會做詩,這首平仄不通的打油詩也符合他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是在李再興到菩提寺之後不久發生的。而李再興入龍武軍當值的這些天,李宅再也沒有出現任何怪異的事。
這些巧合匯聚在謝廣隆的心裡,那個模糊的身影漸漸的清晰起來,幾乎是呼之欲出。可是謝廣隆卻沒有向李林甫告密的打算,他到李府來,是為了能夠親近李騰空,而不是為李林甫效勞,更不是為了供出李再興。
他認為李再興做得沒錯,如果他處在李再興的位置,他也會這麼做。事實上,身為遊俠兒,他對李林甫並沒有什麼好印象。
只是,看到李騰空日見消瘦,他有一種說不出的心痛。
“謝大郎?”白孝德出現在走廊盡頭。
“是。”謝廣隆連忙趕上前去行禮。
“右相要見你。”白孝德打量了謝廣隆一眼,轉身向內院走去。
謝廣隆不敢怠慢,連忙跟了上去。剛走進內院,他一眼看到附馬都尉楊洄面帶笑容的從裡面走了出來,立刻閃在一旁,看著楊洄從他身邊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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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時間:
2014-9-3 15:50:21
第89章 吹你弟
李林甫坐在一張高腳的椅子上,即使擁著薄被,瘦削的身體還是無法填滿椅圈,空落落的。
幾日之間,他的臉頰又陷進去一些,顴骨高高聳起,唯有一對眼睛依然銳利,彷彿一下子就能看進人的心裡。兩個身材高大的白衣人站在他的身後,越發顯得他瘦小乾枯。
謝廣隆站在他的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謝廣隆?”李林甫輕聲問道。
“回右相,在下正是謝廣隆。”
“哪里人氏?”
“魏州頓丘人。”
“魏州啊,三十年前,我曾經去過。”李林甫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起了曾經的歲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目光收回到謝廣隆的身上,漸漸的變得陰冷起來。 “你夜入我的府第,所為何事?”
“在下……”
謝廣隆還沒來得及說話,李林甫哼了一聲。這一聲雖然輕,卻有若雷霆,震得謝廣隆駭然心驚。他怔了片刻,只聽得李林甫的聲音陰惻惻的在頭頂響起。 “你若以為能瞞得過我,未必自視太高。小心點說話,說錯一句,一切皆休。”
說話間,站在他身後的兩個白衣人腳步一錯,繞了過來,一左一右的擋住了謝廣隆,另兩個白衣人從牆角悄無聲息的繞了出來,站在謝廣隆的身後。四個人將謝謝廣隆夾在中間,嚴陣以待。
謝廣隆冒出一身冷汗,心跳如鼓,額頭太陽穴處血管繃緊。
“說,費盡心機混入我府中,所為何事?”
……
李再興和少女出了延興門,勒住了韁繩。裴玄慶率人追了上來,埋怨道:“李大,你不能這麼任性,你們馬快,我們跟不上,萬一出事,如何是好?”
“能出什麼事?”不等李再興回答,少女搶白道:“朗朗乾坤,難道還會有劫道的?”
裴玄慶欲言又止,顯然他對這位未來的太子妃、皇后頗多畏懼,不敢和她頂嘴。他求助的看向李再興,連使眼色。李再興想起剛到長安就被韋應物打劫的事,不由得宛爾一笑。
少女見了,拍著手,脫口而出:“沒想到你也會笑,笑起來還挺好看。”
李再興大窘,他咳嗽了一聲:“二十二郎說得有理,小娘子身份尊貴,可馬虎不得。這個……我們現在去哪兒,是去少陵原,還是去藍田?”
少陵原又稱杜陵原,是漢宣帝杜陵所在,是長安東郊的一個遊玩去處。而藍田則在少陵原東大約二十里,有藍田山和輞川,景色優美,有不少私家莊園隱沒其中,也是遊人經常光顧的地方。
“我要去新豐。”少女不容置疑的說道:“常聽說新豐有好酒,我要去嚐一嘗。”
此話一出,不僅裴玄慶嚇了一跳,就連李再興都嚇了一跳。藍田已經夠遠了,新豐比藍田還要遠一些,如果去新豐,今天肯定是回不來了,要在新豐住一夜才行。長安的遊俠兒經常有去新豐玩的,他們夜不歸宿是常事,可是現在帶著一個未來的皇后,誰敢這麼幹?
裴玄慶的臉色立刻白了,從馬背上滾了下來,撲通一聲跪在少女馬前,伸手拽住了馬韁繩:“姑奶奶,你饒了我吧,新豐可萬萬去不得。去了新豐,回來我肯定要被夫人剝了皮啊。”
“剝你的皮,與我何干?”少女不屑一顧:“膽小鬼,新豐有猛虎不成?”
“新豐沒有猛虎,可是新豐是惡少年的聚集地,打架生事,無日不有……”
李再興一聽,立刻知道要壞菜,這哪裡是要勸阻啊,這簡直是**啊。這姑娘就像剛剛逃出鳥籠的百靈鳥,一心以為自己是雄鷹,正想展翅高飛,行俠仗義,你跟她說新豐熱鬧,豈不是正中下懷?他連忙咳嗽了兩聲,提醒裴玄慶閉嘴。
裴玄慶也反應過來了,緊緊的捂著嘴巴,欲哭無淚。
果然,少女一聽,頓時眉飛色舞。她甩著馬鞭,斜著眼睛笑道:“李大郎,你敢不敢去?若是不敢去,便早點回去告訴我阿母和姨母,我一個人自去。”
李再興心中一動,忽然說道:“要去新豐,倒也不是不可以。”
“大郎……”裴玄慶急了,厲聲吼道:“萬萬不可。”
李再興抬起手,示意裴玄慶別急。他轉過頭,迎著少女興奮的目光:“小娘子久居深閨,難免悶氣,一旦入了宮,更不得自由,想出來透透氣也是人之常情。新豐的確熱鬧,是個消遣的好去處。”
少女撫掌笑道:“對啊,對啊,我在家裡可悶壞了,今天好不容易跑出來一趟,誰敢要我回去,我就殺誰。”
裴玄慶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大郎,你不能這樣啊,我們兄弟一場……”
“要去新豐可以,不過,我們要約法三章。你要是應了,我們就護你去新豐。”李再興不理裴玄慶,轉向少女道:“否則,你就是殺了我們,我們只能把你帶回城去。”
少女眉開眼笑,不假思索的說道:“你說。”
“第一,你不能暴露身份。”李再興豎起一根手指。 “你既然想去新豐見識遊俠兒的生活,就只能以遊俠兒的身份,不可拿你崔家的身份說事,更不能暴露你是韓國夫人的女兒。”
“喬裝麼?”少女不怒反喜,眉開眼笑,連連點頭:“當得,當得,要不……”她眼珠一轉:“我和你那個胡姬一樣在,做你的侍女,如何? ”
李再興頓時無語,這姑娘真是憋瘋了吧?
“不管怎麼說,你不能暴露身份。領頭人只能是我或者裴二十二,你只能跟著看,不能做主。”
“沒問題,沒問題,你繼續說,還有兩章呢。”
“第二,不可惹事生非。”李再興接著說道:“長安城藏龍臥虎,不知道有多少高手要到長安來謀出路。我和二十二郎雖然自問武藝不錯,卻也不敢包打天下。且混戰之中,難免有所損傷,萬一傷了你,我們可擔當不起。因此,你不能惹事,免生事端。”
“可以,可以。”少女急不可耐的應道:“還有一條,趕緊說了,我們好趕路。”
“第三,不可飲酒過量。”李再興看看少女,忽然覺得有些不太自信起來,這姑娘答應得這麼爽快,會不會有詐啊? “新豐酒雖好,也不能過量,酒後亂性,第二章怕是守不住。”
“沒問題。”少女說著,突然抽出裴玄慶手中的韁繩,猛踢馬腹,向前衝去。李再興連忙趕上,一把揪住馬韁。少女不放,伸手來掰他的手。李再興用力握住,硬是拉住了青海驄。少女有些急了,漲紅了臉嚷道:“你的約法三章,我都應了,為何還不走?”
“約法三章是應了,可是你沒遵守。”李再興沉下臉道:“若小娘子言而無信,我只好送你回城。”
“我怎麼言而無信了?”少女叉著腰,柳眉倒豎:“我雖是個女兒身,卻也是吐口唾沫釘個釘的。”
“你忘了嗎,你是隨從侍女,不是主人。”李再興指指她身上的衣服,不料卻正好指向少女挺起的酥胸,手指觸處,便是一個淺淺的坑。少女愣了片刻,頓時滿臉通紅。李再興大慚,連忙將手指向她胯下的青海驄:“侍女能穿這樣的好衣,騎這樣的好馬嗎?”
少女咬著唇,瞪了他一眼,眼珠一轉:“那怎麼辦?馬可以讓人,衣服怎麼換?”
“這的確是個問題。不過,最大的問題還不是衣服和馬。最大的問題是……”李再興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少女:“你能不能真正的遵守我們約定的三章,所以……”
他拖長了時間,少女一听就急了,尖聲嚷道:“有話就快說,婆婆媽媽的像個女人,真煩人。”
“所以,今天我們只去少陵原,如果你能遵守這三章,下次我們就護送你去新豐。如果不能遵守,那新豐之行絕無可能。”
裴玄慶一聽,連忙幫腔道:“正是,正是,今日且去少陵原,若是平安無事,下次再去新豐。”
“狗奴才,你說了算,我說了算?”少女大怒,揮起馬鞭,衝著裴玄慶就抽了過去。李再興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沉聲道:“小娘子若是如此,我怎麼能信得過你?依我看,少陵原也去不得了,二十二郎,我們回城,將小娘子完好無損的交給夫人,免得有所閃失,我們承擔不起。”
少女被李再興握住了手,掙脫不得,再看李再興神色嚴肅,不像說謊,立刻慌了,討饒道:“好嘛,好嘛,我們今天去少陵原,我一定遵守你的約法三章,好不好嗎?”
“君子一言……”李再興鬆開了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喝道。
“駟馬難追。”少女委屈的揉著手腕,應了一句,又低聲嘀咕道:“哼,我是女子,又不是君子。”
“你說什麼?”李再興皺起了眉頭。
“哦,沒什麼?”少女連忙擠出一絲笑容:“從現在開始,我和愛爾麥迪一樣,是你的隨從侍女,名叫崔……崔……主人,我叫什麼名字好?”
眾人大汗,李再興也後悔莫及。他思索片刻,一個名字伴隨著一個黑衣黑褲的矯健身影躍出腦海。
“崔妮蒂。”
“崔妮蒂?什麼意思?”少女眨眨眼睛,不解的問道:“吹你的弟弟?”
“噗!”李再興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咳嗽了一聲,這才解釋道:“崔妮蒂是胡語三位一體的意思。用這個名字,是為了提醒你記得剛才的約法三章,須臾不可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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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51:58
第90章 行獵
愛爾麥迪和韋應物、張萬等人趕了過來。韋應物看了一眼少女,暗自抹了一把冷汗,蹭到李再興身邊說道:“李大,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這匹胭脂馬,你也敢碰?”
“你這說的什麼話?”李再興正色道:“我是小娘子的侍衛,以命護衛她的安全。”
“得了吧。”韋應物低聲嘀咕道:“你小子膽大包天,天知道你又在想什麼鬼主意。不過我可提醒你,她是廣平王的王妃,你要是碰她一下,楊家肯定剝了你的皮。”
李再興看看韋應物,捻了捻指尖,回味著指頭處那若有若無的彈性,心道那我的皮現在豈不是早就沒了?
李再興讓裴玄慶安排人去買了一套普通些的青衣來,讓未來的太子妃,現在的崔妮蒂姑娘換上,一行人向少陵原急馳而去。
……
“這豎子簡直膽大包天,任意妄為。”虢國夫人氣得臉色煞白,渾身哆嗦。她剛剛接到裴玄慶的回報,說李再興帶著崔昭兒去了少陵原。來報信的遊俠兒還沒講完,她就拍案而起,破口大罵。 “裴玄慶這是乾的什麼事,怎麼引薦這麼一個不知輕重的無賴兒。昭兒使小性子,他也不知道攔著?”
“阿母,裴玄慶怕是攔不住。”翠衫少女輕聲勸道:“昭兒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區區一個裴玄慶,又怎麼攔得住她。”
虢國夫人看了她一眼:“那又待如何,就讓昭兒和一群遊俠兒拋頭露面?一旦洩露出去,我楊家的前程可就都毀了。”
翠衫少女顰眉:“正是如此,才不可聲張。他們此刻怕是已經走得遠了,讓人去追也未必趕得上。不如派阿兄帶些人追上去,也好護得他們周全。 ”她頓了頓,又道:“以李再興的槍法,再加裴玄慶的武藝,只要不是有人故意陷害,應該沒人能傷害他們。廣平王是韋妃撫養成人的,韋應物也不會坐視。讓兄長帶上銅符,萬一有事,也可以到附近調兵策應,可保得昭兒萬全。”
聽了女兒的分析,虢國夫人這才眉頭舒展,連連點頭。她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也只好這麼辦了。讓你阿兄來,再請你姨母過來,一起商議。她也真是的,自己的女兒都看不住麼?”
