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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董妮]藏愛紀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2:46     標題: [董妮]藏愛紀事[全文完]

藏愛紀事 作者:董妮

他是個身分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當他的存在氣死了父親的元配的那一刻起,
就注定了他陰暗晦澀、母債子償的一生。
直到遇見她,她就像一顆熱力四射的小太陽,
驅逐了他生命裡的烏雲,為他帶來光明與溫暖!
他知道自己遇上天使了,而他更發誓要愛她一生一世,
然而當仇恨的魔手逐漸朝她靠攏時,他該怎麼做才能保護她永不受傷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3:11

第一章

  氣氛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小小的崔胤風躲在母親身後,不明白為什麼四周的人要用那種眼神看他?好像他是多麼污穢、不該存在的垃圾一樣。

  他茫然、無助,又惶恐。早上媽媽告訴他要來找爸爸,他們沒找過爸爸,都是爸爸去找他們。

  爸爸沒有跟他們住在一起,他不知道為什麼?別人的爸爸和媽媽都在一起的,他問過,但爸爸、媽媽告訴他,等他長大就明白了。

  他還沒長大,不過今天的一切已使他隱約瞭解他們一家必須分離的原因——爸爸另外有一個家,媽媽是外面的狐狸精,而他則是個身份不明的私生子。

  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還太小,並不能完全瞭解,不過他知道,這裡並不歡迎媽媽和他,他們必須趕快走。

  爸爸和媽媽正在吵架,而對面,那個一直在瞪著他的女人,他們說她才是爸爸的老婆……喔!她臉色好蒼白,嘴唇綠得像他昨天吃的芒果青冰棒,她全身都在發抖……是不是病了啊?

  「阿……阿姨……」小胤風走到她身邊,想摸摸她的頭。以前他生病的時候,媽媽都是這樣摸他的,感覺很舒服,他想讓那位阿姨也舒服一下。

  「不要碰我——」

  小胤風的身體突然被推了開來,撞倒了椅子,跌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小風!」正在跟爸爸拉扯不清的媽媽趕緊衝到他身邊。「你有沒有怎麼樣?摔到哪裡了?」

  小胤風抖著慘白的唇,他的背好痛、頭好暈,但更教他害怕的是那位阿姨現在的模樣,她眼裡充滿血絲,連發青的唇角都流下一行鮮血,她瞪著眾人的神態像是要將他們全部殺了似的!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連小孩都不放過,你不得好死!」媽媽失控地又叫又跳。

  「你閉嘴!」爸爸一揚手,打了媽媽一巴掌,然後緊張萬分地衝到那位阿姨身邊,急急說道:「閔柔,你別相信她的,我只是跟她逢場作戲,你相信我,我最愛的只有你,我發誓!」

  白閔柔咬牙切齒地恨聲說道:「我不會相信你,也不會原諒你的,崔加鼎!」她說話的時候,嘴角的血還一直流,好多、好多的血,把她的衣服都染紅了。

  「走開,不准你碰我媽媽!」一對雙胞胎,一男一女,八、九歲的樣貌,聯手推開了崔加鼎,搶回他們的母親。「媽,你振作點兒,我們回去找外公,外公會幫你的。」

  「小羽、小傲,你們看清楚了,就是這些人害死媽媽的……」白閔柔那只顫抖的手指輪流指過崔加鼎、胤風的媽媽尤艷,最後落在小胤風身上。「你們不可以忘記,將來長大了一定要為媽媽報仇!」

  白閔柔出生在台灣第一富裕的家庭裡,她這一生從來沒有吃過虧,也無人敢輕觸其鋒。

  招贅崔加鼎,將自己名下的產業全數交給丈夫去運作;她自認對丈夫夠好了,雖然她有時脾氣難免暴躁了點兒,會無故罵人,可她從未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而她做夢也想不到,給予丈夫富裕的結果,是換來一場無情的背叛。可惡,她決不會防過他的!

  儘管她身子不好,心肺都有毛病,一年裡最少有十個月要住院休養,昨天也才剛出院回家;今天就被氣得舊疾復發,嘔血不止。她知道自己是沒有那體力去報仇了!

  但沒關係,她還有一對能幹、聰敏的孩子,崔羽和崔傲,他們會替她討回一個公道,她做鬼也饒不了崔加鼎和尤艷這對在她輝煌人生裡染上污點的狗男女。

  「媽,你放心,我們讓你失望的,媽……」崔羽和崔傲淚流滿面,緊緊擁住他們的母親。

  白閔柔纖弱的身子骨顫抖若秋風中的落葉,那兩條細細的腿逐漸軟倒。

  「媽媽,我們走好不好?」小胤風驚懼地縮在母親懷裡,這裡的一切都太可怕了,他受不了。

  「白癡!現在走了就一毛錢也拿不到了。」尤艷甩手給了兒子一巴掌,把小胤風打楞在當場。「崔加鼎,這件事你到底要怎麼解決?兒子是你的,想要我毫無代價幫你養嗎?你想得美……」

  「閉嘴!」尚未成年的崔傲發起火來就像頭瘋狂的猛獅,一雙凜然、燦亮的眸光如刀劍般毫不留情地掃向尤艷和崔加鼎。「再吵我就殺了你們!」

  兩個大人嚇了一大跳,崔傲那憤怒、認真的模樣使他們相信,再惹他發火,自己的命就要不保了。

  「乖孩子……」對於兒子的狠酷,癱倒在地的白閔柔露出會心的一笑。「千萬別……讓媽媽……失望了……」她喘著氣,手臂慢慢滑下。

  「媽——」崔羽和崔傲同時驚呼。

  白閔柔頭一歪,留下她深切的恨意,在兒女懷中嚥下最後一口氣。

  「是你們害死媽媽的!」崔羽瘋也似的執起手邊的東西,花瓶、檯燈、煙灰缸……不停地丟向崔加鼎和尤艷。「我殺了你們——」

  兩個大人躲得狼狽,崔加鼎蹲踞在牆角,抱著腦袋。「對不起、對不起……小羽,爸爸知道錯了,你快住手啊,原諒爸爸,我再也不敢了……」在這個家,身為贅婿的他根本沒有所謂的人權可言;崔加鼎恨透這地方了,但他同樣也眷戀著這裡的富裕生活,出了這屋子,他怕自己連三餐都得不到照應。

  尤艷呆了,想不到在外頭意氣風發的男人,回到了家裡竟是這般的孬種!

  她還能依靠他嗎?少笨了!她得盡快擺脫這個窘境才行,她還有璀璨的青春歲月要過,她還想享福呢,怎可把人生浪費在這種男人身上?

  「媽媽!」看著母親變換不定的臉色,小胤風心底的不安更形擴大了。

  尤艷低頭望了望兒子。她還滿喜歡這小子的,乖巧、聽話又貼心,真是個好孩子,但比起她富貴榮華的未來……

  「小風,你先在這裡等一下,媽媽去去就來。」

  「媽媽,你要去哪裡?」小胤風嚇壞了,根本不敢放開母親的手。

  尤艷用力扳開兒子的手,心突然空了一會兒。

  「小風,媽媽去叫車,待會兒再來接你一起回家。」拋下兒子,尤艷轉身往外跑。兒子再重要,終是比不上自己,她拒絕吃苦,只好在心裡對小胤風說聲:對不起啦!

  「媽、媽……」也不知道為什麼,小胤風驚慌的淚水奔流不止,邁著短短的腿,拚命追逐他的母親。

  從前,他很少哭的,因為媽媽不喜歡,為了讓媽媽高興,他一直壓抑著自己;但此刻……不行,他忍不住了!他怕得雙腳顫抖不停,走一步跌兩步。

  「我說閉嘴,你沒聽到是不是?」崔傲衝過來,動手就揍了他一拳。

  「都是你們害的,你把我媽媽陪給我!」崔羽跟著對他又打又踢。

  小胤風抱著腦袋、咬緊牙根,他不明白所以,但是卻在隱約間有股體認:他沒資格哭,也不能反抗,因為那位阿姨倒下去的時候一直瞪著他,那雙眼控訴著她的痛苦全來自他的過錯;幼稚園老師說,好孩子要勇於認錯,所以他任他們打。

  慢慢地,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痛得快要昏過去的時候,卻發覺落在身上的拳頭力道漸漸減輕了。

  最後,崔羽和崔傲趴在他的身上哭得不能自已。

  為什麼?小胤風不懂,他沒哭,也沒反抗啊!怎麼他們反而哭了?

  抬起痛痛的小手,他輕扯崔羽和崔傲的衣袖,昏沉的眼裡漾著一抹既悲傷,又溫柔的水光。

  崔羽和崔傲同時一楞,眼裡的恨意稍退了些許,卻在瞥見母親的屍身後,戾氣重生。

  「別以為這樣就算了,我們不會放過你的,這一輩子你別想逃出我們的手掌心!」

  一輩子啊!那是多久?在即將昏過去之前,小胤風疑惑地想著。一天嗎?還是一個星期?一年……他們是不是一輩子都要打他?那他會很痛的,不過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反抗,因為這是他欠他們的,他欠他們的……

  ***

  眼前的男人很高,目測最少有一八五,濃眉打眼,深峻的五官就像是工匠拿鑿子在巖壁上雕刻出來的那般僵硬、冷然。

  他擁有決定性的存在感,像座山,教人無法忽略,但他的氣質卻仿似空氣;黑黝黝的眼宛如兩隻空蕩蕩的深潭,氣息是冷的、血是冷的,連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一絲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意;若非他寬廣胸膛上的持續起伏,沒人會懷疑發隨時隨地會消逝。

  這個矛盾的男人就是崔胤風,二十五歲的崔胤風。

  在崔家,這烏煙瘴氣的地方,他已經生活了二十五年;自五歲那年母親將他拋棄後……不!正確點說,他是父母都不要的累贅,是崔家人人欲除之而後快的污點的。

  他本不該在這座大宅子裡生存的,但諷刺的是,崔羽、崔傲那對與他有著害母之仇的異母兄姐,卻獨排眾議將他留了下來。

  他們要他償還一輩子的債。一輩子?小時侯他不懂,還以為「一輩子」終有過去的一日,但是現在他瞭解了,那是一段無限期的折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至此,他也死心了。就還吧!直還到他進棺材的那一刻為止,「仇恨」總會消滅……

  反正他也無心了,無心、無感就不會覺得痛,而他,就是這樣活著,卻又不存在的人。

  「小少爺。」老管家遞過來一條毛巾。外頭風大、雨大的,誰不想躲在屋裡舒舒服服的?偏偏這位小少爺,個性與眾不同,每天不論陰晴,都非去跑它個十公里不過癮。唉,分明是在折磨自己嘛!

  「我不是少爺;這屋裡只有一位少爺。」冷淡的語氣中不帶一絲起伏,崔胤風甩著一頭一臉的雨水往二樓臥房裡走。

  老管家照例只能歎氣。這宅子大概是被下了詛咒,老爺沒個老爺樣、小姐不像小姐,而兩位少爺……唉,不說也罷!

  誰說富裕好?豪門望族裡的憂鬱才多呢!

  崔胤風一手打開了自己的臥房門。

  「呀——」一陣女人的驚呼直衝過來。「你想幹什麼?」那埋在男人胸膛裡的臉蛋雖瞧不清楚,但大片赤裸裸的雪背卻明示了女人的身無寸縷。

  躺在床上的男人也是赤裸的,他五官清俊、修眉鳳眼,只是那眉兒、眼兒盡數寫滿了邪氣。

  他伸手扒了扒烏溜溜、長及肩背的頭髮,譏諷的唇輕撇著。「我還不知道你有看人辦事的興趣呢!怎麼樣,別說我這大哥不照顧你,我們才正要開始,歡迎你來參一腳。」他就是崔傲,曾經是名門貴公子,目前則是掌管北台灣黑道的大哥大。

  這種轉變在外人眼中是不可救藥的墮落,而一切的開端就在崔胤風踏入崔家門的那一天起,可想而知崔胤風心底的愧疚有多深了。

  他深深鞠一個躬。「不敢打擾少爺辦事。」是的,他從未喊過崔羽和崔傲大姐、大哥,心裡虧欠的擔子太重了,他開不了口。

  崔胤風面無表情地走到衣櫃旁,拿了套西裝後,從容離開臥室。總有地方可以更衣的,崔傲既然喜歡這間房就讓給他也無妨。

  「如何,他的冰塊臉垮了嗎?」躲在被窩裡的女人轉過頭來,面容竟與崔傲有八分相似。她就是崔羽,一個出身高貴的千金小姐,現在統領著南台灣的黑道幫派。她也「墮落」了,罪過當然也是要算在崔胤風身上。

  「沒有!」崔傲不知自哪兒摸出了一本筆記本,隨手記上一筆,「這是咱們第一萬八千九百一十八次的失敗了。」

  遵奉母親的遺命,他們姐弟這輩子都要欺負崔胤風為死不瞑目的白閔柔報仇;不過那小子真是一點被害者的自覺都沒有,不管他們如何欺負他、作弄他、折磨他……一張冰塊臉始終沒變過,害得兩位加害者面子都丟光了。

  所謂「欺負」就是要教人心生畏懼嘛!崔胤風如果肯哭一哭、求饒,或許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偏偏他雖然只有二十五歲,但卻似百齡老翁般心止如水、古井不揚,端地悶到最高點,氣死崔羽和崔傲。

  「我就說你這主意爛吧!」短髮俏麗的崔羽赤裸著身子起身,無視於崔傲在場,便光明正大地著起衣來。「什麼找個女人到他房裡辦事可以嚇他一大跳,羞辱羞辱他,還急巴巴地拉我來演這場秀逗春宮戲。結果呢?人家眉毛都沒抖上一根給你看,白癡!」

  「你又多厲害了?別忘了,這一萬八千九百一十八次的失敗紀錄裡,有一半是你的傑作。」崔傲賴在床上不想起來了。崔胤風是個律己甚嚴的男人,他的床單每天換,被褥也經常曬太陽;不像自己的,都是女傭洗完、放在烘乾機裡烘乾的。這裡的床有陽光的味道,很舒服。就跟崔胤風搶過來吧!反正他不會違逆他的意思。

  「我當然比你厲害。」崔羽一身皮衣、皮裙,露出來的肉絕對比遮住的多。「教你個乖!要欺負一個人,就要朝他的弱點下手,這樣他才會怕,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哦?說來聽聽,你又幹了什麼好事?」

  「我調走了他最欣賞、最得力的女秘書。嘿!今早要開股東會議,沒那個小女人幫他整理資料,他鐵定要在會議上丟臉,而且他要知道自己又害了人,八成會難過得吃不下飯。」

  「是嗎?」崔傲不大相信。「大國中開始我就立志搶光他的女朋友,這麼多年來,也沒瞧他傷心過半次,又怎麼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女秘書難過?」

  「這個秘書跟了他五年,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一定會難過。」崔羽很有把握似的。「怎樣,要不要跟我去看熱鬧?」

  崔傲挑了挑眉,雖然崔胤風的床躺起來很舒服,但能看冰凍了二十年的冰塊臉融化,更有意思。

  「當然去。」他從床上跳起來,沒穿衣服,就這麼大刺刺地晃出了臥房。

  「呀!」傭人們的尖叫聲此起彼落,又男又女。

  崔羽又搖頭又歎氣。「這才像正常人的反應嘛!」一般人突然看見一個赤身露體的人都難免大吃一驚,只有崔胤風……唉!他果然是個怪胎。

  ***

  公車停靠在站牌邊,一棟曾經是白氏企業、後改為崔氏,二十年前又改回白氏企業的大樓就聳立在馬路的對面。

  自從白閔柔去世後,白家就收回了所有產業,崔加鼎則被架空成掛名總經理,之所以沒有對他落井下石,全是看在崔羽和崔傲份上。這兩個孩子雖然姓崔,但總有白家一半血統,不能教他們因為那無用的爹而失了面子。

  而崔胤風在大學畢業後,亦在崔羽和崔傲的威逼下進了白氏企業。雖名為還債,但他在裡頭的職位並不低,與崔加鼎一樣都是總經理,不過他是有實權的因為他確實有能力。

  儘管在白氏那個家族企業裡,崔胤風的存在就有如眼中釘、肉中刺,人人欲拔除而後快,但因為他的加入,使得白氏營運不停增長,觸角廣達歐美、日本,獲利年年創新高,卻又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他們既排斥他,也籠絡他,這種矛盾的現象、讓人又愛又很的境界,也只有崔胤風做得到。

  一把黑色的大傘擋住自天而落的雨絲,崔胤風步下公車,他大概是全台唯一一位搭公車上下班的總經理。

  穩健的腳步走過馬路,轉進了白氏企業大樓旁的一條小巷子。巷子底有家早餐店,木門底矮,擺設簡陋,專賣豆漿、饅頭、三明治……等食物。

  他收了雨傘,走進店裡。

  「木頭哥哥要一杯豆漿、兩個三明治,三明治包起來。」一陣嘹亮的聲音在店裡響起。

  「臭小子,誰准你這樣說客人的?」櫃檯後衝出一名嬌小玲瓏的少女,明亮的眼眉不頂美艷,但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光燦卻比天上的日陽更加眩目。

  少女姓向,就叫向日葵;人如其名,天天精力勃發、活潑開朗的模樣教人懷疑她身上是不是裝了具航空母艦的馬達,怎麼這樣好動呢?

  她帶著弟弟在這裡落腳、開店賣早餐已經有十年了,聽說是父母都出了意外,家產又被母舅霸佔,才會流落至此。

  她開張的第一天就與人吵架了,因為有人欺她年少想吃霸王餐,她發了潑地對兩名小流氓又踢又咬,還提著水桶追出巷子潑人家。

  而崔胤風就是那個倒了霉、不小心掃到颱風尾的衰尾道人,只是偶然經過那條路,就被莫名其妙淋了一身濕。

  然後他就被推進店裡請了頓免錢早餐,以示賠罪。

  也不知是怎地?此後十年,他每天來光顧,無一日缺席;要有人發最佳全勤獎,那絕對非他莫屬。

  天天來喝杯豆漿、帶兩個三明治回去當午餐,變成了一種習慣;一天沒做,就覺得那日似乎落了什麼,心裡空得發慌。

  「對不起哦,那個臭小子,我已經教訓過他了。」向日葵朝他露出一記火力四射的燦笑。「你的豆漿,還有三明治。」

  崔胤風面無表情地端起豆漿輕啜一口,熱流下腹,他的心安了、有著落了,踏踏實實的,這是一種活著的感覺。

  「我又沒有說錯,他是木頭哥哥嘛!」撫著後腦探出頭的是向家小弟,今年讀高二。「十年來,沒見過他改變臉色,不是木頭是什麼?」

  「臭小子,你還說?」向日葵掄起拳頭威脅他。

  「哇!木頭哥哥救我。」兩姐弟就這樣繞著崔胤風打鬧。

  他依然不動如山,但空蕩蕩的眼眸底卻閃過一抹凌光。

  這樣的追打戲碼不是第一天上演了,一個禮拜起碼要來上三場,向日葵很活潑、很凶悍,也很潑辣。

  常常可以看見她教訓弟弟;出言不遜,打;不敬長上,打;好逸惡勞,打……那位目前就讀建國中學的資優少年,幾乎就在她這樣的打罵教育中被培養出來的。

  因為他們的父母都不在了,她身兼父職、母職,責任異常重大,所以教養弟弟的態度愈形嚴格。但在每次的打罵中,都不難看出她眼底深藏的愛意與憐惜,她疼弟弟絕對比疼惜自己多更多。

  那友愛的手足情深,是崔胤風一輩子都無緣品嚐的。

  靜靜地看著他們,他杯中的豆漿只剩一口,卻捨不得喝得太快,想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最後向日葵逮住了她那頑皮的小弟,在他的臀部狠狠賞了一記鐵砂掌,引起少年歪嘴斜眉地咕噥不絕。

  「臭姐姐,就會以大欺小,這麼潑辣,小心你嫁不出去,當一輩子的老姑婆!」其實以他現今的體格,都比向日葵高出一顆頭了,怎還會輕易挨揍?不過是……姐姐嘛!讓讓她又何妨?

  崔胤風在少年眼中捕捉到滿滿的寵溺,他也懂得疼惜他的小姐姐呢!

  向日葵雙手叉腰、瞪著弟弟。「你還想再嘗一記鐵砂掌嗎?」她的唇角帶著笑,好溫柔的笑呵!

  崔胤風一口飲掉杯中的豆漿,心頭暖暖的,手腳也有了力道,他有自信能夠應付這艱難的一天了。

  放下錢,提起三明治,如同來時的沉默,他安安靜靜地離去了;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

  「姐,你說木頭哥哥是不是啞巴?」十年了,沒聽他開過口,說不是啞巴也沒人肯信。

  「你管人家那麼多做啥兒?」向日葵敲他一記爆栗。「你不用上課了嗎?八點了。」

  「呀!遲到了。」他尖叫一聲,匆忙的身影像陣風般刮出了早餐店。

  四周又恢復成一片寂靜,偶爾有幾位客人上門,向日葵邊招呼著,邊思考弟弟的話。

  那位客人真是啞子嗎?這實在是太可惜了,他是如此英偉不凡的一個男人!

  ***

  崔胤風走進辦公室,楞了三秒。好像……有什麼不同了!

  「黃秘書!」他想到了,那個跟了他五年、最能幹的超級秘書不見了。

  「總……總經理……」一位才進公司三天的行政助理畏畏縮縮地探頭進來。她好怕見總經理,不是因為他會罵人或打人,而是……天!他渾身上下陰冷的氣息,簡直可以把一公尺外的人事物凍結成冰。

  「邱小姐,黃秘書呢?我沒見到她的請假單。」黃秘書的出勤紀錄一向良好,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失蹤才是!

  「她……那個……昨天兩位副總裁,他們……」

  「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了。」是崔羽和崔傲把人弄走的,大概是因為昨天他讚了黃秘書一聲被他們聽到的關係吧。

  「嗨!親愛的小弟,收到我們的驚喜了嗎?」崔羽和崔傲推開了小助理,旁若無人地闖進總經理室。

  崔胤風腳底溜過一抹寒氣,提著早餐袋子的手差點就僵了,但現做三明治的殘存熱度卻突然熨了他的大腿一下,向日葵暖如日陽的燦笑衝進心底,令他冷然的五官線條終於得以保持平衡,不被動僵。

  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沒什麼好在意的不是嗎?打小,他喜歡的東西崔羽和崔傲就會加以破壞;只要他對某個人流露出多一些的情緒,第二天那人就會徹底從他眼前消失;他早習慣了。

  無慾無情就不會受傷,是的!他不會再受傷了,一個沒有知覺、沒有心的人,哪還會感覺到痛?

  「對不起,少爺、小姐,如果沒事,我要先去準備開會資料了。」不卑不亢、不畏不懼的態度,再度宣示了崔羽和崔傲的失敗。

  兩姐弟面面相覷,氣得嘴都歪了。

  「喂!沒有秘書,你還有辦法準備開會資料嗎?」今天開的是年度業績結算會議,一大堆的數字資料,不提早一星期準備,是不可能做出來的。崔羽期待這一點足以打擊到崔胤風。

  「我會盡力。」說完,他漠然的身影淡淡飄出辦公室。

  「喂——」崔羽不死心地想再加上一擊。

  「老姐,放馬後炮沒用拉!」崔傲懶懶地攤進大辦公桌後的皮椅。「咦?這椅子不錯嘛!我要了。」雖知崔胤風用的東西決不會比他的高級,但別人的東西總是比較好,所以……「喂!外面有沒有人?進來一個把這張椅子搬到副總裁辦公室裡。」

  「你挺看得開的嘛?」崔羽睨他一眼,橫過身去自他口袋裡抽出一本筆記簿,在失敗紀錄上再添一筆。

  「敗了就是敗了,輸不起的人才可恥,我沒那麼沒品。」崔傲大搖大擺地走出辦公室。

  「你上哪兒去?」崔羽跟在他身後。

  「去開會啊!不上班是一回事,這種股東會議不出席的話,當心外公念得你臭頭。」因為有崔胤風那個超級鐵人在,所以崔羽和崔傲多的是時間打混摸魚、兼想歪點子整人。

  「說的對!」崔羽用力一頷首。「走快點兒,也許能看到臭小子出糗呢,我不信沒有開會資料,他還有本事順利混過這場『批鬥大會』。」

  的確,對崔胤風而言,每一場股東會議都是「批鬥大會」。

  想當然耳,一個害死白家小公主的外姓人出席全是白家人的會議,有可能不被整死嗎?

  不過想看他出糗的崔羽和崔傲還是失望了。

  「臭小子的大腦不知是什麼做的?」看著在股東會議上報告流暢的崔胤風,崔羽一臉無趣地暗自嘟囔著。

  明明手邊一點資料也沒有,他還能報告得有板有眼?一長串最少都有八位數的數據,他念得像在背順口溜,沒一個字說錯的,真是被他打敗!

  崔傲掩嘴打個哈欠。失敗紀錄上又要多添一筆了,唉!就說崔羽的陰謀不管用吧!

  冗長的股東會議終於結束,崔胤風臉上有著難掩的疲憊,被這一群商場老將圍攻,就算是鐵人也受不了。

  「散會了,崔羽、崔傲、崔胤風留下來,其他人可以先走。」白氏的大龍頭白先令下召了。

  崔胤風雙瞳又陰暗了幾分,看來他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3:43

第二章

  白先令把崔胤風留下來當然不可能是為了褒獎他沒有開會資料,也能報告得恁般完整。

  「你們是怎麼回事?開股東會議連個開會資料也不準備,我們白家可不養活沒用的米蟲,你……」白先令人雖老,脾氣可不小,嘮嘮叨叨念了將近半個小時,不僅嘴巴不累,氣魄還有越來越張揚的趨勢。

  崔胤風雖然一直面無表情、很有耐性地恭立在老人面前聽訓;但在一旁卻已經有人受不了了!

  崔傲首先發飆。「我說小弟啊,既然外公要談的是白家人的事,你這個毫無關係的人杵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滾!」

  崔羽跟著接腔。「說的對!除非你想偷竊白家的機密,否則你有什麼資格參與我們的密談?」

  崔胤風不動如山地望了白先令一眼。

  「走走走!」白先令沒好氣地揮揮手。「記住,明天早上我要在桌上看見你的報告。」

  「是!」崔胤風緩緩地行了個禮之後,退了出去。

  待會議室門再度關上,白先令橫了鍾愛的外孫們一眼。

  「你們兩個是怎麼一回事?我不能教訓他嗎?」

  崔羽走過來,一手搭住老人的肩。「外公,他是我和弟弟的專屬玩具,您明明知道的。」崔傲打個哈欠站起身。「我們不喜歡自己的權利受到侵犯,外公。」輕邪一笑,他伸著懶腰。「走吧,老姐,先去看看我的椅子搬過來沒有,再去把咱們親愛的小弟的電腦硬碟洗掉,以防他沒事可做,身體閒太久會生銹。」

  「那一招用過了,他根本不在乎。」崔羽輕佻地聳肩。

  「是嗎?那再想別的主意好了。」

  「這次一定要教他的冰塊臉垮下。」

  看著兩姐弟邊說、邊離開了會議室,被留下的白先令禁不住搖頭又歎氣。

  他兩個外孫都是難得一見的人中龍鳳,才智之高保證是大企業家,混流氓也一定是最大尾的。瞧瞧眼前的事實,可不就是如此!崔羽是南台灣的大姐大、崔傲是北台灣的大哥大,但……他們的才智作啥兒非用在那方面呢?

  白氏這偌大的產業,那兩姐弟不屑一顧,雖然掛個副總裁的名兒,但卻天天在外頭惹是生非;他們留在辦公室裡的時間,用十根指頭就可以數得出來。

  為什麼會這樣?想來想去都是崔胤風和他那對不肖父母害的!

  白先令雖知崔胤風確是人才,品性高潔、為人正直,但他實在無法不恨他;他害死了他的女兒、夭折了他兩個外孫的光明前途……這一切的罪過全都要算在崔胤風頭上!

  ***

  崔胤風一直忙到凌晨五點才把開會資料全數整理完成。他轉轉酸痛的脖子,高壯的身軀佈滿陰暗的疲憊氣息。

  他今年二十五歲,心靈卻好像六十五歲那樣滄桑。

  推開整理好的文件,崔胤風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扳開百葉窗。初綻的晨曦柔柔地灑落在他身上,但卻溫暖不了他孤寂的心。

  這世上唯一能夠帶給他光明的,大概只有她了吧?

