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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烈]最後的情人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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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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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9-6 00:16:48
標題:
[寒烈]最後的情人節[全文完]
最後的情人節
作者:寒烈
她在少年時,是個任性的女孩,人生在她的眼裡是美好的。
可是,一場意外,徹底將她的世界顛覆。
她最好的朋友因為她的任性而失去了生命。
從此以後,她失去了愛人的勇氣與信心,自我放逐了很多年。
終於有一天,她鼓起勇氣,故地重遊,卻意外地認識了生命中另一個重要的人。
他在她無助彷徨時救了她,收留她。在漸漸的相處中,他發現了她的傷與痛,
知道在她的冷凝淡定表像背後,一定深藏著故事。
而他,只希望融化她眼內的清冷,還她幸福的微笑。
在愛與救贖的路上,他們攜手前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6 00:17:06
序幕
一個下著雨的寒冷的情人節。
一個永遠不可重來的情人節。
一個流著血與淚水的情人節。
「童,你不要跑!」大雨中,男孩子緊緊追在女孩子身後,快一點,再快一點,就可以觸到她的衣角了。「童,聽話,別再跑了!」
女孩似充耳不聞,急速在路上狂奔,沒有注意到十字路口的紅燈轉換成綠色。
「童,危險!」男孩子的心臟揪緊,奮不顧身撲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撞開女孩,替她承受了迎面而來的巨大衝擊,肉體同骨骼發出奇異然沉悶的聲響,飛彈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血,慢慢自他的身體裡流了出來,又被雨水沖淡,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女孩傻傻地僕在地上,用不可置信的眼光望著眼前的一切,然後,緩緩爬向男孩身側,將他的頭攬在懷裡。
「救命……救命!」淒厲的尖叫聲自她沙啞的喉嚨裡發出,似來自地獄的呼號。
「不關我的事,是他們自己突然衝出來的。」撞倒男孩的巴士司機緊張地擺手,向趕來的交通警察解釋。
「……童——」男孩艱難地蠕動口唇。
「我在。」女孩滿頭滿臉的雨水,蒼白的面色,輕輕回應男孩。
「回去,好……」他的嘴角溢出血水。「……好嗎?答允我。」
「噓,別說話。」女孩子嘶啞的聲音柔和地說。
「應允我……」男孩聲音漸消。
女孩將頭壓低,把耳朵湊在男孩唇邊,終於,她點頭:「我答允。」
然後,有水自她的眼角滑落。是雨?是淚?
救護車的聲音遠遠響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6 00:17:30
第一章
有沒有一個人,可以看穿你的靈魂。
有沒有一個人,可以救贖你的罪愆。
滾滾紅塵之中,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小姐,請替我包二十三支黃色玫瑰。」一把沙啞低沉的聲音傳入花坊裡正在忙碌的店員耳中,少女聞聲抬起頭,眼裡閃過驚艷。
就男性而言,來人並不十分高大,五英尺九英吋的他,穿灰色煙囪領毛衣,同色系長褲,配一款黑色長風衣。未見得渾身名牌,然而,優雅淡定,濃眉鳳目直鼻闊口,深刻的五官,透著淡淡憂悒。像是自雜誌裡走出來似的。
「情人節送花給女朋友嗎?」少女問。「送黃玫瑰恐怕不妥,它的花語有致歉之意。」
童凝低低地笑。「謝謝你,那正是我需要的。麻煩你替我包一下。」
少女一邊著手包花,一邊暗暗自語,啊,一個要向女友Say Sorry的男人,還能擁有這樣淡然的氣息,絲毫不見焦急,真正奇特。
接過花,童凝放下錢,轉身走出滿是紅玫瑰白百合的花坊,沒有注意到少女戀戀不捨的眼光。
一路上,捧著大把花束的童凝,不知吸引多少女性驚艷的目光。然,其中一人的注視,卻與眾不同的帶著審視評價的意味,一直跟著童凝到目的地。
墓園,在情人節的白天,依舊是冷清共肅穆的。
童凝靜靜站在墓碑前,不動不語,良久,悠悠地歎息。
「我來看你了。你好嗎?冷嗎?你知道我想念你嗎?」將黃玫瑰擱在墓碑上,彎下身,撫摸在上面的照片。「我要離開了,但,明年此時,無論如何,我會趕回來看你,等我。」
童凝起身,緩步離開。不敢久留,是害怕罷?怕自己凝聚的勇氣,會因離去的腳步而逐漸消失。
才踏出墓地,一名中年女士攔住童凝。
「小姐,能不能與你談一談。」
小姐?童凝挑眉,打量眼前看起來保養得極其得當的女士,十分好奇她的動機。五年了,她是唯一一眼識穿她性別的人。
「先自我介紹,佳納•李,IL模特經紀公司的執行總裁。」佳納遞上名片。
童凝接過,禮貌地執在手中。
「不知道小姐有沒有興趣從事模特行業?」
「IL,由字面理解,不是男模經紀公司?」童凝淡淡問,「又或者,你有意請一位女性充當男性模特?我不穿女裝已經多年,亦無意改變自己的品位。」
說完,她淡淡點個頭,向山下走。
佳納陪童凝慢慢步下山道,停在車站前。
「只是因為這個理由,你才拒絕我的提議嗎?」她十分喜歡這個明明散發著疏離氣息眼中卻澄澈無垢的女子,是以不想就這樣放棄她的遊說。
童凝搖頭,這麼單純嗎?不,她自己知道。萬眾矚目的滋味之於她,並不陌生,由雲巔跌落幾乎粉身碎骨的痛苦,她更是銘心不忘。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在漸漸安於自己的平凡之後,實在無意經由另一種方式,憶起過往。說她鴕鳥也好懦弱也罷,所有能讓她的記憶回溯的人事物,都是她極力迴避的。
「不。」她誠實。「水銀燈下的天之驕女,於我而言,太過虛幻,不是目標。」
佳納不是不詫異的,不知怎樣再說下去。一個外型出色的女子,名同利都不是她的嚮往,那麼,她又有什麼條件可以吸引她呢?恐怕一個也無。
「對不起,我等的車來了。」童凝輕淺地微笑一下,沙啞的聲音在空氣中餘韻未消,她已經跳上巴士。
佳納有些許遺憾,她甚至沒有留下姓名地址。第一眼看到她,是有疑惑的,不能確定自己的眼光。但,再如何男性化的外在,亦無法掩飾她由內而外的婉約。可惜,還是未能說服她,歸於麾下。
驀然電話響,她取出手機接聽。
「佳納小姐,你在哪裡?一房間的人在工作室裡等候你的大駕,你自己卻一聲不響人間蒸發。Anthony已經快發瘋了。」電話彼端是帶著笑意的聲線。「親愛的媽媽,你又被男色所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可是?」
「呵呵,兒子,你一貫自詡瞭解我。但是,這一次,你猜錯了。」佳納稍微停頓,然後拋出重磅炸彈,「今次我是惑於女色,跑到公墓來了。」
「啊?」另一端的李維愣了一愣。「公墓?老佛爺,你遇到鬼了?什麼樣的女色入得了你的法眼,需要跟到墓地去?聶小倩?」
「唉。」佳納長聲歎息,「一言難以蔽之,快來接我。」
「尊旨。」李維問清楚地方,掛上電話。「老佛爺現在迷路在公墓,去接她老人家回來。」
「維,佳納又被拐了?」Anthony揪住自己的灰髮,一臉莫可奈何。「這裡有一屋子男人不夠她看,還要去看野男人?!」
「不是。」李維臉色嚴肅,可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今天,她在路上跟蹤一個美女,跟到山上的公墓去了。」
啊?整間工作室一時之間靜寂如死。可有聽錯?美女?公墓?
「騙人!」Anthony首先反應過來。「在佳納心目中,除了已經過世的奧黛麗赫本,這世界上沒有活著的美女!」
「是。」眾人齊齊附和。
李維聳肩。「等她回來就知道了。」
現在已經沒有人關心工作進度的問題了。公認的男模伯樂,眼光一流,從不涉足女性模特工作的超級經紀人佳納•李,被她認定的美女,會是怎樣?真正期待。
是以,當佳納走進工作室的時候,九個男人都用興奮的神情迎接自己的老闆。
「維,他們為什麼看上去一臉飢渴?」佳納轉頭問兒子。
「他們在盼望您所說的美女現身。」
「啊!」佳納太息,攤手,「真正驚艷,不經意之中透露出天真的性感,淡定自若,絕無僅有,五英尺九英吋,比例完美。」
「媽媽。」李維阻止母親繼續形容下去,「這位天真性感淡定自若比例完美的美女,現在何處?」
「我不知道。」她沮喪。
「什麼?!」眾人一起吼。「你不知道?」
佳納將經過敘述一遍,然後誇張地摀住心口,「維,她完全不為所動,我太失敗了。」
「如果有緣分,你一定還能遇到她。」李維安撫母親,暗暗用眼光示意一干人可以開始工作,以轉移她的注意力。「看,今天無論如何要把這幾組硬照完成。我們可憐的工作狂人Anthony已經快把他的頭髮拔光了。」
「天,進度!」所有人都哀號。
童凝在外面閒閒逛了一日,才回到下榻的酒店。
「童小姐,有五通電話找您,其中兩人請你務必回電。」聲音甜美的總機小姐告知她。
「是哪兩位?」她將電話夾在肩頰之間,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問。
「莊安岑先生與沈彤女士。」
童凝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是——他們?「他們什麼時候打來的電話?」
「莊先生在十二時十五分來電,沈女士在十五時來電。」
「我知道了,謝謝。」童凝輕輕掛上電話。
多麼無奈,當她拼盡全力想要捨棄那段往事的時候,被她痛苦地放開的過去卻又伸出手來要抓住她,糾纏不休。
抬腕看了看手錶,時針指向九,離明天,並不遠了。
猶豫再三,她還是拿起電話,撥打那一組爛熟於心,卻甚少會使用的號碼。電話鈴在響了數聲後接通。
「喂?」一個熟悉卻略顯蒼老的聲音問。
聽到這把聲音,童凝握緊聽筒,她害怕自己會情不自禁地將電話掛斷。
「是——童嗎?」遲疑的聲線裡有著隱約的感慨。
「是,是我,莊伯伯。」她輕聲應道。「你好。近來一切可好?」
「老了,身體大不如前。童,你回來怎麼也不通知伯伯一聲?要不是你爸爸和我聯繫,我還不知道你在本市。伯伯很想你,明天約個時間,見見面吧?」
「對不起,莊伯伯。我已經訂好了明天早晨八時機票回阿姆斯特丹。」她深吸一口氣,撇開胸臆中的苦澀。
「童,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莊安岑小心地問。當年,他們都錯了,這一錯,便天各一方。只怕是直到死亡來臨,亦無法彌補。「你在荷蘭,生活還順利嗎?」
「嗯,一切都好。」童凝無意多提往事。「莊伯伯,時間晚了,你早一點歇息,身體健康是要緊。」
「……好罷。童,下一次你再來,要通知伯伯,我給你接風。」他知道,那個笑靨如花聲音甜美的童,永遠也不會真正回來了。
童凝匆匆掛上電話,拉開陽台的門,坐在陽台的籐椅上,任冬末的風獵獵地吹動衣袂。五年的時間仿如逝水,一去不回。她的世界早已經崩塌,不復存在。她累了,真的累了。只是,掙扎著,也要活下去。
坐在陽台吹了一夜的冷風,早晨的時候,她摸著自己微燙的額頭,眨了眨乾澀的眼,有點自嘲地想,浪漫的事,失了分寸,便流於自我折磨了,是要付出代價的。
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乾淨衣服,童凝拎起小小的費利加莫旅行袋,下樓到餐廳吃早點,然後去總台結帳。
「童小姐,祝你一路順風,歡迎你下次再來。」總台小姐明知她的性別,仍不免為之心動。如她是男人,恐怕會迷死泰半女性。
「再見。」她低語,走出酒店,坐上門童替她叫的計程車。
「先生,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注意童凝。
「沒關係,可能是感冒了。」
司機也不多囉嗦,四平八穩將車駛至機場。
童凝自旅行袋裡拿出皮夾,付錢,然後下車。就在下一剎那,一個矮瘦男子衝到她身邊,搶走她手裡的皮夾,拔腿就跑,她甚至來不及反應。
「搶劫呀!」倒是司機發覺,高聲喊了起來。
正趕來接機的李維聽到有人喊「搶劫」,又看到一個男子從他眼前疾奔而過,本能地立刻追上去。只是,歹徒似乎十分熟悉地形,轉眼消失在視線裡。他只得返回身,看見一名計程車司機在指手畫腳向機場警察講述經過,倒是似是事主的年輕男子,臉色凝肅,一語不發。
他的心,隱隱動了動。以他的個性,應該事不關己地進機場去接人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放心不下那個面色不正常的緋紅的年輕男子。或者是因為他的眼中的惘然與無助罷。所以,他走到他身後,站定。
「先生,你的錢包裡都有什麼?」
李維聽見警察詢問當事人。
「護照證件機票旅行支票信用卡。」童凝慢慢說。突然之間,變得身無分文了,與當日離開本埠出走他鄉時的情形,何其相似。只是彼時彼刻,她至少還有護照共一張機票。
「我們會盡力將你的失物找回,但是先生還是要去銀行掛失再去使館申請補辦護照。」
「我會。」童凝有點漫不經心,她的頭越來越疼,嗓子乾澀,一陣眩暈襲來,她向後倒了下去。
李維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好輕,跡近不真實。他腦海裡閃過憐惜的感覺。
「他在來機場的路上臉色就很差。唉,現在又被搶了。」好心的司機咕噥了兩句,先行走了。
「這位先生,認識童先生?」警察問。
李維點頭,沒有否認,只是微笑說:「趕來送行。」
「恐怕童先生暫時無法離開本市了。請告訴我們童先生的聯繫方式及地址,方便我們通知他來指認嫌犯和認領失物。」
看了一眼垂著睫靠在他身前的童凝,李維留下了自己的住址和電話,然後扶著她走向自己的車,將她安置在後座。接著驅車回家。
「佳納,我有事,來不及接Usher,你再找個人替我去機場接他。」他打電話通知母親。
「壞小孩。是不是又和哪個女人混太晚了?」
「媽媽!」李維略微提高了聲音,自後視鏡裡瞥了一眼仍昏沉沉的童凝,又壓低聲線,「我今天不去工作室了。」
「好。」佳納笑,「約會愉快呀!」趁兒子發火之前,她搶先離線。
李維一邊開車一邊搖頭,被自己年過半百的母親揶揄,實在很是無奈。佳納不見得急於抱孫子,升格當祖母,但,顯然是樂見其成的。想到這裡,他英挺的眉不免皺了起來,愛情之於他,太過陌生。漂亮的女人,他見得太多,以至於已經麻木得激不起多少漣漪。曾有已經結婚的朋友向他形容初見妻子時的情形與心境,只覺得世界不復存在,只剩他共她。
無法想像!是他當時的反應。朋友拍著他的肩笑言:「當你遇到了,就會明白。」
李維十分懷疑,一個不識愛情滋味的人,會明白嗎?誰知道呢?
將車子停在醫院停車場,他抱童凝下車,一路引來不少側目。一個英俊高大的男子,橫抱著另一個男子,實在是令人遐思的詭異組合。
他不以為意,自在地找到醫生。
「老莫,我的朋友不太舒服。」輕輕將童凝放在診療床上,李維與好朋友打招呼。
「佳納的新模特嗎?看起來很眼生。」老莫喚護士進來替昏沉中的童凝抽血。「還需要勞李公子親自送來,好大的面子。」
「老莫,他怎麼樣?」李維瞪了好友一眼。「他在機場昏倒後,一直沒有醒過來。」
「做幾項常規檢查罷,用肉眼我可看不出什麼名堂。」老莫頂了李維一肘,「不過,維,你不會是改變口味了吧?好在,我顯然不合你的胃口。」
「莫不醫,當心我帶一群男模特衝到你府上去連吃三天!」李維瞇起眼,掩飾自己被說中的隱秘心思。他對仍昏迷在病床上的人,確實有不一樣的感覺,否則他不會對陌生的他施以援手。甚至在他尚位清醒的情況下已經決定留下他。他,確實無法棄他於不顧。或者,這還不是一種愛,但,也許,他終於為之動心的人,偏偏不是女人罷。
老莫嚇一跳,連連擺手,解釋:「我開玩笑。」
他哪裡敢。上一次,李維帶著五六個模特來家裡吃了一天,簡直似蝗蟲過境。害他老婆燒菜燒到手軟,之後的一個月裡不肯下廚。天!真正世界末日。他哪裡還有膽讓他們連吃三日?
「還不快替他檢查!」
「是是,小的馬上就辦。」老莫暗暗笑,英俊浪子終於一頭栽進情網而不自知。而且,對像似乎還是——慢!等一等。他持聽診器的手,在童凝的胸部多停留了一秒,然後移開。哎呀,他老眼昏花了。嘿嘿,多麼奇妙的世界。呵呵,他是個名醫,口風緊得很。替病人保守秘密是醫生的職責,就讓他保持沉默好了。他等著看顯然不知情的維的後續發展就好。
護士小姐適時將驗血報告進來,打斷老莫的傻笑。
老莫接過報告,看了一眼,皺眉,沉吟。
「怎麼了?」
「維,她目前不過是染了風寒,又休息不當,所以只是睡著了。」他停頓,斟酌如何向李維說明,「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李維追問,頂恨他這種欲言又止似的停頓,平白無故吊人胃口。
「維,她的血液裡有抑癌藥物成分。」老莫一臉嚴肅。「她似有長期服藥史。雖然我沒有她的醫療記錄,不過,我估計,她可能罹患重症,或者曾經罹患重症。維,如果你要照顧她,恐怕得花一番工夫。她需要特殊飲食,不能吃太過刺激的東西,你可以嗎?」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李維覺得驀然之間,他聽不懂老莫發出的音節,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唉,老莫太息,「維,她可能是癌症患者。」
李維不語,靜靜望著熟睡著的童凝,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吧?所以臉上毫無歡顏,只有凝肅澹然。
「莫,我要注意什麼?」
老莫一震,他從沒有見過維這種近乎肅殺的表情。他的確是想看見老朋友為情所困的樣子,卻從未希望他有一條坎坷的情路。只是,情不由人啊。
「我讓護士到腫瘤科為你要一本護理手冊,回家你按照手冊料理,替她準備清淡飲食,保證十小時睡眠。如果還有問題,再打電話給我。」
「謝謝你,莫。」李維接過護士遞上的紙袋,向好友告別。
望著抱起童凝離去的身影,他深深歎息。
「莫醫生,他們——」護士遲疑地問。
「至少,他們不是同性戀。」老莫只能這樣對自己說。
回到家,李維將童凝放在自己的床上。
他很少照料別人,但他想照顧他。取出自己的睡衣,他坐回童凝身邊,輕手輕腳款去她的外套,褪下毛衣。突然,他解襯衫紐扣的手僵住。在敞開的襯衫底下,是一款拉爾夫女式運動型內衣。
他不是沒有替女人款衣的經歷,卻從無今次的震撼與無措。一瞬間,他的世界彷彿不復存在,只得她。過了半晌,他繼續完成停下的工作,替她換好睡衣,然後幫她蓋好被子,自己則坐在床邊,細細凝視她的睡顏。
他不禁微笑,是他看錯走了眼,她的皮膚細膩潔白,幾乎看不到毛細孔,更無男人刮鬍子的痕跡。或者,她的確沒有刻意展示自己的女性特質,但她仍然是美麗的,一種超越了性別的天然的美麗。像是——行走在人間的天使。
李維忍不住又笑了,笑自己天真。曾幾何時,他開始相信天使,而且竟然對住一個沉睡的女子,只是靜靜看著,已經怦然心動。
是注定吧,上天給了他同她這樣一場邂逅。
童凝緩緩自昏睡中醒了過來,睜開眼,入目的是一張英挺俊朗的臉,一雙濃眉下是曜曜生輝的眼眸,是整張臉上最出色的地方。他還有一管直鼻和一張性感的唇,是一個陌生且英俊的男子。
「醒了,感覺好了一些沒有?」英挺男子低聲問。
「你——是?」她問,卻別自己過分嘶啞粗嘎的聲音嚇了一跳,還是不可以放縱自己啊。
「我是李維,木子李,維護的維。這裡是我的公寓。你在機場遭人搶劫,又因為身體不適暈倒了。我不知道你的住址,所以只好先帶你到我這裡。」李維解釋,這一部分是事實,他在心裡追加一句,「你餓不餓,要不要喝一點粥?」
童凝搖頭,慢慢拾回數小時前的記憶。
「謝謝你。」
「不用謝。」他衝她微笑。「你是不是先和家人取得聯繫,免得他們擔心。或者和本地的親友聯繫一下?」
家人?親友?以她現在的狼狽處境,實在不宜讓他們知道進而擔心,甚至恐慌。那麼,就讓她自己獨力承擔這一切吧。
「不用,我只是旅遊途經而已。但,一時間可能走不了了。」
「沒關係,你放心住在我這裡,明天我陪你去使館和銀行。」李維安撫她。
「麻煩你了,一旦事情解決,我便離開,一定不為你增添困擾。」童凝坐起身,看了一眼身上的男式睡衣,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童凝。」
他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指細長卻冰涼。微有不捨地鬆開手掌,他說:「喝一點粥罷,醫生說你感染風寒,給你開了些感冒藥,不能空腹吃。」
「我的行李呢?」她低啞的聲音稍微恢復了一些。
「替你放在衣物間裡。」
「哦。」她應了一聲,「李先生,你不用太費心思照顧我,我沒有大礙。你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
「無妨。」他替她拉好滑下去的被子,開玩笑,「我是閒人一個,有你作陪更好。你只管放心叨擾我,要是無聊,你自管看書聽音樂。不用拘束。」
童凝淡淡微笑起來。這是一個熱心開朗的人,不似她,生而無歡,只是苟且活著。對他,有一點羨慕,更多的,是對自己的無奈。
「你等一等,我給你盛粥去。」李維走出臥室,進了廚房。他不喜歡她臉上淡而空洞的笑容,那裡面,彷彿是一片虛無,什麼也沒有。他想看見她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
但是,不急在一時,慢慢來。先留住她的人,再留住她的心,然後,他會給她一個天堂。呵呵,多麼美好的遠景。
他的唇邊,漾開一個大大的笑紋,端起托盤回到臥室。
童凝奇怪地看著他,對著一碗粥,有什麼值得他笑得仿若春花?怪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6 00:17:52
第二章
我看見你,站在晦暗背後展開天使之翼溫柔地微笑
我看見你,走過無垠的沙漠徐徐化成一溪清澈流水
我也看見你,澹然眼眸之後地老天荒似的寂寞
支票掛失事宜進行順利,但若不出示有效身份證件,重新申辦的速度就很慢,所以童凝和李維又去了荷蘭領事館。
「啊,少則半月,多則一月。」
一句話,使她離開的時間又向後延宕了很久。
童凝苦苦地笑,暫時,她成了一個既無身份亦無財產傍身的人,流落在這個曾經使她傷心淚灑的城市。
「你不必擔心,放心住在我家。」李維暗自慶幸,她若要走,他哪裡有理由留她?現在好了,多了相處的時間,他,會讓她愛上他的。
童凝點頭,也只好先這樣了。「謝謝。不過,我留在這裡的幾天,請讓我幫你打掃房間料理家事,就當是抵償食宿費用罷。」
他也不勸阻她,如果這樣使她自在一些,那麼,就由她去吧。
「既然還要停留一段時間,你有沒有什麼打算?」
「一時之間,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計劃。或者真的每日看書聽音樂。」
「有沒有興趣參觀我的工作室?」李維邀請她。「那裡十分熱鬧,每天有許多的人進進出出,隨時找得到人陪你聊天,還有許多希奇古怪的東西,可供研究。每天研究一種,也可以研究一年。」他笑得似個孩子。
「是嗎?」她有些許動心,這樣一個陽光般爽朗的人,所處的環境,一定也是朝氣蓬勃的吧?
「走罷,一起去。」他不等她回答,就霸道地替她做了決定。「你不會失望。」
隨著他吧,童凝淡淡想。
當李維把他實用的日產車,在一幢外觀似是舊倉庫的建築物外停妥後,童凝發出對李維本人的第一個疑問。
「李先生,你從事何種職業?」
「童,叫我李維或者維。」他表情痛苦地摀住自己的胸口,「先生聽起來好老。我不過才二十九歲。」
「李維。」童凝從善如流,不在細節問題上和他爭論。
「回答你的問題,我是廣告策劃,目前是自由人。」他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牽起她的手,帶她進屋。「這幢破屋,是我的工作室。」
進得屋內,童凝發出讚賞的歎息。破屋?他真是太謙虛了。最先進的廣告工作室,也不過如此。雖然看上去有一點凌亂,但她相信,在這裡忙碌的人,已經盡量維持它的乾淨整潔程度了。
李維注意了一下時間,將她引往樓上。
「現在這個時候,他們一定都在第三工作間。」
「你平時一定很忙。」她憶起他已經閒閒陪了她兩天。
「還好。」他不想談及,工作起來的他六親不認。而,他不想讓她為此感到困擾。
兩人停在第三工作間的門口,他眼中藏著笑意,對她說:
「這裡的隔音設施很好,所以你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裡面很可能已經吵翻天。」
然後,在她尚未會過意的時候,用力推開眼前的門。
一股音浪剎時迎面而來,震動了她的耳膜。
然叫童愕然的,不是槍炮與玫瑰的重金屬搖滾,而是一房間的男人。雖然大部分人都衣著整齊,但是,有兩個人只著短小緊窄的內褲站在那兒,極具視覺衝擊力。
「維。」有人發現他們,接著眾人齊齊轉向他們行注目禮。
「太好了,維。還是你有辦法,這麼短的時間也能將問題解決。」金髮碧眼的修長男子上來大力拍打他的肩膀。
「是呀,維。Usher那混蛋,我們以後都不甩他。」同樣修長的褐髮男子,只穿著內褲嗲聲嗲氣地說。
「維,這位兄弟很面生哦。」另一個內褲男看向童凝。
「等一下。」李維制止眾人的發言,示意把吵死人的音樂關了。「童,先替你介紹,金髮的是路可,褐髮的是周,藍眼睛的是弗藍克,黑頭髮的內褲男是森,由始至終保持沉默的是喬易。好了,你們說,發生了什麼事?Usher怎麼不在?什麼叫以後都不甩Usher?」
「噫?你不知道Usher臨時取消了行程,不來了?Anthony氣得說要他開天窗他寧可不拍,所以走了。我們還以為這位兄弟是你找來的臨時替補呢。」路可說。
「兒子,你肯來工作了?還替媽媽找到模特,太好了,維。」一個女聲在他們身後響起。
李維轉身,有點頭疼,多麼巧,都湊齊了:爽約的Usher,罷工的Anthony,惟恐天下不亂的佳納,群情激昂的工作夥伴,外加不明就裡的童凝。嘿!有夠混亂。
「啊!」佳納發出一聲尖叫,撲向童凝。
童凝承受了今日的第二次驚詫。原來世界這麼小,兜兜轉轉,亦逃不過命運的擺佈。這名尖叫著看上去一絲風度也無的中年女士,數日前她們曾經有過簡短的接觸,而彼時,她是那麼優雅。
「媽媽。」李維歎息,無可奈何。
「兒子,她!就是她!」佳納幾乎口齒不清,「前天我碰到的美女,就是她!」
咦?換成李維以外的眾人詫異,眼前看似澹然儒雅的男子,是老闆口中的美女?
「童?」李維是驚喜的,緣分天注定不是?