……
謝廣隆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冷靜下來。他抬起頭,靜靜的看著李林甫,慢慢的抬起手,抽出了腰間的橫刀。隨著橫刀出鞘時,刀刃摩擦刀鞘銅吞口的摩擦聲,堂中的氣氛降到了冰點。四個白衣人都把手按在了刀柄上,隨時準備出鞘。
謝廣隆的動作很慢,他抽出刀,輕輕的放在階上,然後直起腰,淡淡一笑。
“謝某問心無愧,卻也無從分辯。要殺要剮,任右相處置,謝某若是皺一皺眉頭,不是好漢。”
李林甫眼神一縮,盯著謝廣隆。謝廣隆緩緩吐出鬱結在心裡的那口氣,忽然有一種悲壯的感覺。突然之間,他就面臨著絕境。如果說出入相府的可能是李再興,那有悖於朋友道義,他做不出來。如果承認曾經進入相府,那李騰空就是說謊,李林甫必然不喜。即使是殺出相府,對李騰空也不利。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寧死不認。
李林甫盯著他看了半晌,的確眉梢一挑,微微頜首:“寧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不肯招認,你是個漢子。不過,僅僅是個漢子,還不能做我李林甫的女婿。”
謝廣隆愣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你曾經是長安城遊俠兒中的魁首,交遊廣闊,耳目靈通。我給你一個任務,完成了這個任務,我就如你所願。如果完不成,你自己離開長安,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騰空兒的面前。”
謝廣隆已經知道李林甫要交給他什麼任務了,心裡糾結萬分。他咬牙思索半晌,還是拱手說道:“請右相吩咐。”
“查出在月堂留詩的人,帶到我的面前。”
……
少陵原**明媚,草長鶯飛,遊人如織。
雖然還沒有到上巳節,可是貓了一冬天的長安人已經按捺不住踏青的衝動,趁著**大好,紛紛出城遊玩。其實早在二月二的時候,少陵原就迎來了一群年青的遊人。
當然是剛剛考中的新科進士、舉人。二月初放榜,這些風|流才子金榜題名,春風得意,當然要呼朋引伴,遊遍長安,雁塔題名,五陵弔古,一項項活動接踵而來,目不暇接,像沈仲昌那樣的才子成了最受歡迎的客人。隨著這些少年郎的行踪,不少權貴之家也頻頻出遊,希望能在其中物色中意的人才或佳婿。
李再興等人趕到少陵原,同樣受到了不少人的注目。
李再興不太習慣這種場合,很自覺的把領頭的位置讓給了青春年少,最是騷包的韋應物,自己隱在人群之中。奈何人怕出名豬怕壯,他不想惹人注意,偏偏還是有人注意到了他。
“李君?”眾星捧月中的沈仲昌看到了李再興,大聲叫了起來:“是不識廬山真面目的李君嗎?”
李再興苦笑,暗自對東坡公道了一聲歉,轉身看看神情興奮的崔妮蒂。崔妮蒂會意,連忙舉起纖纖玉手,比了一個三的數字,表示自己記得約法三章。這個手勢正好是ok的標誌,一時讓李再興有些失神,想起前世企鵝中的那個手勢。
見李再興發呆,崔妮蒂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吐了吐舌頭,縮了縮脖子,嗔道:“好啦,人家叫你,你別裝聾作啞,很失禮的啦。”
李再興這才回過神來,對沈仲昌揚了揚手:“沈兄。”
“哈哈哈……”沈仲昌爽朗的大笑起來,連連招手:“快來,李君,我正在說你的廬山詩呢,沒想到你就到了。上來喝一杯?”
李再興連忙推辭:“今天是來行獵的,就不打擾沈兄了。來日有空,我們再會。”
沈仲昌有些遺憾的點了點頭,轉身對身邊的人笑道:“諸位,看仔細了,這位便是我和你們說起的李君再興。他雖然說不上文采斐然,讀書也有限,卻有惠能大師的遺風,慧眼如炬,天賦過人……”
李再興走得遠了,還能聽到沈仲昌誇讚他的聲音。崔妮蒂湊了過來,悄聲道:“你這麼有名麼?”
“慚愧,都是虛名,當不得真。”
“嘻嘻,真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大的名聲,連新科進士都願意和你結交。”崔妮蒂咬著手指,嚮往的說道:“若是我也能揚名天下,那該多好啊。”
“你是巾幗不讓鬚眉,名聲必定傳遍天下,青史留名。”李再興沒心思再說這些,立刻道:“我們打獵吧?”
“好啊,好啊。”眾人連聲讚好。他們都不是能吟詩作賦的人,和沈仲昌那些人其實談不到一起去。他們最喜歡的還是彎弓躍馬,打獵競技。李再興的這個提議,可謂是正中他們下懷。
大唐雖然富庶,人口眾多,但是環境的開發遠遠沒有後世那麼全面,即使長安號稱有百萬人口,城外依然隨處可見原始森林和草澤,野生動物出沒,其中不乏麋鹿之類的大型動物,要找一個行獵的地方並不難。
對於大唐的年輕人來說,行獵除了收穫一些野味之外,還有練兵的作用。李再興也是如此,將這次行獵當作了一次兵法演練。他先觀察了地形,然後以韋應物為左軍,以裴玄慶為右軍,各領十數人,從兩側包抄,將獵物趕到一個狹窄的山谷中,自領數人為中軍,對那些驚惶失措的獵物彎弓急射。
韋應物、裴玄慶等人都是經常打獵的,輕車熟路,他們也知道有貴人在,不能出任何意外,不約而同的趕走了那些兇猛的野獸,只留下一些體形不是很大的動物,供崔妮蒂射殺。
面對這些可憐的小鹿小兔,崔妮蒂和愛爾麥迪並肩上陣,跟著李再興一起縱馬奔馳,引弓而射,乘興而去,滿載而歸。夕陽西下時,他們找了一個背風的山坳,點起了篝火,烤起了野味。
隨著肉香四溢,有人唱起了歌謠。崔妮蒂聽得入迷,跟著大聲哼唱起來。唱到興奮處,她拉著愛爾麥迪翩翩起舞。眾人見了,齊聲喝彩,一邊拍著手,一邊踏著腳,給她們打著拍子,應著曲調,輕聲應和。
裙裾飛舞,歌聲飛揚,崔妮蒂兩眼放光,沉浸在自由奔放的青春年華中。
李再興隨著眾人一起哼唱,看著舞得正濃的崔妮蒂,眼神中卻有些清冷和自嘲。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52:58
第91章 心如平原放馬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入定時分,踩著初更鼓的裊裊餘音,意猶未盡的崔妮蒂在李再興等人的簇擁下回到了長安城。
本來以崔妮蒂的意思,不管多晚,她都能自由出入長安城,根本不必擔心什麼夜禁,大可以玩得盡興一些,半夜再回。可是李再興拒絕了,他認為,這次出來游玩本來就是未經允許的行動,她的父母此刻只怕已經急了,正在派人到處找她,如果夜不歸宿,不僅會對她的聲譽有損,而且會讓她的父母擔心。
這不符合孝道。
半夜才歸,這次是玩得盡興了,可是她的父母必然會因為擔心而加緊看護,不會再給她這樣的機會,下次再想出來,恐怕是千難萬難。不如見好就收,給他們留下知道分寸的好印象,讓他們放心,下次再想出來時也能通融一些。
過幾日就是上巳節,有一整夜的時間可以玩,何必為了這一兩個時辰的歡娛因小失大?
崔妮蒂覺得李再興說得有理,雖然有些不情不願,還是老老實實的跟著回城。進了長安城,裴玄慶這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把這位姑奶奶毫髮無損的帶回來了,他就不會受到太嚴厲的責罰。
一行人進了城,再次從靖恭坊穿過。當李再興看到楊洄府前一臉不快的青衣門奴的時候,他給愛爾麥迪使了個眼色。愛爾麥迪會意,很自然的轉了個身,對被她護在內側的崔妮蒂說道:“小娘子,你來過這裡的祆祠,聽說過阿胡拉的真義嗎?”
沒等崔妮蒂說話,愛爾麥迪手中的大桿子了一個圈,掃中了楊家掛在門前的燈籠,“啪”的一聲,燈籠落地,燈油四溢,“蓬”的一聲燒了起來,片刻之間,絹制的燈籠就燒得只剩下骨架。
楊家的門奴本來就對這些囂張放肆的遊俠兒沒什麼好印象,此刻見自家的燈籠被燒了,頓時勃然大怒,衝上來,伸手就去奪愛爾麥迪的馬韁。愛爾麥迪早有準備,飛起一腳,將他踢倒在地,同時厲聲大喝:“大膽,想非禮嗎?”
楊家門奴見這個胡姬凶悍,挑了自家的燈籠,不僅不道歉,反而出手打人,頓時怒了,一哄而上,圍了上來。其中一人衝到了崔妮蒂的面前,拽住了崔妮蒂的馬韁,見崔妮蒂相貌嬌好,只當是一個隨身婢女,粗言穢語脫口而出。
崔妮蒂原本就有些遺憾,被這青衣門奴一罵,頓時火起,厲聲喝道:“給我打!”
話音未落,愛爾麥迪便應了一聲:“喏!”手中大桿子輕挑,將另一側的燈籠挑翻在地,同時連刺三槍,將三個青衣門奴挑翻在地,鮮血直流。
楊家門奴一看,大驚失色,不敢再輕易上前,免得遭了愛爾麥迪的毒手。
“滾開,擋我者死。”裴玄慶見出了事,不敢怠慢,厲聲大喝,一踢胯下馬,沖開擋在面前的門奴,向安邑坊奔去。李再興等人立刻跟上,緊緊的將崔妮蒂護在中間,在楊家門奴的怒視中,揚長而去。
等楊洄聽到消息,趕出來查看,李再興等人已經到了安邑坊。從門奴口中得知是虢國夫人府上的裴玄慶,楊洄氣得臉色鐵青,卻敢怒不敢言。
在崔府門口,崔妮蒂勒住了馬,似笑非笑的看向李再興:“就此別過?”
“我還是進去拜見一下令尊、令堂吧,要不然,小娘子怕是無法交差。”
崔妮蒂在馬背上晃了晃身子,搖著馬鞭:“你去了,就能交差?”
“如果一定要有人承擔責任,當然還是由我來承擔比較好。”李再興笑笑,頓了頓,又道:“也許,他們會給我一個面子,以後能多給小娘子一點出遊的機會。 ”
崔妮蒂聽了,目光一閃,看向李再興的眼神有些異樣。她想了想,點頭道:“也好,就讓我看看你的如簧巧舌吧。”
……
崔妮蒂的父親,秘書監崔峋勃然大怒,韓國夫人冷著臉,一聲不吭,可是神情卻非常嚴厲,顯然對女兒的私自出行非常不滿,對李再興的膽大妄為更是怒不可遏。
“你好大的膽子,萬一出了事,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李再興拱拱手,不卑不亢的說道:“崔大人息怒,請聽我一言。”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未經崔大人許可,護令愛出城,的確是我的罪過。不過,我之所以這麼做,也是出於一片好意。”
崔峋冷笑一聲:“好意?你能有什麼好意,小女已經與廣平王訂了親,父母之言,媒妁之言,反不得悔的。就算沒有這門親事,她也不是你能夠覬覦的。 ”
“是的,令愛乃女中豪傑,巾幗英雄,的確不是我敢覬覦的。不過,正因為她與廣平王有婚約,我才覺得有必要讓她微服出行,看看人間萬象,世俗民情,將來也好做個長孫皇后一樣的賢後,輔佐明君,母儀天下。崔大人飽讀詩書,不會不知皇子皇孫長於深宮之中,養於婦人之手,正需要令愛這樣有膽有識的賢內助吧?”
崔峋愣了一下,隨即又反駁道:“這個道理我豈能不懂,但是她身份尊貴,怎麼能如此冒失行事?萬一有事,如何是好?”
李再興再次拱手:“崔大人的擔心發自肺腑,無可指責。不過,若是盛裝出行,令愛又能看到什麼呢?是在眾人面前躍馬揚鞭,彎弓射箭,還是與那些挑選出來的五更三老說幾句不痛不癢的官話?”
崔峋啞口無言。李再興說得沒錯,如果由他來安排,崔昭兒肯定看不到真實的世情,也不可能對將來有什麼幫助。
“至於安全……”李再興微微一笑:“且不說令愛英武,騎射過人,就說我等數十人,身手都不算差,皆願捨身相護令愛,難道還不能護得令愛周全?崔大人,我大唐還沒亂到這個地步吧?”
