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夏蕙]尋愛三千年[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25:58     標題: [夏蕙]尋愛三千年[全文完]

尋愛三千年 作者:夏蕙

那一道聲音究竟從哪裡來?
而且好像除了她之外,並沒有其他人聽見,
似是要引領她去尋找某樣東西……
好吧,既然考古場裡只有她有幸聽到那怪里怪氣的聲音,
她就只好跟著它走嘍。
原來是一塊近乎透明的古玉!
見到它,讓她彷彿見到了久違的戀人,
突然有種想大哭一場的衝動……
奇哉怪哉!
收藏東方古物這麼多年,可從沒遇過這種詭異的事——
一道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聲音,將他引領到他收藏的一塊西周古玉前;
莫非這古玉是在告訴他——它還有另一半,要他去找回來?
看來,他勢必得跑一趟中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26:32

序幕

  中國 西安

  從西安市中心往南方郊外移動,三個月前一群建築工人原本正在為新建的大樓打地基,卻意外挖掘出一座古墓。

  目前由北京大學考古系郭華教授領軍的挖掘小組已經在那裡圍起一座基地,小心翼翼地處理即將出土的珍貴歷史文物。

  沈羽菁頭戴黃色安全帽,頂著艷陽蹲在地上。

  她手上拿著小刷子,神情專注,細心拂去青銅器上的塵土,依稀可辨識出銅器上印刻的銘文。

  今年二十五歲的她外型高挑亮麗,一雙眼睛流轉著嫵媚的風情,相當迷人;大波浪的長卷髮簡單地綁成了一束馬尾。

  雖然外型頗具時尚感,她念的卻是考古研究所。

  沈羽菁來自台灣,原本大學念的是歷史系,畢業之後隨即到北京念考古研究所。即使這份工作吃力不討好,有時候更可能花了大把時間只是做白工,但她還是樂在其中;因為她身體裡的血液彷彿就是為了尋找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存在,只要一觸碰到這些古物,她就熱血沸騰,一點也不會感覺到累。

  放下手邊的工作,她稍稍伸了下懶腰,舒展僵硬的身子。

  放眼望去,四周是一片廣闊無邊際的黃土,雖然西安市中心已經非常進步繁榮,但在一些偏遠的村落,還是顯得相當落後。

  沈羽菁忍不住閉起雙眼,遙想據今約三千年前曾經有一批人在這裡生活,且建立了自己的國度與獨特民情,那光景真令人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觸;像是跨越了時光之河,耳邊彷彿可以聽見他們此起彼落的聲音……

  「找到了……」

  什麼聲音?

  沈羽菁驀地睜開眼睛,感覺到有個很奇妙的聲音,像是少年的聲音,突然竄進她的腦海。

  「找到了……」

  又來了!

  沈羽菁抓緊雙臂,不禁覺得毛毛的,心想該不會是撞鬼了吧?畢竟這裡可是埋了古代人的屍骨,也許有些魂魄還遺留在此……

  「找到了……」

  到底是什麼聲音?為什麼一直糾纏著她?

  沈羽菁不由得在心裡默念起佛經,只希望可以驅走那怪異的感覺。這一行做久了,很多事是寧可信其有的。

  其實說穿了,他們只是一群窮酸考古學家,又不是來盜墓的,還得仰賴政府的微薄補助或是大企業的施捨,辛苦挖掘歷史文物還被世人當成只會挖死人骨頭,仔細想想還挺慘的。

  「找到了……」

  那聲音似乎愈來愈清晰。

  沈羽菁不敢置信地東張西望,瞧見四周忙著工作的同僚都沒反應,似乎只有她一個人聽到。

  怎麼回事?她不解地蹙眉,感覺冥冥中那聲音似是要引導她去某個地點,於是她決定循聲移動。

  沈羽菁逕自往墓內前進,裡頭還有許多陰暗的角落待挖掘,只覺那聲音隨著她的移動愈來愈清楚響亮,直到她停在一處隱密的地點,聲音才終於停止。

  就是這裡?

  她納悶地杵在原地等待,半晌都沒再聽到那聲音。

  難不成有冤屈?可是都過了這麼久了,難道是要她替他去找那投胎轉世的人?

  沈羽菁無奈地聳聳肩。既然人都來到這裡了,她乾脆打開隨身攜帶的筆型手電筒,藉著微弱的光線四處搜尋。

  她低下身子,試探地撫摸這處的土質,沒多久,立刻感覺到鬆軟的黃土下面似乎埋有什麼東西。

  這下可真引發出她的好奇心了。她用嘴巴刁著筆型手電筒,再用雙手往下挖掘,沒花什麼力氣就發現到一小塊冰涼的、近乎透明的古玉。

  沒想到真的有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塵,手中青白色的玉珮形狀似龍,浮雕細緻,紋路華麗,潤澤光華,頂端有個小孔,上頭還有一點紅色的、好像是血的顏色滲入……

  沈羽菁愣愣地凝視著玉珮好一會,感覺自己的手掌心正在發燙,心臟宛若打鼓般用力跳動,像要跳出她的胸口。

  彷彿見到了久違的戀人,她竟有種想大哭一場的衝動……

  「郡主……」

  她耳邊陡地竄進少年的呼喚,一陣暈眩感襲來,像是要將她帶進一個迷離的夢境。這個到底是什麼?又是誰遺落的?

  「羽菁,你怎麼啦?怎麼一個人跑來這裡?」

  和沈羽菁一樣來自台灣、正在念博士班的美君,突然從她身後呼喚她,她嚇了一跳,一回神,反射動作地把剛找到的玉珮塞進自己牛仔褲口袋裡。

  「沒什麼……」沈羽菁露出僵硬的表情。

  「真的沒事?」美君狐疑地觀察著她,總覺得學妹在說謊。

  「真的啦!怎麼了?你找我有什麼事?」沈羽菁立刻轉移話題。

  「教授要聽今天的工作進度報告了。」美君懶得繼續追查她的異狀,逕自轉身走了。「快點去集合吧。」不忘再叮嚀一句。

  「喔……」沈羽菁跟在美君後頭往外移動,內心卻震驚於自己剛剛的行為。

  老天!她剛才做了什麼竟然把找到的古物私藏起來!

  這可是禁忌!要是被教授知道,別說是留在這挖掘小組內了,恐怕連學業都別想繼續。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沈羽菁總覺得這應該是「她的東西」;這是她參與考古隊以來第一次蹦出的念頭,彷彿「它」一直在找尋她……

  雖然知道這想法很怪異,但她還是做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舉動。

  要是被發現可就慘了……沈羽菁一邊想著,手卻不由自主地撫摸放在口袋裡的玉珮,絲毫沒有動搖想擁有「它」的念頭。

  ***

  美國 紐約

  「找到了……」

  葉競宇睜開迷濛的雙眼,感覺好像有人附在他耳邊說話,像是個少女的聲音般輕柔,在呼喚著他。

  偌大幽暗的臥房內靜謐無聲,他以為是幻覺,想再合眼睡去,聲音又來了。

  「找到了……」

  他呆呆的望著天花板。聲音簡直像是住在他腦袋裡面,愈來愈清晰了,不斷地說著「找到了」,但,究竟找到了什麼?

  他該不會是中邪了吧?

  葉競宇放棄繼續睡覺的念頭,高大的身軀坐起,環顧空蕩蕩的房間,像個傻瓜似的朝空中喊:「找到什麼?」

  當然沒有人回應,只除了他腦中不斷響起的「找到了」。

  這聲音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到底是想告訴他什麼?

  葉競宇思索了一會,決定下床。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深藍色睡袍,包裹住赤裸結實的身軀,感覺那聲音似乎想引導他去找尋什麼。

  葉家是台灣富可敵國的大財團,葉競宇有好幾個兄弟姊妹在分擔經營父親的龐大事業,他也就因此幸運的沒有繼承的壓力,可以自由發展興趣。

  有了父親的財力支持,他在紐約成立了一家頗受好評的藝術館,取名「OrientalChannel」。

  雖然才成立不過五年,卻已經建立起知名度,專門展出具有東方特色的藝術品,是一個連接西方與東方的藝術通道。

  藝術館在紐約第五大道上有三層樓的展覽室,他自己則租下了四、五層樓當作辦公室跟住家,在這座民族大熔爐的城市中過著悠遊自在的愜意生活。

  葉競宇走出臥房,少女柔和的聲音帶領他穿過寬大的客廳,來到他私人的收藏室門口;裡頭放的都是他不願跟大眾分享的寶物,一樣樣被珍藏在保全嚴密的防彈玻璃箱中。

  當他按下保全密碼打開房間的門時,那聲音卻不見了,讓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門口,面對著收藏室中的大批無價珍寶。

  這是什麼意思?你帶我來,然後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不管?

  葉競宇揚起劍眉,酷帥的俊臉上有著一抹興味,手臂環胸,眼神深邃地凝視著室內。他的好奇心已經被挑起了。

  「我就看看你想搞什麼鬼……」

  他踏入室內,敏銳的雙眼謹慎地審視著每一處角落、每一個收藏在防彈玻璃箱中的寶物,看是否有異狀……

  這裡有花費鉅資從黑市買來的遠古銅禮器,也有從拍賣場上光明正大購下的各朝代的瓷器、畫作;最重要的是,這些都是真品。

  他向來不在意價格,只在乎真假,要他便宜買個贗品來自欺欺人,簡直是污辱他的品味。

  葉競宇停住腳步,眼前的玻璃展示櫃中出現了令他詫異的情景。裡頭放的是來自中國西周時期的玉珮串飾,是十多年前在中國山西省出土的,整組串飾由二十多粒瑪瑙珠、精媒石、青料管組成,下接一塊玉珮。

  青白色的玉珮透雕單鳳,刻工精細,頂端穿孔,玉面上還有一醒目的紅點痕跡,彷彿滲入了血跡一般。

  此時,那紅點在暗室中微微發光,忽明忽暗,使週遭氣氛顯得異常詭譎。

  「是你在呼喚我?」

  他溫柔地凝視那塊鳳玉;這可是他花費重金從一個香港人手中買來的。不知道為什麼,當時他一見到這塊玉,整顆心就怦跳不已,像是少男初嘗情愛的心情,於是不顧對方開價多少,就執意買下了,至今「它」仍是他的最愛。

  「『找到了』是什麼意思?」他喃喃自語,「難道還有另一塊玉?」

  他聽說最近在中國西安挖掘出一批西周時期的古物,難道這世上真有另一塊和「它」配對的玉?

  玉珮彷彿在回應他的揣測般,紅色光芒逐漸黯淡下來,又恢復成平時的模樣,安靜地躺在玻璃櫃中。

  「是嗎?真找到了你的另一半?」他柔聲地說,心裡打定主意,或許他應該親自去找尋答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26:54

第一章

  公元前七百九十一年

  熊熊大火四處竄燒,豐颻跟著侍女倉皇地從密道逃出宮室。

  堯國的西方鄰國蔩早已覬覦那塊豐饒的土地,趁著春來雪融之際,舉兵攻進城內。

  兩國兵力懸殊,沒幾日,整座城池便被納入蔩國版圖。

  兵到之處血流成河,哀鴻遍野。

  此時,周天子已經無力控制底下諸侯國的彼此征戰、擴充勢力;此時小國往往淪為大國的附庸,甚至完全被併吞。

  堯國正處於這種情況;堯侯被蔩君誅殺,斬首示眾,而其子嗣也同時被一一斬殺,意要堯國公族血脈一個不留。

  唯一倖存者是年紀最小的公子豐颻,在母親以性命相抵的掩護下,被侍女妝扮成女身,偷偷經由密道逃出城外。

  豐颻清秀的小臉因為不停奔跑而泌出汗珠。

  森林中依稀可聽見那殺戮的聲音,他的小手被侍女緊緊抓住,不斷地跑著。

  回過頭,看到遠處天空飄著裊裊煙霧。

  他的國家滅了,他的親人們都死了,他再也回不去他的家……

  侍女受了刀傷,已經筋疲力盡,沒有力氣繼續保護小公子。

  她終是不支倒下,倒在雪融的草地上,鼻間瀰漫著青草香味,她累了……

  豐颻蹲下身,純淨的瞳眸安靜地凝視著侍女;他知道她是他娘親最信任的侍女,現在,連她也要離開他了?

  侍女抬起疲憊的臉,給他最後一抹笑容。

  「公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豐颻沒有掉眼淚,面無表情,他的眼淚已經在親眼目睹娘親被士兵殺死的瞬間流光。

  侍女的呼吸漸漸停止,鬆開了她的手。

  她也死了,所有人都離開了他,只剩下他自己。

  豐颻跪在斷氣的侍女身前,恭敬地以頭叩地。如果沒有她的捨身保護,他不可能逃得出來。

  隨後,他慢慢站起身,掏出戴在脖子上的串飾,這是他娘親的遺物──一對龍鳳玉珮。

  他仔細撫摸玉上精雕細琢的紋路,樹梢掉落下的雪花沾濕了他的衣襟,清晨的初陽穿透樹縫,照亮了他手上的一對玉。

  他的國家滅了,從今以後,他必須一個人活下去。

  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報仇血恨,讓蔩君嘗到跟他一樣家國被毀的滋味。

  少年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森林中,而遠方,殺戮的聲音依舊在城中如洪水般蔓延……

  ***

  「呵……」

  明明是一大早,沈羽菁卻是頻頻打呵欠,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

  一天的工作還沒開始,她跟美君正待在宿舍寢室內,等會又要到大太陽下挖掘,好不容易才偷了點休息時間。

  「怎麼了?沒睡好?」美君看她一眼,隨口問道,雙眼又回到網路上繼續看新聞。

  沈羽菁轉了轉眼珠子,決定不吐不快,因為悶在心裡實在太難過了。

  「學姐,你有沒有作過很詭異的夢?」

  「夢?」美君挑起眉頭。「什麼樣的夢?」

  看美君似乎有點興趣,羽菁拉近自己的椅子,興致勃勃地說:「我昨晚作了一個非常古怪的夢。我夢見我回到中國古代,看到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少年,他的父母親被鄰近的諸侯給殺了,整塊封地被併吞,所以他只好男扮女裝逃出來,等待報仇的時機……」

  美君聽了她的描述,馬上用一種「你很無聊」的眼神看著她。

  「想像力不錯,可以寫小說了。」她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果汁,雙眼繼續盯著電腦螢幕。

  「學姐,我是說真的!」羽菁抗議,「我作完夢醒來,全身筋疲力盡,好像剛剛真的在逃命一樣。」

  美君翻個白眼。

  「沈羽菁,你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平常老是讀古人的書、挖古人的骨頭,所以連作夢都以為自己是古代人。」

  美君自有一番說詞解釋,但卻無法說服沈羽菁。

  「可是,這個夢太真實了,好像真的就在我眼前發生過,不像只是一個單純的夢……」

  她的眼神不自覺逐漸恍惚,夢境中的景致彷彿在她眼前重現,耳邊似乎還傳來殺戮的聲音,由遠而近……

  「羽菁,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覺得你的前世是那個少年吧?」

  美君依舊潑了桶冷水過來,畢竟她們做事一向講求證據,靈異傳說並非她們研究的範疇。

  完全被說中!