「維,你們認識?」佳納敏銳地察覺兒子的口氣裡有異樣的情愫。
「是。替你們介紹,童,這是我母親佳納•李。媽媽,這是我的朋友童凝。」
「你們認識,那真是太好了!好極。童,」她熱絡地執起童凝的手,「答應我來當我們的模特兒,可以不簽約,完全是客串性質。當然,如果你願意,我會給你合理的報酬。」
「媽媽,記不記得,我們不涉足女裝。」李維不得不提醒已經被美色迷住的母親。私心裡,他不想童曝光。
「不需要!她有超越性別的美麗,男裝著在她身上,別有優雅韻味。我有意要推行這樣的概念:女人穿中性或偏男性化的服裝,一樣婉約美麗。」佳納陷入美好的構想之中。「童,你一定能吸引更多女性顧客。」
「媽媽!」李維不得不再次打斷她。「童她沒有答應。」
「正好,Usher的部分開了天窗,可以由童來補上。」佳納完全聽不到兒子的話,「森,快把Anthony召回來,我們馬上開工。」
童凝只是微笑,一個人,可以這樣醉心於自己的工作,心無旁騖,是多麼好的一件事,此時的佳納兩眼放光,神情愉悅。這一刻,她是在享受工作的樂趣罷。
李維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工作的時候六親不認?顯然是一種遺傳。
童凝輕拍他的手臂,引回他的注意。
「Usher的部分是什麼?」
「你不用理佳納的,她為了工作可以不管不顧,非常瘋狂。」
瘋狂嗎?她搖頭,不,那是執著。她自己,已經沒有值得執著的事物了,何不成全佳納的呢?可以執著,對人生而言,是一種幸福。
Anthony很快趕過來,雖然他仍在氣頭上,但敬業的他不允許工作上的疏失。
他一到,佳納就把他拉到一邊講悄悄話,「你看她怎麼樣?」
他細細看了一會兒,點頭:「條件極之出色的——女孩子。」他又不瞎,怎麼會看不出來?「即便一言不發,靜靜站在角落,也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天生就是應該處在鏡頭前的人。」
「英雄所見略同。」佳納欣喜,「宜男宜女,跨越種族。」
「那麼,就試一試吧。」
童凝站在李維身邊,看著方纔的幾個男人在綠洲的歌聲中,進行拍攝工作。不久之前,那幾個吵吵鬧鬧甚至或多或少顯得娘娘腔的男人,一旦站到了鏡頭的前面,突然變得耀眼而性感起來,舉手投足轉身遞眼神,無不展現了男性獨有的魅力。誰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認真的男人同樣美麗無匹。
「他們是一流的。」李維解說。「路可和弗藍克是亞歷山大•麥克奎因的代言模特,周和森除了模特工作之外,還有雙子座的連續劇在拍攝中,喬易最厲害,他擁有空手道自由搏擊等冠軍頭銜,很多導演想請他出演動作片。本來今天還應該有Usher,他答應在范思哲秀的間隙,來拍幾組平面,不過,他臨時反悔。」
「或者有什麼意外。」她不想語人是非。
「本來極有可能要開天窗的了,但是佳納一定會將你拖下水。」他攬一攬她的肩,「要有心理準備。她和Anthony,都是工作狂人,不要以為他們現在和顏悅色好商量,如果你達不到他們的要求,會被炮轟。」
童凝微笑了起來,深呼吸,感受他們為工作全情投入的氣氛。
另一邊的Anthony適時按下快門,捕捉她瞬間閃現的耀眼光彩。那女孩或許有著冷清的外在,但她笑起來,十分純淨。
「就是她了。」他決定。「會很轟動,不是嗎?」
他與佳納交換了一個充滿含義的眼神,決定了童凝的未來。
「童。」佳納招呼童凝,「來,告訴你拍攝計劃。」
李維陪她走向他們。
「這是一組居家系列,想要表現男性在家中的無拘無束慵懶自在。這一系列的衣服,旨在使男性體現酷帥峻冷之外的溫文淡雅,你的氣質十分貼近,你只要像在家裡一樣展現自我就好,可以當鏡頭不存在。」
「我盡力。」
化妝師馬上到位,他沒有為童凝化妝,只是將她梳理整齊的頭髮撥弄得微顯凌亂,營造出一種起床後慵懶的視覺效果。
而服裝師則根據她的身材特質,選擇了幾款不同風格的休閒裝,還有睡衣。
然後,她被要求在格局完全比照豪華住宅的第三工作室裡,隨意活動。
換好衣服的童凝,在保爾莫利亞的音樂裡,照指示在一應具全的房間裡走動。她在房間裡兜了一圈,最後自書架上抽取一本介紹攝影技術發展的畫冊,坐進沙發裡,認真地翻閱起來。她的神情安詳,眉目間是閒逸的。
李維第一次自她的臉上,看見了疏離冷淡以外的放鬆,全然沒有任何需求的放鬆。
當童凝看完畫冊的時候,Anthony適時叫停,請服裝師替她換衣服。等她自更衣室出來的時候,一大班人馬,正圍在一處等她。
「童來了,快,讓她也嘗一下。」粗獷冷峻的弗藍克側身,讓出一個位置,「美容養顏食品,是佳納的拿手絕活。」
「可以吃嗎?」李維低聲問她,「不喜歡你就直說。」
看了一眼盛滿水果色拉的摩納哥陶盆,她點頭,「沒問題。」
「維,你明顯地偏向童喔!」路可擠眼。「從來沒見過你問我們喜不喜歡要不要,偏心。」
「偏——心?」他換上一個凶狠的表情,「你們又何曾同我客氣過?今天要不是童在,恐怕這一盆色拉眼下已經被一搶而光,哪裡還用得到我問。偏心?!叫你們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偏心!吃完東西,你們自己去去洗餐具,包括童的,不用留給清潔女工了。」
「啊——」一群捧著色拉碟的大男人淒慘地叫,「無妄之災!」
童凝接過路可遞過她的色拉,淺嘗了一口,唔,美味!奇異果與番茄的味道十分爽口,忍不住小口小口將之吃完。待她自美味之中抬起頭,那一大盆色拉已經全部被分搶乾淨。
「喏。」李維將他手裡一碟沒有動過一口的色拉遞給她。「今天你來了,佳納才肯露一下手藝。他們肯等到你換好衣服出來才動手,已經是忍耐的極限了。」
「你不吃?」
「呵呵,她是我媽媽,從小到大,她也只會做色拉而已。」他笑。「吃罷,免得他們過來垂涎。」
「謝謝。」她微笑接過。多久了?她多久沒有與人分享快樂了?只不過是小小一碟色拉,已經使她感動。
「童,我要去做變性手術,維有性別歧視!」周摀住胸口,作傷心狀。
童凝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從他眼前收走他用過的色拉碟,又將其他人的碟子連同大陶盆一起收走,踱向乾淨得一塵不染的廚房,找到洗滌劑,挽起衣袖,清洗起來。
她沒有注意到男人們詫異的表情,也沒有注意到Anthony已經回到工作崗位,更沒有注意到李維看向她的愛戀眼神,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她,是幸運的。在機場的那次搶劫裡,遇見了李維,進而認識了他的工作夥伴,一群工作敬業生活開心關係融洽的人。她羨慕他們們可以恣意的笑與鬧,可以全情投入所熱愛的事業。身處在他們中間,她乾涸的心,似乎竟漸漸潮潤了起來。
「維,她會洗碗哦。」森小聲說。
「也不會浪費事物,兩碟色拉都吃了,沒有要維持身材聲稱減肥。」周附和。
「她看到你或者我們,眼睛沒有發亮,也沒有忸怩羞澀。」弗藍克追加一項。
「你們想說什麼?」他想笑,什麼時候他們這樣認真觀察一位女士?
路可與喬易對望一眼,做總結:
「我們覺得童頗不簡單。她或者對模特工作並不瞭解,但她十分瞭解鏡頭。就一個外行人而言,她在Anthony的鏡頭前面,太過自然了,完全沒有一般人所需要的適應過程。與其說她意識不到鏡頭,不如說她熟悉鏡頭到忽視的地步。維,你瞭解童嗎?我們一致認為,她的臉,並不十分陌生。」
是嗎?他皺眉,想起佳納曾經向他描述與童之間的談話,說,唾手可得的名同利擺在她的眼前,她完全不為所動。為什麼呢?什麼樣的人,會似童?拒絕了時尚的誘惑,卻又義不容辭地答允替他們補天窗?而這樣的童,會是罹患癌症,在承受折磨,走向死亡的人嗎?
是的。他一點也不瞭解童。可是,他的一顆心,已經淪陷。
童凝洗好碗碟,服裝師又替她換了套睡衣,她也不做多餘的動作,只是斜斜地倚躺在沙發裡,抱住抱枕,用最恬適的姿勢,放鬆,閉上眼。
Anthony拍完所需的照片,終於喊收工。
佳納興奮地攬住童凝的腰肢:「童,你是天才。Anthony從來沒有這樣順利地拍完一個新人。」
「沒錯,你不需要指點,你的身體完全明白怎樣展現動感與優雅。」Anthony爽朗地拍拍她的背。「Usher放棄這次的機會,是我們的幸運,因為我們找到了你。」
「走,我們去喝個痛快。」佳納提議。
「媽媽,童有點感冒,她已經忙了一個下午了,應該早點回去休息。」李維出聲阻止,「反正童在本埠尚要停留一段時間,有的是機會出去狂歡,不急在一時。」
「哦哦,有人心疼了。」佳納笑,「好罷,今日就放你們一次,記得把童拐來替我賣苦力。」
「知道了。」
和眾人告別,他們驅成回家。
看著望向成窗外的童凝,他輕聲問:「累了嗎?」
她搖頭。
「森他們——說錯了什麼?」他猜測。
「沒有,你不要亂想。我只是……」她拍了拍他的手。「我只是很感動。謝謝你讓我再次體會到對於工作的狂熱,那可以使人將一切不愉快都拋諸腦後。」
「你,不開心?」他試探地問,「可以告訴我嗎?」
她淡淡笑,「不是不可以告訴你,而是,一時間無從說起。感覺上,彷彿曾經發生在昨日的事情,突然之間,就變得遙不可及了。一切都模糊不清,那種感覺,仍清晰地留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者有一天,所以的事都不再是困擾的時候,我會說。」
「我們,算是朋友嗎?」他認真問她。
「當然,我們當然是朋友。」
「如果那一天來臨,無論你在何處,請告訴我。」
「好。」
回到家,李維進浴室洗漱,童凝去廚房準備晚飯。
電話這時響起。
「童,幫我接電話。」李維在浴室裡叫。
她應聲,有點不適應這樣類似親密的情形。
「請問,童凝小姐在嗎?」電話彼端問。
「我是。」
「我是荷蘭領事館簽證處的約瑟夫,有個遺憾的消息要告知你,恐怕童小姐補辦護照的事宜,又要延後了。」
「為什麼?」她詫異。
「今日下午,有人持用你報失的護照,入境荷蘭。這意味著如果不將此人緝捕,你無法使用自己的身份重回荷蘭。」
「我要等多久?」她冷靜地問。
「直到警方將冒用你身份的人逮捕遞解之後,」對方沉默一下,「請相信警方的效率。一定盡快使事情得到圓滿解決。」
「我知道了。謝謝。」她離線。
「怎麼了?」自浴室出來的李維扶住她的肩,「臉色這麼嚴肅。」
「我可能要無限期滯留在本地了。」她聳聳肩。
「真的?」他挑眉,心底是狂喜的。呵呵,連老天爺也向著他呢。「出了什麼事?」
「我的護照被人冒用,以我的身份離境後去了荷蘭。換言之,現在的我沒有身份。」
「沒關係,問題會得到解決的。」最好永遠留下來,他在心裡說。「佳納一定高興,她巴不得你時時現身。」
童凝歎息,「真奇怪,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不停阻撓我離開,要我留下似的。」
怎麼不是?!他沒有宣諸於口。只是笑著問,「燒了什麼?好香。」
「冰箱裡沒有什麼材料,馬馬乎乎找到幾隻蘋果,所以我烤了一個蘋果餡餅,正好,可以吃了。」
「要不要佐一點飲料?」他自冰箱裡取出一瓶香檳。
「你喜歡就好,我只喝溫開水與牛奶。」
「像清教徒?」他為自己倒滿一杯酒。
「類似。我遠離享樂已經很久,醇酒美食華服,我幾乎都不記得他們帶給我的感受了。」她聳肩,不以為意。
「既然暫時不能回去,要不要通知家人?」
「稍後罷。我每年泰半時間都在各地旅遊,有些森遠偏僻的地方,連衛星訊號都接收不到,遑論聯繫了。他們已經習慣了我不定期的失蹤。」
李維蹙眉。她的家人就這樣放心她一個年輕單身女子獨自在外?連失去聯繫亦不聞不問?
「你難道不需要工作學習?就只是滿世界遊走?」
她不明白他的語氣裡為什麼會有隱約的怒氣。
「你不用擔心,我在阿姆斯特丹有一間手工藝品商店,我將在世界各地收集的工藝品,放在店裡出售,也替一些藝術家寄售他們的作品,生意很好,絕對不必擔心生活。金錢之於我,並不重要。」她切下一塊餡餅放進他的盤子裡,香味四溢。「嘗嘗看,許久沒有下廚,說不定吃起來並不盡如人意。」
「童,你轉移話題。」他一邊吃餡餅,一邊指控。
「顯然是的。」
「佳納,維的朋友,似乎頗有一些來歷。」Anthony和佳納最終沒有和年輕人出去狂歡,而是留在工作室裡沖洗膠卷。
「你也發覺了?」佳納夾起一張照片。
「想來五人組也發現了。童沒有鏡頭拘束感,甚至不必我給她提示。透過鏡頭,我突然想到,童的臉,我曾經見過。只是我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而已。」
她看著照片裡的童,穿著白色棉質襯衫淺駝色長褲,立在水槽前,氣定神閒地洗碗的樣子,忍不住懷疑。 「我會不會犯了一個錯誤?童看起來是個安於平凡的人。將她強拉至這個舞台,也許不是個好主意。」
「不會,她是天生要站在水銀燈下的,即使不是以這樣的方式。再怎麼刻意掩飾,也無法遮蓋她本身的光芒,你不是一眼就注意到她了嗎?」
「是嗎?」
「放心吧,有維在,他決不會允許有人傷害她。」
「是呀,那個壞小孩,終於動了情。」
「讓他速速結婚,生個孫子給你抱。」
佳納笑,「是個好主意。」
「不用替他擔心了,最起碼童是女孩子,沒有同性戀的煩惱。而且她不會看到一群英挺漂亮的男子便暈浪,更沒有女模特那些奇怪的個人嗜好。看她穿衣服但求舒適得體,沒有強烈的名牌欲。童她也似乎根本不知道亦或不在意維的巨億身家,由始至終都淡然處之。就此而言,維撿到了寶。」
「他不會放過。」
「佳納,」Anthony遲疑。「我聽到消息,他向媒體承認,有意讓從未涉足他的王國的次子繼承事業。」
「是嗎?」佳納拍拍他的肩膀,十分平靜。「不用擔心我們,我和維,既然當初放棄了他,今時今日就絕對不會再回去。」
說完,她瞇起眼。「Anthony,你不會是來當說客,想勸維回去的罷?」
「不,怎麼會?在那個家裡,你們不會開心。我不會在這件事上支持他。」
她再不說話,默默沖洗膠卷。
想找他們回去了?似叫回一隻寵物。當日,只憑家長的一句話,他便眉頭也不蹙一下地扔了一張支票在他們母子面前,驅他們離去。她是時只想馬上離開帶給她羞辱的一家人,永遠永遠不想再看到他們,根本無意要那一張侮辱了她的人格與尊嚴的支票。小小年紀的維卻一手接過,說:
「媽媽,一身傲骨不能使我們活下去。這錢,就當是買我們今日所受的這一場屈辱。這一秒始,我們同他們,真正恩斷情絕,再無瓜葛。他朝若見著了,已是陌路。」
是!怎麼不是!而後的十五年裡,她同維,再未踏足那片使他們倍受輕視與錯待的土地。他們可以選擇忘卻,卻決不原諒。
唉,不知是誰的歎息聲,在暗房裡悠悠響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6 00:18:14
第三章
如果,向大海說愛你的聲音,不能傳至你無波的心
如果,不能使你日漸離去的腳步,因為重逢的季節而停留
那麼,就讓我,跟隨你去天涯海角
「童。」李維找到正坐在露台上看書的童凝,遞給她一張信用卡。
「給我?」她不解地看著他手上的附卡。
「是你上次替佳納拍平面照的報酬。因為你仍然無法使用合法證件,所以我申請了附卡,用信用卡附卡的方式支付薪酬給你。」
「不需要。」她想也不想地拒絕。「我暫時借住在你家,衣食住行都要麻煩你,哪裡還能向你收取薪酬。」
「可是我看你天天呆在家裡,不會覺得無聊嗎?」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與她一起眺望遠天。
天空,深藍寧靜,像是童帶給他的感覺。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他漸漸明白,童之所以淡然,是因為她無慾無求。她可以包容接納外界傳遞給她的信息,然而,她幾乎不會去要求什麼。時時,她只是捧著一本書,就過了一日。
有時,他實在是看不下去,帶她去工作室,讓一室的人鬧她,她也總是維持著自若且禮貌的淺笑。工作室的夥伴已經在暗地裡開了賭局,打賭誰能先讓童開懷大笑,誰能讓她露出驚詫表情。
他也注意到,她每日都服藥,吃得極其清淡,不飲酒吸煙,除了睡眠質量總是欠佳之外,童在一般人眼裡,實在是一個無趣至極的女子。
可是,他一點也不在意。隱約明白,這樣的童背後,是別樣的人,一個會使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人。
「忘記告訴你,佳納想約談你。」
「沒有問題。」她應承。
「不,那是正式約見。」他抽走她手裡的書,放在一邊。「童,上一次的只是非正式的幫忙。這一次會有不同。所以,十分正式 。如果你無意,就拒絕她。免得她訂立什麼不平等條約要你簽。」
「這樣會造成她的困擾嗎?」她認真地問,許久沒有認真思考與生活了。所以,命運,才三番兩次地阻止她回去自己的世界,執意要留她在萬丈紅塵,結識一群認真工作也認真玩樂的人。
「多少會有一點影響。不過——」李維終於忍不住捏了一下她光滑潔白的臉頰,唔,手感很好。「佳納的沮喪很少會超過三天。」
「真的?」她十分好奇。
「當然,屢試不爽。」他拉起她,「走吧,帶上你的信用卡,我們去吃大餐,今天你請客。」
童凝被他拉出門。
汽車行駛在擁擠的車流裡,她安靜地坐在他身側聽音樂。驀然,路邊巨大醒目的廣告看板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商業大廈外側,懸掛著畫面連續的廣告看板。
第一塊看板上,是一名淡雅男子,閒坐在傑•克米拉德設計的白色單人沙發裡,翻看著一本畫冊,渾身上下不經意中透露著斯文與儒雅。淺灰色的針織長袖上衣與藍色卡其布長褲,襯托得他似一幅水墨畫。畫面上方配有一行字:也許,你的她,正這樣坐在那裡,看你們的相冊。
第二幅廣告,仍是同一名男子,只是換了一件白色棉布長襯衫,襯一條淺駝色長褲,站在廚房的水槽前,面帶淡然愉悅的笑容,清洗餐具。廣告上寫著,或者,你最心愛的人,每天都為你洗手做羹湯。
第三幅廣告,男子換上一套深棕色睡衣,以閒適恬淡的姿勢橫躺在白色沙發上,滿足地睡去,配上文字:當你醒來,睜開眼,希望第一眼看見的人,會是穿著你的睡衣的——她。
最後一幅,卻是空白的畫面,只有一行清晰的字:而,你就是共她分享與分擔生活的——他。
童凝有幾秒鐘的恍惚。會嗎?會有這樣一個人,出現在她的左右,別無所求,只是為了分擔她所承載的重荷,分享她的喜怒哀樂嗎?
然後,她才省覺,廣告裡那看上去悠閒自得的人,是她自己。太久沒有以這樣的角度來看自己了,以至於陌生得彷彿在看一個不相干的男子。
有那麼一點好笑,也,有些許悲哀。
車子繼續行駛,她又看見了相同的巨型廣告板,只是這一回,空白畫面的看板上,只得巨大的英文字母「CLOSE」。
「看來你已經注意到了。」李維在將車停進停車位以後,才開口。
她點了點頭,不是不震撼的。
他牽著她的手一路向前行,並不介意旁人的眼光。或者在別人看來他們也許是一對同性戀,但他無所謂。若,童真是男人,那麼,他也甘願沉淪罷?
在餐廳裡被侍者引至預定好的座位,點完菜,在等待上菜的時候,他緩緩向她解說。
「廣告的創意,原本是想營造一種男人也可以很溫馨顧家的感覺。不過,你的出現,使原來的設想有所改動,成為,這是需要男同女共同經營的。同理,Close系列,旨在爭取男女兩性顧客。在顧及男性的同時,暗示,他們的親密伴侶,穿他們的衣物,也同樣適合,彼此間也會靠得越近。」
「創意十分獨特。」她由衷地說。「這樣一個功利浮躁的社會環境下,再怎樣堅強獨立的人,也不免有軟弱寂寞的時候。他們未必真的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只要有可以分擔的人,已經是一種幸福。」
「是嗎?童,是這樣的嗎?」他的手橫過桌面,覆在她的手上,幽幽深瞳認真且專注地凝視著她,俊朗的臉上的燦爛笑容斂去,只有深情。「童,我可有幸,能成為那個人?不要你的倚靠,只是為你分擔。」
她緩緩、緩緩地,將自己的手抽回。濃長的眼睫垂了下來,遮掩住她眼底逐漸瀰漫的水霧,胸口,刺痛,不能止歇。彷彿,有關舊日的那一道傷口,又汩汩地流出血來。
上菜的侍者,適時攪散了兩人之間的迷思。
「兩位請慢用。」侍者笑著退了下去。
李維收回自己的手,揮去淡淡的失望,「沒關係,童。」
「對不起,」她揚起眼睫,沒有再徉裝無動於衷。「對不起,我只是沒有資格。我,不是一個完整的人。而我失去的那一部分,早已經化為了塵土。維,你是個好人,謝謝你。但是,對不起。」
他終於看見了,看見她恆常如止水的明眸裡,浮現傷慟與動搖。
「為什麼?就因為你生病的緣故?」他不能不問,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說辭與理由。不完整又怎樣?
她並不詫異他會這樣問。她一早已經發現他和佳納都擁有極其敏銳的洞察力,他們一定都多少發覺了她的問題。只是,他們不問,她亦不語。
「不。」她輕聲笑了。「維,從來不是因為生病。只是,我沒有愛人的心,無法愛上任何人。」
略微停頓了一會兒,她加上註解:「包括我自己。」
李維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語句。
她說她沒有愛人的心,無法愛上任何人,包括她自己。什麼意思?難道,他們都看錯了?連佳納在內的所有人都看走了眼?
「怎麼會這樣?」他喃喃地問,問她,也問自己。
「它死了。」她淡淡地說,仿若事不關己。
而他,卻在轉眼而逝的瞬間,看見了她臉上一閃即沒的哀傷。
他不相信!不相信眼前的童,是受了傷,死了心,孤身遊走在這個紅塵的女子。
「先吃東西罷。冷了就不好吃了。」他轉開話題。他不會逼她,他只會慢慢走近她,觸碰她,擁抱她,包容她。而,他可能有一場艱苦的愛情戰役要打。
兩人埋首靜靜用餐,沒有注意周圍已經有人在小聲議論。
「是不是很像他?」女人徵求男伴的意見。
「很像。」男人深深歎息,頗感無力。「你已經就此問題問了十數遍。」
「我想去認識他。」
「拜託,人家是名模,而且正在和一個男人狀似親密地進餐。你不覺得現在去打擾他們不妥嗎?說不定人家不想受干擾。」
「那我們去買CLOSE。我要你穿上之後,在家裡為我洗碗。」
男人怨恨地瞪了不遠處正在用餐的人一眼,不情不願地答應:「好。」
另一桌的兩個單身女郎,也已經注意他們好久了。
「肯定是他。」
「真人多了一種廣告裡沒有的疏離氣息。」
「我希望我的另一半,多少會像他,有冷淡自持的一面,也可以溫柔平和。」
「很難在現實生活裡找到。太過完美。」
「是呀。」女郎微笑,「等一下我要去買一套CLOSE,在家裡穿,就當成是我的他陪在我左右罷。」
「沒錯,自我安慰一下也好。」
「當然,等我找到我的真命天子,還可以轉送給他穿。」
在寬敞明亮的會客室裡,數雙充滿希冀的眼睛,注視著端坐在沙發裡,表情平靜的童凝。
「童,這幾位都是想請你擔任廣告模特和產品代言人的廠商代表。」佳納替她介紹。
「……」她沉吟。要不要?讓自己再一次站在媒體的視線之中?她可以嗎?在被最殘酷地拋棄之後,還可以再信任嗎?她能承受可能隨之而來的指認嗎?
「童,為什麼不先聽了條件,再考慮是否接受?」佳納問。
她點頭答應。這是她所能做的。
「第一,IL公司將是你的經紀公司。第二,未經你本人的同意,公司不會替你簽訂任何工作合約。第三,未經你本人同意,公司不會向任何個人、廠商和媒體透露你的個人資料。第四,未經你本人同意,公司與廠商不得要求你參加或出席任何商業活動。第五,你本人的意願,高於公司的利益。」佳納解釋完之後,將那份擬好的合同遞給她。
不要說在場的廠商代表,連童凝自己都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李維說佳納會奉上一紙不平等條約要她簽,但是,似乎太過離譜了。換言之,若她一個不爽,揮揮衣袖走人,公司甘願承擔一切經濟損失,毫無怨言。這是一份將她保護得跡近滴水不漏的合同,已經盡量避免她與媒體接觸。
她抬眸看向佳納,佳納笑,什麼也不多說。
童凝釋然,已經拍了一輯廣告,懸掛出去的廣告看板都在黃金地段,恐怕看過的人不在少數,若要被人想起,只怕已經想了起來。躲與不躲,都不會有太大改變。而佳納,或多或少,是知道什麼罷?所以,擬了這紙和約,卻什麼也不問。
「有筆嗎?」她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三支名貴鋼筆同時遞了過來。
她忍不住笑,看呆了三個男人,那麼冷淡的男子,只是一個淺笑,已經似天使般讓人目眩神迷。
接過其中一支筆,細細看了一遍合同,在簽名欄裡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轉向三位廠商代表。
「謝謝各位對我的欣賞。只是,我必須聲明一點,煙同酒之類的商品我個人從不接觸,是以,此類的商品廣告,我拒絕。」
「不會,本公司專門生產體育用品。」
「是,我們公司生產男裝。」
「那麼,請將合同擬好交給公司,只要時間安排合理,我會予以考慮。」她站起來向眾人告辭。「我有事,先走一步。」
步出公司,樓下一大隊人馬在等她,個個挺拔英俊。
「嗨,童。」路可上前給她一個熊抱。
「我也要。」周也湊上來擁抱她,給她一個法式頰吻。
「童,一起去酒吧。」弗藍克,喬易與森分別和她打招呼,直似眾星拱月。
「你們今天怎麼都來了?」看了一眼旁觀她被美男包圍的李維,她問。
「哎呀,今天你成為我們的同門師妹,出去慶祝一下嘛。」異口同聲。
李維笑著袖手而立,並不上前替她解圍。他的童凝,躲在淡漠的面具後面太久了,他是想將她的美麗藏起來不與任何人分享,但他更希望還她本來顏色。而他的一群熱情奔放的工作夥伴與好友,也許是一劑良藥。當童與他們相處的時候,表情生動許多,語氣亦略覺活潑。這樣的童,似一個發光體,讓人無法將視線移開。她——正在向好的方向慢慢轉變。
他要她快樂。如果必須籍由這種方式,那麼,他樂觀其成。
「走吧。」他趨上前,攬住她的肩膀,「我找了一家全素餐廳。」
「什麼?!全素?」周誇張地叫,「天哪,殺了我罷!維,你虐待我們!」
「不要理他,神經病。」弗藍克踢了他一腳,「要不要等佳納?」
「沒關係,她晚一點會和Anthony一起過去。」
「那好吧,小師妹,我們出發。」
一群衣著光鮮身材高挑面孔英俊的男子,走在人前,不可謂不引人注目的。
「童,有不少女人看你看到發呆哦。」周向對面走來的女子拋了個媚眼,成功地在她的頰上製造了兩抹紅雲。
「是嗎?」她毫無自覺,「不是在看你嗎?」
「啊!看,那是雙子星的森與周!」有女孩子尖叫。
「真的,是森和周。我要教他們給我簽名。」漸次有叫聲響起。
然而,這些聲音之中,卻有一管壓抑的優雅女聲,穿透尖叫,悲傷地傳來:「童,是你嗎,童?」
童凝渾身一震,停下了腳步,李維也陪著她停下步伐。
優雅女聲的主人,緩緩靠近,「童,真的是你嗎?」
她朝著聲源望去,臉上,一片沉靜,毫無表情。
糟糕。李維心底暗暗一沉,一秒鐘之前,還在童的臉上的生動笑容在這一剎那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比疏離淡定更遙遠的冷漠表情。他多時的努力,在一瞬間,化為飛煙。
「咱們別都站在這兒,找個地方坐吧。」路可開口,眼前的情形,看上去像是不妙。
「女士,您也一起來吧。」弗藍克挽起中年女士的手臂,一行人迅速離開,移師到一間咖啡館。
替童與陌生女士要了一間包房,其餘人都坐在咖啡觀的露天咖啡座,免費為不起眼的Cafe招徠了大批女客。
包房裡,童凝漠然不語。
「童。」沈彤抬起手,想撫摸她的臉,卻終於沒有,頹然地放了下來,「你,不肯原諒莊媽媽,可是?」
童凝一臉木然。原諒?好偉大的詞語。這個世界上,真正能做到原諒的人,有幾個?原諒,又有什麼用?時間可以倒流,昨日可以重來?還是一切已經發生的事都可以抹去,死去的人能得以重生?