崔峋打量著李再興,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如果只是個普通的下人,他早就一頓亂棍打出去了,哪裡有心情聽他聒噪。可是李再興與眾不同,這是虢國夫人花了不少心思才請來的人才,他不能太無禮。更何況李再興說得也有理,他無從反駁。
見崔峋不吭聲了,李再興轉身又對韓國夫人說道:“夫人,知女莫若女,令愛天資過人,不肯像一般的女兒家深藏閨中,夫人一定知之甚詳。是雄鷹就該展翅高飛,是駿馬就該放足奔馳,一概約束,未必就是好事。夫人難道不覺得踏春歸來的令愛更開朗嗎?”
與虢國夫人不同,韓國夫人其實是一個比較溫厚的人,聽了李再興的話,她想想剛才女兒一副雀躍的模樣,不由得心軟了幾分。不過,她還是不肯輕易附和李再興,萬一把心玩野了,怎麼得了。
“話雖如此,可是心如平原放馬,易放難收。女兒家,又訂了親事,還是穩重一點的好。”韓國夫人擺了擺手:“今日之事,就此作罷,下不為例。”
李再興惋惜的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麼,躬身施禮,退了出去。
他剛剛離開,崔昭兒就從裡面跳了出來,撅著嘴道:“阿爹,阿母,你們不能這樣。今天偷偷跑出去,是我自己的主意,他一個侍從,如何攔得住我。”
“還敢多嘴?”崔峋怒容滿面。
“阿爹……”崔昭兒又躍到崔峋身邊,抱著他的手臂搖了起來:“是我錯了。不過,出去一趟,我的確見到了很多平時見不到的東西,大開眼界呢。而且,這個李再興很有見識,就連新科進士沈仲昌都景仰他。這樣的人才怎麼能讓三姨獨占,女兒這麼做,也是為我崔家求才呢。”
崔峋打量了她一眼,哭笑不得。韓國夫人聽了,轉怒為笑:“丫頭,這話可不能讓你三姨聽到,否則她會很生氣呢。兩根降龍木招來的人才,卻被你搶了來,有這樣便宜的事麼?”
崔峋詫異的問道:“什麼降龍木?”
“阿爹,你可不知道,李再興的槍法真是神了呢……”崔昭兒眉飛色舞的講了起來。
……
出了崔府,又去了裴家,將同樣的道理說了一遍,虢國夫人雖然不像韓國夫人夫婦那樣不以為然,卻也沒有出言支持。不過李再興並不擔心。正如韓國夫人所言,心如平原放馬,易放難收,崔昭兒的興趣已經被挑了起來,新豐之行必然會成為她朝思暮想的目標之一。以她那我行我素的性格,這個欲|望壓抑得越久就越強烈,一旦有機會,她就會不管不顧,脫韁而去。而他就是要利用這種轉瞬即逝的機會刺殺楊洄、李林甫。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目的,他才沒興趣和楊家打交道呢。別看現在楊家權傾天下,可是他知道不會長久,用不了幾年,所有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化為泡影。他根本沒有必要吊死在楊家這棵彎脖樹上。
現在,種子已經種下,他要做的事就是靜靜的等待它發芽,開花結果。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53:30
第92章 借花獻佛
也不知道虢國夫人使了什麼狐媚手段,不到兩天時間,李再興就接到了命令,他保留龍武軍執戟的職位,卻統領十名龍武軍衛士,轉為虢國夫人的近侍。
接到這個消息,李再興很滿意,隨即趕到虢國夫人處報到。不出所料,當他趕到裴府的時候,未來的太子妃、皇后崔妮蒂——崔昭兒姑娘正守在虢國夫人的身邊,抱著她的手臂撒嬌賣萌。見他進門,一雙妙目不動聲色的瞟了他一眼,遞了一個央求的眼神。
李再興沒有反應,規規矩矩的向虢國夫人致謝。
“承蒙陛下開恩,將你這樣的勇士派過來保護我。”虢國夫人輕輕撥開崔昭兒的手,嚴肅的說道:“這是陛下的恩典,不可疏忽。你要恪守職責,不可有須臾鬆懈,若是出了事,可沒人護得了你。”她掃了崔昭兒一眼:“像前些天那樣的事,不准再有。”
李再興連忙答應,隨即又表示自己要處理一些事情,要等兩天才能正式赴任。
虢國夫人倒也不在意,她把李再興招到身邊來不過是一種拉攏手段,哪裡會讓他真像衛士一樣侍立左右。她揮揮手,示意李再興自便。李再興退出大堂,剛出中庭的側門,身後傳來清脆的招喚:“唉,你等等。”
李再興連忙站在路邊,一臉茫然的看著快步趕來的崔昭兒,不解的問道:“小娘子是……叫我?”
崔昭兒沒好氣的嗔道:“不叫你,還能叫你的馬?”
李再興撓撓頭:“不知小娘子有何吩咐?”
“你是不是怕了?”崔昭兒斜睨著他:“連我的話都不敢接了?”
李再興笑笑:“令尊令堂只是關切你,說了幾句,又沒有責罰我,我有什麼好怕的。”
“那就好。”崔昭兒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什麼時候能去新豐?”
李再興皺了皺眉:“現在……不太合適吧,我奉命侍衛夫人,不能離她左右。況且上次的事還沒過,令尊令堂能同意小娘子出行,而且是去新豐嗎?”
“他們才不肯呢,連我要將你借調過來也不准,真真是氣死人了。”崔昭兒氣悶的說道,隨即又眉梢一挑:“可是,我們可以偷偷的去啊。”
李再興看了看四周,窘迫的拱拱手:“這……不太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崔昭兒瞪起了眼睛:“膽小鬼,還說不怕?”
“時間不合適,地點不合適。”李再興低聲說道,同時拱在身前的手提了指四周,“小娘子就不怕隔牆有耳?要是傳到令尊令堂的耳中,可如何是好?”
崔昭兒忽然明白了,以手掩嘴,眼睛笑成了一彎新月。她連連點頭,壓低了聲音,像特務接頭對暗語一般。 “那……什麼時候合適?”
“見機而作。”李再興輕聲說道。
“好,好。”崔昭兒眉眼飛動,興奮不已。這偷偷摸摸的感覺可比正式的出行有趣多了。
“下官告退。”李再興躬身施禮,轉身急急的離開,神情鎮定中又有些惶急。崔昭兒看在眼裡,越發來勁。她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經的喝道:“用心做事,否則饒你不得。”然後背著手,邁著方步,一搖二擺的回去了。
李再興出了大門,愛爾麥迪牽著馬候著,雖然李再興臉色平靜,她還是感受到了李再興的輕鬆。她什麼也沒說,將馬韁遞給李再興:“主人,去哪兒?”
“去西寺,我要找大祭司談點事。”
愛爾麥迪眼神一亮,卻不多問,翻身上馬,和李再興一起向西市趕去。
見李再興和愛爾麥迪聯袂而來,大祭司阿達爾很意外,連忙把他們讓到內室,奉上葡萄美酒。
感謝了阿達爾的幫助之後,李再興沒有過多的客套,開門見山的說道:“我已經託人求見曹野那公主,你們有什麼話要帶給她?”
阿達爾又驚又喜,卻沒有立刻回答。如果只是簡單的帶個話,李再興沒有必要親自趕來,完全可以讓愛爾麥迪或者朱麗婭帶個話就行。他打量著李再興,又和愛爾麥迪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才說道:“李郎見識過人,不知對我中曹的生死存亡有何高見?”
李再興滿意的端起酒杯,淺淺的呷了一口。酒色深紅,如血,酒杯卻不是傳說中的夜光杯,清澈透明,不是水晶就是玻璃。到目前為止,大唐的玻璃製造業還不是很先進,上等的玻璃製造技術還掌握在西域人的手中。
“自從曹國分裂,東曹、西曹先後都得到了大唐的認可,中曹人雖然擅長戰鬥,在處理這些關係上,卻不如東曹、西曹那麼明智,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也是情有可原。”李再興不緊不慢的說道:“曹野那公主進了宮,甚至還得到天子寵愛,生下了一個皇女,你們的處境依然沒有得到改善,這只能說你們雖然在進步,卻做得還不夠。”
阿達爾有些尷尬,卻又不得不點頭同意。
“昭武九國身處蔥嶺以西,東有大唐,西有大食,南有吐蕃,北有突厥,若想自全,就必須依附其中一個,甚至要長袖善舞,左右逢源才行,只會戰鬥是遠遠不夠的。”
“李郎所言甚是。”阿達爾長嘆一聲:“我們雖然有最勇猛的戰士,卻無法擁有自已的土地,我們的戰鬥只能為其他人而戰,流血犧牲,卻只能苟延殘喘,寄人籬下。”
“大祭司也不要氣餒,事在人為,亡羊補牢,猶未晚之。這次面見公主就是一個好機會。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的抓住這個機會,不要讓公主的付出白費。”李再興語重心長的說道: “中曹大概很難再挑出一個這樣既美貌又有擔當的公主了吧?”
阿達爾拱手道:“請李郎指教,若能對我中曹有所幫助,必當大謝。”
“互相幫助罷了。”李再興和愛爾麥迪交換了一個眼神,愛爾麥迪羞澀的笑了。 “我願意幫你們,一方面是因為愛爾麥迪,另一方面也是想幫助我自己。我總不能一直像現在這樣無所事是,遊手好閒,將來或許會去西域征戰,到時候,希望能和中曹人做朋友。”
阿達爾明白了,他再次看看愛爾麥迪,沉思良久,這才緩緩點頭,沉聲道:“我願意以大祭司的名義,向真神阿胡拉起誓,中曹人一定不會辜負李郎的友誼。”
“感激不盡。”得到了阿達爾的友誼,李再興不再矜持,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太子答應他,讓他有機會見一見曹野那姬,這是中曹人和曹野那交流情報的大好機會,不能僅僅是見一面就算結束。曹野那雖然曾經得寵,但是從蟲娘的境遇來看,天子對她的寵愛只是嘗個鮮而已,她在宮裡的地位並不高,所以目前還只是一個姬,沒有地位。
如何才能提昇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一是要主動爭取,不能等著天子來找你。宮里美人如雲,又有楊貴妃這樣的美人,天子哪一天才能想得起來你?所以一定要積極主動。
可是光有積極性還不夠,還要有援兵。
李再興給她找的援兵就是楊氏姐妹。不管楊家以後如何,就目前來看,楊貴妃的地位無人可以撼動。與楊貴妃爭寵,曹野那不夠資格,既然如此,那就和楊貴妃做盟友,依附楊貴妃。
李再興自己不想靠楊家這棵大樹,並不妨礙他讓曹野那去依附楊家。要想得到楊家的友誼,僅靠獻媚討好是不夠的,還要有打動他們的東西。
這就涉及到另一個因素:實力。
楊家權傾天下,富可敵國,還有什麼能夠打動他們?當然是那些對大唐來說也非常稀有的東西,才有可能博楊家人一笑。
這需要強大的經濟實力,李再興做不到,愛爾麥迪也做不到,曹野那本人也做不到,所以李再興只有來找阿達爾,希望他能出面籌集一批資金,採購一些罕見的珍品,通過他的手貢獻給楊家姐妹,搭上這層關係,進而得到楊家的幫助。
有了楊家的幫助,中曹得到天子的認可也許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阿達爾將信將疑:“楊家……會願意幫助公主,幫助我們中曹嗎?”
“楊家現在最缺的就是能掌兵的邊將,他們也需要中曹人的友誼。”李再興很有把握的說道:“再者,楊貴妃在宮裡有很多敵人,她也需要朋友的幫助和安慰。對中曹人的友誼,她一定不會拒絕。”
他笑了笑,接著說道:“如果這件事成了,我也是功臣之一,楊家很有可能會安排我去安西。到時候,中曹人有了大唐的友誼,楊家有了中曹人的友誼,而我也得到了統兵的機會,豈不是三全齊美?”
阿達爾笑了起來,他打量著李再興,深施一禮。 “李郎,你不僅手中的長槍犀利,言辭同樣犀利。你這幾句話,幫我中曹打開了一片天啊。”他直起腰,眼神明亮,聲如洪鐘:“請李郎放心,我立刻召集部下商議,爭取盡快給李郎一個滿意的答复。”
作者: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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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54:48
第93章 龍槍
辭別了阿達爾,李再興和愛爾麥迪一起來到了西市。兩天前,朱麗婭已經將兩根降龍木送到了西市相識的鐵匠那裡,委託他打造兩隻槍頭,今天他就是過來取貨的。
鐵匠是個矮壯身材,高鼻深目的胡人,一臉的大鬍子將鼻子和嘴都埋了起來。據朱麗婭說,他叫桑拓,來自天國之城——也就是大馬士革,曾經是大馬革士有名的武器師傅,家傳三百多年的手藝,來到大唐十多年了,以精湛的手藝贏得了不小的聲譽。他也是薩珊波斯人,和愛爾麥迪信奉同樣的真神。
“哦——”一看到愛爾麥迪,桑拓就誇張的叫了起來,張開肌肉虯結的雙臂,給愛爾麥迪一個熊抱:“我的小天使,你最近過得好嗎?嗯……看你笑得這麼開心,一定是過得非常不錯。”
愛爾麥迪含羞帶笑的點點頭:“多謝桑拓叔叔的關心,願真神保佑你。”
“哈哈哈……”桑拓非常高興,在愛爾麥迪紅撲撲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看向李再興:“那麼,你就是小天使經常提到的那位勇士了?”