  沈羽菁默不作聲,安靜地喝了口手邊當早餐的牛奶。

  其實,她還真這麼揣測過。也許就像市面上那些敘述前世今生的小說著作一樣,正好可以拿來解釋她的夢境……

  但,身為一個事事講求證據的考古學「生」,這樣的想法實在不可取。

  「我又沒這麼說……」

  沈羽菁噘嘴,先閃掉了這個提問,接著想起了什麼似的,又拉了下美君的衣袖,小聲說道:「另外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我最近常聽到一個很詭異的聲音,是男孩子的聲音,一直說著『找到了、找到了』,還叫我『郡主』,好像在跟我說話。」

  聽到這裡,美君已經感覺到很無奈,不得不歎氣了。

  她伸手摸摸沈羽菁的額頭,表情很認真地回應:「學妹,給你良心的建議,去看醫生吧。」

  「學姐,你不相信我說的?」沈羽菁再度抗議:「我說的全是真的!」

  「是、是……」

  看美君敷衍的樣子,沈羽菁也沒勁了。但不管是怪夢或是少年的聲音,都是她最近的親身經歷,可不是隨便胡扯。

  尤其是昨晚的夢境,真的太寫實了,整顆心就像被悶痛了似,直到清醒後都還清楚記得……

  到底怎麼回事?

  她忍不住摸了一下放在上衣口袋裡的古玉。難道是這東西在作怪?以前待在挖掘小組也從沒發生過這種「靈異」事件,但自從找到這塊玉之後……莫非那名少年就是古玉的主人?他是不是想告訴她什麼?

  沈羽菁兀自發愣中,突然電話鈴聲響起,美君順手接起。

  「喂?」

  然後,她的表情立刻從懶散變得正經,連坐姿都跟著調整。沈羽菁一看她的反應,立刻猜到這通電話一定是教授打來的。

  「是是,我知道了,我們馬上準備好,是……」

  接連好幾個「是」之後,美君終於掛斷電話。

  「教授打來的?」沈羽菁調侃一句。

  美君號稱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郭華老先生。沒辦法,誰叫他是她的指導教授,就像掌控職員去留的老闆呢。

  她點點頭,接著露出煩躁的表情抱怨:「真討厭!」

  「怎麼了?到底什麼事情?」沈羽菁懶懶地吃著早餐,依舊一臉無精打采。

  美君瞪她一眼,飛快地搶走她手上的食物,臉上轉換成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不要吃了,快收拾行李。」她說。

  「收拾行李?」沈羽菁愣住,「為什麼?」

  美君不耐煩地翻個白眼。

  「教授要回北京辦說明會,要我們跟著一起去幫忙。」

  北京說明會是針對此次西安古幕挖掘進度的發表,由於是德高望重的郭華教授主導,也由他負責對外說明,那麼身為他的學生,當然無可避免的必須參與。

  「我們兩個都要去?」

  「不然你以為只有我去受苦嗎?」美君的眼神顯得有些猙獰,顯示她現在的心情很不爽。

  「好啦……」

  沈羽菁心知最好別再多說,強扯出笑臉,暗自咕噥。其實別說美君了,連她都不想去。旅途奔波勞累不說,加上還要隨時隨地被教授美其名是助理、實際上當傭人般的操,誰會有興趣!

  她忍不住思忖:教授老愛磨她跟美君學姐,以前也老是要她們兩個去幫忙,為什麼不叫其他前輩去?

  不過,現在也沒時間抱怨了,教授可沒耐性等她們,到時候發火罵人,遭殃的還是她們。

  沈羽菁迅速收拾好簡單行李,準備飛去北京一趟。

  ***

  葉競宇一下飛機,踏上中國的土地,內心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動。

  這數年間,他已經來來去去中國好幾趟,從沒感到過一絲陌生,相反的,彷彿連呼吸的空氣都覺得熟悉親切。

  雖說自小受西方教育長大,他卻對古物產生興趣,尤其是中國的文物,總讓他愛不釋手,心裡更對這個文明古國充滿嚮往,令他忍不住要懷疑起自己上輩子可能生活在這塊土地上。

  「館長,郭教授的挖掘地點就在距離機場車程三個半小時的地方。」秘書小林敬業地提醒老闆。

  「好,我們動作快一點,時間不多了。」

  葉競宇點點頭。這一趟拜訪完全是突如其來的安排,紐約還有一堆事情等他回去處理。

  兩個大男人立刻加快動作;而此時沈羽菁也在咸陽機場內,只不過她的目的地跟他們不同,她是要離開西安去北京。

  「快、快、快一點!要是沒趕上飛機,等一下教授會殺了我們啊!」美君著急地加快腳步,往前衝沖沖。

  「學姐,你等一下啦,腿長的不要欺負腿短的。」平常少運動的沈羽菁追得好辛苦。

  美君忍不住翻白眼。明明兩人的身高只差一公分,現在倒變成了借口。

  剛才她們趁著等飛機的時間,跑去逛機場的免稅商店,逛著逛著,竟然忘了時間。要是沒趕上飛機,教授一定會勃然大怒,又要開始唸經了。哎唷!聽他那標準北京腔的「經」,實在痛苦啊。

  「快點!」

  「好啦。」沈羽菁擺個苦瓜臉,賣力追趕。

  迎面而來的,是剛下飛機的葉競宇跟秘書小林。

  「小林,你把郭教授目前在西安郊外的挖掘情況再跟我說明一遍。」葉競宇目不斜視,專注的跟小林說話,根本沒注意到沈羽菁。

  「是。」

  小林趕緊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本小手冊,裡頭簡單記錄了一些工作資料,隨即仔細跟老闆說明。

  「郭教授一行人已經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西安郊外挖掘,收穫很豐富。據說發現了三千年前的西周遺物,目前出土的包括十餘件的銅列鼎、銅編鐘,還有一批陶鬲與玉器……」

  葉競宇一邊聆聽秘書的解說,一邊露出滿意的微笑。

  如果記錄真屬實,就不枉他親自來這一趟了。或許那些挖掘出來的古物裡頭真有另一塊玉珮。

  不管要付出多少代價,他一定要得到手。

  就在葉競宇跟沈羽菁即將擦身而過時——

  「找到了……」

  什麼聲音?沈羽菁愣了一下。

  「找到了……」

  誰在說話?葉競宇停下腳步。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出乎兩人意料。

  沈羽菁的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地往葉競宇的方向移動,結實地往他懷中撞上去,姿勢就像要投懷送抱一般。

  她頓時嚇了一跳,不覺四肢僵硬!至今活了整整二十五年歲月,她還沒做過這麼丟臉的事情。

  葉競宇同樣感到詫異。雖然被女人倒追的經驗不少,但還是第一次碰見有人直接撲上來抱住他。

  鼻間流竄的是一股熟悉的氣息,莫名的像要勾起某段深藏在腦海底端的記憶……沈羽菁抬起頭,眼前是個外貌令人垂涎的年輕東方帥哥,四目相對之際,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會放電。

  心口不由自主地怦怦亂眺。她承認這男人很帥,胸膛結實的肌肉摸起來挺舒服的,但還不至於讓她飢渴到要撲上去,更何況她正在趕飛機呢。

  葉競宇凝望著女子年輕俏麗的臉蛋,她一雙漂亮的眼睛呈現與他不相上下的驚訝,令他心中莫名湧起一種懷念的感覺。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為什麼會有終於重逢的濃郁思念?就好像他找她已找了好久好久,久到都忘了流逝的時間……

  「小姐,你還好嗎?」他柔聲開口問道。

  「好,很好……」沈羽菁露出尷尬的笑容。糗大了!一點都不好。

  真丟臉,幸好以後不會再見面,不過,他長得這麼帥,也許該跟他要個電話什麼的。

  沈羽菁一邊想著,一邊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被黏住了似,竟然無法跟他分開。

  怎麼回事?真是見鬼了!沈羽菁用盡全身力氣,硬要將自己從男子身上「拔開」。

  葉競宇也試著移動身體,察覺到跟陌生女子之間好像有種奇怪的吸力,緊緊吸住彼此。

  到底怎麼回事?葉競宇也同樣使力掙脫,終於,兩人脫離了彼此的身體,同時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笑臉。

  雖然不知道出了啥事,但總算重獲自由了。

  「辛苦了。」沈羽菁開玩笑地調侃一句,他也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兩人凝視著對方的眼睛,驀地,又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同時從彼此心中竄起,滿滿地充塞住胸口,幾乎要衝口而出……

  「找到了……」

  「找到了……」

  又是那個聲音!

  兩人同時四處張望,發現對方也有同樣的動作,心裡不禁起了疑竇,難道他(她)也聽到了?

  「你……」

  「你……」

  才想問出口,卻立刻被打斷。

  「羽菁,你在搞什麼?!慢吞吞的,飛機都快起飛了!」美君急匆匆跑過來將沈羽菁拉走。完蛋了,教授一定會氣到中風!

  沈羽菁邊往前快步移動,邊回頭望著陌生男子,內心油然生出莫名的依戀,好似捨不得跟他分開似。她怎麼會對一個陌生男人產生這種奇怪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難得遇上優質帥哥吧,誰教她週遭都是些埋首研究的偉大學者,根本碰不到能讓她心動的男人。

  應該留下他的名字跟電話的,實在太可惜了……

  「館長,你有沒有事?」

  目睹一切發生經過的秘書小林表情尷尬地插話,提醒一臉怔愣的葉競宇。跟在他身邊兩年多,還是頭一回見到他為女人失了神。

  「沒事。」葉競宇反應過來,搖搖頭。

  剛才,他竟然有股衝動想追上那名陌生女子,留下她的聯絡電話,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嚴重的失落感在胸口不斷蔓延,彷彿錯失了珍貴的寶貝般。

  也罷,如果有緣,自然會再相逢。

  葉競宇甩開雜念,跨步離開機場。

  ***

  「郭教授有重要的事必須去北京一趟,真的很對不住。」負責接待葉競宇的是研究生劉偉,他充滿歉意地說:「葉館長,不管您有什麼問題、什麼需要,只要我們做得到,一定盡力。」

  「沒關係,這一趟本來就決定得太匆促,我應該事先聯絡好才對。」

  葉競宇謙遜地說。這是他的疏忽,沒料到在挖掘期間郭華竟會離開基地,也才會因此而錯過。

  既然郭華已經去北京了,那麼接下來……

  葉競宇不禁陷入思索。其實這一趟來他也只是想實際看看挖掘的情況,順便從出土古物中找尋是否真的有另一塊玉珮。他相信那少女的聲音絕對不是無緣無故出現。但她到底想要帶領他找到什麼?

  他忍不住對劉偉提出要求:「劉先生,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你們挖出古墓的地方?」

  「當然沒問題。」劉偉沒半點猶豫,頻頻點頭,立刻去準備車子載貴客前往挖掘處。

  葉競宇在考古界相當有名。據說他非常有眼光,收藏很豐富,也很肯花錢贊助學者的挖掘研究,如果他願意出錢資助他們,那就再好不過了。

  葉競宇不是笨蛋,一眼就看出劉偉慇勤招待他的目的,也不以為意。

  對於這一類的考古工作,他的確非常樂意出錢贊助。倒也不是想從中牟利,只是真心地想盡一份心力,有點像是老天賦予的責任;何況他老爸賺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也想靠著他沾點文化氣息,他算是幫他做點有用的事情。

  葉競宇跟小林在劉偉的陪伴下前往了挖掘基地,一路上塵上飛揚,刺眼的陽光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親自來到墓地參觀過後,結果卻讓他失望了。

  墓地的確挖掘出不少珍貴的古物,卻沒有他要找的另一塊玉。

  難道是他聽錯了,少女的聲音只是幻覺?或者是他搞錯了,他要找的東西根本不在這裡?