不,不能!再怎麼樣乞求原諒,結果也不會改變,不會。
他們都是罪人,包括她自己。
沈彤妝容精緻的臉,閃過後悔與傷慟。她錯了。而因為她的錯,她失去的摯愛的丈夫、深愛的兒子,還有曾經是自己疼愛的學生。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以為沒有機會再見到童了。可是,她看見了那一組廣告。她絕對不會錯認,廣告上面悠閒自在的模特,是她彼時小小可愛的童。所以,她設法打聽出來廣告上的模特來自哪一家公司,然後,一連數日等在門外。她只想見到童,求得原諒。
「童,原諒我,好嗎?」她低聲說。
童凝搖頭,一字一句地開口,嗓音嘶啞得彷彿來自最深重的地獄,「不,除非聖冉可以死而復生,除非這一切都只是一場不真實的噩夢,否則,我們,你、我,都得不到救贖。」
沈彤駭住,童的眼裡,是絕望之後的死寂,童的聲音,是永恆的黯啞。
「你的聲帶——」
「這是上帝對我的懲罰。」她自嘲地勾起唇角。
另一邊,坐在露天座的六人,都噤聲不語,李維的臉上雖然保持著客氣的笑容,可是瞭解他的人知道,他現在的心情極端的陰鬱。
他們有眼睛,看得出維在乎童,也明白童是個不易開懷且情緒內斂的人。所以,他們在童面前裝瘋賣傻,逗她開心。維也默許他們適當的放肆。這一個月以來,經過大家的努力,他們已經能在不經意的時候,看見童真純的笑容,雖然距離放聲大笑還有好長一段時間要等待,但那樣淺淺地露出嫣然嬌俏表情的童,是他們所樂見的。
可就在剛才,那麼簡單的一聲詢問,就使他們月餘的努力化成泡影。童——又躲回到面具底下去了。
「維,童究竟在害怕什麼?」周憋不住心裡的問題。
「或者,應該問,童到底在逃避什麼?」路可接口。「我們再怎麼耍寶,哄她開心,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真正束縛她心靈的是什麼?維,如果,趕不走住在她她內心的魔鬼,她永遠也不會有展現真我的一日。」
李維眼裡的精光一閃,「我只是不想逼她。」
「她隨時有可能會離開。也許明天她的護照就補下來了。」
「沒關係,假如,童走,我隨她一起走。」他肯定,「天涯海角,總有一天,她會露出真笑容。」
「哇,情聖!聖人!」周笑。
「童知道嗎?她知道你會拋下一切,隨她地腳天涯地去任何地方嗎?」路可理智地問,不想見他最後傷心傷情。
「她不需要知道。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他喝咖啡。
「我記得當初佳納說,童一口回絕了她的提議。是否,因為童一早已經預見了會有今日的結果?她極力要避開的,是某些人,像今天碰到的這位女士。而且恐怕,還有其他人。」一貫持重的路易開口說。
「是的。當日佳納是在墓地同她分的手,如果童真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是來旅遊的,那麼墓地顯然不是一處好的觀光場所。並且,一個來旅遊的人,不慎失去了護照證件,寧可住在陌生如維的家裡,亦不與家人聯繫的童,理論上,本地不應有故識。」
「路可,你想說明什麼?」周不耐煩。
「推理,童不是來觀光的。事實上,她的目的地,根本就是那塊墓園。準確一點說,是某個人的墓塚。同理,本埠是童熟悉的城市,她的傷心地。如果不是她被人搶了護照又被人冒用身份離境,她早就離開這裡了。」路可作福爾摩斯狀。「結論,童的心結就在這裡。倘若她真的離開,痛苦可能永遠也不會真正結束。」
「我同意路可的看法。」喬易點頭。
「知道她的過去,會對維有所幫助。但是看起來,童自己是不會主動向維提及往事的。乾脆找個理由查一下,如何?」森建議。
李維沒有開口,只是搖頭。
「不妥,若被童知道了,她不會開心。」弗藍克托住下巴,有點哀怨地歎息,「很難辦啊。」 一群英俊男子苦著臉團團坐,實在少見。美男子的輕愁,引得周圍的女客芳心驛動。可惜,美男子完全不自知,兀自為她太息。
「維,你的情路會很長。」
「而且很累。」
「坎坷異常。」
「說不定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願上帝保佑你。」
「阿門。」眾人齊齊說,為好友的壞運氣一掬同情之淚,調侃的意味十分濃厚。
童凝適時走了出來,臉色十分平靜,看不出心情如何。
「維,走吧。」她第一次,主動伸手握住他的手。
「好。」他緊緊反握住她,「回家嗎?」
「我們去素菜館。」她語出驚人。
付了帳追出來,微微墮後的幾個人,小聲議論。
「童不會是氣過頭了罷?」周問。
「或許。雖然她不想見到那位女士,不過,也許那還不足以徹底影響她的心情。」弗藍克淡淡說。
「不見得,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也未可知。」森皺眉。
「你怎麼不說是黎明前的黑暗?」周與他抬槓。
「正是維的機會不是嗎?童現在需要找個管道發洩一下。回家不是好主意。我們應該找個熱鬧的去處,陪童大大的瘋狂一下。」喬易拍拍手,「先去跟他們吃素去罷。」
李維牽著童凝的手,緊握著,什麼也不說。他,只想在她傷心無助時,悲哀痛苦時,握住她的手,陪伴她左右。在她開心快樂時,幸福美滿時,微笑著站在她背後。
這一刻,他肯定地知道了,這是一種愛情。他——李維,愛上了她——童凝。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老莫見到妻子的笑臉時會失神,看到妻子生氣時會慌亂。是因為愛與關心吧?心愛的人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
「謝謝你。」童凝獨有的沙啞嗓音突然傳入他的耳中。
「為什麼?」他不解她突來的感謝。
看了一眼他們交纏在一起是手指,她綻放真心微笑。
「謝謝你沒有放開我的手,謝謝你什麼也不問。還有,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怦!怦!怦!他突然間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他的世界就只有她。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明白。她不是一無所覺。原來,一直一直,她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中。
然後,他不顧路人異樣的眼光,傾身親吻她的額頭。他的唇在她冰涼光潔的皮膚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秒,移開。
「哇哦!」
「再一個!」五人小組在後面吹口哨,打響指。
「維,加油!」
有路人看不過去,不屑地小聲議論:「這是什麼?一群同性戀光明正大地在馬路上摟摟抱抱親熱接吻,不要臉!」
童凝愣了一下,旋即發出沙啞但是清晰的笑聲。天哪,多麼大的誤會啊!
李維感動地再次親吻她的額頭,如果知道只要這樣就可以換得她的笑聲,他一早已經做了。唉,錯失良多機會。
「完了,童真的瘋了。被人這樣說還笑得出來。」周摀住臉。
「你才瘋了。」路可幾乎想掐死這個少根筋的白癡同伴。「她是女孩子,她自己再清楚不過了。她笑,是因為連我們都被算進去,說成是同性戀。她覺得不可思議,不是因為被罵。」
「快看看周圍有沒有記者。」
「來不及了。」喬易心平氣和地解說。「從他們手牽著手走在前面,就有記者跟在後面偷拍了。因為沒有用閃光燈,所以你們都沒有注意。」
「你為什麼不說?」周質問。
「不想說。你們不覺得他們現在的氣氛正好嗎?」他聳肩,「我不介意犧牲一下自己的形象。」
「童,還我的清白來!」一聲哀叫,在童凝的笑聲中,傳了開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6 00:18:37
第四章
常常責怪自己,猜疑你,沒有把你留下來
如今想要挽回,卻沒有,可以回頭的理由
要怎麼樣祈求,才能夠,重得你對我的愛
「找到他們了嗎?」利文思頓埋坐在巨大的皮椅裡,滿眼焦急。花白的頭髮使他更形蒼老。
「找到他們了。只是——」男子頓了一會,審慎地開口,「夫人與二少爺一直很忙,我沒能正式和他們見面。不過,有他們詳細的資料。」
「他們過得都好嗎?」利文思頓急急地追問,毫不掩飾他的渴念,「他們,身體都好嗎?」
「是,他們身體都十分康健。只不過,最近的一份報告裡,似乎是出了一點狀況。」
「什麼狀況?他們怎麼了?」他緊張地站了起來。
男子自手中的黑色文件夾的最上面取出一份報告,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著名廣告人李維,與不知名男模,共譜戀曲。圈內好友保持沉默。還附有照片?荒唐!」他拍桌子,「這是哪一間報社寫的?去,去把它給我買下來,封了。」
「老爺,他們中沒有人站出來闢謠,這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是少爺是正常的。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媒體怎麼寫;第二,是少爺不怕別人知道事實。如果我們現在封殺媒體,只怕有欲蓋彌彰之嫌。」
「不行,我不能坐在這裡等他們的消息,我要去見他們。」他來回地踱步,「他們都太驕傲了,不會自動回來。十五年前我就已經知道了。去,快點準備好,我去見他們。」
「……是。」
「哈,這些記者真是惟恐天下不亂。太荒謬了,簡直難以置信。」周展開報紙,拿腔拿調的念:「著名廣告人李維,與不知名男模,共譜戀曲。圈內好友保持沉默。」
森傾身向他,做親吻額頭狀,「親愛的。」
「別玩了。」路可翻白眼,「看清楚,下面正文裡還影射我們也是同道中人。」
「沒關係,因此博了童一笑,也還值得。」弗藍克比出一個藍博的姿勢,「最起碼那一日的童,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你們不覺得她放聲而笑的樣子,很可愛嗎?無可否認,佳納的眼光的確獨到。她那個時候,像個無憂的天使,沒有性別,只有美麗。」
「先生們,我一個兩全其美的闢謠的辦法,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聽?」路可的臉上是惡作劇的詭詐笑容,令人頭皮發麻。
「真的?!」其餘八隻眼睛同時閃亮。
「自然,不過首先,我們要說服維,讓他肯替這次的春夏時裝發佈會走一場秀。」
「有點困難。」喬易撫著下巴。「不過,不見得行不通。」
「然後,我們就……」路可和眾人密謀。
「一定會很好玩。」周嘿嘿笑,「我很期待呢。」
「應該是我們很期待。」
「期待什麼?」佳納好奇的聲音插播。「你們的笑容,有陰謀的味道。」
路可也不準備隱瞞,大方向她公開計劃。
「算我一份。」她真的很想看兒子變臉。十五年來,她的兒子幾乎還沒有真正的發過脾氣,她一樣很期待。
「接下來是要說服童,教她配合我們,瞞著維施行我們的計劃。」路可老謀深算。
「為什麼?連她一其蒙在鼓裡好了,比較不那麼容易穿幫。」
「慢慢帶壞童,豈不是更有成就感嗎?童一定是那種不肯說謊亦不屑做小動作的性格。不過為了維的名譽,她也許會同意咱們玩的小把戲。然後,有一有二便有三。呵呵,一舉數得,既可以澄清維的性取向,又成功地讓童做了壞小孩。」路可笑得十分詭異。
「說得對,以維的性格,絕對不會想要主動出面澄清事實。」喬易點頭稱是。
「哎呀,你們都好壞。」周伸出蘭花指。
「你去死!」眾人齊齊掄拳捶他。
佳納趁兒子在辦公室裡與客戶討論計劃書的時候,找到了閒而無事的童凝。
「童,我有一件事想要請你幫忙。」 「什麼事?」
「最新的春夏時裝周,我們要參加婚紗發佈會,因為合同關係,我們的一個模特不得不缺席,請你去客串一下,如何?」
「婚紗秀?」童凝疑惑地挑眉。
「其實,只是美女模特身邊沒有用的擺設罷了。」佳納笑,「除非發生意外,否則你不太會有機會穿婚紗上場。」
意外?她聽得懂弦外之音,如果有意外發生,她就需要穿上婚紗行貓步。
「呃,我也不瞞你,上一次你和維在街上擁抱的照片上了報紙,維被誤會是個同性戀。以維的性格,根本就不在乎媒體怎麼報道,反正他自己問心無愧就好。可是,我還是希望能變相地澄清一下,需要你的配合。」
「佳納,」她有一點點的為難。「我已經有五年多不曾著女裝了,我恐怕不能體現——」
「沒關係,唯一一套,就一套,其他時候,你就安心當個優雅的男伴好了。」佳納遊說。
「好罷。」她同意。畢竟,她也算是整件事的肇因。
「記得,千萬不要告訴維。」佳納追了一句。
童凝有些許狐疑地睇著她,這有什麼可瞞的?
「哎呀,維他完全沒有想過要闢謠,如果讓他知道了的話就玩不成了。」
玩。她抓住了關鍵的詞,原來佳納最終的目的不過是想玩。算了,不要拆穿她的把戲,她興致勃勃的樣子,讓人覺得期待。
沒錯,就是期待,期待過程,也期待結果。所以,她點頭同意。
「你答應?」佳納反而覺得詫異,她以為自己要頗費一番口舌才能達到目的。難不成,童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五人組帶壞了?
「當然,如果不是因為我,維也不會被媒體誤會。是以,完成這件事的人,捨我其誰?」她挑眉,笑意染上她明亮的眼眸。
佳納發現了,忍不住在心底讚歎,多麼靈動美麗的眼睛呵,清澈而慧黠。雖然僅僅短暫的一閃,便又迅速消失,恢復淡然,但是,那才是真正的童吧?她會保守這個秘密發現,直到真正的童,徹底展現為止。
「那就這麼說定了。」兩人擊掌為誓。
時尚界最令人矚目的春夏時裝發佈會,正式開始。各個知名品牌紛紛推出最新款式色彩風格的新裝,包括茱利安婚紗。
來參加時裝發佈會的人,入場後都持有一本印刷精美的手冊,標題是:天使新娘。介紹了設計師與品牌,以及本次發佈會的新裝。
現場佈置得似山林仙境,有花有樹,甚至還造了細溪流水。模特兒穿著美麗精緻的婚紗,由英俊的男模挽著,似安琪兒一般,緩緩步了出來。夢幻,飄逸,純淨,婉約,神聖。每一款穿在模特兒身上的婚紗,都是女子夢寐以求的霓裳,為了那一襲美麗的結婚禮服,也會興起結婚的念頭。
到場的記者裡,有人認出了童凝,小聲與同事交頭接耳。
「泰蕊莎身邊的模特就是李維傳聞中的愛人。」
「確實長得出色,難怪浪子李維會為他動了心,跌破一地女兒心。分明是男禍。」
「真正可惜,這麼美麗的人,卻是男人。」
童凝返回後台,躲到自己的化妝間換衣服。像她這樣默默無名的新人可以擁有私人換衣間,是因為佳納的緣故。她是認真在保護她。
坐在後排的李維,這時被召到後台。
「說好了,就只這一次,沒有下一次!」他面沉似水。「還有,不要被我發現你們在玩什麼花樣。」
「怎麼會?!」周笑,「找你走壓軸,是因為你這麼優秀的條件,棄置不用實在太可惜了。若不是你堅決不肯走T台,哪裡還輪得到我們,你一早已經紅透半邊天了。」
「他現在也紅透半邊天呀。街頭擁吻,眾人皆知。」森取笑。
「呵呵,明天他會連另半邊天也紅透了。」弗藍克低語。
「什麼?」李維問。
「沒什麼,該你上場了。」喬易將他推了出去。
有幾乎是被半強迫性地走上T台。
只有英挺的男模步了出來,女模特遲遲沒有上場,李維皺眉,搞什麼鬼?叫他一個人站在台上發呆?
驀然,現場的人聲與音樂聲完全消失了。一名模特緩緩走了出來,極其奇特的是,在她的婚紗背後,有著一對羽毛制的巨大翅膀,被她用雙手拉至身前,遮擋住了她的面目,教人看不清楚她的長相。婚紗的白色裙擺,似水一樣流淌在她潔白細緻的腳踝邊,她的身後,有現今最熾手可熱的五位當紅男模替她牽著曳地的綴滿水晶的長紗,一步一步,走向站在那兒的李維。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模特在距離李維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輕輕地,鬆開了捉住雙翅的手,巨大而潔白的翅膀,翩然欲飛地向後彈展了開去,露出了模特的真面貌。
童!李維幾乎要脫口叫了出來。
婚紗的上半身,貼合她的曲線穿在她的身上,似第二層肌膚,雖然款式剪裁得極其保守,但卻該死的貼身。她並不十分豐滿,實際上她很纖細,然而又性感無比。那稍顯得凌亂的短髮也無損她的女性特質。她的身上沒有一件珠寶首飾,也沒持捧花,可她——仍是在場女性中,最美麗的。
不由自主地,他朝她伸出了手。
在全場靜寂的等待中,她將自己的手,交在他的手中。
他傾身,親吻她的臉頰。他知道,這不是一場真正的婚禮,否則,他要吻的,將會是她甜美的嘴唇。而那,是他的終極目標。
台下爆出掌聲。有雜誌的評論忍不住讚歎:「太完美了。」
更有一個年輕的女子痛哭出聲,指著童凝身上的天使婚紗,要求男伴,「那是我夢中的結婚禮服,我要它。」
而李維與童凝,只是悄悄地退場。
「看到了嗎?剛才那個女模特,就是之前泰蕊莎身邊的男模。」
「你拍下來了沒有?」
「當然,怎麼可以錯過?太轟動了!」記者興奮莫名,「哪裡還會有比這個更具震撼性的新聞?!」
「現在就可以解釋李維為什麼一直不出面闢謠的原因了。我要是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寧可讓人誤會她是男人,也不肯教她曝光。那根本是把天使扔給一群魔鬼。」
回到後台,已經換回便服的李維,笑咪咪地看著一幹好友,語氣分外的溫柔。「你們在做決定之前,應該都有所覺悟,恩?」
五人組心中同時一凜,這種表情語氣的維,比之平常看似嚴肅實則調笑的樣子的他,更危險。
「維,童她看起來漂亮非常,不是嗎?」周小心地措辭。
「以後當你們結婚的時候,她會比今日更美麗,今天不過是牛刀小試。」弗藍克截斷周的大嘴巴。
他們以後結婚?他喜歡這樣的說法,李維決定。
「今天的事,你們瞞著我計劃了很久,可是?」他輕柔地問,「很好。參加這個遊戲,給我這份意外驚喜的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每個人負責打掃工作室衛生一周。」
「童也知情誒。」周想爭取緩刑,「你不會捨得讓她……」
「自然不會,她是驚喜本身不是嗎?」李維露齒一笑,「童,我們回家。」
「可是,他們……」童凝有點不忍心,如果她不答應,他們也不會被罰。
「放心,只是嚇唬一下他們。免得他們越玩越上癮,最後無法無天。」他拍拍她的手臂,「但是童,你不想解釋一上嗎?」
他們一邊交談,一邊走了出去。
「他心花怒放。」周擠眉。
「我們卻淒慘無比,他至少有一周時間會緊緊盯住我們。」森太息。
「若我是維,我的開心不會維持太久。那樣的童,太過美麗震撼。明天的報紙電視會將她獨特的魅力放大數十乃至百倍,呈現在人前。真正的麻煩,才剛開始。」喬易撫住額。
其他人面面相覷。
「記得嗎?佳納的合同,幾乎是將童處於真空保護狀態,若她本人不想參與,沒有人可以強迫她。我們卻利用了童的善良。」喬易繼續解釋,「但,由始至終,她都不想引人注意罷?從今日引起的轟動看,恐怕媒體對她的注意,已經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範圍了。」
「那怎麼辦?」
「盡快找到童的真我。」
「很難。」
一片沉默。
「浪子的『同性』情人曝光,神秘女郎艷驚四座。」
「本季時裝秀最佳壓軸,天使新娘引人矚目。」
「佳納•李的秘密武器,宜男宜女超越性別。」
次日,媒體紛紛將童凝的天使容顏登在頭條。
「那些人好市儈。」周捧著報紙雜誌撇嘴。「不知道童的真實性別的時候,就寫同性戀什麼的。一旦知道了童是女孩子,又說驚為天人、傾倒,噁心。」
「可不是。謠傳她是同性戀那一段時間裡,都不敢找她拍廣告。現在又紛紛來要求她擔任瘦身、美白、婚紗這些產品的代言人。」弗藍克笑意盎然,「可惜童大小姐視金錢如糞土,不動如山。」
「童的可愛也就在這裡了。」喬易撥了撥及肩的頭髮,感慨,「英俊的外貌,巨額的財富,這樣的條件,看在她的眼裡,與普通人並無不同。她的態度從未因此而改變過,一貫矜持有禮,毫不張揚。」
「喬,維愛著她,不要忘記。」路可提醒明顯對童有好感的他。
喬易揮手,「我只是單純地欣賞罷了。」
「各位早啊。」李維滿面笑容地走進了工作室,眾人紛紛同他打招呼,看得出他今日心情頗佳。
「佳納還沒有來過嗎?」
「她說她被記者追怕了,童自己躲在你的公寓裡足不出戶,那些記者就追到公司去打探有關童的消息,她實在是嫌煩,也從專用通道溜出來,躲起來了。」森報道老闆娘的情況。
「哦。」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隨意設計別人。
「對了,老闆,有位利文思頓二世的私人助理打電話約見你和佳納。」雜工兼秘書通知。
利文思頓?他走向工作間的腳停頓了一下,淡淡問:「什麼時候的事?」
「九點的時候來的電話。」
「對方還說了什麼?」
「我告訴他不能確定你們什麼時候會到,所以對方說遲一點再打過來。」
「不必告訴佳納了,這件事我會處理。對方如果再打電話就說我們外出了。」他面沉似水地交代。
「好的。」
「你們都進來。」他叫五人組。
六人進入工作間,全都收起了平日的保護色,將輕佻玩笑的面具斂去。
「你們想來也都聽到了。」李維的面色不豫。他從來沒有期望過利文思頓有一日會悔不當初,即便這一日真的來臨,他亦從未擔心利文思頓會有所行動。但,不是現在。他不想把童捲進他們的恩怨之中,童是他唯一的弱點,可偏偏,她現在哪裡也去不了。
「你想怎麼辦?」路可代表眾人發言。
「去外地拍幾組廣告罷。你們和童一起去,設法讓她多玩幾天,盡量把進度往後拖,爭取拖過十五日,可有把握?」
「拖足二十日也沒有問題。但,聰明如童,或恐會起疑心。」喬易擔心。
「你們的小動作最好更隱蔽一點。」
「你呢?不準備一同去嗎?」周素日的娘娘腔一掃而光。
「不,今次我留下來,在你們回來之前把事情解決。」他深吸一口氣,這一日,他知道遲早要來。然而一旦這一天真正到來,他卻百感雜陳,無以名狀。
「維,記得我們永遠都在。」森拍拍他的肩。
他們六個人,自大學時代已經相識,互相扶持著走至今時今日,友誼已經融入骨血,成為他們之間不可分割的聯繫。
很少有人知道,沉穩的路可,求學時修的是流體力學,最後沒有當學者,反而當了時尚先鋒。持重的喬易,出身自醫學世家,心理學碩士,是有執照的心理醫生,也躲在惟一里當股東。森與周,同是西洋美術史的專業人士。而弗藍克,更是一筆巨額財產的唯一繼承人。
唯有他自己,由始至終目標明確:他要證明自己的天賦,他要幫母親實現夢想,向那個人證明,沒有他,他們也生活得幸福快樂。
他淡淡地笑,他知道,他們也知道。七年前,他動議建立工作室,他們毫不猶豫地投資,彼時他們都還只是尚未完成學業的學生。所有的錢,都是自生活費裡節省下來的。彼時彼刻,堅強如他,也流淚。後來,先後畢了業的他們,再次義無返顧地放棄了自己的專業,來他的工作室報道,開始了廣告人生涯。
「謝謝。」李維低聲說。他的朋友,為了他而踏足這紛繁變化的行業,時刻可能會被淘汰。他做什麼,也不足以表達他的感激。他,會欠他們一生一世了。
「說什麼呀。請客吃飯。這樣艱巨的任務交給我們,一聲謝謝你就想混過去了?太便宜你了。請吃飯,伊籐家的懷石。」周拍好友的肩背。維私下出資贊助他和森開的西洋美術研究室,以為他不知道,有和森也裝做不知道,什麼都不說。他相信,維也暗地裡投資裡其他人的事業。不說,不代表一無所知,這是他們的體貼罷?
「沒問題。」李維大方點頭,「不過,好好替我照顧童,如果出了一絲差池,小心我剝了你們的皮。」
「嘩,重色輕友!」
「有異性沒人性!」
「唉!」
「我要去做變性手術!」眾人的討伐聲在周的語音裡落幕。
等到只有自己獨處的時候,李維才卸下臉上平靜的面具,握緊的拳頭顯示了他的激動與憤怒。假如時光之輪逆施,重新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的決定亦不會改變。不能選擇自己的父親,是他的悲哀;不能使母親在面對殘酷的對待時免於受傷,是他的無奈;不能讓母親有再一次擁有愛情的勇氣,是他的遺憾。而這一切,已經無法改變,他所能做的,是讓母親不再涉入是非恩怨的漩渦,我讓自己心愛的女子,遠離這一場即將甚囂塵上的戰爭。即使他為之,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
他,會用最有效的手段,最決絕的方式,了斷往事與今朝的聯繫。
電話的鈴聲打斷了他的思潮,平復一下自己起伏的情緒,他接聽電話。
「兒子,在做什麼?」佳納明顯輕快的語氣令他展顏。
「上班。你呢?躲到哪裡去了?把記者扔給你那可憐的助理去應付,換成我是她,就要求加薪百分之百。」
「壞小孩!」佳納啐了一聲,「兒子,中午回家吃飯,如何?」
「回家?哪裡,別墅嗎?」
「維,你變笨了。現在我怎麼敢回去,自然是躲在你的小公寓裡了。童燒了一桌清淡素食,簡直是人間美味。快回來,否則我都吃光了,別指望我會留給你。」
「我知道了。」他微笑,「叫童來聽電話。」
電話轉了手,聽筒裡傳來童獨特的沙啞聲音,低沉的,帶著不經意的魅惑與性感。
「童,我想你。」他低訴。
彼端的童凝因他低回的聲音刺痛了一顆心。他,是單純地想著她。
「我等你回來。」她在他之前,輕輕放下電話。
「童,維說了什麼?」佳納好奇地探問,童這種酸楚的表情,很少見呢。
「他——就回來了。」她沒有說實話。
唉,童被帶壞了。佳納在心底裡歎息,看表情也知道維是說了什麼打動她的話。
李維在午間時分推開自己公寓的門,空氣中瀰漫著飯菜的香味,而佳納正獨自坐在餐桌前。
「童呢?」他親吻母親的額,然後問。
「她在廚房。」兒大不中留啊,進了門就只曉得問女朋友在哪裡。「兒子啊,你有沒有把童……」她停口,曖昧地擠眼睛。
「媽媽!」他啼笑皆非地瞪了母親一眼。
「不符合你的風格哦。」佳納簡直不能相信,大庭廣眾之下都摟摟抱抱吻額香面孔了,私底下竟然沒有進展。嘖!原來兒子在心上人面前充紳士啊。「去洗手吧,童的最後一道菜就快好了。」
「是。」他先踱進廚房,自童凝身後攬住她,下巴壓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邊問:「燒什麼,這樣香。」
童凝的身體僵了一下,又迅速放鬆,沒有抗拒這份應屬於情人間才有的親暱。
「枸杞排骨湯,你要上班,吃全素不能攝取足夠的營養。」她拍拍他擱在她腰間的手,「你去布碗筷。」
「好。」他在廚房洗淨手,回餐廳布碗派筷。
佳納在一邊觀察了良久,才肯定自己沒有幻視也沒有認錯人,那個滿臉傻笑而且在做家事的人,是她的兒子。
「維,面對童,你的霸道與陰狠,掩藏得很好。」
他挑眉,繼而笑,不怕被發現。「因為她是童。」
他的霸道與陰狠,永遠也不會用在她的身上。
童凝端了湯出來,招呼他們:
「可以吃飯了。」
「童,以後我每天過來吃飯。」佳納眼睛閃亮。「維太有口福了,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手藝,這個壞小孩也不會搬到外面來住了。失策,當年我不應該學設計,而應該習得一手上佳的廚藝才對。」
「你的心願至少要十天後才能實現。」他起身為童凝拉開椅子,然後接手盛飯的工作。「我手上有一支CLOSE廣告的續集,仍希望由童來拍攝。童,有沒有興趣。」
「CLOSE還要請我?」
「是。攝制組找到一個小島拍外景,島上的風景十分優美,當才一次旅遊也不錯。」
「我也要去!」佳納舉手。
「你不行,你的助理替你擋了那麼多天的記者,太辛苦了。不如,我有一個合約要談,現在由你和助理去談吧。你們一起去一趟東京,工作加購物,順便避開記者的緊迫盯人。」他笑,「等你從東京回來,童的外景工作估計也已經結束了,你再來吃飯,好不好?」
「也只好這樣了。」她嘀咕,「我開動了。吃完飯我替你去工作室坐鎮,留你們享受二人世界。」
一剎那,童凝的臉上第一次浮現了淡淡的紅暈。
吃完午飯,佳納果然回工作室去了,留下他們在安靜的空間裡。
童凝收拾了碗筷進廚房清洗,李維跟進去替她打下手,將洗乾淨的碗碟擦乾淨後放回碗架。
沒有人開口說話,但是溫馨氣氛瀰漫了他們的週身。
從廚房出來,童凝泡了一杯花茶交到李維的手裡,兩人坐在客廳的沙發裡。
他深深凝視她,她的眼光卻一直在游移,就是不肯迎上他的視線。沉默中,只聽得到兩個人的心跳聲混合在一起,逐漸交織成一種和諧。
放下手裡的長頸玻璃杯,他攬過她,輕輕置在自己的胸懷間。呼吸之間,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清淺香味,和他身上的是同一種香味。啊,她住在他的家裡,使用他的浴室和沐浴用品,每天下廚為他料理三餐,把他的公寓打掃得一塵不染。
並且,現在,她張安靜地窩在他懷裡,信任且安逸。
他希望,這一刻,可以是永恆。
「童,你還沒有去那座小島,我已經在想念你了。」
「我可以不必去。」她淡淡說。
他輕拂她的短髮,如珍如寶。
「有你的這一句話,我可以忍受十天見不到你。可是,我會打電話查勤,免得你被周他們拐出去徹夜狂歡。」
她的笑聲自他的懷裡傳了開來,明白他是在逗她開心。
「不會,那不符合我的風格和生活習慣。」
「童。」
「嗯?」
「你的護照補下來以後,有什麼打算?」他忍不住問,有些許試探意味。
「……」
「無論你做了什麼決定,記得我在這裡,好嗎?」
見她沒有回答,他將她自懷裡推開數寸,用食指頂起她的下巴,以眼與心細細描摹她的容顏。他知道她深藏著一些事,為了這些事,長久以來,她無一日得以展現歡顏。他不怕她不對他敞開心扉,只是擔心她一語不發地離開他,離開傷心地。
「知道嗎?我想看見你開心快樂。無論如何,只要你快樂就好。答應我好嗎?記得我在這裡,答允我。」
童凝的視焦,緩緩凝注在他的黑瞳上。是誰?是誰在她耳邊細訴這似曾相識的字句?是誰別無所求,只要她快活?是誰?!