“不敢。”李再興打量著這位酷似矮人的武器師傅,笑了笑:“一直聽說桑拓師傅是天國之城最有名的武器師傅,這次可要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桑拓連連搖頭,一邊引著李再興向後院工坊走一邊說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用那種木頭做槍桿。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用隕鐵給你打造一根槍桿。雖然上好的隕鐵比黃金還貴,可是誰讓你是小天使的主人呢。”
桑拓取出一個木盒,從裡面取出兩隻寒光閃閃的槍頭,炫耀的擺在李再興面前。李再興只看了一眼,就不可救藥的喜歡上了。他小心翼翼的拿過來,拿到門口光亮處,仔細欣賞。
這只槍頭並不很大,只有六寸長,按照李再興的要求打造成三棱型,每一道棱線都不是直線,而是流線型,三個棱面也不是平面,而是微微內陷,像是一支略小的三棱軍刺,每一道面上,都有隱在其中的花紋,盯著看的時候,這些花紋彷彿活了過來,在輕輕的扭動,像一條長著雙翅的飛龍。
“好手藝!”李再興脫口而出,讚了一聲。
桑拓眉開眼笑,黝黑的臉也在發光,他將另一支槍頭拿了過來:“再看看這個。”
李再興接過,仔細欣賞,這支槍頭同樣精美,不過更小一些,上面的龍形花紋也更柔美一些。
“這是我這輩子最滿意的作品,龍紋啊,有沒有?”桑拓炫耀的說道:“有沒有看到龍紋?”
“看到了,看到了。”李再興連連點頭。雖然這龍不像是中原的龍,倒有點像西方玄幻裡的龍,他還是非常滿意。他摩挲著刃口,感受著藝術品一般凌厲的美,愛不釋手。
“這是我為小天使打造的龍槍。”桑拓興奮起來,有些放嘮。他一邊說,一邊拿出那兩根降龍木,有些不太確定的問道:“你真要用這樣的木頭做槍桿?”
李再興笑了,得意的說道:“你剛才說,你有和黃金一樣的隕鐵,那我告訴你,這兩根木頭比黃金還貴。毫不誇張的說,黃金有價,此木無價。”
“真的?”桑拓瞪起了眼睛,有些不滿:“什麼樣的木頭這麼貴,我怎麼沒聽說過?”
“你看看這個。”李再興拿起降龍木,將根部展示給他看,“看出什麼沒有?”
桑拓不愧是老師傅,一眼就看出了異樣,不禁大為驚奇:“咦,這是什麼樹,居然……沒有年輪?”
“這種樹長於幾萬年前,那時候世界上沒有四季,只有冰天雪地的冬天,所以這種樹沒有年輪,生長也極其緩慢。現在這種樹已經絕種,死一棵就少一棵,你說貴重不貴重?”
桑拓不服氣:“話雖如此,可是這木頭太軟,做槍桿,不合適。”
“軟,是因為它是活的。鋼鐵雖硬,卻是死物。”李再興拿起降龍木,雙臂一抖:“為什麼要用整棵樹做槍桿,而不能用切削過的?就是要保持這個整力。真正的槍桿有自己的生命,當使用它的人摸到它的脈博,就能和它合為一體,真正做到人槍合一。”
他說著,忽然側滑了一步,向牆上掛著的一面盾牌虛刺了一槍。工坊裡很狹窄,到處都是工具和半成型的武器,他卻絲毫不受影響,在迅速移動中沒有碰到任何東西,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等他收回姿勢,周圍一片寂靜。桑拓瞪著大眼,看了半天,不解的問道:“你剛才試什麼?”
“愛爾麥迪,你將那面盾牌拿開。”李再興指了指盾牌。愛爾麥迪走過去,拿下盾牌,突然驚叫一聲。桑拓聽了,好奇心大起,衝過去,推開愛爾麥迪,仰起脖子,頓時長吟一聲:“哦——”
李再興不用看也知道他們為什麼驚訝。他剛才那一槍看似平常,其實裡面大有玄機。他的槍桿因為抖動而發生彎曲,槍頭繞過盾牌,在後面的牆壁上面刺出了一個洞。但是他的動作太快,桑拓和愛爾麥迪根本看不清。他們更想不到他手中的長槍居然可以繞過盾牌攻擊。這是鐵槍無法做到的,也是別人無法理解的。別說是愛爾麥迪,就算是現在的槍術大家也無法做到。
這是內家槍法特有的技藝。
愛爾麥迪和桑拓看看牆上的洞,又互相看看,大眼瞪小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過了片刻,愛爾麥迪走到李再興身邊,顫聲說道:“主人,我……我能練出這樣的槍法嗎?”
“我現在教你的,不就是這種槍法?”李再興拍拍她的臉蛋,“別急,功夫就是慢慢熬出來的,以你的底子和悟性,再練三年,也能做到。 ”他晃了晃手中的降龍木:“到時候,你就能感應到這杆槍的呼吸和脈動,感受到它的生命,它就會成為你手臂的一部分。”
“果然是龍槍啊。”桑拓雙手握在胸前,仰起臉,默默祈禱了片刻,濃密的鬍鬚裡發出滿足的長嘆:“只有真正的戰神,才有這樣神奇的槍法,才配用這麼神奇的武器。我能為戰神打造武器,這一輩子都知足了。感謝真神,感謝阿胡拉,賜我如此深厚的福祉。”
“龍槍?”李再興沉吟片刻,滿意的點點頭。武林中本來就有大槍如龍的說法,再配上降龍木槍桿和帶有龍紋的槍頭,可就不是一對龍槍。
看著桑拓一臉虔誠的裝好槍頭,又用錦囊盛起,愛爾麥迪將龍槍背在身上,一臉燦爛的出了西市。一路上,她不停的摸著槍,像是摸著兩個新生命。
“主人,我……”她忽然囁嚅道:“這槍……太貴重了,我不能用。”
李再興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這槍再貴重,也沒有你貴重。”他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以後別說這樣的傻話了,這槍除了我和你,沒有第三個人有資格用。”
愛爾麥迪紅了臉,剛要說話,李再興又搖搖頭:“不,應該還有第三個,第四個。”
愛爾麥迪一愣,臉上的紅暈退去,神情尷尬。
“將來你給我生一群孩子,我想其中一定有人能接過這對槍,將我們的武藝和勇氣傳承下去。”
愛爾麥迪頓時滿臉通紅,她扭過臉,避開了李再興火熱的目光。此時此刻,她不再是那個手持長槍,威風凜凜的女戰士,她只是一個含羞的少女。
回到菩提寺,李再興帶著愛爾麥迪來到演武場,乘興練了一回槍。在他的手中,這杆龍槍彷彿真的活了過來,搖頭擺尾,殺氣凜然。槍尖雖然不大,卻極其鋒利,武僧們演武用的木盾在它的面前如同薄紙,一戳就是一個窟窿,即使是蒙了鐵皮的重盾也擋不住它的一擊。
悟道看得兩眼發熱:“教頭,這是什麼槍,好厲害。”
“龍槍。”李再興將長槍遞給愛爾麥迪收好,得意的笑了一聲:“你就不要想了,好好練你的拳,什麼時候能打倒我,我就讓你摸摸。”
“這麼珍貴?”悟道涎著臉道:“教頭也不小氣了吧,摸都不讓摸?”
“不是我小氣,是你們武藝不夠,摸這杆槍,就是污辱這杆槍。”李再興拍拍悟道的肩膀:“小子,我相信以你的資歷和毅力,這輩子還有機會摸一摸,像這些廢物,下輩子都指望不上了。”
眾武僧大笑,圍著悟道打趣起來。正說笑著,謝廣隆走了過來,看了一眼愛爾麥迪懷中的槍,脫口而出:“好槍!”
“你也是個識貨的,可知道這是什麼槍?”
“我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槍,不過好的武器是有生命的,有自己獨特的氣質,這兩杆槍一看就不是凡品。”謝廣隆眼饞的看了兩眼,將李再興拉到一邊,低聲說道:“好兄弟,上次你說的……”
他說了一半,就眼巴巴的盯著李再興,李再興莫名其妙:“究竟什麼事,這麼殷勤,又這麼神秘?”
謝廣隆搓著手,扭扭捏捏的說道:“上次你說的……私奔,你覺得……”
李再興恍然大悟,他看著謝廣隆通紅的臉,想笑又沒笑出來:“你……不會是……”
作者:
aeolian
時間:
2014-9-3 15:55:28
第94章 天意
李再興是曾經建議謝廣隆帶李騰空去私奔,不過那只是一句帶有試探性的玩笑話,李騰空是宰相之女,謝廣隆是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孤兒,就算兩人互有好感,李騰空又怎麼可能丟下家人,跟著謝廣隆浪跡天涯。
李再興打量著謝廣隆,謝廣隆有些局促不安,眼神也有些慌亂。他搓著手,猶豫了半天,才說道:“我抽了個空,對她說,長安不適合修行,廬山或者衡嶽有仙氣,更適合修行。她……有些心動,但是李相不同意,他要見你,當面問個明白。”
李再興眉頭一挑:“你是說李真人要見我,不是李相要見我?”
“有……區別嗎?”
李再興眼珠一轉,突然愣了一下,謝廣隆的手握著刀柄,隱隱有青筋浮現,這是下意識用力的表現。他忽然警覺,遲疑了片刻,道:“當然有區別。”
“能有什麼區別?”謝廣隆順手將刀往後撥了撥,鬆開了刀柄,雙手背在身後。
“李真人要見我,說明她真的有心去廬山或衡嶽,同時說明她對你至少不反感,見我,只是想多給自己一個理由罷了。”李再興淡淡的說道:“李相如果要見,情況可能正相反。”
“如果李相要見你,你去嗎?”
“去。”李再興微微一笑:“不管最後能不能說服他,總要試一試。”他頓了頓,又坏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女,你說對不對?”
謝廣隆眼神一黯,低下了頭。
李再興再一次走進了李相府。
謝廣隆在前,他在後,兩人走過前院,沿著東側的長廊,穿過三重院子,一直來後堂。
姜管事和一個中年白衣人站在走廊盡頭,謝廣隆退後了一步,和李再興並肩而行。他們來到姜管事的面前,拱手施禮。
“李相在月堂。”姜管事淡淡的說道。
“有勞管事。”李再興笑笑,跟著謝廣隆向西走去,穿過一條長約百步的走廊,早已過了月堂的位置,謝廣隆依然向前走。李再興忽然停了下來,看看身後緊緊相隨的薑管事和白衣人,笑道:“月堂不是這個方向吧?”
“你來過相府?”姜管事嘴角挑起,卻看不到一點笑意。白衣人不動聲色的向前邁了一步,擋在李再興的面前,謝廣隆站在李再興的身後,一前一後,將李再興夾在當中。
“我當然來過相府。”李再興瞥了一眼,平靜的說道。
姜管事眼神一縮,背在身後的手握成了拳頭,長廊兩側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高高低低的假山上,站起了十來個手持連弩的武士,包括白孝德在內的五個白衣人有的手持長槍,有的手持橫刀,還有兩個手持陌刀,默契的向李再興圍了過來。
李再興慢慢的轉了個身,環顧四周,他的目光在謝廣隆臉上停了片刻,又收了回來,落回姜管事臉上,咧嘴一笑:“姜管事真是貴人多忘事,你忘了前些天,我曾和謝大一起來相府對質?”
“可是那天你沒有來月堂。”
“我只是回答你那個有沒有來過相府的問題。”李再興在廊邊的欄杆上坐了下來,翹起二郎腿,一手抱膝,一臉的輕鬆愜意。 “至於月堂麼,我的確沒來過,可是我在菩提寺的鐘樓上看過李相府無數次,如果連月堂的位置都猜不出來,是不是也太笨了些?”
姜管事一怔,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等他想好,李再興又指指他們正要去的西院:“天下佛寺,鐘樓都是在東側,唯獨菩提寺的鐘樓在西側。如果月堂在西院,恐怕菩提寺的鐘樓就應該建到西南角了吧?”