  葉競宇踏著黃沙上地,小心翼翼地不去破壞工作人員所做好的記錄。即使人在此處,內心的迷惑依舊得不到解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27:23

第二章

  公元前七百八十九年

  這一年,滎公、咢侯兩諸侯打了十多年的戰爭,終於進入了和平談判。咢侯特地派遣使者前去滎國贈送一隻珍貴玉璧,作為友好之禮;滎公也對來使以盛大饗宴加以款待。

  宴會極為奢侈鋪張,彷彿要對咢國使者誇耀滎國的強盛富裕,使用的是昂貴的器皿,優伶們奏樂歌唱,身著華麗衣裳翩翩起舞。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注一)

  悠揚的簫笙伴奏,滎國眾臣熱烈地飲酒用餐,慶賀即將到來的和平。

  廳堂中,滎公最寵愛的小女兒滎姬引來極多讚賞驚艷的目光。

  她年方十一,肌膚白皙勝雪,眼眸明亮,容貌柔和清麗,知書達禮,身處父親眾多艷麗妻妾中,絲毫不掩她青春動人的少女氣息。

  她一雙盈盈美目正專注凝視眼前的舞者,她們曼妙的舞姿與身段隨著每一踏步、每一呼息,與樂音緊緊相呼應。

  其中,一名相貌絕艷出色的少女完全攫住滎姬的心神,她的步伐輕靈,烏黑髮絲隨舞飄揚。

  燭光搖曳,少女的身影如夢似幻,宛若從天而降的美麗仙子。

  滎姬目不轉睛,少女似乎也感受到她的視線,黑白分明的眼瞳與她遙遙相望;她眼中的不馴像是一團火焰,令滎姬的心口緊縮了下,令她口乾舌燥,少女彷彿挑起了她內心一種莫名的情緒……

  這名少女舞者便是從堯國逃出的小公子豐颻。原本他流落街頭行乞,後來因為清秀的外貌而得到藝團的收留。

  從此他男扮女裝,成為一名舞者,跟著藝團周遊列國、四處流浪,伺機等待復仇的時刻。

  喪國的悲痛讓他顯得少年老成,眉頭間總鎖著一層濃濃憂鬱,但此刻,蟄伏心底的柔情卻悄悄被挑動。

  眼前滎國小郡主的娟秀美貌像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他忍不住怦然心動;她眸中流露著的溫柔光芒,奪去他片刻的呼息,他堅定的舞步頃刻間紊亂了。

  宿命的相遇強迫他暫時停留,他彷彿從她眼中看到了上天的訊息……

  音樂聲停了,滎姬眼見少女舞者跟隨其他舞者預備退下,心中驀然衝動地做出決定。

  「父君,能否賜女兒一樣禮物?」她輕聲開口,轉向父親要求。

  滎公眼中滿溢著疼愛之情,溫柔地說:「滎姬,你想要什麼?」不管她要什麼,他都會給她。

  滎姬渴望的雙眼緩緩轉至少女舞者身上,她要她。

  她要留住她,留在她身邊。

  ***

  早晨,秘書小林陪著老闆葉競宇在飯店用早餐,卻發現老闆精神不濟,臉上還露出一種前所未見的迷惑表情。

  「館長,你怎麼了?」小林邊吃早餐邊關心地問道。

  難得來中國,他選的是傳統的燒餅油條配豆漿,正吃得津津有味,準備等會再去多拿幾個小籠包。

  葉競宇一身休閒打扮,修長的身體舒適地坐在椅子上。他吃的也是中式,只不過食慾不佳,面前的饅頭夾蛋根本沒碰幾口。

  「昨晚我作了一個詭異的夢。」他淡淡地說,漂亮的眼睛顯得黯淡無光,眼窩甚至浮現淺淺一層黑影。

  「詭異的夢?什麼夢?」這下小林可好奇了。據他觀察,老闆一向不信鬼神靈異之說,即使平時接觸的都是些先人留下的遺物,也從沒有那方面的困擾,難不成真讓他撞見了什麼?

  葉競宇想了一會,露出無奈的表情,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會記得夢境中的—切。

  「一個古代少女,長得非常端莊美麗,讓人看了有想寫詩的衝動……」回想起昨夜的夢境,他的眼神迷濛,腦海中牢牢刻印著少女的臉龐,她唇邊甜美的笑痕令他心靈悸動。

  清晰的容貌像是從記憶深處湧現,彷彿曾經相識……

  小林停住吃食的動作,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他。老闆談論起那個夢境時,竟然流露出迷惘的表情,簡直像個初墜情網的少男,這怎麼可能會是平時悠遊在女人群中怡然自得的老闆!?

  「館長,你夢裡的古代少女大概幾歲?」他忍不住接著問。

  葉競宇愣了一下,還真的仔細思索起來。

  「感覺好像十一、二歲。為什麼問?」他也很好奇。

  「沒什麼……」

  小林尷尬地搖頭,心裡卻暗自擔憂:莫非老闆有羅莉塔情節,喜歡小女孩,所以晚上才會夢到……而且,還念念不忘……

  葉競宇見他臉上怪異的神色,就料到他大概又在胡思亂想了。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在意的,這個日本籍的秘書有時候想像力確實出奇豐富,習慣就好。他伸手掏出放在外套內袋裡、裝著鳳玉的盒子,思忖。

  自從離開美國,他一直把這塊古玉帶在身上片刻不離,來西安這一趟旅程最主要就是為了找尋是否真存在著另一塊玉。

  莫非昨晚作夢是因為這塊古玉?在美國時他並不曾作過這種詭異的夢,難道是「它」想告訴他什麼?

  在他耳邊響起的少女聲音……夢境中少女迷離的笑容……胸口彷彿被牽動了綿延千年的思念情緒……這—切是否都和他手中的古玉有關?

  或者,跟他自己有關?

  葉競宇專注地凝望著盒子裡擺放的古玉,精雕細琢的玉面上那一點血色像是隱藏了數千年的謎團,等待後人挖掘出其中的秘密。

  「小林,我們吃完早餐立刻去北京,我想馬上見到郭教授。」他當機立斷,做出決定。

  原本他跟小林準備趕回美國,不過想了想,既然都來了,也許他該親自去見郭華教授一面,談一談他詭異的經歷,順便詢問古玉和夢境的關聯,以及是否還有另一塊玉的存在……

  小林本來以為他們已經要回美國了,有點訝異老闆決定臨時去北京。不過,他也不好質疑老闆的決定,於是點了點頭。

  「是,我馬上訂機票。」

  ***

  來一趟北京,如果不上長城可就白來了,這著名的景點幾乎是每個外來觀光客必到之處。

  西安周朝遺址說明會在北京大學舉行完畢之後,隔天,主辦單位緊接著招待幾位中、港、台的學者與政商名流暢遊北京的歷史古跡。

  沈羽菁和楊美君身為郭華教授的助理,自然而然成為免費的地陪,陪著貴賓們去參觀包括紫禁城、天安門、北海公園……其中當然不能錯過最能彰顯中國悠遠歷史的萬里長城。

  長城最早可以追溯到距今兩千多年前的秦始皇,這個中國的始皇帝統一中國後,全面修築北方城牆以抵禦異族,從此歷朝君王逐漸加強、加長、加深這條防線,綿延至今。

  郭華教授向來很享受這種社交場合,也樂在其中,就連一些來遊覽的外國遊客都圍繞在他身邊,聽他侃侃而談。

  倒是他的兩名跟班沈羽菁和美君整場都得露出快僵掉的笑臉,偶爾還得詳細為人解說疑惑,真是累壞了。

  尤其對平時運動量就不足的沈羽菁來說,這根本是一件苦差事。她望著眼前那彷彿永遠爬不完的階梯,心已經涼了半截,雙腿發軟。

  「學姐,我快不行了……」

  她哭喪著臉向美君求救,後者露出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爬長城可沒別的方法,就只能靠雙腿。

  「走快一點,否則依你的速度,天黑了都爬不到一半。」

  美君殘忍地提醒一聲,隨即加快腳下的速度,一下子就把腳程慢的沈羽菁遠遠拋在後面了。

  「學姐……」

  這沒良心的學姐竟然就這樣拋下她。

  眼看美君的身影愈來愈小,沒了力氣的沈羽菁索性賴坐在階梯上吹風,懶得動了。

  其實登長城端看自己的體力、耐力,如果真的不能負荷,倒也無須強迫自己,否則隔天就等著全身肌肉酸痛。沈羽菁向來不會勉強自己,因為她從來就沒有登上最高點的野心。

  今天的運氣還不錯,天氣很晴朗,風吹來也挺涼爽的……

  她到北京唸書快一年了,這邊的天氣跟台灣差別很大,夏天倒是差不多悶熱,冬天還會下大雪,不過最討人厭的就是沙塵暴,它一來,天空就灰濛濛的,還得戴口罩。

  沈羽菁喝著礦泉水,雙眼不停看著身邊來來去去的觀光客,裡頭多數是東方面孔,也有不少西方人。

  兩千多年前的老祖宗一定想像不到當時為了防禦目的而建造的長城,會在未來成為觀光用途,甚至因此而大發利市吧?

  等休息夠了,沈羽菁起身舒展舒展筋骨,準備追上教授他們,免得到時候沒見到她人影,以為她又去哪裡打混。

  「找到了……」

  沈羽菁轉過身,正想繼續爬階梯,突然又聽見了那少年的聲音。當她正感到疑惑時,迎面忽然吹來一陣猛烈強悍的怪風,不僅吹亂了她的頭髮,還吹得她腳步不穩,身體搖晃。

  怪的是她看四周其他觀光客對這陣怪風竟毫無反應!好像只有她一個人受影響似的。這到底怎麼回事?

  沈羽菁無暇多想,現在她光要顧著平衡自己就很困難了。

  她拚命地試著站穩,偏偏身體卻像被莫名的引力吸住了般,一直往後傾倒。

  最後,她整個人往後倒下。她幾乎是絕望地閉上雙眼,想到這長長的階梯,可以預見自己這一摔,下場會有多悲慘……

  然而,這陣風並沒有讓她摔下層層疊疊的階梯,而是讓她撞進了一個正往上爬的男人懷中,他結實可靠的胸膛立刻成為她牢固的靠山,緊緊將她擁入,沈羽菁鼻間驀地竄進一股熟悉的男人味……

  又是那種讓她彷彿墜入夢境中的氣息,很懷念很懷念的感覺……

  「小姐,你想找死嗎?知不知道你的行為有多危險?」

  男人的聲音帶著嚴厲的訓斥意味;她還埋在他胸口,纖手抓著他身上穿的淺色休閒衫,感覺他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很耳熟,難道……是她認識的人?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沈羽菁充滿歉意地抬起頭,與男人四目相對,霎時兩人一起發出驚呼。

  「是你!」

  「是你!」

  沈羽菁瞠大雙眼,眼中映著的正是那張在咸陽機場偶遇的俊帥臉龐,不僅因為他漂亮的黑眼睛令她過目難忘,他身上的氣息更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莫名感受,彷彿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不過,怎麼又是在這麼難堪的狀況下與他相遇?老是對他「投懷送抱」,莫非這就是所謂的緣分?

  葉競宇心中的驚訝與她不相上下,怎麼也沒料到竟會在北京的長城上與她再度邂逅。

  其實打從上一回在機場匆匆一瞥,她的倩影已經烙印在他心頭,讓他產生前所未有的悸動,彷彿兩人早已相識。

  他來北京是為了找郭華教授,誰知到了北京大學,才知道他人正在長城,想說乾脆也來看看這千年古跡,卻沒想到攀爬階梯的過程中耳邊忽然又響起少女的聲音,接著吹來一陣怪風,這名陌生女子便摔進他的懷抱。

  他們之間是否真有一種莫名的引力牽引著彼此?

  葉競宇和沈羽菁感受到四周異樣的眼光,才意識到彼此的姿勢有多曖昧。這一回,兩人的身體又被緊緊黏住了,好像捨不得跟對方分開似的。

  沈羽菁露出尷尬的笑容,暗中試著扯離自己的身體,她的雙手服貼著他胸膛結實的肌肉線條,不禁心跳加快,他們不過是曾經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她對他竟然產生了遐想……

  葉競宇同樣為她身上散發的馨香所深深吸引,她誘人的性感紅唇令人想一親芳澤,他得壓抑住心裡的衝動,才不至於嚇壞只見過兩次面的陌生女子,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們還挺有緣的……」

  不管那神奇的力量從何而來,葉競宇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種跟美女黏在一起的感覺。

  「是啊……」

  好不容易跟他分開了,沈羽菁撫平身上微皺的衣服,暗忖:每次碰到他,她總是出糗,這種緣分真讓她好氣又好笑,說不出來該不該期待。

  葉競宇看著她深邃的棕色眼眸,仔細端詳她的模樣,她的肌膚白皙勝雪,眼眸綻放的光芒竟讓他聯想到他夢裡的小公主……

  怎麼可能!這一定是錯覺,是哪個夢讓他印象太深刻……他不禁嗤笑自己荒謬的念頭。

  「你的口音不像內地人,是觀光客?」他試探地問,想多認識她。

  沈羽菁爽快地點頭。

  「嗯,我是台灣人,來北京唸書。你呢?也是來觀光?你的口音聽起來也不像內地人喔。」她笑著調侃他。

  葉競宇聽了,微微一笑。

  「我來談生意,因為有點空閒,所以就來長城逛一逛……其實我也是台灣人,不過小學時就移民美國了,因而中文並不是那麼流利,你應該聽得懂我說什麼吧?」

  「原來是ABC。」她瞅著他,眼裡充滿笑意。「依ABC的標準,算不錯了,能聽啦。」

  他們週遭依舊是來來去去、一群群嘈雜的觀光客,古跡跨越了時空的距離,留下先人們的歷史見證,留待後人們用一張張照片追思緬懷,然而此時此刻,縈繞在葉競宇和沈羽菁心中的,只有對方的身影。

  明明是陌生人,激動的心情卻像是找尋了彼此幾千年,終於在今生今世相遇。

  為什麼只要看著對方的眼睛,就有一種想要擁抱對方的衝動,不想再跟對方分開,而想要永遠留在對方身邊?

  這樣奇怪的感覺一時無法找到合理的解釋,或許只能歸於命運的安排,安排他們的相遇。

  「你……」她對他也有同樣的感覺嗎?

  「你……」他是不是也有一樣的想法?