  五點多了,早餐店應該已經開始準備營業了吧?懷著某種希冀的心情,崔胤風步出辦公室。

  清晨的氣溫有些兒涼,空氣裡還帶著一股濕潤的味道,不過百無聊賴的寂靜倒是很符合他的形象。

  拐進小巷子底,意外的,今天不見兩姐弟擺攤,反倒是陣陣吵雜的聲音衝入他耳裡。崔胤風的心頭緊緊抽了一下。為什麼?十年來她每一天都做生意的,怎麼會……

  他腳步不甚平穩地走到早餐店門前,竟見向家姐弟分持掃把和球棒,正與五名佔據她家的壯漢對峙著。

  「我不會搬走的,絕不!你別想跟我耍流氓,我才不怕你。」向日葵高舉著掃把怒吼。

  「不搬可以,你交租啊!」領頭的大漢滿臉橫肉。

  「我上個禮拜就交了!」

  「只有一萬五不夠,從這個月起房租升為三萬。」

  「有沒有搞錯?年頭才簽約,契約書上寫明了:一約簽一年、每個月房租一萬五。現在一年都還沒到,你憑什麼跟我漲房租?」

  「那約是老頭簽的,現在他翹了,遺產由我繼承,我說三萬就是三萬。」

  向日葵七瘋了。「你想都別想,我不會加租的。」

  「那你們就給我搬出去!」大漢觀察過這家早餐店的營運,雖然地點不頂好,但也許是開久了,有一批穩定的老客戶,一個月的收入初步估計五、六萬左右,這麼好賺的行業,他當然想收回來自己做。

  「你做夢!我繳了租金,在租期未過之前,這房子就是我的,你才給我滾出去!」向日葵揮著掃把趕人。

  「臭娘們!敬酒不喝喝罰酒,兄弟們,給我把他們攆出去。」

  「你們別想欺負我姐姐。」向家小弟趕緊衝上前來,護在向日葵身前。

  眼看兩姐弟就要被人飽以一頓老拳了,崔胤風「刷」地一聲推開了木門。

  陰寒的氣息隱藏在高壯的身軀下,他的眼冷得好比北極的寒冰,沒有一絲溫度。

  那幾名流氓混混也不算矮小了,但在崔胤風面前就是莫名地感到壓力沉重,抬不起頭來。

  「你……你是誰?想幹什麼?」

  「木頭哥哥!」向家小弟喊了聲。

  向日葵歉然一笑。「那個……對不起,今天因為家裡有點兒事,所以……今天不做生意了。」

  打從一進屋裡,崔胤風就直瞪著五名混混,沒留半點兒注意力給向家姐弟,但聽到她說「不做生意」,他整個人舜時冷沉得就好像剛從冰凍櫃裡爬出來,靠他太近的人還會被凍傷。

  「原來……只是個來吃早餐的……」小混混很想說得有氣概一點兒,但面對著崔胤風那比劍還利的視線,卻令他的腳控制不住地抖得不像自己的。「你……今天不賣早餐……改天……我們重新開張時你……再來……」

  崔胤風一動不動,只當他的話是耳邊風,吹過就算,兩隻銳利的精目依然筆直瞪視他們。

  「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小混混伸手抹著滿額的冷汗。天!這是什麼樣的男人?那狂霸的氣勢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滾出去!」終於,崔胤風開口了,冰珠子也似的語調擲地有聲。

  五個小混混的眼珠子撐得險些跌出眼眶。「你說什麼?」

  其中,自稱老房東兒子的大漢氣不過崔胤風的目中無人,偷偷溜到他身後,掄起拳頭就想偷襲他背部。

  「小心—」向日葵焦急地提醒他。

  崔胤風彎腰、曲肘,利落地賞了他一記過肩摔,隨後大腳再抬起,將趴在地上哀嚎不絕的大漢踢出了大門。

  「哇!」餘下四名混混被他凌厲的武打動作嚇得瞠目結舌。

  「滾、出、去—」冷冽的喝令像是來自地獄的閻王帖,崔胤風沉黑著臉,嚇人的氣勢不斷地逼向四名混混。

  「你……不要太囂張……」混混們雖然害怕,可仗著人多,依然不服氣地包圍住崔胤風。

  崔胤風惟恐在屋裡開打會損害到向日葵家裡的擺設,僅一味地後退,引誘他們出大廳。

  「你怕了吧?」小混混們鼓起勇氣出手攻擊崔胤風,卻見他只是抵擋並不攻擊,以為他是紙紮的老虎,中看不中用,輕易地就上了他的當。

  誰知一出屋外,崔胤風就像出柙的猛虎,攻勢如海嘯,一發不可擋。不過眨眼時間,小混混們就被打得落荒而逃。

  「哇!木頭哥哥,想不到你功夫這麼好?」警報一解除,向家小弟立刻興奮地跑出來,對著崔胤風又笑又跳。

  崔胤風沒有反應,他的注意力全落在隨後出來的向日葵身上。

  「謝謝你!」她微笑,如陽光般的俏臉卻仍蒙著一層烏雲。

  崔胤風的胸膛像被狠狠擊上了一拳,體內僅有的一方溫暖在這一剎那被凍僵了;他楞在當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姐,你怎麼了?」向家小弟也察覺出氣氛的異變,一臉憂慮地走到向日葵身旁。「那些流氓不是被木頭哥哥趕走了嗎?你為什麼還不開心?」

  「傻瓜,你以為他們會輕易放棄嗎?」那些貪婪之輩是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賺錢,而不插上一腳。向日葵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弟弟再一年就要考大學了,大學學費那麼貴,她若在此時失去了生計,那……弟弟的未來該怎麼辦?

  「你會關店嗎?」崔胤風突兀地問了句。

  向日葵呆楞半晌。「這……如果沒其他辦法,也只好如此了。」她心裡是有些感動的;這人不過是個固定常客,就如此關心他們的營業,怕是十分眷戀她的手藝的。「快七點了,你還沒吃早餐吧?我倒杯豆漿給你,不過是昨天剩的,你……」

  她還沒說完,崔胤風轉身就走。

  「木頭哥哥!」向家小弟在他身後喊了聲。

  崔胤風沒聽見;此刻,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這間早餐店關了!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想像生命中唯一的一道陽光將從此遠離他……不!崔胤風根本無法再往下想,他的心在瞬間結了冰,全身每一個細胞都痛得裂開來,流出汩汩鮮血。

  誰都不能奪走向日葵的笑容!那是他的,要珍藏、保護一輩子的寶貝!

  打從十年前她一點一滴溫暖他冰冷的心靈開始,他孤寂的生命就注定要依靠她為生;他是菟絲蘿,而她則是他的橫木。

  像只受傷的野獸,崔胤風拚命地在馬路上奔跑著。許是老天在彌補曾經對他做過的居多虧欠,他沒有選錯方向,在一個十字路口攬住了那五名混混。

  「你……你想幹什麼……我們會喊救……命哦……」想不到崔胤風會追上來,小混混們嚇得臉都白了。

  「我要買那間房子。」不耐煩的低吼滾出他喉頭。

  「你是說……那家早餐店?」總算有個混混猜到了他的用意。

  「對,多少錢?」

  「那是我老爸留給我的,遺產耶!怎麼可以隨便賣?」自稱老房東兒子的大漢一見有機可乘,立刻就想大撈一筆。

  崔胤風雙眼危險地一瞇。「兩百萬;要,你那去,否則我教你一筆也拿不到,連遺產都保不住。」

  「喂,你知不知道我們大哥是誰?大熊耶!你去探聽一下,北台灣除了崔盟主,再下來就是我們大哥了,你敢跟我們耍流氓?小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崔胤風完全不受威脅,僅是漠然地掏出行動電話。「那物資是違建,只要我一通電話,保證一小時內拆得一片屋瓦都不剩!」

  「你……你以為你是總統啊!可以隨時調動拆除大隊。」

  崔胤風抽了張名片給他。「我不是總統。」但他是「白氏企業」的總經理,白氏是台灣第一大財團,其富裕程度連總統都要禮讓三分。

  五名混混真是嚇呆了!還以為只是個逞英雄的無名小卒,想不到……

  崔胤風開了張兩百萬的支票給他們。「去打電話給向家姐弟,告訴他們,你們不會在去找麻煩了,請他們安心住下、做生意;而你們,從此不准再出現在他們面前,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小混混們抖著手接下支票。老實說,就算把店搶過來,要他們每天早上起來擺攤也很困難;賣早餐耶!四、五點就得起床準備,多累啊!

  如今憑空得了兩百萬,衡量一下情勢,既然鬥不過崔胤風,不如拿了錢走人,省事又省時。

  「好,那屋子就賣給你了。」小混混們拿著支票,轉頭就跑。「我們這就去打電話。」

  「不許提到我的名字。」崔胤風看著他們逃走,也不怕他們跑掉。剛才他是乍聽向日葵要關店,一時失去了冷靜與理智,才會衝動得那般盲目。

  如今冷靜下來,他多的是辦法對付幾個小混混。像那種人,不可能沒犯罪,威脅、恐嚇、偷竊……只要讓他捉住一點小把柄,要弄他們進監獄易如反掌;惹火他,把他們全送去吃免錢牢飯,看他們還怎麼欺負向日葵?

  解決了這裡,他立刻回到早餐店,想看看向日葵是否準備好要開店了?

  令他失望的是,早餐店的大門依舊深鎖,裡裡外外杳無人聲。

  她去哪裡了?真的搬走了嗎?不會的,他已經幫她解決了一切,她應該會再開店;或者明天,又會看到她精神抖擻地與他打招呼,她會對他露出陽光一般燦爛奪目的笑容……

  「我要有信心,明天再來!」

  ***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清晨四點,天空飄著毛毛細雨,崔胤風站在早餐店前,他已經在這裡等了三個早上!

  店門緊閉如昔,向日葵的燦笑如昨日的黃花般消逝得無影無蹤。

  她去哪裡了?為什麼不見了?

  雨水濕了他一身,一滴滴沿著他貼額的劉海滑下,那本來就冷漠的眼,此刻更空蕩得渾似兩隻黑洞。失去了她,他的生命頓無著落。

  原來他的心還沒死,依然會感覺到痛……多可笑啊!他以為他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埋葬了,想不到還剩下這麼多。

  而它們全部繫在向日葵身上,直到失去了她,它們才盡數如火如荼地鑽刺出那層冰封的表面。如今,他心痛得幾乎死去!他要如何才能重新找回她來?

  五點,緊閉的木門驀地動了兩下。

  他的心臟隨之跳上喉頭。是她嗎?店要開了?崔胤風這輩子沒有這麼緊張興奮過。

  慢慢地,木門被推了開來,一條嬌小的身影推著一台龐大的攤車走了出來。

  崔胤風瞪大了眼,雙瞳裡精光閃閃。

  「討厭,怎麼雨還不停呢?」銀鈴也似的聲音響起。

  他的眼眶熱了。

  「呀,客人!」向日葵被眼前濕淋淋的身影嚇了一大跳。「你怎麼在這裡?瞧,你都淋濕了,很冷吧?快進來,我剛煮好豆漿,盛一碗給你祛祛寒!」她走過來,拉住他的手。

  崔胤風的喉頭梗住了。多……多麼溫暖的手啊!

  任她牽著自己的手走進屋裡;任她拿著一條大毛巾擦拭他濕溽的髮;任她嘮嘮叨叨地指責他不懂得照顧自己的身體……崔胤風緩緩地、若有似無地輕揚了嘴角,二十年來第一次,他心裡的烏雲一掃而空。

  「你……笑了?」她以為自己眼花了,他從沒笑過的,怎麼突然……喔!她的心臟會被他嚇停掉。

  崔胤風沒說話,他本就是寡言之人,此刻感動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想得到要開口慰問?

  他就這樣定定地看著她,好像要把三天來的空檔一次補足。向日葵被他瞧得不知不覺紅了雙頰,他的眼神熾熱得似要燒融她的身軀。

  心跳頓時漏跳了一拍,她難為情地別開頭去。「我去給你倒碗豆漿。」

  崔胤風連她的背影都不放過,視線自始至終直追著她。

  「你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去準備做生意了。」匆匆地將豆漿端給他後,向日葵的視線不敢與他相交,轉身自顧自地忙碌去了。

  日子只是恢復了平常,竟然覺得如此滿足,想來他也不是多貪心的人!不需華屋美食、不需嬌妻美妾,只要有一方天地,哪怕只是小小的、簡陋的,夠他收藏她的微笑即可。

  一口一口品嚐著她親手煮食的豆漿,熱流滑下腹中,整個人都溫暖起來了。呵,好幸福呢!

  向日葵發現最近自己注視那位冷漠客人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固定時間來吃早餐啊!一杯豆漿、兩個三明治外帶,十年了,從沒變過。

  呵!多執著的男人,堅定而……溫柔!

  對!就是溫柔。雖然他很少說話,沉默到令人懷疑他是啞子,也不愛笑,總是板著一張冰塊臉,但……就在那一天,他為她打退了流氓。

  後來那些流氓打電話來說不再跟她催繳房租、逼她搬家了。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但她猜想一切的變數都出在他身上。

  他是個謎樣的男人,還曾經在屋外淋雨等她開店,只為了喝一杯豆漿和外帶兩個三明治。可這就是全部了嗎?為了一頓早餐花費居多的心力?

  不!說實在的,她不相信,其中一定還有些別的她沒有注意到,所以現在,她要觀察得更清楚……

  同一個時間,崔胤風邁著沉穩的腳步走進店裡。

  「一杯豆漿、兩個三明治外帶。」向日葵燦笑著,披滿一身的陽光送上他日日必點的東西,然後在他對面落座。

  崔胤風顯然楞住了,睜著大大的眼望著她。

  「不喝嗎?」她端著豆漿湊近他唇邊。

  崔胤風嚇了一大跳,猛然往後栽去,險些跌下椅子。

  「怎麼了?我醜如夜叉,所以你怕我?」她瞇起了眼,語含調侃。

  兩朵紅雲倏忽閃過崔胤風雙頰,他慌得搖頭,視線不敢對準她。

  「我是向日葵。」她放下豆漿,對他伸出手。

  他呆若木雞地張著嘴。

  「女孩子對你自我介紹,你也應該說出自己的姓名才有禮貌哦!」

  崔胤風又低下頭,伸出的手微顫著。「崔胤風。」

  她把手放進他掌裡,為那方厚實的溫暖閃了下心神。

  他看著兩隻交握的手,心跳不知怎地突然亂了拍子,怦怦怦……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當她的手收回去的時候,像帶走了他身上某種知覺,接下來的時光他一直無法思、無法想,完全處在腦筋一片空白的情況之下——

  向日葵後來又問了他很多問題,但因為他一直沒有回過神來,所以也不知道她究竟問了些什麼。

  崔胤風迷迷茫茫地走進公司。在辦公室門口,新來的秘書攔住他,嘴巴張張合合的,似乎有什麼意見要表達,但崔胤風沒有那個心思去理會,他昏沉地推開新秘書,逕自進入辦公室。

  驀地,崔傲跳了出來,將手臂上纏著的兩條錦蛇豁地送到崔胤風眼前。

  「驚喜,親愛的小弟!」

  崔胤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眼睛睜得好大、好大!

  同一時間,崔傲和坐在辦公桌上的崔羽,下巴「叩」地一聲掉下了地。

  他們……嚇到崔胤風了!?整他二十年,頭一回見他變了臉色,只為了兩條錦蛇——

  天!脫光衣服在他床上作戲都整不倒他,那張比北極寒冰還硬實的冰塊臉,居然只為了兩條蛇而破功?

  崔羽和崔傲兩姐弟突然覺得自己好蠢,那一萬多次的失敗紀錄到底是怎麼來的?他們簡直笨到通天去了!

  「小弟,你實在是太令人失望了。」崔傲又搖頭又歎氣的。

  「你實在太不給我面子了,我那麼好的身材難道還比不上兩條蛇?」崔羽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後兩姐弟……說不出是喪氣,還是得意?總之他們是一頭的霧水,悶悶然地離開了崔胤風的辦公室。

  偌大的空間裡,一下子靜得落針可聞。

  崔胤風整整發了半個小時的呆,接著,他驚呼一聲。「我把三明治忘在店裡了!」

  今天,莫名其妙的一天;今天,充滿驚奇的一天……不可思議地,他,崔胤風完全喪失了平常的冷靜與木然。

  他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滿腦子向日葵的身影;捨不得去洗手,怕會洗掉他留在他手上那股溫暖的味道;一直覺得時間過得好慢,怎麼明天早上還不趕快來呢?他好想再見她一面,好想、好想……

  ***

  最近與他交談的機會變多了!

  向日葵的唇邊噙著抹羞澀的淺笑,雖然都是她說、他聽的時候多,而他僅是偶爾應上幾句,但又來又往的回應已令她欣喜得日日期盼他的到來。

  「那三明治你怎麼不在這裡吃?配著豆漿吃,味道比較好耶!」

  正專注喝著豆漿的崔胤風聞言,抬起頭來,簡短地說道:「這是午餐。」

  向日葵楞了半晌,才瞭解他的話意,因為豆漿是早餐、三明治是午餐,所以不能混在一起吃。

  「你早餐只喝一杯豆漿夠營養嗎?」

  他點頭,向來就話少。

  「怎麼可以?」向日葵皺眉,推開椅子起身。「我再幫你拿兩顆包子過來。」她才不信他這麼大個人,一杯豆漿夠!

  他搖頭,同時拉住了她的手。這個突來的舉動,令向日葵的雙頰瞬間燒個火紅,也僵住了身子。

  崔胤風更是難為情地低下頭,喃喃地道了聲歉。「對不起。」而後依依不捨地放開她的手。

  她慢慢坐了回去,吶吶地問:「你的食量……怎麼那麼小?」

  「不是!」他抓著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能不傷到她的心?「在家裡……有吃一點點……」他每天慢跑回來,老管家都會為他準備一份豐盛的早餐。日日上這兒報到不是為了吃東西,而是……一心眷戀著她燦若朝陽的笑容。

  「你吃過了?」

  紅潮沿著崔胤風的脖子、耳朵,一路竄升上額頭。驀地,她有所頓悟了。他來這裡不是為了吃早餐,而是……別有所圖!

  崔胤風抬頭偷偷瞥了她一眼。她生氣了嗎?

  而向日葵看到的是兩道灼然、誠摯的視線,熱切地盯著自己。是為她嗎?十年來的風雨無阻全是因為她嗎?

  她驀地慌了;並不覺得生氣,私心底反倒是有些喜孜孜的,因為他的「專」……但是,她還有肩上一副重擔,在弟弟未成年前,她是沒有資格考慮自己的未來的。

  「你的三明治……有些冷了,我去給你重做一份……」明知這理由太過牽強,她還是籍此逃脫了。

  崔胤風並不太明白她的心思;他是個從來沒談過戀愛的人,長到二十五歲,所有的生命都用來還債了!他甚至沒想過「愛」是什麼?能每天來這裡喝一杯熱騰騰的豆漿,看著她陽光般的笑容,他已經滿足了。

  十五分鐘後,向日葵重新拿來兩塊三明治,霸王級的,總共有五層。崔胤風把三明治放在掌心上把玩著,覺得怪怪的,便用疑惑的眼神詢問著她。

  「優惠你這老顧客。」她笑答,心裡其實牽扯著另一番情緒,難言,也難喻!暫時就這樣吧,在弟弟可以自立前,她甘心於每天早上見他十五分鐘。

  崔胤風沒多作表示,只是默默拿了三明治、放下錢,對她微頷首,便轉身走人,如同他過往每一天的來與去一樣。

  只是自這一日起,他的豆漿總是比別人大杯,三明治也較他人更豪華,而且……向日葵再不肯跟他受錢了,她說這是優待,獎勵他十年來的全勤。

  寡言的崔胤風根本爭不過她,但他還是每天來,捨不得缺席一日。他偶爾會為她端端盤子,而她對他的笑容越來越燦爛,像是盛開在太陽下的向日葵那般,美得教人移不開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4:08

第三章

  人或許會在極端幸福中,莫名地變笨,崔胤風即是如此。

  他最近常常上崔羽和崔傲的當,堅持了二十年的冰塊臉一旦出現了裂縫,瓦解的速度就會越來越快。

  晚上崔胤風回到家,進入臥室,掀開棉被,一床的小烏龜看得他瞠目結舌,久久不能言語。他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撞到茶几,似乎扯上了某條機關線,一顆骷髏頭驀地跳上他的臉。

  「嚇!」他到吸口冷氣,臉色變了些許。

  甩開骷髏頭,崔胤風懷疑是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

  這屋裡只有崔羽和崔傲看他不順眼,會不時想些鬼主意整他,而通常是搶走對他有好感的女生;奪去他喜歡的物品;破壞他的工作,讓他忙個半死等等。像這種無聊把戲,他們該是不屑玩才是,怎麼……

  崔胤風想不透個中緣由,他搖了搖頭轉身走向浴室,他想洗把臉,讓頭腦清醒一下。豈料,才打開浴室門,一陣鞭炮聲乍然響起,還有許多沖天炮、水鴛鴦紛紛從浴室內朝他轟了過來。

  血色自崔胤風臉上褪盡,他後退幾步,手撫著心口急喘氣。然後,隨著煙霧逐漸消退,崔傲笑彎了腰的身影在浴室裡顯現。

  原來那些鞭炮就是躲在浴室裡的崔傲準備好、等他打開門,便點燃對著他丟過來的。

  莫名地,崔胤風心頭閃過一絲不悅。因為愧疚,他從來不會對崔羽和崔傲的惡意欺凌發脾氣可;這是生平第一次,而且來得太突然了。

  崔胤風邁著僵硬的腳步轉出臥房。這個家待得真是有些難過,他想回公司,睡在辦公室附設的小套房裡。那兒離向日葵的家近,明天他可以早一點兒去見她,或者還可以幫她開店門。

  不意,臥室門一打開,一個巧克力派迎面飛了過來,「啪」地一聲在他胸前開了朵幾何圖案的褐色花。

  「啊!」喉頭滾出一個驚詫的短音,崔胤風望著完蛋大吉的西裝與襯衫發呆。

  「我贏了、我贏了!」前頭,崔羽高舉雙手又叫又跳。「你的鞭炮沒讓他發出聲音,我的巧克力派令他驚叫出聲了,所以是我贏。傲,你輸我一萬塊!」

  他們拿他的反應打賭——

  他知道以他的立場,和曾犯下的過錯,壓根兒沒有資格反抗他們的惡作劇,但……或許是他的忍耐力變差了,這一刻,他真覺得非常受不了!

  臉色悒於郁難看的崔胤風腳步迅速地衝出別墅,離開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甩上大門,「砰」地發出好大的聲音。

  二樓的崔傲挑挑眉。「老姐,你覺不覺得咱們小弟似乎變了?」

  崔羽走進崔胤風的臥室裡,一雙沾滿巧克力、黏答答的手就這樣擦在他的被單上。

  「他的反應是變多了。」

  「你知道反應變多的前提是什麼嗎?」

  「他不再無知、無覺、無情、無慾!」

  崔傲點頭,走到雙胞胎姐姐身旁。「也許……他是談戀愛了?」

  「他也二十五歲了,是到了該思春的年紀。」

  「以後我們的日子不會無聊了!」整一個沒有反應的人是件非常缺乏成就感的事情,但……像崔胤風這樣反應遲鈍的人就不一樣了,不僅有趣,還是非常、非常地好玩,哈!他滿心的期待比山高、比海深。

  「同感。」崔羽掀掀嘴角。「不過,不管以後你要怎麼玩,輸我的一萬塊先拿來。」

  瞪著姐姐伸到眼前的手,崔傲憤恨地一跺腳。

  「這該死的臭小子!巧克力派難道會比鞭炮可怕嗎?分明故意讓我輸錢,這筆錢非向他A回來不可。」

  「我無所謂,我只要收得到錢就可以了。」崔羽搶過他心不甘、情不願掏出來的一萬塊,吹著口哨離開崔胤風的臥室。

  至於崔傲,則是留在房裡搜刮崔胤風的書籍、鋼筆、西裝……等物品,直到他覺得可以賣到一萬元了,才甘心放這飽收摧殘的屋子一馬。

  「走了,再想別的主意玩兒去——」

  ***

  清晨五點,崔胤風沉穩的腳步已逐漸往早餐店走去。

  他手上拿著一枝向日葵,是昨天下午在路上被一名女童軍推銷的,一枝一百,聽說是某個公益團體在做義賣。

  但這不是他買花的原因;他要這朵花是因為這枝明艷綻放的向日葵,其燦爛姿態好比那深烙在他心底的嬌媚佳人——向日葵一般,同樣溫暖、同樣教人打心底歡喜不已。

  他買下這朵花後,小心翼翼地拿了只大水杯珍藏它,又擔心拿回家會被崔羽和崔傲破壞,昨晚還特地留在公司裡,看護它一整夜。

  今晨,他迫不及待地捧著花來看她,想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來到她家門口,攤車還沒推出來,他瞄了眼手錶,五點十分,今天有點遲!

  崔胤風靜靜地站在路旁等著,他有些緊張,許多念頭在他心中紛亂地閃現。不曉得她會不會喜歡這朵花?只有一朵會不會太寒酸?他是不是該多買些別的花來搭配?

  可是,他沒買過花啊!也不知道什麼樣的花束才算好,但原她別見怪才是……

  時間在等待中迅速地溜過,而崔胤風因沉溺在煩惱中而不知不覺,直到熾熱的陽光灑出他一身大汗,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早餐店的門依然緊閉,他低頭看手錶,時針指著九。

  九點了,向日葵還沒打開店門,這是怎麼一回事?昨天清晨分手時,她還高高興興地說明天見的。怎麼……

  崔胤風一急,衝到木門前,起腳踢破了門板。

  這種違建本來沒啥兒保障,所謂的大門也不過是裝來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因此,他隨便使點力就堂而皇之地闖進她的屋子。

  大廳的茶几上放了碗吃了一半的飯、電視開著、燈也忘了關……凌亂的景象顯示出主人離去的匆忙。

  是出了什麼意外嗎?或者……他突然想到那個老房東的流氓兒子。莫非是那混混不講信用,又來騷擾她?

  崔胤風握緊拳頭,陰鬱的眼泛著殺人紅光。若真是如此,他會讓那個小流氓徹底瞭解「生不如死」這句話的真義!

  此時此刻,他完全忘了公司、任務、公事,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找回向日葵!

  他急匆匆地衝出向日葵的家門,連手上買來準備送她的花朵落在地板上也忘了撿。他沿著小小巷子,一戶戶詢問是否有人認識那剛去世的老房東,直到獲得了些微訊息,便伸手招了輛記程車,找人去了。

  崔胤風完全沒注意到,時針已經指向十點,他錯過了一場業務匯報、蹺了生平第一次班!

  ***

  「你是怎麼回事?第一天進公司嗎?這種估價單都會填錯?」白氏企業的老總裁白先令將一疊報表扔在崔胤風臉上。

  他垂手恭立在老人跟前,與其說是面無表情,不如說他根本心不在焉。

  向日葵已經失蹤兩個禮拜了,他每天下班後就像只無頭蒼蠅似地四處找尋她,直至天亮,才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公司。然而她就像蒸發在空氣中的晨霧一樣,沒留下半點訊息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房東的兒子那邊他也去找過了,還把那一團飛車黨全送進看護所住了兩夜仍無所獲,那群混混確實照約定沒再去騷擾過她。

  既然如此,她在那兒住得安安穩穩,為何離去?

  崔胤風百思不得其解,一顆心被思念摧折得幾欲瘋狂。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白先令這輩子還沒人敢對他如此忽略,崔胤風的無視將他的怒火煽揚到最高點,手中的鋼筆倏地甩射了過去,對準的目標是崔胤風的眼。

  但飛擊的鋼筆在半途中就被攔截了,大膽挑釁的人不是崔胤風,而是崔傲。

  「哇!外公,你這樣不對喔,豈可對他人的所有物動手動腳?」

  崔羽也在同一時間閃進白先令和崔胤風之間,那姿勢是護衛的。

  崔胤風見狀,有一瞬間的閃神。崔羽和崔傲竟然救了他?他們不是向來恨他欲置之死地嗎?

  白先令狠戾的眼神二度射向崔胤風。他根本是天生出來苛刻白家家運的魔鬼!真恨自己當初怎麼沒有狠下心來斬草除根,否則今日也就不至於落得養虎為患了。

  「日本『流楓集團』的總經理山本先生正在台灣尋求一起進軍歐美科技產業的合作夥伴,你去把這件案子給我簽下來;要是再搞砸,你也不要回來了。」

  「是。」崔胤風領命,心思暫時轉出向日葵。

  「還不出去?」白先令趕人。

  「是。」崔胤風轉身離去,而崔羽和崔傲也跟在他身後準備走人。

  「你們兩個給我留下來。」白先令低喝了聲,但因為面對的是親外孫,是眼裡的狠戾很快被親情所取代。

  然而崔羽和崔傲並不領他的情。「外公,我們很忙的。」

  「混帳!你們把母親的仇都給忘了嗎?」

  踏出門口的崔胤風聽見這番控訴,頎長的身子僵了下,離去的腳步沉若磬石。

  「砰」地一聲,崔羽和崔傲甩上房門,轉過身來。面對白先令,他們也是不會客氣的。

  「外公,媽媽戶籍上的姓名是崔白閔柔,因此整件恩怨,怎麼算都是崔家人的事,應該與白家無關吧?」

  崔羽不屑地冷冷一笑。「而且外公,我們並不一定非在白氏工作不可,我的黑虎幫,傲的正氣盟,隨便哪一個都足以跟白氏相抗衡,你威脅我們是沒用的。」

  白先令倒抽口氣,氣得臉色發青。「你們……」

  「再說白氏這幾年若非依靠胤風撐著,要有今天獨霸一方的局面,我想……」崔傲冷笑,輕蔑之意不言自明。

  白先令瞬間白了臉色。白氏的情況就與所有的的家族企業一般,老一輩的奮力打天下,留給子孫富裕的生活和各式各樣奢華的嗜好。

  說來可悲,要論到吃喝嫖賭的能力,白家年輕的一輩,個個稱王稱霸;但講到經營能力,偌大的白氏企業裡,竟只崔胤風一人可用!而偏偏他卻是個外姓人。

  所以白先令才會.這般獨鍾崔羽和崔傲,這兩姐弟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而且他們體內確實流有一半白家人的血,要交棒,當然是交給他們!世界上有哪個呆子會願意將辛苦一生打拼出來的家業交給毫無關係的人?