姜管事的臉抽搐了一下,避而不談,擺了擺手,有人端過一隻矮几來,上面有筆墨紙硯。姜管事道:“請李郎自書身狀,年庚幾何,家鄉何處,家中父母兄弟幾人,今住何處,為何營生,一一書明。”
李再興嘆了一口氣:“看來要見李相一面真是難於登天啊。”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筆,一筆一畫的寫了起來。大概一頓飯的功夫之後,他寫好了身狀。姜管事仔細看了一遍,臉色稍霽,點頭示意李再興稍候,沿著走廊向北去了。
李再興拍拍手,抱腿而坐,好整以暇的打量著周圍嚴陣以待的李府侍衛,特別是那六個白衣人,他一點也不加掩飾的打量著他們,看得他們非常不自在,卻又不能發作。
他背對著謝廣隆,沒有看他一眼。
西北角的涼亭內,李林甫居中而坐,李岫和李騰空陪在左右,中間的石桌上擺著一塊木板,上面有刀刻出來的一首詩,正是李再興留下的那首“十年磨一劍”,姜管事走了進來,將李再興剛剛寫好的身狀擺在李林甫面前,然後向後退了一步。
李林甫盯著木板和身狀看了半晌,撫著鬍鬚,輕聲道:“不像啊。”
“完全不像。”李騰空道:“這幾個字中幾乎沒有一個相像的,整幅字的氣質更是相去甚遠,不可能是一個人寫的。顏真卿的書法如君子,精神內斂,凜然不可侵犯。而他的字則如長槍大戟,殺氣外溢,豪邁過之,自守不足。”
李岫沉吟片刻,道:“顏真卿幾天前剛剛在菩提寺住了幾次,據說和他相談甚歡,會不會……”
“這也不是顏真卿的書法。”李騰空反駁道:“且不說一個人能不能在幾天之內將書法面目大變,就算他有顏真卿這樣的書法名手指點,他的書法又怎麼可能和顏真卿相去甚遠?”
李岫剛要再說,李林甫擺了擺手,瞟了李騰空一眼,輕聲笑道:“騰空兒,你愛屋及烏了。”
李騰空一愣,隨即俏臉飛紅,推了推李林甫的肩膀,嬌嗔道:“阿爹,我是怕你殺錯了人,惹出麻煩。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束草神僧的弟子。”
“我知道。”李林甫微微頜首,又有些惱怒的說道:“請他進來吧,我要聽聽他為什麼出這個主意,要把我的騰空兒騙出長安。”
“在下建議李真人去廬山或衡嶽修行,不僅僅是因為廬山、衡嶽靈氣充沛,景色優美,修行者眾多,更是因為長安已呈亂相,可能會迎來一場浩劫。”
站在李林甫父子麵前,李再興侃侃而談。他非常詫異,原來李林甫居然是這麼有風度的一個老帥哥。他身高近六尺,身材修長,國字臉,一部花白的稀疏長須,再加上略顯憂鬱的眼神,比起一臉大鬍子的李白還仙風道骨,至少也可以算得上儀表堂堂。
誰能想像那個臭名昭著的大奸相竟是這副模樣,這和京劇裡的大白臉可相去甚遠啊。
“浩劫?長安會有一場浩劫?”李岫“嗤”的了一聲,不以為然。
李再興不理他,只是靜靜的看著李林甫。李林甫卻沒有笑,眼神中閃過一抹恐懼,似乎已經看到了長安城被戰火吞噬的可怕景象。過了片刻,他輕嘆一聲,重振精神:“年輕人,說話小心些,否則告你一個妖言惑眾,大好性命可就全毀了。”
李再興笑笑:“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也許能青史留言。”
“也許吧,五行志裡會有你的名字。”李林甫擺擺手,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再繼續下去。 “為什麼在長安無法修行,非要去廬山、衡嶽這樣的偏遠之地。”
“因為只有偏遠之地才能安靜。”李再興道:“不論是我大唐的道教,還是天竺傳來的密教,又或者波斯傳來的祆教、景教,都需要人心安定。要想安定,不是說聽不到聲音即可,還需要脫離俗世的煩擾,不為俗事所累。所以修道初期,偏僻的山木是首選之地,更有甚者,要選擇荒山野嶺中穴居苦修。與那些苦修者相比,在廬山或者衡山築廬而居,離塵世並不遠。”
李林甫詫異的打量著李再興:“想不到你除了道教、密教,還通曉祆教、景教?”
“機緣湊巧,也是興趣所在,所以打聽過一些。”李再興笑笑:“僅此而已,讓李相見笑了。”
“年紀輕輕,卻對修道感興趣,莫非你將來也想學你師傅束草神僧遁入空門?”
“我學不了師傅。”李再興搖搖頭,一臉正色:“大唐有劫將至,我怎麼能靜心修道,坐視生靈塗炭,蒼生受苦,只得在紅塵裡走一遭,以霹靂手段,行菩薩心腸。”
李岫站在另一側,看看李財興,再看著案上那份身狀,品味著李再興的這些話,忽然打了個寒顫。他皺了皺眉,揉了揉眼睛,不寒而栗。
李再興離去之後,李林甫看著遠處的龍首山上的大明宮簷角,沉默無語。李騰空看出了他的心思,走到他身邊,抱著他的手臂,輕聲道:“父親,你別聽他的,一看就是一個輕狂無知的年輕人,大言邀名罷了。”
“騰空兒,他不一樣啊。”李林甫輕拍李騰空的手:“他是束草師的弟子,這些可能都是束草師的安排,也可能是……上蒼的慈悲啊。”
李騰空也沉默了,她抱緊了李林甫顫抖的手臂,將臉靠在他的肩頭,淚水無聲的湧了出來。
“阿爹,我捨不得你。”
“我也捨不得你。”李林甫輕嘆一聲,喃喃說道:“不急,不急,待我再思量思量,也許……還有其他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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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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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57:34
第95章 危機
李再興背著手,和謝廣隆並肩而行,一路無語,走到菩提寺門口時,他突然站住,轉頭看著謝廣隆,問了一句:「如果確認了我是刺客,你會向我出手嗎?」
謝廣隆思索片刻,反問道:「你以為呢?」
「為了李林甫,你不會。」李再興意味深長的笑笑:「為了李騰空,你會。」
「那你還將背對著我?」謝廣隆強笑道:「是覺得我的實力最差嗎?」
李再興不理謝廣隆,仰天大笑,轉身離去。謝廣隆站在原處,看著李再興的背景,心情苦澀。李再興進了西院,忽然又折了回來,大聲叫道:「謝大,你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了。」說完,大步離去。
謝廣隆品味了半晌,長嘆一聲,低聲頭,轉身回李相府去了。
愛爾麥迪正在練槍,一進一退,一格一刺,練得極為認真,額頭泌出細密的汗珠,腳下趟出來了一條淺淺的溝。李再興教她槍法,要求她的腳不能離地,一直擦著地走,幾天功夫,她就用腳板底趟出了一道深深的痕。
每天五百刺,李再興是這麼要求的,她就一絲不苟的執行,不管多忙,一有空就練槍。她原本用的是鐵槍,發揮不出內家槍法的精髓,現在有了這桿龍槍,又親眼見識了李再興隔著盾牌刺中牆壁的神技,她信心大增,第一時間開始熟練龍槍。
李再興站在愛爾麥迪身後,一聲不吭的看著。感受到他的目光,愛爾麥迪身形一滯,收住了槍,正準備轉身。李再興說道:「繼續,你練你的,不要管我。」
「主人,你……」
「我要熟悉你的步法,將來有可能,我們會一起上陣。」李再興說道:「所以,我要熟悉你的節奏,你也要熟悉我的節奏,才能琴瑟合諧,配合默契。」
愛爾麥迪臉一紅,卻沒有多說什麼,持槍再刺。李再興看著愛爾麥迪的背影,看著她纖細的腰來回扭動,看著她豐圓的翹臀在衣衫下忽隱忽現,看著她修長的長腿交錯前進後退,沉默不語。
剛才在李林甫面前口若懸河,並不是他能說,其實是因為他緊張。
不經意之間,他就在生死關前走了一遭。他知道李林甫府危險,但是他沒想到會這麼凶險,李林甫居然將六個白衣人全部用來對付他,還有十幾個弩手。當時一步走錯,他今天出不了李家。
李林甫已經懷疑上了他,不知道是他自己揣摩出來的,還是謝廣隆把他供出來了。不過,不管是什麼途徑,李林甫顯然並沒有確認。否則,就算他的師傅是深不可測的神僧,李林甫也不會放過他。
李再興並不後悔當初在月堂留詩,當時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刺激李林甫,讓他做出過激的反應。現在李林甫安排了這麼大的陣仗,正說明他已經感受到了危險。李再興很清楚,姜管事要他寫家狀的目的是對筆跡,所以他寫這份家狀的時候,特意運用了從顏真卿《裴將軍帖》中學習到的筆法,讓李林甫看不出了兩者的相同之處。
不過,這次冒險也讓他有所警醒,李林甫已經懷疑到了他,只是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又顧忌師傅神僧的名聲,才沒有輕舉妄動。如果他要殺楊洄,李林甫不會旁觀,只要有可能,他一定會利用這次機會釘死他,不讓他再有脫身的機會。
要盡快完成刺殺李林甫的計劃,否則就會被李林甫搶佔先機。李再興自問武藝不錯,卻不敢認為自己能算無遺策,特別是面對李林甫這種老奸巨猾的奸臣。
好在再聰明的人,只要死了就沒什麼威脅。像諸葛亮那種死了還能嚇退司馬懿的牛人畢竟不多,相信李林甫也沒聰明到那個程度。
李再興眉頭輕鎖,冥思苦想,一籌莫展。無數個方案浮現在腦海中,隨即又被他自己否決。
他很清楚現在面對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對手。
在李再興的糾結中,上巳節來了。
三月初三上巳節,是春天的最後一個節日,也是最有古風的一個節日。所謂「暮春之初」,正是天氣轉暖的時候。在這個時候,貓了一個冬天的長安人會集體出動,到郊外踏青、沐浴,洗去一個冬天帶來的慵懶,換上一身輕鬆的春衫,迎接一年的新生活。孔夫子就曾經說過:「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除此之外,最吸引人的當然是夜遊。《周禮》中記載:仲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在上巳節這一天,未婚的男男女女不受禮法所拘,可以一見鍾情,相約終生,也可以歡好一夜,天亮後各分東西。
這個習俗從遠古流傳而來,時至大唐,雖然已經不像上古時那麼肆無忌憚,卻也不乏古趣,利用這個機會相會的情人不少。即使不為野合,也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欣賞無限春光,放鬆一下心情。
因此,剛剛進入三月,長安城就春心萌動,到處可見人談論上巳節,到處可見人為上巳節做準備。
向來喜好遊獵的虢國夫人自然也不例外,二月末,她就下令準備上巳節的出遊準備。李再興雖然平時不用天天站崗放哨,這種關鍵時候,他卻必須在場,一來是保護虢國夫人,二來是用身上穿的龍武軍制服給虢國夫人撐場面——這原本就是虢國夫人要他來的目的之一。
那兩根比黃金還貴重的降龍木可不是白給的。
三月初一,阿達爾帶著一份厚禮來了,經過李再興的引見,他求見了虢國夫人。虢國夫人一看到他準備的那些禮物,非常滿意,隨即又帶著他們去拜見了楊釗。在豐厚的禮物面前,在虢國夫人的勸說下,他接受了阿達爾的友誼,願意為中曹向大唐進貢,尋求大唐的支持向天子進言。
因為從中牽線的緣故,李再興得到了虢國夫人的賞識,也得到了楊釗的重視。如果李再興只是一個武夫,楊釗不願意為了他和李林甫交惡,但是李再興表現出來的見識讓他怦然心動,如果能在安西埋下一根楔子,甚至將整個安西抓在自己的手裡,再加上劍南的支持,他說話的份量將會大大增加。
高興之下,楊釗答應,在必要的時候,他會推薦李再興去安西軍中任職。
當天晚上,虢國夫人就趁著進宮和貴妃商量上巳出遊的機會,請求天子讓阿達爾等人與曹野那姬會面。也不知道她使了什麼手段,反正很順利,第二天早上,李再興就接到了通知,讓他送阿達爾等人去興慶宮拜見楊貴妃。