  兩人同時想開口詢問對方的名字,手機卻在同時響起,將他們的思緒同時拉回現實。

  由於太過專注,沈羽菁差點被手機的聲音嚇得跳起來,她趕緊閃到一邊接電話;葉競宇則皺起眉頭,惱怒這不識相的電話鈴聲。

  「羽菁!」沈羽菁的手機傳來年老的喝斥聲。

  「教授!」

  聽到郭華教授的聲音,沈羽菁赫然才想起自己來此處的目的。一見到葉競宇,她根本什麼都忘了,一心只想著他。

  「你在哪裡?怎麼沒見著你?」

  「我……」她低聲囁嚅:「我有點累,所以休息了下……」

  「休息?我不是帶你們來玩的,快跟上!」

  「是!」

  沈羽菁在教授嚴厲的訓斥下,悻悻然掛斷電話,心想,最好趁老先生還沒發火前,趕快跟上去。

  她轉身,想跟葉競宇說話,卻發現他還在講電話,她不好打斷他……她望著他偉岸的背影掙扎,雖然心裡有著遺憾,卻也只能放棄這一次的邂逅,趕緊加快腳步離去。

  「真的?!你遇到日本的雕刻家山本映見,他願意在我們館裡辦個展?」葉競宇聽著手機那端從紐約傳來的訊息,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

  「還在洽談?我知道他的脾氣不好搞,不過他是日本目前最有代表性的藝術家,想辦法說服他,我們願意提供最好的條件……他今晚就回東京?」葉競宇思索了一會,說:「既然如此,你留下他在東京的聯絡方式,我親自找他談……好,我在亞洲的這一段時間,紐約的事就交給你全權處理……」

  葉競宇跟藝術館的經理莉莎通完話,回身想再跟沈羽菁攀談,卻發現她人已經不在了。

  他梭巡著四周,都沒有見到她的影子,心裡一急,想出聲找人,卻赫然發現自己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竟然又錯過了!

  葉競字忍不住懊惱地捶了下長城牆壁,這是第二次失去認識她的機會。還會有第三次的偶遇嗎?

  ***

  郭華教授研究室內的兩排書櫃上擺滿了書籍、期刊以及各種參考資料,雖然有些亂,但仍可看出條理。

  另外,四周也擺了一些古色古香的飾品。據說他對玉石很有興趣,果然在他書桌上看見了一對精雕細琢的玉熊,還有一副玉屏風,葉競宇銳利的雙眼馬上就看出其非凡價值。

  此刻,他跟郭華以及小林圍坐著一張古董茶几,郭華特地為兩個國外來的訪客泡茶,還拿出久未使用的陶制茶具,小小的室內繚繞著清新的茶香與茶點混雜的芳香味。

  「葉先生,小林先生,喝喝看,這是道地的烏龍。」

  郭華開心地招待他們。他老早就聽聞了葉競宇的大名,也曾去過紐約的「OrientalChannel」參觀過,對於葉競宇出錢出力贊助考古挖掘,又不遺餘力在國外推廣東方文化相當感動,因此相當樂意與他坐下來相談。

  葉競宇品嚐蓋杯裡的烏龍茶,邊聞茶香。清新香味撲鼻,喝了口熱茶,甘而圓潤,的確是好茶。

  「葉先生,你們特地來北京找我有什麼急事?」郭華也不囉嗦,直接切入主題。他已經先接到劉偉的電話,通知他葉競宇曾經跟他錯身,卻沒想到他竟然一路追來北京,可見得應該有要事。

  葉競宇放下茶杯,俊臉面露微笑。能不廢話當然最好了,他自己也討厭浪費時間。

  「郭教授,我已經參觀過您在西安進行的挖掘工程,有樣東西我想請您親眼過目。」

  葉競宇從西裝內袋拿出他裝著古玉的黑盒子,遞到桌上放好。

  郭華看他臉上謹慎的表情,知道這裡頭的東西應該價值不菲,因而戰戰兢兢地打開精美的黑盒子,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塊珍貴的青白色鳳形玉珮,仔細觀察上頭細膩的刻紋,可以得知這不僅是真玉,還有著一定的歷史年代。

  「這是……」

  郭華不禁怦然心動,立刻起身去拿放在辦公桌上的放大鏡,仔細地觀察這塊古玉,每個小細節都捨不得放過。

  這塊玉珮應該是幾十年前從山西省挖掘出來的西周晉朝古墓裡的古物之一,他曾經在文監上看過,不過傳聞被盜走了,流傳到某個商人手上,原來就是葉競宇。

  「郭教授,我希望您能特別留意,這次的古墓挖掘可能挖掘出另一塊玉珮,跟這一塊是一對的。」

  郭華聽了,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葉先生,你怎麼知道還有另一塊玉珮?」

  「直覺。」葉競宇態度篤定地回覆。「一種我無法跟您解釋清楚的感覺。這塊玉來自西週年代,而這回您挖掘的正是西週年間的古墓,我相信您應該可以找到另一塊跟它相配的玉珮。」

  「感覺啊……」

  郭華忍不住失笑,坐進辦公桌後的旋轉椅。

  他的背往後靠向椅子,雙手摩挲著冰涼的玉珮,愛不釋手。這塊玉毫無瑕疵,美極了,尤其上頭那滴宛若血般的紅點讓它又增添一股神秘的色彩,如果真有另一塊占玉,他也想親眼看看。

  「葉先生,我們這一行不講感覺,只講證據,沒東西就是沒東西。」他坦白地說。

  「我知道。只是希望如果郭教授有任何可能的發現,都能立刻通知我。」這也是葉競宇來此最主要的目的。能得到第一手、最快的資訊,不被其他同好捷足先登,如果真有另一塊玉珮,不管用什麼方法,他都要得到手。

  這回,郭華真笑了出來。

  「葉先生,我不敢給你擔保,我只是率領其中一組團隊,還有陝西省的考古研究所跟著呢。」

  葉競宇眼眸瞇起,修長的十指交纏,落放在茶几上;小林一看即知,這是老闆打算開始談生意的動作。

  「郭教授,這次的挖掘也許要投入很長一段時間,國家的資助應該撐不久,我很樂意提供一筆贊助費。」

  葉競宇用眼神示意秘書小林,小林動作迅速,很快掏出支票簿,寫出一筆這類場合慣常用的數字。

  郭華接過支票,上頭的數字的確很讓人動心,可以讓他們的挖掘小組整整一年不需要擔憂經費問題。

  「郭教授,這是代表『OrientalChannel』的贊助,我對這次的挖掘很有信心,應該可以發現數量豐富的古物,所以我打算持續資助你們三年。」

  三年?!郭華一聽,皺起眉頭,心中越想越不對勁。

  坦白說,做這一行,苦的就是只要沒挖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挖掘工作往往就會功虧一簣;現在才剛剛開始,就有這麼雄厚的金主幫忙,一定可以順利進行下去,但他對於葉競宇贊助的目的卻存有疑惑。

  不過是一塊古玉而已,值得如此大手筆的投資?

  況且,誰知道收下這筆錢之後,後續會不會有什麼不當或不法的要求。依郭華平日的行事風格,向來最厭惡將古人遺物做這類商業交易,因為那大大貶低了他們做學問的價值。

  「傳聞果然是真的,葉先生對考古研究真的不遺餘力。」他冷淡地回道,將支票放回桌上。

  「不過,我剛才已經說過,挖掘古物之事並非我一人可以決定,恐怕我不能給葉先生任何承諾。」

  小林聽了郭華的回應後很是訝異,不相信這世上竟有人不受金錢的誘惑。葉競宇卻明顯感受到郭華的態度,看來用金錢利誘這一招並沒有發揮效果,只好先按兵不動,等待機會再出手了。反正,他不收,還是會有人收的。

  不管要付出多少代價,他一定要尋到另一塊古玉。

  既然相談沒有結果,葉競宇也就不打算多逗留,等會還得趕飛機去日本拜訪山本映見呢。

  「既然教授不願意,我也不強求。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您的工作。郭教授,再見。」

  小林將支票收回口袋,跟葉競宇一同起身,郭華依戀地望著手中的珍寶,只是,再怎麼捨不得,也得物歸原主。

  葉競宇小心翼翼地將黑盒子收回外套內袋,那虔誠的動作彷彿對待唯一的珍寶似的,讓郭華不禁越發感到好奇。

  據說這個神秘的「OrientalChannel」館長收集了世界上不少的奇珍異寶,不知他是對待每個收藏品都如此小心呵護,或者這塊玉珮對他有特殊意義?

  甚至還特地為了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另一塊古玉千里迢迢來到中國找他,不只如此,還想出一大筆錢贊助?

  他的行為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兩名訪客都已經離開研究室了,郭華仍陷在深思中,腦海裡深深烙印了那塊玉珮的模樣,懷疑是否真的還有另一塊古玉跟它成對?葉競宇到底憑什麼知道?

  據他所知,那塊玉珮出上之後,經過分析,只曉得應該是西週年間某位王公貴族所擁有,卻找不到任何史料記載其模樣,葉競宇的直覺究竟因何而來?

  門口響起敲門聲,打斷他的沉思,美君跟沈羽菁隨即進了研究室。

  他們來找教授討論何時啟程返回西安。看到茶几上擺了茶具跟茶點,心裡都很好奇是誰來訪,竟可以讓教授這般大陣仗招待?

  「教授,剛才是誰來了?」沈羽菁直率地問。

  「『OrientalChannel』的館長。」他淡淡地說。

  「葉競宇?!真是『OrientalChannel』的館長葉競宇?」見教授點點頭,美君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呼聲。「我一直很想親自見他一面,告訴他我好喜歡『OrientalChannel』!」

  前年,美君去紐約旅遊,還特地要求導遊帶她去一趟知名的藝術館「OrientalChannel」。她完全被館裡兼具現代與古典、融合東西方文化的設計所折服,沒想到平時鮮少曝光的館長葉競宇竟然來到了北京大學,甚至十分鐘前還在教授的研究室!如果她們早個幾分鐘來,就可以親自見到他了!美君對此懊惱不已。

  沈羽菁倒是不像她反應那麼激烈,雖然她也知道紐約的「OrientalChannel」很有名,尤其再加上美君充滿崇拜的誇張形容詞之後,簡直像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不過,她覺得任何事還是眼見為憑,哪天去了紐約再去逛一逛,也許會有機會遇見那個神秘的館長也說不一定。

  注一:詩經•小雅•鹿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27:57

第三章

  公元前七百八十七年

  仲夏之際,亮麗的艷陽照耀著平靜無波的溪水,水面閃爍粼粼波光。

  滎國城外的溧水邊,一名纖秀的長髮少年全身赤裸地浸在冰涼的溪水中,深邃眸子遠眺秀麗的山光水色,陽光曬得他露出水面的肌膚發燙,沾了水珠的俊容卻露出憂慮的神色。

  他的手緊握著頸上懸掛的一串玉墜,仔細凝望玉面上精緻的雕刻。

  豐颻停留在滎國已經兩年。自從被滎姬留下後,他成了伺候她的侍女,成天悶在宮室內。

  今日天氣晴朗,日光燦燦,滎姬帶著一群侍女到城外賞花、遊玩,他總算逮到機會喘口氣。

  豐颻今年已經十五歲,逐漸遠離少年的身形,長成了男子結實的軀幹。他心知自己不可能永遠扮成女人,繼續待在此處遲早會被拆穿,到時候可能他還沒機會報仇雪恨,就先死在滎國了。

  如果要逃,此刻就是最好的時機,溧水距離滎國邊境不遠,等其他人發現他失蹤,他已經逃到了另一個國家……

  無聲無息地,一抹纖細的身影來到溪水邊。

  滎姬身著華麗衣裳,臉頰嫣紅,唇畔含笑,純真眸子興致盎然地凝望眼前秀麗的山光水色。

  她平時身處戒備森嚴的宮廷,難得有機會能到宮外遊玩,悄悄擺脫身邊的侍女和侍衛,獨自來到溧水邊。

  風兒吹動她的裙擺,吹起她頰邊烏黑的髮絲,吹來遠處淡淡的花香,她宛若一隻飛出籠外的鳥兒,盡情地展翅。

  人人羨慕她高高在上,集父君寵愛於一身,卻不知她內心憧憬的,只是無拘無束的生活。

  繁複的宮中規矩,無時不刻緊跟身旁的侍女、侍衛,高牆遮擋了她渴慕自由呼吸的奢想,只有在這短暫的時分,還給她沒有束縛的輕鬆。

  滎姬驀然停下腳步,岸邊的一襲藕色衣衫引起她的注意。她好奇地上前低身撿起衣物,抬起頭,望見溪中少年的身影。

  他的裸體沐浴在陽光下,肌膚閃爍古銅色澤,滎姬原本想轉開眼,卻被那熟悉的身影所吸引,忍不住再回頭仔細看清他的模樣。

  她的呼吸愈來愈急促,不敢置信眼前所見,少年竟是她留下的舞者豐颻!「她」竟然是個男子!

  滎姬手中的衣物落下,豐颻聞聲回望,發現不知何時滎姬就站在溪水邊凝視他,眼神充滿震驚。

  四目相對,時間凝滯,週遭的空氣變得冷颼颼,突如其來的意外令兩人措手不及,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豐颻屏氣凝神,身體動也不動。

  滎姬眼中除了驚訝,還揉合了其它複雜的情緒。

  不論是誰揭穿了真相的面紗,預告的都是兩人即將的分離……

  「她」不過是一名舞者,又有什麼好捨不得?但「她」卻是她生命中第一個堅持留在身邊的人,只是怎麼也料不到,她的堅持從一開始就錯了,她錯在不該為「她」著迷、被「她」蠱惑,甚至為了可能被拆穿的事情感到悲傷……

  「郡主!郡主!」

  僵持的氣氛中,隱隱約約的,不遠處傳來侍女尋人的呼喚聲。滎姬從驚愣中清醒,低聲且急迫地說:「快上來穿上衣服!」

  豐颻怔愣,意外她竟不打算揭穿他的真實身份;在她的催促下,他匆忙上岸穿衣。

  滎姬頭一回清楚見著男子赤裸的軀體,那一瞬,她趕緊轉過身,俏臉燥熱,染上一抹羞紅。

  他一邊穿衣,眼眸偷覷著滎姬嬌小的背影,發現她一對纖巧的耳朵都紅透了。

  滎姬自始至終什麼也沒說,即使回到宮內,一切照舊如常,留給豐颻滿腹的疑竇。

  他不明白,她為何要替他隱瞞。為什麼?

