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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董妮]感情用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8:10     標題: [董妮]感情用事[全文完]

感情用事 作者:董妮

姚瑤是姚家的黑羊。她不會打扮,做不來淑女,一心嚮往自由自在的田園生活。
她喜歡襯衫牛仔褲勝過晚禮服,喜歡布鞋勝過高跟鞋,喜歡植物勝過珠寶。
這麼獨特的女人,需要一個了解她、欣賞她的男人。而丁絡,自認就是那個人。
在他眼裡她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對他實在太冷淡,從不賞他一個好臉色,
只當他是個啣著金湯匙出生的無能富家少爺,一聽到要跟他相親,還當場拒絕!
被心愛的女人這麼不當回事,心裡真受傷、感覺好挫折,
唉~~到底要怎麼辦,才能讓她明白他的心意,回頭看他一眼,接受他的愛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8:34

第一章

  姚瑤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滿臉無聊地聽著老爸、老媽的碎碎念。

  老爸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姚瑤心裡想,大家不都說她是姚家的黑羊,老爸、老媽也成天混球、壞蛋地叫她,既然她是一顆球、一粒蛋,那跟男人、女人長大後要結婚有什麼關係?難不成要她另外去找顆球進禮堂?

  她想像兩顆球一起手牽手去結婚的情景……再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姚家老媽立刻回應一把鼻涕和眼淚。「我前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居然生下妳這個不肖女?妳就不能學學妳三個妹妹,斯文一點,不要成天跟人打架,早些找個名門公子嫁了,再不然……」唉,她也知道這個老大條件不好,比不上其他三個女兒美麗溫柔,那至少……「媽願意降低標準,只要對方家世清白,有幾分資產,也就行了。這妳總可以做得到吧?」

  姚瑤偷偷地蹭掉夾腳的高跟鞋。這玩意兒應該列入世界十大酷刑之一才對,天哪!它們快把她的腳弄瘸了。

  老爸、老媽要她嫁入豪門……哈哈哈,她在心裡偷笑,她憑什麼去攀那鳳凰高枝啊?

  就說她那三個如願當了少奶奶的妹妹,生活也不如意啊!老公事業心重的,老婆就天天獨守空閨;老公對工作沒興趣嘛,老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到外頭風花雪月,逍遙得不得了,而為人少奶奶者又不能隨便對外吐苦水,天知道會不會又引爆一場豪門醜聞案,台灣的記者可是很恐怖的。

  總之一句話:豪門一入深似海。

  至於姚家,現在是有錢到可以拿鈔票來迭成床鋪睡,也只是一代致富。

  姚瑤十五歲以前家裡還是種田的,她多喜歡光著腳丫子在田里跑來跑去,享受那種軟軟濕濕、卻又充實飽滿的感覺。

  那時候爺爺每天都很驕傲地跟她說,他們家種的米是最好吃的,因為他們用的都是天然肥料、也不隨便噴灑農藥,讓最自然的土地孕育出對人們身體最好的食物。

  她還發誓長大後,要培育出姚家專屬品牌的稻米。

  想不到晴天一陣霹靂,一個奇怪的政策下來,說什麼該地區要重劃,她家的地就從原先一甲三百多萬變成一坪近十萬。

  而姚家有兩、三甲地呢!這一變賣,姚家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億萬富翁。

  人哪,有了錢就想權。

  她老爸估計是想融入上流社會想瘋了,花下大把銀兩給四個女兒請來專屬的禮儀老師,教導一些什麼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反正都是無聊透頂的東西,她也記不起來。

  倒是姚瑤的三個妹妹適應良好,很快地就從一下課便鑽進田里摸青蛙、挖蚯蚓、捕蜻蜓的美妙生活裡脫離出來,變成三個中規中矩的千金小姐。

  只有姚瑤最不受教,讓她穿裙子好像要她的命,高跟鞋一套上腳不到半小時,她就會把腳扭得腫成剛出爐的饅頭。

  更離譜的是,她一頭發絲永遠留不過肩膀就會出意外,比如點香燭拜祖先時不小心燒掉一截、去公園慢跑一跤跌進矮樹叢裡,讓頭髮跟樹枝糾纏得難解難分,最後當然只好斷髮求生。

  姚瑤不想意外身故,於是做了最明智的選擇──永遠留著一頭清湯掛面的學生頭……不,現在連學生都不留那種聳到斃的髮型,但姚瑤沒有別的辦法。

  不會打扮、做不來淑女、一心只想著那田園裡的自在生活,就算上天賜給她一張還算清秀的臉龐,她在婚姻市場上的價值還是有如崩盤的股市、一洩到底。

  所以姚家的老二、老三、老么都嫁了,就這個老大姚瑤……唉,乏人問津啊!

  姚家老爸想到一年前給姚瑤介紹的那樁親事,難得有個笨蛋不嫌姚瑤粗魯……不能說丁絡笨,人家只是憨厚老實,年紀到了,就乖乖聽從父親之命娶妻生子,以延續丁家香火。

  姚瑤卻說丁絡是個智障,腦子有問題,當場拒絕了丁家的親事。

  拜託,那可是姚瑤活到二十五歲,唯一答應娶她的男人耶!她當自己是寶嗎?還想配個黃金單身漢!

  不過在姚老爸心裡,丁絡可不只是黃金造的,身上還鑲了鑽石呢!

  首先,丁家跟政界名流一向交好。

  其次,丁家的事業做得很大,聽說可以擠進全台前五十大。

  而且丁絡有個遠房堂叔……那親戚關係到底有多遠,姚老爸是不清楚啦,反正消息都是丁家那邊傳過來的,姚老爸也沒有管道去證實,他就是聽丁家人吹噓,那位堂叔連續選上了兩屆立委,跟中央關係良好,不久便將升任部長級人物。

  有權、有錢又有勢,在姚老爸心裡,像丁家這麼好的親家,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姚瑤卻硬生生推掉了。

  這讓姚老爸一想起,一口心頭血就要噴出來。

  「如果當年妳肯答應嫁給丁絡,現在也是個豪門少奶奶了,會這麼狼狽嗎?!」姚老爸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別人大學讀四年,妳呢?足足念了七年,今年又要延畢,妳到底有沒有念完的一天」

  當然沒有啦!姚瑤在心裡偷偷念一句:我要畢業了,上哪兒再找個農藝社玩?我要不弄出個姚家米把越光米幹掉,死了都沒臉下地府見爺爺。

  她本來是可以一路碩士、博士讀上去啦!可惜老爸、老媽只把文憑當嫁妝看,他們說,女孩子學歷太高了反而不好嫁,大學畢業剛好。

  唉,她無奈,只好每年當個一科,一直一直地在大學裡混下去。反正學校也不敢趕她。她老爸每年給校裡捐多少錢啊?除非那些董事、校長都變得討厭錢了,否則她大概可以在學校裡混到死為止。

  「妳啊!枉費妳念這麼多書,連『羞恥』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姚老爸要爆血管了。

  聽到「羞恥」二字,姚瑤的臉色瞬間沈了。一個人要先有榮譽心,才會產生羞恥的感覺吧?但她的榮耀早在十年前被徹底打碎,現在的她……一副空殼,要用什麼去感受羞恥呢?

  姚家老媽急忙拍拍姚老爸的背,給他順口氣。「老伴兒別氣,醫生說你血壓高,不能生氣的。」然後,她轉向姚瑤。「反正妳翅膀硬了,我們也管不了妳,這一百萬給妳,妳就趁著這個聖誕假期出國幾天,讓我們兩老省省心吧!」這是擺明了不想再看著這個女兒徒增煩惱了。

  姚瑤看著桌上那張支票,方才被父親激起的一些沮喪感霎時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叮鈴鈴響個不停的警鐘。

  可能是自幼生長環境影響,姚家父母對於現代一些替代貨幣,比如:支票、信用卡等東西是非常反感的。

  他們家買車、買房都是幾麻袋的現金扛著去付帳,把那些業務員嚇得心臟幾乎麻痺。

  而今天,她老媽居然給她開了一張支票,這不是見鬼了嗎?

  「老媽。」姚瑤心裡一緊張,不小心就把那雙光腳丫子蹺了起來。

  「混蛋!妳的鞋子呢?!」姚老爸吼得脖子又粗了一圈。

  姚瑤偷偷吐一下舌頭,趕緊把那雙該死的高跟鞋套回去。

  她的腳立刻感到一陣刺痛。什麼破爛玩意兒嘛!等回宿舍立刻把它丟掉……也不行,沒了高跟鞋,下回她穿什麼覲見父母?還是把它們冰回冰箱吧!

  姚瑤穿好鞋子,拉拉身上微微起縐的套裝,再把幾綹垂下來刺到眼皮的亂髮塞回耳後。

  姚家父母看著她整理儀容,心裡滴血啊……平平是坐著,姚瑤幾個妹妹可以淺笑盈盈,五、六個小時下來,仍像尊芭比娃娃那樣漂亮。

  反觀姚瑤,五分鐘,這是她可以維持美麗端莊的最久時間,接下來……只能用「災難」兩個字來形容。

  姚家父母常常忍不住想,他們當初生姚瑤的時候,是不是第一次做人,經驗生疏,所以才會造出這麼失敗的作品?

  姚瑤可沒那麼多的心思,她滿懷疑惑,拎著那張價值百萬的支票。「老媽,妳什麼時候用起支票啦?妳跟爸不都說,現金才是最實惠的,什麼支票、信用卡,全是些騙人的玩意。」

  姚老爸說:「銀行的人給我們介紹……」

  姚老媽同時道:「咱們就要開公司……」

  一對天真的老好人,連要撒謊都不懂得統一口徑。

  姚瑤斜飛的丹鳳眼瞪了起來。平時因為是單眼皮,眼睛又不是生得很大,她總構不上那種秋眸水亮的美女級數。

  可她一發火,鳳眼往上一挑,凌厲的光彩就好像煙火一樣,滿天迸射,攪得人心頭陣陣激盪。

  再加上十年前姚家還沒暴富時,家裡最被看好的田產繼承人就是這位現在被全家人唾棄的姚大小姐。

  因為她雖然做不來淑女,但種田卻是一把好手,所以姚家老爺爺過世前特地立下遺書,將家裡產業悉數交由姚瑤繼承。

  只是姚家如今也不種田了,家裡就剩一堆現金,姚瑤對那些東西沒興趣,都讓給父母去處理,但實際上,她才是姚家財產真正的持有者。

  而今她真的動怒。「說實話。」

  姚家父母瑟縮一下,吶吶開口:「那個丁家……丁老先生找我們投資做生意,所以──」

  一聽到「丁家」兩個字,姚瑤整個人都跳起來了。「不准。」

  「丁老先生說穩賺的。」

  「他當然穩賺,你們卻破產定了!」丁家的名聲有多臭?電視台每天都在播,疑似逃稅、疑似利用人頭戶開公司,詐騙合夥人金錢、疑似非法收購他人公司……一大堆的疑似,雖然最後都被當成八卦談論,但無風不起浪。對於這樣的人,姚家父母不小心防備也就算了,還想跟他合夥做生意,不是找死嗎?

  「呸呸呸,老子別的沒有,錢最多,會破產,除非田里不長谷子,長黃金了!」姚老爸大罵。「妳們女人就是沒見識,丁老先生是什麼樣的人物,有權有勢,上個月擺壽酒,連總統府都派人來祝賀,這麼了不起的人肯跟咱們合夥做生意,那是姚家幾輩子積下來的福氣,財神爺送錢來給我們花了,妳應該去廟裡還神才對。」

  「老爸,這世上誰會嫌錢多?姓丁的真這麼偉大,什麼生意他不能獨吞,還要分口湯給我們喝?我們又不是他的祖宗爺,他有必要這麼好心?」

  「丁老先生說的,有錢大家賺,他不是那種小氣的人。再說,天底下的錢這麼多,誰可以一口氣吞得下?」姚家老爸反駁。

  「而且丁老先生還說,他很喜歡我和妳阿爸的誠懇踏實,在這個浮華的社會上已經很少見了,他無論如何都要交我們這個朋友的。」姚家老媽說話的時候居然還臉紅耶!

  「丁老先生告訴我們,靠賣地得來的錢能維持多久?沒錯,因為土地重劃,咱們家是一夕之間發了起來,幾億元都放在銀行裡定存生利息,但那些利息能有多少?還不夠丁老先生一家公司半年的盈餘。妳說說,咱們還能傻傻地把錢放在銀行,不做些運用嗎?」

  姚瑤的頭要炸了。聽老爸、老媽一口一個「丁老先生說」,她就知道他們被姓丁的徹底洗腦了,任憑她說再多,他們也不會打消跟姓丁的合夥做生意的念頭。

  更有甚者,老爸、老媽還準備把錢和身份證件都送給姓丁的。他們又不懂怎麼籌備公司,那當然是把所有資料都交給懂的人去做嘍!

  錢嘛!反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了再賺就是。姚瑤是不太在乎的。

  但身份證件……姚瑤想像老爸、老媽做了別人空頭公司的人頭戶,而那間公司卻被利用來詐騙犯法──

  天哪,她幾乎可以預見一堆無盡的官司纏繞在這對天真老人身上,也許他們下半輩子都要跟牢獄結緣了。

  那該殺千刀、下第十九層地獄的丁老先生,姚瑤不會允許有人把她的家人這樣耍弄的,她一定要想個辦法破壞這次的合作。

  ┼

  「嗨!」龍易飛撞一下丁絡的腰。「你那尾漂亮的美人魚偷溜進來了。」

  丁絡正在敲擊鍵盤的手指狠狠跟電腦桌角親密接觸了一下,疼得他眉頭都皺起來了。

  「讚美佛祖。你倒真在乎那尾美人魚。」

  「這宅子裡到處都是錄影機、警報器、大狼狗,還有比街上的流氓更野蠻百倍的守衛,她怎麼可能進得來?」丁絡爽朗中帶著幾分憨厚的面龐上,如今佈滿恐慌。

  龍易飛默不作聲望他一眼。

  好吧!丁絡承認,因為近幾個星期,姚瑤一直在丁家附近窺伺,他擔心她被守衛發現,那些傢伙可都不是什麼吃齋念佛的好人,她好一點的下場是被揍一頓,在醫院躺上幾天。

  萬一……發現她的是某個信仰撒旦的混帳,那麼等待她的將是女人最可怕的噩夢──強姦。

  他不希望她遭遇任何不幸,所以想方設法阻礙了自家保全的運作,終於保住她的行蹤不外洩。

  但她為什麼要闖進來?難道她以為像丁家這樣一個由黑道漂白過來的地方會是顆好吃的果子?

  龍易飛嘿嘿地賊笑。

  丁絡憤怒地瞪了這唯一的好友一眼,平時看他雖然稱不上俊美無儔,起碼還算順眼,現在卻是一副賤樣,怎麼看怎麼討厭。

  「剩下的工作你自己完成。」他推開椅子就要趕著去英雄救美。

  龍易飛一個閃身擋住他。「別這樣嘛,小丁,我們是生死至交耶!一起被哈佛退學、一起到餐廳洗盤子、還差點一起被綁架賣到非洲的患難之交,你忍心為了一個女人棄我於不顧?」

  丁絡和龍易飛的出身──幾十年前那叫黑道幫派,現在則是已經漂白的正當企業,不過幹的還是以前那套違法生意,但是收斂很多,太過火的,比如走私軍火、殺人之類的,他們基本上已經不碰了。

  他們的老祖宗很有點頭腦,知道光靠拳頭是不可能永遠雄霸天下的,倒是遺禍子孫,他們要想在未來的世界裡繼續原有的威風,腦袋絕對比拳頭更有用。

  於是,身為家族繼承人的丁絡和龍易飛不約而同參與了一個名為造就精英的計劃。

  他們的家族費了一番心血讓這兩位子孫遠離逞兇鬥狠的環境,努力學習各項新知識。

  可以說丁絡和龍易飛一直活到進大學,都還像是張白紙,是個純潔天真的有為青年。

  直到某一天,他們在一個不經意的情況下各自發現了真相,大受打擊。他們跟家族翻臉,從哈佛的高材生變成一個洗盤子工人,又經歷了許多事,驀然察覺,沒了家族的保護,他們竟然連自己的命也守不了。

  他們沮喪了很長一段時間。

  然後,在他們二十五歲的時候,因為某些原因,他們再度重逢。

  在認清現實,又不想向現實低頭的情況下,他們決定合作,私底下在網路裡弄了一個虛擬商店,還不敢開實體商店,怕被家族裡那些大老發現。

  那小店裡就賣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比如巫族的幸運帶、非洲的鬼面具、經過加持的愛情水晶娃娃、布袋戲偶、手工木偶、電動遊戲裡的武器裝備……等等。

  店雖奇怪,生意卻很好,尤其之前布袋戲風靡全台、拍成電影的時候,裡頭那些主角不知有多紅,丁絡他們就接到很多指定要素還真戲偶的訂單。

  當時要是把那些訂單都接下來,單月獲利肯定超過兩百萬。

  別看輕那些小小的戲偶、手工娃娃,每一個都由龍易飛親手雕刻,衣飾也是一針一線手工繡縫出來,連小配件都講究萬分,用的是奧地利水晶鑽、日本淡水養珠。每一尊保證獨一無二,價錢不在六位數字以下。

  可惜,素還真名氣太大,仿製這戲偶恐怕會被告,所以他們只好把錢往外推。

  儘管他們緊捏著良心做生意,這家專賣怪東西的小商店頭一個月的營業額還是破了百。丁絡再用這些錢投資基金、股票、期貨,他的投資眼光精準厲害,每次下手必有所獲,連戰皆捷下,讓兩人不到三十歲,便各自擁有了幾千萬家底。

  錢是英雄膽,他們手上有了鈔票,就有本錢擴展自己的勢力。於是,虛擬商店從一家變成了三十家,經營項目包含衣食住行,相等於一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虛擬百貨公司了。

  而這還是他們不想被家裡那些大老發現,極力隱藏自己的結果,若能讓他們放開手腳來幹,日進斗金都不成問題。

  龍易飛對流行敏感,所以他負責的是產品開發、設計方面的部分。

  至於丁絡,他比較擅長管理,因此行政、會計方面的東西就都交給他了。

  兩個今年才三十五歲的年輕小伙子就是不甘心屈服在家族的壓力下,說什麼人無橫財不富,他們要證明,哪怕是堂堂正正的,只要夠聰明、肯打拚,發財的機會滿地都是。

  而他們也做到了,十年打拚,如今,一個個都有了近億的資產。

  最重要的是,這些錢都是他們親手、用最清白正當的手法賺來的。

  丁絡一雙眼專注地看著窗外那抹偷偷摸摸、藏在陰影裡想要潛進大宅的纖細身影。她正要繞過一棵大榕樹,朝大宅的側面窗庭奔來,但那在夜風中揚起的髮絲卻突然跟垂下來的榕樹枝糾纏得難解難分。

  天哪!丁絡用力一拍腦袋。姚瑤明知自己的頭髮就是一台活生生的意外製造機,也一向將它們剪得短短的以保小命安全,怎麼還會發生這種事?

  然後,他又看到姚瑤一個用力,扯斷起碼三、四十根頭髮,身影才又閃進陰影中。

  丁絡心臟狠狠一抽,感覺那慘遭斷髮之痛的人好像變成了他,頭皮一陣發疼。他哪裡還管龍易飛唉唉叫,一手推開擋路人就要往外走。

  「小丁啊──」龍易飛突然叫得好淒慘、好大聲。

  丁絡差點暈倒,趕緊伸手將他的嘴巴摀住。「你做什麼?想把守衛都引過來嗎?」那些守衛雖然都被他使計調到後院守著一個空蕩蕩的保險櫃,但萬一哪個耳尖的聽到前院的聲音過來查看,發現了姚瑤的行蹤,他不敢想像那可怕的後果。

  龍易飛可憐兮兮地。「電腦是你擅長的工作。我能雕出──哪怕你要我雕出霹靂布袋戲裡所有的戲偶,一頁書、莫召奴、柳湘音、劍君十二恨……什麼都行,但打字……你饒了我吧!」

  「你如果還想跟我合作生意,讓我幫你處理訂單、投資股票,立刻給我讓開。」丁絡咬牙切齒地說。

  「我跟你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而那個女人……她與你不過相了一回親,她甚至當場拒絕了你,你卻為了她這樣對我,實在太傷我的心了。」龍易飛裝出了一副哀怨欲泣的表情。

  「哪怕她再拒絕我一萬次,我就是喜歡她,你管得著嗎?快點讓開,順便到後院幫我牽制一下那群守衛,別讓他們進前院來,我不想任何人發現她的行蹤。」

  「只相了一回親你就愛上了那只美人魚?天哪,你是愛情電影看太多了,還是被羅曼史荼毒了?」

  丁絡不想再跟他囉嗦下去了,多拖過一秒鐘,姚瑤被守衛發現的機會便增加一分,她的處境也就更危險。

  「你要嘛待在房裡,自己處理這堆訂單,要嘛去後院幫我看著那群守衛,等我解決掉姚小姐的問題後,我會再回來幫你回復訂單。」說完,他也不再看龍易飛一眼,兩隻腳像裝了風火輪似的跑了出去。

  「居然出這麼困難的問題讓我選……」龍易飛哼了哼,卻是去了後院。沒辦法,他打字的速度實在太慢,一分鐘能有兩個字就不錯了,這堆訂單讓他一個人處理,恐怕要耗上兩天時間。

  這個世界就是不公平,明明他也有雙靈巧的手和聰明的腦袋,他可以仿刻出哪怕是漢朝的古玉,但是電腦……他生命中最大、也是唯一的死穴。

  如果能請些員工來幫忙就好了,可是人一多,也就增加了曝光的機會,這……真是該死的。

  他碎碎念著:「我敢肯定,小丁跟那只美人魚絕對不僅只有相過親的經歷,否則他怎麼會這樣緊張那條美人魚的安危?」

  其實龍易飛小看了丁絡心底的不安。

  當丁絡從書房窗戶看見姚瑤隱藏於陰影中的身姿時,他的心臟是瞬間停止,然後再以每分鐘兩百下的速率狂跳起來。

  他是既高興看見她、又害怕看見她。

  他感激老天讓他老爸今晚去了情婦家,令他可以輕易調走守衛去看護一隻空的保險櫃。

  可他不知道父親幾時會回來。目前的丁家還是由他父親作主,不是他;一旦丁父回來,發現守衛不在原來的崗位上,一定會起疑,那時候……姚瑤保證倒大楣。

  他跑得好快,就像後頭有群餓得兩眼發昏的大野狼正追著他、準備把他吞吃入腹。

  終於,他在姚瑤摸進大宅前擋住了她。

  「跟我來。」他沒有詢問她任何意見,捉著她的手就要把她帶出丁家。

  「大木頭!」看見丁絡,姚瑤驚嚇得魂魄差點飛出身體。

  她的稱呼讓他愣了一下。敢情在她心裡,他連個人都不是,只是根木頭。

  「你想帶我去哪裡?」姚瑤先回過神來。「放開我。」她當然知道偷入民宅是有罪的,尤其還被宅子的主人當場逮到。

  她現在的情況就叫現行犯,可以直接進監牢的。她如果不想吃上官司,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刻擺平丁絡,逃出丁家。

  現在,她已經不想再潛入丁家,尋找丁老先生打算欺騙她父母的證據了。起碼今天不要。

  「我才想問妳做什麼翻牆進來呢?妳不知道這裡頭有多危險嗎?」用龍潭虎穴來形容丁家都不為過。

  「嘿,丁先生,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翻牆了?」她悄悄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終於跨出了丁家大門,馬上給他來個死不認帳。

  「妳有翻牆也好、沒有翻牆也罷!妳不能留在這附近,妳立刻離開。」他一定得趁著守衛還沒被驚動之前先弄走她。

  「天哪,難道這條馬路是你家開的?老百姓連在這裡行走的權利也沒有?」姚瑤鄙視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丁家是高高在上的商界名流呢!想不到舉動卻比個流氓更惡霸。」

  他想告訴她,流氓算什麼?丁家可是個大黑幫,現在還算收斂了,五十年前,他們可是看哪個警察不順眼,就直接拔刀幹掉的。

  但是……上帝並沒有給丁絡開口解釋的機會。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一個蒼老的、帶著幾分威嚴和油滑的聲音在夜風中飄蕩著。

  姚瑤幾欲暈厥地看著那在十步遠的地方,一個瘦削卻站得筆直,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煞氣的老人──丁兆,也就是丁絡的父親。

  丁兆身旁是兩排二十個保鏢,一個個高大威猛、腰帶鼓鼓的,分明裝滿了不符合現今法令的武器槍械。

  姚瑤差點白眼一翻、昏厥過去。

  這老頭子不是出門了嗎?她調查過他的行程才起意今晚溜進丁宅,想找找有沒有關於丁兆的違法證據。

  哪怕只是逃漏稅都好,她只要找到丁兆一個錯處,就可以說服她父母不要那麼信任丁兆,不要跟他合夥做生意。

  她已經調查丁兆幾個星期了,還花了大筆金錢請徵信社幫忙,然而,她得到的調查報告是──丁兆根本像杯清水那麼純潔。他活到六十七歲,甚至連交通罰單都沒收過一張。

  任何人,哪怕是經過國家表揚的好人好事代表,他們也不可能一輩子不犯絲毫的錯,有時候氣急攻心,不注意罵了句髒話總是難免的。

  丁兆卻連一絲小錯處都沒有,清白得讓她整個人驚嚇得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

  丁兆要嘛是神,要嘛是魔鬼,否則不可能讓自己那麼純潔無瑕。而姚瑤傾向於相信後者。

  丁兆的出現讓姚瑤看見了地獄的開口。也許她今天是無法直的走出丁家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8:56

第二章

  「姚瑤是來找我的。」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丁絡挺身而出,替姚瑤擋住了第一波箭鋒。

  丁兆皺起眉頭,連姚瑤都一臉驚訝。

  「父親,我以為你今晚不會回來,所以找姚瑤過來聚一聚,商討些事情。」丁絡對丁兆行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看得姚瑤眼都直了。

  她以為只有她家的父母,那種一夕暴富、拚命想要踏入上流社會,卻始終被排斥在外的人才會搞一些莫名其妙的緊復禮節,比如:清晨的問安、逢年過節的磕頭禮、穿著禮服上餐桌……等;想不到丁家這樣財勢皆粗、政商關係良好的大企業家也愛玩這一套。

  嗯……也許這些真正有錢有勢的人生活習慣才更奇怪。聽說唐明皇曾經讓軍隊八百里加急給他的愛妃送荔枝,而在羅馬,豪富們會讓他們眾多的奴隸排行列,頂著水盆,像接力一樣,從海邊運送一條活魚到他們位於山裡的城堡。

  反正他們的生活已經空虛到只剩下大把大把的鈔票了嘛,不好好想些怪點子揮霍,又要怎麼打發那無聊的日子呢?

  姚瑤益發打心裡看不起丁兆和丁絡了。

  當然,丁兆也不喜歡她。他混江湖多久了,一雙眼比青竹絲還毒,哪裡會看不出姚瑤隱藏在骨子裡對丁家人的輕蔑。

  可是姚家人又有什麼了不起,一個種田的,突然天降好運,送下大筆橫財,他們甚至連怎麼運用那些財富都不懂,只會把錢放在銀行裡發霉,那不如送到他手中,讓他來代為運用。

  丁兆有信心,姚家那億萬家財他可以僅僅用三年的時間,將它們滾出十倍的利潤。只是他的手法不會太光明,但沒人捉得住他的辮子,那就是他的厲害了。

  「你們……聚會?」丁兆連「約會」兩個字都不肯說,他是安排過丁絡和姚瑤相親,那不過是想讓兩家關係親密些,好方便他以最快速度將姚家的錢都轉進自己口袋。

  可他完全不想要姚瑤做丁家媳婦。一個農家女能懂得什麼事理?