李維發覺了她的失神,明明,她清澈的眼眸凝睇著他,卻彷彿,穿透他的靈魂,穿透時間與空間,遙遙注視著另一個人。
這一刻,他處在距離她最近也最遙遠的地方。她的人,在他的懷裡,然而她的心魂,卻已經去到了一個不知名的所在,一個他至今也無法觸及的地方。
唉,他幽幽歎息著,將她的頭按回自己的胸膛,莫名地不想再看見她這樣的神情,那麼迷茫憂傷,刺痛他的新他的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6 00:18:56
第五章
分離以後,才知道,一顆心是如此絕望地想念
絕望以後,方省悟,因為害怕所以會親手放棄
放棄以後,你已經不是你,而我亦不再是我
童凝與路可他們去海島拍攝廣告的外景去了,佳納代替他去了東京洽公兼購物,剩他留守在公司與工作室。才一天過去,他已經覺得神魂不守了。沒有五人組的吵鬧,沒有佳納的電話問候,沒有童的身形氣息在他左右,讓他失去了工作的熱情。李維把這一切讓他不痛快的原因,一併算在利文思頓的頭上,罪加一等。
秘書明顯覺察老闆心情惡劣,這樣的老闆再英俊看上去亦覺得殺氣騰騰。這時候,她倒寧可面對老闆的母親,老佛爺或者愛開玩笑,到,最起碼老佛爺從未滿臉陰沉殺氣。
可是,她還是要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撥通內線:「李先生,一位保羅沙恩先生來訪。」
李維想了想,問:「不認識,他有預約嗎?」
「沒有,沙恩先生自稱是利文思頓二世的秘書。」
李維展開一個陰森微笑,來得正好,「請他進來。」
稍後,秘書引領一位身材硬朗高大的異國男子走了進來。
「請坐。」李維沒有起身以示歡迎,只是淡淡說,「Coffee or tea?」
「請給我一杯水。」沙恩用略帶一點口音的中文回應。
「唐小姐,麻煩你倒一杯水給沙恩先生。然後,我放你半天假,你可以下班了。」
「是。」秘書幾乎要眉花眼笑了,平白自心情沈悶的老闆那裡得了半天假,直似天上落餡餅,哪裡有不要的道理?
「還有,你把電話轉到總機去,告訴他們,所有來人來電一律不予接待。」
「好的。」秘書倒好水,安靜地退出氣氛詭異的總裁辦公室。
兩個風格迥異的男人都沒有急著開口,只是互相審視著對方,似乎是估量,又似在較勁,看誰先沉不住氣。
是以,一時之間,寬敞明亮的房間裡,瀰漫著一股壓抑的氛圍。
終於,保羅沙恩先行開口,畢竟他是替人走這一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即使棘手之至,他也必須從容不迫。
「李先生,請恕我開門見山。我此次前來,是代表利文思頓二世,亦既是你的父親,向你傳達他希望你可以回到利氏的意願。」
李維不語,只是將雙手背在身後,站起身,走至巨大潔淨的玻璃窗前,向外眺望。只有他自己才明白此時此刻他的心情是如何的激動。
「李先生,利文思頓先生希望,你可以隨他回法國。」沙恩繼續說明。
李維沒有接話,反而問了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你說,從這裡望出去,風景如何?」
沙恩也走到他身邊站定,觀賞外面的風景。
「視野開闊,但是若能站得更高一點,看得也會更遠一些。」沙恩話裡有話。
「呵呵,是呀。」他喟歎,旋即語氣一轉。「這裡,雖然不是最高,也未必最大。但,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同我胼手胝足,一起奮鬥而來的。之於我,因為有他們,所以是最好的。如果去得更高更遠,會使得我失去他們,那麼,再高再遠,亦不是我的所求。」
「如果可以向你保證不會失去他們呢?」
「只會漸行漸遠是罷?利家的老把戲了,不靈光了。」他雲淡風輕。
「要怎樣,李先生才肯答應呢?」
「你也知道我姓李,不是嗎?」他覆著手,輕輕笑了。「沙恩先生,你知道嗎?世界上有一種別樣情懷,叫做失去。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失而復得,是一種被記憶美化後的喜悅,被放大誇張了。相信我,對於已經失去了的東西,我決不會戀戀不捨。或者我會從此將它拋諸腦後;又也許,我努力工作換取金錢,再買一件。買不到,便罷了。這才是生活。」
沙恩深思地望著眼前本應是利文思頓家二少爺的同齡男子,有了嶄新的認識與了悟——他,是真的完全無意重新回到利氏罷?從他十五年來不肯使用父姓。也不肯展示自己的真面目,便可見端倪。
「為什麼不摘下隱形眼睛,洗去染髮劑?」
「我是中國人,所做的一切,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看來我這一趟,是沒辦法完成任務的了。」沙恩有點失望。「如果我的回復,是你否定的答案,那麼下一次出面的人,就不會這麼好說話了。也許,是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人。」
「替我帶個話給利文思頓先生: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人事全非,無謂追尋。」
「一定帶到。」
「那麼,謝謝你。」
兩個男人的手,緊緊一握,,然後鬆開。心中都有些許的遺憾,如果,不在今時今日相見,中間不隔著那個人,他們一定會惺惺相惜,成為朋友。然而,世間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他們處在各自的立場上,身不由己。
沒人說再見,因為再見,勢必不會是今日這樣的場面了。
保羅沙恩在走出辦公室時,露出微笑。
「此間風景甚好,雖不是最高,但讓人心神愉悅,的確值得珍之惜之。李先生,保重。」
目送保羅沙恩離開,李維陷入沉思。
自高中時代,他漸漸開始吸引異性的目光,也常有星探當街攔住他,問是否有興趣向娛樂圈發展。每次,他都極端反感地拒絕。而從那時起,他已經意識到,無論他如何抗拒,如何否認,他遺傳自那個人的特徵,顯示了他流著那個人的血。即便他刻意掩飾弱化了他的混血兒面貌,他仍然顯得比之其他同性英俊性感成熟。直至進了大學,遇到了有相同困擾的五人組,他才走出陰霾。
只是,他極力想拋開的過往,又向他揮動巨大的手掌,想將他牢牢地掌控。
真是諷刺,當日他苦苦冀求的關注,怎樣努力也得不到。今天他已經無所謂有或者沒有的時候,反而有人雙手奉上。
唉,罷了,他已經沒有繼續工作的心情了,收拾好桌上的文件,鎖上辦公室的門,他揚長蹺班而去。
才步出公司大樓,已經有鬼祟的記者跟在他附近,他不十分介意,童不在,他不擔心被騷擾。
「李維先生。」溫雅的女中音喚住他。
他循聲望過去,看見一張不算陌生的臉。一個半月前,就是這張臉,這管聲音,將童一瞬間由開懷推至陰沉。
「請原諒我冒昧地當街叫住你,但我打電話想預約,可是——」
「沒關係,我知道。我們找個地方談吧。」他禮貌地徵詢她的意見。「前面的商業俱樂部如何?」
「沒問題。」她不在意地點。
李維將她領至俱樂部,在和幾個熟識的會員打過招呼之後,要了一張位置比較角落的桌子,坐了下來。
「還沒有請問你是——」在侍者送上水後,他問。
「沈彤。」她注視他,帶著評價與估量,「我無意與你攀親帶故,但我的確是在看了你在報章上的報道與照片後,才決定來找你的。」
「照片?」他挑眉。最近媒體熱炒他的緋聞,所配的照片,不外是他和男裝的童,在遇見沈彤那一日的街頭額吻照,以及時裝發佈會那一晚,他擁抱童的照片。
「是的,我來,是為了童。」她道出自己的目的。
她們是舊識,他立刻肯定。公司和工作室從未向外界公佈童的姓名資料,媒體一直稱童是神秘女郎。但是她卻一眼就認出了童,直呼她的名字。所以他靜待她的下文。
「我,只是她的老師。」她的眼黯淡了下來,「如果她還肯承認的話。」
李維的眼底有一閃而逝的凌厲。眼前的這個中年女子,是傷害童的人?!
「我看到了你擁抱童的照片,你看上去很真誠,不似在作戲。而童的臉上——我不知道過去數年裡她是否快樂,但是照片上的她,看起來是愉快的。所以,懇請你,讓她幸福。」
「什麼——使你認為我能讓童幸福?如果,不是童要的幸福,那麼,任何人所給予她的,都不會使她感到幸福。」他冷冷地說,「你又怎麼知道她不幸福?」
沈彤神情痛苦,罪惡感日夜不停地折磨了她五年了。她不以為有一日她可以放下。如果童沒有得到救贖,則她也得不到。
「我想,她是不會願意提起往事的。我……」
「不用告訴我。」他沉聲打斷她。「我不想從你口中得知她的過去。絕對不想。等她有一日肯向我敞開心扉的時候,我會認真聆聽。但不是自你這裡。」
她苦笑,是呀,童根本不想再見她,也不會樂意她的自以為是吧?
「請好好待她。」
「就一個曾經傷害過童的人而言,你似乎毫無立場要求別人如何對待她。」他臉上英俊的線條凝成冷硬肅殺。
她卻並沒有被他駭住。這個男人,並不似外界傳聞的一般,是一個脾氣溫和,也從不曾對女人認真的英俊浪子。又或者,只為了童,他才有這樣森冷陰騖的表情。她淡淡笑了。
「如果五年前甚或更早以前,你就出現在童的生命裡,或恐今日的童,會是另一番面貌。但願,你對童的付出,能令得童留下來,展開新的生活。再見。」她起身告辭離去。
李維沒有動彈,倒是有熟人湊過來。
「維,那女人是哪一位啊?你不會是把人家的女兒的肚子弄大了,人家的娘親上門來同你談判吧?」易世廣告的小開笑謔。
「那位女士看上去很眼熟呢。呃……似乎是沈彤。」易世的創意總監小吳接口。
李維有了反應,問:「小吳,你認識她?」
「談不上認識,只是知道她而已。她是國內最著名的聲樂教授,但是五年之前收了山,不再收徒。她教出來的學生,大部分都揚名國際樂壇。」小吳笑著拍了他一把,「據我所知,她沒有女兒,你應該不會是犯了類似的錯。怎麼,想通過她約見她的學生拍廣告嗎?臉色那麼嚴肅。」
「她有哪幾位高徒?」他追問。
「頗多,不過最有名的還是聖童。」
「聖童?」李維與易世的小開都望著小吳。
「你們一定都不聽古典音樂和宗教音樂。」小吳嘲笑他們。「聖童是男女聲組合。他們的聲音美麗得彷彿是天使的吟唱,所以被稱為聖音天童。教皇保羅二世在梵蒂岡播放他們的音樂,說是可以蕩滌他的心靈,使他更接近主。只不過,五年半前,他們突然宣佈解散,真是令人遺憾。那麼美妙的聲音,簡直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
小吳說得眉飛色舞一臉陶醉。
「你有聖童的唱片嗎?」
「有。」小吳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全球限量發售一千張,每一張都附有聖童親筆簽名照片。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托人幫我買到的。每當我心情低落或者是惡劣的時候,就會拿出來聽。只要聽到他們的聲音,便覺得整個世界都純淨了。」
「真有你說得那麼好?」小開半信半疑。
「能不能借給我聽一聽?」李維問。
「這——」小吳一臉的為難,那可是他最心愛的珍藏啊。
「沒關係,哪一日你有空,撥冗帶上你的唱片,光臨我的工作室,我們可以一邊聽音樂一邊聊天。」
「好罷。」小吳大方地應承了下來,於人方便於己方便,可是?
「那就謝謝你啦,今天算我請客。」李維微笑。
「維,你的神秘女郎呢?」小開拍朋友的肩膀,「最近很少見到關於她的消息哦。報紙上翻來覆去不過是說她有易裝傾向,而且宜男宜女,一時驚為天人之類的報道。卻一直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實姓,連她的藝名也沒有向外公開,你們也將她保護得太過滴水不漏了罷?」
「易傑,她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模特,事實上是出自她本人的意願,我們對外封鎖了有關她的一切消息。」想起童凝對於名利沒有半分熱衷的態度,他笑了開來,「如果我捧住豪宅名車美鑽華服去巴結討好她,她大概會教我吃閉門羹。而且,天使新娘那樣的裝束,可能不會再有了,除非是她的婚禮上。」
「啊?」小開和小吳齊齊愕然,「那豈不是很難伺候?」
是啊,討好她,十分的難。可是,很簡單的事已經能令她微笑。
「什麼時候為我們引見一下吧。」
「我會和她說的。但見與不見的決定權在她,我無力左右。」他聳肩。
「這樣大牌!你可是她的老闆誒。」小開困惑。
「公司不能逼迫她,她隨時可以離開。」他攤手,是他至今為止最大的無奈,童一點留戀的跡象也無,「而我不想冒險。」
「維——你可是認真的?」小吳問。
「我想即便不是全世界,至少在我生活中的人,都知道我是認真的。」
「那,我們真的要祝你好運了。」小開朗聲笑。
「你說什麼?!」利文思頓難以置信地追問,「你再說一遍。」
保羅沙恩望著眼前的老人。他老了,頭髮已經灰白,臉上也已經佈滿歲月的痕跡。他,有一點可憐他。
「二少爺沒有明確的答覆,只是讓我帶這句話給您。」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二少爺恐怕是無意隨您回法國。」他實話實說,並不兜圈子。老爺的中文說得不會比他差,不用他當翻譯,再解釋一次。
「為什麼?難道他真的不想回家?」他喃喃自問。
「老爺,就二少爺本人而言,他是沒有任何立場和意願的。但是如果夫人有意回法,事母至孝的二少爺,一定也會一同回去。」
「是嗎?」他卻不這樣以為。佳納恨他,卻愛兒子。她會尊重兒子的意願,卻不一定會買他的面子。
「您不想見他嗎?」
「在你的調查裡,他們最重視什麼?」
保羅沙恩考慮要不要實話實說。終於,他採取比較折中的說法,「他們很重視自己的生活、朋友、工作。這都是他們在此地的重心。」
「替我安排一下罷。找個機會讓我見見他們。」
「夫人去了日本洽公,近期可能無法見到她。」
「日本?」
「是的。」
「那麼,就先見維德罷。」
「好,我立刻安排。」他退出豪華然沒有人氣的辦公室。
「路可,童還好嗎?」李維坐在沙發裡審視著童凝著婚紗的照片,是與他交好的記者沖印多一份送給他的。
「還好,工作時的她一貫認真,只不過休閒享樂她就不拿手了。寧可躲在房間裡睡覺也不肯下水來游泳。」
「游泳?」他的語氣不自禁地揚了起來,瞇起眼睛在腦海裡勾勒著童穿著泳裝的曼妙身姿,半晌後才粗聲問:「誰出的該死的主意?」
「呵呵,呵呵,維,你在吃飛來橫醋哦!放心罷,童對自己的喜好很堅持。她不愛的東西,絕對敬而遠之。她現在不過是穿得似修女一樣坐在沙灘上看我們玩沙灘排球。」
「維,告訴你哦,剛才有人向童求婚!」周搶過電話報告最新動態。
「什麼?」他的聲音沉冷下來。
「將島上美麗私宅出借給我們的屋主,一早已經知道有可能會見到令他神魂顛倒的神秘天使女郎。所以他根本就是恭候我們的到來。昨天他看到童,就大力讚美她,說什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又說什麼仰慕久已。今天他就向童求婚了,當著眾人的面,單膝下跪,捧上一枚三克拉美鑽白金指環。嘩!心動。」
「心動?心動你何不自己答應了他,嫁了算了!」李維恨不能插翅立刻飛到島上去。「童怎樣說?」
「經典的拒絕台詞,她用很低但卻清晰的聲音說,她沒有愛人的心,她不愛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所以,婚姻從不在她的考慮範圍裡。」周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時的情形。
李維皺眉,童對他說個過相同的話。「童呢?叫她聽電話。」
「她在看書,我叫她。」周的聲音好大,「親愛的,維的電話。」
隔了一會兒,童凝來聽電話。
「童,外景拍得還順利嗎?」
「今天只是第二日,說順利似乎言之尚早。不過,島上風景真正美麗,像荒島餘生裡的那個島嶼。如果想找一個地方頤養天年的話,這裡不失為一個上佳之選。空氣清新,生活簡單。你沒有一起上島,實在是遺憾。」
他聽不出她的話裡是否有想念,但是,至少她希望他同行,也算是一大進步。
「在島上吃得慣嗎?」
「尚可。這裡的魚茸粥極其美味,我學會了之後做給你吃。」
他在這一端傻傻地笑了,她要回來燒給他吃,她心裡有他呢。
「不要累到。如果感到疲勞,你就和他們說,歇息一下,不用特地趕進度。」
「知道,老闆。」她的輕笑聲傳入他的耳中,撩動他冷清的心。
「把電話給路可。」他說。
電話再度轉手。
「路可,好好照顧她。」
「會的。時時刻刻有一個人在她的左右,不會由她一個人離開我們的視線。」
「進度怎樣?」
「服裝師少帶了一箱衣服,所以乘船回去取,一來一回,便浪費兩天。」路可奸笑。
「謝謝你,路可。」
「不用謝我,只要記得將來不要一聲不響地跑去偷偷結婚就好。」
「借你的吉言。」
路可掛是電話,走向童凝,拍拍她的肩膀,臉上帶著一抹促狹的笑容。
「童,你的行情看俏,恩?我只不過走開去和維閒聊幾句,就有人向你求婚。看來,我們要好好地看住你。不然,有人要傷心了。」
她放下書,仰起頭看向他碧綠的眼。
「路可,你們和維,是那種很好的朋友罷?」
「嗯,我們是十餘年的好友了。」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她好奇很久了。六個男人,性格迥異,風格迥異。風趣、持重、佻達、優雅、冷靜、溫和,他們怎麼會成為朋友的。
他坐下來,和她並排,觀望海天一色,回想過往。
「童,你沒有看出我們的共同點嗎?」
「你們的外貌都十分英俊。」她說出自己的觀感。
「是,我們都很英俊。但是有時候,出色的外表,實在是一種困擾。就好像你的美麗,無端地招來一個陌生的求婚者。我們亦有相似的苦惱,只不過,我們很容易被指責為負心薄倖冷血無情玩弄女性之徒。」
她注意到他冷靜的眼裡有深重的痛苦。
「其實,我們都是混血兒。」
「維也是嗎?」
「是。」他微笑,「我們都部分地偽裝了自己。」
「那麼顯然我的觀察能力還不夠。」
「呵呵,童。如果很容易就讓你發現的話,我們的偽裝豈不是太過失敗?」
「為什麼?」她問。
「其他人的理由,有朝一日他們自己會告訴你。我的理由很簡單,我強勢遺傳了父系的特徵,稍加改進,便是最震撼的武器。我要父系方面懷疑我是他的兒子,可是我永遠也不會出面說明事情的真相。」
「這是你的報復?沉默?」
「是的,這是我的報復。我只要活得比他們任何人都健康自由幸福。我知道一切,但我不會與他們對質。我什麼也不做,心平氣和不以為然,是這世界上最好的報復手段,亦是最高明的手段。」
「路可,為什麼這樣說?」她不喜歡他這種氣定神閒卻淡漠的表情,「你想說什麼?」
「你知道嗎?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痛苦,有令自己厭惡的人或者事,卻一樣無法迴避。那麼,就直面他罷。你要令得自己比對方活得開心,這才是真正的勝利。我想,聰明如你,應該明白。有的時候,不為,就是最好的反擊了。」
童凝的臉上顯出迷惘的神色。她做得到嗎?不為?開心?她能嗎?
路可靜靜地陪她坐在海邊。她肯想,願意思索,是好現象。他這個做朋友的,在維的情路上,所能幫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但願,維與童,可以擺脫各自背負的重桎,走在一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6 00:19:20
第六章
天使說:給妳我溫柔的親吻潤澤妳乾澀的眼眸
魔鬼說:給妳我甜蜜的誘惑滿足妳貪婪的慾望
而我說:給妳我全部的愛戀包容妳受傷的靈魂
下雨了,大雨沖刷著沾染了塵埃的濁世,卻沖不淨靈魂的浮灰。
李維佇立在窗前,俯瞰著外面的街景,不知名的寂寞淡淡襲上心頭。怪不得佳納喜歡往工作室跑,總裁辦公室,名銜太響亮,也太清靜,彷彿是紅塵淨土。走進來的人,多少都收攝心神,擺著一副專業人士精明幹練的嘴臉。連他自己,也這樣的罷?
工作室不同。那裡總是熱鬧的,工作的時候如火如荼,玩鬧起來沒大沒小。這或者就是為什麼那所外觀老舊得直追鬼屋的工作室門口,總是停滿各色名車的原因吧?這那裡,是沒有心靈的壓力的。即便有,也是一股對工作的狂熱。
他又想蹺班了。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種逃離一切,找個幽靜湖濱小鎮與童一起隱居的念頭。是累了罷,不定期的職業倦怠。
自嘲地笑了笑,他挽起擱在椅背上的外套,拉開辦公室的門。
「唐小姐,我出去走走。如果有電話或來訪者,就說我外出了。」
秘書小姐點頭,十分奇怪最近坐鎮公司的老闆為什麼總是一臉的意興闌珊。這麼成功的男人,年輕英俊且富有,不是應該意氣風發的嗎?難不成是……失戀了?倒是頗有些跡象可循:經常莫名其妙地太息,一人獨坐發呆,眼神深長悠遠。莫非……被他的神秘女郎給拋棄了?那真是了不得的消息!
李維完全沒有注意到秘書探詢的眼神,逕自步入電梯,下樓去了。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他自門童手裡接過一柄公用雨傘,涉入雨中。
一輛黑色別克緩緩地跟在他身後不遠處。跟著漫無目的的他一段時間後,趕上他,然後在他身邊停下來,後座的門打開。
「維德,上車。」蒼老的聲音操著道地的法文召喚他。
李維停下腳步,瞇起眼,然後,收傘,上車。來得正好,他的情緒在低谷,正需要一場舌戰來恢復精神。
在車內淺駝色地毯上印下兩個明顯的大號濕腳印後,他聳肩以示抱歉。
利文思頓細細打量兒子,十五年的時間,他長大了,變得成熟穩重。外界對他的評論是單一的,不外乎溫和沉穩而略顯花心。可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與判斷,他的兒子是一隻懶洋洋的雄獅,總有一日會將他的利爪顯露。
看著他酷肖自己的側面,他懷疑,媒體怎會沒發現維德是他的兒子呢?還是他偽裝得太成功,讓所有人都不做懷疑。
「佳納……好嗎?」
「你呢?你好嗎?十五年來,一定事事順遂,生意興隆罷?」他不答反問,臉上有淺笑,不及眼底,「此次抵埠,是打算開拓中國市場?」
「維德,隨我回法國,好嗎?我們父子太久沒有相聚。你為什麼不和佳納一起回法國,我們一家人團聚。」他請求。
「我不能替佳納做決定,她有自己的意志。」他扯動唇角。
「那麼你呢?」
「我?我有什麼理由去法國?我的親人、朋友、事業都在這裡,連我持有的護照上都註明我是中國籍。請問我要用什麼身份去法國?」
「你是我的兒子,維德,這就足夠了。」
兒子?李維嗤笑,「從我出生起,我的父親就沒關注過我,他懷疑我是別人的種。也對,在所有人眼裡,我不過是個雜種,被人打罵欺凌都是理所應當的。我那時候還不介意,只要父親愛我就好。可惜,就因為我沒有一雙碧綠的眼睛和一頭褐色頭髮。所以他不認我,他花了五百萬法郎買斷我同他的父子親情,母親同他的夫妻深情。五百萬!就可以讓他名正言順地拋妻棄子。兒子?!」
「維德,十五年了,你難道不能……」
「你一定曾收到國際紅十字防治愛滋病基金會的感謝函吧?」
「那是你?」
「是的,我在大學時代,掙得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個五百萬美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你的名義將五百萬法郎連本帶利捐了出去。我們同你,彼時起,已真正毫無瓜葛,利文思頓先生。」他聳肩,「我,從母姓……李,單名一個維字。」
「要怎麼樣你才肯原諒我?」利文思頓一瞬間蒼老了許多。有些錯,怎樣乞求也得不到原諒,怎樣彌補也無法償還。
「只要你離開我的生活,馬上!」
「維德,我知道你重視你的朋友……」
李維覺得憤怒,卻只是笑著揮手打斷他的話。
「不管你為了什麼要我回去,也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找到我們,你都不瞭解我。請容我提醒你,千萬不要去騷擾我的朋友,不要企圖用他們來威脅我。那麼做的後果,你承擔不起。」
「維德,你為什麼這麼固執?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沒有用,我成年的標誌是,到律師樓簽了兩份聲明。一份,是我不具有繼承意願的聲明,另一份是脫離父子關係的聲明。這兩份聲明我一直保存著,你最好不要搞小動作逼我將它們登報公開。」他陰冷地笑,「我一貫自詡沒有雄厚的家世背景,沒有家勢庇蔭,一樣功成名就,但是細究起來,還要謝謝你那五百萬啊。」
「維德……」
「你能明白一個一日之間失去了父親及生活的少年的心理嗎?恐怕你不能。現在的我,是個掠奪者,想要的,一定會設法得到。擁有的,絕對不會放手。然而已經失去了的東西,我也決不戀戀。所以,瞧,你還有長子不是嗎?原諒我早在十五年以前已經退出那個虛偽冷血的舞台。」
「維德,你不肯原諒我嗎?」
「不,您根本不需要原諒,因為你不覺得自己錯了,你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哪裡錯了。所以,你不需要!」
利文思頓什麼也說不出來,不能怪他。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雖然不見得是他本人,可是,他沒有替自己的妻兒出面,反而袖手旁觀,放任事態發展。在彼時,他已經失去了這個兒子。
「維德,你再考慮考慮罷。」他歎息。
「替我向維克問好。」李維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入雨幕之中。
利文思頓遙望著他的身影,良久,才吩咐司機:「回酒店罷。」
李維在大雨裡走了兩個小時,才回到自己的公寓,當他看到坐在門廊,斜倚著門,閉著眼的童凝,滿腔的怒火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脈脈柔情。他上前,輕輕拍她的臉頰,「童,醒一醒,起床了,在這裡睡會著涼的。」是他忽略了,童沒有公寓的門鑰匙,也沒有他的電話號碼。
她在他的輕觸下,緩緩睜開眼睛,然後衝他展開一個迷離的微笑,復又闔上了眼簾。
他笑著搖頭,她還沒睡醒,看來是等了一陣子,累壞了她了。取出鑰匙,開啟門鎖,他彎下腰,抱起她,感覺她似乎比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又輕了些許。
童凝因突然騰空失重而驚醒,掙扎了一下,在看清楚抱起她的人是李維後,停止了掙扎,抬起手環住他的頸背,偎進他的懷裡。
「維,你回來了。」她的聲音傳至他的耳中,雖然沙啞,卻悅耳動聽得有如天籟。
他抱緊她,步入屋內,擁著她一起坐進沙發裡。
「童,妳怎麼一個人回來了,路可他們人呢?」
「他們還在島上。」她沒有放開手,像是一個溺水者般緊緊攀附著他,「維,我想念你。」
乍聽見她的話,他以為自己太過欣喜於見到她,以至於產生了幻聽。但馬上,狂喜淹沒了他。她的肢體與的語言都告訴他,她的想念。
「累了是嗎?要不要到床上睡一會兒?」他撫摸她的頭髮,發現它們長了數寸。真的,她,已經融入他的生活三個月有餘了。他都快忘記了,感覺上,她的存在那麼天經地義,彷彿滲入呼吸血液。
她在他的懷抱中搖頭,似一撒嬌的孩子。
「怎麼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知道她不對勁,這不像那個在機場遺失了證件財物亦無動於衷的童凝。
「維,讓我抱著你一會兒,一會兒就好。」她仰起頭,哀哀地注視他,「我只是想要擁抱一個人。」
「童,妳有心事。」他肯定。這樣彷徨外露的童凝,太過陌生,簡直似換了一個人,讓他覺得飄忽不安,只想緊緊抱住她,再不放手。愈接近那個埋藏在深心裡的童,他愈會害怕讓她受傷。
「今天,我們二十三歲。」她的聲音低不可聞,像是歎息一樣掠過他的耳際,在他的心底刻下一道痕跡。
什麼時候,她才肯向他敞開心扉呢?他並不執意想要知道她的過去,只是那一段他未及參與的過往,使他無法接觸她的心靈,使她無法愛上一個人。他不是要她忘記,但是希望她放下。
「今天,是妳的生日?」
她沒有回答。
李維再次抱起她,走向她的房間,將她放在床上,然後輕輕抽手,卻發現她的手緊抓住他的衣角。
「我不走,只是把濕衣服換下來,馬上就回來,恩?」他低頭輕吻她的額,安撫。
她聽話地鬆開手。
他退開,脫下濕衣褲,又回到床邊,動手替她款去外衣。這已經是第二次他做相同的事了。他自知不是柳下惠,美女當前可以無動於衷,但是他不能在童最脆弱的時候趁人之危。
即使渴望她到靈魂都刺痛,他也不會在她毫無防備失去神魂的情況下擁有有她。
小心地輕摟住她,緩緩拍撫她的後背,他喃喃低語。
「妳累了,好好地睡一覺罷。」
「不要走。」她拉住他的手。
「好,我陪妳睡。」他拉高被子,蓋住兩人的身體,也同時掩飾他被挑起的慾望。
「聖,唱歌給我聽。」
聖?她把他當成旁的人了。他瞇起眼,憶起稍早時候,她也說過「我們二十三歲」這樣的話。顯然,今天,之於她,是特殊的日子罷?否則淡定如她,不會如這樣失常。
長久以來,他都不再有唱歌的衝動,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要唱什麼好。想了一想,終於他低聲哼唱。
「Love me tender,love me long ,never let me go……」
這是他的心聲吧?他苦苦地笑。
她的呼吸,在他的歌聲中,逐漸平緩沉穩了下來。
她睡著了,這項認知使收住聲音。一點點將自己擁著她的手收回,側過身,深深凝視她的睡顏。每一次,她卸下防備,他都在她左右。而每一次,他都只是癡癡看著她,似是少男情懷。他笑,在她的唇上偷得一吻,小心翼翼地下床,再替她蓋好被子,走出她的房間。
一定不會有人相信他們之間是清白無染的罷?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走回自己的臥室,換上乾淨的居家服,收拾起一腔柔情,打電話給路可。
「為什麼童會先行返回?」
「她是一個十分敬業的人,所有她的部分,已經提前完成。我們已經千方百計地想她在島上逗留到最後,但她昨天開始便很奇怪,一直不說話,怎樣逗她開心都沒有反應。」路可的語氣顯得十分的疑惑,「以往童雖然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但最起碼她還會回以微笑,偶爾還會接續話題。可是昨天,她像個遊魂。」
遊魂?李維皺眉,他不喜歡童被這樣形容,雖然她的情形真的很不尋常。
「今天凌晨,她一聲不響地隨著補給船離開了小島。我們早晨起床的時候沒有注意,因為童是女生,臥室離得比較遠,而且她的工作已經完成,我們以為她躲在房間裡休息,直到午飯時她也沒有出來,才發覺她不在島上。我們打電話到公司找你,秘書說你出去了。打回你家,是留言機。再撥你的手機,處在關機狀態。真正急死人!童怎麼樣?她安全到達了沒有?」
「嗯,看上去疲累不堪,神思恍惚,現在正在睡覺。」
「維……你知道她這樣失常的原因嗎?」
「今天,似乎是她共另一個人的生日。」
「另一個人?」
「是的。一個令得她念念不忘,心傷難解的人。」李維不想承認,可是他也不想自欺欺人。
「那……她這個樣子,算是好現象還是壞現象?」
「我不知道,其實我很矛盾。既不想童不開心,不想她回憶過去,卻又希望她可以告訴我真相,讓我和她一起分擔。」
「你一直都很理智,對各色女性一向只賞不愛,從來沒有真正動心。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你愛童什麼?她不見得是你交往的女性裡最美最性感的,賢良德淑未必兼具,你究竟看中她哪一點?」
是啊,他自己也想知道,童究竟哪裡吸引他?然後,他的笑聲在房間裡響了起來。
「路可,愛上一個人,需要什麼理由?任何一個愛的理由,在愛斷情絕的時候,都可以成為不愛的借口。如果,必須要有一個理由,愛才成立,那便不是真愛。我,只是在彼時彼刻,看到童寂寞冷凝的身形,便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了她罷?」
「即使她仍然不知道你深愛她,仍然對旁的人念念不忘?」
李維沉默,深呼吸,然後肯定自己的心意。「是的。」
「呵呵,維兄,你的苦難才剛剛開始。祝你好運了,替我們向童說生日快樂,咱們過幾 天見。」
「知道了。」他與老友道再見。雖然童比他計劃的早了數日回來,但不要緊。反正他已經和利文思頓攤了牌,又不貪圖他的家產,無慾則剛,可是?