  他也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何不趁機逃跑?

  繼續留下,豈不等於把性命交到滎姬手上,任由她處置?

  夏日已近尾端,豐颻駐足宮廊,傾聽颯爽的南風吹拂過庭園,騷動的心情似乎再也壓抑不住……

  ***

  怎麼又來了……

  沈羽菁從床上清醒,雙眼瞪著宿舍的天花板,下鋪的學姐美君睡得正熟,還發出均勻的呼息聲,在靜謐的夜半聽起來格外清晰。

  現在幾點了?

  她看了眼床頭鬧鐘,深夜一點多……

  竟然又夢到那名俊秀少年,這回還出現一個外貌秀麗端莊的古代少女,從她渾身高貴的氣質判斷,似乎是某國的公主或郡主,他們之間流動著曖昧迷離的氣氛,令她胸口悶悶的,莫名感覺有點痛……

  沈羽菁深深吐一口氣。好煩!難道又是那塊古玉搞的鬼?

  她煩悶地從床上坐起身,拿出用絲巾仔細包裹好、藏在枕頭底下的龍形玉珮。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管著這塊古玉,且隨身攜帶。不只因為害怕被別人發現,也直覺這塊玉對她很重要,必須珍藏好;她說不出原因,那種感覺就好像烙印在她的靈魂中,無須理由。

  她打開絲巾,玉面上似血跡的紅點微微發光,一明一滅閃爍著,在黑暗的房間中顯得異常詭譎。

  沈羽菁看著玉珮發愣,覺得愈來愈無法解釋自己的經歷。

  自從撿到這塊古玉後,週遭似乎有些事情起了變化,而且是她無法掌握、控制的,而她也只能任由這些事情暗地裡進行,影響她的生活。

  「你到底想讓我知道什麼?」

  她輕柔地撫摸手中的玉珮,喃喃低語。玉珮的光芒逐漸消失,恢復成往常一般,安靜地躺在她手掌上。

  乾脆明天回西安後,再偷偷地把它放回墓地裡,假裝是自己剛剛發現,然後交給教授,就這樣甩掉它……

  沈羽菁努力思索可以擺脫這一切詭異事件的可能性,不過,她內心卻同時有另一股強烈的反對力量阻止她這麼做。最後的結論是,她棄械投降了。

  她沒辦法丟下「它」不管,不管自己身上還會發生什麼事情,不管好或壞,她只清楚知道拋棄「它」就等同割下她的心頭肉一樣。她想好好守護住這塊玉珮,直到她能把一切疑惑解開。

  此刻,沈羽菁毫無睡意,清楚自己再躺下去也無法入睡,乾脆下床,換好外出服,認命地把玉珮帶在身上。

  她悄聲離開宿舍,決定騎腳踏車到外頭溜躂,總比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好。

  ***

  深夜近三點,葉競宇定出酒吧,同來的朋友克裡斯早已勾著一名艷麗高挑的女子,得意洋洋地先一步離開。

  克裡斯來自香港,專門轉手一些稀奇古怪的物品,從中抽取佣金過活,日子倒也過得逍遙自在。葉競宇就是靠他的介紹才買到那塊鳳形古玉。今晚兩人難得聚會,葉競宇主動提起自己奇異的夢境以及懷疑可能有另一塊古玉的存在,克裡斯也答應幫他打聽,注意市場上是否有流傳那塊玉。

  「就算真的有那塊玉珮,你真的很想要?」克裡斯彷彿在試探他,眼神閃動光芒。

  「我要。」葉競宇抽著菸,眼神迷濛,口氣篤定:「不管花多少代價、什麼手段,我都要定了。」

  「那塊玉真有這麼高的價值?」

  克裡斯經手過的珍奇瑰寶不少,古玉雖然值錢,但對於像葉競宇這般的高級收藏家,應該還有另一層意義存在。

  葉競宇思索著該怎麼回答。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這世上是不是真能找到另一塊玉珮……只是一種感覺,我覺得我一定要找到『它』,不管要花多久的時間,我一定要找到。」

  克裡斯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眼光看他。

  「競宇,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在戀愛?」他調侃地說。

  葉競宇笑了出來,眨眨眼睛。

  「也許你猜對了。」他這般回應。

  談笑間,時間很快流逝,克裡斯跟美艷女子離開酒吧後,雖然也有不少姿色頗佳的女人前來搭訕,但葉競宇今晚卻沒什麼心情玩一場短暫的男歡女愛,尤其明天還得搭飛機去日本。

  他走出酒吧後,獨自在深夜的北京街道上閒晃。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沒有回飯店休息的慾望,也沒有特定想去的地方,只是憑著直覺往前走,想轉彎就轉彎,想過馬路就過馬路。自從離開學校出了社會,他已經好久沒能這麼率性地走自己想走的路了。

  他的人生看在別人眼中算是順暢吧。

  家境富裕,從小到大念一流的私立學校,從沒為課業成績煩惱過,更是情場得意,事業順利,活到至今三十歲,他幾乎沒經歷過什麼挫折。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想,他的生長環境也給了他過多的限制跟壓力,他的選擇其實不多,也曾經因為現實考量而放棄過可能的幸福,偏偏想找人傾吐苦水時,還會被當成發無聊牢騷。這樣說起來,他真的算幸運嗎?

  今晚的心情好像特別有感而發,竟然感傷了起來。葉競宇自嘲一笑,在路邊停下,手掏向西裝口袋,他突然想抽根菸。

  然而,他才剛拿出口袋裡的菸跟打火機,沒想到角落驀地竄出一個瘦小的黑影撞上他。

  「對不起。」衣衫破爛的少年驚惶地看他一眼,匆匆說了聲抱歉,隨即跑掉。

  葉競宇看他匆忙的模樣,立刻警覺地摸了下口袋,shit!皮夾果然被摸走了。

  「嘿,站住!」

  他立刻邁開腳步,想追上那少年。皮夾內有些重要證件,他明天就要離開中國,不想因此而耽擱行程。

  扒手少年相當熟悉這區域的大小巷弄,小小的個兒四處鑽動,葉競宇如果不加快速度,一下子就會失去他的蹤影。

  葉競宇追得滿頭大汗,那人影卻像是從地球上蒸發掉了似。他不由得加快腳步,當他跑出一條小巷子時,一輛腳踏車正從馬路右側過來——

  「啊呀,好痛!」

  葉競宇沒追到人,倒是撞到一輛行進中的腳踏車,女車主驚叫一聲,立刻跌倒在地,摔了個狗吃屎。

  暗夜中,葉競宇原本只顧著追小偷,沒注意到女車主的相貌,直到這一刻,他瞥了她一眼,怔愣住,竟然又是——

  沈羽菁怎麼也想不到,這麼晚出來騎腳踏車也會出「車禍」,而且還是從巷子裡突然跑出來,簡直像是專門要給她撞似的。正想破口大罵,卻在見到對方臉孔的瞬間,嘴巴張大——

  「是你!」

  「又是你!」

  兩人同時出聲,互相伸手指著對方,兩張臉孔同時夾雜著驚愕與驚喜。一次又一次巧合的碰面,是否串起了命運的聯繫?

  ***

  「原來你在追扒手,我還以為是哪個不要命的蠢蛋,自己來撞車。」沈羽菁笑著調侃身邊的男伴。

  「幸好你騎的是腳踏車,要是機車的話,我就要進醫院了。」葉競宇摸摸胸口,臉上裝出餘悸猶存的表情。

  「欸,搞清楚,是你的錯喔。」沈羽菁立刻撇清責任。

  「是,我知道,是我自己去撞你的。」葉競宇根本不打算追究,身上只有點小擦傷,他毫不在意。

  何況,如果不是這一撞,他也沒機會再次遇見她,或許還得感謝那名小扒手的促成。

  雖然遺失證件的確惱人,但能因此與她重逢的喜悅已經掩蓋掉了心裡的不快,只是苦了被吵醒的小林,希望他可別在背後詛咒他這個老闆。

  沈羽苦笑得很開心。雖然腳踏車有點磨損,手臂上也有些擦傷,卻都比不上可以跟他再度邂逅的欣喜。

  她真的沒想到竟然還會在北京碰見他。這一次,就算天塌下來或是大地震來襲,都要先問到他的電話再離開。

  兩人此時正坐在葉競宇住的飯店內大廳的沙發上聊天,四周靜謐,只除了他們愉快的聲音。

  洋溢的氣氛是意外相逢的驚喜,還有那種無法解釋、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想我們是不是上輩子欠彼此不少錢,才會老是碰在一起?」沈羽菁年輕俏麗的臉上閃現一抹調皮的神色,在葉競宇眼中顯得很迷人。

  「不如說是前世相戀、卻沒結果的情人,所以不放棄今生再在一起?」

  葉競宇順著她的話接下去,不過很快地他又聳聳肩膀,坦承道:「其實我不信前世今生,我不信人跟人的相遇是天注定,我比較相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人可以為自己創造機會。」

  他臉上自信滿滿的表情很令沈羽菁心動。她喜歡他身上的氣息,不是古龍水的時尚味道,而是一種淳厚的純男性氣味。

  「你……有沒有女朋友?」這一回她直接問重點,可不想再像前兩次一樣因為錯過而扼腕。

  葉競宇因她直爽的問話而有點意外,但隨即搖搖頭說:「沒有,我正在找尋我的Ms.Right。」

  「真的?」

  沈羽菁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欣喜,眼睛發亮。「我也剛好在找尋我的Mr.Right,現在我們更有緣了。」

  葉競宇望著她直率真誠的眼眸,心情頓時有些複雜,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發展。

  依照以往他跟女人交往的模式,彼此看對眼了就是熱吻,然後不多廢話的直接上床。

  他從沒認真談過戀愛,跟任何一個女人從來不曾超過一個月以上的「長期」關係,因為他不喜歡被束縛,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值得他為她放棄自由……

  但此刻,他心裡卻很迷惘,不知道該怎麼對待眼前的女子。

  他可以誘惑她,反正他早就在飯店訂了房間,可以立刻帶她上去,享受和她的美妙rou體交歡,然後隔天醒來,大家各過各的生活,誰也不干涉誰。

  但是,他心裡卻強烈地拒絕這種想法。他不想跟她上過床後就變成陌生人,他想要的是更親密、更持久的交往……

  這念頭蹦出的瞬間,就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簡直嚇壞了!

  他到底在想什麼?他根本不認識她,就已經想跟她認真地發展感情?實在太荒謬了,這根本不是他的個性!

  或許,過去的他並不是真正的他,他一直在等待她的出現,他願意為她成為一個對感情忠實的男人,只為她付出全部,因為她就是他的Ms.Right。

  沈羽菁坐在沙發上等了老半天,她以為葉競宇會說一些話來繼續維持熱烈的氣氛,或者對她表達一些好感,然後她就可以順勢要到他的電話,接著……會發生什麼事情都有可能,但他卻沉默,且露出煩惱的表情。

  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她自作多情?其實他對她根本沒意思?

  沈羽菁大驚!不行,先搶先贏,她已經好久沒對男人心動了,絕不能讓他輕易跑掉。

  「你有沒有筆?」

  她鼓起勇氣打破沉默。現代女人臉皮要厚一點,倒追不羞恥,讓心動的男人落跑才可恥。

  聽到她的聲音,葉競宇驀然回神,霎時發現自己竟然在發呆,心裡頓時覺得不好意思,這還是頭一回他在女人面前失態。

  他遞給她一枝鋼筆,她接過後,迅速拉來他的右手,打開他的手掌心,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跟電郵。

  寫完後,她將鋼筆還他。

  「你剛才說,你覺得人不應該只等待命運的安排,應該為自己創造機會,我也有同感。」

  葉競宇望著掌心上娟秀的字體,以及她眼中朗朗的笑意;他無從拒絕這美麗的安排,與她的相遇或許真是他人生自由的終結,他卻甘之如飴。

  他柔聲說:「名字,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名字?」她想了一下,說:「叫我Anna。」即使對他有好感,還是小心為妙,她說出自己的英文名字。

  「Anna?」

  「嗯,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她反問。

  他揚了揚眉毛,說:「既然你是Anna,那我就當king吧。」

  沈羽菁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說:「好冷的笑話。」

  接著她掏出手機,開心地說:「國王,給我你的電話號碼,也許哪天我半夜睡不著覺想罵人,可以call你呀。」

  「隨時歡迎。」

  他微笑,說出自己的電話號碼。沈羽菁輸入之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拉住他。

  「我的手機可以照相,我們一起拍個照,怎麼樣?願意嗎?」

  她的眼神充滿期待,而他不想拒絕。

  「我的榮幸。」他說。

  得到應允,沈羽菁大方地起身,走過去跟他擠同一張沙發。

  她手拿照相手機,兩人一起對著鏡頭擺pose,有時一起乖乖正襟危坐,有時一起調皮扮鬼臉,嘻笑的聲音甚至引來飯店服務生的提醒。

  親密的肢體接觸並未讓兩人感到不自在,反而有一種熟悉的自然……只是,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代表著他們即將分離。

  沈羽菁的腳踏車就停在飯店外頭的人行道上,葉競宇陪她一道,她騎上車,望著眼前風度翩翩的男人。

  最終,她仍不知道他真正的姓名,甚至他的職業,但她並不在意;她對他的瞭解雖那麼少,卻彷彿有一種認識了他一輩子般的熟悉。

  不知道她身上被施了什麼神奇魔力,竟令她對他如此執著、如此深信、如此依戀?他們之間甚至連一個吻都沒有……

  「你今天還會待在北京?」她輕聲問。

  他搖頭。

  「我要去日本談生意,之後就回美國,應該有一陣子不會來中國。」

  她臉上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這麼說來,他們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見不到面。相隔兩地的感情總是特別脆弱,更何況他們之間的關係薄弱到連好朋友都算不上。