  丁絡是丁兆的父親親口指定,未來要接掌丁家正當生意的接班人,而丁兆的任務就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累積最多的財富、人脈、權勢……以便丁絡接掌企業後,可以徹底擺脫黑道背景,又能在白道上威風凜凜。

  儘管丁兆的父親已經去世多年,丁兆沒忘記父親的囑咐,混黑道、撈偏門是短期致富的唯一途徑,但無法長久。

  放眼看看,那些無論政局變化、景氣好壞始終屹立不搖的是誰?

  唯有真真正正的名門望族才能長長久久地流傳下去,永遠保持他們榮耀的光環。

  丁絡會是將丁家推入名門的第一代,所以他需要一個能夠匹配得起名門身份的妻子,比如某個富過五代的世家千金,擁有良好的教養、禮儀,並且可以生育擁有高貴血脈的下一代。

  姚瑤,她是遠遠配不上丁絡的。

  可是丁絡一個頷首卻打破了丁兆美好的懷想。「是的,父親,我們正在約會。我們私底下來往很久了。」

  他的話讓姚瑤想一把掐死他。他們什麼時候來往過了,從一年前相親後──該死,她也不承認那一次會面是相親,畢竟,她在進了餐廳,坐下三分鐘,察覺眾人的意圖後,轉身就跑了。

  她討厭丁絡,討厭丁家的每一個人。

  可是她不敢在此刻表現出來,丁兆正像一條眼鏡蛇似的盯著她,她毫不懷疑,她只要輕輕搖一下頭,眼鏡蛇的毒牙立刻會咬上她的頸動脈,將她送上天堂。

  她也許粗魯……好吧,她的情緒管理也不太行,正如她的教授對她的評語:她擁有很高的IQ,但EQ卻極差。

  可正因為她聰明,她起碼知道什麼時候不能做某些事,以免自己小命不保。

  她偷偷地伸出一隻手在丁絡的腰桿上狠狠擰了一把,但表面上,她卻裝出一副害羞、窘迫又帶著幾分甜蜜的模樣。

  驚訝已經不足以形容丁兆的心情,他是怒火沖天,偏偏還想著姚家的錢,所以不能表現得太離譜。

  「你們……姚小姐,我記得一年前介紹妳和我兒子相親的時候,妳清楚明白地拒絕了他,怎麼現在你們又會在一起?」

  該死的,姚瑤怎麼知道如何回答這樣困難的問題?撒出這漫天大謊的是丁絡啊!

  她又裝出那種羞窘的樣子,捅了捅丁絡的腰。表面上看起來那種很親密的動作,但上帝明鑒,她用的力氣大得可以打碎一塊磚頭了。

  「丁伯伯……那個……人家不好意思,你問他嘛……」

  丁絡倒吸口涼氣,感覺腰快痛死了,偏偏還不能露出破綻。

  他綻出了最憨厚老實的微笑。「父親,在相親的時候我就說過,我很喜歡姚瑤。」

  「我知道,但她拒絕了。」丁兆說話的時候還帶著一點殺氣。因為當初姚瑤拒絕的話說得非常難聽,簡而言之就是丁絡太笨,根本是塊大木頭,她不屑、也不願與他交往。

  姚瑤那天的表現讓丁兆在心裡暗暗發誓,要給姚家一個重大的教訓。而他的願望就快實現了,只等他和姚家那對蠢夫妻合夥的公司一開張,三個月內,姓姚的一家人都會身敗名裂。

  「父親,姚瑤是現代女性,不喜歡依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來決定終身大事。那天她其實只是生氣被騙去相親,並不是真正想拒絕我。」

  丁兆感覺自己的眼珠子要掉下來了,心頭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所以……」

  「之後,我跟她連絡,才發現原來我們對彼此都有好感,於是我們私下交往起來,我們的感情已經……很親密了。」

  「這怎麼可能?你……你們居然可以交往到完全沒讓我發現……」丁兆要開除家裡所有的守衛和保鏢,他讓他們隨身保護丁絡,而丁絡跟女人交往這麼大的事情居然沒人跟丁兆報告,這群該死的、光拿錢不辦事的傢伙。

  「父親,你常常不在家,這時候我就讓守衛們都到後院去,再放姚瑤進來。我們到溫室賞賞花、在視聽室聽音樂,有時就在客廳聊聊天,我們沒有在外面約會過。」丁絡說了部分的實話,而這就是世上最完美的謊言了,一半真、一半假,任丁兆再精明的人也分不清。

  丁兆完全傻眼。他是完全相信自己兒子的,丁絡從小就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只除了在大一的時候叛逆過一年,他一直都很聽話。

  讓他真正不安的是,他自以為完美無缺的防護網,原來最大的漏洞卻是在自己的家裡頭。今天,要是哪個打算對他不利的人欺騙丁絡,讓敵人依此方法混入丁家……丁兆怕某一天睡到半夜,他的腦袋會突然被摘走。

  家裡的保全還是得重新部署才行,至於姚瑤和丁絡的戀情……丁兆不擔心,三個月後,姚家所有人的名聲都會變得比臭水溝更臭,他甚至可以讓姚家人下半輩子都在監獄裡度過,姚瑤不會再有機會來誘拐丁絡了。

  「好吧!既然你們已經……我不應該打擾你們約會。」丁兆現在就像一個慈祥老人的樣子。「你們繼續,我年紀大了,要早點回房睡覺了。」

  「父親,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偏偏丁絡還不放過他。「姚瑤懷孕了,今晚我們就是在討論這件事,我想,我跟姚瑤要盡快結婚才行,我不能讓我的孩子變成一個私生子。」

  「怎麼可能?!」丁兆臉色大變。

  丁絡十九歲那年曾經發生過一場意外,他受了重傷,當時為他治療的醫生就說過,這不會影響他的性能力,但在生育能力上,他讓女性受孕的機率將會比一般人低上許多。

  這不是說丁絡就無法為丁家傳宗接代,那位醫生也說了,丁絡的精蟲只是變得比較少,不是全沒了,即便他不能以一般方法生育,起碼試管嬰兒是絕對可行的。

  可現在……丁絡居然讓一個女人懷孕了,尤其那個女人還是姚瑤。

  丁兆在心裡問候完姚家的十八代祖先後,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阿絡,你得跟我仔細解釋一下這件事。」

  「當然,父親,但請讓我先送姚瑤回去。孕婦不該熬夜,那對母親和胎兒都不好。」丁絡臉上還隱隱泛著一股將要為人父的喜悅光輝。

  但只有老天知道,從他開始編派那一大串有關與姚瑤來電、約會乃至懷孕的謊言後,他的腰就已經被她擰到黑青了。

  偏偏,他還不能表現出絲毫的不妥,萬一讓丁兆察覺他說謊,姚瑤就完蛋了。

  他努力地忍耐又忍耐,可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已經痛到眼前開始冒冷汗,他怕當他的耐受力達到極限,身體的保護機制會自動啟動,讓他昏迷過去,屆時,他所有的努力便白費了。

  他又向丁兆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後,便拉著姚瑤往外跑。

  ******

  才離開丁家,可能連十步遠都不到,姚瑤就衝著丁絡發火了。

  「為什麼說我們正在交往?還說我懷孕了?明明──唔!」她的嘴巴被丁絡給摀住了。

  丁絡一直摀著她坐上了一輛計程車。

  「先生,請問去哪裡?」計程車司機問。

  丁絡看了姚瑤一眼。「地址。」

  她恨恨地瞪著他,想在他的眼裡找到……哪怕是一絲污穢或陰謀都行,她就可以給自己一個理由,揍他一頓,然後跳車逃亡。

  偏偏丁絡看著她,很認真,就像……真是見鬼了,她在丁絡臉上看到當年她爺爺指著那望不盡的田園,訴說著有朝一日要改良出比越光米更好的稻種,要讓台灣米放在高級百貨公司裡,就像那些洋酒一樣,被深深地珍視。

  稻米,那維持著台灣兩千萬人口生活的糧食,它不該被當做貧賤的代名詞。

  人們總說,沒錢,了不起我去吃白飯。菜跟肉可以有一定的身價,但米……沒有人重視它。

  但姚瑤的爺爺以自己是個種田人為榮,他認為,稻米既然能夠在千百年來餵飽無數人的肚子,更曾讓地方官進貢入朝廷,它的價值已經無庸置疑。

  現在的稻米欠缺的是一種更甘美的滋味──也許還要帶些高貴的香氣,當然,豐富的營養也是不可或缺──讓人們重新愛上米、並且發自心底重視它。

  然後,米會重新擁有一個新的身份地位。姚瑤的爺爺期待著有一天,姚家田地裡生產出來的稻米可以拿來跟松阪牛、法國鵝肝相提並論。

  所以他一輩子都在想辦法改良稻種,可惜直到他死亡也沒有成功。

  姚瑤發誓要實現爺爺的心願,所以面對農作,她有著一股一往直前的悍勇。

  而丁絡,這樣一個老是傻笑、對父親唯唯諾諾,看起來就像個蠢蛋一樣的大少爺,身上居然也擁有跟爺爺相似的味道。

  姚瑤感覺她遇到了一個同伴,但怎麼可能?

  她不願相信,可是她也無法再與丁絡針鋒相對下去。大概過了五分鐘,她終於不甘不願地吐出了一串地址。

  司機點點頭,一腳踩在油門上,車子往目的地馳去。

  丁絡沈默地看著路邊飛逝的景致,良久,長歎口氣。「妳不該夜闖我家的,妳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嗎?妳很可能直著進去,卻連條完整的手臂都無法被送出來。」

  「得了,丁先生,我當然曉得自己闖進了一個強盜窟、土匪窩。可你當我是吃飽了撐著去找樂子嗎?要不是你家老頭子處心積慮想騙光我父母的錢,我也不必冒這樣的險上你家去尋找證據,說服我父母,別與虎謀皮,小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姚瑤是極盡輕蔑地諷刺他。

  就算丁絡剛才救了她,但一想起丁兆的所作所為──即便丁兆沒受過任何一次法律懲罰,他的資料是清白如水,但他在商場上狠辣無情,讓幾百家中小型企業倒閉,讓幾千個員工失業,甚至逼退自己公司的老員工,只因為他們臨屆退休年齡了,再讓他們在公司內多待個一年半載,他將必須付出大筆退休金。

  丁兆寧可花幾十萬去買條名種狼犬在家裡養著,每天餵牠們牛排吃,也不願給為他辛苦多年的員工們丁點錢養老。

  丁兆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而身為他唯一繼承人的丁絡……說難聽點是,老鼠的兒子難道還能變成龍飛上九天?

  丁兆是只可惡的老鼠,丁絡同樣地也是只只會在地上搗亂、隨便打洞的鼠嵬子。

  這便是姚瑤對丁家父子的看法。

  丁絡低下頭,沈默了。

  從姚瑤的身影出現在丁家門口的那一刻起,他就發現丁、姚兩家間出了某些事情。

  他暗地裡觀察父親的行動,發現父親終於對姚家那筆從天而降的龐大財產動手了。

  其實丁兆對姚家的垂涎由來已久。一個種田人,突然因為土地重劃而變成億萬富翁,偏偏又不懂得韜光養晦,每天過著奢華浪費的生活,誰能不眼紅?

  當然,姚瑤例外。她是姚家脫離農人身份後,唯一還肯拿著鋤頭去墾地的人。

  她喜歡襯衫牛仔褲勝過晚禮服,喜歡布鞋勝過高跟鞋,如果給她一條鑽石項鏈和一包天然肥料做選擇,她最後一定會扛走那包肥料,而把項鏈捐給某個慈善機構。

  她是個特別的女人,他非常瞭解她,更欣賞她,不過這些事情她都不清楚。

  為了姚瑤,丁絡已經在想辦法打消父親對姚家的壞主意,但這並不容易,丁兆的野心就像天那麼大,只要是他看中的東西,哪有不一口吞下的道理?

  「對不起。」思考良久後,丁絡嘗試著說服姚瑤,別跟丁兆硬碰硬,雞蛋是永遠砸不贏石頭的。「我為我父親的行為向妳道歉。我可以保證,妳擔憂的事情不會發生,我清楚父親的所有行動,瞭解他的處事原則和心思,我有把握保住姚家的一切,但妳必須給我一點時間去完成我的計劃,可以嗎?」

  不可思議,她原以為丁兆是個無惡不作的匪徒,而丁絡就是個什麼都不懂,咬著金湯匙出生的二世祖。

  但顯然她小看了他,在他那副憨厚無害、好像一隻可愛熊寶貝的外表下,卻隱藏著一顆縝密的心思,連她調查許久都還沒弄懂丁兆要怎麼詐騙姚家,他已經勝券在握,就差時間去執行了。

  也許,丁絡作起惡來將比丁兆更可怕百倍。

  於是,他的解釋不僅沒有消除她對他的惡感,反而更增添她對他的警戒心。

  「我憑什麼相信你的保證,只要你父親吞併了我家的財產,丁家可以平空得到幾億,而那些錢將來的某一天都將歸入你的名下。這個世界上有誰拒絕得了幾億的誘惑?」

  他苦笑地看著她那清秀的容顏,常年在土地上工作,將她的肌膚曬出了美麗的蜜黃色,清湯掛面的學生頭,讓她整個人就像是一片正在陽光下搖曳生姿的成熟稻穗。

  稻米現在或許不值錢了,但那種由天地孕育出來、飽含著山水靈氣,給人們帶來豐收喜悅的衝擊卻是自古至今都不曾改變的。

  姚瑤就是這樣一個女人,乍看平凡、沒有價值,可是在生活裡,尤其是像丁絡這種從小吃米飯長大的人,那就是維持他生命的原動力。

  「我對妳沒有惡意。」他輕輕地說,聲音裡壓抑著一股很濃厚的感情。「一年前我們相親,當時我就說過喜歡妳,我想娶妳。這難道不能讓妳信任我?」

  「哈!」不說那場相親她還不生氣,一談起那一天,那一刻,他見到她的那種眼神,就好像一個宗教狂熱者突然看到他心目中的神顯靈了。他滿臉激動,差一點就要跪下去親吻她的腳尖。

  姚瑤感覺自己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我或許不是個精明的人,我無法單憑隻字片語就猜出某人的想法,但我自信也不笨,面對我這樣一個不是很美麗的女人,你告訴我,你對我一見鍾情,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為什麼不信?」丁絡非常認真。「人與人之間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緣分,我對妳就是有那個心動的感覺,這跟容貌美醜並無關係。」

  「我承認,我自己也會看某些人特別順眼,對某些人就是無故地厭惡。」而丁絡很不幸就在她後者的名單中。「但是沒有人會對第一次見面的人求婚,沒有。你的言行大大違背了常理,這就夠叫人懷疑了。」

  「但那是我的真心,我確實──」這時,計程車一個煞車,姚瑤的目的地已經到了。她立刻跳下車子,沒給他說完話的機會。

  丁絡想要追上去,姚瑤卻已快步跑過來,死死抵住他這邊的車門。

  她對著洞開的車窗說:「我知道你今晚說的那些話都是為了救我,沒有其他意思。」她特別強調最後一句話。「我欠了你一次,我會找機會還給你的,但我還是打心底希望,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

  其實她還有一句話沒說:丁家人沒一個好東西。

  丁絡看著她纖細的身影飛快地跑進學校宿舍裡。他的目光追逐著她,不放過任何一絲凝望她的機會。

  他要把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深切地刻入腦海裡。

  他看得實在是太久了,久到計程車司機都要睡著了,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該下班了,不知道你是要下車,還是──」

  「載我回原來的地方吧!」丁絡長喟口氣,又留戀地望一眼姚瑤消失的方向。這時,計程車已經照著他的吩咐開往丁家的方向。

  「她也許永遠也不會相信我的心意。」他的喉嚨像吞了幾斤黃連那麼苦。但是……「我確實是真心的。」他說得很小聲,就像蚊子叫,可他的決心卻非常巨大,比玉山、喜馬拉雅山都還要大。

  他愛姚瑤,不願讓任何人欺負她,就算是他父親也不行。

  但他該如何阻止丁兆併吞姚家?他也許讀過很多書,明白許多知識,但他從來沒學過謀奪他人家財的詭計。

  他認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但這一套對他父親沒用。丁兆只相信強權和武力。

  「或者我該找易飛商量一下,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嘛!」他才這麼想,計程車已經來到丁家別墅的路口。

  丁絡指示車子直接開到大宅門口,叫出一個守衛,請他付錢,再向會計請款。他急著出門時忘記帶錢了。

  他走進客廳,第一個迎上來的是龍易飛,嘴裡委委屈屈地喊著:「小丁,太過分了,你一走,那伙武士立刻聯合起來圍攻我這個可憐的、手無縛雞之力的魔法師,他們搶走了我的技能書,你要幫我報仇。」對於丁絡和龍易飛一天到晚窩在電腦房裡,他們對外的一致說法就是,他們組隊在玩一款線上遊戲。

  現在哪個年輕人沒玩過一些電腦遊戲?雖然丁宅裡其他人都不瞭解他們口裡那些裝備、等級、技能書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既然這兩個繼承人都還沒到接班的時候,家族裡某些見不得光的東西又還不能讓他們知曉,省得再惹出十幾年前那類禍事,那麼,讓他們一起玩玩遊戲,連絡一下感情,方便日後兩大家族攜手共謀千秋大業也是不錯的事嘛!

  所以,也就沒人理會丁絡和龍易飛成天窩在電腦房裡玩耍的事了。

  龍易飛走到丁絡身邊,滿口嚷嚷立刻變得比蚊子叫還低。「小丁啊!為了那條小美人魚,你玩這麼大,值得嗎?」顯然,他也知道丁絡為了救姚瑤編出來的通篇謊言,並且直覺認為,這將導出一場大麻煩。

  這時,管家也得到丁絡回家的消息,走過來報告。「少爺,老爺正在書房等著您。」

  丁絡只是無聲地笑了笑,附在龍易飛耳邊低語:「你知道美人魚跟王子是什麼關係嗎?」然後,他大聲地回答管家:「我立刻過去。」說完,他就走了。

  龍易飛站在原地,呆了兩秒,心裡罵了起來。「美人魚跟王子能有什麼關係?不就是一篇童話故事嗎?難道他們其實是兄妹?這是一場亂倫苦戀……老天,我可不會寫愛情小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9:18

第三章

  丁絡走進丁兆的書房,打開門,入眼就是一對交插擺放的長劍,高高掛在牆壁上。

  他低頭走進去,越過兩套鐵製的鎧甲。他瞄一眼鎧甲手中那兩支晶亮光滑的大柄斧,丁點灰塵也沒有,可見其主人的重視。

  這間書房幾乎全是由兵器裝飾的,刀槍劍戟、長弓、馬槊、流星錘……每一樣都是殺人利器,而且保證飲過鮮血。

  但現在,它們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古董。

  丁絡從來都不喜歡來這裡,他感受到從這些兵器裡散發出來一種壓抑的、血腥的氣勢。

  可丁兆卻愛死這地方,他常感覺自己生錯年代、生錯地方,要早落地個七、八十年,在那戰爭動亂的時代,他肯定可以憑著一雙拳頭闖出一番豐功偉業。

  但二十一世紀,戰爭是一個按鍵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哪裡還能體驗那種鮮血噴飛,殺氣滿天的快感呢?

  丁兆只好滿天下去尋找那些曾經歷過動亂、飲過人血的兵器,擺滿了一書房,藉以安慰他那永遠都得不到滿足的野心。

  丁絡抬頭看著父親,讓嘴角牽出一抹喜悅的笑弧。

  「父親,我回來了。」他的語氣中帶著一股濃濃的驕傲與歡欣。「對不起,我回來得有些晚,因為姚瑤害喜得很厲害,小傢伙似乎太活潑了一點,讓姚瑤非常辛苦,所以我多陪了她一會兒。」

  丁兆一肚子想要罵人、想叫丁絡跟姚瑤分手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

  白癡都看得出丁絡對即將身為人父的開心,而丁兆對於他唯一的兒子,即使丁絡溫厚純良得完全不像自己,但丁絡很聽話、聰明、貼心,他還是很疼愛丁絡。

  丁兆滿懷心思轉悠了一會兒,緩緩開口:「孩子多大了?」

  「三個多月,父親。」

  「阿絡,你應該還記得,十六年前那場意外,醫生說了,你雖然仍有生育能力,卻比一般人低了許多,因此……你能確定那是你的孩子嗎?」

  「我確信,父親。」丁絡兩隻眼睛燦亮得像星星一樣,「當我聽到醫生宣佈姚瑤懷孕的消息,我心臟鼓動得像胸膛裡開滿了美麗的香花,我看到超音波照片,那麼一丁點兒大,卻將在不久的未來長成一個可愛的寶寶;最近,我甚至感覺耳朵貼在姚瑤肚皮上,裡頭傳來跟我血脈相連的氣息,那是我的孩子。也許上天聽到我的祈求,所以賜給我奇跡,讓我可以擁有一個孩子。」

  「你本來就會有孩子。」丁家有的是錢,可以為丁絡做無數次人工受孕,只要丁絡的精子還是存在的,總能讓他傳宗接代。丁兆不喜歡的是,孩子的母親竟是姚瑤,那個粗魯、無禮又欠缺教養的女人。

  「但是我要自然擁有一個孩子卻很困難啊!父親,請你想一想,如果不是一個非常強壯的精子和一個健康的卵子恰巧碰在一起,孩子根本不可能出現。而且我和姚瑤四肢,智力發展俱全,這意謂著什麼?我們的基因很好,我們的孩子將擁有一副健壯的體魄和聰明的腦袋。父親,這種了不起的奇跡不是一支試管可以隨便做出來的。」丁絡極盡所能地說服丁兆。

  丁兆的臉色變了幾變,有一點心動了。

  他是很討厭姚瑤,但一個聰明優秀的子孫卻是讓一個強大家族能夠長久流傳下去的最大關鍵。

  了不起他等上七個月,待孩子出生,他有無數的方法可以讓姚瑤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丁絡小心翼翼地觀察丁兆的臉色,一看出他眼底的軟化,立刻提出要求。「父親,請讓我跟姚瑤結婚,我不能讓自己的孩子變成一個私生子。」

  丁家的子孫當然不能是個私生子,但是……「阿絡,你確定要娶那個……姚瑤?」丁兆本來想說「那個小賤貨」的,他實在不喜歡姚瑤。

  丁絡很慎重地點頭。「父親,我們相愛,我們早就說過無數次要永遠在一起,哪怕死亡都不能將我們分離。」

  丁兆感覺頭又開始痛起來。丁絡啊……到底當年老祖宗決定讓他徹底遠離黑道,純潔清白地長大是對、是錯?

  丁絡雖然被哈佛退學,但家裡對他的精英教育從未間斷過,他們請來最好的老師在家裡教導他經營管理之學,每一個老師都說他是天才。

  偶爾,丁兆向他詢問一些有關商場上的問題,他的回答也是頭頭是道。

  可以說,丁絡看市場的眼光比一條眼鏡蛇還要狠厲萬倍。

  但他的個性實在是太憨厚忠實、重情重義了,這樣一個人真能在叢林似的商場上生存下去?

  丁兆很懷疑,可是丁絡的個性已經養成,現在再讓他改變,他都三十五歲了,來得及嗎?

  算了、算了,頂多再兩年,丁兆就可以累積到足夠的金錢,勢力,將家族生意全部由黑轉白。到時候,丁家甚至連容易跟黑社會牽七扯八的酒店、夜總會都不會去碰,完全就是一個正當財團了,再交給丁絡打理。

  丁絡清白如水的背景,加上一個光輝萬丈的財團,丁家就再也不是那種人人口中喊打喊殺的黑道幫派,或者黑白交雜、不黑不白的爛公司,而是一個高貴榮譽的名門望族。

  「好吧!」丁兆最終還是決定答應兒子的要求。「我明天就去姚家提親。」

  「一定要快,父親,姚瑤的肚子會越來越大的。」

  「我知道。」丁兆揮揮手。

  丁絡又是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那麼父親,我先出去了,你早點休息,別累壞身子。」

  丁兆輕頷首,對於兒子的關心還是很開懷的。

  ***

  當姚家父母一通電話打到學校,想要通知姚瑤,丁家派人來提親,而他們已經答應了。因鑒於新娘子已經懷孕三個多月,拖不得了,兩家人決定盡快給她和丁絡辦喜事,那好日子嘛……就挑在四天後。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除了那一天,要再等下一個良辰吉日,都是三個月後的事了。

  大人們可以等,姚瑤肚子裡的「孩子」可藏不住。

  那時,姚瑤正在農藝社的田地裡弄得滿頭滿臉泥灰。

  她聽到廣播,跑進宿舍接電話,聽了不過一分鐘,整個人就砰一聲栽到了地上。

  電話那頭,姚家父母還在叨叨唸唸著要她小心身體、照顧好肚裡的孩子,然後去做個臉,因為時間太趕了些,婚禮沒辦法籌備得很完美,但憑借丁、姚兩家的財勢,這是有辦法弄得像模像樣的。

  姚瑤如果不喜歡……那了不起,等她將孩子生下來,他們可以再舉行一個世紀超級豪華大婚禮,比如:包架直升機繞台灣一圈,這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姚瑤哪裡聽得進父母的嘮叨,她回過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咬牙切齒地詛咒丁絡祖宗十八代。

  「姓丁的,你死定了!」她連把話筒掛回去都沒有,就衝出校園,準備找丁絡算帳。

  在她想來,丁絡簡直是神經短路兼瘋病發作,加上居心不良,否則幹麼找人到她家提親?

  她還在思考著要上哪兒才能找到這個智障,就在宿舍門口看到他頎長健碩的身影。

  四、五個女孩圍在他身邊對他指指點點,由她們臉上的笑容可以看出,她們對眼前這個高大威猛,又有一股純厚氣質的男人是非常欣賞的。

  連姚瑤都不能否認,丁絡是個迷人的男人。他不英俊,但濃眉大眼、方鼻闊唇,配上他嘴角那抹忠誠的、可靠的微笑,完完全全就是那種女人想找來當丈夫的理想人選。

  但可惜,就因為他太忠厚了,而他出生在一個像是原始叢林、野蠻血腥的家庭裡,對於那些惡意,老實的他根本無法抵抗,只能乖乖地順從。

  儘管他本人清白如水,但當他所吃、所用、所享受的,身邊所有東西都出自一潭腐爛的血池,那被這些東西養大的他也就稱不上是一個好人了。

  姚瑤最是痛恨那些奸詭狡詐了,理所當然地,也就把丁絡一起討厭進去。

  「跟我來。」她衝進女子包圍,捉住他的手就往外走。

  身後,還隱隱傳出幾聲淡淡的抱怨,似乎很不滿姚瑤搶走了眾人心中最佳丈夫人選。

  姚瑤哪裡管她們怎麼想,她現在最緊張的是──

  「你搞什麼鬼?為何叫人去我家提親?我昨晚就跟你說過,你的救命之恩我會還,但是其他的……免談。」

  「我需要時間阻止我父親併吞妳家的行為,我得找一件事去分開父親對妳家財產的注意力。姚瑤,我一個人辦不到,如果妳想保住自己的家產,就得幫我這個忙。」丁絡的語氣好認真。

  姚瑤一時怔住了,她以為他會解釋、他會道歉,他會……但天知道,他居然要她配合他的行動。

  「結婚不是兒戲!」她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知道。可是妳以為單憑我一個人可以阻止父親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她看著他那張忠厚的臉,回想他昨晚說的那些話,當時她以為他聰明得可怕,但現在仔細一想,聰明和奸詐似乎不能劃上等號。

  也許丁絡是有腦袋的,但在手段的運用上卻不一定比得過老狐狸丁兆,所以才會要求她的幫助。

  依照她對丁家父子的觀察,丁兆是那種相準了目標就一定死幹到底的人,至於丁絡……算了吧,一個有著聰明腦袋的濫好人兼大木頭。

  讓他一個人去跟丁兆鬥,可能太為難他了,但要用結婚做為阻止丁兆併吞姚家產業的手段……讓她死了吧!她活了二十五個年頭,從沒想過結婚這回事。

  她答應過爺爺改良米的品種,她所有的時間和精神都花在那上頭了,她甚至做好獨身一輩子的打算。

  今生今世,她的生命就奉送給改良稻種了。

  現在要她結婚,而且還是嫁給丁絡……儘管只是一個權宜之計,可是……「你騙他們說我懷孕了,而事實上,我肚子裡什麼也沒有,等產期一到,你讓我拿什麼東西來交差?」

  他想說,如果他們能做一對名實相符的夫妻,那麼孩子必定不是問題。

  但他也曉得她不可能答應,她痛恨丁家所有的人。

  只是她不曉得,這世上真正最厭惡丁家血脈的就是丁絡本人。

  「不必等那麼久,只要給我幾個月的時間,我先想辦法讓父親解散那間和妳家合夥設立的空頭公司,把全部資金都還給妳,妳可以拿去投資,或者直接找家銀行辦理信託,讓他們每年給妳父母足夠的生活費,只要不動到本金,妳家不會有太大的損失。」其實還有一個更快的方法,由他想辦法博取姚家父母的歡心,讓他們自動將公司轉移到他這個女婿名下,至於姚家虧損的錢,則由他私人支付。

  只要公司負責人變成丁絡,除非丁兆狠到不念父子親情,否則總會給他留條活路的。

  可這個方法有兩大缺點,其一,他跟姚瑤相處的時間會急速縮短;其二,他跟父親怕是要正式決裂了。

  所以,他一直在考慮到底要用緩慢而安全的方法來處理這件事,這是乾脆快刀斬亂麻?