李再興不敢怠慢,立刻帶上阿達爾一行來到興慶宮,經過漫長的等待,他再一次見到了楊貴妃。
換上了春衫的楊貴妃更加雍容華貴,她面如滿月,身材豐腴卻不至於臃腫,而鵝黃色的春衫襯著她白晳細膩的皮膚,宛如一塊嫩黃的白玉。酥胸半露,波瀾起伏,引人遐思。
蟲娘依偎在她的身邊,一身新衣,她撫著蟲娘的小肩膀,將她摟在懷裡,疼愛之極。
昨天晚上,她向天子軟語相求,將蟲娘過繼給她做女兒。對於這樣的請求,天子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可是對於年過三十,成親十五、六年,卻一直沒有一子半女的楊貴妃來說,這個可愛的義女卻是一個夢寐以求的禮物。此刻,她白晳的臉龐如玉般散發著母性的光輝,讓她看起來如聖母般慈祥。
「謝謝你。」面對始作俑者李再興,楊貴妃輕聲說道,聲音有些哽咽。
「有為陛下和貴妃分憂,乃臣的榮幸。」
「很好。」楊貴妃轉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愛爾麥迪,又看看她手裡牽著的米特拉,俯身看看蟲娘,嫣然一笑:「別說,這兩個孩子還真是很像呢。蟲娘,不想和這個小姐姐玩一會兒嗎?」
「可以嗎?」蟲娘仰起頭,乖巧的說道。
「當然可以。」楊貴妃笑道,輕輕的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去吧,帶她們去見見你的阿母,多準備幾條手絹,看到鄉人,她一定會哭紅了眼的。」
蟲娘應了一聲,回頭瞪了李再興一眼,領著愛爾麥迪和米特拉去了。曹野那姬就在側殿等候,一看到愛爾麥迪那頭金髮,她就淚流滿面,上前抱住愛爾麥迪,泣不成聲。
「我的天使,你終於來了。」
愛爾麥迪跪倒在地,抱著曹野那姬的雙腿,放聲痛哭。看著一向以女漢子形象示人的愛爾麥迪哭成這樣,蟲娘和米特拉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的聳了聳肩。
「那個大騙子有沒有騙你?」
「主人是個好人,他不騙人。」
「哼,他就是個大騙子。他答應帶我去玩的,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履行諾言。他就是個大騙子。」蟲娘握緊了小拳頭,一本正經的說道:「男人都是騙子,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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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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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58:19
第96章 風起
聽完米特拉的轉述,李再興冒出一頭冷汗。雖然米特拉講得不夠生動,李再興依然能感受到蟲娘衝天的怨念。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老夫子不騙人。因為一句話,蟲娘居然把他劃入了壞人一列,可真是冤枉了哉。對她的三觀造成如此大的打擊,更是罪孽深重,情何以堪啊。
有錯就改。李再興向楊貴妃請求,帶蟲娘去虢國夫人府一遊。這當然只是一個藉口,不過是想把蟲娘帶出去玩一玩,還個債罷了。
大概是蟲娘這種怨念太強,楊貴妃早有察覺,倒也沒有阻攔,特地恩准李再興帶著蟲娘出宮半天。聽到這個消息,蟲娘一蹦三尺高,所有的不快都煙消雲散,抱著楊貴妃的脖子,親了她一臉的口水。楊貴妃抱著蟲娘小小的身子,既滿心歡喜,又有些生澀,俏臉微紅,眉眼生春,剎那間如鮮花怒放,讓人一時失神,為之陶醉。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李再興此時此刻是親身體驗了這種感覺,也有些同情天子。面對這樣的美人,誰能把持得住?管她是不是兒媳婦,且搶過來再說。
帶著蟲娘出了宮,在門口的時候,李再興迎面又遇到了劉感。劉感背著手,大馬金刀的站在宮門口,傲然而立。李再興皺了皺眉,快步走到劉感面前,躬身行禮:「劉將軍。」
「不敢當。」劉感一側身,避開了李再興的拜見:「你現在是楊家的座上客,我劉感一介粗人,受不起你的禮。」
李再興惱怒,直起了腰,不卑不亢的說道:「那還得多謝陳大將軍賞識,若不是陳大將軍將這個任務派給了我,我又哪裡有今天。」
劉感一怔,無言以對。李再興現在還有龍武軍執戟的身份,他去虢國夫人府當值是有天子詔書,左龍武衛大將軍陳玄禮親手簽署的命令,劉感要諷刺他,還真沒有官方的理由。雖然大家都知道李再興並不是因為服從命令才去虢國夫人府。
「劉將軍,我現在奉貴妃之命,帶皇女去虢國夫人府。」李再興背著手,斜睨著劉感:「劉將軍要不要去向貴妃求證一下?」
劉感鬱悶的哼了一聲,轉身離開。李再興也不理他,逕自將腰牌遞給看門的衛士。衛士驗了腰牌,輕聲笑道:「李大郎,你今天可是讓劉將軍吃了排頭了。」
「我也是沒辦法。」李再興苦笑一聲,給愛爾麥迪使了個眼色。愛爾麥迪會意,從褡褳中掏出兩貫錢,塞到衛士的手中。李再興說道:「兄弟們辛苦,拿去吃酒。」
衛士大喜,連忙謝過。龍武軍的軍官大多是官員子弟,衛士卻是招募來的市井子弟,有點門路背景的都不會來值班,真正站在這兒站崗當值的都是普通人家,應募徵兵只是為了有口飯吃,一下子能有兩貫錢的外快收入,對他們來說不是小數目。
李再興帶著蟲娘,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遠處,魚朝恩快步回到別院,將剛剛看到的一切向太子做了匯報,最後說道:「李再興恃寵而驕,不把劉老將軍放在眼裡了。」
太子目光一掃,卻搖了搖頭:「不,是劉感做得太過了。蟲娘既然被貴妃收為女兒,他怎麼能在蟲娘的面前說楊家不是?這個粗人,活了七十歲,還是沒活明白。」
魚朝恩腦後直冒寒氣,半晌沒敢說話。太子一向溫和,很少有說重話的時候,對劉感下這樣的評語,劉感的仕途到此為止,估計用不了幾天,他就該致仕了。他猶豫了片刻,又道:「可是,李再興依附楊家,的確有愧於太子對他的栽培啊。」
「你不懂。」太子轉身向屋裡走去,「他做得非常好。」
魚朝恩一頭霧水,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李輔國搖了搖頭,輕嘆一聲:「皇女,畢竟只是皇女啊,何況這個皇女還是太子寵愛的妹妹,你連這個彎都轉不過來,以後不要亂說話了。」
魚朝恩恍然大悟,連忙衝著李輔國深施一禮:「多謝五哥指點。」
李再興帶著蟲娘出了宮,直奔曲江池。雖然明天才是上巳節,今天已經有不少人出了城,在城外挑遠風景上佳的所在安扎帳篷,準備明天的春遊。天子有建好的離宮別院,也就是曲江池東岸的芙蓉園,沒有離宮別院的權貴之家就需要事先挑選地方,做些準備。
楊家兄妹是如今最得勢的權貴,最好的地方當然要由他們來佔。作為楊家黑道勢力的代表人物,裴玄慶當然要負起這個責任來。李再興趕到曲江池的時候,裴玄慶正在安排手下人栽下界樁。看到李再興帶著蟲娘,身後跟著十個龍武軍,裴玄慶連忙上前打招呼。
「你忙你的,我隨便看看。」李再興四處看了看,眉頭微皺:「怎麼挑這個地方?這兒離水雖然近,竹林卻不是最佳的,而且不夠隱蔽,不是最好的選擇啊。」
裴玄慶順著李再興指的方向看了看,也覺得有理。李再興一指遠處的高坡:「為什麼不選那裡?那裡視野好,又有竹林遮掩,不用擔心被外人窺見。」
「李右相家已經佔了。」裴玄慶摸了摸鼻子,有些沮喪:「我們來遲了一步,被謝大郎搶了先。唉,這豎子終究還是成了對手。」
李再興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了謝廣隆手下遊俠兒的身影。這裡原本就是他的老巢,他對這裡的地形再清楚不過,當然知道哪裡更合適駐營。別看楊家現在得寵,楊釗身兼四十餘職,不可一世,可是在李林甫面前,他還是孫子。讓他和李林甫正面為敵,給他兩膽也不行。
「那邊呢?」李再興指向略遠一些的那個高坡。那裡離曲江池略遠一些,取水可能不太方便,但視野開闊,同樣是個不錯的選擇。
「別提了,咸宜公主三天前就派人佔了。」
李再興心中一動,笑了一聲:「楊家不敢惹李相,連楊洄這個早已被冷藏的駙馬都尉也怕?」
裴玄慶吱唔了兩聲,略顯尷尬。楊家最近是不怎麼得意,咸宜公主卻是天子的女兒,她可不是永穆公主那樣的老實人,惹了她,肯定會捅到天子面前。楊家也許不怕咸宜公主,裴玄慶卻擔不起這個責任,萬一成了替罪羊,他可虧大了。
李再興也沒有多說,帶著蟲娘在附近轉了半天,讓她玩得盡興了,這才送她回宮。
回到裴家,住進虢國夫人給他特地安排的小院,讓朱麗婭等人守著房門,李再興請來了守候多時的大祭司阿達爾。
阿達爾雙目通紅,一看到李再興,他就跪倒在地,抱著李再興的腿,連連親吻他滿是灰塵的靴子。李再興連忙將他扶起來,請他上座,笑道:「看大祭司這副模樣,想來一切順利?」
「承蒙李郎指點,一切順利。」阿達爾感激的說道。
上午,阿達爾、愛爾麥迪見到曹野那之後,將李再興的建議轉告給曹野那,曹野那聽了,欣喜若狂。昨天晚上,天子突然傳詔將蟲娘過繼給楊貴妃做女兒時,她還莫名其妙,只是迫於形勢不得不同意,心裡的怨恨也只能藏在心裡。聽了阿達爾的解釋,她這才明白這是和楊家結盟的重要一步,對中曹立國有重大的意義,怨恨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無限的感激。
她在宮裡,當然知道楊貴妃有多麼受寵。
對李再興的建議,曹野那非常贊同,她將在宮裡主動和楊貴妃交好,通過楊貴妃向天子求情,為中曹爭取機會。如果李再興能夠到安西都護府任職,中曹人當然也會全力支持李再興。如果李再興能夠成為安西舉足輕重的實權派人物,中曹也就有了一個靠山。 屆時楊家在朝,李再興在邊,中曹還用擔心沒有立足之地嗎?
「公主對郎君感激莫名,囑咐我等全力支持郎君,希望郎君能早日去安西。」
「我想不會太遲。」李再興說道:「你可以先做一些準備。」
「我需要做哪些準備?」
「最重要的當然是聯絡你們國中的貴族,和他們統一意見,一致行動;其次,要準備充足物資,沒有錢財,諸事難行;最後,聯絡中曹的舊部,把他們組織起來,作為中曹立國的中堅力量。」
阿達爾一口答應。
「這裡事了,米特拉沒必要再跟著我了,朱麗婭和赫斯提婭也回去吧。」李再興看看愛爾麥迪:「我有愛爾麥迪就足夠了。」
「那怎麼行,郎君身邊要有人侍候,愛爾麥迪也要陪郎君出行,不能被俗事纏住。」阿達爾說道:「如果郎君覺得朱麗婭姐妹做事不穩妥,我另外再買兩個人來侍候郎君?」
李再興抬手打斷了阿達爾:「不是朱麗婭姐妹不好,正是因為她們穩妥,我才要她們陪米拉特先回去做準備。用不了多久,我也會去西域,屆時自然和她們會合。」
阿達爾正欲再說,愛爾麥迪插嘴道:「大祭司,你就聽李郎的吧。他這麼做,自然有他的考慮。」
阿達爾不再猶豫,一口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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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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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58:58