  「要call我喔!」臨走前,沈羽菁不捨地說,騎車的身影逐漸隱沒在晨曦照射的街道上。

  時間匆匆過去,天色微微發亮,北京的清晨已經到來,路上逐漸出現人潮,葉競宇一整晚沒睡覺,卻絲毫不覺得疲累。

  他的眼睛一直追隨著沈羽菁離去的影子,直到她完全消失。

  他們之間甚至連一個吻都沒有,他卻對她戀戀不忘、情難自抑,這是前所未有的情形,他覺得自己正像個小孩一樣慌張,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她身上的氣息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她的眼睫、她的臉頰、她的唇畔、她的笑靨……她的一切都讓他眷戀,讓他想念。

  也許他不信命運,卻無從解釋從她眼中看見的自己,內心的感動像是思念了數千年,跨越了數千年的時空終於與她相會。

  因為認了真,所以才害怕失去,這或許正是他以前處理感情總是雲淡風輕的原因吧,但現在他已經失去控制的能力。

  他不希望跟她的關係只需要一陣風吹過即消失殆盡,他希望的是更實在、能握在掌中讓自己安心的關係。

  葉競宇望著手掌上她留下的字跡,覺得每一回和她道別,都會讓他悵然若失,彷彿往後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似。

  ***

  飛回西安的飛機上,沈羽菁精神不濟,頻頻打盹;坐在她身旁的美君卻不打算讓她好眠,拚命騷擾她。

  「沈羽菁,坦白從寬,說!昨晚你半夜溜出宿舍到底做了什麼壞事?」美君咄咄逼人的問。

  「什麼……」沈羽菁迷迷糊糊呢喃,突然被吵醒,頭腦一時不大清楚。

  「告訴我!」

  美君一張大餅臉湊近她,那表情就像個探人隱私的狗仔隊記者。「整個晚上都沒回來,是不是有艷遇啊?」

  會意過來美君到底想知道什麼,沈羽菁揉揉眼睛,心想該怎麼敷衍過去。

  「這個嘛……」

  「不說?」美君瞇起眼睛。「不說我就……」

  她作勢傾身向坐在前座的郭華教授,一副想當爪耙子的模樣。沈羽菁沒轍,趕緊拉住她。

  「好啦好啦。」真受不了,這麼喜歡聽八卦喔。

  「快說,你最近有點怪怪的。」達成目的,美君露出可愛的笑臉。

  「喏,給你看,昨晚的艷遇。」

  沈羽菁把手機遞給她,秀出葉競宇的照片,一邊解釋昨晚的遭遇,美君一看照片,立刻驚為天人。

  「天哪,真的好帥!」

  她望著合照中那張眉目俊朗、英氣逼人的帥哥,羨慕到想流口水,為什麼那個帥哥不來找她撞車?

  「他叫什麼名字?」美君興致勃勃追問。

  沈羽菁轉了下眼珠子。「國王。」

  美君愣住。「啊?什麼?國王?」

  「因為我是安娜嘛。」沈羽菁吊兒郎當的聳聳肩,美君臉上出現三條黑線。

  「沈羽菁,很冷耶。」受不了的冷。

  「呵呵……」她當然知道啦。

  「他做什麼的?」

  「不知道。」這個,沈羽菁也不隱瞞。「我只知道他好像來中國談生意,應該是商人,不曉得做哪一行。」

  美君的兩道黑眉毛幾乎要擠在一起了。

  「沈羽菁,你跟這個男人混了一整晚,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做什麼工作,你到底在幹嘛?」難道乾瞪眼一整晚?

  「就天馬行空聊嘛,反正我也不是很care他是做什麼的,可能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也說不定。」如果結果真是這樣,她一定會很後悔沒強拉他去開房間。

  美君摸摸自己的嘴唇,試探地問:「有接吻嗎?」

  沈羽菁搖頭,美君翻白眼。可想而知,那也就沒「更進一步」了,真是暴殄天物的笨女人。

  「總有留電話吧?」

  沈羽菁點頭。「早就輸進手機裡了。」

  這下美君總算樂了。

  「順便給我一份。」她想打開手機的通訊錄,沈羽菁一把搶回手機。

  「給你幹嘛?」

  美君歎息。

  「親愛的學妹,我身為你的好學姐、好姐妹,是擔心你的安危,害伯你被男人的外表給騙了,到時候克制不住去一夜情,染上性病、愛滋病,到時我可以幫你跟這個男人討回公道。」

  「好學姐、好姐妹,我太感激了,不過依照優質男人的比率太低這點,為兔日後反目成仇,就算是最好的朋友都要提防的,對不住了。」

  「沈羽菁,我是你學姐!」

  沈羽菁趕緊閉眼睛假寐,當作沒聽到美君的威脅。

  開玩笑!她都沒把握追到他了,怎麼可能給自己多製造一個情敵?不行不行!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跟他在街上偶遇?

  想著他,她真的在睡夢中作了個短暫的美夢……

  而另一架飛往日本東京的飛機上,有個男人正陷入跟沈羽菁同樣的沉思……

  葉競宇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凝望窗外靜謐晴朗的天空,心思卻想著Anna秀麗的眉目,即使秘書小林不斷在他耳邊報告關於日本雕刻家山本映見的最新消息,他卻一丁點都沒聽進去。

  小林察覺到老闆的恍惚,乾脆放下手邊的資料,暗忖老闆最近的狀況似乎愈來愈怪異。以前老闆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是專心一致,現在卻老是分神,眼神縹緲,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館長,你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小林忍不住問。

  突然在深夜把他叫醒,緊急協調辦理一些重要證件,害他差點急白頭髮。

  葉競宇回神,口氣淡然地說:「我不是已經解釋過了,我遇到小偷。」

  「小偷?難道連心也被偷走?」

  小林難得會調侃老闆。葉競宇一聽,忍不住哈哈大笑。小林說的沒錯,他是連心也一起被偷走了。

  每回見到Anna,總讓他有種很奇特的感覺,像是久別重逢的懷念。不過,仔細想想,其實他們也不過才見了三次面,會有這種感覺實在很詭異。但兩個人能在短短幾天內連續碰面,該說是偶然?是巧合?或者真是命中注定?

  他拿出放在西裝內袋的黑盒子,打開盒蓋,凝睇盒中青白色的鳳玉。一切就是從這塊玉開始,難道是這塊玉牽引了兩人的緣分?

  這將是什麼樣的緣分?是否會有結果?

  不知道此刻的她是否也在想念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28:18

第四章

  公元前七百八十七年

  秋風瑟瑟,吹去夏的氣息,捎來秋的涼意。

  滎姬纖白的十指輕輕撥弄面前的古瑟,細弦發出典雅的樂音,與她柔美的嗓音唱和,譜成動聽的天籟。

  一排侍女安靜地站在她身旁隨侍,個個面露沉醉。滎姬的歌喉遠近馳名,加以娟美秀麗的容貌,早有不少鄰國的公子前來求婚。滎公近來正因為考慮要如何從中挑選一個最適合小女兒的丈夫而傷腦筋。

  不過,眼前滎國出現一個比選親家更嚴重的危機——位於南方的強悍蠻族突如其來進犯,滎公親自領軍,和幾個將士正率領大批兵車前去迎擊,目前輸贏未知,生死未卜。

  滎姬朦朧的眼眸穿過窗欞,外頭種植的大片竹林染上了橘紅色夕陽光芒,燦爛耀眼。

  更遠處,煙霧在天空中冉冉竄升。

  戰亂頻仍的年代,沒有一個國家能長治久安,戰事早已成家常便飯,即便不招惹他國,也會被他國以莫須有的理由攻掠。

  叮!滎姬手中的弦驀然斷了,她怔愣,望著自己的手指和那根斷弦。

  這……莫非是不好的兆頭?

  「郡主……」侍女見著滎姬蒼白的臉色,不禁上前慰問。

  「你們退下,我想靜一靜。」滎姬眼神淒楚,遙望遠方的煙霧。

  侍女們不敢違抗郡主命令,紛紛退出滎姬寢室。

  她身為滎國郡主,像是國家的籌碼,即使父君如何疼愛她,終究還是必須用她鞏固與另一國的關係。

  她沒有半點選擇,也無法拒絕。

  每回爭戰總讓她提心吊膽。若是這一仗輸了,那麼她的命運又會是如何?

  嬌弱的身影斜倚窗邊,直至日落月升,仍是動也不動。

  天邊一朵黑雲掩蓋了月亮的光華,夜風吹來遠處的花香味,滎姬眉頭深鎖,陷入愁苦不安的哀思;為了滎國百姓的將來,也為了自己未知的命運。

  黝黑的室內突然亮起燭光,一抹頑長的身影不知從何時起便伴著她。

  「飄,你怎麼沒退下?」滎姬詫異地凝睇身旁站立的俊影,豐颻清秀的眉目蘊含著關切。

  「郡主……」他斟酌著用詞,眸光一反以往的淡漠,顯得清亮溫柔。「君主一定會勝,請您寬心。」

  豐颻一眼看穿滎姬的憂愁,他曾親身經歷過國破家亡的滋味;當年他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童,親眼目睹娘親被殺害,只能跟隨侍女倉皇逃出,那種無力感深深烙印在他心中,難以忘懷。

  此刻滎國遭到蠻族侵襲,滎姬除了暗中祈禱勝利外,其它亦無能為力。她的痛苦他感同身受,油然而生一股同病相憐的哀戚。

  她的年紀比他小……豐颻望著她稚嫩卻哀傷的容顏,心微微抽痛;他們的命運都由不得自己主宰,被迫承受超齡的沉重責任。

  滎姬聽到他關懷的話語,心中卻是暗暗訝異。

  豐颻的性格內斂,甚至可以說是冷漠,很少對人表現出情緒,此刻他卻毫不掩飾對她的關心,這讓滎姬頗意外。

  當初只是因為被「她」絕美的舞姿所吸引,想將「她」留在身邊,卻沒想到「她」竟然是男兒身……

  在他身上,究竟還藏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秘密?

  這個美麗如女子的男子,身上究竟背負了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讓人僅僅只是望著他,就能感受到他的悲傷?

  從他眼中那抹理解又憐憫的目光,她彷彿得到了一絲安慰,畢竟這世上有人懂得她心中的無奈。

  「飄,你從沒問過我為何饒你一命。」

  滎姬的目光清澈,蕩漾著溫柔眼波,幽微的燭光拉長他們的身影,映照在牆壁上顫動著。

  在她柔媚的眼瞳中,豐颻感受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平靜,不管未來的命運如何,彷彿此刻時間已為他倆暫停,永遠停留在這平和的瞬間。

  為何沒問?他思忖著。

  有些事情並不需要問理由,因為心底已經有了答案,就像他也說不出自己為何要留下,但他就是留下了。

  滎姬始終等不到他開口,他的心思總是深藏心底,莫測高深的眼神令人看不透、摸不著,讓人迷惑,卻又深陷其中……

  「郡主,我軍勝了!」侍女們收到使者傳來前線勝利的消息,匆忙闖進滎姬的寢室傳遞這份好消息。

  滎姬驀然回神,急追問:「父君贏了?」

  瞧見侍女滿臉興奮,肯定地頷首,滎姬終於鬆了一口氣,頓時滿室騷動高昂的情緒,就等主君回城大肆慶祝。

  喧嚷中,滎姬望向駐足在角落的豐颻,他如往常一般依舊靜默不語,絲毫未受到週遭歡樂氣氛的影響,唯有唇畔淡淡一抹笑意洩露了他的寬心。

  她的心悄悄浮動,與他的目光在燭焰幽暗的光芒中交會。

  窗外,夜空密佈的黑雲已經散去,月兒柔和的光輝普照大地,也照亮了她未明的情愫……

  ***

  葉競宇輾轉醒來,頭痛欲裂,感覺像是宿醉一樣難受。

  問題是,他根本沒碰酒!真不曉得這症狀從何而來。

  已有好幾天不曾出現的夢境又來糾纏他,這一回,他感到心臟微微抽痛,隨著少女愈見嬌美的笑容,他的心痛越發強烈。

  他下床,從床邊的小冰箱中拿出一瓶礦泉水,猛灌了幾口。

  頭痛,心也痛,比生病還慘。

  葉競宇無奈地坐回床沿。昨天剛從東京回到紐約,總算談好了日本最受矚目的雕刻家山本映見在美國的處女秀,誰知才高興沒幾小時,就因為一個夢而打壞了心情。

  真不曉得該怎麼辦!那塊古玉又不是現在才到手,已經珍藏了好幾年都沒事,怎麼最近一直發生些詭異的事情?

  腦海裡驀然竄出Anna的倩影,難道……她跟他不斷的巧遇,真是那塊玉的牽引?

  如果真是如此,那是為什麼?她跟這塊玉有什麼關聯?

  愈深入思考,頭愈痛。葉競宇覺得自己私下揣測沒有任何意義,也無法解決問題,不妨去找心理醫生談一談,或許真可以幫他解夢。

  想至此,他忍不住無奈苦笑。他竟然也有需要找心理醫生的一天!一個月以前,他是絕不可能相信這種荒謬的笑話的。

  可惜目前並沒有二十四小時的心理咨詢,就算想找醫生傾訴,也得先預約時間。

  葉競宇隨手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想約朋友出去聊聊,結果打了幾通電話,不是手機關機,就是正在跟女人在床上做運動,能跟他「正常」對話的朋友保羅還在夜店跳舞,頻頻暗示他,他沒空多說話。

  掛斷電話之後,葉競宇把手機扔到一邊,平躺下床,漂亮的眼睛瞪視著天花板,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出去找家店喝點酒,然後跟某個女人共度春宵。

  但他卻提不起勁。他明白這樣並不能解決心中的苦悶,他需要的是一個願意傾聽並且瞭解他的人。

  不是醫生,卻願意瞭解他,瞭解這詭異的經歷……

  那些朋友大概也沒幾人會相信他的話,很有可能會建議他去找心理醫生,他唯一想到能訴苦的對象似乎只有……

  葉競宇腦中再度竄出Anna的倩影,莫名地竟將她和夢中的少女影像相疊,雖然她們的相貌迥異,但給他的感受卻是如此相似……

  似乎從初次見面開始,他就一直懷有同樣的感受;她身上散發的氣息是如此熟悉、如此親暱,他們並非真正陌生……

  葉競宇從床上起身,拿起一旁的手機察看。他早已記錄下當時Anna留給他的手機號碼跟e-mailaddress。

  不知道為什麼,他直覺如果是她,也許她會相信,相信這樣古怪的夢境似乎想對他透露什麼訊息。

  隨即,他打開電腦,決定寫一封電子郵件給她。

  比起用電話交談,他覺得信件更能清楚表達他的想法。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封電子郵件,雖然一開始就談自己的夢境有點奇怪,但她應該不會介意吧?