吁出一口氣,他進書房取了小說,坐在童的門前看了起來。他希望她醒來推門而出的時候,一眼可以看到他,進而知道,她不是孤單一人。
書,是馬克•土溫的短篇集,他漸漸為之入迷。再抬首,窗外竟已經萬家燈火,而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童的房間裡有細碎的響動,李維知道,她醒來了。未幾,經過梳洗的她走了出來。微微潮濕的短髮,向後攏,露出光潔的額頭,穿著一件白色V領毛衣黑色長褲。她看上去似一個精靈,眼中的迷惘已經褪淨。
「醒了。」他放下手中的書,歎賞地說。
「我睡了很久?」
「是,睡過了月升日落。」他站起來,知道她少有的脆弱同無措已經過去,「餓不餓?」
隨著他的話音響起的,的她胃中傳來的咕嚕聲。
「它已經替你回答了,那就走吧。」
「去哪兒?」
「童,一覺醒來你變笨了,我們自然是去吃晚飯。」他伸手替她將一縷不聽話的頭髮掖回耳後,自然親暱得仿如多年的夫妻。
「為什麼這樣麻煩,我自己進廚房就好了。」
「不,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我帶你去個特殊的地方吃飯。」
他同她下樓,叫計程車。
「你的車呢?」童凝不解。
「還在公司。我今日心血來潮,走回來的。」他挑眉。「然後證實了一件事:雨中漫步的事,只有情侶攜手同行,才稱得上浪漫。否則有發神經之嫌。」
聞言,她笑了,笑靨直到計程車停在他們眼前時也未消失。
李維帶童凝到一幢不起眼的大樓前,爬了百餘級台階,敲開了一扇門。
「哦,不!」男主人在看到李維的臉時,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哀號。「噩夢,這是噩夢。」
「莫,誰來了?你站在那裡鬼叫?」甜美的聲音隨後而來。
「就是,你鬼叫什麼?看清楚,我只帶了一個客人來。」李維推開站在門口當門神的老莫,逕自拉著童凝進屋。
迎接他們的是一個嬌美女子的擁抱。
「嗨,維。啊,你一定是維的女朋友了。」
「維,我也要抱抱。」老莫湊了上來。
「剛才你好像不歡迎我。」李維揚眉毛,微笑著為好友介紹:「童,他是老莫。妳不用理他,他在家沒地位,他們家由美麗的莫嫂做主。」
「童……啊?」老莫賊笑。當日他就知道維這次絕對跑不掉。呵呵,看,現在都帶上門了。
「莫嫂,我和童來騙一頓飯吃。」他擁住童凝的肩,不睬老莫賊忒兮兮的眼神。
「總要立個名目罷?」莫嫂眼裡有笑。
「當然,我有個絕好的名目……今天是童生日。」
「啊,生日快樂。」老莫夫妻異口同聲。
「拜託,我們已經快餓死了。嫂夫人燒得清淡一點就好。」
「你們先坐,我去。」莫嫂將他們留在客廳。
「我來幫忙。」童凝想跟上去。
「不用。這一次絕對算小意思,維曾經帶了一班人馬來騙吃騙喝。」她笑歎,「今天只得妳一人,我不會很忙。」
「童,妳不用幫忙,來告訴我,維有沒有欺負妳?」老莫好奇心大熾。「妳的身體好一點沒有?上次他把妳送到我這裡的時候,緊張得要死。」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對她,一貫付出,不求回報。她能感覺到心裡有個角落說,就這樣吧,留在他身邊,依靠他罷,他會對妳好。但另一個角落說,妳在利用他,妳寂寞太久了,只是想找個人長相左右。
「童?」李維發現她神遊太虛。「在想什麼?」
「啊?」她笑了,對他眨了眨眼睛。「若果維對我的態度算是欺負的話,那麼大抵所有適齡女性都會心甘情願被他欺負。」
李維先是愣了一愣,然後朗聲而笑。他以為童至少要情緒低落幾日,但竟然沒有,還很有心情地與老莫這促狹鬼說笑,調侃他。他喜歡這樣反應精靈的童,每一個新展現出來的童,他都喜歡。也許,他愛上了一個千面女郎。
「完了,童,他瘋了,真的瘋了。」老莫搖頭,幾曾見過維笑得這樣誇張放肆?
他不理老莫的擠眉弄眼,執起童凝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便再不肯鬆開。
「只是,我只肯欺負妳一人,童,怎麼辦?我好慘,欺負一個人會上癮的。」
「肉麻!」老莫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童凝回視李維,綻放最純淨美麗的笑容。
「維,今天我一直忘記向你說一句話。」
「什麼話?是不是『我愛你』?」老莫又湊了上來。
還是沒人理睬他。
「維,我回來了。」她輕語。
「我知道,我永遠在這裡,恩?」他擁她入懷,親吻她的髮心。
看不下去了!老莫站起身避進廚房去,受不了那兩個目中無人的愛情癡人,那樣肉麻的話也說得面不改色。
「你怎麼進來了?」妻子白他一眼。
「老婆,妳覺得如何?」
「十分般配。維身上隱約的陰狠戾氣,在面對那女孩子的時候,幾乎消弭於無形,眼神專注,決無面對不相干人時的客氣疏離。」莫嫂在他頰上吻了一下。「也許維終於可以放下往日的包袱。他們一個個,都會走出陰霾。」
「老婆,我愛妳。」他給妻子一個熱吻。
「去外面聊天,別妨礙我作菜。」
「是。」老莫乖乖領命,回到客廳,繼續當超級菲利浦。
「童,妳過生日,要不要喝一點酒?」
「她只喝溫水和牛奶。」李維替心上人回答。
「以童的情形,飲些許紅酒應該沒有問題。」
「童的情形?」李維不解。
「啊?你不知道?」老莫看了童凝一眼,卻沒見她有任何不豫顏色。「童,妳沒有同維說過?」
她只是回以無言。
李維沒有追問。如果是童的禁忌,他便不問。
老莫瞭然地住口。
「你誤會了。我不食辛辣,是自小養成的習慣,是職業性的。」反倒是童凝開口解釋。「與健康優劣無干。我本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好。」
職業性的?老莫和李維對望一眼。什麼樣的職業需要注意飲食?
「先別聊了,都去洗手吃飯。」莫嫂出來招呼他們。
李維起身,他沒有追問,並非不好奇。只是關於她極力迴避的過去,已經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在他腦海裡成型,他會自己慢慢去求證,直到童肯親自告訴他一切的那一日到來。他相信,終有一日,他們之間將不再隔著那無法逾越的舊日。
他有些自嘲,在感情的事上他畢竟無法瀟灑,不能忍受有秘密橫亙在他們的戀情間。不問,不代表他不想知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6 00:19:45
第七章
秘密,或恐終有一日不再是秘密。
往事,也許就這樣沉澱在靜靜的時間之海。
而我想要的,不過是妳所接納的幸福。
走在初夏的街巷,人潮自身邊退了又來。童凝的心情是平靜而恬淡的。CLOSE為她提供了這一季的所有衣物,連配飾都十分仔細地考慮周到,搭配得宜。她有時不免想笑,人人都因那唯一的一場婚紗展示會知道她的性別,而CLOSE竟一點兒也不介意。聽維同她說,CLOSE這兩季的銷售量直線上升,CLOSE的老闆嚷著要為全體創意及工作人員辦慶功宴。
童凝禁不住懷疑,她拍的兩輯廣告真的有那麼大的促銷作用嗎?
她並不知道,此刻身穿白色針織V領衫,灰色直管長褲,同色系便鞋,戴著墨鏡的她,在人群裡是多麼高挑而醒目。即便是簡約且毫不誇張,看在旁人眼裡,也總是不凡。
她走進一間男士服飾店,她過生日時偷偷獨自溜回來,後來路可等人結束工作回來之後,小小生了她的氣,但他們仍送了禮物給她。她自知太過任性,想好好向他們賠禮道歉。
「拍了那麼多廣告,報酬多多,妳自己想,買什麼送給他們才合適。我自然是知道他們的喜好,可是,由我告訴妳,便不夠誠心誠意。自己去感受罷。只要是妳真心送他們的,他們都會喜歡。
所以,她就出來了。
「先生,請問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服飾店的一位店員上前接待她。
童凝笑了笑,沒有予以糾正。她的頭髮四個月沒有剪過了,正以一種稍現凌亂的造型梳在耳後。但,仍然只覺英氣逼人,卻無邋遢感。
「我先看一看。」她環視店內裝潢,很有個性的藍白風格,她喜歡。驀地,她的視線落在了一組耳飾上。耳飾的樣式極其簡潔,但是一組六款,每一枚上都鑲嵌一種寶石,小小的,綠玉、藍寶石、琥珀、紫水晶、綠寶石,還有一顆是深茶色的鑽石。簡直,就好像是特地為五人組及維而設計的一樣。
「小姐,那一組耳飾,請取給我看。」
「啊,先生,那組耳飾已經有人訂下了。」
「這樣啊。」童凝不是不失望的。好不容易她一眼看中了,卻……
「小姐如果喜歡,在下可以割愛。」異國口音的中文從容地插了進來。
童凝與店員齊齊回首。
「啊,沙恩先生。」店員欣喜,買主出現,還肯出讓,皆大歡喜,那是再好不過。反正怎樣她都有錢賺。不過,她狐疑地看了看童凝,這樣俊帥的男人,沙恩先生怎麼會叫他小姐呢?咦?難不成她是……店員的眼光瞟向懸掛在店內的CLOSE大幅廣告海報,不是吧?她在心裡嘀咕。
但是沒人理會她抽筋似的表情。
沙恩有禮地向童凝頜首。
「在下保羅•沙恩,如果小姐喜歡,我可以將這組耳飾出讓。」
童凝搖頭。君子不奪人所好,她懂。何況尚有先來後到。得不到,失望難免,但還不至於非買不可。
沙恩似看穿她的心思,微笑。
「女士優先。小姐一定是想送人罷?」他斂去眼中算計的精光。這個世界實在是小啊,利文思頓先生叫他買禮物送給二少爺和他的朋友當賀禮,想不到竟讓他碰上了二少爺的心上人,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可是?
「是。」她點頭。
「君子有成人之美,這套耳飾,就讓給小姐好了。」
「那怎麼可以!」童凝直覺認為不妥。
「如果小姐覺得無故欠了人情,不如,在適當的時候,請我吃一頓飯,當是回禮,怎麼樣?」
她仔細看了一會兒眼前這個英俊硬挺的男人,似乎,他話裡有話。只是她一時之間還抓不住頭緒。
「就這麼定了。」他替她做了決定,然後執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便紳士地退場。
童凝狐疑地望著他的背影,他根本沒有問她姓甚名誰,聯絡方式,就這樣走了。那他怎麼要她請客吃飯?怪人。不想那麼多了,她付帳,買下一組六枚耳飾,走出服飾店。
「喂,你們看到了沒有?剛才的那個,是CLOSE的模特,就是那個天使新娘。」店員這時才醒過神來向同事說。
回到工作室,只有打工的助理一個在。
「人呢?」
助理抬頭看了一眼樓上,滿臉的幽怨。
「佳納和Anthony參加產品發佈會去了,維他們都關在第五工作間裡,一直沒有出來。其他人——唉!」
「他們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
「也不是啦。今天是維的生日,晚上要在工作室裡開生日派對,他們一早已經告訴我,可以開小差。不過,我想留下來替他慶生。」
維的生日?看來她這個房客、朋友兼員工並不稱職,好在她買了禮物,不至於太過失禮。
「離他的Party還有一段時間,為什麼不去看一場電影?反之他們已經放了牛。」
「可是這裡豈不是要唱空城計?萬一有什麼事,樓上很難聽到或者察覺。」助理頗有一點憂患意識。
「其他的人呢?」
「一聽維要慶生,一早已經做鳥獸散。」
她想像當時的情形,只覺得好笑。「我有一隻掌上遊戲器,放在員工休息室裡,你自己去找出來玩罷,可以打發無聊。」
「多謝老闆娘。」小助理竟然開她玩笑。
「去!」她啐了一聲。「老闆娘是佳納。」
「看維重視你的程度,早晚娶了妳,可是?」
她不語,是嗎?維重視她,可是她自己呢?她愛他嗎?她愛不愛維?這問題太過複雜,她選擇忽略,是她鴕鳥。
上樓,推開第五工作間的門,馬上傳來熱鬧的叫囂聲。
「抓住他,不要讓他逃了,今天我一定把他打扮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天上少有地上難尋的美男子。」周和李維在追與逃之間仍不忘拆拳解腳。
「周,一口氣說這麼長的句子,你不覺得喘?」森穿著一件褐色中式長衫,好整以暇地撣了撣衣袖,「童已經來了,而且站在門口已有一分鐘了。」
「啊,童,妳來得正好,幫我勸維換上這件長衫,我勸了他好久,他都不理我。」周立刻舞著一件墨綠色衣服向她訴苦。
她注意到了,在場的人,除了李維,都穿了一款斜襟素緞長袍。路可是一身青碧色的綠,和他深幽的眼眸相映,極之耀目。弗藍克穿著深邃的藍,喬易穿燦爛的黃,周則穿著神秘的紫。
果然只有維,還是一套淺灰色費雷西裝。
「有什麼特殊意義嗎?一定要穿長袍才可以。」她頗懷疑。
「妳還沒有看明白?這些衣服的顏色,和我們眼睛的顏色是一致的。」路可慢條斯理地向她解說。「我們等一下先要去出席一個業內聚會,替IL公司和維的工作室爭些顏面回來。」
「為什麼我聞到陰謀的味道?」童凝看了看表情各異的眾人。
「童,妳怎麼可以這樣想。」路可語音一轉,「不過是想演一齣戲給外人看罷了。」
「外、人?」
「是的。有人想挖牆角把維給挖走。我們要那人知道,我們幾個人是同進共退的。怎樣?要不要也摻一腳?」
「啊?我也要?」她看著一臉算計的路可。
「當然,」路可遞上一件白色織錦緞的女裝長衫。「你不會希望維給一班斜眼看人的洋番去打工吧?」
「好。」她心底也有惡作劇的衝動,他們把她帶壞了。
「維,連童也換上了。」另一廂,周仍在苦苦勸說。
李維看住換上長衫後的童凝,眸光一熾,她總是散發出一種優雅的性感,明明包得密不透風,卻又風情無限。讓他心甘情願墮進情網,不思掙扎。
罷了,由他們去玩吧。他妥協,也去換上長衫。
「啊,等一等。」童凝笑著喚住欲魚貫而出準備出門的他們。「忘記給你們禮物。」
她取出小小的長方形禮盒,揭開。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看向禮盒的十二隻眼睛轉瞬又都看向她。
「維,你一早已經告訴她了?」周問。
「沒有。」李維搖頭,轉而看向路可。
路可和其他人齊齊搖頭否認。
「童,妳不會是無意之間就發現了我們各自掩飾的真相了吧?」森覺得不可思議。
「誤打誤撞。其實我也是數分鐘前才知道的。真是巧合,快,戴上。」
「可是,妳沒有誒。」周看著六枚耳飾說。
「無妨,我本來也不愛珠寶。」她笑。
「咦?珠寶不是女人的最愛嗎?」周眨眼睛。
「你當我是男人好了。」童凝真的不介意。
「也對,只要維當妳是女人就好了。」
當他們一行七人出現在年度廣告人盛典的聚會現場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一室光鮮亮麗時尚前衛的男女,仍然不免被他們風格迥異卻同樣出眾的外貌所吸引。
「維,今年你的排位上升了。」有西裝革履的美男子過來打招呼。
「維,不向我們介紹你的白衣女郎嗎?」也有好事者來探問。
童凝很快發現,他們的人緣十分好,幾乎人人都上來打招呼。有點排斥這樣熱鬧喧囂且多少有些奢華的場合,是以,她靜靜持了一杯水,輕輕啜飲著,並不多言。
「不喜歡?」李維注意到她的沉默。她只有在工作時候才顯得優遊動感,或者在面對比較熟悉的人如他,才會有真摯的笑容。一旦面對人群或是陌生人,她會習慣性地戴上冷冽淡漠的面具,總似事不關己般的疏離,讓他束手無策。
「浮華,且不誠懇,做戲的意味太過濃厚。」她老實道出心中所想。
「妳沒有當壞孩子的天賦,這只是極其普通的應酬。」他太息著用手背輕觸她的臉頰。「雖然周他們極力想妳你教壞,可是本質上妳仍是簡單的。」
她抬眸望著他的眼,綻露微笑。
「只是還未的一定要做壞小孩的時刻,必要時候,才會有驚人表演。」
「我想我會拭目以待那一日的到來。」他寵溺地吻一吻她的額頭,自然親暱。
「維!」有美麗時髦的成熟女子遙遙走了過來。
「你們慢慢聊。」童凝識趣地避開。一早那美麗女郎已經往他們的方向虎視耽耽,在看見維碰觸她後,更是眼冒妒火。她實在無意攪和進情場,所以主動退讓。
「童,妳大方得出奇。」喬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側。
她習慣了他們之中總有一個人在她的左右,故而連頭也沒回。
「並不算是大方。不過是習慣了平淡,總覺得屬於自己的東西,終歸不會失去。但,不屬於自己的,也無謂強求。」
「是嗎?包括愛情?」他同她並肩而立,一起旁觀這一場盛會。
「是。」她冷靜得駭人,「包括愛情。苦苦愛一個人,對方卻不知不覺,或者完全不為所動,將是多麼悲哀的事。」
「那麼悲觀?」
「喬,你試過嗎?為一樣事物狂熱不已,沉迷且無法自拔。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失去了他,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裡,連與他相關的東西也一併失去了。之後,用盡你的今生,也沒辦法尋回失去的一切。一剎那,你為之狂熱沉迷執著的世界,崩塌消失,你會怎樣?」
「妳怕失戀?」他在聽完她的描述後,推測。
「只是害怕一切失去的感覺。」她嘴角有奇異的微笑。「喬,我只是個膽小鬼。」
「承認自己是膽小鬼的人,從某種角度而言,才是真正的勇者。」他垂下眼睫,擋住自己欣賞的目光。他,才是真正的膽小鬼呵。
「你在安慰我嗎?」她笑。眼角餘光注意到有金髮女郎在糾纏路可。「喬,不用去替他解圍嗎?」
「不用。他們擺脫異性的借口與手段十分之高明。」
「是嗎?」她口氣裡有明顯的不以為然。
「因為,那些不是他們心愛的女人。無論是維或是路可亦或是周和森,在面對自己心儀的女人時,是不不懂得拒絕的。」他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看,維不是過來了嗎?他不放心妳個人。」
「你們躲在這裡。」李維伸手挽住她的腰。「我們過去吧,他們要開始頒獎了。」
「頒獎?」童凝不明所以地問。
「這是一次廣告人的聚會,一年舉辦一次,旨在表揚工作傑出的從業者。」李維淡淡解釋。
雖然他們七人只是站在角落裡,仍然十分醒目,以致主持人一眼就找到了他們。
「現在,我們將要頒出本年度最接觸廣告人獎。先讓我們看一看今年的入圍者。他們都是業內最出色最銳意創新的有為青年,他們是:易世廣告的吳遠,金海創意的海青雲,維一工作室的李維。下面,就將揭曉本年度傑出廣告人的獲獎者是……」主持人拖了一個長音,吊起眾人的神經,然後宣佈:「他就是維一工作室的李維。我們歡迎利氏國際集團董事長利文思頓二世為他頒獎。」
李維不經意地挑眉,瞇起眼,「真是份大禮,不是嗎?」
五人組沉默不語,童凝則是不明真相。
「喬,麻煩你代替我領獎。」
「合適嗎?」童凝懷疑,且,這樣的無禮行徑並不符合維素日的為人。
就在他們都靜靜看向李維的時候,已經上台準備頒獎的利文思頓,也挑眉,揚聲問:
「維德,你不準備上來,跟我這個作爸爸的打聲招呼嗎?」
他的聲音透過擴音設備,響徹整間宴會廳,也震驚四座。
他在叫誰,李維嗎?那麼維德呢,誰是維德?現場有他的兒子?所有的人都將疑問的目光投向李維。
「維德,你不準備領取你的獎項了嗎?」利文思頓微笑,對自己造成的騷動不以為意,甚至是樂見其成的。「要我親自給你送過去?」
那是李維的獎。莫不是,李維就是他的兒子?
「早有傳聞說他向媒體公開承認有意讓次子繼承事業,只是一直沒有人知道神秘二少爺的事。難道,就是李維?」有人在小聲議論。
童凝看看神色自若,但通身散發危險氣息的李維,再看看已經步下了主席台,向他們緩步走來的利文思頓,並不意外地發現,他們擁有酷似的五官共神情。
「維德,祝賀你。」利文思頓伸手向自己的兒子。
李維不動如山,往事一幕幕地自他的眼前掠過。然後,他接過屬於自己的獎項,極其有禮但卻冷淡地道謝。
所有的人都在注意他們,也在等待著真相。
利文思頓倏然伸出雙手擁抱他,「久違了,兒子。」
頓時掌聲響起,多麼感人的父子相見啊。
可惜不,只有當事人知道這是一場怎樣的重逢。
「維德,不向我介紹你的朋友們嗎?」
李維推開他的擁抱,後退一步,站到好友之間,挽起童凝的纖腰。
「容我向您介紹,我的女友童凝,死黨路可•麥克格雷、伊恩•喬托、森澤朗、亞歷山大•周。」
利文思頓一一和他們握手,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童凝臉上。數秒之後,他恍然大悟似地微笑。
「我老了,過目不忘的本事大不如前了,本該一見到妳就認出妳才對的。很高興認識妳,天童。」
李維同五人組同時注意到童凝渾身的肌肉瞬間緊繃,而她清澈的眼神則迅即黯淡。
「見到您很高興,但同時也請您原諒我有事在身必須先行離開。」她不想再忍受四周探詢的注視,因而聲音也出奇地嘶啞。
連老於世故的利文思頓眼裡都閃過詫異,然後,他禮貌地斂去瞭然的遺憾神色。
「我想我們已經出席過了,既然童想離開,那麼,先告辭了。」李維摟著童凝,五人組隨後,一齊離去。
維德,你這是在暗示,你們是共進退嗎?你寧可公開挑釁,也不接受示好嗎?利文思頓完全不在乎現場的一干人,他在乎的是兒子的態度。維德,究竟有多重視那個女孩子?他先前雖然不耐煩,卻也無可無不可的忍了下來。可是,只不過是她淡淡的一句話,他便扭頭就走,全然不顧主辦者和與會者的面子。利文思頓有些惡劣地想知道,為了她,兒子會否突破他自己所設下的底線?他,實在很期待那一天。
他們回到工作室時,工作室已經被佈置成派對現場,有法式自助大餐,五人樂隊演奏,IL公司的男模悉數到場,攜妻小朋友來給李維慶生。
見到壽星進門,先湧上來一陣輪番擁抱捶打香面孔,看到童凝,更是寧肯錯殺,亦決不放過。
「維,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啊?」有人問出大家的疑問。「你也不小了,又有這麼出色的美女長伴左右,應該定下來了。」
童凝站在他身後,看不見他的表情,亦沒有注意到他的回答,她全副身心仍沉浸在利文思頓帶給她的震撼裡。
這麼久了,除了莊伯伯與莊伯母,沒有故識認出她,利氏卻在一眼之間就認出了她,並喚出她的名字。而她,再次經由他人的提醒,憶及不堪回首的一幕。
她害死了聖冉,上帝為此懲罰她,使她永遠失去了為之驕傲的天賦。她的心,一貧如洗,什麼也沒有。失去護照,讓她認識維,認識佳納,認識五人組。生活在他們中間,沒有人知道她的往事。他們對她,關心照顧,然卻不是因為負疚,只是單純的照拂。同他們相處,她是快活的。
下意識裡,她並不積極地期待補回護照,離開他們。面對他們,她沒有壓力沒有過去,孤獨寂寞統統遠離她的生活。
可是陌生如利文思頓,已經認出了她,接下來會有更多的人經由各式渠道,憶起她。而她,不能再在此地耽擱了,她應該離開了。
只不過……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人堆裡的李維,心裡浮動的酸澀,是捨不得罷?她是不折不扣的膽小鬼,害怕失去,害怕受傷,一直都害怕。所以,她只得逃避,在傷害來臨之前,遠遠逃開。
「童,蛋糕。」李維托著兩隻食碟走向她。
「生日快樂。」壓下胸臆間苦澀的離情,她揚起一個太過燦爛笑容。「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三十歲了。」
「可不是,三十而立了。總算事業小有所成,只缺一個老婆。」他笑瞇瞇地看住她暗示,已經沒有先前同業聚會上的沉冷。
「這是你許的願嗎?」她拿走他手上的一碟蛋糕,用小匙小口送進嘴裡,甜蜜綿軟。然而明明是美味無比,但不知道為什麼,回味卻那樣苦呢?
「不。」他放下手中的碟子,伸出右手,用食指沿著她的眉形,細細描繪。她有一雙濃長的眉,形狀美麗英挺。「這不是我今年許的願。」
「是嗎?」
童凝看著他的眼,那雙深色的瞳孔裡映照著她的影像。現在她知道了,他一直戴著有色的隱形眼鏡,他自己的眼瞳,是墨綠色的。
「哈,他們在這裡!」有人帶著相機過來,「這個姿勢好,不要動,壽星公和女朋友來一張合照。」
快門隨即按下。「呵呵,在專業攝影師面前買弄了,沖好了交給你們。」
說完,又跑去給別人拍照去了。
李維輕輕擁著童凝,今夜的她奇異地美麗,白色的衣衫將她襯托得跡近不真實,像是隨時都會化成浮雲,風吹即散。而他根本擔心抓她不住,終至失去她。
「童,我們離開好不好?」他在她耳邊說,壓抑地低啞。
「離開?」她將手裡的食碟放下,不解地側首看他,「大家在替你慶生呢。」
「今天我是壽星,不是嗎?壽星最大,沒有人會介意我們不見了。」
「可是我還沒有同佳納和Anthony打過招呼。」
「沒有關係,他們找不到我們,自然知道我們開溜了。」
童凝凝望他,微笑。就放縱這一次罷,這是上天給她的一場脫軌的假期,給她的人生一份奢侈的美好回憶。
攜起手,他與她,偷偷溜出了工作室,上了他的車,駛離身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建築。
她坐在副駕駛位上,偏著臉看他專注地開車,淡淡地想,他們,多麼似一對夤夜私奔的情侶,除了彼此,便再也沒有旁的。
「看什麼?」他回過頭,逮住她怔忡的視線。
「你。」她老實地回答。「這個角度的你,英俊異常。」
他低聲笑,喜歡她留戀的眼神。「想去什麼地方?」
「去哪裡都好,只要有你。」她幾不可聞地低喃。
他卻聽見了。可算是一種承諾?