第97章 陷阱
阿達爾千恩萬謝的走了,朱麗婭等人也跟著離開。上巳節在即,李再興突然要她們離開,赫斯提婭有些小情緒。阿達爾見了,立刻沉下了臉,喝斥了兩聲,赫斯提婭這才乖巧了,麻利的收拾好了行李,跟著阿達爾離開了虢國夫人府。
送完阿達爾回來,愛爾麥迪見李再興坐在床邊發呆,不免有些好奇,一邊準備洗漱用具,一邊問道:「主人,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李再興看了她一眼,苦笑一聲:「李林甫已經盯上了我,我卻還沒有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想來想去,似乎只有硬闖一條路。可是這樣一來,安西我肯定就沒法去了。」
愛爾麥迪愣了一下,神情緊張起來。李再興見了,擺了擺手:「好啦,你也不用這麼緊張,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實在不行……就等等,大不了遲幾年知道身世就是了。」
愛爾麥迪神情一滯,隨即蹲在李再興身邊,撫著他的膝蓋,仰起臉,柔聲安慰道:「主人,你還有我們中曹人呢。如果找不到家人,以後就把我們中曹人當做家人吧。天上有阿胡拉護佑你,人間有大祭司和公主、我們幾個陪伴你,你不會孤單的。」
李再興忍俊不禁,捏了捏愛爾麥迪挺翹的鼻子:「沒想到你還會安慰人。」
「找不到公主的時候,我就這麼安慰自己。」愛爾麥迪無聲的笑笑:「只有這樣,我才不會放棄。」
李再興黯然神傷,伸手攬著愛爾麥迪的肩膀,輕輕的拍了拍。
李林甫閉著眼睛,一聲不吭,削得皮包骨頭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的敲擊著,節奏慷慨激昂,是他最喜歡的《秦王破陣樂》。
李林甫精通音律,特別是這首《秦王破陣樂》,每到思緒緊張的時候,他都會很自然的敲出這段旋律。
「我記得,上次他殺王鉷之前幾天,就讓杜甫一家離開了菩提寺,又讓那幾個胡姬回城西的祅祠。這一次,他又將身邊的人遣散,想來是準備趁著上巳出遊的機會動手?」
「很有可能。」姜管事說道:「我已經派人查看過了,虢國夫人家的帷幕就紮在我們的邊上……」
「他敢對我下手嗎?」李林甫冷笑一聲。
姜管事恍然驚醒,隨即笑道:「不錯,上次試他一試,他應該知道接近十郎不易,這麼說來,他的目標更可能是楊洄了。楊洄家的帷幕也離得不遠,以他的身手,倒不是難事。」
李林甫點了點頭,慢慢的捏著手指:「這是個好機會,如果能當場抓獲,問他一個刺殺公主之罪,楊釗也要思量思量。除掉這個隱患,我也能安睡幾日。」他頓了頓,擺手道:「去,請楊洄來,我要借他幾個高手,以策萬全。」
楊洄回到家,咸宜公主就迎了上來,一看楊洄陰得快要滴水的臉,她皺起了眉頭:「李林甫說什麼?」
「他還能說什麼?」楊洄沒好氣的說道:「他想除去這個棘手的嫌疑,又不想親自動手,偏偏要我出頭。說得再好聽,還不是拿我當誘餌麼,誰知道他安排的那些人是怎麼想的,依我看,只怕我死了才能釘死李再興這個禍害。」
咸宜公主對李林甫的做法也不滿,卻又無可奈何。李林甫是借刀殺人,可是他們又能怎麼樣呢,李再興明顯是李氏僱傭來的刺客,以楊家那些護衛,恐怕無法護得他們夫妻安全,只有接受李林甫的「好意」,哪怕明知道李林甫安排來的這些高手只是想抓住李再興,也許並不在乎他們的生死。
「我們……自己小心些就是了。」咸宜公主柳眉倒豎,發狠道:「我就不相信了,他還敢象殺王鉷那樣當眾殺人?我們自己謹慎一點,不給他近身的機會,他還能硬闖到我家來麼?」
楊洄惱怒的罵了一聲:「李林甫就是希望這樣呢,要不然他要我不要聲張幹什麼?」
第一聲雞叫的時候,李再興睜開了眼睛,剛剛動了一下,愛爾麥迪就醒了,翻身坐起,穿著小衣下了床。朱麗婭她們回去了,所有的雜務全落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李再興也坐了起來,梳洗完畢,先練了小半個時辰的拳,等到東方露出魚肚白,又開始練槍。這是他每天的必修課,雷打不動,哪怕是頭一天睡得很晚,他也不會偷懶。
因為他知道,只要有一次偷懶,多年的習慣就有可能毀於一旦。
愛爾麥迪收拾完之後,也拿起龍槍開始練習。兩人先是各練各的,然後又對練了一會。他們用的不是練習槍,而是真槍,稍有疏忽就會皮開肉綻,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險。也只有他們這兩個都經過無數次生死戰鬥的人才敢這麼練,一般人是絕對不敢的。縱使如此,他們還是全神貫注,不敢有任何一絲疏忽。
天色大亮的時候,李再興收槍,在愛爾麥迪的幫助下,換上龍武軍的制服,帶著愛爾麥迪,大步出了門。十名龍武軍衛士已經醒了,正在前院等候,見李再興出來,立刻跟了上去。
李再興來到虢國夫人府的前院,裴玄慶已經帶著一群遊俠兒做好了準備,虢國夫人卻還沒有起身,他們只能在前院等候。日上三竿,虢國夫人還沒有起,崔昭兒穿著一身淺黃色勁裝,在兩個健奴和兩個俏婢的陪同下,大步流星的趕了過來。看到李再興候在一旁,她放慢了腳步,偏著頭打量著李再興,眨了眨眼睛,又快步走了。
沒過一會兒,楊家兄妹的車仗都到了。僅是虢國夫人一家的車仗已經夠多了,幾家匯在一起,頓時把周邊的街道擠得滿滿噹噹,水洩不通。主人們還沒有出門,前頭引導的儀仗已經到了幾條街之外。
李再興率領龍武軍隨侍,他們一直留在虢國夫人府中,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感受到了楊家的煊赫權勢。放眼看去,烏壓壓的全是人,到處是衣著光鮮的健奴、美婢,隨便挑一個人出來,身上的服飾都夠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開支。
看著這些身著錦衣,珮飾華麗的楊家奴婢,想起太子、顏真卿等人所說大唐軍費吃緊的困境,李再興暗自嘆氣。
這時,裡面傳來了一聲清喝,虢國夫人出行了。一聲令下,各種樂器奏了起來,樂師們賣力的吹奏著,歌舞妓們舞動長袖,扭起腰肢,一邊向前走,一邊載歌載舞,各種車馬起動,輪彀碾過街道,吱吱作響,無數的腳步匯在一起,竟有一種大軍壓境的感覺。
李再興上了馬,跟著車隊,緩緩出了坊。經過靖恭坊門口的時候,他看了一眼,見靖恭坊裡非常安靜,一大群人站在坊內,卻沒有一點聲音。他們都是等楊家兄妹過去之後再出行的。李再興沒有看到楊洄家的車仗,看樣子他們已經提前出發了。
不出所料,等他趕到紮好的帷幕時,楊家那邊已經熱鬧起來了,一大群人圍在一起,不知道在玩什麼,一陣陣的叫好聲傳來,惹人心動。
「他們幹什麼呢,叫得跟驢一般響?」崔昭兒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背著手,指著楊家所在的山坡說道。
「可能是在打馬球吧。」李再興不動聲色的說道:「那片山坡下有一塊平地,可以打馬球。」
「打馬球?」崔昭兒眉頭一挑:「這麼好的地方,怎麼被他們給佔了。」
「他們來得早吧。」
「來得早?」崔昭兒怒了:「這難道是無主荒地,誰先來誰就佔著?」
「那小娘子還想怎麼著?」
「怎麼著?當然是奪回來。」崔昭兒雀躍不已,握起小拳頭,用力的揮了揮:「把裴玄慶那個沒用的東西叫來,我要去搶地。」
李再興翻了翻白眼,吩咐一個龍武軍衛士去找裴玄慶。時間不長,裴玄慶一溜小跑的過來了,先看了李再興一眼,隨即哭喪著臉道:「姑奶奶,不能這麼幹啊。」
「怎麼,你怕了?」崔昭兒怒斥道:「沒用的東西,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白養你了。不准廢話,召集人手,跟我去搶地盤。」
裴玄慶連忙說道:「姑奶奶,不行啊。楊洄那個駙馬倒沒什麼,可是李相家就在附近,如果被李相看到了,再傳到陛下耳中去……」
崔昭兒愣了一下,有些氣餒。她雖然刁蠻,卻不傻,知道楊家現在誰也不怕,就怕李林甫。她看了一眼李林甫家所佔有的地段,更惱了,抬腿就是一腳:「你沒用的東西,好地方都讓人搶了去,我們還過什麼節?」
裴玄慶滿頭大汗,窘迫不堪。
「你說,這個節怎麼過?」崔昭兒回過頭,斜睨著李再興,搖晃著手裡的馬鞭,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抽過來。
李再興摸摸下巴:「既然是出來玩,當然要玩得開心一點。他們先佔了,我們也可以搶嘛。」
裴玄慶嚇得臉色發白,連忙阻止。李再興輕笑一聲:「二十二郎,龍武衛本是天子儀仗,天子將龍武軍配給夫人做衛士,就是要給夫人臉面。現在夫人受了委屈,我們不去奪回來,豈不失職,愧對夫人?」
裴玄慶快急哭了。「李大,我們兄弟一場……」
「你放心,我不會亂來。」李再興擠了擠眼睛:「我們去比武奪地。」
「比武奪地?」崔昭兒一聽,連聲讚好:「如此甚好,同去,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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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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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5:59:59
第98章 比武奪地
從本質上說,大唐人都有點囂張跋扈的天性,至於能不能跋扈起來,那就要看實際情況允不允許。但是只要有足夠的跋扈本錢,誰也不會藏著掖著,恨不得走路都要橫著走,讓所有人都看到自己的威風。
虢國夫人就是這種典型。
在她的影響下,楊家從上到下都有點走路恨路窄,爬樹恨天低的霸道。崔昭兒身為崔家未來的希望,更是深得其中三昧,李再興沒費什麼功夫,就挑起了她的爭鬥之心。
虢國夫人本來也不想和楊洄夫妻衝突,畢竟咸宜公主是天子的親生女兒,鬧到天子面前也不好辦。可是李再興要比武奪地,那就是兩回事了。這不是強奪,而是比武,是賭鬥。
很不巧,這兩項都是大唐人喜歡做的事。大唐人尚武,比武較技是常有的事,一言不合,大街上拔刀互砍也不稀奇。大唐人更好賭,信奉千金散去還復來的絕不只有詩仙李白一人。要是被人欺到門前還不敢應戰,那以後出門真得用袖子擋著臉了。
寧可輸得鼻青眼腫,也不能丟了面子;寧可被打得頭破血流,也不能做懦夫。
這就是大唐人的稟性。
所以虢國夫人很爽快的提供了賭註:十萬貫,一個足以引起人注意,卻又不在虢國夫人考慮之中的一個價位。換句話說,如果楊洄願意搬家,她可以將這十萬貫拱手送上。對她來說,十萬貫換這片地的一天使用權,值!
虢國夫人如此想,楊洄也如是想。
當他聽說李再興、裴玄慶等人打上門來,要比武奪地,他立刻氣得臉色鐵青,破口大罵。
「村夫愚婦,敢欺我乎?」
咸宜公主也氣得粉臉通紅,她一直在忍讓,避免和李再興發生直接衝突,沒曾想還是沒躲掉,李再興打著楊家兄妹的旗號,明火執仗的欺上門來了。
他們夫妻不想和李再興發生衝突,只是不想給李再興近身殺人的機會。這種賭鬥不需要楊洄自己出面,他當然不會拒絕了。虢國夫人有錢,我就缺錢嗎?十萬貫就想讓我搬家,門兒都沒有。
沒有太多的廢話,雙方就頂了起來。楊洄派出十名家將與李再興等人對陣。這種比武是捉對較量,李再興武功再好,也只能保證贏一場,不能從根本上影響勝負。
李再興當然不能給楊洄這樣的機會,他在虢國夫人面有打了包票,一定要贏的,怎麼能出現意外。虢國夫人也許不在乎那十萬貫,可是她肯定在乎面子。讓她丟了面子,自己怎麼對得起手中的一對龍槍,又怎麼繼續實施自己的計畫?