  這也是他的直覺,希望不會有錯。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移動,螢幕上逐漸出現字跡——

  安娜,你相信夢嗎?

  我作了一個夢,夢見中國古代的公主,她的模樣栩栩如生,就像真的站在我面前跟我說話—樣……

  葉競宇望著自己打好的幾行字,不免覺得好笑。

  不知道Anna看到這封信時會有什麼表情,該不會把他當成胡言亂語的瘋子,從此列為拒絕往來戶吧?

  ***

  實驗室裡擺放著已出土的古文物,一件件分門別類貼好標籤,等待監定人員進一步的分析。

  沈羽菁雙手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清理著青銅器上的污塵,銅器上頭刻印著密密麻麻的銘文,等待日後專家的解讀。

  她一邊清理,忍不住一邊分析上頭的文字。

  透過解析這些鑄刻的銘文內容,可以一探距今三千年前的古代社會現象,目前所知最長的銘文是清朝出上的「毛公鼎」,有近五百字。

  「羽菁,吃飯了。」

  美君離開自己的位子,走到沈羽菁身旁,拍拍她的肩膀提醒她。在這裡泡了一整個早上,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吃飯時間,她早就餓壞了。

  「喔,好。」

  沈羽菁隨口應一聲,兩眼依舊盯在青銅器上,上頭的銘文已經完全攫住她的注意力。

  美君不在意地聳聳肩。她已經摸透了這個學妹的個性,一旦她對某件事入了迷,就算用力拖也拖不走。

  沈羽菁絲毫沒察覺到美君跟其他同事都已離開實驗室,依然沉迷在手上的古物中,直至檢測到一個段落,才感受到肚子已經受不了的發出抗議聲。

  「哇,這麼晚了,該去吃飯了……」

  她看了一下手錶,環顧四周,赫然發現整個實驗室中竟然只有她一個人,不禁低聲抗議。

  「學姐好過分,都不叫我一聲……」她咕噥著抱怨,完全不記得剛剛美君已經來叫過她了。

  沈羽菁先伸展四肢,接著在離開實驗室之前,習慣性的檢查一下電腦,看看有沒有新的郵件。稍微瀏覽過後,發現竟有一封葉競宇寄給她的信件。

  「是國王!」她眼睛一亮,看到郵件署名king,俏臉立即露出開心的笑容。

  其實她一點都不看好相隔遙遠兩地的男女能發展出什麼戀情,不過她內心還是有所期待。

  畢竟他給她的感覺就是不一樣。以前她從沒對任何一個男人執著過,就算分手了,也很平淡,從沒傷過心,連好朋友都覺得她很殘忍。

  她無從解釋那是什麼原因。說真的,有時候分手甚至讓她覺得解脫;她只是順應他們的追求,想說談談戀愛也無妨,但他們卻總是抱怨她太冷淡,根本只是在應付,她卻懷疑自己根本沒有戀愛的感覺,所以才會那麼冷淡。

  也因此,一次又一次的分手讓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適合談戀愛。

  現在才終於明白,原來那只是因為沒遇上「對」的人。

  一旦遇上了,根本不需要去判斷到底是不是「他」,因為當時內心已經完全被他所佔據,所思所想唯有他一個。

  是的,她想他,就是想他。

  偏偏沒有任何借口打電話給他。昨晚她苦思了一整晚的話題,原本打算打越洋電話或寫封信跟他哈啦,沒想到他的信倒先來了。

  哈,看在你這麼熱誠追求我的份上,我立刻回信給你!沈羽菁一臉得意地看著電子郵件。

  這是什麼?夢見古代中國公主?

  沈羽菁讀完整封信後,不禁陷入沉思。

  葉競宇的信中雖然只簡略地描述自己的夢境,情境卻跟她最近作的夢非常相似。

  遼闊的山林景致……男扮女裝的落難公平……公主唇邊甜美的笑痕、低吟歌聲……兩人之間曖昧難解的情意流動……這不正和她的夢境如出一轍?

  他竟然也夢到了!這其中難道有什麼特殊含意?

  為什麼兩個陌生人會夢到相似的夢,而且又老是碰在一起?

  沈羽菁忍不住質疑起那一次又一次的巧合邂逅。那……真只是巧合嗎?

  她掏出那塊隨身攜帶的古玉,仔細地撫摸上頭精緻的雕痕,緩緩地,夢中少年的身影從腦海竄出,不自覺竟與葉競宇的身影重疊了。

  這畫面令她嚇了一大眺,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有這種聯想。

  心跳愈來愈快,她不禁揣測,或許葉競宇正是那個可以幫她解開一連串疑惑的關鍵也說不定。

  就試試看吧。

  一邊想著,沈羽菁迅速敲著電腦鍵盤,回信給他。

  國王,你什麼時候有空,要不要約個時間一起上視訊聊天室見面?其實,我也作了類似的夢……

  待信一寄出,沈羽菁深深吸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在衝動之下好像做了什麼大得不得了的事。

  不知道葉競宇看完信後會是什麼表情?該不會把她當成有妄想症的瘋婆子,從此把她「封鎖」起來吧?

  哎,管他呢,這次可是他主動的,她不過是禮尚往來罷了……沈羽菁匆匆起身,準備離開實驗室去解決民生問題。

  ***

  西安時間,星期五,晚間八點半。

  紐約時間,星期五,早上八點半。

  沈羽菁和葉競宇各據地球一端,透過電腦畫面面對面,開始他們相識以來第一次正式的「約會」。

  真的算「約會」嗎?

  明明只是透過視訊見面,沈羽菁還特地翻箱倒櫃,認真打扮自己。想起來似乎挺蠢的,不過她就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給他看,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行為,即使他們的關係只能算是比普通朋友再多一點點的好。

  相較於她的慎重,剛起床不久的葉競宇倒是穿得很悠閒舒適,還泡了一壺咖啡提神。沈羽菁望著他桌上馬克杯裡冉冉上升的熱煙,覺得自己好像也聞到了那香濃的味道。

  「早安。」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看起來甜美極了,讓葉競宇精神為之一振,一早就有了好心情。

  親眼看到她,才明白自己有多想見到她。

  「晚安。」他說,明亮的眼眸蘊含著溫柔的光芒,讓沈羽菁悄悄心動了。

  多有趣啊,她這邊的世界正是黑夜降臨,而在地球另一端的他卻才剛迎接了朝陽。這樣的約會還真是新鮮呢。

  「嗯哼,」沈羽菁慎重地清了清喉嚨,很認真地說:「首先,因為實在是太喜歡你了,所以我決定我要誠實。」

  葉競宇喝了口黑咖啡,好奇地看著她。

  「我叫沈羽菁,羽毛的羽,菁華的菁,目前就讀北京大學考古學研究所。」

  北京大學考古學研究所?葉競宇驀然想起自己曾在咸陽機場遇見她,忍不住揣測她也參與了這次西安古墓挖掘小組。

  「換你了。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沈羽菁滿心期待,如果他不說,她可就糗大了,自作多情啊。

  既然她都已經坦白了,葉競宇也不囉嗦。

  「我叫葉競宇,競爭的競,宇宙的宇,就是以征服宇宙為人生目標的意思。目前在紐約經營一家藝術館,名字叫『OrientalChannel』,八月展出的作品是日本雕刻家山本映見以及中國畫家林夜的系列代表作,如果你有空來紐約,請務必前來參觀。」

  他像個博物館的導覽員般清楚明晰地介紹自己,沈羽菁一聽完,整個人立刻呆在當場。

  「等一下!你就是『OrientalChannel』的館長葉競宇?你真的是?!」

  她驚愕地瞪大眼睛,見他肯定地點點頭,不禁坦率地驚呼:「天哪!我學姐超喜歡你們藝術館的展覽!」

  沒想到美君心儀的超級單身漢此刻就在她眼前,這下要是被學姐知曉他們認識,肯定會把她恨得半死。

  「哦?你學姐很有眼光。」葉競宇對自己向來很有自信。

  「這麼說,那天你到北京就是為了找郭教授?」沈羽菁想到那天在北京長城碰見他,接著郭教授又說「OrientalChannel」的館長去找他……所以,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們又會在學校相遇。

  一個接一個的巧合令沈羽菁愈來愈像陷入一團迷霧,他們之間彷彿真的被一條看不見的線牽引著。為什麼?

  「沒錯,我正是要去找你繫上的郭華教授,因為我對最近在西安出土的文物有些好奇。」葉競宇頓了一下,斟酌著問:「你也加入了那個挖掘小組嗎?」

  沈羽菁點點頭,腦中縈繞著眾多疑問,不過她決定一步步問清楚,她總覺得自己想要的答案似乎可以從葉競宇身上找到。

  「競宇,你可不可以把你在信裡寫的那個夢說得更詳細一點?」

  葉競宇從她嚴肅的表情中察覺這事似乎有著某種關鍵含意,所以他盡心詳細地描述自己夢中的情景。

  過去,他從不在意自己的夢境,但自從那名古代公主在他夢境中出現後,他就像是失憶者突然想起自己的過去一般,那些夢中情景牢牢地刻印在他的腦海,不需要多加思索就能詳加描述。

  沈羽菁愈聽,臉色愈加怪異。

  他的夢簡直像是在接續她的夢!他夢中那名男扮女裝的少年不就是她夢中的古代公子?!但,這是為什麼?這到底代表了什麼?這個夢到底想告訴她和他什麼?

  「大概就是這樣了。」葉競宇看著沈羽菁蒼白的臉色,關切地詢問:「羽菁,怎麼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記得她在信中曾寫到她也作了類似的夢,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她猶疑著說:「我也作了夢……」她抬眼看他,眼中有著滿滿的困惑。「跟你的夢很像。」

  於是,葉競宇蹙著眉頭聽她描述。果然,隨著她的述說,他的神情也變得愈來愈訝異。他們的夢簡直是彼此的接續,同樣的主角、同樣的時空背景,而夢境似乎正緩緩前進……

  「為什麼?」他的眼神迷惑。

  「我不知道。」她也很納悶。

  葉競宇深思一會,說:「我曾經懷疑是一塊古玉造成的。」

  「古玉?」

  「嗯,是我珍藏的一塊玉珮,嚴格來說應該是一副串飾。」他微笑起身。「你稍等一下。」

  葉競宇離開了鏡頭,沈羽菁在等待的過程中也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玉珮,猛地,夢中的場景又從她腦海跳出,那名少年正凝望著她,而他脖子上就戴著一串玉飾……

  難道這個……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掌心發燙,玉珮上的紅點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葉競宇回到了電腦螢幕前,拿出了珍藏的玉飾。

  「這就是我珍藏的串飾,也是我懷疑讓我作夢的原因。」

  沈羽菁仔細盯著他拿出來的古玉串飾,不禁大叫:「就是那個!」

  「什麼?」葉競宇看她反應這麼激烈,倒是嚇了一跳。

  「我找到了這個!」她把玉珮對準攝影鏡頭,喊道:「他們是一對的,是那個少年戴在身上的串飾,我的跟你的是一對!」

  葉競宇緊盯著沈羽菁手上的那塊玉,瞅著上頭細緻的刻紋。

  真的有另一塊玉!果然那句「找到了」是真的找到了另一塊玉!可是……明明郭華教授告訴他沒有挖到另一塊玉,那她怎麼會……

  沈羽菁感覺到他眼中的疑惑,惴惴不安地收好玉珮。

  「這個……我……是我自己偷藏起來的……」她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當時好像被鬼上身了,就……」

  雖然聽起來像是在為自己的行為找合理的借口,但不管他信不信,事實真的就是如此。

  其實她不用找理由,葉競宇已經無條件相信她的無辜;因為他自己最近也經歷了一連串像被鬼上身的怪異行徑,所以他能體會她的心情。這世上的確有些事是難以用理性或邏輯去解釋的。

  「我想親眼看看那塊古玉,你能不能帶著『它』來紐約找我?」這幾天忙著新展,實在抽不出身去中國,只好要求她跑一趟,但他心中與其說想見到那塊古玉,不如說更想見到她。

  雖說科技的便利讓他們相隔千里也能見到彼此,但終究比不上真正見面的感覺實在。

  「可是這邊的工作……」她也想去紐約看看,只是這裡還有很多事情要仿,她總不能隨意離開吧。

  「我會幫你想借口,從郭教授那裡借人,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真的?」她雙眼霎時燦亮,笑容燦爛。「如果真的可以,我當然願意了!」因為她也好想見他。

  四目相對,兩人眼中同時閃爍著因期待而興奮的光芒,他們手中的玉竟也發出了微弱的光,玉面上的紅點慢慢閃動,彷彿迫不及待要與對方重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28:44

第五章

  公元前七百八十六年

  又一個春天降臨滎國。雪融後的春陽暖暖地照射著碧綠的草地,那兒傳來宮中侍女們歡樂的嘻笑聲,彷彿正傳遞著來自春神的訊息。

  豐颻沒有加入她們。他獨自站在迴廊,凝望著朗朗晴日,白雲飄流;他來到滎國已經足足三年。

  三年平和的生活幾乎令他遺忘了滿腔的復仇慾望。當年失去國土、失去至親的傷痛,逐漸轉變成一根心頭刺,只偶爾會迸出胸口,提醒他不該忘卻恥辱。

  他一邊感受著吹拂而來的溺溺微風,不覺想得出神,竟連至親的容顏也在不知不覺中從腦海裡淡去,需要費力思索才能憶起。歲月的流逝如此殘酷,彷彿又帶著一股寬容的意味……

  正當豐颻兀自沉浸在回憶裡,滎國公子系子恰巧經過庭院,望見他宛若天仙一般的清麗容貌,不由得駐足,雙眼驀地發亮。

  「你就是滎姬留下的舞者?」早已聽聞妹妹身邊有個美人,今日一見,果真令人驚艷。

  豐颻回神,這才察覺到系子的出現,趕緊微微欠身。

  「系公子。」

  豐颻的神情依舊冷淡,顯露出一股冷艷,引得系子不禁心癢難耐,眼神坦白地流露出佔有的慾望。

  「真美……」

  系子輕抬起他的下顎,迷戀地看著他精緻的五官。經過胭脂的雕琢,出落得更艷麗了。

  豐颻面無表情,極力掩飾住心中的厭惡,卻恨不得拔出系子腰間佩劍,砍下他的頭顱。

  系子欣賞過豐颻的美貌後,雙眼在他高挑姣好的身段上流連,恨不得立刻褪去他累贅的衣裳。

  他一把抓住豐颻的手腕,坦率地說:「跟我走。」這美人他要了。

  豐颻眉頭一皺,他當然明白系子的意思。

  「不,婢女不是公子的人。」

  他用力甩開系子的手,眼神堅定。他繼續留在滎國是為了陪伴滎姬,可不是為了成為諸公子的玩物。

  什麼?!系子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一個卑賤的侍女竟然敢反抗他!