  姚瑤經他提醒,猛一拍手。對啊!她怎麼就沒想到把家裡的財產辦理信託呢?讓她那對天真的父母成天對著幾億的鈔票,他們哪能不心慌慌、眼花花?

  可是一旦將財產辦理信託,讓銀行每個月給她父母幾萬──就算一人一月給十萬好了,起碼有個節制,他們就不會把財產敗光,或者被人騙光,最終淪落街頭做乞丐了。

  反正當年爺爺死的時候,留下遺書,姚家所有產業都交給姚瑤負責,她是有權利將財產全部辦信託的。

  她之前不管,由著父母胡來是因為她也不擅長理財,加上尊重父母地位。不過很顯然,姚家那對天真的老夫妻比姚瑤更不適合管理那一大筆財產。

  姚瑤決定把財產管理權收回來,同時,她也慎重考慮起丁絡的提議。

  「我並不很瞭解商場上的事,但我承認,你的話很有幾分道理。只是我也懷疑,你為什麼要幫我?」

  他看著她,眼睛裡又燃起兩道熾熱的,像是火山熔岩的光彩。

  姚瑤趕緊一大步跳離他遠遠的,臉上浮起了警戒的神色。

  「千萬別跟我說那些情情愛愛的事,我絕對不會相信你是因為對我一見鍾情,所以死心塌地想幫我一個忙,留給我一個好印象。我不信,所以你另外給一個解釋吧!」

  好難得她肯靜下心來聽他說話,他歡喜得感覺雙腳正漸漸往雲端上升去。

  「不是一年前那場相親──唔!」她聽到相親兩個字,臉立刻黑了。而她的不悅就像一記巨拳重重擊打了一下他的心臟。「妳不要生氣,我無意冒犯妳。事情是這樣的,十六年前,妳曾經在西門町救過一個年輕人,妳記得嗎?那時,一個中年男子正拿著一把刀想砍了那個年輕人,妳正好經過,救了他一命。」

  「你該不會想說,那個被救的年輕人就是你,而救人的恰巧是我吧?」

  他拚命點頭。「妳記起來了?」

  她有一種想要昏倒的感覺。「丁先生,請問你今年幾歲?」

  「三十五,有什麼問題嗎?」

  「我二十五歲。」她有一股踹他兩腳、再給他一拳的衝動。「十六年前,你十九歲,而我才是個九歲的小學生,你認為我有那個能力從一個中年男子手中救下你這個年輕人?你就算想編故事,也編一個合理一點的,你這個不老實的混帳,我早該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丁兆是個什麼樣的人,而你……丁先生,你是丁兆唯一的兒子,你難道還會是尊善良慈悲的菩薩?」

  「但那是事實啊!妳難道沒有一點記憶?」

  「如果我曾經救過你,那麼我會詛咒自己,救貓救狗都好,幹麼救一個將來會禍害自己家人的混球?!」她火冒三丈,轉身就走。

  「姚瑤。」他追著她。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虧她還考慮過跟他合作,她真是白癡到被鬼蒙了心眼了。

  姓丁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她在心裡警告自己,不要再相信任何一個丁家人。

  最好是每見到一個丁家人就揍扁一個,那群該下地獄的魔鬼。

  丁絡呆站著注視她揚著濃濃焰火離去的身影。

  寒風帶起幾縷她短短的頭髮,露出那被凍得通紅的耳朵,精緻小巧,就像一方上好的紅玉墜兒。

  這景象跟十六年前一樣……幾乎一樣,只差當年,她個子還沒這麼高,小小一丁點,大概只到他的胸口,可能還要矮上一些。

  但她精力充沛,那始終含著堅毅神采的雙眸,清楚明白自己是誰,未來想做些什麼。她對自己、對生命沒有一絲的疑惑和動搖。

  她整個人就像一尊散發著強韌色彩的美麗雕像,十六年來,不曾變過。

  可正如十六年前,他被砍成重傷,她救了他後,也沒有留下來等待他的感謝,很快就離開了。

  當時,他失血過多昏昏沉沉,只能無措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現在,他神智清醒,可他還是只能對著她的背影,深深地眷戀、無限地遺憾。

  也許這一輩子她都不會正眼看著他,與他有緣的僅是那一抹令人目眩神迷的背影。

  但他能怪誰?他的祖祖輩輩壞事做盡,現在是報應啊!

  丁絡就這麼愣在大馬路上發呆,已經有人開始對他的妨礙交通感到不滿,幾個脾氣暴躁一點的都準備掄起拳頭揍人了。

  一隻強勁有力的手臂將他硬拖出暴風中心,正是龍易飛。

  龍易飛拉著呆愣的丁絡走了半條街,彎進一家看起來乾淨、雅致的咖啡館裡。

  龍易飛將丁絡塞進沙發後,對著正走過來的服務生說:「兩杯咖啡,一個小時後再送來。」

  那個服務生呆了一下。哪個進咖啡廳的客人不想要快速、周到的服務?像龍易飛這樣的要求他還是頭一回碰到,但……客戶至上,他還是點頭表示知道了。

  等服務生一走,龍易飛立刻一拳頭K上丁絡額頭。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丁絡,你想保護那條小美人魚,你有這個能力嗎?別忘了,我們只是兩個年輕,沒有一點勢力背景的小人物,我們鬥不過那些黑幫大派的,我們鬥不過。十六年前我們試過一次,但我們敗得很慘很慘,差點連命都沒有了。後來我們發誓不再意氣用事,我們還年輕,有大把時間可以慢慢來,總有一天,我們可以把丁、龍兩個腐爛惡臭的家族給翻過來。可不是現在,我們的能力還不夠,如果你僅僅是愛上了那條小美人魚,你可以跟你父親求情,饒過她,我想,你父親還是會顧及這一點點父子親情的。但你連她的家人和財產都想要周全,你憑什麼?」

  丁絡兩隻手掌緊緊地摀住了他的臉,良久、良久,久到龍易飛以為他突然變成了啞巴時,他開口了。

  「易飛,你是怎麼知道原來你家是個黑道幫派,而不是老頭子們口中那個有名的、高貴的企業集團?」

  龍易飛好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似地跳了起來。「該死的!丁絡,我們說過不觸及彼此這個禁忌的,永遠也不,你居然違反,你該死,混蛋!」

  「易飛,大一寒假那一年,我們一起回台灣過春節,有一天……」丁絡的聲音啞得好像喉嚨裡卡著一大把沙子。「我去西門町玩,沒有帶保鏢,雖然老頭子們說,因為我們生意做太好、惹人眼紅的關係,總是有些不入流的人想要對我們不利,但我實在被跟煩了,所以擺脫保鏢自己跑出去。那是我第一次可以一個人這麼自由自在地玩,我記得那時我正躲在一條昏暗的巷子裡樂得偷笑,一個醉醺醺、滿臉鬍渣子的男人突然拿著一把刀子就這麼對著我衝過來,他的眼睛紅通通的,佈滿了血絲,還有濃得像是凝固的油漆一樣的仇恨。他說我父親騙了他,說什麼合夥做生意,卻騙光他所有的錢,然後又推給他一大堆的債。那些債權人聯合找上他家,幾乎把他的家給砸了,其中一個放高利貸的還綁走他的老婆和女兒,說是要用她們的身體來還債。那個男人說,我父親將他推入了地獄,他是一定要報復的,可是我家戒備森嚴,他在那附近守了一個多月,也找不到絲毫機會,他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指望了,所以買了把刀子準備到我家門口自殺抗議,就這麼巧,我甩開保鏢跑了出來,給了他一個報仇良機。我父親毀了他的家,那麼,他就殺了我,讓我父親也嘗嘗痛苦的滋味。我當然不相信他的話,我罵他騙人,我努力反擊,可他像瘋了一樣,哪怕我一腳把他踢飛出去,他立刻又爬起來,衝著我撲過來,他那種樣子……」丁絡說到這裡的時候,身體已經開始發抖。

  龍易飛痛苦地閉上眼。他也想到十六年前的自己,那番噬骨的疼痛讓他額頭冒出了冷汗。他深吸口氣,等了好半晌,才有力氣伸出手去拍丁絡的肩膀。

  「算了,都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去想了。」

  丁絡搖搖頭,用力咬緊牙根。「我知道那個男人瘋了,被仇恨、還有各式各樣的打擊逼得發狂,他無論如何一定要殺死我才甘心。我總算學過幾年拳腳,抵擋了他好一陣子,但我畢竟沒有太多實戰經驗,還是被刺中了一刀,那種疼……我好後悔為什麼要甩開保鏢自己一個人偷跑出去玩。那個男人看到血,笑得更瘋了,我看著他的臉,心都寒了,拚命逃跑,他追上來,又是一刀。我當時真以為自己死定了,突然,一個書包丟過來,就是那種小學生背在肩膀,上頭還印了一些卡通圖案的書包,筆直砸中了那個男人的腦袋。我乘機跑出巷子,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穿著小學生制服的小女孩,還有我家那些被我甩掉的保鏢,我知道自己得救了。我本來還很高興地要去向那個小女孩道謝,可是身上那兩刀讓我行動遲緩,我也沒想到那個小女孩連書包都不撿,甚至沒有向我望一眼,就這麼直接走了。我追上前想提醒那個小女孩,她的書包還在巷子裡,那個男人又撲過來,可惜這回他沒有機會再拿刀砍我,我家的保鏢死死地擋住了他,然後……他用那把刀抹向脖子,很大力、非常地用力,也許當時,他以為那是我的脖子,他真正想要砍掉的是我的腦袋,但歪了半邊的頭顱卻是他自己的。鮮血從他的身體射出來,我所吸入的每一口空氣都帶著濃厚的血腥味,它們至今仍存在我的肺臟裡,提醒著我,別忘記我的錦衣玉食中是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

  也就是因為這件事,丁絡細心地觀察自己的家族,大受打擊地發現,丁家真的是一個無惡不作的黑道大幫派。

  他憤怒、傷心地想毀掉眼前所見的一切,他跟家族對抗,要求他們棄惡從善,當然,他沒有成功。

  可誰會為了一個小孩子的話就放棄一年幾千萬的利益?

  於是他開始反叛,使出一切他當時想得到的手段向家人進行最激烈的抗議。

  結果就是令他被哈佛退學,被家族斷絕經濟來源,淪落到餐廳洗盤子,三餐不繼,還差點被人綁架賣到非洲。

  他終於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麼薄弱,單靠他一個人,別說讓家人放棄為惡,他連他們一根毛都碰不著。

  他學會了韜光養晦、冷靜行事,可惜,這一切的一切在面對姚瑤時,完全破功。

  龍易飛歎了好長一口氣。「那個丟書包的小女孩就是小美人魚?」

  丁絡沒說話,只是淡淡地點了個頭。

  現在龍易飛明白了,小美人魚跟王子之間是什麼關係?

  救命大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49:40

第四章

  姚瑤一直以為自己的父母只是有些天真,搞不清楚狀況,並不愚蠢。

  但當她獲知父母已將自己的身份證、私章,連同銀行簿子和密碼全交給丁兆,這是因為丁、姚兩家就要聯姻了,當然要加緊合夥做生意的腳步。

  可姚家那對老夫妻哪裡知道要如何籌辦一家公司?於是,這些辦理營業登記、徵人、營業許可……等麻煩事就全交給丁兆這熱心的好人去處理了。

  至於姚家,他們只要讓出兩個人的身份和他們全部的金錢,也就足夠了。

  當姚瑤聽完父母對丁兆那連綿不斷的讚美之辭──不用他們出一點力氣和腦力,丁兆會辦妥一切,然後,公司的盈餘就會源源不斷地匯入他們的銀行戶頭裡,姚家不再是個被人輕視的暴發戶、田僑仔,而是高高在上的企業家了。

  姚瑤有一股想要一頭撞死的衝動。

  自從台灣的詐騙集團開始盛行,一波又一波的受害者陸續出現後,政府改了多少政策,投入無數資金去教育百姓,小心防範,重視個人資料,別讓它們隨便流洩出去,否則,下一個受害者很可能就是你了。

  但那些行動都沒在姚家父母身上起了絲毫的作用,他們是主動地雙手送上了自己的所有去讓人家騙,還把那個壞蛋當成神祇那樣地崇拜。

  姚家完了。姚瑤清楚地看到了這個事實。

  她沒再理會對未來描繪得像天堂那般美妙的父母,就讓他們在裡頭作完他們人生中最後一場夢吧!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家門。

  然後,她又看到了她宿命的敵人──丁絡。他身邊還有一個男人,是龍易飛。

  但姚瑤根本沒注意到龍易飛的存在,她的眼裡只有丁絡。如果以前她只是討厭他,那麼此刻,她對他的感覺已經升級為仇深似海,怨比山高了。

  她一箭步衝過去,對著他的肚子就是一拳。「混帳!」

  龍易飛驚呼一聲,拉著丁絡想躲,但他卻動也不動,硬是挨了那一拳。

  別看姚瑤生得窈窕玲瓏,柳腰纖細得像一折就斷,那常年在田里工作養出來的力氣卻大得硬生生將丁絡打退了一步。

  他可以感覺到腹裡湧出來一股苦澀的酸水,讓他眉頭整個揪在一起。

  龍易飛低罵一聲。「笨蛋。」明明可以躲掉的,為什麼要自找苦吃呢?

  但在丁絡心裡,這一切都是他欠姚瑤的。

  她救過他的命,而當時,他卻連一句「謝謝」也沒來得及給她。

  他欠了她天大的恩情,如今,哪怕她想把他的命收回去,他也無能反對,更何況只是小小的一拳。

  姚瑤揍過人後,被怒火沖暈了的腦袋也稍微冷靜了點。既然她父母都已經把自己、連同家裡所有產業都送給了丁兆,丁家人也該滿意了,丁絡還來找她做什麼?總不可能他真想跟她結婚吧?

  最後一個念頭讓她腦袋泛起了一陣迷糊,她靜下心來,仔細打量著丁絡。這高壯的男人擁有一副健碩的體魄,五官分明,帶著一股像是春天陽光一般的味道。

  他的眼睛澄澈透亮,偶爾有幾絲漣漪閃過,帶著人世間那最深沈的喜怒哀樂。

  丁絡,一個出生富貴的大少爺,生命旅程理該走得順遂愉快,但奇異地,姚瑤在他的身體裡瞧見一縷飽嘗紅塵冷暖的蒼老靈魂。

  他再次帶給她一種熟悉的,親密的感覺,就好像那個她這輩子最敬重的爺爺一樣,真是見鬼了。

  但她心底的怒火也因此全部消失,看著丁絡的眼神不再夾槍帶棍,反而隱藏著一股淺淺的欣賞。

  姑且不論丁絡的真實個性為何,單看他敢正面接她拳頭,不躲不閃,就代表他是個敢做敢當的男人,值得她尊重。

  「既然你父親已經從我父母手中得到所有他想要的東西,你應該就沒有理由再來詐騙我,畢竟,姚家已經一無所有。但你還是來了,為什麼?」之前她對於他所說的一切都是半信半疑的,可以他現在的作為,她還能對他起疑嗎?「就憑我們兩個這樣不太熟……就相過一回親、見了幾次面的關係,你便不顧一切地想盡辦法要幫我,太不合常理了。」

  「但我確實想幫助妳把妳家失去的東西都拿回來,不……應該說,請妳給我一個回報妳的機會。」丁絡萬分誠懇地說。

  旁邊,龍易飛的眉頭已經聳成兩座小山。丁絡的主意他一點都不喜歡,但他阻止不了他,真是該死!

  「就是你說……我救過你一命那件事?」姚瑤搖搖頭。「我沒有那個記憶,丁先生,也許你根本找錯救命恩人了。」

  「我不會搞錯的,那個扔書包救了我一命的小女孩,走的時候沒有拿走那個書包,我讓保鏢們把它撿回來了,我在上頭看到妳的名字,三年甲班姚瑤,對吧?妳小學時讀的是這個班級?」

  她確實吃了一驚。「沒錯,但……我完全沒有在西門町扔書包救過人的記憶。」這是怎麼一回事?巧合嗎?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會讀三年甲班,名字又叫姚瑤?

  難道真的是她救了他?但她為什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她九歲的時候……老天,她只記得每天一下課就跑回家裡,跟著爺爺在稻田里亂晃。

  姚家有一大片地,當時都是屬於農地、林地,稻田的旁邊有一座小丘,那上頭有好多樹,和一小片竹林。

  夏天時,她最愛在林子裡捉蟬玩,把牠們放在鑽洞的奶粉罐裡,整晚都可以聽著牠們唧唧唧地叫。

  秋天沒有蟬,但可以挖蚯蚓去釣魚。

  冬天很冷,不過清晨,那竹林裡稍稍探出個小腦袋的筍子卻相當清甜可口。

  春天……哈,那是一整年最好玩的季節,跟著爺爺在水田里摸爬打滾,把自己弄成泥人似的,儘管母親老是會拿起籐條追著她打,可對於田里的工作,她永遠興致勃勃。

  如今,小丘已經變成一片高級別墅區,農田有的辟成了道路,其中一塊還變成了一座觀光商場的部分。

  商場開幕時她去逛過一次,裡頭什麼都有,百貨公司、餐飲店、電影院……哪怕一個最挑剔的人也可以在裡頭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但是,那裡沒有姚瑤心目中真正的渴求:放眼望去滿眼的綠,從遠處吹來的風裡還挾帶著一絲草木的清新氣味。

  沒有泥土、沒有稻田、沒有樹林……什麼都沒有了!她的家鄉變成一堆鈔票,現在都存進了丁家的戶頭裡。

  其實她寧可不要那些錢,她要的是那一大片、幾乎望不盡的土地。

  「丁先生,不管你怎麼說,我都對你所敘述的那件事情沒有記憶,或者,我遺忘了,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說,你願意幫助我,我很感激,不過也請你要有個心理準備,也許你找錯救命恩人了也說不定。」姚瑤想了很久,還是誠實地說出了心裡的想法。

  丁絡聽得很是開心。當然嘛,九歲的小女孩,記憶不是很好也是有可能的,他不在乎這點小事。重要的是,她願意接受他的幫助。

  「妳放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我的真心,不管日後有何結果,我都不會後悔。」

  龍易飛在一旁猛翻白眼。這兩個人,一個直爽、一個忠實,要不是家庭因素,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有這樣的人嗎?一個抓著了人就拚命要報恩、一個死活不承認自己救過人,哪怕眼前有大把便宜可佔,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把所有可能的後果說了出來。

  龍易飛覺得他是見到了兩個中世紀的怪物。

  ******

  丁絡最後決定,幫助姚瑤的計劃變更成了快刀斬亂麻那一篇。他心裡也是怕的,丁兆拿了姚家父母的身份證,天曉得會幹些什麼事出來,還是盡快把事情解決的好。

  丁絡和姚瑤將在四天後舉行婚禮,然後,他成為姚家的女婿,再讓姚瑤把丁兆扣在姚家父母頭上那個空頭公司轉移到他名下。

  除非丁兆狠下心要玩死自己唯一的兒子,否則這家爛公司總會因為「丁絡」這兩個字而保住的。

  至於姚家的損失,那就由丁絡私人來補償了。

  只是這一番手腳無論如何是不能讓丁兆發現的,否則讓他提早玩死了姚家那對老夫妻怎麼辦?

  丁絡當初提出和姚瑤結婚的要求時還想著,丁兆會不會看在親家分上,放棄姚家那筆可觀的財富?

  但事實證明了,丁兆坑人是親疏不分的,只要引起了他的貪念,他就要把目標物給整個奪到手。

  現在只能祈禱「虎毒不食子」這句話放在丁兆身上,還是管用的,否則不只姚家完蛋,連丁絡都遭殃。

  丁絡和姚瑤為了能夠順利瞞過丁兆,積極地參與婚禮的籌備工作,兩人臉上褂滿了笑,似乎對於即將到來的婚禮充滿期待。

  當然,他們還準備了完整的醫療報告給丁兆,證明姚瑤確實懷孕三個多月了。

  丁兆很是興奮,居然沒派人調查一下那份報告是否屬實。子嗣不昌的丁家就要有下一代了,他樂得是有點頭暈了。

  至於姚瑤還有婚禮,他根本不在乎,有姚家那幾億台幣在手,他隨便扔出個幾千萬都可以在最短時間內辦出一場世紀豪華婚禮。

  姚家父母真是一對美妙的人兒,比天使還要可愛,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他們那麼好騙,丁兆估計自己現在已經成為世界首富了。

  看在那一大筆錢和他第一個孫子的分上,丁兆決定不要太為難姚家人,等到他們沒有利用價值了,趕走就是。原本想讓他們身敗名裂的那些陰狠手段,就留下來對付其他更讓他看不順眼的傢伙吧!

  所以當他經過客廳,聽見姚瑤正在對著前來接洽喜宴業務的飯店經理大發嬌嗔:「為什麼都是法國料理?鵝肝、生蠔、蝸牛……這是什麼東西?統統給我換成中國菜。」

  「是的,小姐。那麼這份菜單妳覺得怎麼樣?」飯店經理立刻又遞過來另一份中國菜譜。

  「魚翅、鮑魚、燕窩、炭烤牛小排……」姚瑤越念、眉頭皺得越深。「你們就只有這種菜色嗎?沒有其他……更特別的,在其他飯店吃不到的……」

  現在換成飯店經理皺眉了。丁、姚聯姻是一樁大生意,本來,他們如果能夠給上足夠的時間,一星期就可以了,飯店是可以擬出一些特別的菜色。

  偏偏他們日子訂得這麼近,飯店還能怎麼辦?只能拿現成的東西來發揮啊!

  姚瑤突然把手一拍。「有了,我想到啦!米,給我一桌每一道菜裡都用得上米的料理。」

  飯店經理徹底傻眼了,這是說他們要吃炒飯、稀飯、燴飯之類的東西嗎?

  接著,丁絡又在一旁輕輕地丟下一句話:「對不起,各位,我吃素。」這是他十九歲那年養成的習慣。

  想想看,誰見了一個人在自己面前割斷脖子,那噴濺滿天的血花,連空氣裡都是一股濃厚血腥味,能不惡夢連連?

  丁絡從此之後,見到血肉,包括自己不小心弄傷身體流的血都會吐得頭昏眼花,這樣還能吃葷嗎?

  這時,飯店經理已經有一股徹底撞死的衝動了。

  而丁兆就站在走廊的陰影處微笑地聽了片刻,輕聳肩,招呼一大票心腹手下轉過一道隱秘的迴旋梯,進書房商量事情了。

  年輕人嘛,對於婚姻總是有一種盲目的期待,隨便他們搞吧!就算最後他們訂了一百桌滿漢全席,以姚家送過來那大筆金錢也足夠支付了。

  察覺出丁兆一行人的氣息消失後,姚瑤鬆了一口氣,本來就想放飯店經理一馬,反正是場假結婚,哪怕飯店端出一碗滷肉飯上來,她也是不在乎的。

  丁絡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可鬆懈。

  本來在家裡,丁兆的警戒心是會稍微放鬆一點的,畢竟,一個人整天繃著精神,那是很費力的。

  可是自從丁絡騙丁兆,他跟姚瑤就是在家裡幽會而有了孩子,丁兆對家裡的戒備就森嚴了起來。

  丁兆畢竟壞事做多了,很怕有人報復,也就寧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總好過讓人一槍轟掉了腦袋。

  丁絡深明自家保全之嚴密,比起美國五角大廈也只稍稍差了點,但一般人,尤其像姚瑤這種習慣了自由天地的人想在這裡生存下去,可就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姚瑤收到他的警告,在心裡狠狠歎了口氣。住在這麼變態的地方,她的壽命一定會短少好幾十年的。

  沒辦法,只好繼續折騰那個可憐的飯店經理。「別苦著臉了,這個嘛,我可以給你幾個點子,鍋粑,四川麻辣鍋粑,這可是道名菜。至於原本裡頭放的絞肉,你就用素肉去做吧!米呢,有很多種,普通糯米、紫米、香米、在來米、蓬萊米……它們各有不同的滋味。你想想,光市面上用米做成的料理就有多少?米粉、湯圓、麻糬、米苔目……它們都是用各式各樣不同的米做成的,你有概念了吧?」

  飯店經理能說什麼?顧客是上帝,他委委屈屈地點了頭。「是的小姐,我會回去跟大廚商量的。」

  「那就麻煩你了。」雖然他們要作戲,刁難一下飯店經理以示自己對這場婚禮的重視,但姚瑤的心腸還是很軟的,就讓那經理的頭脹了兩圈,她趕鴨子也似的將人驅出了丁宅。

  然後,她帶著一絲溫柔的微笑對丁絡說:「絡,時間已經很晚,我得回宿舍了。」

  「小瑤,妳搬出宿舍吧!妳現在的身體,沒人顧著我不放心。」他顯示出了無比的深情。

  「不要。」她嘟起嘴,臉上帶著一股小女生的任性。「人家可是很喜歡留在學校裡幹那些農活的,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千方百計讓自己留級,還讓老爸每年捐出大筆款項幫我保留住宿舍的床位,就是因為我捨不得農藝社那塊小小的田地。」當然,她也可以自己出錢買一塊地來種,但那樣就會成天被父母追著念有損千金小姐風範,還不如留在學校裡,有一塊農學系學生的招牌擋著,可以讓她的耳朵清閒許多。

  「那麼我在學校附近幫妳買層樓,再請個人隨身──」

  姚瑤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你現在就管我這麼緊,等結婚後豈非連塊土都不准我摸?那我不嫁了,反正只是一個孩子,我又不是養不起。」

  「OK、OK!」丁絡高舉雙手投降了。「妳喜歡幹什麼就幹什麼,都隨妳高興,只要妳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行嗎?」

  「這是當然的,你以為我不擔心孩子嗎?我可是很努力去親近大自然、聽音樂、放鬆心情,做最好的胎教呢!」

  「這就好,這就好。」丁絡完全就是一副蠢爸爸德行了。

  「那你不可以再管我了噢!」

  「那當然。」

  「耶!」她開心地手舞足蹈。

  丁絡牽起她的手,輕輕地摟住了她的腰。

  這一番打情罵俏盡皆落入了利用針孔攝影偷窺兩位年輕人舉動的丁兆眼底。

  丁兆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尤其丁絡和姚瑤的交往曝光得如此突然,雖然他們提出了種種證據,確切說服了他答應他們的婚姻,但……小心駛得萬年船總是沒錯的。

  不過監視歸監視,丁兆還是沒興趣偷看丁絡和姚瑤的恩愛纏綿,他打了個手勢讓一個保鏢去關掉客廳的攝影機。

  沒必要把自己兒子和媳婦的親密鏡頭拍下來,萬一不小心流傳出去,可也是一樁大醜聞呢!