  崔羽不悅地撇唇。「外公,媽咪的事我們心裡自有打算。不過這麼多年來,您也該瞭解一些我和傲的個性了;從小我們喜歡的玩具就不許別人碰,要是誰敢犯忌,我們決不輕饒!」

  崔傲揚揚眉,道:「外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保證加十倍奉還!」

  聞言,白先令惱恨得一口氣險些喘不過來。

  崔羽看在親人一場的分上,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外公,你若真有需要,一句話,我和傲絕對幫到底。所以,咱們訂個君子協定,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在崔羽和崔傲的交相威逼下,白先令不得不含恨點頭,但他心裡所有的仇怨卻全記往崔胤風帳上了。

  「多謝外公!」崔羽和崔傲輪流噘唇在白先令頰邊印上一吻,揮揮手後,走出總裁辦公室。

  在外公這裡受了居多的悶氣,自然得找個好地方宣洩,而最好的出氣筒莫過於他們最近反應突然變呆的可愛小弟——崔胤風了!

  兩姐弟相視一笑,很有默契地齊將腳步轉向崔胤風的辦公室。

  然而,在總裁辦公室中,白先令灼亮的眼裡燃著殺意。崔胤風實在太可恨了,決不能再留下他了!

  正好「流楓集團」的山本先生可以派上用場,那個以暗殺、掠奪起家的集團,再適合整治崔胤風不過;雖然白氏會因此損失一些財物,但只要能拔除這根眼中釘、肉中刺,什麼代價都值得!

  ***

  近日,在「夜夜夜狂」酒店裡有一位下海才兩個星期、眾恩客趨之若騖,但卻潑辣不馴的美麗酒女。

  她在酒店裡締造了無人可敵的紀錄,平均每晚潑三名客人酒、一天最少送出兩記耳刮子,受過她閒氣的男人十根手指頭數不完,但她卻是店裡最紅的超級大紅牌。也許正應了那句話:在男人心裡,得不到的永遠最好。

  而她正是那小小早餐店的老闆——向日葵!

  今晚,她依然是素面無妝,僅挑了點最艷紅的胭脂抹在唇上,那清秀的嬌顏立刻被那點朱紅襯托出無限風情。

  她,並不頂美,勝在氣質,性感冶艷有若一方燃燒中的火焰,勾引得眾恩客如飛蛾癡狂地欲投入火焰中,燃燒殆盡亦不悔。

  她斜梳的髮髻上永遠只簪了枝幹燥的向日葵,很不搭調,卻顯得更特別。不少男人以珍珠寶石相誘,欲摘下那朵花,她不要;因為這是曾在她心裡留下身影,唯一能證明她清白過的男人送的。

  崔胤風——相識了十年兩個月又七天,她才得知他的名兒。她還不明白自己對他到底有何想法,而他的日日佇足已使她的生命習慣了他的存在。

  那日,突然得到弟弟出車禍的消息,她惶然離去,忘了給他留下訊息……不過,他們只是店家與顧客的關係,就算告訴他她的困難,又能如何?

  在醫院裡看顧了弟弟三天,直到小弟脫離危險期後,她才回家。當她整理著東西準備退了租、在醫院附近找個地方好就近看顧小弟時,卻在髒亂的大廳裡撿到這朵花。

  料想是他買來送她的,只是她不在,或許嚇著了他,他踢破了她家的大門,呵……可以想見他當時有多躁亂;聽鄰居說,他還向他們打聽過她呢!

  可惜……太遲了!主治醫生說,小弟被車撞的時候頭部受到重擊,腦裡凝了血塊,最好去美國動手術取出;而且一年內治療還有五成希望,若是拖過一年,怕小弟只能當一輩子的植物人了。

  一年吶!要籌措去美國的經費,賣早餐一日能得多少?賣十年也送不了弟弟去美國,她要賺大錢,最少一年內得存到三百萬。為此只有一門行業適合目前的她,酒女、舞女,甚至是妓女,她在酒店裡落了戶,搖身一變為酒國名花,更在今日大張艷幟標出初夜權。

  芳心忍不住一寸寸結了冰,但是……沒辦法,為了弟弟,她在父母墳前發過誓要好好撫養弟弟成人的,她一定要做到!

  「哇,葵,你知道嗎?外頭已經喊價喊到八十萬了耶!」見習公主小珍一臉欣羨地衝進來喊道。

  「是嗎?」向日葵撫著發上枯萎的花,過了這一夜,她的生命將如這朵乾燥的花,再也回不了光燦了。

  但她並不後悔,既然有心要賣,就要賣個最高價,否則怎麼甘心?

  「你不開心嗎?八十萬耶!小珍則是興奮得雙頰通紅。如果賣一次能得八十萬的話……哇!做個一個月就能得到上千萬了,多好賺啊!

  「有什麼好開心的?」當她不再單純、潔淨,還有臉去見崔胤風嗎?她什麼都可以忍,就是受不了他輕蔑的眼神;與其被他看不起,她寧可死。

  「葵、葵、葵……」大班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兩隻眼睛比天花板上的燈泡還亮。「選……選出來了,大予企業的王董得標,九十萬呢!」

  向日葵挑起兩道秀氣的眉。那個老不死都快六十歲了,三天前,想在舞池上非禮她,給她扇了一記耳刮子,不是說過再也不要見到她的嗎?怎麼會來競標?

  「王姐,我要的可是現金支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喔!」

  「呃,當然,不過他說要親手把支票交到你手中,所以……」

  她懂了,原來他是拿錢來羞辱她的!但知道了又能如何?橫豎這一遭她是得走一趟的!

  「既然如此,我們出去吧!」

  「好好好,咱們快走。」

  走到一半,向日葵清艷的眼眸忽地轉向小珍,冷漠倔傲的臉龐閃過一瞬間的溫柔。

  「小珍,你也來,睜大眼好好看一看,著九十萬我要如何得到手。」雖然她自己就要髒了,但她希望小珍能明白,金錢並非萬能,為了錢出賣尊嚴將是件非常可悲的事!

  「我也可以去看?」小珍樂透了,短時間就紅透風塵界的向日葵是她急欲模仿的偶像。

  走進酒店大廳,一雙發泡眼正對著向日葵投射奸狡銳芒。

  向日葵悄悄伸手取下了發上的花,塞進跟在身後的小珍懷裡。「幫我保管一下。」她可以受辱,但「他」,絕對不能!

  王董走上前來,癡肥的身子足足有向日葵兩倍大。

  「想不到你也會有今天吧?」

  向日葵漠然朝他伸出手。「支票。」

  一張紙丟向她的臉,同時,十隻肥短的手指在眾目睽睽之下撕裂了她衣服的前襟。

  「啊——」大廳裡響起一陣抽氣聲。

  唯一臉色沒變的是向日葵,潑辣的性子、倔傲的內心,令她即使處在販賣尊嚴的情況下,也要強撐起面子,決不認輸。

  默默彎腰拾起支票,她看了看,是九十萬的現金支票沒錯,離弟弟痊癒的路途又更近了一步。

  王董見狀氣得頭頂冒煙。如此作為就是要教她屈服求饒,可她這樣無動於衷不是反顯出他的無能嗎?

  「錢對了?」他獰笑。

  「對!」她點頭。

  隨即,「啪——」王董一巴掌轟向她悄美的臉蛋。

  向日葵身後的小珍白了臉,驚嚇過度的嗚咽細細逸出赤縫。

  向日葵微側身,溫柔的眸裡寫著安慰:明白了嗎?要好好珍惜自己,千萬別自我作賤!

  王董一張肥胖的臉整個黑了。這可惡的女人!今晚他若不能馴服她,他顏面何存?

  他又胖又短的腿抬了起來,只踹過去的目標對準向日葵的腹部——

  ***

  崔胤風陪著日本客戶山本先生到「夜夜夜狂」酒店應酬,一塔進店門,就看到這令人心跳停止的一目。

  他的身影好快。而拳頭更狠,只一拳,揍在王董鼻子上,把他將近百來斤的身軀揍飛了十步遠。

  「你為什麼在這裡?」崔胤風莽撞地將向日葵摟進懷裡。天哪、天哪,他找得她好苦,如今總算給他找著了,他再也不要放手!

  向日葵如泥塑木雕的身子僵在他懷裡。

  自己最難堪的一幕被他看見了!上天為何對她如此殘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她本來不怨,亦不恨的……一切都是命,她認了,可是她難道連一丁點純淨的回憶都不能保留嗎?

  「你這渾小子!這女人今晚已經被我買下來了,你也敢搶?」王董在幾名服務生的幫助下,顫巍巍地起身。

  買?崔胤風背脊一顫。

  「這是怎麼一回事?」話是對著向日葵說的,他根本看都不看王董一眼。

  她撇開頭去,艷紅的唇有些兒抖。「如你所見。」

  這是酒店;向來不化妝的她難得點上了唇彩,還是這種艷艷的大紅;她衣衫不整地被人買走了;綜合所有,莫非她……

  崔胤風痛心地擒住她的手腕。「為什麼?」

  「自然是為了錢!」她清冷的嗓音甚至沒有一絲後悔。

  他精亮的眼眸閃過一抹痛楚。「錢」,這玩意兒真這麼重要?

  當年他父親為了錢跟白閔柔結婚,卻又為了欲與他母親私通,後來造成一連串悲劇,他的母親又貪圖榮華富貴,拋下他離去。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這麼愛錢?那種東西到底有什麼好?

  「我給你,要多少?」沒有細想,他衝口而出。

  要她賣給他?向日葵俏艷剎那間蒼白似雪。不!她死也不要,她已經沒有尊嚴了,怎麼可以連靈魂一起拋卻?

  「我不要你的錢!」

  「你們都給我住口。」王董搖搖晃晃走過來,欲拉向日葵的手。「她是我標到的,已經是我的了,不准你搶。」

  「滾!」崔胤風一記殺人目光瞪得王董倒退了好幾步、二度跌坐在地。「為什麼不要我的錢?」他暗黑的雙眸只專注鎖在向日葵身上。

  向日葵低下頭,閃躲著他的視線。「我已經是王董的人了。」

  「我可以出比他更高的價錢。」

  聞言,她的心徹底結冰。從此以後,她再無人格,只餘「價碼」二字足堪代表了。

  「你聽過一物二賣的嗎?」

  「我只知競標是價高者得。」

  向日葵悲慟得說不出話來。

  「多少?一百萬夠不夠?」他自口袋裡掏出支票本,一下子就開了張百萬元的支票給她。

  向日葵伸手搶過支票,動手將它撕個粉碎。

  「我絕不賣給你,決不,你聽不懂嗎?」

  一旁的王董發出張狂的笑聲。「小子,她注定是我的,你搶不走的,哈哈哈……」

  崔胤風聽不到、看不見酒店裡其他人的反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向日葵身上。她的嚴詞拒絕深深刺傷他的心,他臉龐上每一根線條都寫著無措與痛苦。

  自生至長二十五年,他幾乎沒為自己爭取過什麼,難得有一樣東西在心裡生了根,而她那陽光般的笑顏,就是將他的心挖走、把他的腦破壞,也無法令他遺忘。它們早深深烙印在他每一個細胞裡,變成他生存所必須依靠的東西,就像水、空氣一樣。

  他打心底不願失去她;但,他該怎麼辦?平常人都是如何保護自己重要的東西的?

  他搜索枯腸,實在想不出一點辦法,畢竟第一次總是比較困難的。

  「你絕對只能賣給我!」崔胤風堅定地說,神情認真無比。

  向日葵不馴的眼瞪著他。恨死他的自大了,這摧毀她純淨回憶的男人,這輩子決不原諒他!

  崔胤風忽地劈出一記手刀,看著她痛昏在他懷裡。他面無表情地扛起她,筆直往外走。

  「喂!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

  「這是綁架啊!」

  「……」

  此起彼落的責難沒有一句停留過崔胤風的心田。從來,他對外界的一切就不甚在乎,唯有向日葵是例外的。

  直到一隻顫抖的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是小珍。她很怕,怕崔胤風冷漠、酷戾的言行舉止;但她更怕王董再度折磨向日葵,那種屈辱根本不是人受的!

  比較兩個可怕的男人,她覺得崔胤風或許比較不會虐待向日葵。因此,小珍才拉住崔胤風,小心翼翼地將向日葵寄放的花朵塞進他手裡。

  「這……是葵的,你……她是為了籌措弟弟的醫藥費,不得已……才來這裡,請你別……欺負她……」

  崔胤風沒聽清楚小珍說些什麼,他的目光盡數落在那朵枯萎的花上。這難道是那日他買來欲送給她、後來卻不慎遺落在她家裡的向日葵?

  她一直帶著它?

  崔胤風的胸臆間突然湧進一股溫泉。他絕對不會放開她的,絕對不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4:34

第四章

  當向日葵再度清醒時,人已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崔胤風就坐在床沿,專注的雙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兩人個懷心思的眸光在半空中交會,編織出一張難解難分的網。

  一個網眼是她的苦,另一個網眼寫著他的悲……她震撼地、無措地體會到他對她的執著!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奈何她心裡早堆積了太多說不出的痛,只得銀牙暗咬,硬生生吞下對他泉湧而出的情

  「這是什麼地方?你想幹什麼?」她必須強迫自己恨他,唯有如此,她的靈魂才不會在他眼前崩潰。

  「綠都飯店。」為了怕她突然離開,他還緊緊抓住她的手。「我不會放開你的!」

  「你……」她瞳仁兒飆射出兩道火光,唯一自由的雙腳不停踢踹他的胸膛。「你別想軟禁我!」

  崔胤風面無表情任她踢,只是擒住她的手加大了力道。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明白自己不想失去她的心情?事實上,他也不懂,自己這股獨佔欲究竟從何而來?

  「放開我——」向日葵尖叫。

  他眉頭微微蹙起,有些迷惘。前陣子她不會如此討厭他的,為何才半月不見,兩人的關係就生疏至此地步?

  「好痛……」她扯著手,幾滴淚珠滑下眼眶。

  他嚇了一跳,趕緊放開她。「對不起,我太用力了!」她的手腕都被他捏青了,可惡!崔胤風暗暗恨起自己的蠻力。

  才得自由,向日葵驀地連人帶被整個撞向他。而崔胤風沒料到她會使此詭計,一個不察被撞下了床鋪。

  她趁亂以棉被蓋住他的頭,利落的身影躍過他,逃向大門。

  但崔胤風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用力一揮手即甩開棉被,比她更快速地擋在大門前。

  向日葵閃了兩次都沒能避開他,一時惱恨,隨手取了玄關旁的花瓶扔向他。

  「住手!」崔胤風微側身,花瓶自他肩膀掠過,撞到門板,摔成碎片。

  「別想!」從來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她向日葵可是潑辣出名的早餐店小老闆娘,怎可能乖乖地任他擺佈而不反抗?

  嬌小的身影在房裡竄高竄低,崔胤風一時還捉她不住。

  向日葵惱他的自作主張,隨手摸到什麼就拿來丟他,煙灰缸、茶杯、水壺、掛飾……僅半晌,豪華的總統套房就被她摧殘得亂七八糟。

  崔胤風躲得從容瀟灑;這種攻擊他小時候遇多了,更嚴苛的也見識過,她的只能算是小兒科。不過她的激烈反抗,也使他想要制伏她的過程平添了些許波折。

  「你死心吧!你出不去的。」

  「我非出去不可。」向日葵正鑽過茶几底,心裡想著仍昏迷不醒地躺在醫院裡的小弟,這地方她一秒鐘也待不下去!

  崔胤風忽然一使蠻力搬起茶几扔向一旁,令她避無可避。

  「啊!你做什麼?」

  他反翦住她的雙手,解下襯衫上的領帶充當繩子,將她的手反綁在身後。

  「你這個混帳,快解開我!」她掙扎不休。

  崔胤風充耳不聞她的抗議,一手扛起她走入內室,把她丟在床鋪上。

  「哇!」向日葵嬌小的身軀在彈簧床上蹦了幾下,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立刻又起腳踢他。「野蠻人,你不能這樣對待我,放開我!可惡、卑鄙、下三濫、流氓、惡棍……」

  渾然不將她的漫罵放在心時,崔胤風一言不發地鬆開了自己的皮帶。

  他想做啥兒?她心底一突,小臉驀地慘白。「不准你——咦?」半句警告尚卡在喉頭,她發現那皮帶竟是用來綁她的腳的。「你這個混帳!我要告你綁架、非禮、蓄意傷害他人的身體……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她叫罵得面紅耳赤,然而崔胤風卻始終冷靜自持,絲毫不受她的威脅影響。

  向日葵氣死了,她不服輸地拚命扭動身子,還險些摔下床鋪!崔胤風及時將她拎了回來,她繼續掙扎,並且放聲尖叫。

  如此反覆四、五次之後,他終於失去耐性,精壯的身子壓向她,將她鎖在床鋪和他厚實的胸膛間。

  向日葵嚇得倒吸口氣。「你——你別亂來喔……」

  他抬頭,兩道堅實如鐵的目光注視她。「我不會放開你的!」

  他只會不停地重複這句話,她實在無法瞭解他心裡真正的想法。

  「為什麼是我?我不行的,拜託你放開我,我還有事要做呀!」想起小弟,向日葵心急如焚。

  崔胤風抿緊唇,再不說話了;倘若知道原因,他也就不必如此辛苦使蠻力禁錮她了。

  他就是什麼都不懂;不曉得該如何理清自己心底的想法、不知道要怎樣與她溝通,得用什麼方法、何種手段方能令她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

  在無記可施的情況之下,他唯有使蠻力先留下她再說;只要她不走,他相信這種凝窒的情況終有改善的一天。

  「崔、胤、風!」她咬著唇,悲淒的眼逐漸凝聚了恨意。「為什麼?為什麼要教我恨你?為什麼……」

  他回不出話來,唯有別開臉,不見她眼裡的恨意,紊亂的心就不會受到傷害!

  她憤恨地瞪著他,空氣中佈滿一觸即發的緊繃氣氛。

  他沉默著,良久,才心懷愧疚地回頭偷瞧她一眼,卻見到她下唇滲出點點血絲。該死!她居然將自己的唇咬破了!

  他心底溜過一抹不捨,不及細思,舌頭主動伸出舔去了那點艷紅。

  向日葵瞪大眼,呆了。而崔胤風的舌碰觸到她柔軟芳郁的櫻唇時,他的心頭也在同時敲響了大鼓。

  四道目光愕異地交纏。

  他情不自禁緩緩俯下頭——

  「不……」她想拒絕的,但被他專注的目光一凝視,萬般的抗議立刻蒸發得無影無蹤。

  他的唇覆上她的,像在珍視一件稀世珍寶般;他半點力不敢用,只輕輕地、柔柔地吻著她。

  向日葵震撼地倒吸口氣,不明白他為何要在對她如此殘忍後,又給她山高海深的溫柔?她壓根兒承受不起啊!

  不敢沉溺,她閉上眼,關上心門。

  她整個身體所表現出來的拒絕徹底摧毀了崔胤風心底初萌芽的情苗。真的不行嗎?他只不過希望她再回去賣早餐,然後,他每天去喝一碗豆漿而已啊!

  「為什麼非走不可!留下來好不好?我不要你走!」他緊緊抱住她,彷彿他們是自出生就注定相連在一起的兩條生命。

  向日葵渾身一顫,在他任性、幼稚如孩童的言語裡感受到了他的真心,緊閉的雙唇不知不覺為他開啟了一條縫。

  他的舌乘勢竄進,帶著一把火,點燃她體內深藏的情慾。

  「唔……」她情難自禁地輕哼出聲。

  他舌上凸起的味蕾刺激、摩擦著她唇腔裡的每一寸,細細地挑起她的熱情,與之共舞。

  當他溫厚的唇用力吸吮她的丁香時,向日葵感覺體內的血液開始變質成岩漿,好熱,但……也好舒服;那滋味彷彿在隆冬裡受寒數小時後,得以享受一場溫泉浴那般暢快。

  她的掙扎漸漸停止了,崔胤風舒懷地包緊她。

  「不要走好不好?我不要你走、我不要……」

  溫柔而執著的吻膜拜過她的雙眼、鼻尖、耳垂、粉頰……隨著每一下輕觸,他呢喃不絕的懇求一聲聲融進她心底。

  向日葵閉上眼,無助的心茫然了。

  她該怎麼辦?若是留在他身邊,那小弟呢?他們無親無故,她有資格要求他的幫助嗎?

  如果他是愛她的、如果他能說句喜歡她……所有的一切都會不一樣,可偏偏……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留下她?單純的執著,或者另有其他?

  他說不清楚,她是不能僅憑臆測去行事的;到最後,他們也只有分道揚鑣一途了吧……

  想到分離,早就發熱的眼眶更加酸疼地冒出滴滴水珠,她難捨地靠在他胸膛,哭濕了他的襯衫。

  ***

  她終於安靜了!

  崔胤風鬆開禁制她的手臂,低頭凝視她淚濕的睡臉。那蒼白而憔悴的容顏深深打擊了他的心。

  是他錯了!為了一時自私的獨佔欲把她欺負成這樣子。

  「對不起!」心疼地解開綁住她手腳的領帶和皮帶。

  她腕上、腳踝都有圈破皮血紅的印子。

  「可惡——」細細撫觸她的傷,他給了自己重重一巴掌。「很痛對不對?我……我真實混帳!」

  他不停輕吻著自己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心底是既矛盾、又痛苦的。

  他不能失去她!回憶過去半個月見不著她陽光般笑顏的日子,他的生命完全被黑暗所籠罩,空茫得像具行屍走肉。

  她的存在太重要了,她是他的骨、他的血、他的一切……沒有她,他根本活不下去!

  可是遂了自己的私慾就會傷害到她——想到她的淚,他的心就痛得揪成一團。

  「我到底該拿你如何是好?」他的茫然無措並不比她少。

  焦躁地在房內來回踱著方步,他認真思考著放她離去和留她下來兩種不同的結果。

  他向來是最擅長冷靜分析的,偌大的白氏企業不是被他掌控得完美無缺嗎?他一定可以想出一個折衷的好方法的。

  快想、快想……他敲著腦袋,無奈在公司裡的機智,一旦面對她,立刻自動消失得不見蹤影。

  他想不出解決眼前窘境的辦法。「怎麼辦?怎麼辦……」他不聽敲著自己的頭,審思的目光一轉向她,就再也移不開了。

  靜靜走到她身邊,他厚實的大掌愛憐輕撫她粉嫩的頰。怎麼放得開她啊?

  「對不起,我不能放你走。」

  他一遍又一遍輕吻著她淚濕的頰,直至吻幹了她殘餘的淚痕。「我會保護你的,不管你要什麼東西,我都可以給你,所以……留下來吧!請你留在我身邊。」

  ***

  向日葵面對牆壁坐著,刻意忽略端著餐盤直挺挺地站在床畔的崔胤風。

  「吃點東西好不好?」綁架她到飯店已經一天一夜了,其間,她不吃不喝,用著最激烈的方法抗議他的霸道。

  「不吃!」她屈起膝蓋,腦袋埋在雙膝裡,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喝碗湯吧。」他真怕她餓壞了。

  「不喝!」

  「你不餓嗎?」

  「餓死就算了!」她賭氣。

  他面色一整,語氣肅冷。「我不准你這樣虐待自己!」

  「那你放我走啊!你放我走,我就不會再虐待自己了。」她相信,他如果有一點點重視自己的話,應該會屈服的。

  他神色間閃過一抹痛楚,又隨即而逝。

  「我不會放你走的。」

  她氣得抄起床上的枕頭丟他。

  「那你就別想我張口吞下任何東西!」

  他僵了臉,冷冷地看了她許久之後,漠然地走出臥房。

  想不到他一點都不在乎她的生死……他抿著唇,紅了眼眶,心裡又慌又亂。

  在醫院裡,長期昏迷不醒的病人是很少得到妥善照顧的。前兩個禮拜,她在酒店裡工作,每天只有一個上午能去看弟弟,就常常瞧見弟弟的嘴唇乾裂得不像話;因為他不會開口說口渴,所以也沒有人會管他是不是有啥兒生理需要?

  她哪天去醫院都要幫弟弟抹身、按摩他的手腳、以棉花沾水滋潤他的唇……不這樣做,弟弟沉睡的身體會逐漸腐壞。

  她要做的事情還有好多好多,豈可留在這裡?不行,她非離開不可!

  「喂!崔胤風。」她走出臥室,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腳還真有些發軟。

  他抬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我要洗澡,你去替我買套衣服。」唯有支開他,她才有逃出去的可能。

  他濃黑的劍眉微微蹙了起來。不吃飯的人,卻想洗澡?

  看穿了他的疑慮,向日葵輕皺了下瓊鼻。「女人可以不吃飯,就當是減肥,但卻不能不洗澡;渾身上下臭得發酸,是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忍受的。」

  他定定地望了她一會兒。「你一點兒都不臭。」

  什麼意思啊?兩朵紅霞掠過她的頰,這傢伙說話老是沒頭沒腦,但……總莫名其妙地挑動她的心弦。

  「可我還是覺得渾身是汗、黏答答的,很難受,我要洗澡、要換乾淨的衣服,你去幫我買一套,別忘了,內衣也要。」

  他愣了下,眼裡似乎溜過一抹尬。要幫她買內衣?那……

  「還不快去,女孩子用得著的東西,你都幫我買一份回來。」她一心趕走他,好乘機偷溜。

  「除了衣服,還要其他的嗎?」什麼叫做女孩子用得著的東西?他根本不懂。

  「比如:保養品、化妝品、絲襪等,你去百貨公司問銷售小姐就知道了。」

  他點點頭,轉身離去。走到玄關的時候,還順手將鑰匙帶了出去。

  這間總統套房分里外,平常,他們活動的地方多在內室。而內、外室之間有扇門,若由外室鎖住,內室的人是出不來的,除非有鑰匙。

  向日葵低咒了聲。「沒有鑰匙我就出不去嗎?哼!」

  直到崔胤風離去的腳步完全聽不見了,向日葵便一箭步衝進臥室裡。

  她準備打電話叫客房服務,等服務生來的時候,她就趁那空檔溜出去。

  ***

  「好慢!」向日葵邊踢著被鎖住的內室門,邊詛咒這間飯店的服務怠慢。「不過是要瓶熱水,都叫了十分鐘了還不送來,王八蛋!」

  終於,內室的門響起了數下敲擊聲。「客房服務,熱水送來了。」

  向日葵開心地跳了起來,躲在門邊,細聲回話。

  「我正在洗澡,你自己進來。」

  服務生不疑有他,取出了飯店的備用鑰匙準備開門。

  隨著門把的逐漸轉動,向日葵一顆心提到喉頭。好不容易,那禁錮她的門板終於被打了開來。「咻」地一聲,她像顆小炮彈似地閃過服務生身邊,溜了出去。

  服務生愣了下,隨即臉色大變,緊追在她身後。「小姐,崔先生交代過,你不能走啊!」顯然崔胤風連飯店服務生都打點過了。

  聞言,向日葵跑得更快了。開玩笑,再被捉回去,小弟就要死在醫院裡了,她無論如何也要逃出去!