「回家可好?」一股甜蜜席捲向他。
回家?她點頭,她真的該回家了。
回到李維的住處,兩人相擁著坐在陽台的沙發裡,不怎麼講話,只是緊緊靠著彼此。
「維。」她慵懶地喚他。
「嗯?」
「你同令尊的關係,不是很好?」
「不好尚不足以形容我們之間的關係,水火不容、彼此憎恨倒可以概括一二。」他沒有再迴避自己的身世。今夜,他實在想找個人傾訴。「十六年前的今天,我失去了父親,母親失去了丈夫,我們失去了生活。」
她不語,靜靜聽他陳述屬於他的不堪記憶。
「佳納,她最大的心願是成為一位傑出的時裝設計師。所以,年輕時候她獨自赴法學習時裝設計。畢業之後,她留在了法國,為一名時裝設計師當助手。然後,她認識了那家公司的老闆。四十歲的老闆剛剛喪失配偶,乍一見到黑髮俏麗的東方女子,就心生好感,立刻上前邀約,交往一段時間後,他不顧家人的反對,閃電式地同她結婚。彼時,他已經有了一個血統純正的四歲兒子。次年,佳納又替他生了一個東方面孔的兒子,黃皮膚,黑頭髮,深棕色眼瞳。接下來事態的發展可想而知,有人懷疑嬰兒的血統,彼時尚沒有脫氧核糖核酸檢測技術,除了比對血型之外,只有靠外貌來判斷一個孩子的出身。
「嬰兒時期,沒什麼印象,可是到了少兒時,我開始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對我不理睬不關愛,為什麼母親鬱鬱寡歡,每日寄情工作。直到上了學,被人冠上雜種的外號,被別的小孩欺負,被祖母責罰,被家裡的傭人奚落,我才明白,原來,我是不受歡迎的。
「唯一不歧視我的人,卻是我的異母兄長。他從未使臉色給我看或是言語上行為上傷害我。我們算得上是兄友弟恭了。我拚命好好讀書,希望父兄母親以我為榮。也許,我是太聰明了,以至於父親前妻的家人對我充滿了敵意。他們認為我是維克……我的兄長,繼承家產的威脅,是他的敵人。這樣充滿敵意的歧視在我上中學後變得明顯深重了起來。他們向我祖母造謠,說我們厚著臉皮留在利家是為了謀奪家產,祖母信以為真,命令父親遣走我們。她還說由父親經手,還能給我們留一點顏面,若由她親自出面,就不會寬待了。
「我永遠也無法諒解父親怎麼可以就這樣輕易放棄了我們母子,他遞上一張五百萬法郎的支票,逐我們離開。佳納有一身傲骨,她根本不想要他的錢,可我不同。那一日,是我的生日,本來該舉家同歡的。然而迎接我的,是徹底的絕望。一瞬之間,我腦海裡閃現今後如何生活的念頭,我要生存下去,完成學業。所以,我收下了支票。彼時彼刻,我變得現實。我知道,我與利氏,已經恩斷義絕。」
他側頭親吻她的頭頂,籍由她的溫暖給自己說下去的勇氣。她默默的聆聽,於他,已經是最大的支持和動力。
「佳納和我放棄了法國籍,放棄了利文思頓的姓氏,放棄了曾有的生活,回來這裡,從頭開始。諷刺的是,上高中時,我的異國血統開始展露,頭髮顏色漸漸成了淺棕色,墨綠色的眼睛,昭示了我是利氏兒子無可辯駁的事實。並且,混血兒的外形,替我招來不少麻煩。」
他鬆開擁住她的手,取下自己的隱形眼鏡,然後直面她。
童凝第一次,在星月之下,看清了他擁有一雙森海似深郁的墨綠眼瞳,那裡映著星與月,還有——她。
「那他為什麼在早前的聚會上當眾承認你,甚至激你同他相認?」
「我不十分知道。當年我發誓永遠不回法國,永遠不忘利氏帶給我們的羞辱,所以一直以來,我從沒刻意關心過他的消息。」
「也許,他知道他做錯了。」她垂下眼睫。她,沒有立場這樣說罷?她自己亦是一個罪人,連救贖也得不到,怎麼有資格說別人?但她不想他因此而不快活,斂去陽光似笑容。「為什麼不嘗試著原諒?」
「換成是妳,妳會嗎?」
換成是她,會嗎?她會。可是,她沒有機會。她背負著一個人的死亡,空守著一個誓言卻又無法做到,她永遠沒有可以原諒的理由,也永遠沒有機會原宥自己。
「維,不要等到一方死亡,才後悔沒有說對不起。」更不要等一方死亡,才後悔沒有說我愛你。她輕輕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望著她寂寥落寞的背影,他第一次體認到,本質上,他們是一樣的人。極度渴望愛與關注,即使這麼多年他們一個人生活了下來,胸口卻一直有一個空洞,怎樣的忙碌,也無法彌補,始終是一片心靈之墟,等待被一個人所拯救。所以,茫茫人海,他一眼就注意了她,不忍心她獨自一人,不捨得她傷心難過。因為她臉上的表情,曾是他臉上唯一的顏色。
「童,要怎樣,我才留得住妳的心?要怎樣。才能給妳所要的幸福?」他喃喃的低問,聲音被夜風吹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6 00:20:28
第八章
原來,那一場浮華的永世之夢,早已經化成了飛煙。
原來,信守著許下的旦旦誓言,卻成了禁錮的牢籠。
原來,愛得痛了,痛得哭了,哭得累了,所以走了。
浪子李維再曝驚人身份,利氏二少爺隱居本市。
利文思頓二世當眾承認,利二是商業奇才,憑個人實力,取得今日成就。
據知情人士透露,李維有意與模特女友擇日完婚。
童凝坐在會客室裡,面前攤著各色報刊雜誌,全都是佳納的助理收集來的。配上她是李維的各種角度拍攝的遠近鏡頭照片,熱鬧非常。女秘書送水近來的時候,也不免多看兩眼。
「唐小姐,最近幾天妳一定被煩死了。」童凝撐著下巴,微笑著衝她說。
「可不是。工作室那邊,一忙起來,翻天覆地,根本沒有人理電話,公司這裡就不行了。這兩天接電話接到手酸。」
「辛苦妳了。」她站起來,「這麼忙還要妳來招呼我。」
「呵呵,沒關係。」唐小姐眉花眼笑,終於可以近距離見到老闆傳聞的神秘女友,果然與眾不同。氣質優雅淡定,決不因為是老闆的女朋友而指使員工,客氣有加,亦沒有因等待而不耐煩。比之以前自詡老闆娘的各色囂張霸道女人,有雲泥之別。「李先生他們在開檢討會,不會太早散。」
「妳不用招呼我,我可以看書看報,順便瞭解一下維的婚期定在什麼時候。」她長眉一挑,覺得好笑。原來記者的想像力如此天馬行空。
「有什麼事需要我,請不要客氣。」
秘書退了出去,留下童凝獨處。她揀了一本標題看上去不那麼聳動的財經雜誌,翻到介紹李維的那一頁。文章的內容倒尚算中肯,不過不失,較平實地介紹了他自大學時代與友人共同創業的過程。亦披露了他的合夥人,五人組個個都有著同樣□赫的背景,只是他們從來沒有刻意向外界透露過。故此,人們一直沒有將他們同權傾一方的財團聯繫起來,是新生代中值得學習的人物。
她放下雜誌。無論維是否身世顯赫,他都不會是池中之物。而她,只有抓緊每一分每一秒和他相處的時間了,上帝給她的這段脫軌的假期,不知何時就會嘎然而止。
「童,等很久了吧?」李維推開會客室的門,走了過來。
「還好,在我尚能承受的範圍之內。」她立身迎向他。「檢討會開得怎麼樣?」
「上半年營利達到既定目標。」他攬著她的肩向外走。「不談工作了,決定了去哪裡吃飯沒有?」
「朝鮮菜可好?」
「好。」他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叫她失望。
走出公司,立刻有一群記者圍住他們,紛紛提出他們的疑問。
「李先生,請問你真的決定接掌利氏集團嗎?」
「你與你的天使新娘什麼時候結婚?」
「令尊會同意你娶一個來歷成謎的模特嗎?」
「小姐,請問妳與李維交往多久了?你們是否已如傳聞中一樣秘密成婚?」
兩人相視一笑。由他們去揣測罷,終有一日,時間會驗證一切。
突出重圍,兩人跑到一個街區外的韓國飯館吃飯。
席間,李維突然發現。
「童,妳瘦了。」
「是嗎?」她伸出雙手撫摸自己的臉頰。「可能是工作太過繁忙,休息不當。」
「吃完飯,我送妳回家,妳睡個午覺。」他微笑著凝視她低頭喝湯的樣子。
「你呢?」
「我陪妳。」他輕輕安撫她,不著痕跡地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安。
最近的童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十分粘人。她仍然只是看書聽音樂,可是必須在他的左右,除了睡覺,她幾乎都和他在一起。很多時候,她都不講話,僅僅是靜靜待著,眼神眷戀難捨。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她使他隱隱覺得不妥。彷彿,她做了什麼決定,所以才會抓緊每分每秒的時間共他相處。
「你下午沒有事嗎?」
「有,跟路可他們約好在工作室見面。我們要討論一下公司未來的走向,現在我的新身份雖然不會為公司帶來麻煩,但終不免造成一定的影響。」
「那我們吃完飯直接返回工作室好了,你和他們開會,我去第三工作間睡覺。」
「聽妳的。」他近乎寵溺地答應,在他力所能及的情況之下,他願意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即便他力有未逮,他亦會盡全力教她開心快活。
到工作室後,童凝進第三工作間小睡,李維在第五工作間與五人組開會。
會議進行到尾聲,喬易遲疑了一下,還是望向李維。
「維,你最近都沒有注意到嗎?」
「注意到什麼?」他一邊收拾手邊的文件,一邊問。
「童變得喜歡跟著你。」喬易的眉幾不可覺地皺了起來。
「這是好現象誒。」周笑著調侃。「童一開始都不覺得維英俊瀟灑,也不覺得他對她的好。現在她開竅了,曉得巴住維。」
「是嗎?」喬易卻不以為是這樣。「維,你真的不覺得她的行為很反常嗎?」
「你也發現了。」這是肯定句。
「發生了什麼?」路可看看喬易又看看李維。「童知道了?」
「我只說了關於我的那一部分。」他承認。「當晚我的情緒不是很好。而且,我認為她應該知道。」
「童有什麼反應?」
「她說……不要等一方死亡,才後悔沒有說對不起。」
一室人統統沉默。這句話,對每一個人,同樣震撼。
「她的反應,大異常人。」最終,路可先開口。
「之後,她就變得像現在這個樣子。」李維淡淡說。
「你有什麼決定?」
「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罷。」他苦苦地笑,「愛情,是不能強求的,如果她自己沒有自覺,旁人實在也無能為力。」
「如果她執意要走呢?」路可不能不做這樣的假設。
「還是那一句話,我會放下一切,隨她去天涯海角。」李維平和卻堅定地說。
「維,你完了。我從沒見你對一件是這樣沒有把握。」周大聲歎息。
「……」李維無語,是啊,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
「啊,你們都在。」門被人推開,易世廣告的小吳揚了揚手裡的唱片走了進來。「正好,維,我上次答應你的,聖童的唱片。」
「什麼聖童?」周好奇地問。
「又一個孤漏的人。」小吳笑。「上個世紀末最優美的聲音,最接近上帝的聲音,聽過一次就永遠也不會忘記。」
「真這樣出色?」
「聽過就知道了。」他逕自走向唱機,小心翼翼地自唱片封套內取出唱片,放上去,然後放下唱針。
一陣近乎窒息的靜寂之後,音樂緩緩響起,神聖而空靈,充斥整個工作間。然後,第一個聲音出現了,清澈透明,彷彿來自天堂。在一個小節之後,另一個聲音加入進來,一樣的聖潔剔透。輕緩的,這兩個聲音交織在一起,契合得似乎天生就應該屬於彼此,那樣的水乳交融。
每個人都將呼吸放輕放緩,甚至屏住呼吸,深怕不小心褻瀆了那樣美麗的天堂之音。
唱片終於在眾人的靜寂中結束了。
所有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氣,聖童的聲音太過美麗,幾乎不應該屬於塵世,完美得跡近不真實。這是他們共同的認知。
李維向小吳借過封套,認真而專注地凝視著上面的照片。一男一女,十分年輕,女孩子蓄著一頭長及腰部的烏亮黑髮,眼光澄清,像是看得透世事人心般無邪。兩個人穿在同樣的白色聖袍,臉上掛著一樣純潔的微笑。而他,在另一個人臉上看見過同樣的表情。
「再一次。」弗藍克要求再聽一次,其他人臉上的表情也是一樣。
「好罷。省得你們說我小氣。「小吳同意。
當歌聲再度響起的時候,仍然沒有人說話。
」維,公司的電話打到我這裡了,你接一接……「門被人推開,攪散神聖的氣氛。
十四隻眼睛齊齊望向童凝。可她的視線卻沒有焦點,抓在她手裡的薄外套自指間滑落在地上,發出極其細微的聲響。然而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只是看到她臉上一貫純淨淡定的表情,在一瞬間褪去,同時染上的,是痛苦與脆弱。
為什麼?她循聲而去,為什麼要對她這樣殘酷?時時刻刻提醒她,有些錯與罪,是永遠也得不到救贖的。
「……她……她是……」小吳結結巴巴地,手指指向童凝,又指向唱片封套。「我怎麼會沒看出來那?她是、她是聖童裡的天童。天啊!簡直難以置信,怪不得她能將天使新娘詮釋得那麼完美!」
她卻聽而不聞,怔忡地站在唱機前。
「最接近上帝的聲音,我終於可以親耳聽到。」小吳仍不停地嘀咕。
路可一把摀住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自說自話。因為他明白,唱片裡所保存的絕美聲音,永遠也不可能在現實生活裡原音重現了。如今的童,有一管沙啞的嗓音,她沒有可能再唱出那天籟之聲了。她的痛苦,只怕也由此而生。
小吳掙扎。「唔……唔唔……唔唔唔……」
喬易過來,與路可一人架住小吳的一邊膀臂,強行將他拖出工作間,其他人也跟著退了出來。此時此刻,他們實在是幫不上童任何的忙,就留給李維和她獨處罷。
到了門外,路可一放下手,小吳就叫了起來。
「我的唱片還在裡面!」
「又不會長翅膀飛掉。」周翻白眼。
「若是真的不見了,了不起我賠你一張。」森也皺眉。
「我還想要她的親筆簽名。」小吳一臉的嚮往。「真想不到能讓我見到天童,她長大之後,其實變化並不大,只是那一頭彷彿染著一層聖光的頭髮剪了,好可惜。」
「閉嘴!」弗藍克瞪他一眼,轉而問喬易。「喬,童……她不會有事罷?」
喬易搖頭。
「我不知道。」
「我們該怎麼?」
「等,我們只能等待他們出來。」
房間裡,唱片仍在繼續播放,歌聲依然清澈縈迴。
童凝呆呆站著,眼淚慢慢潤濕她的眸,又一滴一滴溢出眼眶,滑下她血色全無的臉頰,落在地上。她什麼也沒辦法做,只是無聲的流淚。
李維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雙肩,試圖喚醒她。
「童,看著我。」
她沒有反應。
「童!」他加重了一點手勁,再次叫她。
她像是自震驚裡醒過來,呆滯的眼神緩緩對上他的視線,然後嘶聲痛哭。
「聖,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既然我已經失去了一切,那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這不公平!」她嘶啞的聲音彷彿來自地獄。「如果,我做錯了什麼,如果我不再被期許,那麼只要懲罰我就好了,為什麼要用這麼殘忍的方式結束?死的人應該是我!」
「童!」他忍不住搖撼她,害怕聽見她說「死」這個字眼,害怕她臉上絕望的淒厲表情。
「聖,你來接我了是不是?我的假期結束了是不是?」她突然露出淒艷的詭異笑容,像個小孩子一樣抱怨。「這個假期好長,因為你都沒有陪我。我一直很寂寞,一個人走了很多地方。但是,沒有你。不過,這個假期的最後一段時間,我過得很開心很幸福。我認識了很多人,他們都很可愛。還有維,他對我很好,同你一樣好。有他在,我都沒有時時刻刻想起你。可是,我怎麼可以這麼自私,有了他,就忘記你呢?所以,你來提醒我了,對不對?你要來接我回家,恩?」
「童,求妳,妳看我,仔細看我。我是李維,妳的維啊!」他駭怕,那種無法抓住她的恐懼感深深攫住了他。
「聖,我累了,帶我走。」她淚眼迷濛地綻開微笑。「維會沒事的,他很堅強。我不想再讓他為難。所以,帶我走。」
「童,妳清醒一點,別這樣,我求妳。」他害怕,一生之中,他從未這樣無措過。了無生氣的童、喃喃著要求帶她走的童,狠狠刺痛他自詡堅強的心,心疼她藏著那麼多秘密獨自一路走來,心疼她背負著傷心寂寞行行復行行。他後悔,為什麼要那麼驕傲,不肯聽沈彤講述童的過往。現在,他除了緊緊擁抱著她以外,什麼也做不了,什麼辦法也沒有。他的心,被狠狠刺痛。他那麼愛她,卻幫不了她,只能看她痛苦傷心。
驀然,童的聲音消失了。
他以為她終於冷靜下來了。但……
他發覺不是他想像中的冷靜,而是,她已經陷入昏迷。
「童!」他叫,橫抱起她,拉開門,衝出工作間。
「維,怎麼了?」所有人被驚動。
「路可,去開車。喬,麻煩你先設法替我聯絡一位沈彤女士,她是本埠一位知名聲樂教授。」李維靜下來。現在,他必須鎮定,他不能亂了陣腳。「弗藍克,打電話給莫,我需要他。森,你留守工作室,無論發生了什麼事,請代為解決。周,你去公司,設法轉移媒體可能會有的注意。」
一邊說,他一邊包著童凝飛快地下樓,上車奔赴醫院。
小吳目瞪口呆,望向氣定神閒留守工作室的森,訥訥地問:「剛才那人……是李維?」
他知道維是個冷靜的對手,並且必要時可以陰狠毒辣。但,他從沒真正見過他運籌帷幄深沉自持的樣子,一貫只見他言笑宴宴。
「小吳,能成為他的朋友,是一種幸運,而若成為他的敵人,那會是最大的不幸。」森以為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很少有什麼事情能真正激怒他。他之所以一直任由記者在報紙上胡亂報道捕風捉影,是因為他們沒有觸到他真正的禁忌。他或者我們的身世不是,他曾經交往過多少女友也不是,過去的他百無禁忌。」
小吳瞭解地點頭,李維的禁忌已經出現,不可以逾越那條線,不可以騷擾他心愛的女人,不可以探究他心愛女子的隱私。這就是他的禁忌。
「既然要留在工作室,不如,你就再陪我聽一會兒聖童的唱片罷。」森笑呵呵地攬住小吳。
「維,單獨談談。」醫院裡,老莫神色嚴肅,不復玩笑。
「原因不明的低熱,消瘦,昏迷。我不以為你會虐待她。所以,我不是十分樂觀。我想我們需要她以往的醫療記錄。雖然我們可以替她進行周密全面的檢查,但勢必延宕時間。」
「沒問題,我會與使館方面聯繫。」他保證。
「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看上去憔悴不堪。」這是老莫最大的疑惑。
「你知道聖童嗎?」
老莫點頭。
「今日,一個朋友將聖童的唱片借給我們聽。童聽了之後,極之激動,然後就昏迷了。」
「此童便是彼童。」老莫立刻恍然大悟,抓住重點,指出真相。
李維點頭默認。
「那童的嗓子——」
「我不知道。」他捏緊拳。因為他不知道,所以他無法分擔她的痛苦。
「去罷,多陪陪她,教她覺得自己被需要。如果二十四小時之內她仍無法清醒,最好要聯絡她的家人來。」
「維,」辦好手續的路可走近他們,「喬已經聯繫上了沈女士,她說她盡快趕來。童呢,她還好罷?」
李維搖頭,除了冷靜與守護,他幫不上她任何忙。
路可拍了拍他的肩。老友的情路,走得太過坎坷,原以為他們各自放下心間的重負,就能成就一段美滿的良緣。可是,以童現在的情形而言,不但是心結未解,只怕是愈系愈緊了。而且,說不吃驚是騙人罷?如今的童,說得好聽一些是有一管豆沙喉,若形容得刻薄點,那便是男人嗓了。然曾經,她擁有仿如天籟般美麗清澈明亮的聲線。並且,還被完好的記錄保存了下來。那樣強烈的對比反差,更顯得事實的殘酷。因著某些不明的緣故,永遠失去自己美麗歌喉的她,沒有任何人可以寬慰。
「我該怎麼辦?」李維自問,也問所有在場的人。他後悔,他對童的深深好奇,使他無法輕易罷手,執意想探知深藏的過往,他不想放她成為過客。而這樣做的結果,是童至今仍昏迷未醒。
「等待她,支持她,最重要的是,愛她。」路可攬住他的肩,將他的頭壓在自己的肩膀上。兩個英俊異常的男人在醫院走廊上擁抱的畫面著實怪異,但他不在乎。現在的維,只是故做鎮定,他需要朋友的支持。
「路可,我是不是錯了。我執著於童不想提及的過去。然而真的將她的傷口揭開,不過是翻出了她不欲人知的隱私。其實我是籍著愛的名義,在行傷害她之實罷?」
「不會,愛一個人而想知道她瞭解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路可深呼吸。只是童的——他振作精神,「維,你要堅強,童還等你去喚醒她。」
「我去陪她,有什麼事的話,到病房找我。」
四周,很安靜,遠遠傳來了嬰兒清晰的啼哭聲。她遲疑了一下,決定循聲去看一看。沒有人陪在她的身邊,她有一點意識上的模糊。這裡是哪裡?她為什麼會在這裡?怎麼會空茫茫一片?她並不害怕,只覺寂寞。
越是向前,嬰兒的哭聲越洪亮。
「恭喜莊先生,莊夫人生了一位公子,體重三千六百公克。」一陣德語傳入耳中。
德語?她有一絲好奇。這兒有人說德語呢,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純正且流利的德語了。
「恭喜童先生,童夫人生了一位千金,體重三千公克。」另一個聲音操同樣流利的德語說。
真奇怪,這裡也有兩對夫妻,在同一天的同一時刻生下一兒一女。她淡淡地想。
「我們真有緣,同在異鄉為異客,又在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間醫院裡擁有了自己的兒女,實在是太好了。哎呀,忘記自我介紹,鄙姓莊,莊安岑,與內子在此地遊學。」
「呵呵,我姓童,童奕朗,我們定居此地。」
她愣住了。她不應該知道或聽到這樣的對話才對,她根本不該有這樣一段記憶才是。
她懷疑地再次四顧,周圍又變得靜謐了,仍然空茫一片,簡直似電影中的異度空間。她自嘲地笑,她在想什麼呢?不遠處又傳來嬰孩的聲音,哦哦牙牙的,煞是有趣。她繼續前行,想看看能發現什麼。
「她好可愛!妳看,她都不哭,還會和著音樂搖手。咦?節拍抓得很準誒。」
「是呀,有音樂的時候,童童就會很安靜。」這個聲音,好慈祥,又好熟悉。「看,冉冉的音感也很好呢。」
「說不定,我們兩家生出兩個音樂天才!如果教育得當,相信他們將會是未來的音樂家。」
「是嗎。」慈祥的聲音不是頂熱中,「他們都還小,等他們懂事,由他們自己去選擇罷。如果童童長大了想做一個辦公室裡的小文員,我亦不反對,她開心就好。」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她竟可以心平氣和地回顧往事。或者這片無邊的空茫使她安心於自己的世界裡罷?她可以不必擔心周圍的人,只要直接反應自己的情緒就好。
嬰孩的呀呀之語和大人的交談聲又淡出了,她並不十分在意,她知道,再前行,還會有聲音出現。她期待著。
「老童,冉冉會說話了。你知道嗎?他第一個清晰完整的詞語不是說出來的,是唱出來的。他唱:哈利路亞。字正腔圓。」
「啊?不是爸爸?」渾厚的男中音夾著笑意,「我們童童還只會發出毫無意義的咿呀聲。我現在很想聽她叫爸爸媽媽。」
「真可惜,他們同一天出生,又幾乎同時會爬、學步。我一直以為他們會同時說話。」
「不用失望。既然冉冉已經會說了,童童也不會拖太久。不用著急。」
她無聲地笑,莊伯伯恨不能聖馬上長高長大。但爸爸,只希望她順其自然,經歷再平常不過的成長過程。
她嚮往地前行。前面,無憂無慮的童年,在等著她。
慢慢地,周圍的環境亮了起來。景象漸漸變得清晰明快,似在看一場環形銀幕立體電影。一切都逼真鮮明。一條兩側長滿小灌木的石徑在她的眼前延伸了開去,小徑的盡頭,是一片開闊的草坪,有兩個小孩在嬉戲。驀然,長髮小女孩跌倒了,男孩子馬上返回她身邊,扶起她上下檢視,一邊焦急地問:
「童,有沒有受傷?痛不痛?」
「沒有。」女孩吐舌頭,沾了草屑的手摸上男孩的臉,「聖,不要緊,我沒事。我的頭髮擋住了視線,所以沒注意到腳下的石頭,就跌倒了。等一下回家我叫媽媽把它剪了。」
「不要!」男孩反對,抬起手替女孩理順因奔跑而顯得亂蓬蓬的長髮,掖回她耳後,「大家都說妳黑色的長髮象絲綢,說妳是最漂亮的中國娃娃。童童,不要鉸掉。」
她笑,原來聖小的時候就已經似個小紳士,懂得讚美女生。
「咦?好像有人來了。我們走罷,媽媽回來後,我們去練聲。」
「我今天不去了。」女孩不太起勁地坐回草地上。
「為什麼?」男孩大感詫異,「合唱團下一周就要面試了。」
「今天馮森過生日,他請我參加他的生日晚會。再說……」女孩清脆的笑聲逸出唇畔,「聖,我又沒有要當音樂家歌唱家,練聲彈琴只是好玩。」
「哦。」男孩沮喪,「既然妳又不在意,我那麼辛苦練習有什麼用?」
「聖,你不要這樣。我只是不加入合唱團,又沒說不喜歡唱。」女孩連忙安撫,「好啦,我答應你不剪頭髮,明天加倍練聲,好不好?」
「好。」男孩笑開一張清秀的臉,滿足地隨女孩離開。
曾經,他們是那麼的相親相愛。她太息。如果上天憐她,就讓她留在這段無憂無慮的回憶罷。
淡淡思忖著,這一段歲月已經走過。再次出現在她眼前的,是身材已經拔高的聖,眉清目秀,隱約已經有男性俊朗氣息。
「童,我被選中參加童聲合唱團了。」他語氣平淡,並不興奮雀躍。
「恭喜。莊媽媽一定很開心,對不對?她一直希望你能成為她所教出來的最優秀傑出的歌唱家。你現在已經邁出了第一步,不是嗎?」
「可是,我不想去。」
「為什麼?」
「他們只招男童,妳又不能和我一起參加。」有一些哀怨。
「那有什麼辦法?誰讓爸爸媽媽把我生成女孩?沒關係,過幾年你退出合唱團,我的歌唱水平已經有了進步,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唱呀。」
「真的?妳要和我一起唱?」
「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童。妳一定要等我!再過三年,我十四歲,退出合唱團,度過變聲期後,我們一起唱歌。」
「嗯,一言為定。」
她微笑,一直,聖都執著於要和她在一起,像一種習慣,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融入骨血,無法分割。而他之於她,也是一樣。
終於看到那一天。長高長大,已經變得英俊儒雅的男孩站在女孩家門前,笑瞇瞇地向放學歸來的少女伸出雙手。
「好久不見,童。」他的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擁抱久未見面的女孩。
「是啊,兩年。你一直隨團演出,直似人間蒸發。」女孩一任他抱著,「你長得好高,我現在要仰起頭看你了。」
「那多好,我可以替妳擋風遮雨。」男孩寵溺地理順她的及腰長髮,「我回來實現我的諾言了。童,我要和妳一起唱妳喜歡的歌,直到我們雙雙老去。」
更多的畫面接踵而來,他們關在練音房裡練唱,一起望著冰淇淋發呆,唱第一首屬於自己歌,進錄音室錄音,被樂評人嘉許為世紀最相屬男女聲,出第一張專輯,他的父母受邀回國執教,他們在梵帝崗被教皇接見……
她淺笑,多姿多彩的兩年,一個人一生所追求的榮耀與財富、讚譽與成就,她共聖,在那兩年裡都得到了。她只是單純地喜歡,從來沒有功成名就的意願。而聖,背負著母親的期望,卻只想和她站在同一處,無論是否是一個華麗舞台。
她閉上眼,不想再看下去。接下來的苦難,從無一日自她腦海中消失,午夜夢迴,她總是低吟著醒來,再也無法深眠。怎麼能忘?怎麼可以忘?!
他們興高采烈地籌備錄製第二張專輯期間,聖回國探望父母,她留在奧地利承歡父母膝下。雖然見不著彼此,他們仍透過電話分享彼此在異地的生活。
「童,妳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緊,這幾天沒有練聲嗎?」即便隔著萬水千山,隔著電話的兩端,他仍然輕易聽出她的異樣。
「好像有點感冒,這兩天嗓子有些疼。」她沒有隱瞞,「大概過幾天就會好了。」
「看過醫生了嗎?」他關心地問。
「沒有,小毛病,應該沒事。」她輕聲笑,心中暖暖的。
「明天記得去看醫生,知道嗎?歌唱家的歌喉是最珍貴的。」他殷殷叮囑,就怕她不以為意。
「知道了,小老頭!」她玩笑地說,「聖,你越發似老人家。」
「我關心妳呀。換成是旁人,才不理他死活。」他大聲表白。
「曉得了。」
次日,她去看醫生,做了數項檢查。醫生很和藹地說檢查結果要等幾天才出來,要她回家乖乖休息。她聽從了。她直到很久以後才知道,因她未成年,醫生先聯繫了她的父母,三日後才約見她。
「童,妳的扁桃體出了小小問題,我們必須切除它。放心,這只是個小手術,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不過,手術之後,你要禁聲數月,好好保養,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好嗎?」
她同意,父母簽了手術同意書,她做了那個醫生口中的小手術。一周以後,她覺得沒有什麼大礙,只是不能和聖通話。考慮了一天,她決定直接去見他。
聖見到她不能言語的樣子,十分心疼。就算她用手語告訴他不要緊,他仍不放心地追問。
「真的?一定很疼罷?」他疼惜她吃了一刀,「是不是很難受?」
無法言語的她,搖頭擺手擠眉弄眼,將他惹笑,他攬住她親吻她的眉心,低語:「就愛這樣的妳,童。」
她張大嘴,無聲的笑,覺得理所應當。
可是,見了莊媽媽後,她發現她來錯了。忙於教學的莊媽媽看見她時,是疏離客氣的。客氣地歡迎,客氣地招待。
直到那天,她在書房外無意中聽見莊媽媽與莊伯伯一番令她寒徹心骨的對話,她的世界在她眼前崩塌潰散,化為飛灰。她跑回自己房間,收拾行李。她要回維也納,要知道究竟發生什麼。聖就在彼時推門進來,看見她素縞著臉,打包行李要離開,急忙攔下她,追問原因。她用手語問出她的疑問,得到了聖肯定的回答,也驗證了莊媽媽與莊伯伯的話。無法接受的她,狂奔了出去。
她睜開眼,周圍變得一片黑暗,無聲無息,只得她自己。她不要再回想,真的累了,背負著永遠也無法卸下的歉疚和永生不得滌淨的罪愆,她累了。本以為,不聽不看不想,她可以慢慢與往事漸行漸遠。可是,在聽到聖童的歌聲時,她知道,她從來沒有釋懷。這一次回來祭掃聖的墓塚,是以為在經過這許多年沉澱之後,她終於可以面對聖。然而,她還是錯了。終究是不能啊!