  ******

  丁絡送姚瑤回大學宿舍。照例,他還是在路邊隨手招了輛計程車。

  兩人坐上車後,姚瑤給了司機學校宿舍的地址,就癱在椅子上喘氣了。

  「天啊,那種家庭……虧你待得下去。」她的個性確實粗率,但不表示她笨,她還是可以感覺出充斥在丁宅裡那股緊繃的氣氛。

  在丁家,從上到下、從老到小,每個人都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那些隨時可能出現在身後的保鏢,就像明朝的錦衣衛,死死地監視著屋子裡每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只要他們有絲毫的不對勁,那就準備面對死神的鐮刀。

  「到處都是攝影機、保鏢,人活在裡頭,能有一點隱私嗎?」她不解地搖搖頭。「生活有必要這樣緊張,好像隨時都有人要暗殺你們似的?你們有錢、有權、有勢,大凡人類想要追求的東西你們都有了,到底還在怕些什麼?或者這根本就是有錢人的怪癖,非得這樣才能彰顯自己的尊貴?」

  丁絡沒說話,只是低下頭,從胸腔震出了一股含帶著深沈悲哀與淒涼的笑聲。

  那聲音居然讓姚瑤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忽視爬上背脊的那股涼意。「嘿,我開玩笑的,你別在意。」

  「我沒在意。」只是他的眼神變得恍若宇宙中的黑洞,沒有一絲光線。「而且事情全被妳說中了,住在丁家裡的人……哪怕是一個煮飯的老媽子,也是隨時隨地害怕小命不保。」包括他也是,可儘管知道自己身邊充滿了危險,但靈魂裡那渴望自由的天性還是讓他在某些地方做出絕不妥協的動作。

  比如,他從不動用自己家裡的車,哪怕它們都是特別訂製,超強鋼板、防彈玻璃,但一想到那無所不在的竊聽器和追蹤器,他還是寧可坐計程車。

  「沒這麼誇張吧?你家的保全如此嚴謹,還保護不了丁家人的生命安全?」

  「問題是,威脅不僅來自外面,內部也是很多的。」就好比丁絡的爺爺,那個被稱為東南亞黑道老祖宗的人想將丁家整個由黑漂白,為什麼不在他手中就開始執行,非得從他計劃、丁兆輔助,到孫子丁絡這一輩再來施為?

  那是因為利益分配不公啊!

  丁家混黑道大概有百年歷史了吧,一開始只是某位祖宗因為生活實在太艱難了,就加入了某個小幫派,變成一個專收保護費的小混混。

  然後生活改善了,一個又一個丁家人投進黑道,大概經過三十年的時間,他們成為幫派中的大老,開始享受起權力和富貴帶來的樂趣。

  又過了幾十年,丁家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大幫派,影響層面所及,可以說他跺一下腳,整個東南亞可以震上三霞,那真是無比地威風啊!

  直到丁絡的爺爺發現一件事──打從丁家人開始混黑道後,再也沒有一個丁家人是天壽而終了。他們要嘛是在街頭拚殺而死、要嘛被暗殺、毒殺……還有幾次是自己爭權奪利互相砍死的。

  真正流著丁家血液的人就剩下丁兆這一脈了,其他族人……那也只是過繼來傳個香火,都沒有血緣關係。

  丁絡的爺爺呆住了。這是丁家百年來殺人放火、謀權奪利,上天給的報應嗎?

  丁家的血脈就要被滅絕了!這位被稱為東南亞黑道老祖宗的老人驀然得了這麼一個結論。他當然不希望丁家人不得善終的傳統永無止盡地流傳下去,於是他做了一個計劃,將幫派分割開來,給各系族人繼承,本家就留下台灣這一塊小小的地盤。

  他分產的時候很公平,給兒子丁兆的東西最少,所以其他的族人都很服氣地各自尋求發展。

  但也因為如此,丁兆得費更大的精力來保全他手中僅有的一些財勢,並且為丁絡積累足夠的資本,讓姓丁的本家徹底由黑轉白。

  其實老祖宗還有一大套計劃,讓丁兆緩慢地實行這個漂白過程,不過也許真的是報應吧,他也沒逃脫那個不得善終的詛咒,在某個黑夜,被一場人為的車禍意外奪去了性命。

  老祖宗的死等於放出了丁兆心頭的那只猛虎。自己老爸就這麼被幹掉了,虧得老祖宗還一門心思想做好人呢!結果……哼,他乾脆又重新接起子那些黑道買賣。只是基於尊敬亡父的心態,很多太過火的事,比如殺人放火,他還是不幹的,他頂多就玩幾手詐騙手法或者走私之類的。

  既然接下來丁絡要徹底漂白成有為企業家,那麼丁兆也不能把自家名聲搞得太臭。只是他天性裡的獨佔欲實在太強了,一旦看上眼的東西,就非得完全擁有不可。他騙人也是這樣,連根毛都不會留給人家,依然為自己結下無數怨仇。

  丁兆自知仇家甚多,又有前面幾代祖先不得善終的例子,對自己的小命可就益發重視起來。

  他每年投在自家保全、保鏢的資金幾乎是總收益的一半,自然而然就把丁宅變成了一處戒備度堪比白宮的變態私人堡壘。

  像姚瑤這樣的正常人去丁家,別說住了,晃個一小時她都要發瘋。

  而丁絡卻已經在裡頭生活了好多年,久到他幾乎要忘記「隱私」兩個字該怎麼寫了。

  姚瑤被他的話弄得徹底呆住兩分鐘,然後,歎了此生最長的一口氣。「天哪,你們到底有多少仇人?外頭、內部都有。」

  「我不知道。」丁家人混黑道都上百年了,誰曉得他們得罪過多少人?那些死心眼的,可是會子子孫孫不停報復,大概只有老天算得清丁家人到底積欠了多少道德債吧!

  「你……」姚瑤看他這個樣子,忍不住有一點心軟。「如果那個家真的待得不開心,你可以爭取搬家的。」就好像她死命要賴在學校宿舍裡一樣,其中有部分理由也是因為受不了在家裡連吃個晚餐都要盛裝打扮那種莫名其妙的古怪規矩。

  「對了!」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我可以接受假結婚,但我可不住到你家去,那麼變態的地方,你休想讓我再去一次。」

  「放心,我會爭取結婚後來一場蜜月旅行的。在這期間,我們就把妳家那個公司移轉到我名下,並由我私人歸還出全部金額,而我們……的婚姻也可以作廢了。」想到他們終究是有緣無分,他的心是一陣陣地燒、一陣陣地疼。

  她沈默了。其實,對於這場權宜性婚姻,如果她父母有一些些理智,這婚是可以不用結的。

  既然丁絡願意私下將錢還給姚家,財到怨了,還有什麼糾纏不清的呢?

  偏偏姚家父母就是……姚瑤幾乎想直接罵他們一句「笨蛋」了,一看到丁兆就巴不得變成兩塊牛皮膏藥緊緊巴著不放,想讓他們離丁兆遠一點都不行。

  他們死活認定了錢就是要交給丁兆管、公司讓丁兆去經營,他們便可以坐在家中等著花花綠綠的鈔票由天而降。

  姚瑤說服不了父母,只好依了丁絡的辦法,也算是從了父母的願望與丁家聯姻。

  她本來對於跟丁絡結婚是沒有歡喜的,倒是還帶了一點點戒備,不過因為丁絡最近表現良好,她已經不那麼討厭他……不,或許應該說,她心底其實已經對他有了憐憫和同情,沒有辦法再坦然面對他那雙始終熱情如火望她的眼神。

  她的心底升起一股怪異的灼熱感,有一種她從來不曾經歷過的東西正在心裡累積、發酵,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既不捨對他落井下石,又想不出安慰之辭,只好裝縮頭烏龜了。

  就在兩人的沈默中,姚瑤住的宿舍到了。她下車,對著丁絡隨便擺兩下手,爽快地走了。

  丁絡依然只能注視著她的背影,看她越走越遠,直到完全消失,他體內某些知覺也跟著不見了。

  自己這樣想盡辦法、不惜一切地去追求她、呵護她,真的能得到一個善果嗎?想起她對他始終的冷淡,他心涼;憶起她那年的救命大恩、去年的相親、近日的相處,她那彷彿閃耀著大地光輝的神采,他心頭滾燙。

  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對他笑一笑,那必是朝陽般的純淨,可以洗盡他一身的髒污與疲憊。

  只是……想讓她對他生情,難如登上青天。

  但他沒有注意到,這回她離去的腳步變得很慢,期間還停頓了好幾次。如果他喊她,她一定會迫不及待地回頭,可他始終沒出聲,她只好悶著一顆被攪和得亂糟糟的心獨自走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50:03

第五章

  金錢雖然不是萬能,但某些時候,它真的可以解決很多事情。

  比如,算命師給丁絡和姚瑤看的好日子,那是近了一點,只給他們四天的時間做準備,換成一般人,能不能訂到足夠大的宴會廳、合乎大家滿意的喜餅、寄出所有喜帖……這期間還要試婚紗、拍結婚照……總之雜事一堆啊!

  想在四天內將它們一一完成,很難、很難。

  但因為丁、姚兩家擁有足夠的金錢,所以這中間很多事情都請了專人辦理,僅僅四天的時間,一場豪華婚宴轟動了上流社會。

  婚後,姚瑤第一次帶著她的新婚老公丁絡──當然,在她心裡,她不承認這樁婚姻,一切只是場戲──他們一起拜訪了姚家父母。

  姚瑤不停地向丁絡使眼色,讓他別再跟一對老人家說笑了,他就算哄得他們再高興又如何?她與他終究不是真夫妻,他們也成不了他的岳父、岳母,現在相處太融洽不過是為以後的分離增添麻煩,還不如公事公辦得好。

  但丁絡硬是沒理會她,又跟姚家父母東拉西扯了大半個小時,他以著認真又誠懇的聲音說:「爸、媽,我跟小瑤商量過,那個……我們已經有孩子了,這第一個孩子,我父親是指定了要他當繼承人,但老二……我是說,如果我們有了第二個孩子,我們想讓他姓姚,你們覺得如何?」

  姚家父母愣了片刻,兩個人、四行淚就這麼滑了下來。

  他們感動啊!他們沒有兒子,雖然有四個女兒,而且女兒們也還算孝順,對兩位老人家很關心,就算是姚瑤,一天到晚給他們搞怪,但心裡總是惦記著父母,他們也是清楚的。

  他們對四個女兒很滿意,但內心深處……那傳統的傳宗接代觀念仍令他們感到一絲遺憾,他們沒有兒子傳承香火。

  但丁絡卻提出這個要求。其實應該是他們求他才是,拜託他過繼一個孩子來承繼姚家香火。

  可他們不敢。他們心裡也清楚,他們雖一心想往上流社會擠,也順利讓四個女兒都嫁入豪門,但在那些名流眼中,他們不過是一群好運的暴發戶,不值得恭敬對待的。

  他們另外三個女婿也只在外人面前虛喊一聲岳父、岳母,至於私底下,那些女婿們是看不起他們的。

  只有丁絡,他那麼親密地喊他們爸、媽。他甚至不是施恩也似地說願意賞賜他們一個孩子來傳宗接代。

  丁絡恭敬地詢問他們的意見,完全就是做晚輩對長輩的姿態。

  姚家老爸擦著淚,哽著聲說:「好、好、好……」他連著幾聲好,用力拍了一下丁絡的肩膀。「阿絡,好孩子,我們……真是幸運啊!從今以後,你不是我們的女婿,你就是我們的兒子了,以後你有什麼事情儘管說,哪怕是要賣了我們兩把老骨頭,我們也會幫你的。」

  姚家老媽哭得更厲害。「老公啊,不如咱們那家公司也一併交給阿絡吧!我看他就是個做實事的人,公司交給他負責,我們還有什麼不放心呢!」

  丁絡搖搖頭。「我自己家的產業已經夠多了,再多的我也只是給孩子代管,將來,那還是姚家的,永遠、永遠都是。」他的話也沒有說得很白,卻清楚地點出,倘若他跟姚瑤能有第二個孩子,那必姓姚,成長之後,就讓孩子繼承姚家產業與香火了。

  想像那個局面,姚家一對老夫妻當場就嚷著要叫律師來,簽下讓渡書,將他們與丁兆合夥的那家公司讓給丁絡。

  姚瑤就在一旁瞪著一雙眼珠子,看他們又哭、又笑、又鬧,唏哩呼嚕幾下子,那扣在姚家父母頭上,隨時可能引爆災難的空頭公司便轉移到丁絡身上了。

  有律師作證、還有完整的讓渡書,姚家徹底擺脫被丁兆一口吞併的危險。

  姚瑤看他們送走律師,又跟父母吃了一頓很難得氣氛和諧、母慈子孝的晚餐,然後隨丁絡步出了姚家。

  她兩顆眼珠子還是瞪得筆直,就是搞不懂,任她對父母威脅利誘、說盡道理,他們還是寧願選擇相信丁兆,並讓他騙去了一切。

  怎麼丁絡幾句笑談,他們就爽快地撇下丁兆,向丁絡靠攏了?

  莫非丁家人都是魔鬼、天生具有誘惑人的本事?那她怎麼不受影響?

  姚瑤心頭堵著一股疑惑,一直到丁絡牽著她上了火車。他們準備坐火車環台一周,做為他們的蜜月旅行。

  其實照丁絡的想法,出國避幾個月風頭是比較恰當的,在台灣,丁兆的勢力太大,他們的一舉一動很難瞞過他,萬一不幸被丁兆發現他們玩的小動作,會很麻煩的。

  但姚瑤放不下她在學校裡的那塊田地,品種改良正在緊要關頭,離開個三天都讓她心急火燎的,更何況一走數月。

  丁絡連天上的星星都恨不得摘下來送她了,就不用說她這小小要求了。

  於是,他們改變了蜜月行程。當然,對外說法是,她的肚子會越來越大,出國對身體負擔太重,還是在台灣玩玩就好,想出國,等孩子出生了再說。

  這還讓丁兆很是開心了一陣子。小倆口這麼在意一些細枝末節,可見懷孕一事是真無假了。他也就一心一意地等著當爺爺,連對丁絡和姚瑤的監視都放鬆不少。

  丁絡拿著車票,帶著姚瑤找到位置坐下。

  她再也憋不住滿腔疑惑問道:「你對我爸、媽下了符嗎?為什麼我跟他們講了一、兩個月,沒那種商業知識就別開公司,省得被人騙,尤其他們合作的對象……」別在人子面前妄言其父之過是一種禮貌,所以姚瑤咬了下舌頭,硬是忍住了爬上舌尖對丁兆的詛咒。「我老爸、老媽鐵了心認定只要開公司,就一定會賺錢。尤其那個董事長和總經理的頭銜簡直把他們的魂都迷飛了,你居然能夠讓他們放棄……他們作夢都想要一個美妙的稱呼來增添自己的地位的,可是你幾句話就改變了他們,我真是……見鬼了。」

  丁絡輕輕地笑了起來。「這是看待事物方面不同的問題。妳認為爸、媽為什麼一門心思要往上流社會擠?」

  他那麼輕易就改變了對她父母的稱呼,讓她心裡一陣彆扭,可是他語氣裡的恭敬又令她的心飄飄然地、帶著些許愉悅。

  任何人都不喜歡被看輕,而丁絡總是給予每個人適合的尊重,除非那個人先自願拋棄了自己的尊嚴,否則丁絡不會吝於付出他的禮貌。

  從姚瑤認識丁絡到現在,她沒見過他對別人擺出那種傲慢的、自大的、令人噁心的態度,他的彬彬有禮讓人心折。

  她先是踢掉了腳上那雙專門用來覲見父母的高跟鞋,然後整個人窩在座位上聳了聳肩。「誰知道呢?也許人心不足蛇吞象吧,一個人有了錢,就想要再擁有一些權力和地位?」

  「如果他們還年輕,這個可能性就很大,但考慮到他們的年紀,這個答案就不適用了。」丁絡邊說邊打開旅行袋,翻出一雙布鞋遞給她。「穿高跟鞋的確不太舒服,尤其妳這雙,鞋頭太尖、鞋跟太高,很容易扭到腳的,太不健康了。」

  他的話讓她頓時興起一種,啊,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的感覺。

  天曉得她多厭惡高跟鞋,但她父母、那些莫名其妙的禮儀老師總是叮囑她,女孩子就是要穿高跟鞋,站起來、走起路才會搖曳生姿。

  她活了二十五年,直到今天,終於遇到一個丁絡跟她有同樣的觀感──高跟鞋是一種對人體不健康的東西,讓它們全部下地獄去吧!

  真希望她能更早認識他,這樣她就不必獨自為了一雙鞋子跟家裡一大群人對抗,他一定會成為她的同伴,她再也不會感到孤單。

  成為她的同伴,而且是最知心的那種……啊,光是用想的她就覺得好興奮,遞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她開心地接過布鞋,套上雙腳,那腳部皮膚被一層柔軟的布料包圍,而且布料還是很高級、很透氣那種,穿著鞋跟沒穿差不多。

  她整個人都舒坦了,也沒想到丁絡隨手拿出一雙鞋,怎麼就恰巧合乎她的腳部尺寸?他是用了很大的心思啊!

  她抬起眼,盯著他,裡頭閃著淡淡疑惑,卻無半絲對他的厭惡,反而帶了濃濃的激賞。「如果不是因為貪心,那麼我父母為何要拚命擠進上流社會?保持現狀不是很好嗎?」

  她說話的時候,身體還不由自主地湊近了丁絡,如蘭香般的氣息就噴在他耳畔。

  丁絡一陣狂喜。對於自己的一片癡心,姚瑤的腦袋也許暫時還無法理解,但她的心已經自動做出了反應。

  他幾乎忍不住想要給她一個重重的擁抱,但心裡一個聲音告訴他:小心駛得萬年船,所以他完全不敢驚擾她,就怕她的心又一下子咻地縮回那厚厚的防衛城牆裡。

  他極力保持平靜回答她。「問題是,現狀已經被打破了啊!從家裡的土地被重劃的那一刻開始,家裡注定失去農田,不能再耕種了,也就當不成農夫。可是爸、媽他們一輩子除了知道怎麼當農夫外,也不曉得該幹什麼了。」

  「他們還需要幹什麼?有了那麼多的錢,夠他們幾輩子不用幹活也可以過日子了。」

  「那幾輩子之後呢?若無生財之道,金山銀山也有挖空的一天。」

  「嗯……」姚瑤皺緊眉頭、沈思起來。「你的意思是,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後代子孫,也就是……他們想給我和三個妹妹……或者加上我們姊妹傳承的子孫,一個更好的身份、更棒的生活環境?」

  「中國人的父母大部分是這樣的,對於子女總是擔一輩子的心、操一生的煩。」

  「他們沒有必要這樣,兒孫自有兒孫福,留給子女太多東西未必是好事。」難怪不管她怎麼跟父母講道理,威脅利誘,他們都不為所動。而丁絡淡淡幾句話卻輕易讓他們放棄了堅持,因為她一直都搞錯了方向。

  「的確。」他贊同她的話。「可真正看得開的又有幾個呢?」

  他想起丁兆,那個他惱之、懼之、怒之、又愛之的父親。丁兆這樣不擇手段掠奪一切,不也是為了想給他一個更好的環境,以便將來他可以順利將家族企業全數由黑轉白。

  可是偏偏,給丁絡人生最大打擊的就是丁兆那瘋狂的掠奪。

  父母對於子女這樣無微不至的關愛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此刻,丁絡和姚瑤都說不出話來。但因為這相似的遭遇又讓他們的心向彼此更靠近幾分,濃濃的和諧與愉悅充滿了兩人身邊的空氣,圍出一股呈現淡粉紅色的幸福氛圍。

  ***

  丁絡和姚瑤坐在火車上,就這麼搖搖晃晃地,起初還閒聊兩句、看看風景,漸漸地,瞌睡蟲爬了上來,兩個人悠悠忽忽地陷入夢鄉。

  火車從台北駛出,丁絡和姚瑤也沒定出目的地,就是走到哪兒、玩到哪兒,一切隨興。

  不過他還是很瞭解她的,明白她對田園的嚮往、失去土地的傷痛,所以他盡可能地給她尋找一些擁有大片綠意、大塊農田的地方遊玩。

  她對米有一股特殊偏愛,他也就查了一些資料,全國稻米品質競賽中得了獎的,諸如池上米、美濃米、益全香米……他打算帶她全部去品嚐一遍。

  這樣的蜜月旅行應該可以獲得她的讚賞吧?他期待著她美麗的笑容終有在他眼前綻放的一刻。

  火車才過台中,她睡暈的腦袋輕輕地倒向了他的肩頭。

  丁絡立刻由淺眠中驚醒。生存環境的關係,養成了他在任何時候都要保持著警覺心。

  當他睜開眼睛時,看到生平最美麗的一幅景象。

  姚瑤海棠春睡,長長的睫羽輕覆著她迷人的丹鳳眼,那清醒時總是微微向上挑著,似媚惑、又帶著幾許清靈氣息的眼眸,此刻正因睏倦而緊閉著,讓她自然中帶著三分粗魯的臉龐變得如天使般純潔。

  她座上的座椅瞬間幻化成一朵巨大的金蓮,而她就是那趴睡在金蓮蕊上、天真無邪的蓮花精靈。

  他的心臟拚命地鼓動,好像要破出胸膛一樣。

  如果說以前他對她的關愛是由恩生情,此時此刻,他滿腔的情火就是最純粹的愛意。他想要擁有她、緊緊地摟抱住她、深深地親吻。

  他控制不住讓自己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那粉嫩的觸感中帶著一絲焰火,倏地從他的指尖直刺入他的身體。

  他感覺胸腹裡有一團火焰開始燒起,熱度讓他的眼睛變得通紅。

  他情不自禁低下頭,一股甘美中帶著清新的氣味首先衝入他鼻端,那是散發自她身上最迷人的體味。

  他的理智在情火中搖搖欲墜,鼻翼歙動,貪婪地吸嗅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芳香。

  他的唇輕輕地,像是一根羽毛般刷過她的頰,感受到無比的快感,讓他全身的細胞都開始歡呼起來。

  他想親她,無法遏制的情慾讓他全身開始發抖。

  他噘起唇,慢慢地,一寸寸接近她那兩片正發出細微喘息的櫻瓣──

  一陣細微的震動從他胸前的口袋裡發出,那是他手機的來電提示。

  只要是在公眾場合,他一向把來電調整為震動,因為他不喜歡那些電話鈴聲,哪怕它們現在已經變成一首又一首的流行歌曲,不再是單調的刺耳響鈴,他還是覺得在公開場所發出那種聲音是一種失禮的行為。

  電話的震動喚回了他迷失在情慾中的理智。

  他感覺額頭冒出點點細汗,匆匆挪回那差點親上她芳唇的嘴,坐直身子,接起電話。

  「喂,你好,我是丁絡,請問有什麼事?」

  「我知道你是丁絡,全世界知道你這支手機號碼的人也只有我,你家裡那些人有通天手法可以監視你的一切舉動,他們還要用手機連絡你嗎?你有必要每次接起電話就來這麼一段廢話嗎?」龍易飛在電話那頭嘀咕著。「不過,你這重色輕友的傢伙是不會對你那隻小美人魚隱瞞任何事的,她應該也曉得了這個號碼。」

  丁絡現在的心情也是不錯的,因為龍易飛的打擾,他及時清醒,沒有褻瀆了心中的女神。

  他很有精神地跟龍易飛打哈哈。「易飛,這是禮貌,難道你要我接起電話就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嗎?那多難聽?」

  「是啊!禮貌,你也只有現在能跟我講點禮貌了,你那老爹可是半點情面不留,開始給美人魚的父母挖坑設陷阱了。」

  「我父親還不知道那家公司的負責人已經變成我了吧?」

  「現在是還不知道,但被發現只是遲早的事。」

  「只要我父親不曉得那家公司已經易主,他想怎麼搞鬼就隨他吧!」

  「喂!」龍易飛在電話那頭鬼叫了起來。「你以為你有多少資產讓你父親玩?你們那家公司──你老爹對外宣稱是什麼名流俱樂部,裡頭有健身、美食、最頂級的訂製珠寶、名車、鑽表,所有最豪華的享受都可以在裡頭找到。一張會員卡要賣兩百萬,我略微打探了一下,俱樂部才放出成立風聲,已經有五、六個笨蛋上當。你老爹已經把美人魚家裡的錢都騙光了,還玩這一手,分明是不讓人有翻身的餘地,你接下這麼一個燙手山芋,哪怕你有座金山也不夠你老子玩啊!放手吧!」

  丁絡沈默了很久,發出一串很低沈的聲音。「如果我能做起那間俱樂部呢?」

  「你瘋了。以你的人脈和資金根本撐不起來,你會被壓垮的。」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我已經攪和在裡頭了。」

  龍易飛想了一下,沉重地說:「宣佈破產,保留最後一點資金。丁絡,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父親是那種會給人留餘地的人嗎?」

  龍易飛徹底沈默了。

  「我只能拚了。」倒是丁絡的聲音裡還是很有些底氣的。十六年前,他已經被徹底地打垮過一次,從一個名校優等生變成洗盤子工人,甚至還差點被人綁架。他沮喪、無助,如行屍走肉般過了好幾年,很多人都以為他這輩子算是毀了,但現在呢?他還不是好端端地活著,還創出了一片小小的基業。

  如今,了不起又回到十六年前那樣的窘境,他能夠跌倒並爬起來一次,就可以成功第二次。他不怕,尤其現在姚瑤在他身邊,他更有信心。

  「你不後悔?」他們的錢可不像丁兆那樣,偷坑拐騙得來,那都是自己費了心、用了力氣掙來的,打算積累到足夠的實力,與家族對抗,向他們證明,即便不要橫財,單靠光明正大賺錢,也是可以致富。

  可是他們現在實力還不夠,太早暴露出自己只會遭受到慘烈的打壓,就如同十六年前那樣,因為他們不聽話、因為他們企圖反抗,家裡斷絕對他們的一切援助,甚至使出各種不堪的手段阻擋他們自己謀生,任何僱用他們工作的人都會在三天內接到最嚴厲的警告,想活命就解雇他們吧!

  那一段歲月就像惡夢一樣,難道丁絡還想再經歷一遍?

  「易飛,我們拆伙吧!」然而,丁絡卻給了他一個晴天霹靂般的答案。「網路上那些虛擬商店全部歸你,股票、基金你也都帶走,盡可能地隱藏起來。我父親不可能被隱瞞多久,他的報復很快就會臨頭,做為一個朋友,我只能跟你說一聲:對不起,請你快逃吧!」

  「那你怎麼辦?」

  「我還有一些現金,你不必擔心我。」說完,丁絡結束了通話,連同電源一起關掉。然後他拔出電池,取出SIM卡,折成兩半。

  為了不讓丁兆的怒火波及龍易飛,丁絡再也不會跟生命中唯一的朋友連絡了,所以這支電話、這個號碼也就沒用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50:24

第六章

  丁絡剛把SIM卡折斷,姚瑤偷偷地撐開一條眼縫,將他臉上的悲慟與哀傷盡數收入心底。

  在丁絡與龍易飛談話到一半時,她就清醒了,她沒有聽全他們的對話,卻也大概瞭解了情況。

  丁絡幫助姚家的事似乎有麻煩,龍易飛應該是打電話來警告他的,但丁絡打定主意非接下姚家這個爛攤子不可。

  丁絡和龍易飛……他們該不會鬧翻了吧?但看丁絡那種傷心樣,又像是不想連累朋友才做出的斷交行為。

  這就讓姚瑤納悶了。丁絡和丁兆對抗,哪怕丁絡能力再差,所謂虎毒不食子,只要丁絡是丁兆的兒子,丁兆難道還會打死丁絡?那是不可能的嘛!兩父子間再怎麼不合,頂多就是吵吵嘴,又不是天大的仇人,還要拿刀互砍不成?