  她跑過走廊,正想推開安全門時,身旁的電梯同時發出「噹」地一聲開啟的訊號。

  「真是天助我也!」她樂歪了,搭電梯逃亡的話,速度起碼可以快一倍。

  電梯門才開一半,她便埋頭衝了進去。「哇!」誰知電梯裡也正有一個人要出來,兩人迎面撞了個正著。

  「SHIT!哪個青仔叢?連禮女士的禮貌都不懂。」

  「你怎麼出來的?」一個冷沉的聲音驀地自她頭頂響起。

  她大吃一驚。「你——」他居然這麼快就回來了?該死!快跑。

  向日葵轉身想溜,但是崔胤風放下手中的購物袋,長臂一伸就將她拎了回來。

  「放開我!」她死命掙扎著,卻依然脫不出他的鐵臂,心火一起,猛一低頭,森森利齒咬上了他的手臂。

  他身上的白襯衫很快就被血染紅了,但他卻半聲不吭,任她發洩個過癮。

  向日葵嘴裡逐漸嘗到了淡淡的鹹腥味道,不馴的雙眸逐漸軟化,清澈透明的淚珠一滴滴滑下,落在他染滿鮮血、艷艷紅紅的襯衫上,濕意沖淡了那抹紅。

  她抽抽噎噎地開口。「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拜託……」她纖弱的身子緩緩軟倒。

  一聲若有似無的謂歎自崔胤風齒縫逸出,他彎腰橫抱起她。「對不起。」

  「可惡!」她秀巧的拳頭不停落在他的胸膛上,扯住他的前襟,哭得不能自已。「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懂他的心,但更教人迷惘的是自己的軟弱,她可以對他更殘忍的,偏偏……她做不到。

  這時,服務生剛好追了過來。「崔先生,這位小姐……」

  崔胤風對他搖搖頭。「麻煩你將電梯裡的東西送進房裡。」說完,他抱著向日葵往套房裡走去。

  向日葵的心隨著他的腳步越接近客房,益發往冰窟裡墜去。這一回的逃脫失敗,他一定會對她更起戒心,她要再離開,只怕是緣木求魚,沒有可能了。

  那弟弟該怎麼辦?缺乏親人的照料,他不知會被怎樣忽略?嗚……想起可憐的弟弟,她的心都要碎了。

  崔胤風把她抱回床上,她摟著棉被繼續哭。

  待服務生把東西放下離去後,崔胤風走到門口把門鎖上,再回來,默然立在她身旁。

  不是沒聽到她傷心的哭泣,也不是對她的淚缺乏感覺;他很心疼,痛得都快沒辦法呼吸了,但比起失去她的絕望,這樣的痛也只能算是小意思。

  向日葵哭了好久,直把所有的失望都哭光了,再抬頭,又是一臉憤憤然。她最大的長處就是不服輸、不洩氣。

  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她起身,走過去翻弄他買回來的物品。先去洗個澡,冷靜一下腦袋,再來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二度支開他?

  四大只購物袋裡的東西全被她倒了出來,向日葵瞠目結舌望著地毯上那堆小山也似的女性用品。

  他給她買了兩套洋裝、兩雙鞋、化妝品、彩妝、一堆內衣,還有衛生棉?她含著愕異的視線轉向他。「你……買這個?」

  崔胤風撇開頭,臉上閃過一抹尬。

  想必他買這玩意兒的時候受了不少刺激!她唇角浮起一朵黠笑。活該,誰教他要綁架他?以後還有他罪受呢!

  接著她去檢查那堆內衣,34、36、A、B、C、D……各種尺碼俱全。「你該不會把人家內衣專櫃裡的內衣都搬光了吧?」

  崔胤風不語,冷峻的臉龐卻開始漲紅。

  她不懷好意地把一件內衣丟到他臉上。「喂,你真以為我有這麼大?」連G罩杯的都有,他可真看得起她!

  他拿那件內衣好像懷著一顆燙手山芋,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擺了。

  「我……我不知道,她們說全拿回來給你試,所以……」

  「她們?誰啊?」

  「飯店的服務小姐!」

  「這些東西是在飯店裡買的?」

  他點頭。「飯店地下室附設百貨公司。」

  該死!難怪他買這堆東西花不到二十分鐘,原來如此。

  悶悶地挑了套衣物,她往浴室方向走去。看來她得先將這家飯店瞭解透徹,才有機會離去。

  驀地,他一個箭步擋在她身前。

  「幹嗎?連洗澡都不准啊?」她手插腰瞪他。

  崔胤風顯然很不能理解她一會兒哭、一會兒怒的表現,他眼露迷惘,但還沒忘記自己為何攔下她。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小罐沐浴乳遞到她眼前。

  「你要我用這個洗?」她接過沐浴乳,打開蓋子聞了下,是熟悉的青草香,如同她往常所用的每一罐。他居然知道她的喜好!莫非他已經注意她很久了?

  崔胤風點頭,接著又掏出一隻絨布盒子給她,然後他轉身,背脊僵得幾乎就跟木頭沒兩樣地離開了臥室。

  向日葵打開了盒子,一隻璀璨亮麗的蜻蜓別針躺在黑色的絨布上,發射出萬丈光彩。

  他知道她酷愛蜻蜓式飾品,以前,她那簡陋的住家兼早餐店裡就掛了一幅蜻蜓畫、門廊上她還吊了一個自己做的蜻蜓式風鈴、她還有一條中國結編成的蜻蜓項鏈……她,愛死了蜻蜓碧綠、又自由自在飛翔的模樣。

  這一切他居然都曉得?!或者他並不如她以為的,不將她放在眼裡……反而其實是很重視她的,因此才會對她瞭解這麼深?

  她唇角微微彎起一抹得意的笑弧,果真如此,她就有辦法對付他了。

  丟下手裡的衣物,她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不是熱水,是冷水。冰冷的水珠一濺上她赤裸的肌膚,她機伶伶打了個寒顫。

  這麼做或許有點對不起他,但此刻她顧慮不到這許多。世上唯一的親人就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即便他對她的執著再深切,她也只能回應他一聲:對不起。

  閉上眼,她任冷水凍結了身心。淋完冷水,她又站到冷氣口,寒氣吹得她牙齒直打顫,她還打開冰箱猛吞冰塊。

  沒錯!她的計策就是——苦肉計。賭賭看,她在他心底的份量有多少?當她病得神志不清的時候,他會因為心疼而答應她任何要求嗎?

  ***

  向日葵的苦肉計……很難說是成功,還是失敗?

  崔胤風的確是很心疼,心疼得想要去摘一顆星星來送給她,只要她的病趕快好起來。

  但,他還是不願放她離去。

  她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崔胤風異常的生長環境,所磨練出來異於常人的深切執著。

  「你給我滾出去……」她氣喘吁吁地吼著,想不到她病得都快昏了,他還是堅持留下她。這個該下十九層地獄的混帳王八蛋!哦……躺在床上全身無力,她後悔死了,用什麼爛苦肉計,不僅搞得自己難受得要命,還離不開他身邊!

  崔胤風在臥室門口,急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她病得好嚴重啊!給她請來醫生,她不讓人打針,也不吃藥,而且她已經兩天沒進食了,這……他該怎麼辦才好?

  可惡!她為什麼非離開他不可?他就這麼惹人厭嗎?

  他又急又怒,控制不住潰堤的情緒,起手砸起身旁所有東西。

  他的力氣大,破壞力自然比向日葵強,不出半晌,整間總統套房給他砸得面目全非。

  然後,一朵枯萎、碎裂的向日葵驀地映入他眼簾,那是他上回在路上向一名義賣的女童軍買來預備送給她的。

  那時他們相處得多融洽啊!她每天都對他笑,好溫柔、好暖和的笑容,是他這輩子唯一感受過的溫情……

  往事歷歷在目,他想起她的失蹤帶給他多大的震撼,他拼了命地找她,費盡了全部心思,就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終於在酒店裡見著了她。

  知道他撿起這朵向日葵,還把它日夜帶在身邊時,他不曉得多感動……咦?他好像遺漏掉了某些事情。

  這朵向日葵是一名怯生生的小妹妹拿給他的,那時她說了好些話,像是……這……是葵的,你……她是為了籌措弟弟的醫藥費,不得已……才來這裡,請你別……欺負她……

  「籌措弟弟的醫藥費!」回憶鎖在這句話上,他似乎捉到了一點癥結——她一直是跟弟弟相依為命的,為何突然去酒店賣身?那為老是叫他木頭哥哥的少年呢?半個多月了,始終不見他身影,莫非發生了什麼意外?

  因為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他一時失去了理智,將很多問題忽略不見,如今想來,是自己太莽撞了。

  他得冷靜點兒,把這件事情處理好;就像當初他打發那個房東的流氓兒子一樣,只要除去了妨礙她賣早餐的原因,她自然會再回到那條巷子裡,他照樣可以每天上她店裡喝碗豆漿,而她還是會對他露出陽光一般溫暖的笑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5:00

第五章

  向日葵是典型平常健壯如牛,一旦生病,就病來如山倒那種人。這一回受涼,她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禮拜,依然軟趴趴地下不了床。不過她是不會反省自己異常的體質的,她固執地認為會病得這麼嚴重全是崔胤風的錯。

  自從領悟到他不會因為她生病而軟化後,她就認真接受起治療了;她還有一個可憐的弟弟要照顧,可不想就此死在這裡。

  壞的是崔胤風;她生病了,在床上難過得要命,而他不僅天天往外跑,還不時弄到三更半夜才回來?

  當然,她才不是在關心他,他要死在外面也是他家的事;最可恨的是,他離開就離開嘛,作啥兒找一堆人來監視她?

  飯店的服務生、掃地的歐巴桑、醫生、護士……個個拿她當犯人看待,簡直莫名其妙到極點了。

  「你還曉得要回來啊?」

  崔胤風才走進房,迎接他的是一隻熱水瓶。

  「呀,崔先生……」拿人錢財的護士小姐嚇得臉都白了。「你……」

  「沒事,你可以走了,謝謝你。」打發走護士小姐後,崔胤風彎腰撿起熱水瓶。「為什麼又生氣?」

  「哼哼哼……」她撇開頭,儘管虛弱,火氣還是維持在頂點。

  他歎了口氣,將熱水瓶放回床頭櫃上。「今天覺得怎麼樣?」

  「死不了。」她沒好氣地拉起棉被蒙住頭,懶得再看他一眼。

  「吃藥了嗎?」他數數藥包,發現她又耍賴不吃藥了,難怪病老是不好。「起來吃藥。」

  「不吃啊!」顯然病菌並沒有侵襲到她體內那條名為「生氣」的神經,只要一面對他,她總有一千萬種方法與他鬥個你死我活。

  「你不吃藥,病一直不好,我要怎麼帶你去醫院看你弟弟?」

  「弟弟?」她瞪大眼,豁地坐了起來。「我弟弟?」

  他點頭,倒了杯水餵她吃藥。

  向日葵的神思猶自迷惑在「弟弟」二字裡,不知不覺吞下他掌心的藥。

  「可以下床嗎?」他關心地摸摸她的前額,熱度已經退下了,但她臉上依然留著一抹病人的蒼白。「我抱你吧!」他彎腰抱起了她,離開飯店,往醫院方向行去。

  她呆呆地任他為所欲為。弟弟耶!可以去看弟弟了,但……他怎麼知道弟弟的事?她應該沒有說溜嘴啊!還是她說了夢話?

  不可能!她向來是最討厭依靠人的;不然她不會在國中畢業後就放棄升學,與弟弟相依為命,努力地存錢供弟弟讀書,而不向任何人求救。

  她的自尊心不容許她向人低頭;她可以窮,但骨氣絕不能損,這是她生存的原則。

  那究竟是誰告訴他弟弟的事?她調查她?或者……她剛才是在做夢!

  「啪!」向日葵好用力地給了自己一巴掌。「哇,痛死我了!」她眼角滲出水珠,理智順便跟著回籠。

  「你幹什麼?」他將她抱高,仔細檢查她臉上的紅腫。

  「呀——」她驀地尖叫。這才發現自己一直被他橫抱在胸前。「你才在幹什麼呢?快放我下來!」

  「不要亂動。」他抱緊她。

  「你怎麼可以隨便對我動手動腳!還不鬆手?」她氣得又吼又叫,引來其他人的注意。

  「什麼回事?」

  「在醫院裡喧嘩真沒禮貌。」

  「……」

  細聲耳語一點一滴鑽進她耳裡,她悚然一驚,抬頭四望。天哪!殺了她吧,她怎會在這麼多人面前被他抱著走?

  無顏見江東父老,她羞紅的螓首整個埋進崔胤風懷裡。

  聽到爭吵而趕來的護士小姐喚住他們。「先生,你們……」

  「對不起。」崔胤風搶先賠禮。「她有點不舒服,所以失禮了,很抱歉。」

  「原來是崔先生。」他和醫院的院長很熟,護士小姐也不好意思多加為難。「沒關係,只要別吵到其他病人就好了。」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崔胤風面無表情地說完,抱著向日葵搭乘電梯,又往六樓行去。

  「可惜一個好男人了。」護士小姐歪著頭,長歎口氣。崔胤風的外表和氣勢是無懈可擊的,但他總是冷著一張臉;與其說他是個活著的人,不如說他像是一具傀儡娃娃,雖有動作,卻無情無慾,而這樣的男人是無法給女人安全感的。

  ***

  進入電梯裡,四周都無人了,向日葵蟄伏的羞怒一下子爆發開來。

  她兩指扭住他的胸肌,使出吃奶力氣掐他。「你這個王八蛋,一天不欺負我,你會死嗎?」

  他擰著兩道漆黑的劍眉,默然不語。他實在不明白,她到底又在氣些什麼?他這樣費盡心思要哄她開心還不夠嗎?

  向日葵左手扭完、換右手,直到兩隻手都因使力過度而酸麻了,才喘吁吁地抬眼瞪他。「還不放開我?」

  「你沒有力氣站。」他又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體力差,他不抱著她,難道讓她用爬的進醫院?

  「你以為是誰害我變成這樣的?」儘管一口氣都快喘不過來,她還是握起拳揍他。

  崔胤風蹙眉又蹙眉,這難解的情況實在已超出了他處理感情的能力;糾糾葛葛的,究竟是誰的錯呢?

  「噹!」幸好電梯門開啟的聲音暫時激起她的羞愧心,她收下拳頭,腦袋重新埋回他懷裡,這副糗樣無論如何是再也不想被人瞧見了。

  不過她的怒火還沒消,眼裡瞧著他起起伏伏的胸膛,心底的火山二度爆發,她一張口咬住了他的胸肌。

  「唔!」他悶哼一聲,想丟下她又捨不得,只得咬牙忍著,幸好向家小弟的病房不遠了。

  進了房,他輕拍她的背。「到了。」

  她抬眼瞪他,嘴巴卻依然不放過他的胸膛。

  「崔先生。」一陣怪裡怪氣的英語在她頭頂響起。

  她愕然轉頭,迎上一張蓄滿落腮鬍的臉龐。崔胤風的胸膛暫時逃過一劫。

  「天!」向日葵倒抽口氣。這外國人打哪來的?長得好恐怖,活像只未進化的大猩猩!

  他看著她的眼神充滿興味,準是在笑她像個小娃娃,被人抱著走。向日葵緋紅了雙頰,視線不敢與他對望,狼狽地亂瞟著。驀地,某樣物體映入了眼簾。

  「小弟——」她掙扎著想要脫離崔胤風的懷抱,衝到病床旁。

  「小心!」崔胤風怕摔傷了她,小心翼翼地抱緊她,送到病床畔。

  向日葵一看到弟弟,什麼事都忘了,只專注地看著他。

  奇怪,這一回他被照顧得很好呢!雙頰也比之前紅潤;嘴唇軟軟的,不見乾裂;細瘦的手腳長了點肉……人雖依舊昏迷不醒,但整體看來卻多了分健康的氣息。

  發生了什麼事嗎?弟弟變得這麼好!

  她回頭想找崔胤風,而他正跟那隻大猩猩聊得起勁,用的是英文。

  該死!她只有國中畢業,雖然一直在進修,讀夜間補校,又念空專,但因為家庭因素,沒有一間學校是她念到畢業的;他們說得這麼快,以她幼稚園級的英文程度,根本不可能聽得懂。難堪的心情一下子主導了她全部!

  她等了又等,他們偶爾回頭瞧瞧她,對她指指點點,卻始終不對她解釋事情的緣由。

  她向來纖薄的耐性終於被耗盡。「喂!你們看夠了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來告訴我?」

  崔胤風對那外國人點點頭,走近她身邊。

  「這位是小弟的主治醫師,傑克。」

  「亂講!」向日葵橫了他一眼。「小弟的主治醫師姓王,道道地地的台灣人,你晃點我啊?」

  他愣了下。晃點?什麼意思?

  「喂!你發什麼呆?我問你,是誰告訴你小弟的事?」

  「小珍。」

  「小珍?」她一時還差點想不起這個人。「難道是酒店裡的那個小珍?」

  他點頭。「有什麼不對嗎?」

  「你調查我的事?」她終於想起要發火了。

  崔胤風皺眉。「這事兒很重要?」

  「你探查我的隱私、罔顧我的人權,還說事情不重要?」她噴火帶冒煙的。

  崔胤風垂首半晌,有點兒迷糊,事情怎麼牽扯到這方面來了?他帶她來醫院不是為了人權、隱私這些事吧?

  他應該……對了!他是帶她來簽同意書的。

  那一天,他偶然想起小珍說過,向日葵會下海賣身全是為了籌措弟弟的醫藥費,他備感訝異,因此又上了趟酒店,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原來向家小弟出了車禍,腦部受到重擊,正陷入昏迷狀態,必須到美國接受手術,才有清醒的可能。

  他立刻聯絡美國方面,重金聘請腦科權威傑克來台為小弟診治,等了一個禮拜,情勢終於有了轉機。

  傑克同意為小弟動手術,但礙於法令規定,執行手術須有親屬簽下同意書,所以他才硬抱著她來的。

  「這是傑克。」他決定略過那些不重要的旁支末節,辦正事要緊。「美國腦科權威,他將在下禮拜一為小弟動手術,取出小弟腦裡的血塊,你簽一下手術同意書吧!」

  「手術?腦科權威?」她張大嘴,一時還無法接受這唐突的狀況。

  「這是同意書。」崔胤風給她一張紙、一枝筆。

  她愕然回視他,他同樣看著她,漆黑的眸裡不見絲毫波動,兩、三百萬的事,他說得雲淡風輕,好像上市場買罐牛奶那麼簡單,為什麼?

  她實在不懂,眼前這男人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她可以接受他的幫助嗎?

  心裡有一個警告的聲音,教她不該無端端受人如此大的恩惠!但……回望床上昏迷不醒的弟弟,他才十七歲,還有漫長的人生尚未度過,她豈能眼睜睜看著弟弟的未來盡喪於此?

  咬著牙,她在同意書上簽下了名字。

  崔胤風拿回紙,跟著傑克去安排手術事宜了。

  向日葵留在病房裡,握著弟弟的手,一顆心卻隨著崔胤風的離去而飛走。

  她或許做了一件天大地大的錯事……經此一變,她再沒理由離開崔胤風身邊了;一紙同意書,答應的雖是弟弟的手術,卻間接繫住了他們的生命。

  未來會有什麼演變呢?她搖搖頭,否認不了,一思及要與他牽扯到生生世世,她並不覺得難過,相反的,心裡是有些期待的。

  在與崔胤風的糾纏不清中,向日葵的心正逐漸改變著。

  ***

  回到飯店後,向日葵繼續半躺在床上發呆。但不論她怎麼想,都搞不清楚崔胤風這謎般男人的心思。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聞言,正在倒水喝的崔胤風疑惑地轉過頭來,他又做了什麼惹她生氣的事嗎?

  她也知道自己的問話沒頭沒尾,所以進一步解釋道:「我是說你為何執意軟禁我,又花大錢請醫生為我弟弟動手術?你的目的何在?」

  目的?他低下頭想了又想。他有什麼目的嗎?不就是留下她,天天看著她的笑顏,喝一碗她親手煮的熱豆漿。

  「我希望你再回去賣早餐。」

  向日葵聞言,驚愕得下巴掉了地,她做夢也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答案。

  「你腦子有問題嗎?我不賣早餐,你不會去別的地方吃啊?花兩、三百萬隻為了讓我回去賣早餐?你知不知道那些錢可以買多少豆漿、三明治了?」

  他撇開頭,寂然不語。天下間的早餐店何其多?奈何賣餐點的人都不是她;除了她,這世上再無人可以為他貧瘠陰暗的生命注入陽光。

  她瞪著他,好笑,又好氣的。這男人實在是……她真想拿把西瓜刀,剖開他那顆混蛋腦子瞧一瞧,裡頭究竟有幾條神經搭錯了線?

  「喂,你說話呀!幹嗎不回答?擺酷啊?」她幾幾乎乎又要發火了。

  但不論她如何逼迫,他的舌頭就像給貓吃了似的,執意不開口。

  向日葵氣極,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領。「你——」她抬頭,卻不期然地瞧見他襯衫上的一點艷紅。這是……血!莫非是她剛才咬傷他的結果?「喂,把衣服脫掉。」她動手扯他的衣服。

  崔胤風嚇了一大跳,急忙後退一步。

  「幹嗎?」她手插腰。「我又不會吃了你,我只是要看看你胸膛上的傷怎麼了,需不需要上點藥?還不快點把衣服脫掉?」

  她是在關心他?崔胤風心底溜過一絲感動,不再躲避,乖乖站著,任她卸下他的衣衫。

  當他精壯赤裸的胸膛出現在她眼前時,向日葵瞪大眼、摀住了嘴。

  天!她怎捨得下這麼重的手?他的胸膛上浮著七、八塊紅腫,是被她的手指掐出來的;而一排清晰泛血的牙印,則是她森森利齒的傑作。那血絲才幹,凝成一大片,紅紅黑黑的,看得她慚愧萬分。

  「對不起,很痛吧?」

  當向日葵微抖的小手輕撫過他胸膛上的傷痕,崔胤風渾身一顫,他倒抽口氣,低下頭望她。

  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股紅潮自她的腳底升起,竄流至全身。她雙頰燒燙如火,一雙玉手卻忘然地貼在他胸上。

  崔胤風只覺得一股熱流沿著她的手掌直熨入他心底,近一個月來的不安逐漸被撫平了。代之而起的是激情,他的雙手顫抖著,有股衝動想要擁抱她。

  向日葵察覺到他黑眸裡赤裸裸的情慾,莫名地感到無奈與悲哀。他也同那些上酒店尋歡的男人一樣嗎?

  「你是我的大恩人,如果你要,我願意。」

  他睜圓了雙眼,心底一陣抽疼。她以為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的身子嗎?雖然他還不大清楚自己真正執著的是什麼,但絕不是如此輕浮的關係!

  眼裡的激情褪盡,他冷著臉推開了她。如同他無法面對與他有著害母之仇的崔羽與崔傲一般,他挖空了心底的情,讓自己如一隻無心的木偶般,無情無慾便不會再受傷害。

  向日葵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只知在那一瞬間,他把她推離了心房。

  「如果你不要我,那我該如何償還欠你的錢?」

  「你不需要還。」一切只是他自作主張,她沒有責任。

  「不行,我絕對要還。」

  「我不缺錢。」

  「我知道,但我不要欠人人情,如果你堅持不收回報,我寧可帶著弟弟跳樓去。」她倔起來就像頭牛似的。

  崔胤風眉間打了十幾層死結,卻又拿她沒轍。

  「那……你分期付款吧!」

  「我可能得賣十年早餐才還得清這筆債呢!」她歎口氣,為他的毫無金錢觀備感無力。

  豈止哦!加上他為她解決租房的問題,她大概要賣二十年早餐才能還清欠他的錢。但這些事情崔胤風是不會說的,本不是愛邀功之人,他做任何事都是默默的來。「沒關係,我不缺錢用。」

  「你沒關係,但我很介意。」她進浴室扭了條毛巾冷敷他胸前的傷。「這樣吧!你算我利息,而我會在去多找幾個工作,務必在兩、三年內還清這筆帳。」

  找工作!他的心臟瞬間當了機。她該不會又想去酒店裡找工作吧?那怎麼行?

  「你賣早餐就好了,別再去找工作啦!」

  「光賣早餐一個月能賺多少?」她扳著手指像個小錢鬼。「我打算一個月還你五萬,但我還得存弟弟的教育費,你知不知道?現在的大學學費貴死了,我答應過爸媽,最少要讓弟弟讀到研究所,還有我們的生活費、房租……雜七雜八加一加,一個月最少要十萬耶!不再去找工作怎麼行?」

  他歎口氣,為了自個兒心臟著想,乾脆把她留在身邊好了。「我請你吧!你來幫我工作。」

  「你要僱傭我?」她這才想到,兩人認識這麼久,還不曉得他究竟是何方神聖?「喂!你是做什麼的?怎這麼有錢?你……該不會是某集團的大少吧?」

  大少?他才恢復一點生氣的臉龐,剎那間又凝凍如冰。

  「我不是什麼大少!我只是個平凡人。」這還是個奢求呢!事實上他是個身份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向日葵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為他眼裡的空洞感到一絲心疼。

  「算了,你是什麼人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你要請我做什麼工作?」

  這問題難倒他了!他不能安排她進白氏,那堆白家人會把她生吞活剝的;也不能引她進家門,崔羽和崔傲會整死她;這一刻,他突然感到悲哀,原來自己連一個可以安心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你來當我的管家吧!薪水就剛好抵你欠我的錢。」他決定買個房子安置她,一個只屬於他與她、再不會受人侵擾的處所。

  「你要用五萬塊請我當管家!」這價碼下掉了她的下巴。

  他頷首,刻意表現得輕鬆。「你覺得不夠嗎?我可以再加。」

  「神經病,是太多了啦!哪門子管家要用到月薪五萬來請?」

  「我老家的管家一個月起碼十萬。」他隨口胡謅。

  她瞠目結舌,怎麼這些有錢人都不拿錢當錢看啊?她的心臟快受不了了。

  「你真一個月五萬請我當管家?」

  「當然。」

  「那我應該做些什麼工作?」

  「整理家務,準備三餐,或者有時幫我接聽一下電話。」

  「就這樣?」果然有錢人都是怪胎。

  「你願意嗎?」

  她點頭如搗蒜,如此有錢又有閒的工作,不幹的人是傻瓜。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工?」

  對喔!他這才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買棟房子、過戶到裝潢好,一般得用多少時間啊?對這些生活常識,他是概然不知的。

  「我準備好再告訴你。「

  她備感無趣地歎口氣。「也就是說短時間內,我們還得窩在飯店裡羅?」

  她看起來好可憐的樣子,他不覺放低聲調,關懷問道:「你不喜歡嗎?」

  「好無聊!」

  「那……你想怎麼樣?」莫非她又想離開,他一陣心慌。

  「我想回去賣早餐了。」早點開始工作,她也可以早些兒還清債。

  他雙瞳倏地一亮。「你說的是真的?」他又可以每天見到她陽光一般的笑顏,喝上一碗溫暖人心的豆漿了?

  「瞧你高興的!」看來他是愛死她的手藝了。她瞧著他的眼光逐漸放柔。「你明天會來喝豆漿嗎?」

  他點頭。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早點來喔!」

  他又點頭。

  「那現在送我回店裡吧!」她笑著,如同往常每一朵璀璨的笑顏。在金芒萬丈中,她對他張開了雙臂。

  他扶她下床,多日來被冰凍住的唇角僵硬地揚了揚,心底的喜悅是筆墨所無法形容的。

  這半個多月來,他雖然一直使著強硬的手段禁錮她,但留住了她的人,並沒有得到她的心,她的笑容宛如鏡花水月,只能在夢中相尋。

  他矛盾又痛苦,幾乎要以為自己的生命將從此冰封在地獄中了,想不到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一天,他們的關係迅速地進展,又回復到往日契合的階段了!

  攙著她,他的神情柔似春水;而她軟軟地倚在他身畔,巧笑倩兮。

  這一刻,若有人看見他兩人身邊所流竄的甜蜜溫情,絕不會懷疑,他們是一對正陷於熱戀中的情侶。

  ***

  回到了蹺了三個多禮拜的老家,迎接崔胤風的是崔羽的瞠目結舌和崔傲的驚訝駭然。

  「我說咱親愛的小弟啊!」崔傲伸手,拍了只蟑螂在他背上。「我們剛向警察局通報完失蹤人口,你怎麼就回來了?」

  崔胤風面無表情地拿掉那只肚破腸流的死蟑螂。虧得崔傲永遠有不重複的點子整他,但這玩意兒……

  「耶!噁心死了,傲,你整人的品味越來越差,你知不知道?」崔羽叫出崔胤風心中的想法。

  「你比較厲害?耍兩招來看看?」崔傲睨了她一眼。

  「瞧仔細了。」崔羽端起茶几上,原本用來沖淡威士忌的冰塊,驀地拉開崔胤風的襯衫,整桶冰倒進了他的衣服裡。

  崔胤風瞪大了眼,後退一大步。

  真不知道地球是怎麼顛倒轉的?崔羽和崔傲十八歲時想出來整他的點子都比這些惡作劇高明!他們兩人是越活越回去了是不?近日來,這些舉動根本與稚領頑童沒兩樣。

  「呀!別抖啊!」崔羽扯著他的襯衫不讓他甩落冰塊。

  在拉拉扯扯間,幾塊不識相的冰反而落進了他的褲襠間,當場讓他尷尬地紅了臉,卻笑翻了崔羽和崔傲。

  「我也來幫忙。」崔傲加入混戰,將他衣服上的冰硬擠往褲子裡。

  對於這兩位同父異母的兄姐,因為愧疚,崔胤風是從不敢還手的,他避得狼狽,一個不小心,反而教他們扯裂了襯衫。

  他赤裸的胸膛整個露了出來,但這沒什麼,真正教崔羽和崔傲吃驚的是他胸膛上的點點紅印,和那一圈清晰的牙印。

  兩姐弟頓時停了手,對視一眼。「傲,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

  「很像草莓。」崔傲還拚命捏著他的胸膛。

  崔胤風難堪得想躲,卻被他們緊緊抱住。

  「草莓?」崔羽愕然回問。

  「就是吻痕嘛!」崔傲不懷好意地抬頭睨了崔胤風一眼。「我說小弟啊!你老實招來,這是哪個女人的傑作啊?」

  崔羽更是嚇得倒吸口氣。崔家的小孩都有一點兒潔癖,或許是看了上一輩濫情造成的悲劇,他們可以玩、可以瘋,就是不亂搞男女關係。

  而這一點在崔胤風身上更是嚴重,可以說他活到二十五歲,依然是童子雞;只有女人倒追他,他從未主動約過女朋友。如今卻突然帶著吻痕回家?是哪個女人這麼偉大,居然能夠破除他心底的障礙,上壘成功?