「老莫,她已經昏迷三十個小時了。」李維一天水米未進,也沒有梳洗。
老莫與路可實在擔心童凝沒有醒來,他反而先倒下,不得不出面勸他洗漱進食,喬易則允諾替他照看童,一旦有動靜,就叫他。這樣,他才肯離開病房一會。
沈彤見他走出病房,連忙自長椅上站了起來,問:「她怎麼樣了?」
李維搖頭,不做聲。
「我可以幫忙嗎?」自被通知童昏迷入院,到她趕抵醫院,之後她等了二十餘的小時,但童一直沒有醒來。
見李維無意替大家做介紹,老莫只好自己開口詢問。
「請問這位女士……」
「沈彤。我曾是童的聲樂老師。」她無法說出另一個身份。曾經,她是童的莊媽媽。只是,她太過功利。轉瞬之間,她失去了一切心愛的人。
「沈女士與童是舊識?」老莫眼光一閃,荷蘭方面傳來消息說未經本人或親屬同意,他們不能透露患者資料。而童在奧地利的家人他們一直都不曉得怎樣聯繫,簡直束手無策。現在,來了一個瞭解童過去的人,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麼沈女士一定瞭解她以往的醫療紀錄,至少知道她有沒有罹患重症史嘍?」
她苦笑。她怎麼會不知道?正因為她知道,所以她自私地向聖冉隱瞞了真相,也一併瞞著童。卻不料童會意外地將她與丈夫的對話都聽見了。是以,與其說是童導致了聖的死,不如說是她這個做母親的人一手釀成了所有的悲劇。而丈夫,亦終因無法接受兒子的死,與她離婚。
「是的,我知道。」她深吸一口氣,「六年多前,童咽喉處長了一個腫瘤,造成咽喉腫痛並壓迫聲帶。後來,在對聲帶永久性傷害尚未造成前,及時切除了。醫生在切除後對腫瘤進行了切片檢查,證實它是良性的,說它是一塊息肉也不為過。只是,童雖然可以保有她完美的聲音,日常生活不會有什麼大礙,卻不能過度用嗓。」
「既然可以保有她原來的聲音,為什麼……她現在有這樣沙啞聲線?」老莫發問。
「童不肯透露原因,她說那是上帝的懲罰。」沈彤摀住臉,發生的這一切,與其說是給童的懲罰,毋寧說是給她的。懺悔至死亡,也無法解脫。
「就這樣?」李維輕聲問。這不是全部的真相,「就這麼簡單?」
「維,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最主要的是與童的家人取得聯繫,經由他們,得到童的醫療紀錄。」老莫安撫他。
「我得知童的消息後,已經通知她父母。」她歎息。
「妳知不知道她多年來一直在服用抗癌藥物?」李維不理睬她懊惱追悔交織的表情,冷冷問。
「什麼?!」在場的人,除了老莫,無不詫異驚呼。
「是,童多年來一直服食一種抗癌藥。」老莫證實,「這種藥物多用於抑制癌細胞擴散或細胞癌變。」
「不!上帝啊,為什麼是這樣!」沈彤被這個消息擊垮,崩潰地哀號,「錯的人是我,受到苦難與責罰的人應該是我。為什麼是童?錯不在她。」
「錯也不在妳,沈彤。」一管低沉鎮定,具有安定人心魔力的渾厚中音,在眾人身後響起。同時,一對風塵僕僕的中年男女趨上前,分別擁抱她,「沈彤,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們都為人父母,對自己的兒女難免比較自私,不想他們受到傷害。」
「老童、水瀾。」她淚眼婆娑。
「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妳怎麼還這樣自責?為什麼不想一想,我們至少還有童童,至少還有她活著。仔細追究起來,妳才是受害者。聖冉為了童童的自私莽撞,無知懦弱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童童,我們曾經以為給她五年時間,去流浪沉澱思考,她最終會明白,這件事其實所有人都需要負一點責任。並不是她一個人無可饒恕的罪愆。沒想到,事隔五年有餘,她的心理建設仍然不堪一擊。」儒雅的中年男子微笑,轉向有些不明狀況的眾人,「我是童奕朗,這位是我夫人寧水瀾,我們是童的父母。」
無須出示任何的證據,便可以肯定他們是童的雙親。童擁有她父親一般淡定自若的氣息,也似足她母親。她們有一樣清澈無垢的眼瞳,一樣白皙細膩的皮膚,和細微表情。
童夫人走開去安慰瀕於失控的沈彤,而童父則望向守侯在病房外的人,他看到李維時,眼光研審。然後緩緩開口:
「你們都很累了,我從維也納連夜趕來,也十分辛苦。不如,大家找個地方,吃點東西,休息一下罷。如果我們中有任何人因童而倒下,她醒來後會很自責。」
「童先生,不如先到醫生休息室稍適歇息。」老莫引路,眾人跟上。
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坐定,老莫從冰箱裡取出牛奶與蛋糕遞給大家,自己則在一邊不語靜觀。
「你……是李維罷?」童父環視在場的人,然後視線停留在李維身上,語氣是肯定的。
「是。」他迎視眼前持重深沉的男子,那是所愛的人的父親。
童父慢悠悠地看了憔悴男人一眼,想找到卓爾不群的富豪之子的特質。接著他搖頭失笑,「本人同照片相去甚遠,我簡直不能相信你和報紙上的貴氣男子是同一人。」
聞言,所有人都愕然。老莫一口牛奶梗在喉間。他有沒有聽錯?童爸爸一來不著急探問女兒的病情,反倒調侃女兒的緋聞男友?
「很奇怪我為什麼會這麼說?我們在來醫院的途中在計程車上看了份八卦週刊,令我好奇的是童竟然對報紙上的報道不予理睬。五年半前發生的事使她對媒體頗有些偏見。我們一直不認為她肯再與之接觸。不過,也許五年的沉澱,使她有足夠的勇氣平和地重新面對他們。又或者……」童父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仍處在愕然狀態的李維,「又或者,那個陪在她左右,和她共同面對人生風風雨雨的人,終於出現。」
他覺得欣慰,女兒此番回來,是她自己的人生之賭。輸贏都掌握在她自己手中。如果有變數,便是眼前這個男人罷?他看好他,沒有驕傲自大狂妄氣息,像報紙上的照片一樣,是個清俊成熟的男人,可以將童導往好的方向。而這樣一個男人,正為他的女兒憔悴傷神,唉,就不讓他提心吊膽了。
轉向穿著白袍的老莫,「醫生,請說說我女兒的情況。」
「我們替她做了檢查,她一直持續低熱,昏迷不醒。詳細的檢查報告要今天下午才會拿到。」老莫回過神,「請童先生告訴我們她的病史。」
「好。童童……曾在咽喉處長了個小瘤,切除後證明是良性的,但醫生說必須每年定期複診,以排除咽喉癌的可能性。她一直在服藥,防止細胞癌變。去年她複診的結果仍是沒有癌變跡象。可今年她失約了,我們一直都無法聯繫上她。」
「我知道了,立刻安排重新檢查。」老莫起身離開。
「我先回工作室。」路可也告辭。
剩下李維與童父兩人。
童父收拾起輕鬆表情,「現在,請告訴我,她為什麼會變這樣子?」
李維慢慢的,將他與童相識、相交,進而肯定了他愛她的過程講述一遍。
「啊,是這樣。」童父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這些事,原是我們為人父母應該操心的。只是,她從小到大都是很普通的孩子,我們也一直放任她做自己的事。所以,所有女孩子的缺點,她都有。但她一貫和聖冉在一起,他替她擋去了不少風雨,使童的世界顯得美好順遂。可惜,聖冉沒能一直陪在她身邊。他的死,無庸置疑是對童的致命打擊,她關上心扉,避走天涯。謝謝你,你幾乎就要成功了。」
「只是幾乎,不是嗎?我終究沒有成功,還傷害了她。」他自嘲。
「她逃避這麼多年,也該累了,讓她發洩一下,長睡幾天。醒來後才有力氣開始真正的新生活。小子,你會等她,包容她,愛她嗎?」
「不會!」他的回答迅速而斬釘截鐵。
「不會?」童父不解。
「我會愛她包容她,但我不會一直等待她。我可以給她時間將回憶與心緒釐清,可是我不會由得她一個人逃去天涯海角。」這一次,他會跟上去。
「哦?」童父開始有了真正笑意同欣賞。強勢的男人啊!
「我會追上去。」他捏緊拳頭肯定。
「即使是你必須與一個亡魂爭奪?」
「是的。」
「很好。」他伸出手,將童交給這樣一個人,他可以放心了。
李維亦伸出手,與之交握,默默承諾了他的愛情。
無邊的黑暗,悄無聲息。走了好久,只得黑暗,她不想再走下去了。
倏忽,一團柔和白光在她眼前漸漸亮了起來。
然後,一個修長的身形漸行漸近,在距離她數步之遙的地方站定。
「童,果然是妳。」
多麼熟悉的身形、臉孔和帶著淡淡寵溺的聲音。她忘形地向他奔過去。可是,怎樣也無法接近他、觸摸他。
「聖!別走。」她叫,害怕再次失去他。
他幽幽地太息。
「童,妳休息了太久,該回去了。」
「我不要!我太累了,走不動了。」她撒嬌且任性地蹲在那兒,不肯挪動。「沒有你,我哪裡也不去!」
他溫和地微笑。
「童,妳已經長大了,變高變重。我恐怕已經背不動妳了哦。妳要自己走接下去的人生,童。」
「你恨我了,是嗎?」她哀哀地仰起臉。「我沒有想過會害死你。聖,我只是怨恨,為什麼當我開始熱愛我們的事業,執著於我們的歌唱時,上天卻要收回我的歌喉。我沒有想過懲罰我的方式會是帶走你和我們的約定。」
「我一早已經知道。」他輕輕說,眼神溫柔。
「妳還沒從維也納趕來同我會合,我已經從童爸爸那知道一切真相。」
她吃驚的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
「我知道妳可能再也無法做一個職業的歌唱家。」他承認。
「震驚」兩字不足以形容她此時心情的一二。
「童,妳知道為什麼在我苦苦練習了多年之後,妳仍可以輕易地與我組合嗎?妳知道媽媽一直不肯認輸的原因嗎?因為妳是天生的歌唱家,卻永遠不是歌唱的熱愛者。再怎麼樣努力的練習,我也追不上妳。」
「聖,你在胡說什麼?!」她不是不駭然的。
「從小妳就很隨性,可是我知道,只要我不放棄,妳就不會放棄。所以當我知道妳罹病,我們約定一起唱歌直到老去的願望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時候,我就有了決定。如果我突然不唱了,妳會懷疑。我只有不動聲色每日去練唱。我希望有我伴著妳,妳會安心地養病,保護好聲帶。就算妳從今往後都不可能以歌唱為職業,至少,妳還可以偶爾自娛自樂。」他淡淡笑。
她忍住淚。天啊,她究竟做了什麼啊!
「其實我們都錯了。妳已經長大,這件事,不應該瞞妳,妳有權知道真相。畢竟瞞得愈久,妳的反彈亦愈大。終究人算不如天算。」
「對不起,對不起……」她的淚滑落眼眶,失聲哭泣。「聖,原諒我。」
「童,妳何苦空洞著一顆心自我放逐多年?我從來沒有怪妳,當日換成妳是我,也會毫不猶豫罷?」
「聖……」
「妳答應過我的,無論發生了什麼,妳都會好好生活下去。妳沒有遵守誓言哦。」
淚水刺痛她的眼她的心。聖沒有怪她,沒有!
「噩夢已經結束,童。多年前就該從夢裡醒來了。好在,現在醒來也還不遲。不要讓我再擔心了,好嗎?回去罷,還有很多愛妳的人等著妳。」
「聖!」她捨不得他啊!聖從不知道,她兜兜轉轉卻沒有捨棄歌唱,只是因為他的執著啊。
「別忘記妳應允我的事。」他的身形向後退去,臉上有道別的溫柔傷感。
她想追上去。可是,
「童……」有一個渴望而焦灼的聲音在喚她,那麼傷心又那麼深情。她側耳傾聽,是……維?
「回去罷。」他的身影漸淡透明。「別了,童。」
永別了,我的愛。淡淡哀傷的歎息在空氣中消散。
「童,發生什麼?讓妳在昏睡中流淚不止?童,妳為什麼不肯醒來?童……」李維握住童凝的手,輕輕偎近自己的唇邊,親吻著。四十八小時,之於他,幾乎像一生一世般漫長。他不是不想知道那一段往事,可是若提及過去會讓童痛苦得情願沉睡也不願醒來,那麼,他永遠也不會再提起。
「童的檢查結果,一切正常。只是她的身體機能處在睡眠狀態,她更像遭受了刺激而不願面對現實。」
老莫的話在他的腦海迴響。他,錯了。何必苦苦執著於往事?他愛她,已經是全部。
突然,被握在他掌中的纖細手指動了動,再動了動。
「童!」他抬頭,驚喜地看見她濃長的眼睫毛輕緩地扇動,慢慢揚起。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眸映入他的眼簾。
她反握住他的手,含淚而笑。
「你看起來實在很糟糕,彷彿剛剛自叢林裡歷劫歸來一樣。」
「這是最新流行。」他也含淚微笑。她醒了,醒來第一件事便是關心他,於他不眠不休的等待,已經是最好的回報。「你睡了兩天了,覺得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她不語,只是靜靜凝視他亂糟糟的頭髮,充血的眼睛,明顯的鬍髭和皺巴巴的衣服。天那,她睡了幾日他就變得似足流浪漢,若她不醒來,他又會變得多糟糕?
「怎麼了?」見她不說話,他著急地問,怕她覺得不適。
「沒什麼。只是在想,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裡,是我所見過的最美好的人同事。我覺得累,想:如果就停留在夢裡,也沒什麼不好。」
「不可以!」他激動地輕斥,捏緊她的手,吻了又吻。
「嗯。就在我猶豫的時候,我聽見了你的聲音,你在叫我。」她綻開美麗真摯笑靨,「維,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他張大手臂,她毫不遲疑地投入他溫暖寬厚的胸膛。
推門進來的一干人,見此情景,又悄悄退出去,掩上門。讓一對有情人獨處。
「哎呀,兩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老莫伸了一個懶腰。「有沒有人想去大吃一頓,然後回家睡覺的?」
「我們!」眾人異口同聲,包括久未展歡顏的沈彤。她喜歡和這群年輕人相處。如果,當年,她沒有太自私,她的聖冉,今日也會是體貼善良活潑的男子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6 00:20:49
第九章
原諒,是這樣簡單的釋懷
回憶,是如此迢遙的回首
而愛情啊,是多麼甜蜜的負擔
醒來以後,在醫院觀察了三日,童凝被李維接回家,他堅持自己照顧她。
回到公寓,趁她在浴室裡洗漱的時候,他坐在沙發裡發呆。不知道為什麼,內心的一隅總是隱約覺得擔心,擔心她會走掉。即使醒來後的童明顯開朗了許多,他仍然有無可名狀的擔憂。
「維。」耳邊是她輕輕的聲音。
他抬頭,看見沐浴之後,穿著他天藍色棉制睡衣的她,心口一緊,口乾舌燥起來。
「童,妳最好不要穿我的睡衣在我眼前亂晃。」他沉聲提醒。
啊?她不十分明白地眨了眨眼睛。
「我從來不是柳下惠似的男人。如果我早先過於紳士的行為誤導了妳,我很抱歉。事實上,妳一直面對一個極端慾求不滿且身強力壯的成年男子。」他聲音低啞,充滿了渴望,渾身的肌肉都繃緊。
「啊。」她臉紅,急忙說晚安回自己房間去了。男女之事於她,太過陌生,她知道李維愛她。可是,她一直不能確定,她愛李維嗎?是否她錯將在最無助時的依賴、感激,誤以為是愛情?
然而不容置疑的是,她喜歡他。假以時日,她會愛他至不可自拔罷?
第二天,李維百般叮囑她之後,才上班去了。童凝伸展躺了數日的四肢,做慣了四處遊走的人,突然之間停下來,變成躺在床上的米蟲的滋味,實在並不好受,可是李維不許她操勞。
「我有足夠的錢把妳象女皇一樣供養著,妳什麼也不要做,乖乖養病。不要讓我發現妳偷偷做家務。若覺得無聊,看書聽音樂曬太陽,都隨妳。」他臨走前還很有模有樣地叮囑她。
呵,她一個人傻傻地笑。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她摸起來接聽。
「童,快來工作室!」佳納焦急的聲音傳來,「快來勸勸維,他要發瘋了。」
然後不待她追問,就匆忙掛斷電話。
童凝不是不狐疑的,但她還是迅速趕往工作室。她知道的李維,從來不是一個會大發脾氣的人。只是,怎麼會發瘋呢?
計程車停在工作室的門前,立刻有大批記者蜂擁上來,隔著車窗向她發問。
「童小姐,據說妳今次入院是因為維德•利文思頓提出分手,妳傷心自殺的緣故。請問,這個消息是否屬實?」
「當年,妳被聖童的聖拋棄,意圖自殺,因而導致聖慘死輪下。今日,妳為了李維入院五日,妳有何感想?」
計程車司機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面色越來越陰沉的女客。「小姐,要不要我送妳進去?」
童凝搖頭。早晚要面對這樣的陣仗罷?終歸是逃不掉。逃了五年,她也累了。既然不能躲在虛幻的內心世界迴避一切,那麼,就讓她挺胸抬頭面對這遲了數年的真相罷。深吸了一口氣,她推開門下車。
「請問童小姐,是否此次分手是因為利氏極力反對你們的婚事?」
她輕咳一聲,才要開口,卻有沉冷的聲音插口。
「在場的所有媒體請停止發問,並且盡速離開。此地是私人產業,業主不想再看見你們滯留在此。否則,各位所代表的單位,將被列為維一工作室與IL公司的拒絕往來單位。
路可排開眾人走向童凝,握住她的肩膀以示支持。然後在短暫的安靜空隙帶她走進工作室。
「還是被認出來了。」她輕淺笑,然而笑不及眼底。
「放心,維決不會令那些記者再發佈任何不實報道。」
「他不會是就為了這件事發脾氣罷?」
「發脾氣?」路可失笑,「如果他的表現用發脾氣可以形容的話,佳納也不會把妳找來。他是震怒,震怒!妳懂嗎?認識維十數年,第一次見他真正光火。雖然覺得十分可觀,但是,亦十分可怕。」
「他究竟做了什麼?」她很好奇,理智的路可會這樣說,表示情形的確有些失控。
「他要買下那些出版社、報社,然後封掉。」
啊?童凝愕然,然後笑。清澈絕艷的笑靨引得路可發呆。
「他在哪裡?我去見他。」
「第五工作間。」
上樓之後,所有人見到她都是鬆了一口氣似的表情。
「童,現在裡面是超級低氣壓。」
「老闆現在是生人勿近。」
她搖頭輕笑。從來不知道維也有這樣的一面。生人勿近?惡犬不成?真虧他們形容得出。看來,真的很嚴重呢。
推開第五工作間的門,他背向她坐著。聽見響動,頭也不回地斥道:
「出去!」
她沒有動,他的語氣真的很差。
「沒聽見嗎?我叫你出去!」李維聽見來人沒有反應,又吼了一聲。
「遷怒於人,不是好習慣。」她輕聲說。
不出她的所料,他轉過身,面對她,然後向她伸出手。
她關上門,靜靜走向他,將自己的手交地他修長堅定的掌中。李維稍一用力,她已經跌坐在他的懷裡。
「妳怎麼來了?」他將面孔埋在她的肩頸處,悶悶地問。
「有人向我求援,說你大發雷霆。想告訴我原因嗎?」
「那些記者太可惡。」他埋怨。「我沒能保護妳。」
「所以你就發脾氣?」
「不,我只是擔心妳。」
「我沒事。」她微笑。「你不用為報紙上那些報道不開心,謠言止於智者。我不會動氣,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必須要澄清的地步,我也有辦法解決。」
「童,我真沒用。愛妳,卻不能保護妳不被流言波及。」
「你不用保護我。」她輕輕用手指耙梳他濃密的黑髮,看見他淺棕色的髮根。「你只要分擔就好。」
他抬起頭,深深望進她的眼裡,然後,吻住她。
她的唇溫涼似水,沒有化妝品的香氣,只有淡淡的皮膚味道,卻是他所吻過的嘴唇裡,最甜美嬌嫩的,讓他不想放開。
童凝沒有閃避,柔柔的任他親吻。她不意外,也不排斥他的吻。情慾於她,是陌生的,但她能感覺得出來,他一直在壓抑他的慾望。是尊重她,也是真愛她。
「童,妳把維安撫下來了罷?」周推門而入,一眼看見他們擁吻在一起,連忙擺手。「繼續繼續,當我沒出現過。」
說完,他退了出去,還體貼地關上門,替他們製造二人世界。
「怎麼樣了?」十數雙眼睛盯住周。
「你們每次都教我做壞人。」他嘟囔,「不過,這次我賺到了。呵呵,好唯美的畫面哦。」
「什麼?」森聽見他的話。「只有唯美,沒有香艷?」
「如果你們不派我去打探消息,現下倒真發展到香艷場景了。」
「去死!」眾人紛紛出拳往他身上招呼。
門內的兩人哪裡還吻得下去,收拾一下心情,一起走了出來。只看見拳頭滿天飛,而周似一隻過街老鼠到處躲避。
「還玩?不用工作?」李維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窘意。「路可,你去告訴外面的記者,我會安排一日召開記者招待會,請他們理智禮貌地離開。否則,拒絕往來的話就不會只是說一說那麼簡單了。」
「知道。」路可向眾人使眼色,大家心領神會,回到各自的崗位去了。
「維,我們都知道你目前飢渴難耐,不過,下次最好記得把門鎖起來。」周說完,迅速逃離現場,留下臉色微紅的一對有情人。
童父童母先行回維也納去了。
沈彤找了一天,與童凝做了徹夜長談。當兩人從房間走出來時候,眼睛都是紅的,但神色間卻都釋然平靜。離別之前,她們相互擁抱,然後笑著說再見。
就算是一笑泯恩仇罷。這些年來,她們各自承受著良心的煎熬,從無一日得以有心靈的寧靜。但是,終於都過去了。如果不放下過去,如何能在未來去得更高更遠,活得更幸福?
而李維,只是微笑等待,等待那個放下一切心靈重負的女子,淡淡地回到他身旁,就好像她由始至終都不曾離開過一樣。
「維。」她投向他的懷抱。「我們回家罷。」
李維開始安心地上班下班,童凝無意在新聞熱潮中露面製造話題,老老實實地呆在李維家中,每日打掃房間,操持家務。
每天李維回來,她都已經燒好了飯菜等著他,像一個盡責而體貼的妻子。
偶爾五人小組會來湊熱鬧,他們喜歡她的手藝,立誓早午晚賞光,頂好讓他們長住。
生活漸漸平淡,步入正軌。而她,已經在本地停留了七個月有餘。天氣,已由冬末的寒瑟,進入仲秋的颯爽。
這一天,李維他們的恩師從美國飛來探訪他們,一早他們去了機場。
童凝獨自在家,做完家務後,她在書房裡找了本小說看。時間不知不覺便接近中午。電話鈴聲將她自小說離奇的情節中喚回。
「請問,童凝小姐在嗎?」電話彼端的中文過於純正,明顯是外國人竭力咬字清晰所致。
「我就是。」
「太好了。我是荷蘭領事館的約瑟夫,您的證件已經辦妥,隨時可以來領事館取回護照,然後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他頗高興地說。「希望沒有為您造成麻煩。」
「謝謝,我知道了。」她同他道再見。
麻煩嗎?終究還是有的。最大的麻煩,是一顆她為之日漸沉溺的心罷?那麼深廣,那麼包容,那麼寵溺。已經安於被這樣一顆心所愛的她,此時此刻,走得開嗎?
她,終不免是自私的。他愛她,她知道。可是她佔據了他的愛,卻什麼也沒有做。任何一個女子,也肯為維洗衣煮飯生子。她並不比任何人做得好,只會給他帶來無盡的煩惱。
一直以來,她都不是一個體貼的人。答允了聖,要好好活下去,可卻失去了活著的目標。不是不自我厭棄的。說起來,她並沒有什麼值得拿來向人展示的優點。美麗嗎?賢良德淑嗎?
自嘲地笑,童啊童,妳自我放逐太久,浪費了人生的寶貴光陰。所有的人都不斷地前行,只得妳,劃地自陷,一點長進也無。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接起電話,她淡淡地問:
「哪位?」
「童小姐?」異國口音的中文喚起她的記憶。「可還記得我?」
「是,沙恩先生。」她立刻想起服飾店裡看似冷硬的異國男子。
「今日天高氣爽,不知童小姐有沒有興趣一起吃個飯?」他邀請。
想到自己欠他一個人情,童凝爽快的答應。
「好啊。但,由我請客。」
「沒問題。」他在彼端笑。「我的車就停在妳樓下,童小姐只要換個衣服便好。」
童凝掛上電話,一點兒也不意外他知道她的電話及住址。似保羅•沙恩這樣的男人,對所要得到的東西,包括咨詢,絕對會不擇手段。
換上一身黑色便裝,她下樓,看見一輛銀色克萊斯勒泊在門前,沙恩倚在車頭邊。
「累你久等了。」她微笑,伸手將被風撩起的頭髮順往耳後。
「等待您這樣美麗的女士,是我的榮幸。」保羅•沙恩欣賞地說,立正身軀,替她拉開車門。「請允許我為您服務。」
童凝輕聲笑,撇開他隱瞞的身份不談,他本人倒也十分紳士且風趣。
「就叫我童罷,沙恩先生。」
「那,請喚我保羅。」他識趣,隨後坐進車裡,司機即時將車駛出公寓區。
「想去哪裡吃飯?」他問。
「主隨客便罷,保羅,你喜歡哪裡便哪裡好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妳比最初在廣告上的形象,有頗大改變。感覺上,不單純是外形上的,而是心境上的。雖然不至於判若兩人,但總是不同。」
她有些詫異保羅•沙恩敏銳的洞察力,兩人接觸不過兩次,他卻輕易看出她心態上的轉變。她自己,還不能完全明瞭這樣的改變會給她的生活帶來什麼樣的影響。然而,陌生如他,或者可以給她中肯的建議罷?
在她的沉思時,車子停在了一間私人會所門前。
保羅•沙恩先行下車,然後伸手扶童凝下車,走進會所。
偌大的會所裡,除了訓練有素的藍衣侍者,竟不見一名會員。童凝並不意外。保羅•沙恩是有備而來,而她,還是靜觀其變罷。
「童小姐,請。」他為她引路。
「沙恩先生。」她微笑,他們之間又回復到先生小姐的稱呼,是因為地點與人的關係罷?「希望下一次,我可以真正還你一個人情。」
他不語。如果,她不是李維所愛,他此時想必已經為體貼善良且聰慧的她動心。可惜,他沒有機會。
步入裝潢典雅的餐廳,童凝看見等在裡面的老者,挑了挑優美的眉,按下淡淡的狐疑。不應該感到意外呵,童。
「童小姐,請坐。」利文思頓向她頜首。
保羅為她拉出椅子,待她坐定,沉聲說了句「失陪」,便轉身離開。
「童小姐,想喝點什麼?」利文思頓和藹地問。眼前的人是兒子的最愛,愛屋及烏,他很難拿出大家長的架子面對她。
「水,謝謝。」她自在地說,同時打量維的父親。或者當年利氏不信任妻兒,但維成年後,他們父子眉目間實在酷似。如果維肯摘下深色隱形眼鏡,洗去黑色染髮劑,與利氏並肩站在一起,沒人會懷疑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
「我很喜歡聖童的音樂,沒想到今天能見到天童本人。」
她輕淺地展開微笑。
「若聖童只有天童而沒有聖音,也就不能成其為聖童。很高興您喜歡聖童。」
「很遺憾你們沒有繼續唱下去。」
「是啊,這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她垂下眼睫輕聲認同,轉而又看向利氏。「希望您沒有類似無可挽回的憾事。」
利文思頓深深注視童凝。她太聰明了,完全不等他說明來意,已經精準地說出了問題核心。
「我知道妳滯留本地的原因,也知道事情已經解決。不曉得童小姐有沒有興趣到我位於凡爾賽鄉間別墅做客小住?」他充滿期望地邀請。「妳可以約請朋友一起來。」
她靜靜考慮幾秒,終究是無法拒絕一個極欲挽回過錯彌補遺憾的父親。
「我是很嚮往鄉間美麗的晨昏景色。至於我的朋友,我不能肯定他是否會一起前往。但是我期待這一趟法國之行。」
「那實在是太好了。」
「呵呵,是我的榮幸。」她笑著起身。「很高興見到您,請原諒我還有事待辦,要先行一步。能否麻煩您的司機送我一程?」
「當然。」
向利氏告辭出來,她就見到保羅•沙恩仍等在車旁。
「請送我至荷蘭領事館。」
「取得護照後,有什麼打算?」他顯然知道事情的始末。
她忽然記起,李維也曾經問過她相同的問題。而奇怪的是,今日之前,她卻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真奇怪!