  姚瑤和丁絡的生活環境畢竟相差得太遠,她無法理解黑道中那些人吃人、互相陷害、今日為友、下一秒卻掄槍互射的事情。

  她並不擔心丁絡應付不了丁兆,就算輸了,被罵一頓也就是了。

  她倒是對電話裡那龍易飛對她的稱呼……美人魚,這是什麼意思啊?

  她疑惑地搖了搖丁絡的手臂。「丁絡,剛才我聽到你跟龍易飛的對話了,他為什麼叫我美人魚?」

  丁絡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他是絕不願意姚瑤攪和進他家族裡那些烏漆抹黑的事情,她像一彎從高山上流洩而下的清泉,純潔無垢,沾染了天地間最純粹的靈氣,是他心中最大的嚮往、也是最後一塊樂土。

  他但願她一生都是這麼地潔白似雪,不要染上一點灰泥。

  可是她……她聽到了丁家那些醜事嗎?那麼……她應該在乎他父親的惡行才是,為什麼她只對龍易飛叫她「美人魚」感到好奇?

  他結結巴巴地說:「這個……美人魚是個尊稱呢!易飛很喜歡這部卡通,所以叫每個他欣賞的女性做美人魚。」當然,這全都是謊話。

  第一個叫姚瑤「美人魚」的不是別人,正是丁絡。

  而他給她這個稱呼也就是因為,她救過他,就像童話故事裡那位天真美麗的人魚公主一樣,在最危急的時刻救了王子一命。

  但一年前,他跟她相親後,他就不再叫她美人魚了。他更想喚她小瑤、瑤兒、老婆……這些親密的稱呼。

  可龍易飛改不過來,他就是習慣了叫姚瑤「美人魚」。

  「真是個奇怪的習慣。」姚瑤聳聳肩,把腦袋一歪,眼看著又要睡去。

  丁絡正準備吐出積了滿腹的喟歎,她突然眨眨眼,定定地望著他。

  丁絡被她瞧得心頭一陣緊張,感覺手心都冒出汗水了。「那個……小瑤,妳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她想了一下,他剛才的悲傷不似造假,而且讓他們父子對抗,儘管事態的發展不會太嚴重,但總是骨肉相殘,這大概就是丁絡難過的原因吧?

  姚瑤心底湧出濃濃的愧疚。

  她伸手拍拍丁絡的肩膀,安慰他。「這個……你不必太在乎非弄回我家所有的錢不可,那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了就算啦!我其實也只求我父母可以安享晚年,不要安穩一生,臨老了卻官非纏身;至於錢,給他們太多錢,那是大麻煩。你呢……嗯……反正現在你老爸也害不到我父母了,那間爛公司果真如此棘手,你直接甩手丟了就是,不要想用它幫我家賺錢,也不必自掏腰包來彌補這筆虧空了,就當我父母花錢買個教訓就是。」

  他感到腦袋被一顆手榴彈炸空了,有點轉不過來。

  「那不是一點錢,是妳家全部、所有的資產,妳確定不想將它們盡數弄回去?」當然,要補足這麼大筆金錢,他十年來明的、暗的所有積蓄也就空空如也了,可為了她,他心甘情願。

  「沒有那些錢的時候,我們家不知道過得多快樂,自從發了財……」她冷哼兩聲。「我的兩隻耳朵就沒有寧靜過,一家人成天見面就是吵,煩都煩死了,我要它們做什麼?」她反抗丁兆是因為不想被騙、不要某一天被搞得身敗名裂,可不是看重那一大筆錢。

  在她想來,一株好的稻種可比那堆花花綠綠的鈔票可愛多了。

  「而且讓你一個人膽負這麼大筆金錢,壓力也實在太大了。」她雖然曾經很討厭他,可人心總是肉做的,在他為了姚家付出、犧牲了這麼多後,她要是還不對他改觀,也奇了。「你呢,已經盡了全力,那就夠了,別太逼迫自己,那對身體是不健康的。」

  雖然只是幾句關懷的話,也沒多少濃情蜜意,丁絡就是聽得渾身血液都滾燙了起來。

  不僅因為這是姚瑤第一次對他釋出善意,她也是第一個對他沒有任何期許,只是單純地關心他的人。

  龍易飛是他生平唯一的朋友,但他們會走在一起是因為兩人有相同的目標。

  可姚瑤並不瞭解他、也不期望他給她什麼好處,她給的安慰就是她純粹的真心。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一下。「謝謝妳的關心,不過……我想沒事的,我有辦法應付過去。」

  她狐疑地皺了下鼻子。「你如果太堅決,恐怕會跟你父親……你知道的,這磨擦一定不小。」

  他抬頭看著她,那雙眼眸清清亮亮的,就像剛從天上落下來的潔淨雨滴。

  人們總說,一個人的眼神可以代表他的心性。

  這一刻,姚瑤在他身上感覺到了那種靜立在稻田中、春風拂過身軀,帶來萬物歡愉、快樂的氣息。

  丁絡跟丁兆完全就是兩種不同的人啊!她頭一回這麼徹底地看清了丁家兩父子的差異。

  他眼裡潔白如雪、堅毅如山的光芒讓她的心湖微微起了漣漪。

  丁絡低沈中帶著磁性的聲音響起。「我跟我父親對於某些事情的看法,早在很多年前就出現了分歧,我們雙方越走、偏離彼此越遠,我不知道我們之間誰對誰錯,只是……我們早晚會有一番爭執的,不過是時間的早跟晚而已。」

  然而,他沒有告訴她,他尚未積蓄足夠實力,現在奮身抵抗,獲勝的機率是連一成都不到。

  「喔。」她輕應一聲,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有兩朵火雲正在她的雙頰上灼燒著,讓她平穩的心跳瞬間亂了頻率。

  這是一種奇怪的、她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感覺,讓她有點害怕,又帶著些許期待。

  害怕什麼?又期待些什麼?她也不清楚了。

  就如她的大學教授對她的評語,她有一顆聰明的腦袋,對於專業科目擁有無人能及的敏銳度。

  但說到情緒管理或者感情成熟度,她就只是個國中生,也許在丁絡的刺激下,她就要領到國中畢業證書,上高中了吧?

  ******

  當姚瑤在丁絡的帶領下來到台東縣池上鄉,品嚐到號稱在2003年全國稻米品質競賽上榮獲冠軍殊榮的池農米時,她感動地看著碗裡一顆顆晶瑩剔透、完整無缺,又散發著清雅香氣的白米飯,這是台灣農民的驕傲,所有種田人的榮譽啊!

  她帶著莊嚴的心情拾起筷子,撥了些許米飯放進嘴裡,米粒均勻地散開,然後是一股帶著些許黏性的甘甜重重地纏住了舌頭,在她的唇腔裡轉化出言語也無法形容的美妙滋味。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那故鄉的田園風光、赤著腳在水田里踩踏的感覺、一些喜歡在田里玩耍的小動物,比如青蛙、泥鰍之類的,牠們總愛搔得她腳底又麻又癢,然後一個站立不穩,在田里跌成一個泥水人兒。這時,爺爺會大笑,母親會揪著她的耳朵吼罵著讓她回家去換衣服。

  可是新衣上身也頂多只能維持五分鐘的潔淨,之後,她又鑽進了一望無際的田園裡,也許爬樹,也許掏幾顆鳥蛋,晚上回家加菜。總之,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她是很難乾淨幾分鐘的。

  那時,她是家裡的老大,村裡的孩子王,每個人都聽她的,她一聲令下,可以叫十幾個孩子把半座小山丘弄個雞犬不寧。

  曾幾何時,孩子王長大後變成了家裡的黑羊、不肖子。世間就是這麼奇怪,沒有一定的對,也沒有一定的錯。

  到底是她變了?還是他們變了?或者這整個世界都改變了,只有她沒變,也改變不了,所以融不進新的社會中。

  她低著頭,慢慢吃著飯,回想童年那一段種田的歲月,她真的好懷念、好懷念。

  丁絡在一旁看出了她心頭糾結難解的感受,這種身邊所有人都說你錯了、要你改變,偏偏你卻改變不了,因而受盡排擠和打壓的滋味他也品嚐過,真的很無奈。

  可是親朋好友都說對的事,就真的是對嗎?丁絡也是家裡的黑羊,他就不覺得自己有錯。

  不過這種體認需要漫長的時間去領悟,所以他也不打擾她,只是用著充滿愛憐和感同身受的眼神望著她,靜靜陪在她身旁,看她一口飯,一滴淚。

  他的心沉重地擰攪著,連靈魂都劇烈地震盪。

  她幾乎是一粒米、一粒米地品嚐,終於在一個小時後,她吃完了那碗飯,抬起頭,迎上他感同身受的目光。

  他真的很瞭解她。她對他露出一抹淒涼中帶著滿足的笑。

  「謝謝你,這裡的飯……很好吃。」尤其他費了這麼多心思觀察並理解她的興趣,然後帶她來經歷這麼一場別開生面的蜜月旅行。

  她甚至可以品味出那每一粒米中都包含著他濃濃的感情……不,他做的其實不只這樣。她踏一下腳,感受到包裹雙腳的鞋子是那麼地舒服與合適,不是對一個人用盡了心思,怎麼能做到如此完美?

  這個男人,深情到就算是一塊冰也會被他融化,更何況是她呢?

  丁絡心醉神迷地看著她的笑,那麼樣地艷,宛若秋風中翩然翻飛的紅葉,襯著藍天,無比地瑰麗。

  他只覺心底對她的愛意又瘋狂地滋長起來,他得緊緊地咬住牙根,才能忍住一手將她擁進懷裡、恣意親吻的衝動。

  他忍得身體都開始顫抖了,終於可以讓自己平靜地說出一句話:「既然妳喜歡,那麼……我們再去試試益全香米,或者美濃米,妳覺得怎麼樣?」

  她覺得怎麼樣?她感覺身體暖呼呼的,像是被裹進一襲上好的天鵝絨裡,軟綿綿,無比地舒服。

  他的聲音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具有蠱惑力,她不知道。

  情不自禁,她輕輕地點頭,那股曾在心頭盤旋,卻被她強自壓下的異樣情緒立刻脫離控制,瘋狂滋長起來,讓她有點不敢去看丁絡,可是又忍不住想去瞧。

  然後,她偷瞄一眼他憨厚的面龐,濃眉大眼、闊鼻方唇,是不怎麼英俊啦,卻有一股穩若盤石的味道。

  她的臉又莫名其妙熱了起來。真是奇怪,最近只要接近丁絡就會這樣,難道他身上帶病毒讓她生病了?

  ******

  在池上,丁絡和姚瑤算是平靜安詳地享受他們的蜜月旅行。

  但遠在台北的龍易飛卻已經快發瘋了。

  丁兆已經得知姚家那間空頭公司易主的消息,偏偏,那個新上任的董事長還是自己的兒子丁絡。

  除非丁兆得了老年癡呆症,否則他心裡一定會起疑的,哪這麼巧,丁絡和姚瑤一結婚,姚家那對老天真就立刻把公司轉移到丁絡名下。

  當然,也有可能是姚瑤的父母太欣賞丁絡,所以乾脆把家裡所有產業都交給丁絡去打理了。

  可是丁絡就這麼乾脆地接手嗎?如果是十六年前,年方十九、什麼都不懂的丁絡,突然有人送他這麼大筆資產,他是有可能接受的。

  但已經三十五歲的丁絡,早知丁家是以混幫派起家,丁兆喜歡用什麼手段去坑害別人,他一清二楚,卻還傻傻地接下姚家那塊燙手山芋,動機就令人懷疑了。

  丁兆下了嚴令,讓手下全體出動去調查丁絡與姚瑤的一切資料。不過三天時間,包括他們小時候喝什麼品牌的奶粉、包尿布到幾歲、小學畢業時成績是多少……等等消息一條條被送到丁兆面前。

  丁兆很快判斷出之前丁絡告訴他那些話,比如跟姚瑤看對眼,幽會了一年,兩情相悅、已經懷孕等,全是謊言。

  尤其假掰懷孕這件事最讓丁兆生氣,一個他夢想許久、以為就要到手的孫子平空飛了,他的火氣直冒了三萬丈有餘。

  丁兆可以容許丁絡叛逆,小孩子不懂事,總會做出一些脫軌的事,只要讓他吃點苦頭、再給他說些道理,他很快會明白什麼才是真正做人的道理。

  所以丁絡十九歲那年的反叛行為,丁兆只是稍稍懲罰他一下,很快就原諒他了。

  但丁兆無論如何無法容忍丁絡的欺騙,這是對他無上權威的一種挑釁,他要不立刻將火頭掐熄,未來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循此途徑對他不利。

  混黑道的人,刀口舔血的日子過久了,早就習慣來自外頭的打擊,但萬萬不能容忍內部的叛變。這種叛徒,在丁家幫派未解散之前,一旦被發現,都是活活削了去血祭的。

  所以這回丁兆放過了姚家,那對老天真基本上已經玩完,再去搞他們也沒意思了,由得他們去自生自滅吧!

  丁兆發了狠重重地打擊丁絡,要讓他明白父親所做的一切都是對、是為了他好、他不能幫忙也就算了,還敢給他添亂子,該死!

  但丁絡遠在池上,正快樂地度蜜月,又怎麼感受得到丁兆的沖天怒火。

  結果頭一個遭殃的就是龍易飛。

  丁絡和龍易飛基本上已經算是一個共同體,他們的公司、事業、財產幾乎是不分開的。

  雖然丁絡警告龍易飛,要他小心丁兆的怒火會讓兩個年輕人十年辛苦一朝喪盡的恐怖,龍易飛也加快腳步隱藏那些財產,可他畢竟還年輕,很多的人脈和經驗沒有丁兆豐富,他不過將網路上那些虛擬商店處理了一半,丁兆的報復行動就撲天蓋地而來了。

  僅僅半天的時間,那些虛擬商店徹底完蛋。

  丁絡和龍易飛私底下偷偷購進的股票、基金什麼的全被凍結。

  十年辛苦啊!也就夠讓丁兆折騰一天。

  龍易飛簡直欲哭無淚,想通知丁絡,那小子的手機又打不通。他哪裡知道丁絡徹底毀了那個號碼呢?

  眼看著丁絡和龍易飛的財產也就只剩下瑞士銀行,那個號稱任何政治、利益都無法干涉其運作的偉大金融機構戶頭裡的些許現金了。

  既然擋不住丁兆的報復,龍易飛索性也不擋了,直接窩回那個他最痛恨的老家休養生息。

  不過基於朋友道義,龍易飛還是在回老家前,親自去找了丁絡一趟。

  丁絡很多心事、想法,身為父親的丁兆不曉得,但龍易飛卻是清楚的,所以他很快找到了他。

  這時,丁絡和姚瑤已經離開了池上,來到美濃。美濃以製造精美紙傘聞名全台,誰知這裡的米同樣赫赫有名。

  他們悠閒地在美濃那微帶著純樸、傳統氣息的街道上閒逛。偶爾,四道目光在半空中交會,碰出星星火花,又迅速地閃開。

  姚瑤的臉上帶著一股真正的新嫁娘那種害羞、幸福的表情。她總是偷偷地望一眼丁絡,又怕被發現,太羞人,便很快地轉開視線,但沒隔幾秒,又忍不住再偷看一次,再躲……整張臉就這麼一路紅著,像搽滿了胭脂。明明她臉上是脂粉不施的。

  而丁絡,他快樂得整個人都變傻了,走路同手同腳,一張嘴笑得都快咧到耳邊了,看起來真像白癡。

  不過這就是愛情啊,曾經龍易飛也嘗過這種滋味的,很美妙,但是也很痛苦。起碼,發生在丁絡和姚瑤身上,會非常艱難。

  所以龍易飛打消盡快將台北的異狀告訴丁絡的念頭。就讓他們暫時脫離世俗的打擾,悠閒地享受幾天快樂又怎麼樣?反正……事情都已經到了無解的程度,再去煩惱也無濟於事了。

  他抽出一根煙點著,轉身準備走了。

  偏偏姚瑤眼尖發現了他。「龍易飛!」

  丁絡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變成一種苦澀。他知道龍易飛的出現只代表一個結果──他跟姚瑤玩的小把戲已經被丁兆發現了,龍易飛頂不住,正在落跑中。

  龍易飛聳聳肩。好朋友間,很多事情不必明說,一個眼神,大家心裡有數。

  他搖著手上的香煙走到丁絡和姚瑤面前。「嘿,打擾你們恩愛甜蜜了,真是抱歉,不過我就要離開台灣啦!同一個地方待久了總是會膩,我還是習慣漂泊,所以來跟好朋友說聲再見,反正你有我的電話,有事就call我吧!」

  姚瑤聽到他說「恩愛甜蜜」,臉整個紅了。這幾天跟著丁絡到處玩,那個……他們兩人之間絕對清白如水,可是心頭卻始終像浸在一罐糖蜜裡,那樣地甜滋滋。

  她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再看龍易飛痞痞的笑臉。

  這讓龍易飛覺得很有趣,高舉拳頭捶了下丁絡的肩膀。「多年願望終於實現啦!恭喜恭喜。」他是在調侃丁絡對姚瑤的長年暗戀。

  但丁絡卻拋給他一句別具深意的話。「你要羨慕,不如去趟瑞士,也許能碰上很多艷遇呢!」

  龍易飛渾身一顫,理解了丁絡的話中意。丁絡準備動用他們存在瑞士的緊急基金好好跟丁兆鬥一場了,這小子……是愛情給了他這無窮的魄力嗎?管他的,那些老傢伙,要鬥就來斗吧!反正早晚要戰上一場的。

  「似乎是個不錯的建議,我這就訂機票去瑞士,再見了兩位!」他就這麼匆匆地來、匆匆地走,留給姚瑤滿腹狐疑,而給丁絡的則是一腔戰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50:48

第七章

  夜晚,丁絡和姚瑤宿於民宿。

  兩個人一般的性子,都不愛豪奢,所以捨棄大飯店,寧可入住那純樸簡單的民宿。

  但說是民宿,房間卻也清幽潔淨,飲食都是當地名產、山菜冬筍、蕨類野菇,樣樣都是鮮美甘甜的滋味,讓兩人吃得好不開懷。

  吃完飯,兩人各自回房休息。他們畢竟不是真的結婚,總要避避嫌,這場蜜月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所有的騙局都被丁兆識穿了,再演下去又有什麼意思?

  他們回到台北的第一件事,應該就是辦理離婚手續吧!

  丁絡苦笑地擦乾剛洗好的頭,換了套休閒衫,走到隔壁姚瑤的房門前,右手高高地舉起,卻怎麼也無法往那門板敲下去。

  他得告訴她,他們的騙局被丁兆識破的消息,讓她有點心理準備。

  當然,他瞭解自己的父親,丁兆發現自己被騙,一定會將全數怒火傾洩到丁絡身上,因為丁絡才是丁兆真正在乎的人。

  混江湖的,誰沒有跌跤、被人耍弄過?那是自己能力不足,應該要好好檢討,不該怪對手太厲害。

  但身邊人的欺騙就是一種不可原諒的背叛了。這若放在丁家的幫派未解散前,那是要發出追殺令,全幫動員剿滅叛徒。

  而今,很多太偏門的生意丁兆已經不再接觸,他就是鑽些法律漏洞騙騙錢而已。可是他骨子裡那股黑道對叛徒的痛恨仍是烙得深刻,那是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的。

  丁絡知道他跟父親是徹底撕破臉了,也已有了覺悟,但是姚瑤……他們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一點點的感情,他已經在她心底栽下情苗,只要再多給他一些時間便能開花結果了。

  可是他不敢再跟她在一起,怕丁兆將他們視為一體,一同報復。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她……哪怕她掉了一根頭髮,他的心都像被人用拳頭狠狠揍了一下。

  如果真的愛她、真的想保護她,他就得與她分開,讓他吸引丁兆全部的注意力。至於姚瑤,姑且不論她有沒有能力威脅丁兆,他根本不將她放在眼裡,就算有人花錢請丁兆去對付她,他還會覺得跟個小女孩為難很丟臉呢!所以,只要姚瑤跟他撇清關係,她基本上也就安全了,只是……命運真的很捉弄人,他費盡心思追求她,好不容易點燃了些微希望之光,卻得親手掐滅它,讓他情何以堪?

  他無法親手敲下這扇門板,告訴她,遊戲結束了,他們該各自回歸自己的位置了。

  他心痛地站在她的房門前,回想這幾天的點點滴滴。在火車上,她結束了對他的厭惡,展現了她的關懷,讓他心頭暖似冬陽;在池上,她在那艷麗藍天下,對他露出天底下最可愛的一抹微笑,令他興奮得恍然踏在雲端;在剛才,她──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好像有一道光緊接著射出來,打斷了丁絡的思緒。

  接著,他看到剛洗好澡,一身清新白衣的姚瑤,好似一朵月下美人,正在款款綻放著她美麗的風采。

  丁絡的心臟凝窒一下,然後瘋狂地跳動起來,那旋律似是一首愛之曲。

  「我聽到門外有聲音,就猜是你。」她唇角蕩漾著三分害羞、七分歡愉的笑容,起伏劇烈的胸部顯示出她是多麼匆忙地趕過來開門。「你找我有事嗎?」她看著他,兩隻眼睛亮閃閃地,全都是心形的符號。

  丁絡的眼忍不住酸澀起來。十六年了,她在他心中就像是一尊女神那樣崇高的地位,他只能遠遠地看著、膜拜著。

  但天意弄人,讓丁兆和姚家父母相識,進而安排他和姚瑤相親。

  上帝明鑒,相親當天一開始,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場相親宴,只以為又是被父親帶去認識些豪富。跟這些名流打好關係,日後他接班也會順利些,所以丁兆常帶他四處與人聚餐、打球、聯誼。只是那一天,他原本以為的豪富變成了他心中的女神,錯愕根本無法形容他當時的心情。

  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翩然走進的身影,像是隆冬過後的第一道春風,帶來了綠草的清新、百花的芬芳。

  他的眼光再也離不開她,沒待她開口,他就迫不及待要求訂下婚姻。但那時候,她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神,鄙視著下界渾渾噩噩、大錯小錯不斷卻又自以為了不起的凡人,女神極度失望,終於徹底地放棄了拯救這個世界,轉身離去。

  而他的心也在那時候遺落在她身上,隨著她走東往北,再不受主人的控制。

  其後一年的時間,他花了相當大的心力去觀察她,隔著一段距離,愛慕地凝視她。

  有幾次,他差點控制不住想要追上去,但他憑什麼?他自卑,他出身於一個慣常用不法手段謀奪別人產業的家庭,撫養他長大的每一口飯、每一口水都是來自於別人的心血。

  在他住別墅、開名車、享受那些華衣美食時,無數受他父親欺騙而傾家蕩產的人們正在痛哭著,並且詛咒丁家一門老小不得好死。

  當然,他們的詛咒很可能成真了,因為丁家近百年的先祖們,還真沒一個是得享善終的。

  丁家號稱百年來最了不起的犯罪天才──丁絡的爺爺都被人設計謀殺致死了,那麼實力還不如老爺爺的丁兆、還有丁絡自己……他想,應該也都逃脫不了那個命運吧!

  他沒有勇氣追求她,但命運卻將他們兜在一起,為了對抗丁兆對姚家的侵逼,丁絡和姚瑤舉辦了一場虛假的婚禮。

  然後,一切都亂了套。他們在爭執中瞭解彼此,女神原來也是凡塵中一個俗人,有她的愛恨情仇。大少爺嘛,也不如外表的風光,深埋在他體內的心酸多到都快比他這個人還要高了。

  他們對彼此生情了,可是現在……

  他看著她猶自滴水的短髮,在肩頭部位造成一片濡濕,頭頂的燈光照下來,那米白色的布料變成半透明,襯得她纖細的肩膀愈發性感、嬌媚。

  他多想摟著她永遠不放啊!然而,現實逼得他不得不使出全力壓抑心底澎湃的情潮。

  他深吸口氣,盡力平靜自己的心情,說:「我父親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謊言。」

  姚瑤愣了一下,卻很快地想開。這世上有什麼謊言是永遠不會被拆穿的呢?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進來談吧!」她招呼他說。

  現在換他呆住了。「妳……不怕我父親的報復嗎?」她如此平靜,反而顯得他的憂慮十足愚蠢。

  「當初你撒謊為我周全時,難道沒想過會讓你父親震怒?」

  「我當然想過,也有了心理準備。」

  「那不就好了。」她主動伸手拉他進了房間,讓他在籐椅上坐下,給他倒了杯水。「既然是早晚都要發生的事,那麼當它爆發的時候,也就只有面對啦!萬幸的是,你早有準備,想來損失會減少很多。」

  她居然對他這麼有信心,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我知道父親會生氣,他會報復、也做了準備,可是我也沒信心扛得起他的怒火。萬一我失敗了,妳可曾想過那個後果?」

  「所謂虎毒不食子,難道你父親還會殺了你不成?」

  「父親頂多是狠狠教訓我一頓,我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不會害我性命的。」

  「那不就好了?只要命還留著,你總是有機會東山再起的。」她笑得像天空中的浮雲,淡淡地,卻讓他沈若盤石的心一下子輕靈不少。

  「我是不會有性命之憂,但妳怎麼辦?」他真正掛懷的是她。「我知道父親已經放棄了對付妳父母,在我父親眼裡,他們……嗯,那個……已經是不值得出手的敵人。但我跟妳聯手設了一個騙局坑了我父親一次──當然,計劃是我想的,我父親不是傻子,他也會知道主謀者是誰,必用最大力量去對付真正的對手;至於其他參與的旁人……以我對父親的瞭解,除非我們一直在一起,礙了他的眼,他就會遷怒於妳,否則,妳基本上不會有太大危險。因此,衡量得失,我想……我們得做出應對之策了。」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流亡國外?」

  他低下頭。要說出這句話等於親手擰碎自己的心,他卻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們離婚吧!只要跟我撇清關係,我父親就不會去對付妳。」而且他知道,丁兆從來就看不起女人,除非那女人太不識相,丁兆才會出手教訓一下。但這回真正捋虎鬚的人是他,姚瑤頂多算是幫兇,只要與他分開,估計丁兆就不會再去看她一眼,她也就安全了。

  他們離婚,留他一人去面對丁兆的怒火嗎?姚瑤心裡千頭萬緒。說句坦白話,她跟丁絡的婚姻根本也是場陰謀,算不得數的。

  現在,他們舉行婚禮的目的已經達到──讓姚家那對老天真順利擺脫丁兆的虎口,得以安度餘生──婚姻關係其實已經可以取消了,可是讓她在這危急時刻棄他不顧,她真的不忍、也不捨。尤其想到他要一個人面對丁兆的怒火,她不知怎地,一顆心又煩又亂,連心跳都失了它原本應有的節奏。

  房內的氣氛在姚瑤的沈默中變得黏稠而凝窒,空氣彷彿被一點一滴抽走了,讓丁絡和姚瑤漸漸感到呼吸困難。

  最後,他受不了這種壓抑,站起身打破了這份靜謐。「保重,小瑤,這幾天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我們……再見了。」

  她抬眼望著他,那憨厚的臉龐上蓄滿了深情,而且一直增加,溢出了他精光燦燦的虎目,筆直地射入了她的心窩。

  她一顆堅硬的心軟了、化了,有一種想要把他摟進懷裡,小心安撫的衝動。

  他突然傾過身子,兩手慎重地捧起她的臉,一個吻,如羽毛般溫柔、深情更勝大海,輕輕地印上了她的額頭。

  他的唇感受著她額頭的肌膚,滑滑嫩嫩,彷彿還帶著陽光的氣味。

  他知道這一吻後,他們就要別離,他將回到台北,投入與丁兆對抗的戰場,而那是一場幾乎穩輸無贏的戰役。

  可是吻著她,他的心情非常地平靜,完全沒有那種將要面臨失敗的挫折感。他只覺得這一輩子可以遇到她、認識她,已經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他滿足了。

  一吻過後,他拍拍她的肩膀。「過幾天我會要律師將離婚證書寄給妳,等妳簽完名再寄回來給我,然後,這場遊戲就結束了。」說完,他轉身便走。

  房內,姚瑤撫著額頭,呆怔地望著他突然變得巨大無比的背影逐漸消失。

  她的額頭在發燙,心臟鼓動得像要爆裂開來。這種感覺……她從來沒有體驗過,可是它的恢宏和巨大卻震得她整個人不停地發抖。

  她有一股想要把丁絡追回來的衝動,可是追到他之後,她又要說些什麼呢?