  「還做得挺激烈的嘛!瞧,連牙印都有!哇,你女朋友很熱情喔!」

  崔胤風面紅耳赤,從不在崔羽和崔傲面前辯解的慣例,不知不覺被突破了。

  「不是……這不是……」

  「不是女朋友弄的!」崔傲故意逗他。「莫非是男人搞的鬼?天!小弟,你是同性戀?」

  「不是!」崔胤風簡直百口莫辯。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那就是人妖羅!」崔羽不愧和崔傲合作整人多年,兩人默契無間。

  崔胤風抿緊唇,對於他們的捉弄,他已經無言以對了。

  崔傲卻忽然拍了拍崔羽的肩。「老姐,我看我們還是別問了,看小弟這副表情,八成不是他自願的,唉!」

  「傲,你的意思……難道有人敢強姦我們的小弟?」

  真是越說越不像話!崔胤風趁著他們玩得瘋,覷了個空檔,擺脫他們,衝上樓去。

  他進了房,「砰」地一聲好用力地甩上了門。

  樓下,崔羽和崔傲一臉興味。「咱們的小弟長大了耶!」

  崔傲摸著下巴直點頭。「你猜他女朋友是什麼樣的人?」本來就懷疑崔胤風的突然變呆是因為戀愛了,如今有這證據,足可斷定他是愛到不可救藥了!

  「去調查看看不就知道了。」

  「嘿嘿嘿……」兩姐弟相對賊笑。本來嘛!整人就要對方有反應才好玩,奈何崔胤風生性老實,像根木頭似的,怎麼玩也激不出燦爛的火花;難得他有了女朋友後,開始多了些情緒,事情終於變得有趣!

  「老姐,你猜我們若是對他的女朋友出手,他會怎麼樣?」崔傲看了崔羽一眼,兩姐弟同聲笑道:「一定很好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5:25

第六章

  清晨,天還沒亮,不過四點半,崔胤風已經站在早餐店門口等著。

  他發上還凝了不少露珠,想來等待的時間要更往前推才是。

  不是故意這麼早來,只是……他睡不著,滿腦子向日葵的倩影,暌違近一個月,她真會如期開店嗎?他是既期待,又擔心。

  時間一分一秒過,不知不覺,太陽蒸發了晨間的薄霧。

  他瞄一眼手錶。五點半了,往常,這時候她都已經開店,怎麼今天到現在都還無聲無息?莫非……想到她又失蹤,崔胤風身體裡每一個細胞都開始發痛。

  「向日葵——」他用力拍著她家的門板,沒人來應門。

  他心一急,抬腳二度踹爛了她家的大門。

  「哇!」隨著門板的破裂,一聲女性尖叫倏然響起。「哪個殺千刀的——是你!」她罵到一半,終於看見崔胤風一臉的憂慮。「你怎麼啦?」

  「你……我……」該怎麼說?他以為……

  「進來吧!」知道想從他身上得到一個完美的答案是不可能的事,她也懶得聽他結巴了,逕自拖開了破門板,請他進客廳。「你先坐一會兒。」

  他坐在沙發,看著她簡陋的家,想來他三番兩次的破壞大門行為又增添了她不少經濟負擔。「對不起,我會賠償你的。」

  她回頭望了他一眼。「從我欠你的債款裡扣吧!」沒時間與他多費唇舌,她走進廚房忙活去了。

  崔胤風一直坐在客廳裡等。照慣例,她會端一碗剛煮好的豆漿請他喝的;可今天,他等了又等、坐了又坐,她一進廚房就彷彿消失了似的,再沒出現。

  怎麼了?他又惹她生氣嗎?

  懷著不安,崔胤風走進廚房,只見向日葵正在裡頭忙得焦頭爛額。

  她賣的早餐向來標榜——新鮮!豆漿、饅頭、麵包等,都是當日做好、當日賣出的;她絕不賣過期貨,也因此奠定了穩定的客源。

  但往常這些準備工作都有弟弟幫忙,小弟力氣大,揉面、磨豆漿,樣樣都比她厲害……想起小弟,向日葵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現在她忙得半死,要看鍋子;煮豆漿得隨時攪著,豆漿才不會焦在鍋底;但是蒸籠也要顧;還有答答作響的烤箱;而且她還沒包包子……天!她恨不得多生出四隻手。

  崔胤風看她像只無頭蒼蠅,這邊繞繞、那邊飛飛,轉得他頭暈,而她又撇著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瞧得他也跟著手足無措起來。

  「你……要不要我幫忙?」

  「喝!」想不到會有人在背後說話,向日葵嚇了一大跳。「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視她的怒氣如無物,他默默走進廚房,接過豆漿鍋的攪拌工作,這只是不停攪動而已,他已經觀察一會兒,應該難不倒他。

  這是他的習慣吧?總是無聲無息地做著,少言少語,卻……相當值得信賴。向日葵不知不覺收了怒氣,轉回頭去翻了翻烤箱,又開始包起包子。

  其間,他們兩人都沒說話,崔胤風是沉默僵了,向日葵則是非常開心地享受著他帶來安穩的氣息。

  他們雖然從未合作過,但彼此的默契卻在寂靜中滋長;往往蒸籠一響,她跑過去掀掀籠蓋,他就曉得過來幫忙端下蒸籠,並且小心不讓水滴破壞了才蒸好的白胖饅頭。

  豆漿一煮好,她拿出糖,他主動將豆漿加到一定的甜度,與她以前做的分毫不差。這或許是因為他喝了她十年的豆漿,早將她的味道都烙進心坎裡了吧?

  清晨六點半,雖然有些兒遲了,但向日葵的早餐店還是順利開了張,全虧了他的幫助。

  她舀了碗豆漿給崔胤風,看他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口一口珍惜啜飲,那表情幸福得好像在嘗什麼天下奇珍。

  她不覺吸了吸鼻子,好生感動。對於一個廚師而言,有什麼比自己的作品受人喜愛更值得高興的?「要不要再喝一碗?」

  他點點頭,更想將過去三星期的份兒,一次補喝回來。

  「老闆娘,一個包子、兩個三明治、一碗豆漿。」外頭有客人在喊。

  她抬頭望了他一眼。

  「你去忙吧!」

  她頷首,邊走、邊依依不捨地回視他。

  他站在那邊,看著她離去的模樣渾似個被母親舍下的孤兒。

  她心念一動,轉回來拉住他的手。

  他大吃一驚,寂然的眼中閃出兩道光芒瞧著她。

  「介意來幫我嗎?」她問。

  他搖頭,露出大喜過望的表情,任她拉著往前頭走。

  這一天,在那破敗的店面兼住家裡,很多人都看見了——

  年輕而精力充沛的老闆娘身邊站了一個高大沉默的男子。

  他冷然的眼總是因著她的笑容而發光;只要她一個眼神,他便能瞭解她的心意,做出她想要的東西,他們合作無間的默契教人羨慕不已。

  他們的喜怒哀樂、萬種情緒交融得比愛情電影更令人感動,來店裡的客人都同意——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

  白先令怒髮衝冠地惡瞪著連續蹺班二十五天的崔胤風。

  「你回來做什麼?」他幹嗎不直接死在外頭算了,省得給公司添麻煩!

  「對不起。」除了道歉,他沒有第二句話。

  「對不起?你也曉得對不起?」白先令吹鬍子、瞪眼睛的。「你那個下賤的母親把你拋下時,是誰好心賞你一口飯吃、把你培養成今天這個地位的?你就是用這種態度來回報我們?果然狐狸精生的種就是沒人性!」

  崔胤風面無表情,那空洞的眼、一動不動的身軀,彷彿他只是具沒有生命的木偶。

  在忙著處理向日葵的事時,他就猜到會有今天的下場,並不後悔,她才是最重要的,他自己一點都無所謂。

  白先令最恨他這種不為所動的死樣子,那讓他覺得……備受壓力;沒錯,就是壓力!

  外人或許無法想像,商界龍頭會畏懼於一個年僅二十五歲的年輕小輩,但崔胤風的不動如山就是深深壓制著他。

  這個年輕人絕對會再成長,而自己卻已逐漸老朽,再過個幾年……他不敢想像崔胤風會茁壯到何種程度?或許……他會併吞整個白氏?每思及此,白先令就害怕,他非得想個方法除掉崔胤風不可。

  「我在跟你說話,你那是什麼態度?」白先令怒火沖天地抄起辦公桌上的咖啡杯扔向崔胤風。

  崔胤風沒有躲,閃也不閃地任盛著滿熱咖啡的瓷杯在他頭上開了花,褐黃色的汁液流了他滿臉,碎掉的杯子順道在他的前額髮際上劃了一道五、六公分的口子,鮮血當場迸了出來。

  此時愛看熱鬧的崔羽和崔傲開門走了進來,而當他們看到崔胤風臉上的血時,兩姐弟的臉都黑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崔傲咬牙切齒地問道。

  崔羽惡狠狠的模樣活似只準備出獵的雌老虎。

  白先令張焰的氣勢不知不覺被壓低了些許,但他依然發火怒道:「這渾小子把客戶丟在酒店裡,更大予企業的王董搶酒女,還把人家王董打傷了,又無故曠職二十五天,我不該教訓他嗎?」

  崔羽和崔傲探尋的視線齊轉向崔胤風。

  他依然是一張無情無慾的連龐,額上傷口流出來的血都快溜進他眼裡了,他也不為所動,彷彿那傷不是在他身上。

  二十年了,從他五歲進崔家門開始,就是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他沒有心、沒有情、不會痛,也不會難過嗎?

  崔羽和崔傲氣得渾身直發抖。

  「你去把這一身骯髒給我弄乾淨!」崔羽幾乎是尖叫著將崔胤風推出了總裁辦公室。

  當總裁辦公室的那扇檜木門被關上時,崔傲發了瘋似地掀了白先令的辦公桌。

  「是誰准你碰我們的東西的?」

  「我是你外公,你為了那個混帳小子這樣對我?」白先令也氣得目欲裂。

  「任何人都一樣,誰也不准碰我們的東西!」崔傲怒吼。

  「下一次,再有下一次,外公,就算是你也一樣,我們不會再輕饒!」崔羽高聲吼道。

  「你們兩個還是不是人?那是你們的殺母仇人啊!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們不思報仇,反而……」

  「夠了!」崔傲冷然截斷白先令的話。「這些話我們已經聽了二十年了,我和姐不會忘了在母親跟前發過的誓,但要怎樣報仇是我們的事,誰也無權插手;再敢犯忌,」他一腳踢向牆邊的茶几,玻璃制的茶几立刻破裂成碎片。「下場就是如此!」

  「走吧!」崔羽拍拍他的肩,兩姐弟揚著一身的火氣離開總裁辦公室。

  白先令手撫胸部拚命喘著氣。「我要殺了他,我絕對要殺了那個禍首。」為了他死去的女兒,也為了白氏企業的未來,他決定與日本的流楓集團合作,山本健太郎自有辦法除掉崔胤風,不會弄髒他的手,也不需擔心日後崔羽和崔傲的報復,太完美了!

  白先令被仇恨沖昏了頭,完全忽略了與虎謀皮是件多麼危險的事情。

  ***

  崔胤風被降級了,由堂堂的總經理降成業務部主任;驟降的幅度之大可說是白氏成立以來頭一遭。

  白先令下了命令,要他盡全力挽回與日本流楓集團的合作,否則絕不輕饒他。

  但崔胤風一點兒都不在乎,公事向來不能佔據他的心思,或者應該說,在白氏這麼多年,還沒有哪一件工作是他完成不了的,那些事情對他來說都只是小意思。

  所以,他還是每天悠悠哉哉地上早餐店做免費勞工,而且報到的時間還一天比一天早。

  這一天,清晨四點。

  向日葵家的寂靜被一陣清脆的敲門聲給破壞了。

  「來啦、來啦!」披頭散髮的少女拖著一雙拖鞋跑出來開門。「你來得正好。」一見著崔胤風,她迫不及待地拉著他往廚房裡跑。

  崔胤風給拖得差點摔倒。「怎麼了?」

  「我今天睡遲了,還沒開始揉面,而且豆子也沒磨,還有……你快幫幫我。」向日葵隨手丟了根桿面棍給他。「快點、快點……」

  他拿著桿面棍發呆。什麼快點,他壓根兒沒揉過面,哪知道怎麼做?

  「你還愣在那邊做什麼?快揉啊!」她隨手揉了幾下面給他看。「懂了沒?快做!」她也挺會使喚人的。

  崔胤風連身上的西裝都來不及換下,就一頭栽進麵粉堆中。

  揉面並不困難,他常年健身,力氣大得很,揉弄幾塊麵團是小CASE。

  只是……這些麵團怪不聽話的,老是沾了他滿手,還會黏在板子上,摳也摳不乾淨。

  「不是這樣的。」磨著豆漿的向日葵抽空指導他。「麵團太濕黏時,你就灑點兒乾麵粉在板子和雙手間,自然就不沾了。」

  她握了一手的麵粉灑下去,崔胤風正低頭仔細瞧著她的動作,此時從窗口吹進一陣風,麵粉驀地被風吹得飛揚起來,立刻沾了他滿頭滿腦。

  向日葵瞪圓了秋眸瞧著他一張白皮臉兒,僅露出兩隻黑眼瞳,那模樣實在是……「呵呵呵,老天,你怎麼這麼可愛?像小狗一樣。」她笑著,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他藏青色的西裝隨即印上一個小小的白手印。

  他可愛?崔胤風張口結舌。這形容詞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往常大家都罵他可惡的……

  向日葵好玩地伸手撥撥他乍然雪白的頭髮。

  「啊!」他悶哼一聲,她不小心碰著他昨天被白先令砸出來的傷口了。

  「你的頭……」她用力扯住他的領帶往下拉,讓他的腦袋與她的視線等齊。「怎麼受傷了?」

  「沒什麼。」他搶回領帶不在乎地說著。

  向日葵疑惑地望著他。「發生了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

  他移開視線不與她對視。「你不是要來不及了,還不快點兒準備?」

  「崔、胤、風,你瞞著我什麼事?」不是她愛追根究底,只是……她真的擔心他;這樣內斂的男人,即便有苦,他也是不會說出來的,但煩惱悶久了,對身體總是不好,她怕他會自傷。

  崔胤風抿緊唇,全副的心力又放回揉面上。

  每當他表現出這模樣的時候,就代表談話至此結束,再問,他也不會說的。向日葵很瞭解,卻也感到悲哀。

  「我不值得你信賴嗎?」她還以為……自己在他心裡是特別的,可以交心的說,原來一切只是她在自作多情……

  她吸吸鼻子,發酸的眼眶忍不住蒙上層層水霧。

  他低下頭,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她抽噎的哭聲教他心疼。

  「我……不小心碰的,不是什麼大事,你……別擔心。」他不習慣解釋的,但對她,他願意破例。

  她抬眼,定定地望著他半晌,長歎口氣。太熟悉他的寡言了,知道他已經很努力想要安慰她,但說不出來就是說不出來,她能打他嗎?

  「蹲下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他點頭照做。

  她小手在他額際、發間撥弄著。「還痛嗎?」

  他搖頭。「不痛了。」

  她親吻了下他的傷口。這個舉動令崔胤風瞪大眼,整張俊臉脹得通紅。

  「要記得天天換藥知道嗎?」她含羞帶怯地轉過頭去。

  他木然地頷首。說實話,他的傷一點兒都不痛了,知識……好熱好熱,燙得像可以煎熟一顆荷包蛋。

  她磨好豆漿,上鍋熬煮;一邊攪動著鍋底,一邊想回頭望他,看他面揉得怎麼樣,是不是可以開始包包子了?

  誰知她的視線才揚,即對上他癡愣的目光,那專注的黑瞳裡,除了她的身影外,再無其他。

  她不知不覺被他專注的眼神所吸引,那視線卻是怎麼也無法離開他了。

  他緩步走近她身畔,舉著西裝袖子輕拭她汗濕的額,那動作就像蝶舞春風般,又輕又柔。

  向日葵巧皺瓊鼻,頰邊一點點雀斑隨著肌膚跳躍起來。

  真美!他情不自禁俯下身,雙唇請碰了下她冒汗的鼻尖。

  她下了一跳,眼睛睜得好大好大,半刻不敢眨。

  他倏然用力將她摟進懷裡,那龐大的力道彷彿要將她揉進他體內。

  「你知道嗎?我好高興,你又回來了!」

  她胸臆間湧進一股熱流,對他的執著是有些感動的,卻隱隱有種不足感。但……為什麼?他對她的專注可謂天下第一了,她到底還有什麼不滿?

  「你很想我永遠留下來?」

  他抱緊她。「我再也不讓你走了!」

  「為什麼?什麼原因使你非要我不可?」

  他抱著她的手臂僵了下。一定要有原因嗎?為何不能單憑感覺?他心中想要就是要了,哪有什麼原因?

  在他的沉默中,她找到了自己的不滿:因為他執著她的出發點不是愛。缺乏感情為基礎,他們間的關係就彷彿建在沙灘上,一點風吹草動只怕就要崩垮殆盡了。

  唉!有點無奈、有點悲哀,但她眷戀這方溫暖厚實的胸膛,和他強健有力的擁抱卻是事實。

  「算了,就如你所希望的,我會留在你身邊,直到你厭倦了為止。」

  他渾身一顫,雙眼閃出寶石一般的光彩。「真的?」

  她感覺得出他的喜悅與興奮;其實生為女人,一生能得一名男子如此執著的對待,也就夠了!她反手抱住他。「我再也不走了。」

  他僵硬的臉顫動了下,好半晌,終於露出一抹真正的笑容。二十年來頭一回,他有種活著真好的感覺,因為他遇上了她!

  「噹噹噹噹當!」牆壁上的鬧鐘響了五下。

  「呀!」她驚呼一聲。「五點了,手腳要加快啊!來不及開店了。」

  她就像顆小陀螺似地,轉出了他胸膛。

  崔胤風望著突然空出來的雙手,有股失落感。他的懷抱才是她應該存在的地方吧?這麼驀地走了,讓他……唔!很不愉快。

  他大踏步走到她身後,鐵臂圈緊她的腰將她整個摟進懷裡。

  「呃!」她吐出舌頭,被他緊箍得險些無法呼吸。「你幹什麼?謀殺啊?」

  「我以後也要常常抱你。」他腦袋埋在她溢滿香氣的秀髮裡,賭氣的聲音吹拂進她耳畔。

  向日葵的雙頰立刻燒得發燙。「討厭,又在胡說了,快放開我啦!」

  「不是胡說。」他的語氣很正經。

  她慌得連心跳都亂了拍。「別鬧了,人家快來不及了,你還玩。」她用力拍著他的手。

  崔胤風不得不鬆了禁錮。「我是……」

  「快點去揉面啦!」為了不讓他說出更丟臉的話,她一把推開他,將桿面棍丟進他懷裡。

  「但……」這桿面棍的觸感不是他要的啊!

  「你不想喝豆漿了嗎?」她舉起勺子在他鼻端威脅著。

  「呃!」他愣了下,實在也有點迷糊了,他執著的是她賣早餐的樣子嗎?或者他要的就是那個賣早餐的人兒?

  「快點去工作。」她嬌喊。

  崔胤風只得又將注意力放回那團濕的麵團中。心裡有個模糊隱約的聲音,他要的應不止如此,還有些什麼才是,而那些東西就在向日葵身上……

  凝視的目光又定在她背部,只要她在他身旁,他真是很難不看她。

  ***

  「你看到了嗎?」那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早餐店大門外立了一男一女,男的長髮飛揚、女的短髮俏麗。此刻開口的就是外貌冷艷、性格古怪的崔羽。

  崔傲邪肆的鳳眼眨呀眨的。「老姐,你瞧瞧我的眼睛是不是長壞東西了?怎麼……我好像見鬼了!」

  「那不是鬼,我百分之百可以確定,裡頭那笑得個小白癡的就是咱們那個木頭小弟。」

  「跟他做了二十年的兄弟,我還不曉得他原來也會笑。」

  「他還會下廚房呢!」崔羽手插著腰,氣呼呼的模樣。「傲啊!你說他是不是很混帳?」

  「的確混帳!」崔傲摸著下巴直頷首。「竟藏了有個這麼漂亮的女孩,也不曉得好東西要跟好兄弟分享。」

  「你有病啊!那女人比得上我漂亮嗎?」崔羽敲了他一記爆栗。「我的意思是,他會做飯,卻從沒想過要弄點好吃的來巴結巴結我這個好大姐,真過分!」

  「你是好大姐?」崔傲輕撇嘴;論起欺負人,崔羽可是一向不落人後的。

  「那你就配稱好兄弟?」崔羽再敲他一記。「少廢話!那渾小子的模樣我瞧得很不爽,你有什麼好點子?」

  「有個手下告訴我,咱們小弟正積極準備買新屋。」

  「想金屋藏嬌啊?」

  崔傲頷首。「老姐,身為人家的長輩,你想我們需不需要為他準備一份喬遷大禮?」

  「當然要,而且要非常豐富、體面的,嗯……就先從調查那個小女人的來歷開始吧!」

  「早查出來了。」崔傲附在崔羽耳畔,一一報告了向日葵的身世。

  「不錯嘛!」崔羽笑著拍拍他的頰。「知道該怎麼做了?」

  崔傲雙手抱胸。「倒還算是個好女人啦!不過……要我先試過才知道!」他笑得邪佞。

  崔羽興奮得雙眼發亮。「你試的時候我要看喔!」

  「哪一回熱鬧落了你啦?」要玩崔胤風和他那個小女朋友,當然是兩姐弟一起比較好玩羅!

  崔羽點頭如搗蒜。「走!準備大禮去。」

  ***

  在白氏企業頂樓的總裁辦公室裡,坐著一個令人驚訝的人物——那聽說已被崔胤風氣得再不願跟白氏合作的流楓集團台灣代表,山本健太郎。

  「白總裁,你知道的,我們沒什麼辦不到,但……」山本瞇起眼,那一口怪腔怪調的英語聽起來更教人起雞皮疙瘩。

  「我明白,山本先生儘管放心,只要你們辦妥這件事,白氏的禮金決不會少。」白先令遞過去一份合約書,那是有關雙方合作開發歐美科技市場的企劃。

  「六四分帳?」山本搖搖頭,將合約書退了回去。「白總裁,崔胤風是何等人物你應該比我們清楚,這麼難辦成的事,只給我們六成的好處,這……說不過去吧?」

  沒錯!白先令委託流楓集團辦的事就是——除掉崔胤風;不弄髒自己的手、不引起任何驚慌,讓崔胤風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地球上。

  為了這件事,白先令不惜引狼入室,完全忘了這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

  「那你要多少呢?」

  「最少八二。」

  「那白氏這回的投資不就注定做白了,我不答應。」

  「那就沒什麼好談了!」山本健太郎聳聳肩,作勢起身。「我們流楓集團不怕找不著滿意的合作對象,但白總裁,你的事可不是任何人都能辦成的喔!一弄個不好,老虎反噬,嘿嘿嘿……」

  「等一下。」白先令讓那一陣桀笑惹得毛骨悚然;本來就畏懼崔胤風,加上手下已經完全沒有人才了,他實在……猛一咬牙,他認了,就當花錢消災吧!「我最多只能答應你三七分,我三、你們七;再不行,我乾脆自己動手,我豁出去了。」只要能除掉崔胤風,他甚至願意拿他的命來抵。

  「白總裁何必動氣呢?」山本健太郎輕浮一笑。「就當是咱們流楓初次與白氏合作,送你一份大禮吧!儘管三七分對我們有點兒不利,但我還是作主答應你,就這麼決定了,但願我們合作愉快。」

  白先令暗惱在心。三七分都還不滿意,要不要全送他們了?這個可惡的「流楓集團」,待他除掉心腹大患後,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他們了。

  「那就多謝山本先生了。」他皮笑肉不笑地簽下合約書,殊不知這款一落,就等於是賣了白氏企業了。

  山本健太郎也跟著在合約書上簽了名。兩個各懷鬼胎的人,同時起立,互相握手。

  「祝我們合作成功。」

  「沒錯,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那我現在就把崔胤風叫進來,剩下的就交給山本先生了。」

  「沒問題。」山本健太郎滿口應允。「白總裁等著聽好消息吧!」

  白先令立刻按下內線電話叫人後,又轉頭問:「可以請問山本先生一聲嗎?你們要如何對付崔胤風?」

  山本詭譎地笑道:「在台灣,流楓的分部也不少。」言下之意,他們並非全無準備就來台發展,白先令若想過河拆橋,最好先掂掂自己的斤兩,以免賠了夫人又折兵。

  白先令神色一變,暗暗咬牙。若非崔胤風太難對付,他豈會……唉!要是二十年前除掉他就好了!對於當時的心軟,他是又悔又恨。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幾下,崔胤風昂首進來。「總裁,你找我?」

  「這位是你見過的山本先生,流楓和白氏的合作案已經敲定了,山本先生在台灣期間,就由你全權負責招待,決不能再有所怠慢,明白嗎?」

  崔胤風轉頭,看了山本一眼。其實以他個人的觀察,根本不應該與流楓集團合作,那家公司是百分之百的不誠實,與其合作注定要吃虧;而且這時機去開發歐美市場也不合宜,不如往拉丁美洲發展,得到的利益會更大。

  奈何白先令並不信任他,而他的身份,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守住公司的老本,不教流楓集團乘機掏空,其他的,就看白先令自己的決定了。

  「崔先生,要麻煩你了。」山本健太郎表現得相當熱絡。

  崔胤風在白先令的示意下,領著山本健太郎參觀公司去了。

  當總裁室又恢復一片清靜,白先令疲累地長歎口氣。但願這一回所有事情都能順順利利,白氏是受不得折騰了,他也一樣,唉!年紀大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5:50

第七章

  禮拜一是一個星期的開始,但是崔胤風又蹺班了,因為今天是向家小弟動手術的大日子。

  一大清早,向日葵和崔胤風就來到醫院,守在手術房門口,像腦部這種大手術,常常非開個十來個小時不可。

  當兩人手牽手、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向日葵不停在胸前畫著十字。

  「傑克說他有把握。」崔胤風很努力地想安慰她,奈何嘴笨就是笨,怎麼也說不出動人的甜言蜜語。

  她回他一抹虛弱的淺笑。「我知道,但是,弟弟是我唯一僅剩的親人了,我好擔心……」

  他將她的螓首壓向肩頭。「我會陪著你。」

  她明白,他對她的執著像海那麼深,但……他對她的愛若也有這麼多就好了!

  「我的房子……」

  「你是說要讓我去當管家的地方。」

  「嗯,準備好了。」

  「真的,在哪裡?對了,你一直沒告訴我,你住在哪兒?」

  「天母……」他趕緊搖搖頭;那是老家,不能帶她去的地方。「在羅斯福路上。」

  「那不是離我家很近?」

  他點頭。特地找的,當然近。

  「那我什麼時候要開始上工?」

  「隨你。」

  她垂首想了想。「等弟弟清醒後再去可不可以?」

  「好。」

  她對他笑一笑,周圍又暫時陷入一片寂靜,憂慮重新蒙上她的眼。

  他用力一握拳。該死!剛才支吾一堆就是想把氣氛炒熱,好讓她別再胡思亂想,怎麼沒說兩句,他的腦筋又卡住了?