「一直忘記請教你的身份。」她淡淡略過這個問題。
「利文思頓先生的特別助理。」保羅並不諱言自己的身份。
「那麼你知道他們父子間的恩怨嗎?」
「是。大少爺清醒的時候,曾向我詳細地講述過。」他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清醒。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清醒的時候?」童凝聽出了蹊蹺。維說整個利氏他只懷念兄長維克,可是,情形似乎不怎麼好。
「這也是老爺極力想要和二少爺修好的主因之一。大少爺因為罹患腦疾而陷入昏迷,他等於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不想再讓另一兒子待在彼方,彼此不聞不問。」他歎息,沒有向她隱瞞事情的真相。
「為什麼你們不直接告訴維?」
「老爺不想以大少爺為由,迫使二少爺回去。」
都是驕傲的人啊。她不語,沉吟良久後,有了決定。罷了,她能為李維做的,或者,只有這些。
「保羅,我欠你的這頓飯,看來要等到去法國才能還你了。」
他笑出一口白牙,明瞭地向她眨了眨眼睛。
當她推開門的時候,迎接她的是李維閃過驚惶、痛苦、釋然、安心的臉龐。
「童……」他一把抱住她,緊緊的。彷彿怕他一鬆手,她就會似一縷雲煙般消失。
「我回來了。」她悄悄伸手拍撫他寬厚的背。
「妳一聲不響就出去了,我打電話回來也沒有人接,妳也沒去公司,又沒到工作室。天,我以為妳走了。」他啞聲說,渾身顫抖。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她道歉。
他攬著她坐在沙發裡,一刻也不肯放鬆。
「維,我向你說過我同聖的故事嗎?」
「沒有。」他摟著她,輕聲說。
她閉上眼睛,讓往事自記憶深處浮現。清晰一如昨日啊。她從無一日或忘過,而今生,即便可以釋懷,也不會忘卻。輕緩地,她向他講述過去的種種。
「我從維也納趕來和聖會合,聖每天去練唱,臨走都會叮囑我,注意飲食休息,不要講話。我安心於被他照顧。直至那一天,我在書房門外,無意中聽到莊伯伯和莊媽媽的對話。莊媽媽說,為了聖的前途,決不能讓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當職業歌者,更不能讓聖知道。否則以聖的性格,為了陪伴我,他肯定情願不再繼續他的演唱事業。彼時彼刻,我如遭雷殛,所有的感官好像都死了般。就在這時,聖回提前回來。我用手語問他,如果我不能再唱,他會怎樣。他毫不猶豫地答說,他只想和我一起唱下去。然後,我推開他,跑了出去。外面很冷,還下著大雨。聖一直在後面追我,叫我不要跑。我不聽,一直在雨中狂奔……接著,一切就發生了。」
她眼光迷離,唇邊是淒美的微笑。
「他為了救我,被車撞飛出去。我抱著他,感覺生命從他的身體裡迅速流失,不顧醫生的叮囑,尖叫著救命。聖卻在他的最後一線神志喪失前,抓住我的手,要我答應他,會好好活下去,快樂地活下去,他要我應允。
「我應允了他,卻只能眼看著他在我懷裡,漸死漸冷。我的長髮上,衣服上,染滿了他的血。諷刺的是,那天是情人節,聖提前回家,是想同我一起過節。而我,卻害他踏上無法回頭的黃泉路。
「葬禮那天,莊媽媽哭著指責我是兇手,我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我的心,跟著聖的逝去而死了。」她淺淺地笑。「我剪下我的長髮,陪聖一起下葬。他曾說過,他喜歡我的長髮,為了他,我才一直蓄著。他去了,我便再也沒有留長過。」
李維下意識伸手摸摸她已經蓄至耳下的頭髮,不語。
「葬禮過後,雙親把我接回維也納休養。整整半年時間,我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不肯穿女式服裝。後來又去看了半年心理醫生,才再次說話。只是,我的聲音,永遠也無法恢復到原來的狀態了。車禍那日,我提早開口,對我的聲帶造成了無法彌補的永久性傷害。然而沒有了聖,治不治得好,對我而言,已不重要。爸爸媽媽不喜歡我這樣頹廢的狀態,給我五年時間,希望我能解開自己的心結。多年過去了,遊走於世界各地的我,以為能回來面對過往。不過,我仍然不夠堅強。」她垂頭微笑。
「不,妳很堅強。」他抬起她的下巴,親吻她的眉心。「妳的心沒有死,妳只是害怕。」
「是啊,我害怕。」她沒有反駁。
「我浪費了人生中的五年,來走出陰霾,釋放心魔。卻原來,那樣沉重的包袱,只一句話就可以放下。在我昏睡的時候,夢見了聖。一直以來,我的夢中,只有過往,聖卻從來沒有入過我的夢。在夢中,我對他說我累了,不想再走了,聖卻笑著要我回來。我說對不起,聖卻說他從來不怪我。那一刻,痛苦已經被我放下。但,我不會忘記他,永遠也不會。」
「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嗎?」他十分期待地問。
「你自己呢?可以放下了嗎?」她抬眼,凝視他的臉。「你和自己的父親,彼此不理不睬,互相懷疑憎恨了十五年。可是,還能有多少個十五年,讓你們為曾經的憾事付出代價?或者你有,然而你的父親,未必還有。真的要等到他入了黃泉,你們天人永隔,你才去他墓前說對不起?」
他依舊不語,只是輕輕摟住她。
她幽幽地歎息。愛人的事,信任的事,原諒的事,她終歸只能等待。當事人如果不肯釋懷,旁的人,實在也莫可奈何。
一整個上午,李維都有些心神不寧,隱約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這種感覺很糟糕。打電話回家,卻只得童的留言:「李維與童凝不在,有事請留言。」
他不放心。昨天的童凝,十分奇怪。一向矜持的她,竟然陪在他身邊整整一夜。早晨起床時候,他的手握著她的手,十指交纏。他不忍心叫醒她,輕手輕腳地放開她,洗漱上班。
早上他被幸福感沖昏了頭,沒有仔細回想她的反常態度,現在身處工作室,頭腦冷靜下來,他開始覺得不對勁。
「維,你怎麼了?」路可發現他的不專心。
「我在擔心童。」他承認自己心有旁騖。
「童?怎麼了?自她醒來之後,不是一切事情都解決了嗎?」
「昨天她獨自外出,回來之後就勸我與老頭和好。」
「嘖,不像童的風格。」路可咋舌,「不會是利文思頓見過她了罷?他一心想要你和他回去,自然會挑你的弱點下手。想必他算準了童對你非同尋常的影響力,擺出低姿態讓童心軟。」
「不行,我要回家一趟。」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
飛車回家,推開門,他揚聲叫。
「童,我回來了!」
回應他的,是一室冷清的靜默。他大步走進她的房間,她不在,她的小物品不見了。他轉身衝向衣櫥,用力拉開門……她的衣服和行李箱也不見了。
李維頹然地坐在了床沿。她……走了。
獨自坐了良久,當他自童的離開帶給他的衝擊裡醒來時,天色已經沉暗了下來。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閉上眼仰躺在床上,不料身下卻壓住了一件硬物。
他坐起身,將硬物抽出。亮燈,他看清手中是一隻扁平盒子。揭開盒蓋,裡面有一張信用卡附卡,是當初他交給童凝以支付她的酬勞的;一枚鑰匙,是他在童的生日之後特地打給她的;最下面,是一封信。
他輕緩地展開,是童寫的。她的中文字實在不好看,卻,讓他目不轉睛。
維:
當你展信時,我已經重新踏上我的旅程。會去到哪裡,又停留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我答應過你,無論做了什麼決定,都不會忘記你在這裡。
我也不知道,何時重逢。但我向你承諾,你對你的過去真正釋懷的一日,就是我們相見的時候。不過,我不是一個擅於等待的人哦,你要快一點想通哦。
你的童草。
李維苦笑,怎麼變成了這樣?她的心靈包袱放下了,現在,卻換成他要去卸下重負了。而他,該怎麼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6 00:21:12
第十章
為了妳,我願意拋開這一切紅塵束縛
為了妳,我可以重拾不堪回首的舊日
為了妳,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
十二月的巴黎,漸漸開始瀰漫白色聖誕的節日氣氛。
保羅•沙恩為童凝充當導遊,替不諳法語的她介紹巴黎的風景民俗。
童凝的頭髮已經及肩,烏黑亮澤,淺色簡約紀梵希女裝將她襯托得文雅清秀,走在異國的美女間,仍不掩她的天生絕色。一路上,沙恩已經不知道替她擋下多少熱情法國男子的當街追求示愛。
「很難想像,這些年來妳用那麼中性的外形在全世界遊走。我很好奇,妳為何從不曾來過巴黎?」他扶住她的手肘,沿著植滿樹木的香榭麗捨大道向東,往協和廣場走去。
「一直,我都避開繁華都市,選擇相對偏遠的地方。除開物價方面的原因,還有想避開媒體方面的考量。」她平淡地向他解釋。
「為什麼不在鄉間別墅多停留幾天?那裡的風景十分美麗。」
「的確,早晨會飄起淺淺的紫色霧靄,瀰漫在週身,感覺上美麗得跡近不真實。」她承認,那是她這麼多年以來,用最輕鬆的心與最享受的眼光,所看到的最令人難以忘懷的景色。讓她震撼不已。在她從舊日解放出來時,她又看得見風景了。
「老爺如果聽見了妳的讚美一定很開心。」
「可他最想聽的,卻不是出自我口中的讚美。」她輕輕微笑。
「妳想……二少爺他會來嗎?」他遲疑一會兒,還是問了。
她搖頭,她沒有把握,只是在賭。賭他對她的愛,勝過他對他父親的恨。
「恨是種強大的力量。由愛而恨是極其巨大的轉變,想必當初利文思頓先生的所作所為的確深深傷害了李維。否則,一個孩子對父親的敬愛很難在一瞬間化成恨意。而我們,都只是旁觀者,因為沒辦法感同身受,所以覺得寬恕與原諒不過是簡單的一句話或是擁抱。但對當事人而言,也許就是一生之中最難跨越的一道線吧?」
「妳會勸他嗎?」
「我不知道。」她望著街邊的大理石雕塑。「他的動力是對父親的恨,執著了十五年,我不會期待他就此原諒冰釋前嫌。我也不會在這裡等太久。一個月是我的極限,若他不來,我會回去。」
「你愛他。」保羅歎息。當他發現她是聖童的天童,不是不震撼的。曾經,天童是他心目中的天使。
「我想是的。」她伸出一隻手,接住一片悠悠飄落的雪花。「在他身邊,我有安心感覺,他什麼也不用說不用做,已經令我覺得溫暖無比。只因為有他的陪伴,亦因為他從未要求我的回報。愛一個深深愛著自己的人,會是這個天空下最幸福的事。」
「想過重回樂壇嗎?」
「……」童凝沉默。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都過去了,對歌唱的執著已經被淡然的生活態度所取代。
「為什麼執意不再唱?即使沒有商業的或者純藝術的演出,只唱歌給自己聽,取悅自己,不也很好?沒必要把它屏除在生活之外。」
「所有的人都覺得遺憾,連我自己都奇怪我竟然可以完全不接觸音樂,一過就是六年。不可否認的是,不再唱歌的我,缺失了生命的一角,就好像將身體的一部分給遺落了一樣。」
「那就將之找回來。」他給她鼓勵。
「也許有一天我會的。」
「容我拭目以待。」
「她在哪裡?」踏進偌大的客廳,李維對週遭一切視若無睹,只是直接向坐在客廳裡的父親追問童凝的下落。
「兒子,你不向我問好嗎?」利文思頓坐在沙發裡,欣慰又傷感地看著已經長大成為偉岸男子的兒。「又或者,你不問問維克好嗎?」
「那麼……維克好嗎?」他冷冷地問。把手頭的工作統統扔給好朋友,自己千里迢迢地飛來法國,是因為他明白,童一定在這裡。否則她不會說,他釋懷的日子,就是他們相見的時候。
「想不想見他?」利文思頓有些黯然,兩個兒子,他一個也沒有能好好關心過。待到他發現自己的疏失時,長子已經深度昏迷,藥石罔效;次子恨他入骨,視他如陌路。
「你不擔心我是回來謀奪維克的繼承權?」他諷刺地問。
「如果,他可以和你競爭,我會很高興。」利文思頓起身,「走罷,我帶你去看維克。」
李維靜靜跟在他身後,驀然發覺,他真的老了。頭髮已經花白,連身形也沒有他記憶中那麼高大健壯。他已經七十歲了罷?
利文思頓推開一扇厚重的門。門內,坐在搖椅上的藍衣女子站起來迎接他們。
「他好嗎?」利文思頓低聲問。
「很好,我剛剛替他翻過身,他今天好像很高興。」
「辛苦妳了,去喝一杯咖啡,休息一會兒罷。」
藍衣女子應「是」,在經過李維身邊時,微微向他頜首。
他疑惑地看著利文思頓慢慢地走向房中間的大床。午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長窗,灑落床上,也映照著躺在床上的人蒼白的臉龐上。
「維克,維德來看你了,你高興嗎?」利文思頓在床沿坐下,輕輕撫摸長子的額頭。「你們有十五年沒有見過面了,維德變了很多,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一眼就能認出他。維克,你不想醒過來看看他嗎?你一直怪我趁你不在家的時候,趕走了他。現在,他回來了,你難道感覺不到?」
李維由疑惑而震驚,由震驚而哀傷,一瞬間,似遭雷擊。
「發生了什麼?」他冷聲問。
「維克一直是個善良的孩子,他因為我把你們母子趕走的事耿耿於懷至今。他不肯繼承家族事業,獨自住在外面,靠賣畫維生。他說,你們一日不回來,他亦一日不回來。我已經輕易地鬆開你們母子的手,我不能再失去維克。所以我一邊請人找尋你們的下落,一邊暗中留意他的生活。兩年前,他昏倒入院,醫生說他的腦部長了一個腫瘤,開刀可能會影響他以後的生活,手術的風險很大。維克拒絕開刀,他不想接受我這個父親的幫助。一年前,他陷入昏迷。」
「你什麼時候找到我們的?」他瞇起眼。
「大約十個月前。」
「那你為什麼不立即通知我,維克……」
「我告訴你,你會相信嗎?你不會想是不是我誘你回來的一個詭計?」
他沉默。畢竟是父子,再怎麼樣分隔在世界的兩端,依然瞭解彼此,他們都太驕傲了。
「回來吧,這是維克惟一的心願。」
他繼續沉默。可以嗎?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就將他們母子十五年來的生活做一個了結?
「我不想逼你。既然已經來了,不妨多住幾天吧。我去吩咐管家替你準備房間。你留下來……陪陪維克。」說罷,他走出巨大的臥室,輕輕帶上房門,將整個安靜的空間,留給自己兩個十數年沒見過面的兒子。
李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接近床榻。床上,維克閉著眼睛,濃密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瞼投下陰影,看上去他似乎只是睡著了。但是連接在他頭部的腦波監視儀和手指上的心肺儀,殘酷地提醒他:維克罹患重症。
輕輕握住維克的手,他緩緩向自己的兄長講述他這些年的生活經歷。
「你想要我留下來嗎?如果想的話,你要醒過來,親口告訴我。」
躺在大床上的維克絲毫沒有反應。
他輕聲歎息。
「你見過童了嗎?她是我唯一深深愛上的女子,她堅強卻又脆弱,我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滿世界遊走,所以我就追了過來。和她結婚,同她一起經營一個幸福的未來,是我人生的終極目標。因此,你一定要醒過來,醒來參加我們的婚禮。維克,你要醒過來。」
他將他的臉,埋在床褥間,想起童曾經在夜色星空之下,對他說的那句話。
不要等到一方死亡,才後悔沒有說對不起。
他知道童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那也是她的遺憾,不要等一方死亡,才後悔沒有說我愛你。
「維克,對不起,我不應該因為與父親賭氣,而一直不同你聯絡。還有,我愛你,我的兄弟。」他的聲音自被褥間悶悶地傳出。
突然之間,靜寂的臥房裡響起儀器突兀的「嘀嘀」聲。
他抬起頭察看聲音的源頭,驚喜的發現維克的腦電波有了波動。
「來人!快來人!」他揚聲叫。
先前的藍衣女子立刻推門進來,利文思頓跟在她後面。
「怎麼了?」兩人齊齊問。
「維克的腦電波有反應。」
藍衣女子聞言,馬上趨上前去查看,然後釋然地微笑:「你向他說了什麼?他聽見了,做出了反應。一年以來,他首次對外界有了反應,這是好現象。你應該多多陪他,同他交談,這對他有益。」
「走罷,慢慢來,維克會醒過來的。你先休息一會兒。」利文思頓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童呢?」他一邊向外走,一邊又問起自己最想見的人。
「保羅陪她去逛街了。從以往的經驗看來,保羅大概要替她抵擋很多熱情男子的求愛。維德,她是一個美麗可愛的女孩,你要抓緊。」
李維瞪了父親一眼,懶得去糾正他對自己的稱呼。
「好了,我已經叫傭人把你以前住的房間重新整理過了,你去歇息一下罷。我相信你等一下會有很多事要做。」
兩父子的聲音漸行漸遠,沒人注意到午後明媚陽光裡,躺在床上的維克臉上,泛起了一抹輕淺微笑。
童凝和保羅驅車回到利氏華宅,從車上下來,同一時間抬頭看向二樓東翼的一扇長窗,然後相視而笑。那扇窗,終於推開了。
「他來了。」她安心地低語,等待的緊繃情緒,在一瞬間消失無蹤。在等待的時候,她終於明白,還是愛上了呵。每天,都盼望著相見。曾經她以為自己心字如灰,卻淪陷在維的溫柔裡,就這樣漸漸相思。
「快去罷。」保羅在她的背後輕輕推了一把。
「不。」她微笑著搖頭,「我想給他一個驚喜。保羅,請將晚餐安排在有樂池的大餐廳好嗎?」
保羅的心裡一動,挑起了濃眉。
「恭領女士之命,在下先行告退。」
她只是微笑,笑得面若芙蓉。
那個默默守護著她,愛著她的男人,終於來了。只有離開了他,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的想念他,有多麼的——愛他。而這一次,她不會等到一方死亡的時候,才後悔沒有向他說我愛你。因為即使他沒有追上來,她也會回去,回到他身邊去。
不過,他還是追來了。無論是否原宥了過去的一切,他——仍然來了。
她輕輕地吁出一口氣。現在,換她來陪伴他度過人生的喜怒哀樂時刻。
晚餐時分,女傭上樓請李維下樓用餐。將他引領至餐廳門前,女傭靜靜地退開,留下他。
猶豫一下,他伸出手慢慢地推開門,走進餐廳。
偌大的餐廳裡,一個人有沒有般的冷清。他狐疑地站在原處,有奇怪的預感。
驀然,一個琴音響起,在巨大的空間裡迴盪成了裊裊餘音,接著,清亮的琴音如水般四瀉流淌。
他瞇起眼,循著琴聲而去,走至距離鋼琴一步之遙的地方,他停住了腳步。
不是不震撼的。
而是震撼驚喜得乃至無法言語。童啊,他的童。穿著白色長衣,黑髮及肩,纖細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遊走。
在他尚處在震驚之中的時刻,她啟口: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
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底,轉眼吞沒我在寂寞裡
我無力抗拒,特別是夜裡
哦——想你到無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聲的告訴你
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忘記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裡,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
只要你真心,拿愛與我回應
我什麼都願意,什麼都願意,為你……」
(詞:姚謙,曲:黃國倫)
她的聲音是沙啞的,可是,聽在李維的耳中,卻彷彿天籟。再沒有什麼禮物,會比她肯再開口吟唱更令他欣喜的了。她……在這裡,似一個天使。
「童,嫁給我。」他開口求婚。他不想再讓自己忐忑,不想再讓自己彷徨。這又一次的分離,讓他深刻地瞭解,原來沒有童的生活,竟是那麼的寂寞。
「你放得下了嗎?」她停下彈琴的手,仰起臉,深深注視眼前的男子。他比她記憶中的更英俊挺拔,更性感出色。「我的婚禮,必須要有雙方父母到場並且給予祝福。」
他歎息,走近她,和她並肩坐在琴 凳上,伸手將她攬在懷裡,緊緊擁住。茫茫人海裡,他愛上了她,是命運對他們的善待罷?他一直都不相信愛情,或者是源於童年往事帶給他的陰影。可是,遇見了她,放不開了啊。有她在身邊,一切陰霾過往都顯得無足輕重。
「我會嘗試將背後包袱裡的東西,一件一件拋開,直到將之完全卸下的一日來臨。親愛的,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的讓步。」他微笑,低頭親吻她的唇。罷了,因為愛她,所以他會慢慢放下。
「謝謝。還有……」她在他唇齒間低喃。「Ich liebe dich。」
他愣了一愣,忽爾恍然,她在用德文說「我愛你」。
「童,我不會再讓妳離開我這麼久。」他許下誓言,復又深深吻上她的唇,輾轉纏綿。
站在餐廳門外偷看事態發展的兩人相視一笑,悄悄退開。
「保羅,你也老大不小,該成家立業了。」利文思頓拍拍自己的助理。他就像是他的另一個兒子,在維克與維德不在他身邊的日子裡,陪伴著他。
「如果是童那樣的女子,我想我會毫不猶豫。」保羅並不掩飾自己對童凝的好感。
「是啊,換成是我,年輕四十歲,也會的。」他再次拍了保羅一把,「她是值得維德追上來,不是嗎?」
「我開始期待他們的婚禮了。」
「呵呵,以維德的個性,他一定會積極籌備,以便盡可能快地娶她過門。我看用不了多久,利文思頓莊園裡,就會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
他們都很期待。所以,現在晚餐已經不重要了,先回去告訴維克這個好消息罷。
童凝,他尋找了一生,等待了一生的天使,昨夜答應了他的求婚。李維覺得他現在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他打電話通知母親佳納和眾家好友他要結婚的決定,而童則通知她的親友。
「死小孩!這麼快就決定結婚了?真是有了老婆忘了娘。」佳納在電話另一端又哭又笑。「快說,童怎麼會被你打動的?」
「沒怎麼。」他笑。「我們決定在巴黎結婚,因為維克的情況不允許他奔波往返。我和童希望你們都來參加並且得到祝福。」
「如果我拒絕赴法,你是不是要同我翻臉?」佳納問。十數年過去了,愛恨皆成過往,連兒子都要結婚了,她也應該擁有自己的感情生活了。
「那倒不會,只是,難免會十分失望罷。」
「放心,我和Anthony會來的,然後我們會相偕環遊世界。兒子,公司就完全扔給你了,你可不要怪媽媽我哦!」
李維放心地笑著說再見。佳納與Anthony,他早應該想到的。Anthnoy無怨無悔地陪在他們兩母子身邊多年,終於,母親安心同他去過二人世界去了。他知道Anthony會好好愛護珍惜佳納的,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什麼?!你們決定在巴黎結婚?婚期就定在聖誕節後?」五人組的反應強烈。「時間好趕哦。我們手上都有工作誒,還要替你把份內的工作完成。維,你太不人道了!枉我們當了你十年的死黨。」
「你們嫌忙?那乾脆把公司和工作室結束掉好了。總之我不管你們怎麼樣擠時間,婚禮上我要看見你們。還有,童指定要你們當伴郎,你們不會讓她失望吧?」他笑笑地下最後通牒。
「哼,真是見色忘友。知道了,我們一定到場。而且,親吻新娘是很古老的傳統,我們不會放棄我們應得的權利。維,你等著罷。」
不等他反應,他們掛斷電話。
李維摟一摟安坐在他的身側的童凝,朝他燦爛微笑,這就是幸福了,即使不說話,心靈上仍然覺得祥和滿足。
「下午有什麼安排?」他吻一吻她的髮頂,順便壓下自己的慾望。由佳納而五人組,都說他碰見童,便傚法不動明王,八風吹不動,不敢越雷池半步。他一貫笑而不語。因為愛她,所以尊重,因為尊重,所以壓抑。發乎情止乎禮,如此而已。
「保羅說利氏的設計師有意替我設計婚紗,我實在推不掉對方的好意,所以下午想和保羅過去設計室看一看。」她依偎在他的懷裡,懶洋洋的,不想動。
「那我呢?」他吃醋。老婆要和別的男人一起去看婚紗,他這個做老公的竟然才知道。
「你要陪維克,你忘記了嗎?」童凝暗暗笑。愛他啊,無論他的哪一種面貌。
「我要一起去,這是做人老公的權利與義務。」他收緊手臂,似是怕她消失了一樣。「我不要妳外出之後便再也不回來的事發生。」
她收起笑意。她的不告而別,原來對他影響至深如此。輕輕拍撫他的後背,她做出保證:
「好的,再也不會發生了。我等你和維克聊天,然後我們再一起去,好嗎?」
「嗯。」他閉上眼,感受她在他懷裡的溫暖。
李維後悔了,他不應該讓童穿著婉約服貼的白色拉爾夫•勞倫裙裝出門。有太多人注意恬淡優雅又透著淡淡神秘的東方女子。只不過是自利氏大廈的正門搭電梯至設計室這短短數分鐘時間,幾百碼的距離,就有三個男人湊上來向她大獻慇勤,尚不包括含蓄的用眼睛行注目禮的人。而要給童設計婚紗的設計師更是誇張,尖叫一聲,大力稱讚她是天使,是他的繆司,讓他靈感如泉湧。
李維極力忍耐,看設計師為童量三圍。三分鐘之後,設計師的言行已經超出了他的忍耐極限,他決定扔開紳士風度。
「對不起,我想我們還有其他約會,婚紗就拜託了,成品請直接送到利文思頓莊園就可以。」說完,他擁住童凝,頭也不回的離開。
「維,你太失禮了。那只不過是禮貌罷了,你太緊張了。」
「老婆,答應我好嗎?」他攬緊她,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什麼事?」她偏頭看他。
「從今天開始,妳只在家裡穿女裝。而且,我更喜歡妳短髮的男裝造型。」他嘟囔著說。
聞言,她揚聲笑了起來,燦爛的笑容將巴黎冬日陰霾全部驅散。
「還有,除非是來巴黎探望維克,否則我們決不出國。」他巴住她,「外國男人太熱情,我不放心。」
「別忘記你自己也是半個洋番。」她笑瞇瞇地輕聲提醒他。
「我不管,總之,妳答應我。」他撒嬌般說。
凝視著他認真的臉龐,她點頭。因為愛他,所以希望他有安全感。
「只是……」她呢喃著仰望天空。「維,我可以給你所有,卻不能給你一個情人節。今生今世,那一日都不會自我的記憶中消失。我……」
「噓,不要說,我知道。我不會介意。我們人生的任何一日都可以是我們的節日,任何一天,我都不會令妳獨自面對,我保證。」
她微笑,斂下眼睫,仰首親吻他的下巴,成功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不讓他發覺她的眼淚。
在巴黎的天空下,她同他,深情擁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6 00:21:32
尾聲
妳快樂,所以我快樂,這是我的願望
妳悲傷,所以我陪伴,這是我的執著
從今往後,每一日,每一夜,妳都有我
一群人湧上來擁抱蜜月歸來的一對新人。
「維,童,歡迎回家。」
「哈,男裝麗人!維,你們的婚禮再保密,還是有記者混進去,拍了照片傳回來。一對男裝新人,還真是有獨特創意,不曉得是不是又會掀起一個新流行。」周已經不再隱藏身份,摘下了隱形眼睛,一雙紫色的眼眸裡淨是調侃笑意。
「快一些回公司,我們可沒有餘力替你打理公司。」弗藍克熊抱兩人。
「佳納交代我替她吻你們。」路可趨上來親吻兩人。
佳納和Anthony在參加完他們的婚禮後,相偕環遊世界去了。她說,趁她還硬朗,她要彌補過去十數年遺忘疏失的東西,包括愛情。所以,她一揮衣袖,瀟灑地扔下一切,逍遙去了。
「呵呵,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升格做叔叔伯伯?」老莫笑不可抑。「我這現成的乾爹,可以替小寶寶接生。」
「死也不會給你得逞。」李維狠狠瞪了好朋友一眼。「童會看一位女醫生。」
「不要吵了,我們買了禮物回來,在那只黑色的大旅行箱裡,誰來幫我打開?」童凝笑著打斷男人們的戲謔。
「親愛的,我們來幫妳。」森和周齊齊說。
路可與喬易分別過來吻童凝的臉頰,又惹得李維瞪眼睛。
「利氏肯放你回來嗎?」永遠理智的路可拍拍他的肩問。
「我答應會定期回去探望維克,在維克康復前,我都會和保羅•沙恩聯繫,由他主持法國方面的工作,而我則打理海外業務。」
「那麼,童,妳有什麼打算呢?」喬易問正在分禮物的童凝。
「我的名模生涯,表現可還受肯定?」
她望著一室的人,還有深愛她的男人……她的丈夫,微笑。上帝在那個下著冷雨的情人節,畢竟還是給她的生命留了一條救贖之路。而她,不會再逃開了。
「自然,不知道多少廠商捧著鈔票希望妳出任代言人。」路可給予了肯定。
「那麼,請問,大家歡迎我歸隊嗎?」
每個人都看向李維。
「只要妳家這只超級醋罈不反對,我們都很歡迎。」喬易說出眾人的心思。
李維拉過妻子,緊緊擁抱她,在她眉心吻了一吻,然後寵溺地笑:「妳開心就好,我沒有意見。」
所有人都微笑,舊日的陰霾已經散去,幸福的生活,才剛開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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