  她不知道,心頭一會兒焦躁、一會兒甜蜜,又忽而羞窘,酸甜苦辣全都攪和成一堆了。

  ***

  回到台北第二天,姚瑤就收到了丁絡委託律師寄來的離婚證書。

  他這麼急迫的行動讓她聯想到他和丁兆的對抗必定是慘烈無比,他才會這樣緊張地要跟她撇清關係,免得丁兆的怒火波及到她身上。

  她那對天真的父母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成天叨念著她為什麼不叫丁絡一起回家吃飯?這女婿跟岳父、岳母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總是親戚,多多走動有助感情交流嘛!

  姚家父母還指望著丁絡給姚家的公司賺大錢暱!他們哪裡知道那家公司根本就還沒開成,甚至,他們投資丁兆的全部家產也只剩一半,都被姚瑤設了信託,不准他們任意使用。

  丁絡本來是想把姚家全部的損失都補足,但後來姚瑤看到新聞,那些傳媒都以大篇幅報導丁家少爺自立門戶,準備在商場上大展拳腳,說他不靠祖蔭,是現代好青年的楷模。

  姚瑤只覺心神都喪失了一半。她不是媒體,看事情就看外表,她曾經是丁家事件的參與者之一,她知道,所謂丁絡的自立根本是被丁兆逐出家門,而這極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因為以姚瑤的能力,她根本沒有管道再去瞭解丁兆和丁絡父子間的仗到底打得有多麼慘烈。

  但她大概也可以猜出,丁絡目前正處於劣勢,因此她以他需要資金與丁兆對抗為理由,拒絕他歸還姚家全部家產。她只要了一半,另一半她說就當是投資他,只要他能夠打贏跟丁兆那場仗,那些投資還能不回本嗎?

  丁絡拒絕不了,萬分感激地承受了她的好意,並允諾日後公司若賺了錢,盈餘絕對少不了她的一份,但若虧損,他一肩承擔。

  其實她幫他哪裡是想要投資賺錢,她只是捨不得他一個人獨挑丁兆那一大團惡勢力。她腦海裡不停轉著他們去蜜月旅行時發生的事,他的那雙布鞋讓她覺得他們是對相逢得太晚的知心人,他的那碗飯讓她感受到他深若大海的熱情,為了護衛她,他斷然揮劍斬情絲,在民宿房間與她吻別。

  這段日子,她越想丁絡,就越感到他的柔情萬千,他明裡暗裡為她做了這麼多事,她的心不是鐵做的啊!

  她為他感到好疼、好痛。

  姚瑤看著那張離婚證書,丁絡已經簽好名字,只等著她簽下「姚瑤」兩個字,他們的婚姻就此作廢,兩人也就再無關係了。

  而偏偏就是那最後、永久的分離,讓她提不起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她把那份離婚證書隨身帶著,拖過一天又一天。

  她心裡有一種似有若無的渴望,也許情況會突然變好,那麼她跟丁絡就不必離婚了。

  她好想念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好滿足、好開心。他這個人外表憨厚老實,看起來是一根不解風情的大木頭,天曉得卻那麼細心,當他把她捧在手心中呵護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回到了童年,是那個成天赤著腳在田園裡奔跑的孩子王,人人都聽她的命令、人人都喜歡她。

  她不是姚家的黑羊,不是被婚姻市場退貨的瑕疵品,她也是個值得人疼寵的好女人。

  她的心越來越掛念著他,就連對著那片她最喜愛的、讓她費盡心機也要留在學校的農藝社的小塊田地時,也會想著他。

  田里剛剛植入的苗芽又是一次新的試驗,一個新品種,不知道會不會成功?她心裡很期待。

  她每天都去看那塊田,風雨無阻,只是當風吹著苗芽輕輕地在水田里晃動的時候,她眼前總會出現丁絡的身影,那粗粗的眉毛、總是帶著溫柔光彩凝視她的眸子,堅挺的鼻樑、還有那兩片在她額上印下一方烙印的嘴唇。

  他的唇到底帶了什麼魔法,讓那個吻都過了一個禮拜,還是深深灼燙著她的額頭。

  她感覺自己好像發燒了,她的身體正被一股名為思念的熱潮佔據,一個細胞、一個細胞地印滿丁絡的身影。

  「可惡!」為什麼會這樣?腦袋明明是她的啊!偏偏她卻控制不住那裡頭打轉的思緒。

  想見丁絡,想得心都發漲、發熱了。

  就在與他分別了七天又三個小時七分零四十秒後,姚瑤終於忍不住跑去丁家找他。

  但這一回,她連他家的圍牆都還沒摸到就被人發現,逮到丁兆面前了。

  真是見鬼了,之前到丁家窺探的時候,守衛明明沒有這麼嚴密,還讓她爬進了丁宅圍牆──雖然是沒有混入丁家啦,半途被丁絡發現了嘛!但這回……姚瑤再笨也知道,上次是有人暗中助了她一把,否則她別說進丁宅了,想在這條巷子裡摸混都會被人揍幾拳,再扣上一條企圖偷竊的罪名送進警局吃牢飯去。

  丁絡啊丁絡,真不知他暗地裡為她做了多少事情?她愈發思念他。

  姚瑤被人像拎小雞一樣地丟到了丁兆面前,看著這個面色陰沈,從頭到腳每一寸都寫著「奸猾」二字的老人,真是怎麼看怎麼不喜歡。

  丁絡明明就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怎麼會有一個奸狡似狐的父親呢?這遺傳學果真是門艱深的學問。

  她看著丁兆,思考著要怎麼喚他,依照他們現在的關係嘛……唉,她歎口氣,老老實實地喊了聲:「老爸。」

  丁兆怒哼一聲,一雙野狼也似的眼裡閃著狠厲的光芒。「我可擔不起姚小姐這樣的稱呼,妳跟阿絡的婚姻根本是場騙局,不是嗎?」

  還會叫丁絡「阿絡」,可見丁兆還是念著父子之情的,姚瑤有些放心了。

  「嘿嘿嘿……」她涎笑著。「那個……起初是啦,不過我和丁絡總算行過禮,儀式也都辦全了,就算還沒有夫妻之實,也有夫妻之名了,叫你一聲父親也是應該的嘛!你承得起、承得起,不必擔心折福喔!我來只是想見丁絡一面,不曉得他在不在?」

  如果不是清楚姚瑤的出身根本就是一個沒受過什麼大家閨秀訓練的小村姑,丁兆真會以為她在諷刺他。

  但是在對付姚家前,丁兆就對這一家人做了全盤調查,他知道這個小女孩沒有那種九拐十八彎的心思,她是那種真正一條腸子通到底的老實人。

  讓他跟姚瑤這種人耍心計、弄陰謀,丁兆覺得是自降身份。

  他隨便地揮了下手。「阿絡不在。」然後他就要叫屬下轟人了。

  但姚瑤哪裡肯這麼輕易放棄,她賴著就不走了。「他去哪兒了?總可以告訴我一聲吧!」

  「你們的婚姻不過是權宜之計,現在你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我對妳家那些產業也失去興趣,你們還玩那些情情愛愛的把戲做什麼?」

  「那……我後悔了嘛!」姚瑤拚命從兩個保鏢的手裡掙脫出來,掏出那張隨身攜帶了很久的離婚證書向丁兆揮舞。「我一直沒在這上頭簽名,所以在法律上我還是丁絡的妻子,我有權要求見他的。」

  丁兆一時啼笑皆非。「你們年輕人難道沒有一點腦子嗎?想到什麼就去做,做了又要後悔,明明長輩已經給你們安排好最佳的人生道路讓你們走,你們非要自作主張去碰得滿頭包,然後再回來說後悔,不知道很多事情做了就挽不回來了嗎?」

  平常丁兆是不會跟人說這麼多話的,他看這世間,只覺個個庸碌、人人平凡,又有哪個是他的對手?

  在詐騙這一行裡,他基本上就是一個神了,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只有今天,也是被唯一的兒子氣著了,他這麼努力為丁絡鋪路,為何丁絡就是不瞭解,死活要跟他反抗?

  而姚瑤,這個笨人中的最笨,那莽撞愚蠢的行為又勾起他心底一股火,讓他忍不住豁出身份罵了出來。

  但結果……姚瑤果然還是無法瞭解他的苦心。她困惑地搔搔頭。「可是那些事情如果不去嘗試,又怎麼知道結局是好、是壞,未來會不會後悔?」

  「如果妳沒有腦子去判斷一件事情施行後的結果,那就乖乖地聽從聰明人的安排,照著做就是。」

  「那不就成了一個傀儡娃娃?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所以妳覺得那種跌跌撞撞的生活很有趣?那種明知會失敗也要去做的行為很了不起?那種認定目標就義無反顧的個性很棒?」

  「嗯……老爸,你的問題太深奧,我從來沒有想過,你讓我思考一下喔!」她就這麼站著,看看天花板、看看地板,一會兒又瞧瞧四周的牆壁。

  那火爆的爭執一停頓下來,丁兆的腦子瞬間清醒了。他是個聰明人啊!幹麼跟頭笨豬說道理?簡直比對牛彈琴還愚蠢。

  他又舉起手,準備叫人把姚瑤轟出去。

  姚瑤突然跳起來。「我想到了,這麼說吧……就好像我種田一樣,這個成功的果實如果不是自己種出來的,吃起來就沒有那麼甜了。」

  丁兆高舉的手慢慢地放下,沈吟片刻,帶著冷淡的聲音說:「妳的意思是,阿絡違背我的命令是他想自己創出一片天,他不願做個承繼先人成果的二世子?」

  「好像不是耶!」照姚瑤對丁絡的瞭解,丁絡真正介意的是……「丁絡不太喜歡你的一些做事方法,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

  丁兆冷笑一聲。對於自己的兒子,他難道一點都不瞭解嗎?那是騙人的。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阿絡永遠不明白這個道理,他以為就憑他一雙手死幹活幹,就可以闖出一片天?別作夢了!」

  「真的是這樣嗎?」姚瑤想起丁絡送給她那筆用來彌補姚家損失的金錢,那幾千萬的財富,她相信丁絡的為人,那些錢一定是他正正當當得來的。而丁絡才幾歲,卻有辦法做出這樣的成績,丁兆顯然太小看兒子的能耐了。

  丁兆啐了一口。「他那些小把戲,我一根手指頭就可以玩死他。」

  「當然,你明瞭他玩了些什麼,你想調查他太容易了。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他是如何玩出他那些小小成就的。而這個局面在你眼裡也許不算什麼,可是請你用一般人的眼光去衡量,丁絡的小把戲真的那麼沒用嗎?他才三十五歲,如果讓他把這個小把戲一直玩到同你一般的年紀,那又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面?請你仔細評估一下。」

  丁兆驀然無語了。他既然調查了丁絡,自然清楚丁絡和龍易飛是靠什麼起家的,那一家小小的、網路上的虛擬商店,他真的不懂,那種東西怎麼會賺錢,偏偏,它們卻讓丁絡和龍易飛賺飽了荷包。

  當然,那些錢在他眼裡實在不值得一提,他用一天的時間就把那些小東西給玩完了。

  可那是因為丁絡和龍易飛只經營了十年,他們還沒有真正地培養出自己的人脈與勢力,於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優勢打擊他們。

  如果再多給丁絡和龍易飛一、二十年時間去打拚呢?結果會不會逆轉?

  丁兆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黑道老祖宗臨死前的叮嚀:暗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的,收手吧!別再讓丁家每一代子孫都落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倘若丁絡真的可以用正當的手法為丁家創出一片天地,那麼……丁兆真的要扼殺他嗎?

  一時間,丁兆的心情又煩又亂。「阿絡在陽明山。」他隨口念了一串地址給姚瑤,還是叫保鏢把她給轟出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51:10

第八章

  姚瑤依著丁兆給的地址找到了丁絡,那傢伙居然在墾地。

  她看著這處前身應該是座度假中心,但目前已被廢棄的地方,一幢豪華大廈位在正中心,週遭是一片美麗的園林,鮮花叢中點綴著幾座小小噴水池,數尊華麗的白玉石雕像,豐收女神、戰爭女神,還有最最美麗的女神維納斯,她們窕窈的身影守護著這座富麗堂皇可比宙斯神殿的處所。嗯……這應該是它原本的樣子,不過因為年久失修,大廈的牆壁上爬滿籐蔓,所有的窗戶都是烏黑一片,園林中的野草長得比花還多,更別提那些水池裡的積水黑得像墨,散發的味道讓人遠遠聞到都反胃。

  姚瑤心裡湧起對建造出這座度假中心的人無比地佩服。

  瞧瞧那遠山翠巒、四方風光齊入眼簾,那是何等清靈的自然景致?怎麼會有人想把這裡弄成一座黃金碉堡?完全不搭嘛!

  丁絡偏偏要了這樣一塊地方,說是要開啟他人生中的第一份實體事業。

  可能嗎?她極度懷疑,這種地方除了炫耀,根本沒有絲毫娛樂價值。想要在這裡開個俱樂部招覽那些有錢人來消費,很難、很難。

  但丁絡似乎下定決心要做,他也沒請人幫忙,她估計以他目前僅剩的資產,是沒辦法請工人了。

  他就自己拿著那使不慣的鋤頭,在那塊黑色的土地上緩慢地掘著。他使力的方法根本不對,姚瑤敢拿她的腦袋來賭,照他那個姿勢來鋤地,隔天他全身筋骨一定會痛到連床都下不了。

  「真是笨死了,連鋤地都不會。」她低聲罵著,眼裡卻洩出了濃濃的、好像糖蜜一樣的溫柔。丁絡本來可是個大少爺,想想丁宅那豪華周延的佈置,恐怕丁絡這輩子還沒拿過比筆更重的東西。

  姚瑤不知道,丁絡有一陣子跟丁兆搞叛逆,被哈佛退學,曾經去餐廳打工洗盤子呢!

  她現在就看到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讓寒風凍得耳朵、鼻子都紅了,千辛萬苦舉起那把大鋤頭,掘一下,也就翻出幾公分深的地,要讓他把這整片山坡重整一回,恐怕他做死了也辦不到。

  他……都是為了她啊!若不是要幫姚家擺脫掉丁兆的詐騙,丁絡怎會落到這步田地,他應該還好端端地坐在家裡,茶來伸手、飯來張口。

  她看著他一下一下鋤著地,眼眶不知不覺紅了起來。

  丁絡耳尖地聽到她的聲音,抬眼望去,見著她立在風中的身影,那靈秀自然的姿態彷彿整個融在這天地間。

  當她翩然向他走近時,她短短的頭髮在風中翻飛,鼓蕩出一幕秋收、那稻穗低垂蕩漾的景象。

  他感覺心頭所有的凡塵俗氣都被洗滌得一乾二淨了,剩下的只有最純粹的、對她的仰慕之情。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他抓過掛在樹枝上的外衣披在她肩上。「風有點大,小心著涼。」

  她扯緊了衣領,聞到上頭淡淡的汗味,不是很宜人,然而,他的心意卻是真誠的,讓她心湖蕩起片片漣漪。

  「我去你家,你父親告訴我你在這裡。」

  聽聞她去了丁家,他整個人跳了起來。「妳竟然去了──天哪,妳還好吧?那些保鏢有沒有對妳做什麼?!」

  「那些保鏢能對我做什麼?不過就是把我丟出來罷了!真是夠粗魯了,摔得我手腳都瘀青了。」她喃喃抱怨著。「但你老爸似乎不太好,我們吵了一架,然後他就變得有點呆呆的,你要不要打電話回去給他問候一下,我怕他氣得爆血管,那我罪過可大了。」

  丁絡聽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小瑤,聽我說,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如果沒有我的陪同,妳千萬別一個人去我家,好嗎?」

  「幹麼?你家是龍潭虎穴啊?不過就是守衛多了點,到處有人在監視竊聽,超級沒自由,其他的……我瞧也還好嘛!」

  他面色一陣陰鬱,半晌,輕頷首。「我家那些守衛美其名為保鏢,其實都是道上的流氓、混混,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所以……日後妳見到他們,有多遠妳就走多遠,明白嗎?」

  她頭皮整個麻了。「上帝啊、佛祖啊!把那麼多壞蛋放在家裡,你們怎麼住得安穩?」

  他忍不住苦笑起來。誰教他父親丁兆就是最大一尾流氓呢!流氓窩裡不養流氓,那要養什麼?

  「算啦!」以她一個普通人的出身,怕是一輩子也無法瞭解黑道中人的想法。「我以後不再去你家了,不過你到底要不要打電話給你老爸?我跟他吵到最後,他兩隻眼睛直愣愣的,好像突然間變呆了一樣,你說他會不會是得了老年癡呆症?」

  丁兆的奸狡都快比過千年妖狐了,他會癡呆,那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丁絡拍拍她的肩安慰她。「放心吧!我父親不會有事的。倒是妳,小瑤,丁家的事不是妳可以攪和進來的,所以……妳還是走吧!永遠、永遠都不要再跟任何一個姓丁的扯上關係。」

  她低下頭,踢著地上的石頭。「那也包括你嗎?」

  她不懂情、不識愛,可是一天不見他,她吃飯就沒了滋味,三天不見他,她連覺都睡不安穩,一星期不見他……她覺得思念變成了一條蟲,正拚命往她心坎裡鑽,鑽得她胸口好疼。

  他長吸口氣,看了眼佈滿水泡的手。一開始會選擇這裡做為與丁兆對抗的地點,是因為看中它的山明水秀。這裡如果好好開發,會是一個很棒的度假聖地,可以為他賺進大把鈔票。

  二來,此處度假中心的上任開發者經營失敗,急需大筆現金周轉,所以用極低廉的價錢拍賣這塊地方。

  第三,這裡跟他心頭一個秘密靠得很近,近到他都以為這是老天在幫他了。

  丁絡被丁兆整掉了三分之二的資產,目前他手頭擁有的資金,也只夠他買到這塊地方,重新整理,再來營業。

  其實他很看好這裡,他對此地有一長串完整的企劃,保證讓它日進斗金。

  奈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手頭資金不夠,請不了員工來幫他完成那些計劃,凡事只能親力親為,然後……很無奈,他發現單憑一己之力,想要搞好這塊度假聖地,沒有三、五年的時間是不可能了。

  在這樣困窘的情況下,他難道還要拖累姚瑤?

  丁絡很沉重地搖搖頭。「對不起小瑤,我們的婚姻本來就是一場權宜之計,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我不是寄了離婚證書給妳嗎?難道妳沒收到?」

  「我收到了。」她還一直貼身收藏呢!「可是我不想簽。」

  他渾身一震,心底突然湧現一股熱流。「為什麼?」他強忍住激動,拚命向上天祈求,她的拒絕離婚是因為愛他。

  「不知道。」她氣惱地直跳腳。「我怎麼會曉得,反正我就是不想簽。」她還是頭一回經歷這樣混亂的情感,一時酸、一時苦,甜蜜的時候很有滋味,氣起來又有股想拿刀砍人的衝動。她這輩子從來是想到什麼就直接去做,幾時這樣坐立難安過?

  他覺得很失望,她或許對他有好感,卻還是沒有愛上他。但他也感到些許欣喜,只要她不跟他在一起,那麼丁兆的怒火就不會波及到她身上,她也就安全了。

  「小瑤,不管妳簽不簽那份離婚證書,但是,妳別再來找我了。」

  「你擔心你父親找我麻煩嗎?」她也不是笨蛋,腦袋一轉就猜出了他的顧慮。「我覺得你想太多了,你父親……我不久前才見過他,我感覺他對我根本沒興趣,或者應該說,他認為跟我這樣低程度的人計較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我確信他不會對付我。」

  「那是因為妳沒有勾起他的興趣。可如果我們一直在一起,我父親不會放棄觀察我的,連帶地也會注意到妳,萬一他感到無聊,想跟妳玩上一玩……小瑤,妳抵不過他一根指頭的。」加上他也不行。

  「那你的意思是叫我不再見你?讓你一個人在這裡墾荒?」老天,他連鋤頭都不會拿哪!她搖搖頭。「丁絡,你是為了幫助我家才會變成這樣的,我不能自己得了好處就拋下你不管,這樣太缺德了。」

  「可是……」他還想勸她三思。

  她揮揮手打斷他的話。「至少讓我教會你怎麼使用這些農具。當然,如果你比較喜歡我幫忙請些人把這裡整理一下,再重新營業──」

  「千萬不要。我沒打算留下這座度假中心的,這裡──」他揮手指著這一大片山坡地。「我的計劃是把它弄成一個度假農莊,水池裡要養魚,溫室要變成果園,路上還要有一些雞鴨在跑,純粹就是一副三○年代那種農舍。」

  她可愛的秀眉深深地皺起。「然後週遭擺滿一些牛車、石磨之類的東西做展示……丁絡,那種地方台灣已經太多了,你在這裡搞這玩意賺不了錢的。」

  「如果妳說的那些東西在這裡都不再只是擺設,而是一種……來這裡度假的人,他們在這裡過活需要用到的日常用品呢?人──或者應該說萬物皆生於自然,最終的歸處還是這片大地,雖然人類因為科技文明的發達,建築無數高樓大廈。可是人們的心底,還是存有對自然的仰慕,所以現在才有那麼多人去市郊租一小塊地,種植一點點蔬果,滿足一下他們親近自然的心態。而我的想法就是,給他們一個完全的自然,我要在這裡植滿果樹、種菜,種稻、養雞、養鴨……弄一個徹底的農莊,再發會員卡讓那些有錢人去認養。這卡費嘛,就看個人簽約期長短而定,最短一季,最長三年。想想看,這純粹產於自然的、有機的、對人們身心具有良好健康效力的食物,這可以調養他們疲累身心的地方,可以讓他們更加活力充沛、長壽勇健,這樣他們還不瘋狂地掏出錢來?小瑤,那些有錢人他們什麼都不怕,就怕有錢沒命享,現在我給了他們一個可以長壽的夢想,他們能不樂歪嗎?」

  起初,她聽他說到對農莊的規劃,彷彿看見昔日那已湮滅在水泥建築底下的田園故鄉,又在現實生活重現了,激動得就想衝上去親他兩口。

  但聽到最後,她不得不長歎一聲。「丁絡,你是個貨真價實的生意人,這絕對是毫無疑問的。如果要說到從商賺錢,一百個你父親都比不過你。」丁兆那是騙錢,至於丁絡,那就是真正擁有生意眼光了。

  奇怪,她以前怎麼會覺得他憨厚老實呢?真是見鬼了,她的眼睛被蛤仔肉糊到了。

  「總之,過幾天我再來看你,拜拜。」她擺擺手走了。

  「小瑤!」他有點糊塗了,一開始他們不是在討論她要怎麼跟他撇清關係,以免丁兆遷怒於她嗎?怎麼現在變成她要跟他合力開發農莊了?而且……她似乎有些歡欣,又有點兒洩氣,難道他又做錯什麼事惹她不高興了?

  該死!他恨恨一咬牙,一定要想辦法哄得她開心才行。可是要怎麼做?送花?珠寶?寫情書?還是乾脆在報上刊登愛的啟事?

  他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在原地團團轉了起來。

  ******

  姚瑤坐在農藝社那塊小小的水田前,目光凝定在那些才插入沒多久的翠綠嫩苗上。

  農藝社本來沒有稻田的,那些社員喜歡種花、種菜、種水果,就是不愛種稻。

  這塊田還是她進了大學,加入農藝社,慫恿父親捐了百來萬給學校宿舍裝冷氣才換來的。

  她在這裡花了八年的心血改良稻米的品種,希望種出比日本越光米更加卓越的稻米,讓米也可以成為一種高經濟作物。

  她想要讓爺爺……不,與其說她執著於種田是為了爺爺的遺願,要讓種田人都能以其身份為榮,不如說,她更忘不了小時候,那在田園間縱橫無敵的自己。

  十五歲以前,誰不誇她長大後會是個最好的農人?每家的家長都會指著她告訴他們的孩子,長大後要學姚瑤姊姊那樣,她是大家的榜樣。

  然後有一天,所有的榮耀突然消失了,種田……蠢蛋才會去種田,現在聰明的人都去做生意了。尤其他們的土地被徵收,家裡忽然多了大筆現金後,誰還去種田?

  姚瑤的專長變成了人們恥笑的標的。她再也不是個模範生,而是一頭黑羊了。

  她曾經以為自己不在乎,管別人怎麼說,她自有一番價值觀。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照樣逍遙快活,年年延畢、年年在農藝社裡作威作福,當然,也年年被父母念到臭頭。

  她反正聽得也習慣了,左耳進、右耳出便是。

  直到現在……她看著這片小小的水田,遙想那個在山林中墾荒的高壯身影,他也是一個人默默努力著,沒有其他人的支持,唯一依靠的就是心頭一片堅強意志。

  姚瑤這才發現,她其實很在乎、很在乎自己從高高的雲端上跌落,在她還茫然未知前程的時候,無數譏笑又朝她投射過來的那種痛苦。

  她表現於外的粗魯無禮只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那麼悲慘而已,事實上,她的心每天都在滴血。

  將心比心,此刻幾乎算是眾叛親離的丁絡又是怎樣一番心思呢?

  他苦不苦?悲不悲?後不後悔就為了一個她而令自己變得如此狼狽?

  幾個同社團的社員經過她身邊,刻意地放輕了腳步,直到走遠了,才飄來幾句淡淡的對談。

  「姚學姊是怎麼啦?都坐在那裡一天了,動也不動,是不是哪裡有問題?要不要叫救護車?」

  「閉嘴,妳不要命了?敢去管姚學姊的事,人家老爸每年捐給學校多少錢,連校長都不敢管她的事,妳要想順利混畢業,記住,一看到姚學姊,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風裡的對談漸漸淡了,再不可聽聞。

  姚瑤唇邊泛出一抹苦笑。看來她在這裡的惡人做得很成功嘛!也許在這些學弟妹的眼裡,她的評價大概就跟丁兆沒兩樣吧?

  「算了、算了。」她閉上眼,兩行淚滑下臉頰,沒有停歇地,一滴一滴滑落,在泥地裡,卻是半片煙塵也沒有激起。

  足足有一個小時,姚瑤就是看著這片小水田默默掉淚。

  偶然有幾個人經過,看到她的淚,嚇得神魂都要飛出去了。

  似乎有人去通知了教授,然後,消息不知是怎麼傳的,最後竟連校長都驚動了。學校最大財主的女兒在這裡哭呢,難不成遇到了什麼校園欺負?可是一向只有姚瑤欺負人,誰能欺負得了她?