  「小弟……恩……有沒有想……將來要讀什麼學校?」

  「以前,他說過要考法律系。」兩姐弟在幼年喪親的時候,就是因為不懂法律才回被母舅騙走遺產,小弟在親眼看著她為撫養他而付出的心血後,曾立誓要當一名正義律師,以保護那些不懂法律的可憐被害者。

  「很好。」語音方落,他發現自己又將話題給堵死了。「那個……」

  「胤風,」她柔軟的嬌軀突然倚進他懷裡。「你不用勉強自己,我知道他不愛說話,但你想安慰我,讓我別擔心,我全明白……」她兩手圈住他的頸子,對他緩緩一笑。「其實,只要你在我身邊,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在他們孤苦無依、連至親母舅都對他們落井下石時,有一個人,始終陪在他們身邊,盡心盡力、無私奉獻,這就已經是千金難買的寶貝了。

  「對不起。」他萬分歉疚,不能對她更好。

  她溫婉淺笑。「對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其實從你一開始來喝豆漿,我就注意到你了。」

  他等圓疑惑的雙瞳。

  「真的,起先是好奇你每天豆漿、三明治,從沒邊過,吃不膩嗎?」

  「不膩,很好吃。」

  他說的是實話,但她總覺得這「實話」聽起來異常順耳。

  「當然,全是我當天早上親手現做的嘛!其實食物只要新鮮,不用加太多調味料,味道就會很棒。不過後來你令我另眼相看的卻是其他特點。」

  他滿含寵溺地微笑著摸摸她的頭,而她則像只小貓似地蜷在他懷裡。

  「你自己有沒有算過,我們認識多久後,你才開口說第一句話?十年耶!老天,害我還誤以為你是啞子呢!」

  「對不起。」

  「是嗎?聲音這麼好聽也捨不得多開口,吝嗇也不是用在這地方吧?」她不平地揮著小拳頭。

  他輕笑出聲。

  「還有,你也老繃著臉不笑;其實你笑起來好看多了,你知道嗎?前幾天……」她叨叨絮絮說個沒完。

  原本凝窒難捱的時間,就在她開懷暢言、他專心傾聽的情況下,逐漸流逝……

  ***

  夕陽西下,走出醫院,向日葵興奮地拉著崔胤風又叫又跳。

  「太棒了,小弟的手術成功羅!胤風全是你的功勞!」

  「恭喜你!」他牽緊她的手,滿面笑容。

  她樂不可支,跳起來,親了下他的側臉。

  「我才要多謝你呢!請來這麼好的醫生。」

  「那是我應該做的。」他說得認真,眼底眉梢寫滿喜悅的笑意。

  聞言,她停下腳步回望他。「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好嗎,還是只對我?」

  他愣了下,雖不解她此語何意,卻還是誠實地回答。「只對你。」

  她滿意了,用力牽緊他的手;儘管他不愛她,但只要在他心中,她永遠是特別的,那就夠了。「對了,慶祝小弟手術成功,今晚我請你吃飯。」

  「咦?」這前所未有的邀約下了他一大跳。

  「怎麼,你今晚有事?」

  「沒有!」他只是受寵若驚了;這般的幸福,讓他心底暖烘烘的,直欲飛上青天。

  「那還不趕快答應?」她手插腰。「我可警告你喔!這是我第一次請人吃飯,恐怕也是唯一一次,你敢不給我面子的話,我就……」

  「我是唯一的?」他雙眼興奮得都發出光彩來了。

  她雙頰閃過兩朵紅雲。「少囉嗦,你到底要不要嘛?」

  「當然要。」他低下頭迅速在她額上偷得一吻。得知自己是她的唯一,他莫名地快樂不已。

  「討厭鬼!你學壞了。」她掄起拳頭,輕捶他的胸膛、手臂。

  打打鬧鬧的兩個人,誰也沒注意到馬路對面,一輛沒有車牌的黑色轎車,正朝著他們加速駛來。

  「啊——」車子已經近在眼前了,向日葵才瞪大眼,駭然尖叫。

  崔胤風迅速反應,抱著她在路上滾了好幾圈,直摔進路旁的排水溝裡。

  「測試完畢!」車子裡的人說的是日文。

  「既然已經瞭解崔胤風的身手,可以走了。」車內的另一個人說道。

  直到轎車駛離,崔胤風扶著一身狼狽的向日葵爬出水溝。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嬌顏蒼白,惶然問道。

  崔胤風搖頭,壯碩的身子晃了晃。方才抱著她滾進水溝裡時,他的手臂不小心讓水溝壁上突出的鐵條劃了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此刻,他整條手臂都教鮮血給染紅了。

  「胤風。」向日葵纖弱的身軀趕緊撐住他。

  「我沒事,你呢?有沒有受傷?」他明明痛得快昏倒了,心裡卻還是緊緊地掛念著她。

  「我很好,一點事兒也沒有。」

  「那就好。」他放心地喘一口氣,腳步踉蹌,險些兒跌倒。

  「你振作點兒,醫院就在隔壁,無論如何,你得撐到急症室啊!」

  他頷首,沒力氣多說話,快速地大量失血,讓他逐漸虛弱。

  向日葵抿著嘴,滿臉淚痕,卻怎麼也不肯哭出聲。他還得靠她來救呢!她怎麼可以在這裡示弱?

  待會兒她還要去報警。那輛可惡的黑色轎車,不僅沒掛車牌,撞到人也不下來察看?王八蛋!她不會放過它的。

  ***

  「這是怎麼一回事?」一陣怒吼伴隨一聲巨大的踢門聲,霸道地破壞了特屬於醫院的安寧。

  一臉凶狠的崔傲揚著滿身火氣衝進急症室。他身後跟著同樣怒氣狂肆的崔羽,她在那扇飽受摧殘的門板上再加一記飛踢,那扇門當場掛掉。

  崔傲一進來就認出那坐在長椅上、渾身是泥的向日葵。

  「風呢?」他一手拎起她的領子。

  向日葵一肚子的火都還沒地方發呢,這混蛋敢惹她?她像只撒潑的小野貓,修長的十指在崔傲身上又扯又抓。「放開我,你這個沒禮貌的野蠻人!」

  她尖叫的聲音差點震聾了崔傲的耳朵。他皺緊眉,喃喃地抱怨道:「風可真沒眼光,選一隻河東獅當老婆。」

  敢拐著彎兒罵她?連心儀的崔胤風企圖欺負她,都給她咬得滿身是傷了,更遑論一名無賴漢!

  向日葵發起狠來,曲起十指抓上他的臉。

  崔傲沒料到她這麼凶狠,一時閃避不及,臉頰上出現五道血痕。

  「哇!你這隻小潑貓,看我怎麼教訓你——」

  「傲!」崔羽一聲冷喝喚回崔傲被氣飛了的理智。

  「算了、算了!」他輕啐一口,自認倒霉地放了向日葵。

  「向小姐,我們是崔胤風的兄姐,不是壞人。聽說他出事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你可以告訴我們嗎?」崔羽和崔傲是在家裡接到手下的報告,說崔胤風遭到暗算,以及流楓集團在台分部有不軌的舉動。

  兩姐弟當場氣得險些兒腦充血。小日本兒子憑地大膽,欺人欺到正義盟和黑虎幫上了,也不去探聽探聽,崔家姐弟是什麼角色?崔胤風是誰在罩的,隨隨便便就動他們的人?事若屬實,他們非挑了流楓集團不可!

  「你們是胤風的……大哥、大姐!」喔,老天,她剛才好像抓傷了他大哥耶!那……他們會不會跟崔胤風告狀啊?她可不想給他留下壞印象!「對不起,我不知道,還以為你們……真抱歉,是我誤會了。」

  「你把我們跟誰想在一起了?」由她的吞吐支吾中,崔羽暗猜今日的事故絕非意外,九成九是人為安排。

  「我也不知道是誰啊?但是方才警察來做過筆錄,他們也說那種擦撞不像一般交通事故,他要我仔細想想,最近是否得罪人了?可我怎麼知道?」

  「一點兒線索都沒有嗎?」聽完她的話,崔傲兩道濃眉皺得都快可以夾死蚊子了。

  向日葵歉疚地搖頭。「對不起,我真的不曉得,事出突然,且撞我們的那輛車,車身全部都是黑的,連窗玻璃都用黑色不透光紙貼起來,也沒掛車牌,我實在瞧不出什麼端倪。」

  崔羽和崔傲對視一眼,統合手下的報告和向日葵的話,結果很明顯地出來了——有人要對崔胤風不利,而最大嫌疑犯正是流楓集團裡的山本健太郎。

  「你別擔心,這件事我們會查。」崔羽拍拍她的肩,然後轉向崔傲。「走吧,傲,咱們又有事情得忙了。」

  「敢在老虎嘴邊拔毛,活得不耐煩了!」崔傲扳著十指,一臉肅殺之氣。

  「那……」向日葵用力嚥下一大口唾沫,總覺得崔胤風的兄姐看起來怪怪的。他們不是來探視崔胤風傷勢的嗎?怎麼人都還沒看到就要走了?「他還在裡頭縫合傷口,所以……你們要不要再等一下?」

  「不必了,我們還有正事要做,沒空在這裡浪費時間。」崔傲現在是滿腔的怒火,正想找人發洩呢!「況且葬儀社的人都沒打電話來囉嗦,表示他暫時還死不了,有啥好看的?走了,老姐。」

  如同來時一般,崔羽和崔傲一陣風似地刮走了。

  向日葵張口結舌半晌,跳起來破口大罵。「呸呸呸!烏鴉嘴,什麼暫時死不了?你死他還沒死呢!王八蛋,這樣也配做人家兄姐……」

  「葵,你在跟誰說話?」已縫完針的崔胤風走出診療室,還有點疲軟的身子虛弱地請偎在她身畔。

  「你怎麼了?」天,他的臉白得跟張紙沒兩樣!「你……要不要住院觀察一天。」

  「我沒事。」他任她扶著坐在長椅上。

  「傷口疼不疼?」她憐惜地抽出手帕,輕拭他一頭的冷汗。

  「還好。」麻醉藥讓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可是,你的臉色很差耶!」

  「流了點血,醫生說休息一晚就沒事了。」其實他應該住院的,但公司還有事,不能放著不管。

  「真的嗎?」

  「嗯!」他微一頷首。

  向日葵輕撫著他冰涼、慘白的臉,眼中盈滿憂慮。

  崔胤風拍拍她的手。「別擔心,我真的沒事,你可以去幫我叫輛記程車嗎?我想回家休息了,你也順便來看看以後工作的地方。」

  「你不回老家嗎?那裡不是比較多人,你也能得到較完善的照顧。」

  他沉默了會兒。「不了。」

  「你……」她不放心地又瞧了他好半晌,發現他是認真的,他並不打算回老家;她無奈地歎口氣,轉身離開,去找公共電話,打電話叫記程車了。

  崔胤風半癱在長椅上,長歎口氣。

  他不是笨蛋,不會看不出來那輛車子是存心撞死他!

  會是誰主使的?崔羽和崔傲嗎?害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們是有理由這樣做,而且他無權反抗——因為這是他欠他們的。

  但……心莫名地一陣揪疼;以前,他從不會對他們的所作所為起反應的,直到與向日葵相熟後,她為他帶來的幸福感,令他冷沉的心湖再起波濤。

  那段已時隔二十年的仇恨真的無法消除嗎?

  得到向日葵的關愛後,他變得貪心了,竟妄想重新享受人間溫情,明知那……好難好難……

  可至少……多給他一些時間,他想跟向日葵多相處一會兒,再多看幾眼她燦爛如朝陽的倩笑。

  ***

  雖然覺得可惜,但肩上背著兩個大病號,向日葵還是決定暫時停止早餐店的營運,專心照顧起手傷不便的崔胤風,與手術後復原快速的小弟。

  這件事沒有人敢提出反對意見,因為向日葵太凶悍了。

  唯有崔胤風備感歉疚。「你……其實不用每天接送我上下班的,我可以自己搭公車,所以……」

  「又要叫我回去賣早餐啊?」她吊高嗓音問道。他趕緊搖頭,不知怎地,總覺得她瞇細一雙銅鈴大眼的感覺怪可怕一把的。

  「你真是有病耶!你只是喜歡吃早餐嘛,我每天都做給你吃了啊!而且只做你和小弟的分兒,對你這麼好,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的?」

  他拚命搖頭,哪敢不滿?只是……她每天騎著一輛小綿羊送他去上班,而他穿著西裝、打領帶,跨坐在後座讓她載,那感覺就是……很便扭嘛!

  「既然沒有不滿,就快點把豆漿喝一喝,快八點了,送你上班後,我還得去醫院看小弟呢!」

  他一口喝完豆漿,她「卡」地一聲,將安全帽扣在他頭上後,提著他的公事包走出公寓。

  他的右手還吊在肩上,準備今天去拆線。當他坐上機車時,那輪胎整個扁下去了。

  向日葵跨上車,吃力地載著他在馬路縫隙間狂飆。每回停紅綠燈,她嬌小的身軀都會因為他龐大的體重而搖晃。

  她很辛苦呢!而且……這種雙載的方式也太危險了。崔胤風暗自在心中盤算著:他該買車了。

  對於身旁的外物,他一直很忽視;不確定自己應該活多久,也缺少活下去的原動力,所以他不想擁有太多東西,免得死後遺憾。

  但現在不同了,他有想要生存下去的慾望,因為有她在身旁;他買了房子,現在更想要一輛車,用來承載她與他。

  到達公司門口,他取下安全帽交給她。「葵,你會不會開車?」

  她眨眨眼。「怎麼突然問這問題?」

  「我想買車,所以問問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款式?」

  「我是會開啦!只是以前也沒錢買車,自然沒想到去考駕照,至於車子的款式,我沒意見,你喜歡就好。」

  他點點頭。「今天我會帶一些目錄回去,一起看吧!」

  「好啊!不過你要記得,你的手今天下午要拆線,我會來載你,你下午能不能請假?」

  「可以。」

  「那你晚上要不要在家裡吃飯?」

  「好。」

  「那我就煮糖醋排骨、鳳梨蝦球、素三鮮、清蒸鱈魚和莧菜吻仔魚湯喔!」

  他頷首,冷漠的唇角僵硬地扯了下,那已經是很高興的笑容了。因為她排的菜單每一樣都是他的最愛。

  向日葵早已習慣他的沉默,他向來是只做不說的男人。此刻,他看來雖像面無表情,但微溫的眼神已經顯示出他心底的高興;晚上,他絕對會把一桌子的菜吃光光,這是他對她憐惜與愛寵的表現。

  「那我中午十二點在你公司門口等你,別遲到喔!」

  「嗯!」他掏出皮夾,抽了張提款卡給她。「你去領錢,報名駕訓班,準備考駕駛。」

  「密碼是4323?」

  「對。」

  「好吧,我知道了。」她收下提款卡,朝他微微一笑。「你呀!什麼東西都交給我,真不怕我把你賣了?」這男人買房登記的是她的名字,而他們甚至只有朋友關係,不知道他是單純,還是對她太有信心。

  「你不會。」他說得斬釘截鐵的。

  她微愣了下,心底有所頓悟。不管他做這些事的出發點為何,但一樁樁、一件件全代表了他對她的心意。

  她踮起腳尖在他頰上印上一吻。「中午見。」她發動引擎,很快消失在車陣裡。

  「中午見。」崔胤風依依不捨地目送著向日葵離去。若非身處公司門口,他真想將她摟進懷裡,用盡全身的力氣,好好吻她一吻。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等中午吧!待他拆完線回到家後,關起門,他愛怎麼吻她、就怎麼吻她;他知道她會用最熱烈的感情來回應他的。

  喔……他用力握了下拳。天曉得他愛死吻她的感覺了!

  ***

  崔胤風覺得整個早上公司的氣氛都怪怪的。

  每個董事的表情都很凝重,主管們個個如喪考批,連他表明要早退都沒人刁難他,這太離奇了!

  姓白的傢伙們向來以整他為樂的不是嗎?今天莫名其妙地反了常,是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他心底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擔心是白氏營運出了問題,但他目前已非總經理之身,一個小小的業務主任是無權去調閱公司營運檔案追查的。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這樣子,他根本什麼事也無法做,唯有將滿滿的憂慮小心地收藏在心底,同時放明耳目、多作觀察,單願可以在緊要關頭處,為公司出上一點兒心力。

  「喂!」向日葵拍拍他的肩。「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是拆完線的傷口疼嗎?」

  「沒事。」他狼狽地藏下心底的不安,不想教她擔心。「時間還早,要不要先去看看小弟?他說出院後,想馬上復學,我給他準備了一些參考資料,現在拿去給他吧!」

  「他的身體撐得住嗎?」向日葵實在不明白,她身邊的男人怎麼一個比一個倔?都傷得亂七八糟了,安下心來、好好休息一陣子又會怎樣?非得這麼拚命不可嗎?簡直是自找苦吃!

  她忍不住瞪了崔胤風一眼。他正是那個最固執的人,上個禮拜才縫完針,醫生明明叮囑他,他因為失血過多要好好休息的,結果他第二天就跑去上班了,她怎麼阻止都沒用,直到他下了班回家,她才發現他因為傷口發炎一直在發燒,當晚又去吊點滴。真是受不了!

  「你放心吧!小弟很有主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對啊!你上回也這麼說。就不知道是哪個笨蛋,後來又發燒到三十九度,差點燒成白癡!」

  崔胤風抿了抿嘴,在向日葵正火著的同時,他最好識相地閉上嘴,才不會掃到颱風尾。

  「哼!」她輕哼一聲。「那袋書我來拿吧!別折騰你那只破病手了,萬一把它累壞了,看你怎麼辦?」

  雖然她的嘴巴利如刀,但他明白,她的一言一行全是出自一片關懷,也就不與她爭了,順從地將手中的塑膠袋交給她。

  他們才走進601病房,就聽到向家小弟興奮的聲音高高地響起。

  「大姐,木頭哥哥,快來看,中日黑道大對決呢!」他指著電視上正播著的新聞,看得可熱鬧了。

  向日葵的注意力被弟弟一牽引,視線轉向電視,立刻被螢幕上的兩張面孔駭得驚叫出聲。「啊!我見過他們。」

  「姐,你在作白日夢啊?他們一個是北台灣黑道領袖正義盟的盟主崔傲、一個是南台灣大姐大黑虎幫的幫主崔羽,這樣了不起的人物,你去哪裡見他們?」向家小弟不客氣地吐糟她。

  「真的啦!」她轉向崔胤風,焦急地扯著他的衣領。「就是我們被車撞的那天啊!他們有來醫院看他喔,啊……他們說是你的兄姐耶!」

  「他們來看我?」崔胤風一臉不敢置信。那場意外不是他們主使的嗎?

  「我難道會騙你不成?」向日葵為他的懷疑氣得跳腳。「他們還說什麼老虎嘴上拔牙,不要命了……要給誰好看來著……唉呀,我不記得了,那一天我好緊張,他們來的時候又辟里啪啦,你吼一句、我喊一聲的,鬧得我都暈頭轉向了,隨後你出來,我也忘了告訴你,對不起喔!」

  崔胤風看著新聞,想著向日葵的話。

  中日黑道大對決,正義盟與黑虎幫槓上日本的流楓集團,南北台灣黑道首次大合作,將日本黑道勢力徹底趕出台灣。

  崔羽和崔傲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他們素來懶散,不喜大動干戈的,卻突然統合南北台灣的黑道勢力,圍剿流楓集團,這……是為他嗎?

  因為那天是事故是流楓集團下的手?這也無不可能,傳言流楓集團內看中某個企業體、有意併吞時,都會暗殺該集團內的重要人物,造成該集團的危機,以方便他們進行收購。

  莫非這一次他們看中的是白氏企業,因此對他下手?雖然他並非白氏裡的重要人物,但也能收到殺雞敬猴的效果。

  這件事非常有可能,但……崔羽和崔傲會為了替他報仇而聯手驅逐「流楓」?天啊,這答案他想都不敢想!

  「葵,他們……那一天,他們……生氣嗎?」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多厲害,胸口又悶、又揪、又……總之百種情緒逼得他幾近發狂。

  「是啊!兩個人都氣得不得了,他們還把急診室的門都踢破了。」向日葵小聲回答。

  崔胤風眼眶整個紅了。「是真的嗎?他們……」

  「哇,木頭哥哥,你大哥、大姐這麼厲害啊?」向家小弟興奮的聲音突然鑽進崔胤風耳裡。

  他的大哥、大姐嗎?他真有次福分?他雙拳握了又鬆,鬆了又握,焦慮地在房內來回踱著方步。

  「胤風,你怎麼了?」素來冷靜的人居然慌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向日葵被他嚇壞了。

  崔胤風突然想到,如果「流楓集團」是因為看中白氏企業而欲加害於他,這目的卻被崔傲和崔羽破壞了,他們會怎麼做?

  直接打擊白氏!這就是足以解釋,白氏企業裡的人為何突然慌亂無助了。

  不行,他不能在這時候丟下公司不管,他得回公司去。

  「葵,對不起,我不能陪你晚餐了,我要回公司。」

  「為什麼?」他的手才拆線,勞累不得啊。

  「我……我要去報恩。」對,他的所作所為再不是為了還債,是報恩!報答他那對寬宏大量的兄姐為他所做的一切,報答白氏這麼多年的培育之恩。

  向日葵在他眼裡看到了溫柔與堅持,她不知道原因,卻為他不再死氣沉沉的表情開心。「我知道了,你去吧,我會在家等你。」她用力抱了他一下。

  他低下頭,迅速在她唇上偷得一吻。「我會回去的,等我!」

  崔胤風奔出病房,腳步是輕鬆的、心情是篤定的,他有把握,絕不讓白氏企業被人打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6:18

第八章

  怎麼也沒想到流楓集團會倒打一耙,白先令很後悔,後悔得恨不能從白氏企業的頂樓跳下去。

  在與正義盟、黑虎幫的奪勢戰役失敗後,流楓集團被迫退出台灣。但山本健太郎卻乘機捲走了兩家公司合夥投資歐美市場的共同資金,並將殘留的債務全數扣在白氏企業的頭上。

  如今白氏損失的,及背負的債務高達兩百億。

  天,這麼龐大的金額,別說白氏企業裡沒人扛得起,連他這個縱橫商場數十年的老將……說實話,也絕望了。

  所以當崔胤風站出來,願意一肩扛起這個爛攤子時,白先令沒有力量發隊,就把經營權送到他手上了。

  這個結果讓崔胤風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更遑論回家探視向日葵了。不過她每天都送飯來給他吃。

  「哈羅!」

  當向日葵敲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門後,崔胤風緊皺的眉頭立刻舒緩了下來。

  「葵!」他好開心,上前一步抱緊了她。

  「嗯!你滿身汗臭,昨天又沒洗澡了對不?」她塞了一套換洗衣物進他懷裡。「去沖個澡,再出來吃便當。」

  這個辦公室附設簡單的衛浴與休息室,方便他在這裡日夜加班,不必回家也能解決民生問題。

  不論她如何推卻,崔胤風眷戀的眼神始終緊鎖住她活力四射的嬌顏,他還沒抱夠呢!才捨不得放手。

  「真是!」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賞了一吻。「這樣夠了吧?快去沖澡啦!」

  他還是抱住她不放,開始對人生有望後,他同時也學會了耍賴。

  「呼!」她深吸了口氣,捧住他臉頰,用力吻著。

  他終於如願嘗到了她口裡的甜蜜,激情的唇舌熱切地與她纏綿著。

  向日葵忘情地回應他。她也好想念、好想念他,每天只能見他兩次,每回都只有半小時,實在不夠,她渴望時時刻刻伴在他身邊。

  但如今,他肩上的擔子沉重如磐石,她委實不原再加重他的壓力了,只得忍住那刻骨的相思,乖乖做他背後那根隱形的支柱。

  「呀!」一名助理在他們甜蜜糾纏時,不識相地闖了進來。

  崔胤風立刻將向日葵藏到身後,冷冷的眼瞪著不速之客。

  小助理忍不住全身直發抖,一直就害怕這位冷漠的總經理,尤其他這樣陰冷地瞪著人的時候,那股氣勢可以把人活活給凍成冰棒。

  「還不把門關上。」沒有抑揚頓挫的音調,活似電腦合成音。

  「是!」小助理嚇得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逃出總經理辦公室。

  「你怎麼這樣?」在他背後,向日葵不滿地掐了下他的腰。「對女孩子如此兇惡,有沒有一點紳士風度啊?」

  他皺著眉頭、撫著腰。「我又沒罵她。」

  「你那張冰塊臉就夠嚇人了。」

  他有些錯愕地摸摸臉龐。這張臉真這麼恐怖?

  「呵!」向日葵被他茫然的模樣兒給逗笑了。「你啊!為什麼不多笑一笑呢?你笑起來多好看呀!」

  「又沒有什麼事好笑!」這些公事又煩又累,鬼才笑得出來呢;除非……對著她羅!她身上帶著一股特殊的氣息,像朝陽,總能提震他的精神,心裡愉快了,他自然笑得出來。

  「那我呢?我可不可以令你開心?」

  「當然可以,對著你我很開心。」不過,抱著她的感覺更愉悅。

  「只有我有這本事?」小心翼翼的口氣裡是有著一份希翼的。

  他身出食指勾起她巴掌大的小臉,這是一張令人精神振奮的容顏,並非絕美,但如春風、似朝陽,那樣溫柔的牽引著人心蕩漾。

  「一天沒見你,我就活不下去。」

  「這就是你以前千方百計把我從酒店裡綁架出來,非要我再回去賣早餐的理由?」

  他慎重一頷首。「你不見之後,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久,我以為再也找不著你了,想不到……那一天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你願意跟我回去,所以……我很抱歉!」

  她踮起腳尖,雙手環住他的頸脖。「沒關係,你一天……其實我應該感謝你的,如果沒有你來救我,恐怕……」王董絕對會把她凌虐得很慘。

  「你不生我氣就好。」

  「傻瓜!我怎會生氣?我……」她吸吸鼻子,眼眶有些兒濕。「胤風,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我很喜歡你……」

  「你……」他瞪圓了黑瞳,一臉的不敢置信。

  「對,我喜歡你,不過……」她抿抿嘴,苦澀一笑。「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所以……你放心,我說這話不是要逼你,只是想讓你瞭解而已,我喜歡你,願意待在你身邊,直到你厭倦了為止。」

  喜歡?是愛嗎?他心頭一片紊亂,從來沒想過這問題的,以他貧乏如荒漠的心田,有可能培育出一株健全的愛苗?

  但若不是愛,如何解釋他對她強烈的執著與渴念?

  一天不見她,他的世界就開始崩壞;哪怕是犯罪,或再怎麼不擇手段,也要將她留在身邊,這就是愛?

  什麼時候開始的?心理對她的第一份記憶來自十年前那桶突如其來的冷水,莫名其妙地被她潑得一身濕;她拉著他進早餐店,她請他喝又溫暖又可口的豆漿;她對他露出喜悅,而且不含一絲輕蔑的燦爛笑容……

  記憶中擁有的每一項美好都是她帶來的,她將他自陰暗、晦澀的絕望人生拯救出,因此他深深眷戀上這位美好善良的天使。

  他想要擁有她,將她獨佔在身邊,他——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熱切地愛上她了!

  向日葵輕輕地推開他的懷抱。「你可以不用馬上給我答案。」認識不是一天、兩天,她很清楚這正直可靠的男人,在某些方面並不機靈,而她也不要聽他一時興起的花言巧語,她要的是他一片真心,還有那天長地久永不變的誓言。

  「不是的,葵,我……」他心情太激動了,舌頭一時打結;從來就不擅處理感情問題,面對摯愛更讓他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沖個澡冷靜一下吧!」她笑著把他推進浴室。

  「可是……」他還沒告訴他,他對她的感覺呢!

  「你可以在沖澡的時候,一邊想仔細自己的心意再來告訴我。」她可不要他因一時衝動,隨便許下諾言,將來又後悔。

  崔胤風深吸口氣,明白她說得有理。

  「你等我一下。」他是得先歸納一下心裡想要說的一番話。這一回,他將全部坦白:對她的感覺,想要他的急切,還有……他見不得光的身世——有關一個私生子的存在,活生生氣死了他父親的元配……那是一段充滿仇恨與詛咒、極度不堪的過去。

  ***

  當崔胤風的身影完全被那扇浴室門吞噬後,向日葵雙手環胸,面色潮紅似血,軟軟癱倒在沙發上。

  天可憐見,要對他表白是一件多麼羞人的事!但……是真的喜歡他呢!她想要陪在他身邊,光明正大的,不會因為些許外力阻礙就得分開。

  但要這種關係,只有情人了!更有甚者,她想嫁予他為妻,伴他一生一世。不知道他對她的主動有什麼樣的看法?單願他不會覺得她太輕浮才好。

  她的個性是從不等待的,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就主動去爭取,或許強勢,或許潑辣,但這就是她——向日葵。

  待心情逐漸平靜後,她緩緩起身,走過去收拾下雜亂的辦公室,為他已空的咖啡壺再度添滿熱咖啡,將帶來的飯盒在茶几上攤開放好。

  「哇!好香!」一陣嘲謔的聲音突然闖了進來。

  向日葵愕異地轉頭,門邊站了一男一女,男的長髮飄逸、一臉邪肆;女的削薄短髮、容顏冷艷。這兩個人……好眼熟啊!

  那男人旁若無人地走進辦公室,見著茶几上的飯盒,隨手就拈了塊煎蛋吃,自在的模樣好像待在自個兒家中。

  「喂!你……」向日葵想要阻止他把崔胤風的菜吃光光。

  「怎麼,不能吃嗎?」男人輕狂地又挑了根蘆筍塞進嘴裡。

  「當然不能,這又不是你的。」向日葵一手搶回飯盒。

  「我知道,這是風的嘛!」女人手一探,又自向日葵手中搶過飯盒。

  「你們……啊!我想起來了,你們是胤風的大哥和大姐。」還是一樣的囂張狂妄,向日葵實在不懂,正直如崔胤風,怎會有這般難纏的兄姐?