李再興提出:團戰。
一對一的較量沒意思,要玩就玩個大的,十人一起上,不僅較量個人武藝,還要較量相互之間的配合,一戰定勝負。
李再興的建議並不違反規定,團戰也是比較常見的比武方式。如果說一對一的較量是個人賽,那團戰就是團體賽,有點像團體運動如馬球、蹴鞠之類的團體運動,更刺激,當然也更精采,更受歡迎。
楊洄沒有拒絕,不過他決定換幾個人。他叫來了奉李林甫之命來保護他的白孝德和另外三個白衣人:「李相派你們來保護我,現在,你們先保護一下我的面子吧?」
白孝德皺了皺眉,拱手道:「駙馬,我們是暗子,這麼露面,李相的計畫……」
楊洄冷笑一聲,打斷了白孝德:「李相的目的是要殺李再興,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擺在你們面前,你們願意放棄嗎?臨鬥比武,失手在所難免,如果你們因此殺了李再興,豈不是解決了李相的心腹大患。」
楊洄用譏諷的目光掃視著白孝德四人:「你們不會是沒信心吧?」
白孝德四人一聽,互相看看,也覺得有理,立刻披掛上陣,替下了四名楊家家將。
看到白孝德四人出陣,原本還比較有把握的裴玄慶頓時有些緊張起來,他手下的幾個遊俠兒也有些擔心起來。他們雖然算不上頂尖高手,見識還是有的,白孝德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們身上有一種普通人不具備的氣質,而且一看容貌就知道不是唐人,他們全是胡人。
唐人不懼胡人,但是不得不承認,論個人武藝,胡人的騎術要比唐人整體高出一截。
裴玄慶看向李再興:「大郎,我們……」
「無妨。」李再興胸有成竹的說道:「你是最強的步卒,我是最強的騎兵,我們步騎配合,可以橫行天下,何懼區區四個胡人?你若是擔心,那就換愛爾麥迪上。她久經戰場……」
「大郎,你這是罵我麼?」裴玄慶漲紅了臉,往掌心吐了一口唾沫,握緊手中的鐵鞭,罵了一句:「跟他們拼了,就算掛綵,也比被夫人責罵好。我裴二十二豈是臨陣脫逃的懦夫。」
「哈哈……」李再興大笑,伸手招了招,示意愛爾麥迪將龍槍遞過來。愛爾麥迪擔心的提醒道:「主人,這四人皆非等閒人。」
「嗯,我知道了。」李再興點點頭:「你在我身後,準備接應。」
「好!」愛爾麥迪二話不說,牽過坐騎,翻身上馬。
李再興放平了槍,對白孝德四人呲牙一笑:「能與四位對陣,真是三生有幸。」
白孝德等人苦笑,他們的任務本來是在李再興刺殺楊洄的時候聯手伏擊,沒想到被楊洄帶到了明處。一看李再興這副笑臉,他們就知道差事辦砸了。看到他們四人出現在楊家陣營中,李再興肯定會取消行動。他說三生有幸,其實應該是僥倖才更準確。
他們猜得沒錯,李再興正有這種感覺。如果不是這個意外,在不知道白孝德等人的情況下,貿然行動,他就算能全身而退,也無法掩飾身份,後果不堪設想。剎那之間,他已經有了主意,雖然不知道這個主意是否可行,但是他決定試一試。
雙方約定了比賽規則,特別是關於意外傷亡的免責約定。雙方都清楚,這次比武不見血是不可能的,事先把話說清楚,免得到時候麻煩。
雙方分離兩百步,李再興舉起了手中的長槍,向對方點了點,雙手端槍,喝了一聲:「二十二郎,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裴玄慶舉起手中的鐵鞭,用力擊了一下盾牌,大聲吼道。
「出擊!」
「喏!」裴玄慶開始奔跑。他側著身子,盾牌在前,鐵鞭拖在身後,在地上劃出一道溝,塵土飛揚。
四個手持刀盾的遊俠兒護在他的兩側,齊聲怒吼:「殺——」
李再興伏在身子,見裴玄慶跑出五六十步,這才輕輕一夾馬腹,特勒驃揚首長嘶,向裴玄慶追去。
愛爾麥迪和另外三個遊俠兒緊隨其後。
這是大唐步騎配合衝陣的經典陣型。
在另一側,白孝德等人也開始衝鋒,他們沒有採用李再興等人的步騎配合陣型,而是採用了胡族騎兵衝鋒的常用陣型,白孝德四騎在前,楊家家將六騎緊隨其後。十騎捲起一陣狂飈,踏破驚雷而來。
在雙方分開的時候,看熱鬧的人就屏住了呼吸,靜靜的等待著戰鬥的開始。所有人都清楚,今天這場賭鬥是一場惡戰,雙方實力相當,勝負在五五之間,任何疏忽都有可能決定勝負,甚至生死。
當裴玄慶等人開始奔跑,當白孝德等人的馬蹄聲敲擊大地,每個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們甚至為李再興擔心,因為白孝德等人用的正是草原騎兵最常用的衝陣戰術,對於大唐的步騎配合陣型來說,他們一點也不落下風,甚至還略佔優勢。
小型團戰時,個人武技的影響本來就比大兵團作戰時更顯著,更何況白孝德四人一看就是勇士。等看到他們策馬飛奔的英姿,所有人都為衝在最前面的裴玄慶捏了一把冷汗。
李林甫眉頭緊鎖,臉色陰沉,看著越來越近的李再興、白孝德等人,幾乎要咬碎了牙。
他沒想到會出現這個意外,他更沒想到楊洄會這麼蠢,居然把暗棋亮在了明處。他後悔莫及,更有些擔心。他不知道是不是風聲走漏了,李再興得到了消息,這才主動邀鬥。
雙方已經開始衝鋒,他就是想阻止也來不及了,箭在弦上,想必楊洄也不肯退縮。
楊洄的愚蠢打亂了他整個計畫。
遠處的芙蓉樓上,天子與楊貴妃憑欄遠眺,打量著五百步以外的人群。太子李亨站在天子身後,拱著手,沉靜如水。
一個年輕的宦者匆匆走了上來,附在高力士的耳邊低語了幾句。高力士皺了皺眉,走到天子身後,把剛剛收到的消息說了一遍。天子眉頭一挑:「胡騎衝鋒陣型?這四個人皆是胡人?」
「從相貌看,應該是安西胡。」
天子眼神一閃,沒有說什麼。高力士向後退了一步,從太子身邊經過,默默的站在角落時。太子李亨的嘴角挑了挑,一抹笑容一閃即沒。
楊貴妃輕聲說道:「陛下,一個是我大唐常用的步騎配合,一個是胡騎常用的騎兵衝鋒,誰的勝算更大一點?」
天子沉默片刻,沉吟道:「如果是大兵團作戰,雙方各有優劣,旗鼓相當。現在這種情況……」
楊貴妃眼波如水,笑道:「陛下,臣妾對李再興有信心,如果陛下願意賭一賭,臣妾買他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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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3 16:00:35
第99章 勾心鬥角
聽了楊貴妃嬌嗔的挑戰,天子眉梢一掀,笑了起來:「李再興是朕看中的勇士,是我大唐未來的猛將,朕能賭他輸嗎?娘子要賭可以,不過朕要買他贏。」
楊貴妃抬起手,輕掩櫻唇,淺笑道:「那臣妾不賭了,沒有道理明知是輸還要賭的。」
「你不敢賭吧?」天子得意的揚了揚眉,轉頭看向眾人:「誰敢和朕賭一賭?」
眾人湊趣的恭維著,誰也不肯買胡人贏。太子李亨挺身而出:「我買胡人贏。」
「你買胡人贏?」天子戲謔的說道:「不看好我大唐的好男兒?」
李亨微微一笑:「陛下,漢胡一家乃是我大唐的國策,不論是胡是漢,都是我大唐的好男兒。」他頓了頓,又說道:「再說了,我不願意公主顏面盡失,不管怎麼說,她都是陛下的血脈。」
天子恍然驚醒,滿意的看了太子一眼。
李再興策馬飛奔,僅僅數息,他就追上了裴玄慶。
「二十二郎,我來也。」
「來得好!」聽到李再興的聲音,裴玄慶心中大定,嘶聲狂嘯,手中鐵鞭揮出,砸向居中白衣胡人的馬腿。那兩人大怒,左側的白孝德舉槍刺向李再興,另一人舉槍刺向裴玄慶的脖頸。
李再興冷笑一聲,長槍遞出,槍頭迎風一顫,磕在了白孝德的槍桿上。看起來只是輕輕一碰,白孝德卻感覺到了一股大力沿著槍桿傳來,掌心一麻,握不住槍桿,槍頭也失了准頭,從李再興的肩邊滑過。
在驚恐的餘光中,他看到李再興的長槍像一條巨蟒,猛然翻了一個身,以難以想像的角度刺向他的同伴。同伴正一心要刺殺裴玄慶,哪裡會想到李再興的槍會轉向刺他,措手不及,被李再興一槍洞穿咽喉,翻身落馬。
與此同時,裴玄慶的鐵鞭砸到,「喀嚓」一聲脆響,落馬胡人腦漿四濺。
「殺!」裴玄慶舉起盾牌,擋住飛刺來的一槍,搶起鐵鞭橫掃,「喀喀」兩聲,一條馬腿被打折,馬背上的楊家騎士翻身落馬。他揮舞著手臂,驚叫墜落,尚未落地,一個遊俠兒趕到,一刀砍在他胸甲上。
馬背上,李再興手中的長槍也洞穿了一個楊家家將的胸甲,將他整個人挑了起來,高高舉起。
在他的身後,愛爾麥迪等人與敵人相遇。愛爾麥迪手持龍槍,多日來的苦練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一槍挑翻了一個白衣胡人,緊接著又將一個楊家家將挑落馬下。
雙方一觸即分,各奔出數十步,才各自勒住了韁繩,撥轉馬頭,重新對陣。
不過,再次衝鋒已經沒有了意義,勝負已分。
四名白衣胡人兩死一傷,白孝德沒有受傷,但是半邊身子麻酥酥的,已經失去了再戰的能力。他的臉色煞白,冷汗從鬢角滴落,眼神黯淡。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高手,沒曾想今天遇到了更厲害的對手。他不僅輸了,連對方的招數都沒搞明白。
他不知道李再興的槍法是什麼槍法,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威力,他手裡拿的似乎不是一條槍,而是一條有靈性的巨蟒,可以自發的發起攻擊。
六名楊家家將同樣損失不小,一死三傷,剩下的兩個人也失去了再戰的勇氣。
反觀李再興一方,只有一名遊俠兒受了點輕傷,其他人毫髮無損。
圍觀的眾人鴉雀無聲,原本以為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卻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幾乎沒有人相信自己的眼睛,茫然的看看場中,面面相覷。
過了片刻,崔昭兒尖叫起來:「彩——」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七嘴八舌的大叫道:「彩——」
「彩——」
喝采聲一片,圍觀的唐人沸騰了,為親眼看到了一場酣暢淋漓賭鬥而興奮莫名,彷彿每個人都被場中那些殷紅的血跡刺激得失去了理性,只顧大聲喝采,吼到嗓子嘶啞也在所不惜。
「彩——」崔昭兒策馬奔入場中,穿過人群,一直衝到楊洄和咸宜公主面前,興奮的大叫道:「願賭服輸,立刻讓出這片高坡。」
楊洄雙目圓睜,雙拳握得咯咯作響,卻不知道往哪兒揮拳。咸宜公主臉色鐵青,站起身,一甩手,將案上的酒食掃落在地,拂袖而去。
虢國夫人和楊釗並肩而立,看著舉槍傲立的李再興,柳眉一挑:「如何,是個猛將吧?」
楊釗盯著還坐在馬背上的白孝德看了半晌,莫名的笑了一聲,卻什麼也沒說。剛才離得遠,他看得不甚真切,現在白孝德離他只有二十多步,他可以將白孝德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他想到了一些事,一些虢國夫人等人不會想到的事,不由得暗自心喜。
韓國夫人、秦國夫人、楊錡等人非常高興,七嘴八舌的說個不停。能在眾人面前折了楊洄的面子,對她們來說比什麼都開心。同是楊家人,楊洄那一房自恃帝室後裔,一向不怎麼看得起他們,他們早就想報復楊洄了,今天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好機會。
「三妹啊,這年輕人好重的殺氣。」韓國夫人提醒道。
「沒殺氣,怎麼上陣立功?」虢國夫人不以為然:「我大唐的赫赫威名就是殺出來的,那些拜將封侯的哪個沒殺氣?」
韓國夫人欲言又止。
「贏得這麼輕鬆?」天子眉飛色舞,喜不自勝。「果然是個猛將。」
「陛下聖明,慧眼識人。」楊貴妃盈盈一拜:「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天子哈哈大笑:「亨兒,朕贏了。」
太子躬身施禮:「陛下天威,非人臣可及。」
「哈哈哈……」天子心情大好,撫著鬍鬚,搖搖頭:「亨兒,朕也只是高興高興,這員猛將,朕要留給你了。好好調教,用好他,不能讓他失控,否則會弄巧成拙的。」
太子連忙說道:「臣豈敢,如此良將,只有陛下能調教得好。」
天子自得的笑了兩聲,微眯著眼睛,看向遠處,若有所思。
李林甫眉心緊鎖,眼神陰鬱,雙手握著椅子扶手,一聲不吭。
李騰空穿著一身道袍,倚在李林甫身邊,不知道如何安慰李林甫。四名從安西軍中調來的勇士暴露在眾人面前,勢必會引起有心人的猜疑。用不了多久,天子就會就此事下詔問詢,李林甫如果不做好準備,怕是無法解釋清楚。
「阿爹,盡快找機會見駕,解釋清楚吧。」
「不能急,這個時候急著解釋,反而顯得心虛。」李林甫輕輕的吐了一口氣,「騰空兒,你且退下。」
李騰空不解,卻也不好問,只好退下。等李騰空離開,李林甫叫過姜管事,低聲吩咐了兩句。姜管事一愣,隨即會意,轉身走了。
楊洄和咸宜公主丟了面子,惱羞成怒,不願意再在這裡丟人獻眼,不僅讓出了那片適合打馬球的緩坡,還將整個高坡拱手相讓。他們搬得遠遠的,一直搬出眾人的視線範圍。
楊洄暴跳如雷,像一頭瘋牛,將目所能及的東西砸得稀巴爛,猶自恨恨不平。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姜管事走了進來,看著滿地的狼藉,他皺了皺眉,輕嘆一聲:「駙馬何苦如此。」
看到姜管事,楊洄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冷笑道:「果然是勇士,李相真是用心良苦啊。」
「李相的安排是伏擊,不是對陣。」姜管事口氣一軟,又嘆道:「不過,李再興的武藝的確也超出我們所料。駙馬,與其生氣,不如想想怎麼除掉他吧。」
「哼,除掉他?李相安排的勇士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一個還嚇得面無人色,怎麼除掉他?」
「駙馬。」姜管事婉言相勸:「你搬到僻靜之外,不覺得更危險嗎?若不安排足夠的人手,我怕駙馬很難再有解氣的機會啊。」
楊洄一愣,頓時覺得一股涼氣直衝後腦。他一時氣憤,搬到了偏僻的地方,卻沒想到越是偏僻的地方越危險。原本負責保護他的四個白衣人只剩下白孝德一個,如果李再興來刺殺他,他還有活路嗎?他連忙換上一副笑臉:「那……李相有何安排?」
姜管事招了招手,三個白衣人走了進來,負手站成一排。
「此三人的武技更高,比那四人還要強上三分,原本是李相留給自己的,現在都留給駙馬。」
聽了這話,楊洄不僅沒有輕鬆的感覺,反而更緊張了:「這麼說,李相認為李再興一定會來殺我?」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啊。」姜管事微微一笑,躬身而退。
李再興看著那一箱子織錦和錢帛,擺了擺手:「讓二十二郎來,將這些東西都分了,與者有份。」
愛爾麥迪應了一聲,卻不離開。「主人,今天要去殺楊洄嗎?」
李再興眼神一縮,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楊洄搬到了僻靜處,正是難得的下手機會。」
「那主人還猶豫什麼?」愛爾麥迪不解的問道。
「我還沒下定決心。」李再興緩緩的直起腰:「機會,也可能是一個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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