  真讓她痛苦到一個人躲起來哭個不停,那問題一定很嚴重了,萬一爆發出醜聞,天哪!別說學校要失去姚家這個大財主,那些記者也會把整座學校給踩平。

  最後是校長不知道被哪一個死沒良心的傢伙推了一把,害他踉蹌地直撲跌到姚瑤身邊,還是姚瑤已經把情緒發洩得差不多,神思漸漸回籠,感覺到校長的窘境,伸手扶了他一下,否則他就要一路滾進水田里去了。

  姚瑤看看校長,據說他才五十出頭,頂上的毛掉到沒剩幾根了,配上一副瘦削的身板、兩顆小到只比葡萄乾大上一些的眼睛,說他七十都有人信。

  不過他這樣急速蒼老,她似乎得負部分責任吧,記得當年她方入學時,校長還是英姿勃發,很是威風的。

  而那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這幾千個日子裡,她就在學校裡作威作福,比如農藝社裡本來沒有水田,她就硬是要了一塊地來種稻子。當時學校本來是想將那塊地用來建體育二館的一部分,結果被她這麼一搞,體育二館原本圓形的設計硬生生缺了一角,變成了四不像。她不想用化學肥料,要自己做天然堆肥,不過第一次失敗了,那些個雞糞、草灰什麼的還差點熏死了校裡半數師生,就連那些教授、副教授也讓她氣哭了好幾個,雖然最後都被她老爸用大把鈔票擺平了……嗯,現在仔細算一算,姚家在這間學校的投資也夠蓋上一、兩棟教學大樓了,難怪這些頂頭人物儘管對她頭痛得要命,還是想盡辦法讓她留在學校裡,對她的惡行也是睜隻眼閉只眼,偶爾她太過分了,就是讓她寫一份悔過書了事。

  其實她哪裡寫過什麼悔過書,都是幾迭鈔票砸下去,就讓幾個學弟、學妹代勞了。校長也知道,只是不說破。畢竟……現在的世界,連一些小國家的爵士頭銜都可以用錢買了,還有什麼東西是錢辦不到的?

  古有周處除三害,現在姚瑤要親手為這間大學解決自己這個大禍害了,不曉得她前腳一走,他們會不會立刻在後頭放起鞭炮?

  她雙手一個用力,讓校長站穩一些。「校長──」

  「姚同學,妳……妳被欺負了嗎?那……咱們有話好說,總之呢……就是別透露一點風聲出去,我會把欺負妳的人狠整一頓的,退他學妳覺得怎麼樣?不夠嗎?那……我再撥一塊田給妳……還是妳有其他要求,儘管說,只要我辦得到,絕對讓妳滿意。」校長算是愛慘姚家的錢,又怕死姚瑤的火爆了。

  一時姚瑤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果然,她惡名昭彰,連校長跟她說話都要這麼小心翼翼的,其實她只是……眼眶忍不住泛酸,她又想起丁絡了,想起他獨自一個人鋤地的身影,就憑他一個人要對抗丁兆整個勢力,多像從前的她啊……

  她不想讓所有人害怕,她真正希望的是回到十年前的歲月,回到那個人人稱讚、光耀滿身的時候。

  但她似乎一直用錯了方法,結果就是,她仍然是眾人注目的焦點,不過從好好一個模範生,變成了人見人懼的混蛋罷了。

  這麼多年來,大概就只有丁絡不嫌她,反而把她當寶一樣吧!

  管他是知遇之情、救命大恩、還是什麼愛愛戀戀的……她既弄不清,就不想了,她已經豁出去,決定跟著丁絡同進退。

  「是有人要退學了。」她對著已經有點半歇斯底里的校長吼道:「不必左瞄右看,要退學的不是別人,就是我,姚瑤!我不念了,再見──不,是永不再見了。」揮揮手,她那些退學的手續也不辦,就這麼直接走了。

  校長是徹底呆了。能夠送走一尊瘟神當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當瘟神同時也是財神時,這就是個讓人無法解答的問題了。

  只是姚瑤哪裡管他這麼多,學校要還有事搞不定,找她老爸去,她父母自然會給她安排得妥妥當當,至於她……

  姚瑤離開大學後,先去一趟銀行,把之前辦的財產信託解了,拿了大筆金錢就開始僱人。她也不要什麼建築師,就找一些手腳麻俐又有力氣的,他們反正只是要去拆掉那座難看的黃金碉堡罷了。

  至於丁絡到底想把那座度假中心整治成什麼樣子,才開始對外招收會員,這方面她不在行,讓丁絡自己去煩惱吧!

  而丁絡看到姚瑤還有那一大票超級破壞狂時,豈止是煩惱,他兩顆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他飛快地扔下鋤頭奔向她。「小瑤,我不是叫妳別再來找我,妳怎麼又來了?」

  「等會兒再跟你說。」她指揮那些員工,讓他們開始整地、拆除那些沒用的雕像和建築。

  那些人的力氣比起丁絡,相差豈止是十萬八千里。雜草在半空中紛飛,偶爾,幾株樹苗被不識貨地連根斬斷,讓丁絡心疼得連連顫抖。但也怪不得那些人,他們哪裡分辨得出野草跟珍本樹苗的差別,看起來都是綠色的嘛!

  眼看著一尊精緻的維納斯女神雕像就要變成一堆石屑,丁絡心疼地大喊:「輕點、輕點,別這麼大力,這些東西雖然我這裡不需要,但請人加工一下,還是可以賣個不錯的價錢的!喂,那邊穿黃衣服……不要左右張望,就是你,立正站好,千萬別動,你腳下那可不是株雜草,是棵名蘭啊!價錢最好的時候,一株要幾萬呢!你們別再禍害我這些寶貝了,統統聽我命令,不許胡來!」他忙著拯救他寶貴的財產去了,又哪裡還有閒暇趕走姚瑤呢?

  這也是姚瑤帶這些光有力氣、卻沒什麼知識的員工上山的原因之一。他們的力氣對整治這座廢棄的度假中心很有幫助,至於他們的粗魯……那會牽制住丁絡的注意力,讓他沒時間再來管她。

  等她在這裡多住上幾個月,他難道還捨得趕走她?

  不過她倒是見識了丁絡的生財之道,在她眼裡的破爛玩意兒,怎麼到他口中都成了花花綠綠的鈔票?

  什麼名蘭?不過就幾片葉子,也能值幾萬元?她算是開了眼界。

  吹著口哨,她安靜地找個蔭涼的地方坐下來,深嗅一口清新的空氣,極目遠眺,一片翠綠,層巒相迭,竟是趣意無限。雖偶有幾聲不和諧的咆哮破壞這自然美景,仍讓她恍然似回到十年前那美妙的田園風光,那懷念的故鄉、她這輩子最開心的童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51:35

第九章

  十五歲以前,姚瑤覺得自己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十五歲以後,她感覺被幸運之神捨棄了,她的人生轉進一條荊棘重重的道路。

  而今,她長到二十五歲,基本上已經覺得自己不是地球人了。

  她原以為丁絡要經營一個農莊,肯定要大興土木,整隊整隊的建築工人、泥水車、吊車、怪手……總之是要花費龐大的人力、物力才能搞好他的計劃。

  誰知道他不過把整片山坡地稍微整理一遍,那些草木森林的卻是一點也沒去動它,該長多大的樹就讓它繼續在原地生長,他就拆了那棟金碧輝煌的大廈,然後把大片土地重新規劃一下,弄些蔬菜、五穀的種子丟下去,就開始對外招收會員。

  他的廣告辭是這樣的:回歸自然,解放你疲憊的身心,擺脫壓力,盡在桃花源。

  然後,居然真的就有一些什麼科技新貴、政商名流和他聯絡,想要瞭解這是個什麼東西?

  丁絡大力向他們鼓吹親近自然的好處,讓他們簽下合約,或三月或半載,最長是三年的合約,讓他們使用這些土地種植有機農作。當然,想要養雞、養鴨、養牛、養馬都行,只要不在這裡搞些會破壞自然的行為,他們可以享受全世界最悠閒的生活,當然也是最原始、最辛苦的。

  丁絡劃給他們的土地上也就弄了個木頭架子,想要把它們變成一棟可以居住的小木屋,還得那些富豪們自己動手。

  這裡倒是水電俱全,只是沒有電視、電腦那些現代玩意兒。水也不是自來水,是地下水、山泉水。

  吃食嘛,那就是客戶們自己的農作了,種菜的可以跟種水果的以物易物,想要養家禽、做畜牧的也此照辦理。

  在姚瑤的想法裡,那些個有錢人平常生活被人服侍慣了,哪裡肯來這種荒山野嶺做苦力?

  偏偏,他們一個個看到這片自然山景,腦筋就開始打結了,合約一張跟著一張地簽,光是手續費和租金就讓丁絡賺了個荷包滿滿。

  難道這些個有錢人好日子過太多,腦子都秀逗了嗎?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生活不過,一個個削尖了腦袋要往山裡墾荒?

  丁絡笑她不懂得有錢人的心理。「妳以為他們財勢都有了,接下來想要追求的是什麼?」

  她捧著腦袋苦苦思索。「權力、地位……或者他們還想在歷史上留下一筆?」

  丁絡大笑。「這些人的野心還沒有這麼大,名留青史,妳以為古今中外有幾個人可以做到?他們生活都富足了,心靈卻是空虛的,他們很多人都是拿命去拚才掙了這麼多錢回來享受,可是也把健康賠進去了。這說不上是對還是不對,不過如果可以讓他們有個地方喘口氣、抒發一下壓力,安撫疲累的心靈,又能得回一點點健康,為什麼不要呢?妳以為在台灣每年健康食品和減肥產品的市場有多少,在我這裡,我兩樣都可以滿足他們,妳說,他們還不趨之若鶩嗎?」

  他解釋得很清楚,她卻聽得似懂非懂,但有一點她是明白的,丁絡做生意也沒有別的竅門,就是捉準了消費者的心理。

  「看來你對做生意是很有把握的,既然如此,你幹麼天天苦著一張臉,好像被人倒了幾百個會一樣?」

  姚瑤不說還好,她一提,丁絡深埋眼底的憂慮就像潮水一樣,再也掩蓋不住狂湧而出。「妳不覺得最近三個月日子過得太安寧了嗎?」

  「難道你喜歡過那種驚險刺激,天天水裡來、火裡去的生活?」拜託,她可是對於能夠重返田園感到無比自在與滿意好嗎?

  他其實過什麼日子都無所謂,他曾尊貴若王子,也曾落魄似乞丐,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識過,所以雖然才區區三十五歲,他的心靈卻似七旬老翁,真的沒有太多的慾念了。

  而這也是他喜愛姚瑤的原因,她清新自然,就像空氣一樣,平時你不會感受到她的重要,可是人沒了空氣,那就是一個「死」字了。

  他感覺跟她在一起沒有驚濤駭浪,就是一股淡淡的溫暖,讓人整個心靈都平和起來。

  人的心若是失去了安寧,就算擁有再多的榮華富貴也沒用,日子總不會舒坦的。

  因此,姚瑤一直內疚他為了她而失去丁家大少爺的地位,而他有時候也忍不住想,她之所以這樣不離不棄陪在他身旁,是不是為了報恩?

  但就算他們之間無關乎情愛又如何?他們就是想相守,看著對方,心便滿足了,那愛與不愛就都無所謂了。

  也因為兩人相守的日子太快樂,他更擔心那暗地裡可能出現、破壞一切的陰影。「妳不覺得奇怪嗎?三個多月了,我父親一點行動也沒有,這不像他的個性。」

  姚瑤一拍額頭。「你也太杞人憂天了吧?你們好歹是父子,血緣天生,難道還要揮刀互砍,直到一方死絕不成?」

  真能一死了之反而是幸事,最可怕的是生死兩難。

  「我父親從來不會原諒背叛他的人,就算我是他的兒子,他不會將我趕盡殺絕,可他也不會輕易饒過我,總是會有一番懲戒的。」這可是他親身得來的經歷。

  「他之前不是弄垮了你的網路商店,連你名下的一些基金、股票都被他凍結了,這不就是處罰了?整整搞掉你十年努力,不是一年,是十年耶!人生有幾個十年,這懲罰已經夠嚴重了。兩父子的,難不成他還要把你痛打一頓?」這些事她本來是不知道的,是來到山裡後,日夜磨著丁絡,才讓他一點一滴吐出來的。

  他倒也不怕挨打,最擔心的是,他反抗越激烈,丁兆的報復就會越狂猛。以丁兆的個性,本是不屑對小女孩動手,但真被惹毛了,狗都會跳牆了,更何況是丁兆。萬一丁兆動了以姚瑤威脅他的念頭……丁絡不敢想下去,憂慮的眼神又再度凝定在姚瑤身上。「小瑤……」

  她一個蹦跳退離他一大步。「我突然想起田里還有些事得忙,你想煩惱自己去煩吧!我先走啦,拜拜!」哼,這三個多月,他可沒少勸她離開過,道理說不通就用感情來砸,搞得她頭都昏了,倒也教她學會了什麼叫察言觀色,現在他一有什麼不對勁,她轉頭就跑,料他也沒膽用暴力丟她下山。

  哼,他捨得嗎?她碰破一塊皮他都要心痛大半天的。

  丁絡是這裡的大老闆,而她是丁絡最寶貝的人物,所以在這片山林裡,她可是威風到天都可以砸下一塊。

  更重要的是,她的種地才能在這裡備受重視,那些客戶,管他在外頭多麼威風凜凜,有關種地的問題還不都得來詢問她。

  她真正感覺這裡才是她應該生存的地方,站在這裡,站在丁絡身邊,她如魚得水,快樂得不得了。

  ***

  丁兆臉上的陰霾厚得可以刮下一層霜來。

  打從他將丁絡趕出去,又凍結了丁絡所有的財產,他就在等著丁絡後悔、回頭向他認錯。

  他原本估計最多不過三個月,丁絡就會投降,會認清現實,就像十六年前那樣,再度回到他的羽翼下做個乖兒子。但現在都半年了,丁絡一點消息也沒有就算了,據說他還在外頭搞了個桃花源,並且做得有聲有色。

  他低頭看著手下送來有關丁絡的資料,一個沒錢、沒人脈的年輕人到底要怎麼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創業、成功?

  除非丁絡真是老祖宗說的那種百年難得一見的商業奇才。若真如此,他倒也不需再限制丁絡,或者想辦法替他累積龐大金錢,協助他日後為丁家漂白成功,乾脆由著丁絡去自由發展,可能對丁家的未來還更好呢!

  只是,丁絡真是商業奇才嗎?

  然後,丁兆在報告上看到一個名字:姚瑤。這小丫頭倒是重情重義,傾姚家財富幫助丁絡,自己更是對丁絡不離不棄。

  也許丁絡就是因為有姚瑤在身邊,所以才能這麼順遂吧?

  這大概是年輕人口中常說的愛情的力量。丁兆一輩子沒愛過,也不清楚那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不過在他的想法裡,一種空泛到看不見、碰不到的東西,能有什麼用?現代人發誓都可以當飯吃,簽了合同也能銷毀的,要說愛……那太虛幻了。

  真的要讓丁兆認同丁絡和姚瑤,除非他們通過了他的考驗,那麼,他可以給他們一個機會自由發展;成功了,固然欣喜,萬一失敗,反正他現在還活著,手上也有幾分力量,還是足夠給兩個小輩收拾麻煩的。

  他把關於丁絡的報告看了一遍又一遍,慢慢地,一個計劃在他心中成形。他準備使出最後一招了。

  ***

  就在丁絡的桃花源正式開幕的那一天,丁兆出現了,身邊還帶著一個清靈水秀、容貌嬌妍更勝天仙的美麗女子。

  姚瑤有點緊張地看著丁兆的龐大排場,一排十輛四輪傳動的休旅車,同型同款,莊嚴的黑色,威風無比。

  而那些休旅車門一打開,每輛車裡都坐了五個高壯大漢,個個肌肉鼓鼓、胳臂能跑馬的雄偉樣子,一下子就把丁兆護在中間。

  看著他們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姚瑤忍不住懷疑丁兆是來砸場子的,否則派那麼多保鏢跟著幹什麼?

  她哪裡知道丁兆是被丁家人不得善終的詛咒嚇怕了,不管去哪裡,護衛都是很嚴密的,倒也不是故意來這裡找碴的。

  反倒丁絡看到父親,鬆了一口氣。

  過去半年,丁兆一直沒對他的表現有過任何干預,好像不在乎他的背叛,但丁兆怎麼可能是那種大度能容的人?

  丁絡成天提心吊膽,深怕哪天丁兆雷霆般的報復就要降臨他頭上,這也是他想盡辦法要姚瑤離開的原因。不過她比他有個性多了,說不走就是不走,任他軟硬兼施,她硬是在這塊山林裡賴了下來。

  現在丁兆親自找上門,丁絡反倒開心,兩父子乾脆光明正大過上一招,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一切簡單明瞭。

  丁絡露出一臉的歡笑走向丁兆。總是父子天性,半年不見,還是有些想念的。「父親安好。」

  丁兆看看丁絡、再看看這熱鬧的開幕儀式,來參加的賓客有很多丁兆都認識,雖然還構不上真正的上流社會人士,不過也稱得上精英之流了。

  看來丁絡很有一些本事,短短半年就經營出這些人脈,可是他能通過他的考驗嗎?

  「阿絡,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有個結,是你十九歲那年肇下的,你長年茹素,刻意清苦過活也是因為這個心結。如今,父親就親手為你解開這個結。」丁兆伸手招來那個天仙也似的美貌女子。「柳清清,今年二十五歲,就是她的手下在十六年前扔了一個書包、救了你一命。」

  丁絡張大了嘴。他想過丁兆來破壞他的開幕會、綁架姚瑤威脅他,或者再一次整垮他的事業……但他萬萬沒想到,丁兆會找來一個女人冒充他的救命恩人。這算什麼?八點檔的愛情肥皂劇?

  難道丁兆以為他是傻瓜,會弄錯救命恩人?當年那只書包他到現在還留著,上頭清楚寫著姚瑤的名字,又關這個叫柳清清的女人什麼事了?丁兆耍這種把戲太低能了,完全不像他慣用的手段,莫非半年前他真被姚瑤氣到爆血管、變癡呆了?

  丁絡還在呆滯中,姚瑤已整個人蹦起來,跳到柳清清面前。「是妳!我記得妳──啊!九歲那年我的確來過台北,爺爺帶我來參加一個親戚的婚禮,可一下火車我就跟爺爺走散了。我一個人到處走,看到公車就上去坐一陣,又下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想拉個人問路,可路上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好像趕著去辦什麼要緊事,我也不好意思攔阻他們,就看到妳一個人悠悠閒閒地在那邊閒晃,我想我們年齡相當,也許妳可以給我指一下路,結果妳──」

  「無禮。」柳清清把姚瑤伸到她鼻尖的手指一下子拍掉。「妳一個下等人也敢碰我。」

  「對!當年妳也是這麼說。去妳的,妳以為妳是誰?公主嗎?問一下路都不行。」當然啦,姚瑤的脾氣不是很好,所以當場跟柳清清吵了起來,還拿自己的書包要砸人。誰知道柳清清看似獨自一人逛街,其實身邊跟了很多保鑣,他們原是見姚瑤幼小,不會對柳清清有什麼傷害,才讓她走到柳清清身邊。誰知兩個小女孩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那些保鏢緊張地出面制止,結果就是姚瑤的書包被搶走,扔掉了,而姚瑤心有不甘,死活追著柳清清要她道歉賠禮。保鏢也不好對一個小女孩出手,迅速帶著柳清清坐上一直暗隨在大小姐身後的車子走了,讓姚瑤在後頭追得氣喘吁吁,連書包都忘了去撿。

  至於姚瑤為什麼會忘記這件事?那真是天性作怪,她從來就像根小爆竹一樣,一點就燃,可爆完便算,從不特意去記憶那些讓她不愉快的事。所以之前丁絡跟她提起他在西門町遇險一事,一來,當時姚瑤還小,又是第一次上台北,哪知道她把自己丟在什麼地方?二來,柳清清給她的印象太惡劣,她氣壞了,下意識抹掉了那段討厭的記憶。

  然後就是一連串的誤會,那個被扔掉的書包救了一個年輕人,年輕人以為扔書包的人就是書包的主人。湊巧的是,那個書包的主人死活不依地追著那些扔她書包的人要求賠禮,至於扔書包的人,早坐著車子走了。年輕人就看著那個匆匆而去的女孩,心中便認定書包的主人品性高潔,施恩不望報,哪裡知道中間有這麼一大段曲折故事?

  柳清清的身份,也真是個公主般的人物。柳家在曾祖父母那一代移民英國,努力了幾十年,出了兩個在學術界大有名氣的子孫,又在商界建立起一個企業王國,讓一向封閉而排外的英國社會不得不對柳氏一家另眼相看,後來她父親還娶了個沒落貴族的女兒做老婆,生下柳清清,這下子真的是錢、權、勢、名聲,樣樣都足了,所以柳清清是有本錢高傲的。

  丁兆附在丁絡耳邊,低聲跟他說了這一段故事,丁絡聽得目瞪口呆、久久無法言語。

  「當年若非柳小姐恰巧隨父母返台探親,你的小命可能就報銷了。雖然人家救你不是蓄意,可是這救命大恩總是實情,你還是要好好向柳小姐道謝一番,也才不枉父親千里迢迢、費盡心思將柳小姐請來這裡。」

  丁絡雖然被這一團亂搞得腦袋打結,但基本的理智他還是有的。「不知父親為了這事費了多少心思?」

  丁兆也不瞞他,直言道:「從你說要跟姚瑤訂婚那天起,我就派人重新調查當年的事,也就三個月的時間便釐清了一切脈絡。」

  也就是說,丁兆早對丁絡和姚瑤的婚姻心生懷疑。不過當初他疑的是,兒子並非真正喜愛姚瑤,想娶她不過是為了報恩。

  但說實話,也就丁絡那種滿腦子理念、夢想的年輕人,才會相信一個九歲的小女孩有本事用書包砸退一名瘋子,解救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丁兆始終認為那其中必有蹊蹺,只是他也沒想到,真正查到最後,結果會這樣搞笑。

  不過,他一直隱瞞這個事實沒有透露,倒不是想藏著一張底牌,以便有朝一日可以拿來對付丁絡。實情是跟姚瑤的粗魯比起來,柳清清那看似高貴、實則卑劣的性子更讓人討厭。倘若非讓丁兆在這兩個女人間選一個當媳婦,他還是比較願意勉強挑姚瑤的。

  丁絡可算是服了丁兆的深沈心機,不過……「父親認為我與姚瑤之間除了救命之恩外,別無其他?」

  這正是丁兆想知道的。

  「我愛她。」丁絡用他這輩子最溫柔的口氣說:「當年的事不過是讓我和小瑤相識的契機,父親不會以為我會因為小瑤並非我的救命恩人就移情別戀吧?」

  「愛情,摸不到,看不見,不過是虛幻夢一場。」

  「空氣,摸不到、看不見,有它(她)、沒它(她)卻是生與死的差別。」丁絡的神態如此執著,隱隱中竟帶有山嶽般的沈穩。

  丁兆望望天、看看地,良久,他明白這一番心計是白費了,心底有幾分失落,也有些許的開懷。

  兒子長大了,真正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再不須棲於他的羽翼下尋求保護。眼看著大鷹展開雙翅,雄偉英姿直衝霄瀚,為人父者,誰能不驕傲?

  然而,鷹飛長空,要待他倦累歸巢,需要多久時間?也許牠另尋了一處更高聳的大山棲身,從此再也不回巢了。

  丁兆莫名地想起丁絡剛出生的時候,那個軟軟嫩嫩的小嬰兒,細小的身子好像稍微用點力就會被折斷。那時他只能喝奶,幾CC地喝,及長,能夠翻身了,學會走路,讓老祖宗帶去接受精英教育……現在仔細想來,他們父子真正相處的時間竟是非常地短暫呢!似乎,只是眨個眼,丁絡就已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丁兆的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久久不發一言。

  丁絡提著心,觀看姚瑤和柳清清的爭執,看柳清清那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樣,分明出身不差,而且備受驕寵。通常這種女人都很難纏,希望姚瑤別跟她鬧太僵,萬一柳清清記仇,將來會很麻煩的。

  他倒是不擔心丁兆又起什麼報復心,依他對父親的瞭解,丁兆不輕易出手對付人,每一出手,必一擊中的,否則便飄然遠遁,絕不干優柔寡斷的蠢事。

  果然,丁兆在思考了五分鐘後,很爽快地拍了拍丁絡的肩。「父親祝你生意興隆。」

  丁絡大喜,知道自己逃過一劫了。「也祝父親身體康泰、長命百歲。」

  丁兆大笑。「天壽而終,所有了家子孫之願也。」話落,他轉身離去,柳清清也跟著走了。對於丁兆,她倒是沒有絲毫的高傲之情,反而隱隱有股畏怯之意。

  丁絡暗猜,丁兆一定是捉著柳清清的把柄,才會把這麼一個蠻橫公主治得服服貼貼,讓她來就來、讓她走便走。

  其實偷拐搶騙本是丁兆強項,拿這些邪肆把戲來對付那些名門世家是最有效的。所謂名門,最重聲譽,但樹大必有枯枝,任它再歷史悠久、富貴無雙的家族,總有幾件醜聞不想讓人知道。一般正人君子不屑利用這些小事威脅人,但丁兆這樣的真小人還會在乎那麼多嗎?一定是把所有有利的事都利用個徹底嘛!

  現在柳清清終於被丁兆帶走,丁絡可以專心來應付姚瑤的怒氣了。看她被柳清清氣得火冒三丈的樣子,一張小臉都脹紅了。唉,何必跟那種被寵壞的千金小姐計較呢?那些人的腦子本來就跟一般人不一樣,說不得氣半天,她還搞不懂妳到底在氣什麼?

  「小瑤……」

  他才叫了她的名字,姚瑤像是被雷炸了腳,一下子跳起來。她可沒忘記當初丁絡是為了什麼拚命追求她。他說是要報恩,但現在事實證明了,他的救命恩人真的不是她,而是那個美得不可思議的柳清清,她的心好慌,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抽走了,讓她一時連自己是誰都要忘了。

  剛才她只顧著跟柳清清生氣,也沒細聽丁絡和丁兆的對話,現在丁絡突然叫她,她以為他對他們的感情反悔了,他……該不會他想去追求柳清清吧?不行啊,柳清清那麼蠻橫……可是她一開始對他也很差啊,她還打過他呢!怎麼辦、怎麼辦?她滿腦袋都是漿糊,心跳亂了拍。

  「我突然想起還有事要忙,先走一步,你不必送喔!」她說著,跑得像後頭有條大狼狗在追。最終,她還是選擇做只縮頭烏龜。

  「妳要去哪裡,我有話跟妳說。」丁絡追了兩步。

  「我不要聽你說柳清清的事,我討厭她,你不許跟我提起她。」她跑得又更快了,一眨眼便無影無蹤。

  丁絡怔愣地停下腳步。她搞什麼?難不成……天啊!她該不會真以為他是用救命恩人這種事來挑選一生的伴侶吧?

  這下麻煩大了。丁絡匆匆跟來賓打過招呼。幸好他在跟這些人簽約前都說過了,這裡凡事無為而治,就是你管你自家高興就好,少理別人家閒事。大家都同意,也理解,他們是來放輕鬆的,難道還要在這裡勾心鬥角嗎?

  所以丁兆跟丁絡父子的事沒幾個人過來理會,現在姚瑤跑掉,丁絡又打算扔下他們處理自己的事,他們也不在乎,各自打量著他們租下來的土地,想著如何將它建成一個美麗的農舍;重點是,那木屋框架要先弄好,要不然他們來度假要住哪裡?