  「大哥、大姐?」崔傲仰頭狂笑。「他這樣告訴你?」

  「這不是你們自己說的嗎?上回在醫院,我們見過一次,忘啦?」對於崔傲,向日葵對他實在很難有好感。

  「我們沒忘,你是向日葵嘛!」崔羽一口口挑著飯盒裡的菜吃。嘖,這小女娃做菜手藝硬是要得,該把她從崔胤風手中搶過來做廚子才是。

  「老姐,留一點給我好不好?一個人吃怎麼大個飯盒,你想肥死啊!」崔傲不滿地跳過來搶食便當。

  向日葵這才想起,那飯盒是她特地準備要給崔胤風,如今卻被迅速瓜分蠶食。

  「喂,就算你們是胤風的兄姐,也不能這樣……你們把他的飯盒都吃光了啦!」她心疼地看著那只剩幾顆飯粒的便當盒子。都中午一點了,胤風還沒時間吃飯,現在飯盒又被崔羽和崔傲吃光了,他要熬到幾點才有東西吃啊?「你們真可惡!都不疼弟弟嗎?」

  「疼弟弟?」崔羽和崔傲面面相覷。「這也是他告訴你的?」

  向日葵真不懂,他們兄弟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看似感情很好,崔胤風一出事,崔羽和崔傲比任何人都緊張。

  但細察他們的一言一行,又覺得不是那麼一回事;崔胤風每每在提及兄姐的事時,都是一副悒鬱陰鷙的表情,好像他們兄姐間結有某種深仇大恨似的。

  她都被搞迷糊了。「算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是怎麼回事,也不想管,現在,我要再去給胤風買份便當了,你們要吃就先說一聲,別等人家買回來再來搶。」

  崔傲獰笑著擋住她的去路。「你想知道我們之間是怎麼一回事嗎?我可以告訴你。」

  向日葵輕輕地推開他。她老覺得他不是什麼正直的好人,但也稱不上壞,而是邪;任性自我、目中無人,這種人她是最不會應付的。

  「我說過我不想管。」她想閃開,但崔羽卻更快一步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說故事羅!」崔傲壓制著她落坐在沙發上。

  「我不想聽。」

  「有關風的身世,你也不想聽?」

  「不想,我要知道任何事,胤風自會告訴我,我不要經由第三人的口來得知他的秘密。」

  「你這麼有信心,他會告訴你所有的秘密?」崔羽調侃似揚起眉。

  「當然,胤風不像你們,他是再正直不過了。」向日葵對他有信心。

  「我們?我們又怎樣?」崔傲邪氣地撇嘴。

  「你們不安好心眼兒。」

  「哈哈哈……」崔傲輕狂大笑。「沒錯,這一點兒你倒說對了,我們是不安好心眼兒,但……你口中的正人君子又如何?你知道他曾經殺過一個人嗎?」

  「殺人?」向日葵頓時張目結舌。「我不信!他才不會做那種事。」

  「他千真萬確害死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我和傲的親生母親白閔柔,這件事白氏裡的每一個人都曉得,你盡可以去找人問。」崔羽一臉陰沉。

  向日葵抿緊唇。她不會信的,她對自己的眼光有信心,崔胤風正直,又有原則,絕不會是殺人惡徒,就算……曾經有人因他而死,那其中也必有內情存在,絕非他的過錯。

  「你好像還不相信?」崔傲雙手扳住她的肩,眼露猙獰。「你口中的正人君子不僅是個殺人兇手,他還是個身份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他的母親本來是我父親的情婦,卻妄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就在二十年前,那個女人張揚地登堂入室,要我父親和我母親離婚,跟她結婚,跟她結婚,如若不然,她就要分走我家一半財產。那時,我可憐的母親才出院回家休養,身子虛弱得緊,崔胤風和他母親一點兒都不顧念我母親的病弱不堪,一徑兒地逼迫欺凌,將我母親活生生地氣得嘔血身亡。」

  向日葵渾身一顫,面色蒼白似雪。

  崔傲更進一步地將她壓倒在沙發上。「你可知道我母親臨終時留下些什麼?」

  她咬著唇,怯怯地搖頭,身子抖如秋風中的落葉。

  「她詛咒,就算是死,也絕不放過那些背叛她的人,她還要我們姐弟發誓,一生都不能放崔胤風乾休!」崔傲一字一句地說著。

  向日葵如遭電擊,腦子裡登時空白成一片。

  怎麼有如此狠心的母親?二十年前崔胤風才幾歲?他又能懂得什麼?憑啥兒要將大人犯下的愚蠢錯誤怪罪在他身上?他們沒有想過從頭到尾最無辜的人就是胤風嗎?

  難怪,他總是不笑、一臉心事重重、冷漠寡言……原來他身上背負了如此劇烈的痛楚。

  她感到一陣揪心刺骨的疼,那傻瓜……他為什麼不說出來呢?即使她不能幫助他,也可以安慰他的!

  好後悔以前為什麼不對他好一點兒?她……她該待他更溫柔的。

  崔羽突然過來,踢踢崔傲的腳。

  崔傲陰邪一笑,驀地將向日葵抱了個滿懷。

  她在一陣壓力中驚醒。「混帳,你想幹什麼?」

  「你們——」一個更錯愕的聲音穿透而來。崔胤風臉色慘白,青筋暴跳,緊握著拳頭。

  「喲!是咱們親愛的小弟。」崔傲自向日葵肩窩處抬起頭來對他打招呼。「幹嗎大驚小怪?好東西跟好哥哥分享不是咱們既定的遊戲規則嗎?」

  崔胤風倒退兩步,全身的血液好像在瞬間被抽光了。

  「況且,這也不是咱們兄弟倆頭一回共享一件物品了,你要是喜歡,來啊!大哥很歡迎你來參一腳呢!」崔傲說著,便朝向日葵臉上摸了一把。

  「不許碰她!」崔胤風激動地厲吼。

  「哦!大聲啦!」崔羽瞇細了精亮的黑瞳。「崔胤風,你該不會連自己是什麼身份都忘了吧?叫你一聲小弟是抬舉你,你欠我們的東西,是你一輩子也還不起的。」

  崔胤風全身顫抖著,心臟好像被活生生刨了出來。

  他是什麼身份?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他欠了崔羽和崔傲一條命,害母之仇不共戴天。

  他真蠢!以為仇恨已經過去,幸福終要來臨,其實他根本沒有那個資格去享受快樂。

  崔胤風腦子裡儘是白閔柔死前的詛咒,那年,他才五歲,她渾身是血地指著他、瞪著他,控訴他的存在摧折了她的生命。

  他是個錯誤啊——

  「胤風……」向日葵心疼地看著他的動搖,她拚命在崔傲身下掙扎著,想要跑到他身邊,給他一點安慰,可是崔傲將她抓得好緊。

  「臭女人,你再敢亂動,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你才是混帳男人,只會欺負弱小,算什麼男子漢?你不要臉,下三濫!」向日葵的利口可不會對他客氣。

  「你敢罵我?」崔傲發狠地扯住她的頭髮。

  「啊——」向日葵吃痛地悶哼。

  「葵!」崔胤風心疼地衝上前去,想要將她搶回來。

  「你敢?」崔羽一箭步擋住他。「別忘了,你欠我們一輩子的債,你這一生都不能違抗我們的。」

  崔胤風登時煞住了腳步,只覺得身體正被兩股巨大的力道撕裂成兩半;一邊是今生的摯愛,另一邊則是他虧負了天大重罪的兄姐……他該怎麼辦?

  「胤風,你別聽她胡說,那件事根本與你無關,你是無辜的啊!何苦要背那份罪?」向日葵為他的正直不不阿心傷流淚。

  崔胤風看著她,一臉的狂亂。的確,過錯不是他犯下的,但主因卻是他啊!他推卻得了嗎?

  「與你無關嗎?一條人命的消逝你忘得掉?」崔羽進一步逼他。

  崔胤風握緊雙拳,指甲掐入掌肉,滲出點點鮮血。

  白閔柔死亡的那一幕,就算是打死他,他也忘不掉的!

  「胤風!」向日葵驚叫一聲,崔傲獗著唇,正準備輕薄她。

  崔胤風心頭一揪。「放開她——」

  「崔胤風,記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崔羽厲言喝住他。

  「胤風,救我——」在崔傲的威逼下,向日葵驚懼得淚流滿面。

  崔胤風瞧著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快噴出血管了。

  「崔、胤、風!」崔羽憤恨怒吼的模樣竟有八成神似那死去的白閔柔。

  崔胤風突地一愣,來回看著他們,向日葵的淚教他心碎欲裂,但崔羽和崔傲的指控卻令他歉疚欲亡,這樣的情景,他……

  「胤風!」向日葵在崔傲的身下掙扎,哀嗚聲聲如針扎入他心底。

  他雙瞳驀地爆射出血色紅光。

  「崔胤風,你敢?」崔羽企圖二度阻止。

  「胤風……」

  當向日葵因為堅拒受辱而弄得滿身狼狽時,崔胤風發狂了!他一掌劈向崔羽,推開了她,猛拳再朝崔傲臉上擊去。

  「砰!」崔傲下巴挨了沉重的一拳,跌下沙發,嘴角滲出血絲。

  「葵!」崔胤風焦急地衝過去,搶回向日葵。

  「胤風,嗚……」她宛如一枝帶雨的梨花撲進他懷裡。

  「快走。」崔胤風抱起她,迅速逃離辦公室。

  而另一邊,崔傲正躺在地上唉唉哼哼。

  「痛死我了,死小子,使這麼大力。」

  「我以為他會打死你呢!」崔羽在一旁幸災樂禍。

  「這遊戲一點兒都不好玩。」崔傲不滿地嘟起嘴。

  「別忘了,把戲是你自個兒想的,怪得了誰?」

  「是你說什麼,要治重傷得下猛藥的。」他們姐弟倆一致認為崔胤風背負的那個包袱太沉重了,把他壓得像根木頭似的,玩起來一點兒挑戰性都沒有!如果他能解開心結,變得開放一點兒,或許整場遊戲會更具趣味。不過他是個死心眼的人,沒有極大的刺激,只怕他一生都不會開竅,所以他們才會卯起勁來朝他才弱點上打,就不信向日葵被欺負了,他還能無動於衷!

  「反正你豆腐也吃了一堆,受點小小罪有啥兒好抱怨的?」

  崔傲哼了哼。「老實說,那小女人看起來雖然瘦瘦幹幹的,抱起來的感覺倒還不錯。」

  「神經!」崔羽敲了他一記。「不過……你猜風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我怎麼曉得?」崔傲聳聳肩。「那也與我們無關啊!」

  「的確,我們只是遵守對媽的誓言而已。」崔羽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半倚在沙發邊,倒是不見憤怒。

  或許是個性的不同吧!崔胤風正直,而他們邪肆。

  對崔胤風不是沒有恨,但他們早決定了要活出自己。親生母親又怎樣?死都死了,難道會比活著的人更重要?

  崔胤風是弟弟,也是仇人,這一輩子,他們是跟他玩定了。但除了他們,誰也不許欺負他們的兄弟!

  這兩種身份並不牴觸,起碼在狂妄的崔羽和崔傲眼中,他們是不在乎的。可崔胤風不同,他誠實、堅毅,又有責任感,所以他背負的就比旁人多。

  有一點向日葵倒是說對了,在那場悲劇中,崔胤風是最無辜的,卻也是受傷害最重的人。

  而崔羽和崔傲會想點破他這層迷思,不是因為手足之情,他們沒那麼偉大,一切只因崔胤風是他們專屬的玩具,除了他們,即使是他們那滿懷恨意夭亡的母親,也不能「欺負」他!

  崔胤風抱著向日葵匆匆忙忙回到家中。

  「胤風……」她深感不安,離開辦公室後,他那一臉的狂亂就沒有消退過。

  「別說話。」他焦躁地址屋內踱著方步。該怎麼辦?崔羽和崔傲已經將矛頭指向她,而他又為了她與他們起了衝突,他們勢必不會放他干休,這樣一來……想起他們惡劣的報復手段,他一顆心如墜冰窖。

  突然,茶几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向日葵想接,但崔胤風搶先一箭步衝過來,搶過電話,就怕又是崔羽和崔傲的報復。

  「嗨,親愛的小弟。」果然,電話裡的女聲是崔羽。「傲傷得很重哦,你要怎麼賠償呢?」

  崔傲的聲音搶插了進來。「你不用賠償沒關係,叫你那位小美人過來陪我就行了。」

  崔胤風臉色刷地慘白,「叩」地一聲,他掛了電話,還順手扯斷電話線。

  崔羽和崔傲的惡劣手段他太清楚了,他們的報復是無孔不入的,他防得了一時,絕難防一世。何況還有重傷未癒的向家小弟,那少年此刻是禁不起一丁點兒折騰的。

  而他……不管崔羽和崔傲是如何惡劣,在他欠他們一條命的情況下,他絕對不能主動攻擊他們,他只能防守。可這樣如何保護得了向日葵和她弟弟?

  要是有個萬一……想到向日葵和她弟弟會受到傷害,他全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了。

  驀地,崔胤風握起拳頭,擊碎了電話、連同底下的茶几。這個決定很痛苦,幾乎要了他的命,但為了大家好,他不得不這麼做——送她走!讓她生活在沒有他的天空下,厄運便不會降臨到她身上。

  「胤風!」向日葵心痛地捧起他滲血的拳頭。「你為什麼……」

  他狠心甩開她的手衝進房裡,忙碌地收拾起她的行李。

  「你——你這是幹什麼?」

  「我要你走,立刻走。」這一團爛污,他捨不得將她牽扯進來。

  「你要我去哪裡啊」才說過要陪他一輩子的,她不要離開他!

  「哪裡都行,只要離我遠遠的。」不在他身旁,她就不會再受傷害了。

  「為什麼?你厭倦我了嗎?」

  他驀地放下行李,轉過身來。

  「葵,你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我要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沒有你在我身邊,我不會快樂的。」

  「我不能留下你,我會害死你的。」

  「因為你大哥、大姐?」

  他握緊的拳頭突然往牆上狠狠擊去。

  「胤風!」她為他皮破血流的指關節心痛淚流。「為什麼你這樣傷害自己?那明明不關你的事啊!」

  他長臂一伸將她摟進懷裡,腦袋埋在她柔細芳郁的秀髮裡。她的身子是如此地溫暖,令人心醉。

  他好喜歡她,直到前一刻,他才瞭解自己對她的愛有多深。為了她,叫他當下死了,他也願意!

  所以崔羽和崔傲的逼迫,與她的悲呼間,他選擇了她。

  而當他攻擊崔羽和崔傲,把崔傲打得流出血來時,他知道,他墜入地獄了。

  不止是因為當年的悲劇,他對他們懷有深沉似海的愧疚;即便是普通的兄弟,手足相殘亦是罪無可恕的。

  他錯了,錯得離譜;崔羽和崔傲一定氣死了,新仇加上舊恨,他不在乎他們怎麼報復他,但他不要連累她啊!

  想到他秘書的下場、那些他喜愛的東西一件件被毀,向日葵也將遭到如斯的待遇,他急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要保護她!就算失去她會讓他心碎而亡,他也要安全地送走她。

  不在他身旁,日子久了,她自然會淡忘他,她是如此美好的女子,值得更好的男人來對待;而他的不堪是配不上她的……

  「無論那悲劇關不關我的事,錯誤既然發生了,我們就不該逃避,應該去面對、去補救。」

  「憑什麼只教你一個人擔?」她哀傷欲絕地抱緊他。

  他搖搖頭,不以為仇恨影響的只他一人,崔羽、崔傲、痛失女兒的白先令……大家的苦並不比他輕;只是個人發洩的方法有所不同。

  他選擇彌補,而他們則決定了去傷害。

  「葵,聽話,帶著小弟離開吧!」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離開你,我愛你啊——」怎麼捨得下?他對她那麼好,這輩子就他最憐惜她了,她好愛好愛他的……

  「你不懂嗎?今天的事不是意外,它一定會再發生的,我不要你受傷害啊!」再有下一次,他怕自己會發起瘋來直接殺了崔羽和崔傲。

  「離開你就已經是最大的傷害了!」她螓首猛搖著,淚水濡濕了他的前襟。

  「那小弟呢?你不怕連累他?他是你弟弟,你世上唯一僅剩的親人呢!」

  她悚然一驚。對,還有小弟,她忘了,她那可憐的弟弟才剛逃過一劫,能把他牽扯進來嗎?即使她自己不怕,但小弟是無辜的啊!

  「葵,帶著你弟弟走,算我求你。」輕撫著她蒼白的嬌顏,想像只她的離去,他的心正一寸寸地死去了。

  「胤風、胤風……」她是不能連累弟弟,可是……她的人就算走了,她的心也會永遠留在他身邊,而那樣活著的她,又與行屍走肉何異?

  崔胤風輕推開她,幫她收拾好行李。

  「我會在你戶頭裡存入一筆錢,從今以後,你別再那麼辛苦了,好好照顧自己和小弟;也別跟我聯絡,免得被找到。」

  她咬著唇,雙眼通紅地接過他收拾好的行李。

  「保重。」他在她唇上,印下最後的一吻。

  她閉上眼,淚如泉湧。

  他們的唇一樣冰、心一樣的痛,如槁木的臉龐憔悴不堪。

  「你知道嗎?這輩子我再也不會愛上其他人了。」丟下這句話,她僵硬的身影離開了這間曾充滿幸福,如今卻只餘無限悔恨的屋子。

  他渾身一顫,不要她這般辛苦的。可是……初嘗情滋味的心也懂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他的人生,自她離開的這一刻起,也跟著結束了!決定是對、是錯?或許只能留待蓋棺論定那一日,才能知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6:43

第九章

  一年後——

  如今,崔胤風二十六歲了。

  一般這年歲的年輕人都是什麼樣子?

  白先令看著眼前兩位,他親愛的外孫,崔羽和崔傲。他們比崔胤風大了些,今年三十。但那狂肆的態度、意氣風發的臉龐卻從未教歲月欺凌過。

  反觀崔胤風,他沉穩、冷靜的氣勢,甚至比年屆七旬的自己更勝一籌。

  二十六年的歲月,已在他發間刷上了淡淡的幾許白絲,常年的蹙眉令他的眉心正中間劃下一道深溝。當他跟崔傲、崔羽並立在一起,說他才是年紀最大的那個人,沒人敢懷疑。

  是的,一年的時間,將那沉默冷靜的年輕人,完全變了一個樣。

  在這個階段裡,他每天工作超過十六個小時,好像故意在耗損自己的生命般,無怨無悔地為公司付出全部。

  昔日因白先令一時出錯,給白氏企業造成的傷害,早在崔胤風的賣命下全數撫平了。

  更有甚者,他用一年的時間開發了拉丁美洲、東南亞、大陸三處海外市場,而且每一處都正在回收成本,賺錢是指日可待的事。

  白氏企業在他的領導下,宛如展翅的大鵬直飛沖天。

  而他那種拚命三郎的工作態度,連白先令看了都……不禁心折!

  「喂,你們兩個,快點決定一下,誰願意接下這總裁的位子?」他老了,想退休了,如果崔羽和崔傲有心經營公司,他很高興;否則……基於補償與惜才的心理,他想把這位子送給另一個人,一個完全沒有白家血統的人。

  「少來了,外公!」崔傲不耐地揮揮手。「我才沒興趣。」

  崔羽趕緊補上一句。「我也不要。」

  白先令最後的視線轉向立在最角落的崔胤風。這一年來,他一直看著、觀察著他;平心而論,不記舊仇的話,整個白氏企業也只有崔胤風有資格接位。

  他聰明、有才華、正直、冷靜,幾乎是無懈可擊。

  「崔胤風……」

  「這是白氏的機密,我不方便參與。」崔胤風的態度不卑不亢,彷彿他不是在推卻,只是淡淡地說出事實。

  「改成『崔氏』就與你有關了,如何?」崔傲打趣地攔住他欲離去的腳步。

  崔胤風神色未變半分,漆黑的眸筆直地望著崔傲。

  那黑瞳裡是空洞的、岑寂的,沒有任何情緒的反應,只顯示出他的心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去了。

  崔傲的氣勢竟為之所奪,不堪自在地收回了攔他的手。

  崔胤風沉穩的步伐繼續往前邁。

  「等一下。」白先令喝住他。

  「總裁。」他停住腳步,機械般地聽令轉身。

  白先令咽口唾沫,在他的眼前感到壓力。

  「我是說……你一年沒休假了,要不要休個長假去哪兒玩一玩?」

  「不用。」他僵硬地點個頭,再度轉身離去。這回真的走了,沒再停步。

  崔羽用力踢了下地毯。「這小子是故意的,他要讓我們愧疚。」她的聲音裡有鼻音。

  他們都知道,再這樣下去,不用幾年,崔胤風真的會死。

  「該死,他就不能跟正常人一樣,鬧鬧脾氣嗎?」崔傲憤怒一跺腳。

  白先令長歎口氣,崔胤風如果是一般人,白氏早倒了。

  他相信,深入白氏企業經營層這些日子,崔胤風必定早看出當年他會犯下那個致命的錯誤,全是因為恨他、想要除掉他,但卻偷雞不著蝕把米,還差點把整間公司都陪上去。

  可是崔胤風一直沒抱怨半句,一樣執著地為公司付出。就是這副專注讓人心憐吧!

  這一刻,白先令真的不想要他死,再不想了。「那個女孩子,就是他很喜歡的那一個啊?」這世上,若說還有誰能救崔胤風一命,或許只有她了。

  「外公說的是向日葵嗎?」崔羽一掌擊在辦公桌上。「早派人找遍了,不知躲哪兒去了,翻遍台灣也找不到。」

  「會不會出國了?」

  「世界這麼大,怎麼找?」崔傲不滿地吼道。

  崔胤風太死板了,當年,他們欺負向日葵,或許有那麼一點惡意存在;但兄弟這麼多年,他難道一點兒都不明白,不管他們再怎麼玩,也不可能弄出人命的嘛,尤其那人還是他的最愛!

  他們只是喜歡玩而已,況且這還是母命難違呢!

  「我認輸了。」崔羽垮下雙肩。崔胤風反樣的這一年,他們誰也沒有興致玩,簡直快無聊斃了!

  白先令與崔傲對望一眼,他們同樣沒轍。

  而唯一能解開這一連串死結的關鍵人物——向日葵,她到底在哪裡?

  ***

  澎湖,一處僅居住十餘戶人家的小漁村裡。

  在一間低矮的平房下,有一個少女正在曬魚乾。魚臭腥味溢滿了屋子,少女沒戴口罩,眉頭也不曾皺過半下。

  她的臉龐在陽光的洗禮下,曬出一層淡淡的麥芽色;她的眼睛又大又圓,堅毅不屈的固執潛藏在底下,而憂鬱則將它們包裹了起來。

  在小路的另一邊,一個精壯的少年,正滿揚著喜悅跑過來。

  「姐,我回來了。」少女抬起頭來,對他露出溫婉的一笑。

  「我買了陽春麵,放在廚房裡,你快去吃吧!」她就是向日葵,自信手藝不輸飯店大廚,也經營過餐飲業長達十餘年。

  但,從一年前開始,她就不再親手做東西了。

  知心人已失,再下廚房又有何意?

  「姐,你……」少年看著她含憂的側臉,曾經是那樣活力四射的女子,如今卻……枯萎宛如一朵乾燥的「向日葵」。

  「不想吃麵嗎?那我去給你買個飯盒好了。」她脫下手套,準備外出。

  「我想吃你親手做的東西。」少年一手將他嬌小的姐姐圈了個滿懷。

  「是嗎?」她低垂著螓首,想起一個人。

  那是一個正直、誠實、有責任感、又專注的男人,他曾經為了她的好手藝,風雨無阻奔波了十年。

  他很傻氣,有時她飯菜做多了,他也毫不推卻地將它們吃光光;即便那會令他胃痛不已。

  雖然他從未讚美過她,但他的一言一行,卻早將他心底深深的眷戀盡數表達出來——那個名叫崔胤風的男人!

  「對不起,小弟,我今天不大想做飯。」一進廚房,摸到那些鍋碗瓢盆,他的身影就自動在她腦海裡作怪,她的淚閘又會因為思念他而失控,她……承受不住!

  「姐,你已經一年不想做飯了。」向家小弟用力圈緊她的腰。

  向日葵背脊兒一顫。是嗎?已經一年了,與崔胤風分別已經一年了。

  感覺好像才在昨天,因為崔羽和崔傲的威逼,他們不得不分離。

  他們……相識了十年,好不容易才要互明心意,卻……就此分隔兩地,永難相見。

  她深吸口氣,原以為自己忍得下,誰知……思念早已刻骨銘心,她忘不了!因為怎麼也無法遺忘他,最終只有逃避。

  「姐,你去找木頭哥哥吧!」他牽著她的手坐在門檻上。

  向日葵愕然一驚。「你——胡說些什麼?我幹嗎去找崔胤風?」

  「因為你喜歡他,你忘不了他。」

  血色瞬間自她臉上褪盡。「小弟,你別亂想,我和他根本沒什麼,現在是你最重要的時刻,你應該將全副心力都放在課業上才是。」

  「我已經通過推薦入學,明年的今天,我就是T大生了。」他取出一份成績單交給她。

  她驚訝得眼珠子差點掉出眼眶。「你……我怎麼不知道,你……」

  「我告訴過你,但……你忘了。」他拍拍她瘦了一圈的手。這一年,姐姐真的變了很多,原本十分活潑開朗的一個人,如今一天難得說上幾回話,笑容也少了,整個人像被一層烏雲罩住,變得憂鬱陰沉。

  「對不起。」她真不是個好姐姐,逕想著自個兒的事,連弟弟要進大學了都不曉得。

  「有什麼關係,我已經長大了啊!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小弟!」她很害怕,聽弟弟說的好像要永遠離開她,再不回來似的。

  「姐,我說的是真的,你照顧了我這麼久,自己的事一點兒也不顧,如今我已能自立,該輪到你去爭取自己的幸福了。」

  「說這什麼話?爸媽死後,這世上就只剩我們姐弟倆可以相依為命了,我們不互相照顧的話,該怎麼辦?」向日葵用力抱著弟弟,她已經失去崔胤風,她不能再忍受失去弟弟的痛。

  「但也不能教你陪了自己的幸福啊!你捫心自問,真的忘得了木頭哥哥?」

  她啞口無言。怎麼忘得掉,那樣錐心刺骨的愛?

  「我已申請了學校宿舍,再兩個月,我會搬進學校宿舍,這裡又只剩你一個人了,你要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她抿著唇,說不出話來。不要,她不要再忍受分離的痛了!那真的很疼啊!

  「所以,你去找木頭哥哥,跟他在一起,這樣你才會幸福。」雖然他也捨不得姐姐,但他很清楚,有資格陪伴姐姐一輩子的人是崔胤風,不是他。

  「我真的可以嗎?」她沒把握,他從沒說過愛她,況且還有崔羽和崔傲的阻攔,他們要如何共創幸福?

  「為什麼不可以?我認識的姐姐是從來都不認輸的。」

  她吸吸鼻子,想起崔羽和崔傲惡劣的手段。

  「或許會連累到你。」

  「我是什麼人?我是向日葵的弟弟呢!我會怕人欺負?別開玩笑了!」

  「呵!」她破涕為笑。「就會說大話!」

  「比起以前你拿著鍋鏟、水桶追打流氓的氣勢還差一點點。」

  「我會贏的對不對?我喜歡崔胤風,除非他討厭我,否則,誰也不能阻礙我們!」

  「對!就是這股魄力,姐姐,加油!」他握著拳頭跳起來。「別擔心我,我不會輸給你的。」

  「好!」她咬牙一頷首,唯一擔心的弟弟已經能夠自立了,而且魄勢一點兒都不輸她,她還怕崔羽和崔傲做什麼?「小弟,你能夠照顧自己對不對?」

  「當然,我已經長大,現在是男子漢大丈夫了。」

  她用力深吸口氣,心裡有了決定。

  「我要去把崔胤風搶回來。」

  「我幫你收拾行李。」他拉著她跑進屋裡。「再兩個月,我也會回台北,你要讓我看見你贏的樣子喔!」

  「沒問題。」她握緊拳,雙目炯亮地大喊。「我一定會贏!」

  「我也會以第一名光榮地畢業,風風光光T大!」

  兩姐弟對視一眼,不認輸地笑了。

  人生嘛!總是有起有落,唯有勇於面對,克服難關,才能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

  「各位還有沒有問題?」站在主席位置上主持年度業務會報的是崔胤風,而白先令就坐在他旁邊。

  因為崔羽、崔傲和崔胤風沒一個人願意接收這白氏總裁的位子,以致他七十多歲了,還得拖著一把老骨頭在這裡強撐。

  不過他也只是個門面,擺好看而已啦!自一年前,崔胤風救白氏企業危機後,現在全公司都聽崔胤風的,商界還送他一個「陶朱再世」的稱號。可見他做生意的手法有多高明。

  「如果各位都沒有意見,我在這裡宣佈,會議到此結束,散會。」在崔胤風的一聲令下,全體主管陸續走出會議室。

  「崔胤風,你等一下。」白先令留住他欲走的步伐。

  崔羽和崔傲同時也停下了腳步,疑惑兼警告的視線同時掃向他們的外公。

  白先令只當沒看到,專心對著崔胤風。「新聞報導,晚上有颱風來襲,你幫我送秋兒回家,我比較放心。」他指指身後斂眉垂首、羞意滿臉的小美人。

  白朵秋是他最小的孫女,今年才剛從大學畢業進公司做事,就迷上了崔胤風。她要求白先令幫忙湊合,白先令也覺得可行;若是白朵秋能解開崔胤風的心結,令他重新燃起生命的鬥志,對公司、對大夥兒都好。

  「胤風哥哥。」白朵秋一臉希翼地望著他。

  崔胤風沒看她一眼。「對不起總裁,我沒有車。」

  自向日葵離去後,他就不曾再為自己添過任何東西,沒有那想望。

  「公司準備配一部公務車給你。」白先令丟了把鑰匙給他。

  「對不起總裁,我沒有駕照,也不會開車。」崔胤風低頭致歉,退回車鑰匙後,轉身走了出去。

  「胤風哥哥!」白朵秋急追在他身後。她才沒那麼容易死心呢!愛就要努力去追求。「你不會開車沒關係,我可以跟你一塊兒搭公車回家。等等我啊,胤風哥哥!」

  結局太出人意表,白先令整個人都呆了。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人不會開車,也不想要車?他呆視著手中的車鑰匙,虧他還特地去選了部時下年輕人最喜歡的保時捷跑車呢,唉!又浪費錢了。

  崔羽和崔傲抱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外公,你也太異想天開了吧?居然想介紹朵秋給風,哎喲!笑死我了……」

  「更好笑的是,你以為一部車就能收買風嗎?哈哈哈……」

  「難不成你們有更好的法子?」白先令吹鬍子瞪眼睛的,他已經很努力在彌補過去的錯誤了,他們還笑成那樣子,真是太不給他面子了。

  「沒有。」崔羽和崔傲倒很豪爽地承認失敗了。「不過……」兩姐弟各懷鬼胎地對視一眼。「胤風對朵秋,這好玩,這齣戲要沒看成肯定後悔終身。」像在比百米賽跑似的,他們爭先恐後地跑出了會議室。

  白先令氣炸了。真是的,都不懂得體貼他這老頭子的心意,就會忤逆他,小王八蛋一堆!

  ***

  崔胤風覺得有點兒煩,白朵秋像牛皮糖似地緊黏著他不放。

  「這裡不是你家,你快回去。」都到公寓門口了,她還跟?煩!

  「那……人家不曉得怎麼坐回家的公車嘛!胤風哥哥,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她想抓他的手臂。

  崔胤風一閃身,避了開去。

  「不好。」他走進管理員室。「朱先生,請你幫這位小姐叫輛記程車送她回家。」

  白朵秋沒料到他無情至此,點點的珠淚已經開始滑下眼眶。

  「胤風哥哥,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他抿緊唇不語,臉皮兒卻凍得比冰還要冷。

  「崔先生,記程車已經聯絡好了,五分鐘後會到。」管理員對他報告著。

  「謝謝你,朱先生。」崔胤風微一頷首,轉身往電梯裡走。

  「胤風哥哥!」白朵秋不死心地追進了電梯。

  他終於眼露厭煩之色。「你不要跟著我。」

  「我喜歡你啊!」人家不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嗎?她就不信他真狠心至此。

  「我不喜歡你。」電梯到了四樓,他立刻往家門走去,將白朵秋遠遠地拋在身後。

  「胤風哥哥……」她扁扁嘴,再也忍受不住地低聲抽泣起來。

  他壓根兒沒那個心情去理她,逕自開了大門,腳步卻頓時凝頂在玄關——

  好熟悉的飯香味兒,暖洋洋的,像是一道陽光,驅散了他心底的黑霧,照亮他陰暗的生命。

  身後的白朵秋還在嘀嘀咕咕個不停。崔胤風渾然不覺,疑似在夢中。他連用力喘口氣都不敢,就怕夢醒了,又要跌回殘酷的現實中。

  白朵秋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忽視過,她向來是家人的掌上明珠,可崔胤風竟這麼樣待她?她受不住委屈地放聲大哭。

  「閉嘴!」崔胤風冷喝一聲,就怕她吵醒了他的美夢。

  「是你回來了嗎?胤風?」隨著一陣銀鈴也似的嬌聲響起,從廚房裡走出一抹窈窕多姿的身影。她就是向日葵。

  他不敢置信,詫異的視線與她的倩影緊緊綁在一起。

  她同受震驚,手中的鍋鏟一抖,掉落地面,「鏗」地發出好大的聲響。

  「我是在做夢嗎?」他用力敲著腦袋。

  「胤風……」她抖著唇,未語先泣。「是我啊,葵……」

  「葵……」他像只學語的鸚鵡,愕然凝視她未改的容顏。

  「胤風哥哥,她是誰?為什麼在你家裡?」白朵秋不滿被忽視,開口打破了這夢般的迷境。

  崔胤風濃眉深鎖,用力將白朵秋推了出去,順手關起大門、落上鎖。

  「胤風哥哥,你怎麼可以這樣,開門啊!胤風哥哥……」白朵秋在外頭又哭又罵。

  向日葵破涕一笑。「你還是一樣,對女孩子這麼粗魯。」

  他才不管那些呢,他的眼中只有她!

  「真的是你嗎?葵!」他伸出手,顫抖著,不敢碰她,就怕是夢,一碰就不見了。

  「是我。」她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臉頰貼在他大掌間輕磨。

  「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他豁身一撲,將她抱了個滿懷,閉上眼睛,臉頰上有著濡濕的水漬。

  誰道英雄不流淚,只因未到傷心處。一年了,他思念的心無時無刻不煎滾在熱油中,還以為再相見只能入黃泉了,想不到……

  「我不是在做夢吧?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我好想你,無時無刻不想你,我受不了,胤風,我再也不要離開你了。」她抱緊他,眼淚流進他胸口。

  「我知道,我再也不會放你走了,永遠不會。」那次的決定根本是個錯誤,他們是無法離開彼此而獨活的。

  爾後,他曾派出不少人手尋找她,但一丁點兒消息也找不著,他都快絕望了,真沒想到她會自己回來。

  「讓我好好看看你,胤風。」她纖手細撫他一年不見的容顏。

  他的髮染上了些許飛霜,雙眉見刀削斧刻的皺褶怕是思念所堆成的……這傻瓜,只怕也是不好過的。

  「我變了很多。」他握住她撫在臉上的手。「老了,大家都這麼說,你嫌棄我嗎?」

  「胡扯!」她愛嬌地嗔他一眼。「那我也變了,你對我的感覺變了嗎?」

  「不,你還是一樣漂亮,我絕不會變的。」他認真的目光筆直注視著她。

  「討……討厭!就會哄我。」她眨著眼,不要讓那礙事的淚阻斷了望著他的視線。

  「咳!」他清清喉嚨,突然一本正經起來。「有句話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什麼?」

  「我愛你!」

  她心坎湧進一股熱流,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紛紛落下。

  「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好久,我以為……我再也等不到了。」

  「對不起,是我不好。」他溫柔地吻著她一顆又一顆清澈透明的淚珠。「我該早點想明白的,我愛你,好早好早以前就愛你了。」

  「多早?」

  「十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你請我喝豆漿時,我就愛上你了。」分別的一年間,他每天都回到這層他們曾共度過一段幸福時光的公寓裡。

  在這兒,他的記憶有如決堤的河,總是一發不可收拾地想起與她相遇、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

  他清楚記著他們每一回的談話、歡笑、爭執……那時他才瞭解,原來愛的種子是在初見面那一刻就種下的。

  「而你卻讓我等這麼久,我要懲罰你,可惡……」她又哭又笑,輕捶他的胸膛。

  「對不起、對不起……」他只能抱著她,不知所措。

  「哇!」突然,一陣合聲的驚呼打斷了屋內的旖旎。

  崔羽和崔傲瞪大了眼,站在玄關處,望著向日葵。

  向日葵俏臉一白。「你們……怎麼進來的?」她死也不會忘記,就是這對惡魔姐弟害她與崔胤風分開這麼久的,討厭鬼!

  「當然是打開門、走進來的羅!」崔羽揚著手中的鐵絲笑不可抑。

  混黑道在混假的啊!連扇門都不會開,豈不枉費了他們正義盟盟主和黑虎幫幫主的名號?

  「你們又想幹什麼?」向日葵縮在崔胤風懷裡,謹慎地戒備著。

  「我們來玩啊,不然還能幹什麼?」崔傲調侃似走過來拍拍崔胤風的背。「是不?親愛的小弟,你有好東西一向都會跟大哥分享的嘛。」

  向日葵咬牙切齒。一年前他們就是以這理由分開她和崔胤風的,可惡!她才不會讓他們再如願。

  「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們。」

  「哇!河東獅發吼了,有趣有趣,哈哈哈……」對於她的怒火,崔羽和崔傲卻以一串長笑回應。

  今天跑這一趟實在太值得了,不僅瞧見心高氣傲的白朵秋在情場上鎩羽而歸,還讓他們碰著崔胤風與舊情人再續前緣。

  「你們……我老虎不發威給你們當病貓了!」向日葵噴火帶冒煙的,眼看就要衝上去與崔羽、崔傲拚個你死我活。

  崔胤風趕緊拉住她。「葵,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好不好?」

  一直以來他都太死板了,固執地守著那舊有仇恨不放的人,其實不是崔羽和崔傲,而是他自己。

  這一年來,他空了心,什麼都不在乎地活著,反而瞧清了許多事實。崔羽和崔傲早就活出了自個兒的路子,他們決定愛他、又恨他,他們努力在過屬於自己的人生,也活得很快樂。

  就連白先令那彆扭的補償他也都體會到了;只是沒了心,他就無法回應他們那詭異的情。

  兩造雙方一直對立到現在,連向日葵都誤會了。

  「不,胤風,你才聽我說。」她用力抱了他一下。「從現在起,我都會保護你,再不會讓那兩個壞蛋欺負你了,你儘管放心,全交給我好了。」

  「啊!」他一下子呆住了。她說要保護他,她到底想到哪兒去啦?「葵,你別激動,我……」

  不待他說完,她猛地推開他,衝進廚房。「葵!」他急追在她身後。

  「有好玩的了。」崔羽和崔傲互一擊掌,也緊跟在後頭看熱鬧。

  沒想到,向日葵居然握著一把菜刀衝出來。「你們兩個給我滾出去——」

  「哇!」崔羽和崔傲笑不可抑,簡直玩瘋了。「我們偏不走,有本事你來砍啊!」

  「葵!」崔胤風卻嚇得臉都白了。搞什麼飛機?他的愛人居然跟他兄姐廝殺起來了。

  「王八蛋,看刀!」向日葵真的砍過去了。

  「沒砍到、沒砍到!」崔羽和崔傲卻像在逗只發潑的小貓般,戲弄著她玩。

  崔胤風險些昏了。「你們……別鬧了好不好?」

  「砍不到、砍不到。」崔羽和崔傲居然還故意繞著崔胤風打轉,把一向正直不苟的他弄得快瘋了。

  「葵,住手!」崔胤風受不了了,他上前一步奪下她手中的武器,再轉身,將崔羽和崔傲推出了門外。「我拜託你們,暫時別進來好嗎?」門當著兩姐弟的面「砰」地一聲關了起來。

  室內終於暫時恢復了平靜,但,只是暫時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7:22

第十章

  門外有四顆眼珠子被瞪出了眼眶。

  崔羽鼓著雙頰,料不到崔胤風會如此對待他們。

  「那臭小子有異性、沒人性耶!」

  「居然重色輕兄到這個地步,要教訓他。」沒看著好戲,崔傲是憋了一肚子的廢氣。

  「你有什麼好主意?」

  崔傲歪著頭想了想,一抹邪肆的笑意浮上唇角。

  他附在崔羽耳畔地語數句,就見她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旁了。

  「真不愧是我的惡魔弟弟,夠邪惡?」

  「既然你也同意,那我去準備羅!」此計一出,保證崔胤風當場演「變臉」!

  「OK,那破門工具就由我去張羅。」兩姐弟分別一點頭,個自忙碌去了。

  ***

  而屋內——

  當崔胤風好不容易解決了他那對難纏的兄姐,又推了一組櫃子、兩張沙發抵住門板,讓他們就算會開鎖,也推不開門。

  他忙活得一頭大汗再回來,只見向日葵屈著一隻腳,打著拍子,怒瞪著他。

  「你幹麼怕他們?我不是說了要保護你的嗎?」

  「葵,你先冷靜一下好嗎?」她怎麼還是那樣衝動?歲月似乎一點兒都沒在她心靈上駐足過。

  「不行,我非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他們是我大哥、大姐。」

  「他們才不配!」她輕啐一口。「他們害慘了我們了,我要不報仇,豈能嚥下這口怒氣?」

  「事情不是那樣,你聽我說……」

  她根本不給他說完的機會。

  「不管你要說什麼,都得等我教訓完他們再說。」她搶著去推那些擋住門板的雜物。

  「葵,你真的誤會了。」結果,她丟一樣,他就趕快再去把它撿回來。「一年前他們只是惡作劇……」

  「那樣的輕薄也叫惡作劇,那教他們讓我砍一下,也當惡作劇好了。」她早氣瘋了,哪還聽得進他的解釋?

  「那怎麼行?砍一下會出人命的。」

  「躲在澎湖這一年,我也差點兒想死你,這樣的結果不是差不多?」

  「原來你躲到澎湖去了,難怪我在台灣找不到你,你……不,我不是要說這些,我……」他的口才本來就不好,與她分離的這一年,更是懶得開口,聲帶都長滿繭了,哪兒吵得贏她?

  況且向日葵在生氣的時候,是根本不聽人解釋的。

  「既然你要說的不是這些,那就不要說了,等我發洩完,再好好聽你說。」

  「不行。」等他們砍得血流成河,再要說也來不及了。

  「那你乾脆都不要說算了。」

  「你——」她每次一發火就理智盡喪,他真是被她打敗了。

  嘴巴說不通,索性用他們素來最直接的溝通方法——身體語言。崔胤風二話不說,攔腰抗起向日葵。

  「呀!」她下了一大跳。「你要幹什麼?」

  「解釋。」他把她抗進臥室裡,將她丟在柔軟的床鋪上。

  這情景依稀、彷彿、曾經發生過……

  她在床上蹦了兩下。「你——」

  他的身體豁然壓上她,噘起的唇瓣堵住了她的。

  記憶中的芳郁在他心底復活,好快,他體內每一個細胞就記起了她的柔美,叫囂著要品嚐更多甜蜜。

  他們的吻一發不可收拾?

  他一次又一次吸吮、舔舐她柔嫩的櫻唇,直到他的唾涎濕潤了那兩方唇瓣,他的檀口終於為他而開啟。她的氣息是芬芳的,唇腔內又濕又熱,他一下子就沉醉在其中。

  而她的丁香似乎從未遺忘過他的唇舌,當他開始扣關,她隨即搖擺著浪漫的舞姿,熱烈邀請他入內共舞。

  在她火熱,又充滿彈性的女性軀體上,崔胤風的冷靜再度被解放。早忘記押她進來是為了什麼。

  他迅速卸下了兩人身上的衣衫。那雙貪戀的大掌在她窈窕的曲線上輕撫著。

  感覺她的身軀不似一般女性柔軟滑膩,而是帶點韌度的,尤其當她的肌膚因為他的愛撫而浮起一層薄汗時,更充滿一股惑人的吸引力,彷彿要將他整個人吸入她體內。他因這份快感而迷眩……

  向日葵初覺他有些兒重,但這份重量卻是她最樂意承載的。當他的唇開始沿著她的肩頭、胸線……往下吻,她全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終於,熾熱的吻來到了她平滑的下腹,她受不住激情悶哼出聲。

  「唔,風……」

  她的呻吟在他腦海裡點燃一把火。他的舌隨即順著她下腹的中心點,緩慢地打起轉來。

  「啊!」她的背脊竄過一陣電流,指甲則掐進了他的肩頭裡。

  崔胤風吃痛地蹙了下眉頭。

  但緊接著,她纖細的十指卻插進他濃密的髮裡,指腹按摩著他的頭皮,他的痛感又立刻被快感所取代。

  他的大掌轉移遊戲地點,撫向她豐潤的雙腿。

  ***

  這場歡愛持續了一整夜。

  因為他始終要不夠她。到最後,她已經很累了,他還是堅持要抱著她睡。

  是缺乏安全感吧?他怕一放手,她又會消失,而他將發現所有的愉悅都只是一場春夢。

  所以,唉……她真是累斃了!

  「風,你鬆一下手好不好?我腰好酸。」莫怪常聽老年人叮嚀年輕人,小心樂極生悲;原來道理就在這裡。

  崔胤風心疼地輕撫著她倦極的俏臉。

  「對不起喔,那我幫你按摩一下。」

  當他的大掌按壓上她水蛇般的柳腰,她體內的熱情又隱隱有復燃的趨勢。

  「不用了、不用了,我還是去洗澡好了,洗完澡應該會舒服一點兒。」她拖著疲累的身軀起身。

  「我幫你。」他體貼地主動開口。

  「千萬不要!」初嘗雲雨,這時節是最容易擦槍走火的。

  「可是……瞧你都站不穩了,一個人行嗎?」

  「當然可以。」

  他驀地垮下了肩,眼裡有著不捨。

  「我以為你會想要與我共浴。」

  她眨了眨眼,這誘惑力是很大,但……今天不行。

  「來日方長嘛。」

  他歎了口氣。「好吧!我去幫你準備衣服。」

  「嗯!」她噘唇給了他一幾頰吻,轉身走進浴室。

  他在屋裡翻箱倒櫃。這公寓一年不曾有女人踏入了,哪兒來的女性衣物?這時才清晨七點,就算想去買,服飾店也還沒開。

  他不好意思去翻她帶來的行李,只得找出一件他的舊浴衣給她穿。

  向日葵沖個澡,很快就出來了。也沒力氣洗太久啦!她怕會在浴缸裡睡著。

  她出來時,崔胤風把浴衣遞給她,她隨手就套上了。

  「七點了,你還要上班對不?我去幫你準備早餐。」

  「不用了,我今天請假。」看她走路都還搖搖晃晃的,他可捨不得她太勞累!

  「請假?」向日葵的下巴應聲落地。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他請假?這工作狂是連被撞傷手臂、縫了百來針都要硬撐著去上班的人;可今天沒病沒痛的,卻居然要請假?

  「怎麼了?」瞧她驚訝的模樣,他有點兒啼笑皆非。「你好不容易才回來,我想多陪陪你,所以請假一天,有什麼不對嗎?」

  「是為了陪我?不是因為一夜沒睡,太累了,人不舒服?」她太受寵若驚了。

  他含笑搖頭,他三天不睡也無所謂的,早已習慣忙碌了,還有人戲稱他是「商界鐵人」呢!

  「可以嗎?就為……這種理由?」如果她沒記錯,他在公司的立場應該很險惡的,這樣隨便請假,怕不要被整死了?

  「葵,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事。」他拉著她的,一起趴在床鋪上。

  「什麼事?如果你還要說什麼身世、門戶……的,我可不愛聽那些陳年舊事。」私生子又如何?那又不是他的錯,每個人都怪他,真不公平!

  「是舊聞,但也是新事,我希望你能冷靜地聽我把話說完。」他深情款款地望著她。

  她抿緊唇。明知她不怕威逼,就怕人家軟求的,還用這種眼光看她……可惡!算她輸了這一著了。

  「你說吧,我聽就是。」

  「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世了,崔羽和崔傲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姐,而我目前工作的白氏企業其主事者就是我那死去的大媽的父親,也算是我外公。」

  「恩……」他這人就是太好,人家都拿他當仇人對待了,他還念著親情,大哥、大姐、外公地叨念著。

  他悶笑了聲,知道她直爽,又心疼他,臉色不好是正常。

  「還記不記得一年前,很轟動的那場中日黑道大對決?」

  「我知道,日本的流楓集團對上台灣正義盟和黑虎幫嘛!」

  「那是羽和傲做的,因為開車撞我們的就是流楓集團的人。」

  「啊?」這消息令向日葵太驚訝了。那場仗打得很慘烈呢!崔羽和崔傲會為了崔胤風做這種事,實在是不可思議。「你確定?」

  「很確定,我是他們的弟弟,有人膽敢對我下手,他們自當替我報復。」

  「可是他們對你……」

  「我同樣也是他們的仇人,母仇不共戴天。」

  「呃?」她糊塗了。這究竟是一筆怎樣難解的帳?

  「你想太多了,跟我以前一樣。」他好笑地噘唇親她一下。「其實只要把這兩件事分開來想就可以了。我和羽、傲之間是手足,也是仇人。」

  她一臉疑惑,還是不懂。

  「簡而言之,整我是奉母命,救我則全因手足之情,懂嗎?」

  「所以……」

  「恩……我想,偶爾找找碴、惡作劇一下是必須的;但基本上他們還不至於真正傷害我,畢竟我們還是手足。」

  「你的意思是,一年前,崔傲對我做的那些事純粹是惡作劇?」這樣惡劣的行為是惡作劇?昨晚沒有砍他一刀真是太便宜他了!

  他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我想是的。」

  剛開始領會到崔羽和崔傲的怪誕行為時,他也是如此震驚。

  可是仔細一想,事情又多有脈絡可循。他們整他,手段又多又怪,卻從未真正傷害過他;拿他打賭,不是誰能傷害他深,而是誰能令他變臉!

  甚至在白先令還對他保持敵意、幾欲對他下手時,也都賴崔羽和崔傲的保護,才安然無事。

  這種種事實都說明了他們真正的心意,他們確是當他為親兄弟;但仇人也是真的。

  對於兄弟要愛護、仇人則要報復;所以他們這一生都會保護他,但那惡作劇也是一輩子永不停止的。

  火在向日葵的眼底狂燒。

  「照你這樣說,那『偶爾的惡作劇』會一直持續下去羅?」

  「呃……」他還沒來得及點頭。

  「砰!」他們臥室的落地窗突然被一隻大鐵錘敲破了。就好像在拍動作片電影般,崔羽和崔傲一身黑色勁衣,分持一根長繩,自那玻璃的破洞飛躍了進來。

  崔胤風和向日葵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切。

  「哈羅!早安。」崔傲對他們揮著手。

  「哎呀,慢了一步,錯過一場春宮戲了。」瞧他們那親密的模樣,崔羽也猜得出昨夜這屋裡有多浪漫。

  「這是惡作劇?」向日葵咬牙切齒地問道。

  崔胤風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崔羽踢踢崔傲。「都是你,動作慢得像烏龜。」

  「這玩意兒很難準備耶!」崔傲抱著靠在臀上的東西抱怨。

  崔胤風這才發現崔傲背部背著一個簍子,心中驀地升起非常不好的預感,他準備抱著親愛的未婚妻逃離。

  「親愛的小弟,聖誕老人送禮物來羅!」崔傲突然卸下那個簍子,丟到他們的床上。

  霎時,百來只青蛙蹦滿床鋪、崔胤風和向日葵的身子。

  「呀——」向日葵驚聲尖叫,一隻青蛙居然跳進了她的嘴巴裡。

  「葵!」崔胤風趕緊幫她把青蛙捉出來。

  可是崔傲準備的青蛙實在太多了,不管他們怎麼抖、怎麼躲,一床鋪儘是那些又黏、又濕的綠色小玩意兒。

  連他們跳下床鋪,地板上也有好幾隻頑皮好動的青蛙在那兒蹦著、跳著。

  「哈哈哈……」崔羽和崔傲抱著肚子笑彎了腰。這大概是近一年來,他們玩得最過癮的一次,不僅嚇到了向日葵,連崔胤風都變了臉,不枉他們勞苦一夜去搜集這些青蛙。

  向日葵雙瞳裡噴出兩道火焰。

  「惡作劇,恩?」

  「這個……」崔胤風抖著衣服,又有一隻青蛙跳進他的浴衣裡了。

  「他們可以惡作劇,我也可以對不對?」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

  他心下一顫。「葵,你該不會……」

  「禮尚往來嘛。」她像顆小炮彈似地衝出了臥室。

  「咦?怎麼跑啦?」崔傲好奇地問道。「我們還沒玩夠呢!」

  崔胤風比較瞭解向日葵,她發起火來是六親不認的。

  「你們還不快走。」

  「為什麼?」崔羽玩興正高,才不走咧!

  「走啦!再不走連命都沒有了。」崔胤風急著推他們離開。

  「誰敢走?」臥房門口,向日葵手持一把菜刀,殺氣騰騰地吼道。

  崔胤風臉盤兒一白。「葵——」他們之間到底誰混黑社會啊?怎麼動不動就舞刀弄劍的?

  「惡作劇嘛,我陪你們惡作劇個夠!」她高舉著菜刀。「殺——」埋頭就往崔羽和崔傲砍去。

  向日葵那模樣兒還真有點兒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呀!」崔羽和崔傲高聲尖叫,分作兩邊逃竄。

  崔胤風心臟差點停擺。

  「你們……快住手。」他拉這個也不是、拖那個也不行,真把他急死了。

  「我砍你一刀,就當惡作劇。」向日葵的理智早被怒火蒸發光了。

  「來啊、來啊!追到了給你錢買糖吃。」崔傲還不停逗弄她。

  「我更大方,砍到我,我不止給你錢買糖,還送你一幢新屋。」崔羽則在一旁煽風點火。

  崔胤風手插腰,有點兒火了。

  「你們……」他正想大聲喝止他們。卻突然發現一件怪事兒。

  「哈哈哈……砍不到、砍不到……」崔傲樂得快飛上天了。

  「小懶貓,跑這麼慢怎麼砍得到我?」崔羽更是興奮得雙頰通紅。

  向日葵氣喘吁吁,追著他們東砍、西砍,但精亮的雙瞳裡卻不見一絲怨恨,倒有股詭異的喜悅。

  他們似乎……非常醉心於這場追趕跑跳碰的遊戲。

  崔胤風腳一軟,險些坐到一床的青蛙。他又趕緊跳起來,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古板了,怎只有他無法接受這種刺激的遊戲?

  「哈哈哈……」

  「呵呵呵……」

  成串的笑聲在屋裡迴盪,有崔羽的、崔傲的,和……向日葵的。

  他聽著、聽著,那笑聲好像會傳染似,他也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生活有各式各樣;人呢,有千奇百怪;幸福當然也就各有不同的分別羅!這樣「融洽」的相處其實也是一種幸福,不是嗎?

  另類的幸福——

  崔羽和崔傲同時煞住了腳步,乖乖,地球停止自轉了嗎?崔胤風竟也會放聲大笑,簡直是世界奇觀。

  他們這一閃神,正好給了向日葵一個偷襲的機會。

  她跳起來,撲身砍向崔傲。

  「王八蛋,看刀!」

  「啊——」別誤會,這驚叫不是崔傲發出來的,是崔胤風。他笑到一半,正好瞧見他美麗的未婚妻跳起來,浴衣的帶子順勢鬆了開來。「葵!」開什麼玩笑,就算是親兄弟,老婆的美麗也是不與人共享的。

  崔傲站定在原地,連閃都不想閃,美景當前,跑掉的人才是笨蛋!

  只可惜……崔胤風的身手太利落了,他很快地追上向日葵,從後頭抱住她,幫她拉緊了走光的浴衣。

  小倆口跌滾在地毯上,他的身子還緊密地護住了她的嬌軀。

  「胤風!」她愛嬌的眼神嗔視著他。

  相識這麼久,他難道一點兒都不瞭解她?雖然很討厭崔羽和崔傲,但他們總歸是他的兄姐,她怎會真砍了他們?

  不過對付變態有變態的方法,崔羽和崔傲顯然是一對超級大變態,任他們欺負是傻瓜行為,適時地報復他們一下,他們反而會更樂呢!

  「我知道。」他手忙腳亂綁著她浴衣上的帶子。「可玩歸玩,你是我的啊!怎麼可以給別人瞧見?」

  可憐的崔傲等了半天,啥兒都沒看到,整張臉都黑了。

  「臭小子,又破壞我的好事,要懲罰你,」他豁地撲進了交疊成一堆的崔胤風和向日葵之間。

  崔羽理所當然是不會放棄這個遊戲機會的。

  這四個人就這樣,拉拉扯扯,扭打成一轉。

  不過——

  「哈哈哈……」

  「哎呀,癢死了,誰在哈我癢?」

  「哇!衣服破了啦!」

  「呵呵呵……」

  他們很幸福,真的真的很幸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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