  丁絡急沖沖地追姚瑤去了。「老天保佑,千萬別讓她又鑽進牛角尖裡去啊!」姚瑤的性子看似大而化之,其實很細膩又彆扭,否則她又怎會因為適應不來新身份地位,就一下子放逐自己十年,裝出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任人嘻笑怒罵。

  他可是花了極大的心思才贏得她的喜愛,萬萬不想因為一場可笑的誤會,就讓這大好良緣平空飛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52:02

第十章

  如果要選世界上最瞭解姚瑤的人,那非丁絡莫屬。

  她跑就是因為對自己沒信心,害怕丁絡被更漂亮、真正的救命恩人柳清清給吸引去了,留下她。當初為了他,她拋下那本以為要一生追求的目標,全心全意跟著他,現在……倘若他不要她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沒有這麼慌亂過,就連當年父母要賣掉祖傳的田園,舉家搬到台北,她含淚揮別心愛的故鄉,順道與童年威風凜凜的自己道別時,她知道生命就此不同了,她緊張,卻不驚慌。但此時此刻,她徹底失了主意。

  她只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把自己掩藏起來,再也不要出來了。

  「小瑤。」猛地,姚瑤急奔的身影被一隻從後頭探過來的長臂圈了過去,她整個人由前衝的勢頭變成往後倒去。「小心!」丁絡放開整個身子護住她,讓她撲跌在他身上,而他的後背則和凹凸不平的地面進行一場異常痛苦的親密接觸。

  「唔!」他痛得差點一口氣都要喘不過來了。

  姚瑤驚慌地回頭望去,丁絡看到一張淚痕交錯的容顏,突然覺得他的背不痛了,代之而起的是整個心臟像被兩隻手爪狠狠掐住,扭了幾扭。

  他大掌按住她的後腦,將她整個人擁進懷裡。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他感到整個前襟都濕透了。

  他是不是該感到很驕傲,也不過半年餘的時間,他讓一個不識情、不懂愛的女人深深地對他動了心。

  可他的心在滿足的同時,又感到無比地疼痛和憐惜。

  他明知她的內在細膩敏感,完全不同於外表的大而化之,為什麼他沒有事先對她許下承諾,無論發生什麼事,他愛上的都不僅僅是那個十六年前救他一命的女孩,他愛的就是姚瑤這個人。

  他愛她,無關外表、無關恩情,就只是因為看著她、跟她在一起,他的心就像被一股春風包圍了一樣,溫暖柔和,生機盎然。

  「小瑤,妳知道我為什麼把這裡取名為桃花源嗎?」他拍著她的背,語似鴻羽般輕柔地問道。

  她眨著水氣氤氳的淚眼,怔愣地看著他。他不是最在乎十六年前那位救命恩人的事嗎?如今得知柳清清才是正牌貨,而她不過是個被誤認者,他……他為什麼一句也不問?

  他溫柔地扶起她,牽著她的手。「來,我帶妳去一個地方,這也是我為什麼選擇這座廢棄的俱樂部為創業起始的原因之一,我心頭最大的秘密。」

  她滿腹疑惑,隨他走過一片林蔭小道,一旁濃密的樹蔭讓她懷疑自己是否仍身處台灣,這樣原始而自然的存在,就好像十年前,她那已消逝的故鄉一樣。

  現已冬至,風寒而厲,但穿過層層樹叢,刺骨的冰冷卻被一點一滴剝除,剩下的寒冷只除了讓身體稍微瑟縮一下之外,冷風鑽進鼻端,反而讓人精神振奮。

  小徑終了,姚瑤看到一片田園,阡陌相連,一座老舊的三合院立在廣大的水田間,只有一條農間小道可以與外界溝通。

  姚瑤本已淚光盈然的雙眸流淌下兩行清澈如山泉的液體。「天啊!」她的雙腳開始奔跑,朝著那條農間小道奔去。

  小道還不是柏油路,只是普通的水泥路,凹凹凸凸的,這要放在外頭,非被那些路人、駕駛者罵死。

  姚瑤卻越奔越是暢快,不過百米的小道盡頭,老舊的三合院就在眼前,幾把舊鋤頭倚牆放著,牆角下還有幾個醬菜甕子。

  她渾身發抖地走進院子。「唉喲!」卻踢到門邊一個噴灑農藥的機械,真痛,卻是懷念到骨子裡的痛。

  這院子、這佈置……完完全全就是她祖居的樣子,當然,四周的景致不太相同,沒有那座她最喜歡的小丘,也沒有一片可以讓她挖竹筍的竹林,可是,能夠再看到那夢中的家,已經是個奇跡。

  她摸索著那磚頭砌出來的圍牆,感覺到土石在呼吸,彷彿也在歡呼著可以重見這位可愛的小主人。

  只是……她不懂,它們不是早被拆掉了嗎?為什麼又會出現在這裡?

  丁絡的腳步聲遠遠地傳來,伴隨著還有一陣朗如清風的誦吟聲:「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捨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

  她投去納悶的眼神,不知他為何突吟出陶淵明的《桃花源記》?

  他走過去,由後摟住她的腰,腦袋埋進她的肩頸中,鼻間充斥著陽光中混合泥土的味道,沒有最高級香水的芬芳,卻是那麼地踏實,充滿著生命的趣味。

  「父親以為我介意十六年前的事,是因為忘不了親眼看到一條生命在眼前殞落的可怕。我也承認,我一直無法擺脫那個血腥味四溢的惡夢。但沒有人知道,真正讓我的心陷入死境的是那個男人眼底瘋狂的絕望,那控訴著人生原來是一連串悲慘的絕望。在我十九歲以前,我以為人生中只有光明,我接受精英教育,每個老師都誇我是天才,我要什麼有什麼,我自信自己的命運完全掌握在我手中。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無知,人不是神,沒辦法掌控全部。而一個不容我控制的生命,我要它幹什麼?隨便一個比我強、比我瘋、比我敢拚命的人都可以把我當成一塊魚肉一樣,任意切割,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我就是突然覺得生活好可怕、生命好無助,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樣地恐怖。我感到天下再大,也無我容身之處。直到我逃出暗巷看見妳,陽光照射在妳蜂蜜般的金黃色面孔上,閃耀著星星點點的光芒,驅散了一直籠罩在我身邊的黑暗,我終於又看到了一絲光明、一點希望。」他的聲音低低的,還帶著一些顫抖。

  他沒有說出什麼甜言蜜語,她卻能感受到他的感情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又一次深深地打動了她的心懷。

  她忍不住轉過身,張開手臂使盡全力地環緊他的腰。

  「我知道這樣說很奇怪,但是我看到妳的第一眼,就如我第一次讀到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世上真的有那樣美麗而平和的地方嗎?我不知道,可我卻在一個人的身上感受到那樣的氛圍。我立刻明白,那是已瀕臨崩潰狀態的我唯一的容身之地。當那個男人在我面前自殺,當漫天血霧將我全身都染紅的時候,保護我的心不在瞬間崩潰的就是妳遺留下來的光點。」他捧起她淚濕的粉臉,輕吮著那點點殘淚。「小瑤,在我心裡,妳不只是我最愛的人,也是我夢想中的桃花源,那是哪怕再多的救命之恩也無法取代的。」

  「丁絡、丁絡……」四片唇瓣意外地相遇,沒有激起電光雷閃,卻有著冬陽一般的溫暖。姚瑤吻著他微帶乾澀的唇,彷彿間好像看到一間空蕩、漆黑的屋子,一個孤單的青年團身坐在屋子裡,他的頭埋在膝蓋中,不願看、也不想接收外界的任何訊息。

  他是那麼地寂寞,她滿懷著心憐走向他,對他伸出她的手。

  他遲疑地望著她,她咧開唇角,彎出一抹金光四射的璀璨笑容。

  然後,屋子裡突然有了光,青年詫異地瞪大了眼。

  她的手堅持地伸向他,他又躊躇了片刻,終於猶豫地握向了她的手。

  她一個用力,兩個人撐破了那個空蕩,虛無的空間,重新回到現實,回到這一片翠綠色、飄蕩著清新空氣的自然田園間。

  ******

  夜燈下,姚瑤癡癡地看著丁絡的臉,方鼻闊唇,憨厚中不失英偉,又帶著一點點忠誠的感覺。

  姚瑤曾經很討厭看見這樣的人,總覺得他們要嘛沒腦筋,要嘛就是在裝老實,肯定不可靠。

  但曾幾何時,這個男人的細心勾住了她的眼神,他的溫柔牽絆住她的腳步,讓她不自覺地停留在他身邊。

  直到某一天,他消失了,她才猛然發現,她竟習慣了他的呵護,依戀上了他的體溫。

  這就是愛嗎?她也不曉得,在她二十五歲的生命裡,她有過夢想、有過驕傲、有過自卑,獨獨對愛情,她沒有一點概念。

  他給她的感覺就像是流浪多年的孩子,在歷經滄桑後,某一天,重新踏上故鄉的土地,心裡吶喊著:啊,我終於回家了。

  她可以完全放鬆地待在他身邊,不必掩飾、無須造作,只要真實地展現自己就夠了。

  她真不敢相信這樣的日子還有機會降臨在她身上,是夢?還是真實?

  「丁絡。」她輕搖他的手臂,驚醒正在睡夢中的他。

  丁絡迷迷糊糊睜開眼,迎向那在夜燈下搖晃的身影,似夢似虛,他心中乍然一緊,深怕那搖晃的身影會突然消散在夜風中,再無法尋覓。

  他猛地坐起身,捉住她的手。「天啊,妳的手怎麼這麼冰?妳在這裡站多久了?」掌握住真實的人兒,他終於有了精神去細思眼前的異狀。

  現在……他瞄一眼手錶,已經半夜兩點半了,照理說她應該在自己房裡睡得香甜才是,怎麼會莫名其妙出現在他房間?

  他們雖成婚半年餘,他卻始終憂心著她與自己並非兩情相悅,這婚姻不過是權宜之計。

  他疼她、寵她不過是想留她在身邊,多享受幾日那溫暖而生趣盎然的滋味,倒不敢存著永久佔有她的奢望。

  所以他們雖吃住一起,卻始終保持著清清白白的關係,沒有絲毫踰矩。

  而姚瑤對他這樣的君子風範原是開心到極點,他要真讓她去學為妻之道,她腦袋才要炸掉呢!最好就是維持現狀,兩個人在一起快快樂樂,其他的就不必多想了。

  可是白天被柳清清一嚇,後經丁絡安撫,她心底也安穩了些。

  但一入夜,她一個人睡在床上,卻是怎麼躺、怎麼不安。

  她這樣跟著丁絡一塊生活到底算什麼?說是朋友,他們又比朋友更親密;說是伴侶,他們婚都結了半年多了,就差最後一道周公之禮沒成,做不了真夫妻。

  她怎麼樣也睡不著,反覆思索著,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他的房間。因為這座桃花源的開發還沒有完成,他們住的也就是間簡陋的木屋,只有幾件必備的傢俱,像是桌椅之類的。水電也是有的,不過沒有電視,因為沒拉線路,收不到訊號。至於門鎖那種東西,就更別妄想了,因此姚瑤可以輕易進入他的房間。

  她想要一些更確實的東西來保障他們的關係,比如,讓他們做一對貨真價實的夫妻吧!

  但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做,直到丁絡被搖醒,握住她的手,她順勢倒進他懷中。

  「小瑤!」他嚇一跳。「妳──」

  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她纖手捧住他的臉,用力地吻上。

  她實在是缺乏經驗,四排牙齒如此劇烈地相撞,痛得兩個人的眼眶都泛紅了。

  尤其丁絡完全沒有防備,一撞之下,兩片唇都滲出了點點血絲。

  「對不起、對不起。」她沒發現她的唇其實也腫了,只是沒有他的災情慘重而已。「我幫你舔舔就好了喔!」她自己不小心跌倒時也都是這樣的,推己及人,所以……

  當她伸出丁香小舌輕畫過丁絡唇瓣的瞬間,他覺得腦袋裡有一顆炸彈爆炸了。

  無數的焰火從他的毛細孔裡面鑽出來,燒得他不只眼泛紅光,整個身體也都通紅了。

  「瑤……小……小瑤……」好熱,連血液都滾燙了,他好想抱著她恣意親吻。

  她水濛濛的大眼輕眨兩下。「怎麼了丁絡?還是很痛嗎?那我再多幫你舔兩下好了。」

  「我……」他不痛,但該死的,他身體某個部位脹得快要爆炸了。「小瑤,我……妳要不要先起來一下,讓我去洗個澡?一下子就好,然後我們再來談談妳為什麼半夜來找我的問題。」他需要冷水──不,冰水更好,他得滅火,否則他就要燒成焦炭一塊了。

  「你今天不是洗過澡了嗎?」她靠在他胸膛的臉蛋輕輕地蹭了兩下,抽動鼻子。「你身上很香啊!還有迷迭香沐浴乳的香味呢,幹麼又洗?」

  「那……我突然發覺自己對迷迭香的味道過敏,所以去換個熏衣草的香味回來,妳……等等我喔……」話都還沒說完,他就把懷中佳人一推,跳下床了。

  「唉喲!」她沒想到他會突然把她推開,一個沒坐穩,整個人就往床下栽去了。

  砰地,好大一記悶響,她的身子跟大地結實地親密接觸了一同。

  「小瑤。」他慌忙衝回來抱起她。「怎麼樣?有沒有摔疼?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呆呆地眨了下眼,然後,一抹委屈的水光漸漸浮了上來。「我不知道你這麼討厭親近我……」

  天地良心!他要討厭親近她,現在就不會搞到渾身像要著火了。

  「不是的,我……那個……我……」軟玉溫香抱滿懷,他終於忍不住了,低下頭,雙唇封住她粉嫩如櫻瓣的小嘴。

  他溫柔中帶著深情的吻跟她剛才的動作完全不同,他的唇先是含住她的,吸吮一下,讓她渾身一麻。

  「嗯……」她情不自禁呻吟出聲。

  他的舌迅速趁著她張口的瞬間,長驅直入那香津滿溢的檀口,緩緩攪動起來。

  當他的舌碰觸到她的,她感覺背脊有一股電流在竄動,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狂呼著要衝出來。

  「丁絡、丁絡……」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火燒的身體在他的雄軀上扭動著向他求助。

  理智,那是什麼東西?這一刻,丁絡在心底徹底抹除了那個詞彙。

  他打橫抱起她來,放在幾塊木板搭就的簡易床上。

  他一邊吻著她,一隻手探向她胸前,解起她睡衣的扣子。

  她沒有穿內衣。她從來都討厭那束縛的東西,後來又看了一篇醫學報導,說是長時間穿著內衣,束縛著胸部,有礙身體健康,就更光明正大地不穿內衣了。照她的說法就是,跟健康比起來,美麗算哪根蔥?

  丁絡曾經勸她穿內衣,他畢竟還是個男人,有專屬於男人的獨佔欲,不愛自己心愛女人的身體曲線被人一覽無遺。

  但她拒絕了,她才不要因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心而讓自己的身體感到任何的不舒服呢!不過她把大部分淺色系的衣服都捐給慈善機構了,改買一些深顏色、料子稍厚且寬大的衣服來穿。

  這樣別人欣賞不到她的身體曲線,她又保留了自己的喜好。

  丁絡從來沒有像這一刻如此欣喜她不愛穿內衣。當睡衣的扣子一解開,那成熟稻穗般的金黃色胴體躍入眼簾,瞬間化成一股甘甜芬芳的蜂蜜滲進他心坎。

  他感覺整個身心都被歡愉與快樂佔滿了。

  「小瑤……」他吟唱般地念出她的名字,帶著一種黏膩又清甜的味道。

  她可以從他的聲音中感受到他對自己的眷戀與重視,情不自禁,她藕臂輕抬,圈住他的頸子。

  「丁絡,我想跟你做夫妻,名實相符那種,一輩子都跟你在一起。」這也是她今晚來找他的原因。

  他渾身一顫,有種本來身處地獄,卻在眨眼間被人引渡上天堂,面對那清音四起、煙霧繚繞的仙境,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丁絡,你不願意嗎?」她眼底積蓄了滿滿的悲傷的淚水。

  「不!」他拚命地搖頭。「我怎麼會不願意,我作夢都想著與妳攜手到白頭啊!」他用力地抱緊她,那力道讓她的靈魂都忍不住顫動了。

  她青澀的身體第一次為了他而敞開。

  他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兩人的結合像一汪溫暖的山泉,柔柔地包裹著他倆的身軀,暖呼呼的泉水一遍又一遍洗滌過他們的身體和靈魂,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放鬆與舒坦。

  他們幾乎捨不得離開彼此,繾綣過一次又一次,直到第一絲金陽從窗縫中射進來。

  姚瑤嬌懶地倚偎在丁絡懷裡,他們的身體還是緊緊地相連著。「絡,後山那座三合院是我的老家吧?真正的老家,而非仿製那種。」

  「每一磚、每一瓦都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他輕輕地在她的體內動了一下,再一次著迷於那溫暖濕濡的包覆。

  「唔!」她輕吟一聲,捶他一下。「人家跟你說正經事呢!不准搞怪。」

  「噢!」真的太舒服了,不動一動很難受的。

  「等事情說完……嗯,再隨你吧!」她說著,一張嬌顏羞紅得快滴出血來了。

  「真的?」

  她含羞帶怯地輕頷首。

  他還不以最快速度一五一十地全數招供。「十六年前我差點被殺的事,之前跟妳說過了嘛,後來我一直想跟書包的主人道謝,就依照書包上頭的校名、班級去了妳故鄉一趟。其實之後的每一年,只要有空,我就會找時間去看看妳。不過妳別誤會,我可沒做偷窺或調查妳身家的事喔,我只是看一會兒就走。」尤其,他最喜歡看她在田園裡跑跳歡笑的樣子,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所以你們那塊地區何時被看中、重劃,妳家因此暴富……這些事我一直都曉得,也知道妳其實很捨不得離開老家,於是我就在你們搬走後,搶在拆建前請人把那整座屋子仔細地分開、搬移出來,然後在這座山裡找塊地方,重新拼裝起來。」

  他說得很簡單,可是……「就算你能請人將整座屋子都拆走,但那些佈置、擺設,你又是怎麼讓它完全按照過去的樣子重現?還有屋子四周種的稻苗,那是我研發的品種,應該只有學校農藝社才有,為什麼你這裡也有?」

  「屋子嘛,只要在拆之前將每一根樑柱、磚瓦、桌椅、傢俱……所有東西都預先編號,事後再依序組裝,差異就不會太大了。至於稻苗,那是妳的教授提供給我的。」

  「教授給你稻苗?他們……我是說,他們不是很討厭我在學校裡種田嗎?我還以為他們恨不得把那些稻苗都弄死,省得礙眼,怎麼可能還把稻苗供應給你?除非……你用多少錢跟他們買那些稻苗?」

  「一分錢也沒有。」丁絡愛憐地揉了下她的髮。「小瑤,妳對自己也太沒信心了吧?妳難道不曉得自己的研究多有價值嗎?妳以為學校和那些教授都是因為妳家的錢,才容許妳在學校裡橫行?不是這樣的。台灣的農業必須改革,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用嘴巴說很容易,真要動手去做又是難關重重,恆心、毅力、耐性、聰明、金錢……這些東西都缺一不可。八年了,妳一直失敗,卻從沒想過放棄,日夜不斷、風雨無阻地做著妳的品種改良工作,大家都看在眼裡,他們雖然沒有說什麼,心裡其實很欽佩妳。這次妳退學,很多人心裡都很捨不得妳,所以我一去跟他們說想弄塊地讓妳重新做研究,他們就主動提出說要幫忙,把妳留在學校裡那些秧苗都移植到這裡來。這地是他們墾的,苗是他們栽的,我一根手指也沒動過。」

  是這樣嗎?她一直以為教授、同學都很討厭她的,想不到……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眼眶不知不覺紅了。

  「小瑤。」他把她可愛的小臉摟在懷裡。「妳是最棒的,不管是以前、現在、還是未來都一樣。」

  「你才是。」沒有他,她哪裡能夠感受到人生中變化無窮的千滋百味。「為了我,讓你費了這麼多心思和金錢,謝謝你。」

  「看妳開心,我就覺得很快樂了。我是為了讓自己高興,才去做那些事,全都是出自一片私心,哪裡值得妳這樣的感激?」人生的際遇真的很難說,他因為發現家裡的黑幕,叛逆失敗後,一直沮喪難振,但後來發現她對家園的難捨,才激起他一點奮發向上的動力。

  他就是想替她保留住那個家,才會跟龍易飛合夥做生意,並且拚命累積財富,然後把那座三合院買下來,僱人拆解,但他一時還沒有足夠的錢買地把它們重建起來,只好租個倉庫暫時安放那些東西。可是每次看到那些散落於地的樑柱、農具什麼的,他的心就為她感到不捨,於是有了更大的衝勁上商場廝殺。

  他就這樣什麼也不顧,努力埋頭賺錢,足足用了六年的時間,他終於買到合適的地,再請專業人士將屋舍重新建好。

  可以說,他有了如今一點小小的成就,真正的動力來源就是她。

  要說純粹是他幫了她,其實應該說他們天生就有緣,彼此就是對方精神上最大的支柱。

  她被他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地抱住他。

  「小瑤……」他正準備回抱她。

  「少爺!」一條乾瘦的身影突然闖進來大叫:「老爺遇襲,已經不行了,傳你回去見他最後一面!」來者是丁宅那神出鬼沒的老管家。

  丁絡在聽見人聲的同時,立刻拉被掩住了他和姚瑤的身軀,但頭腦清晰地接收到訊息的瞬間,他整個人都呆掉了。

  與他身體相連的姚瑤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的體溫正在不停地下降、下降、再下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10 00:52:26

尾聲

  丁兆是在離開桃花源、準備返回丁宅的路上遭遇襲擊的。

  他的身邊擁有最厲害的保鏢,他乘坐的車子具備最厚實的鋼板和一流的防彈玻璃。

  但是當他的敵人不惜一切成本,用炸藥炸崩一小段山壁,那如龐然大雨般落下的泥石照樣可以把他當場坑死。

  不過丁兆還算幸運,在被土石活埋五個小時後,那些沒在約定時間接收到訊息的保鏢立刻透過安裝在車上的追蹤系統找到丁兆的車隊,小心翼翼地將他們挖了出來,送醫急救。

  那些身強體壯的保鏢有三分之一撐了下去,柳清清當場死亡。至於丁兆,在被醫院診出傷重難治的結果後,就斷然要求出院。他可不想留在醫院裡等著一堆警察和記者來找麻煩。

  他弄了一隊醫療團回家,讓他們幫他維持生機直到見著兒子,同時讓管家連夜上山找丁絡回家以便他交代後事。

  丁絡得到消息急趕下山,都已是中午了。他沒想到間隔不到一日,再見父親,他本來微黃中帶著皺紋的臉龐此刻像抹了胭脂似的紅潤無比。

  丁絡的眼眶當下紅了。他清楚父親的好臉色不是因為身體健康,分明是迴光返照的跡象。

  「不許哭。」丁兆啞著聲音說:「你當老子會平白被欺負嗎?姓柳的敢不顧一切買通國際殺手狙擊我,哼,老子從來不做虧本生意,他姓柳的從此也別想在英國上流社會混下去了,他們那些爵士頭銜也會被摘得一乾二淨,哈哈哈,這就是得罪老子的下場!」反正也快死了,丁兆也不裝什麼斯文了,蠻橫氣息畢露。

  丁絡張大了嘴。這場狙擊竟是柳家人下的手?柳清清是跟丁兆在一起,他們這樣蠻幹,難道不顧及柳清清的安全?

  管家小聲地附在丁絡耳畔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說起柳家,在英國還真的是翻手為雲覆手雨,囂張威風到極點。按照丁兆現在的實力,其實也沒辦法如此輕易將柳清清請來台灣,跟丁絡玩一場測試真心的遊戲。

  不過丁兆卻捉住了柳家一個把柄。柳清清貌似天仙、氣質高傲,卻是出了名的高級交際花,在英國,她除了幾位王子沒勾搭過之外,其裙下之臣多如牛毛。

  而柳家也默許她的行為,反正她跟那些公子哥兒們的感情越好,給家族帶來的利益也就越大,柳家甚至還盼望她能勾上一個王子,從此棲上鳳凰枝呢!

  偏偏丁兆因為丁絡的事而注意到柳家,也留心到那些醜聞。在那些紳士淑女眼中,這些事大家心裡有數就行了,不必大聲嚷嚷,但丁兆可是個流氓,柳家這麼一個大弱點讓他發現了,還不好好把握?

  他設計偷拍了柳清清跟幾個名門公子的交往過程,威脅柳清清配合他演出一場好戲。

  當然,丁兆也知道此舉無異於虎口拔牙,像柳家那種囂張到不行的人物,一時被嚇住是有可能的,但他們絕不會甘心於從此被人掌握在手中,其反撲行動絕不簡單。

  這就是昨天丁兆上山找丁絡,身邊那又誇張三倍的保鏢群的由來。丁兆設想得也很周到,除了加強自身保全外,他還跟家裡剩下的保鏢們約定好,每三個小時聯繫一次,若沒有聯繫,表示他出事了,要他們在想辦法救援並擺平隨後到來的警力介入問題的同時,將柳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加油添醋地發給英國那些小報,並且在各國的網路上大肆刊載,總之就是要姓柳的一家身敗名裂為止。

  丁兆的心計不可謂不深,安排也很周到,只可惜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也可能是丁家人皆不得善終的詛咒生效,總之,丁兆還是逃不出橫死的命運,就連柳清清都被自己的家族毫不留情地出賣了。

  丁絡淚眼迷離地看著父親,他真不知道人與人之間這樣不停地勾心鬥角有什麼意思?要名、要利,各憑本事就是,何苦這樣栽贓、嫁禍、陷害?如今落得如此田地,值得嗎?

  丁兆突然猛咳了起來,一口血噴出喉頭,其中夾雜了一些紅色的塊狀物。丁絡知道,那是他被強大外力擠壓而受創的內臟部分。

  「我在你瑞士銀行的戶頭裡存了六千萬美金,給你當創業基金。」這大概就是丁兆坑蒙拐騙一生所得了吧!

  「父親,我……」丁絡想說,他並不想要錢,他更想要的是跟姚瑤、父親、岳父母,未來或許還有他和姚瑤的孩子,所有的親人都一起住進山裡那座小小的桃花源。那才是他的夢、他的理想。

  跟他一塊兒來探望丁兆最後一面的姚瑤走上前,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讓他別在這時候違逆一個將死之人的心願。

  此時,丁兆已經出氣多、入氣少了。「百年來,丁家子孫無一天壽而終啊,哈哈哈……」饒是丁兆用盡心機,似乎也拚不過命運的主宰,氣息漸漸變輕,終至完全消失。

  「父親──」丁絡一聲慘嚎,傾身抱住丁兆傷痕纍纍的身軀,強忍許久的淚水終於滑下。

  姚瑤也跟著哽咽。她並不喜歡丁兆,這個人是徹頭徹尾的小人,但她愛丁絡,這個男人的悲痛就是她的哀傷,看見他為失去親人而痛哭,她心疼地跪在他身旁,陪著他默默掉淚。

  丁絡腦海裡儘是爺爺與父親的身影。兩代丁家人,費盡心機和手段想要把一個身為黑道幫派的丁家漂白成正當企業。他們為的是什麼?不過是想要天壽而終,不要再在刀口上舔血過生活了。

  但骨子裡的霸道與蠻橫、不願放棄享受慣的富貴榮華,卻讓他們都選擇了用最陰損的方法進行漂白的工作。

  他們都以為只要讓丁家成為正當產業,脫離了在黑道打滾的生活,想長命百歲就不是難事,卻不知道,他們的個性根本過不慣平穩安逸的日子。他們都選擇了冒險,當然也都應了那夭折而亡的詛咒。

  丁絡茫茫然從哀慟中回過神來,發現室內已呈昏暗,原來他竟在不知不覺中跪了一天。

  他環顧週遭,也就剩姚瑤還留在他身邊。這一生,他唯一的親人就剩下她了,但他對人生也沒有太多的慾望,只要有她,他就覺得此生無憾了。

  她傾身,舉袖給他擦一下那滿臉的淚,輕聲說道:「外頭突然來了好多記者和警察,管家和那些保鏢說要出去應付,要我們待在屋子裡別露面。」

  丁絡放下丁兆的屍身,想要站起來,卻發現因為跪了太久,他兩隻腳都麻了,根本無法動彈。

  他乾脆用手把腳扶直,身子挪到她身邊。「小瑤。」他牽住她的手。「我……如果,我是說假設我放棄父親那筆遺產,妳會不會怨我?」

  她也陪他跪一天了,雙腳同樣麻到沒有知覺,也學他挪直腳,倚偎在他肩上。「我無所謂啊,我已經找到我夢想中的桃花源,我很滿足了。」

  「我也是。」他抱著她,聲音又開始哽咽。他的桃花源就是她,一個名叫姚瑤的女人。

  「丁絡。」像是在回應他的心聲一樣,她捧起他的臉,很認真地說道:「我的桃花源。」

  只要有他們彼此存在的地方,任何處所都是桃花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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