  「敢違逆本公子,該死!」

  他拔出佩劍,抵住豐颻的頸項,想以威嚇逼迫他屈服,卻只換來豐颻輕蔑的眼神。

  這個愚昧的公子就跟侵略他國家的君主一樣,一心想用武力脅迫他人,絲毫不考慮他人的意願,偏偏他卻是滎公最寵愛的兒子……豐颻打心底為滎國人民難過,將來他們竟要由這樣心胸狹隘的君主統治。

  「想活命就跪下來求饒!」

  系子大剌剌地下令,以為這絕色美人肯定會嚇得花容失色,卻沒想到豐颻依舊冰冷著一張艷麗的臉龐,毫不動搖。

  這下,反讓系子進退兩難。

  「你……」

  他從沒見過這麼不怕死的人,而今第一回碰上,竟是一名絕色女子,讓他頓時手足無措,頃刻間不知該如何處理。

  以他一個堂堂大男人,且還是滎國的公子,竟然欺負一名手無寸鐵的弱女子,消息若是傳了出去,將來要他如何統馭滎國人民?

  「哥哥。」滎姬輕柔的聲音響起,纖細的身影緩步而來,適時介入陷於僵持的氣氛。

  「飄是我的侍女,你不可以欺負她,她要跟我一起出嫁的。」

  她露出慣常的微笑,伸出白嫩的纖手扳開了系子的長劍,將豐颻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保護著。

  系子向來喜歡滎姬,也知道父君寵愛她,既然她出面緩頰,他也就不好堅持,不過好勝又愛記仇的他已經將這一筆帳記在心裡。

  他瞪著豐颻絕美的臉蛋,暗忖:這不知好歹的女子總有一天要付出代價。

  系子不再多說,收長劍入劍鞘,悻悻然離去。

  滎姬望著兄長的背影,不免為豐颻將來的日子擔心。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將他藏在自己身邊,卻沒想到還是讓貪色的大哥發現了他。

  然而,豐颻並不在意得罪系子的後果,他內心早已因為滎姬剛才的一席話而大受震驚。

  出嫁?滎姬要嫁人?!

  「郡主……」他頓時口乾舌燥,想問的話在舌問滾動,卻問不出口,他害怕聽到答案。

  滎姬看著他,從他眼中看穿他的疑惑,坦白地說:「父君已經將我許配給湣國公子,明年春天我十五,湣國會派使者來接我,完成大禮。」

  秀麗的眉目間隱約透露出無奈。她無從選擇,明白自己的婚姻是國家的政治籌碼,她不過是為了鞏固滎國和湣國關係的一顆棋子,也只能順著已經安排好的路往前走。

  豐颻的胸口像堵了顆石頭,隱隱發疼,這是他首度意識到他即將失去她,再也無法挽留。

  「你一定要嫁?」他的嗓音不自覺顫抖著。

  滎姬歎息。「飄,我是滎國郡主,我必須嫁。」

  如果能自由選擇,她又何嘗願意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

  她更靠近他,細聲說:「這一趟你跟我走,趁機逃了吧。」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保護他到何時,只因為他愈來愈像個男人,即使輪廓還保有著少年的秀美,眉宇之間卻已藏不住濃烈的男子氣概,過不了多久,恐怕後宮的人就會察覺異狀,還不如早早帶他離開。

  豐颻聽聞滎姬充滿關懷的言語,內心更加沉痛。他竟然還要她為他擔心,自己卻無法為她做什麼……

  他的雙手突地攬住她纖細的身子,讓她緊靠他胸膛。滎姬窩在他懷中,一時間錯愕又迷惑。

  頭一回被男人抱著,有著淡淡香味的懷抱,溫暖卻又讓她感到一絲惆悵的感傷……

  和他的距離是這樣近,近到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振動,但偏偏他和她現實的身份,卻是距離如此遙遠……

  「我不想你嫁人,我不想……」

  豐颻再也無法壓抑對她的愛慕,顧不得可能招致殺身之禍的舉動,擁抱她的力道猛烈得彷彿想將她揉進體內。

  嘶啞的聲音彷彿埋怨命運的不公,滎姬不禁也紅了雙眼。

  以為自己夠堅強,已經準備接受上天安排的命運,其實心中卻是不斷在無聲吶喊,她好想逃離這一切……

  但,上天可會允許?

  ***

  辦公室內的氣氛凝重。沈羽菁坐在椅子上,面對辦公桌後頭郭華教授的嚴肅臉孔,心裡不禁毛毛的。

  此時此刻,狀況混沌未明。

  沈羽菁一大早就被傳喚到郭華教授的辦公室,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偏偏她又沒膽開口問,只好和老教授大眼瞪小眼,僵在那裡。

  等了好半晌,郭華終於開口了。

  「羽菁,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

  被他銳利的眼神一瞪,沈羽菁心臟猛跳了幾下,不免聯想到自己偷藏的那塊古玉……

  不過,教授應該不可能知道,她明明只告訴過葉競宇。

  她戰戰兢兢地搖頭。

  「我不知道。教授,請問到底有什麼事?」她的聲音已經很沒骨氣地先抖了起來。沒辦法,郭教授一生氣起來,可是非常恐怖的。

  看她搖頭,郭華沉重地哼口氣,問道:「你認識『OrientalChannel』的館長葉競宇嗎?」

  沈羽菁的心臟又跳快好幾下。

  「認識。我……我跟他是網友,在網路上認識的。」她暗怪自己講話幹嘛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小聲,偏偏她還真做了虧心事。

  「網友?」郭華皺眉,因他不常接觸那種新世代的玩意。

  「呃,嗯,我也是到最近才知道他是『OrientalChannel』的館長葉競宇。」具體說來,應該是十二小時前才知道的。

  「你們的關係有多親密?」郭華質疑地追問。

  沈羽菁感覺到教授好像對她跟葉競宇有所誤會,趕緊辯駁:「親密?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而已,真的!」

  然而,她心中卻不免納悶郭華教授怎麼會突然懷疑起她跟葉競宇的關係,而且態度似乎很反感?

  「如果只是一般的朋友,他怎麼會特地請你去一趟紐約幫他忙?」郭華的眼光更顯冷酷精明。他不喜歡學生說謊,尤其是攸關學術方面的事。

  自從葉競宇為了古玉的事來找過他之後,他很容易就聯想到他的所作所為存在著其它用意。

  沈羽菁終於明白教授叫她來的目的了,突然想到昨晚跟葉競宇的約定,只是沒料到他做事這麼有效率。

  或許是因為他也急著見她吧。這麼一想,她心頭頓時染上一絲甜意,不過也只有一瞬間而已。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先化解教授的疑慮。

  「我只是在網路上跟他說我是考古系的學生,然後他就說如果需要幫忙,可不可以請我過去,我就客套地答應他,結果……」

  沈羽菁盡量編出完美的劇本,但郭華聽了她的解釋,依舊沉默不語,瞇起鷹般的雙眼看著她。

  能夠出國學點經驗也算是好事,而且對方不僅提供飛機票、食宿,還有一筆豐厚的酬勞;不過,就因為葉競宇太過積極,導致他懷疑——沈羽菁不過是個學生而已,值得他如此接待?

  況且,他最近才為了尋找古玉而特地來找他,這跟他找沈羽菁去美國會不會有關聯?

  難道因為找他沒結果,才特地找上沈羽菁?

  「真的是這樣?你真的沒有瞞我其它事?」郭華不由得想從她身上探出口風。

  沈羽菁只能更堅定地回覆。

  「真的沒有。教授,我絕對不敢瞞著你做任何事情。」

  沈羽菁用盡力氣露出極端無辜的目光,可惜郭華並非等閒之輩,早已經察覺其中有異,隱約感到她一定瞞了他一些事情。

  「好,你就去吧,不過只能離開一星期,七天以後一定要回來。」

  「是!」沈羽菁以為已經成功說服教授,開開心心地離開辦公室。

  待她一走,郭華立刻叫了另一名研究生劉偉來。既然她不肯誠實說清楚,他只好自己想辦法查出來。

  ***

  美君聽到沈羽菁因為「OrientalChannel」的邀請,即將飛去美國紐約的消息,驚愕不已。

  「為什麼?你怎麼會跟「OrientalChannel」牽上線?這沒道理啊!」

  沈羽菁迅速收拾簡單行李,美君一邊在她身邊繞啊繞,不死心地想套出更多的八卦。

  她們這一年來幾乎同進同出,她怎麼也看不出沈羽菁跟「OrientalChannel」如何扯上關係。

  沈羽菁被她干擾得無法好好收拾東西,不得不停下動作,無奈地說:「學姐,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我跟你提過的那個艷遇?」

  美君想了一會,點頭。

  「記得。那種大帥哥我哪會忘。」

  「他其實就是『OrientalChannel』的館長,葉競宇。」

  這一顆巨大炸彈丟下後,美君怔愣住,一時間無法消化她的話。

  沈羽菁趁她呆住,趕緊快速收拾東西,想在她回神前落跑,可惜美君在她才拉好旅行袋的拉鏈時,已經回過神來了。

  她緊緊拉住她的手臂,恐怖的眼神令沈羽菁有種進入日本鬼片的錯覺。

  「你說你在北京偶遇的男人就是『OrientalChannel』的館長葉競宇?」

  「嗯。」

  沈羽菁戰戰兢兢地點頭。

  美君哇啦哇啦大聲抗議了。

  「太過分了!虧我把你當成閨中密友,你明明知道我最欣賞葉競宇,怎麼可以不跟我說,還瞞著我!」

  沈羽菁趕緊替自己澄清:「我哪有瞞你,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麼工作。」

  「你真的沒騙我?」美君湊近她的臉,氣勢逼人。

  「我哪敢騙你。」沈羽菁面對惡勢力,後退三步。

  見過手機裡葉競宇的長相後,美君不覺懊惱了起來。沒想到她這個對葉競宇這麼癡情的人竟沒半點跟他邂逅兼一見鍾情的好運,反倒是少根筋的學妹不知哪來的狗屎運,竟然半夜騎腳踏車也會撞到他。莫非這是老天要她早點結束對他癡心妄想的暗示?

  沈羽菁已經偷偷摸摸收好東西準備離開,美君又一把將她抓回來。

  「你們進展到什麼程度了?」她眼神中充滿著嫉妒與羨慕。

  「就跟你說過,什麼都沒有嘛。」就算有,她也不敢承認啦,學姐迷偶像的樣子實在太恐怖了。

  美君瞇起雙眼。「什麼都沒有,他會特地請你去紐約?我看你們該不會有暗盤交易吧?」

  沈羽菁歎口氣,拍拍她的肩膀。

  「學姐,你想像力太豐富了啦,我怎麼可能跟一個認識不久的男人有暗盤交易。」

  不過,她心底卻嚇了一大跳,冷汗直淌,真想有哆啦A夢的任意門可以直接去機場。她不想再面對美君的拷問了,再繼續下去的話,一定會露出馬腳。

  「可是你的態度不對勁喔,我以前從沒看過你對男人的邀請這麼積極。」美君依然用狐疑的眼光審視她。

  「你沒瞞著我什麼吧?」總覺得她急著擺脫她,怪怪的。

  「沒有啊,哪有……啊!快來不及了,學姐,我要趕飛機,一定要走了,拜拜!」沈羽菁藉故掙脫美君的手,提起旅行袋急忙離開寢室。

  「喂!羽菁……」

  幹嘛這麼急啊?美君跟到外面走廊,看著她匆忙的背影,真怕她一個不小心摔跤,那可真糗大了。

  突然,她見到沈羽菁的背影中竟浮現一抹透明的纖細身影,一名穿著古代衣裳的少女飄浮在半空中。

  少女緩慢轉過身子,深邃清亮的瞳眸與美君的雙眼對上,秀麗的面容朝她微微一笑。

  美君愣住,驚愕地瞠大眼睛張大嘴;待她再眨眨眼睛,那少女依舊飄浮在半空中,笑容美得炫目逼人。

  那是……鬼嗎?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少女卻已經消失蹤影;而同時也看不到沈羽菁的身影了。

  「我……眼花了吧……」美君僵笑著,回到寢室,才關上門又忍不住打開,往走廊方向望啊望。

  空蕩蕩的,連只小貓小狗都沒有,哪有少女的身影?

  果然是眼花,她很快便說服自己,稍微安下心了,然而腦中卻忍不住想起沈羽菁跟她說過的夢境。

  詭異的夢中出現一名古代少年,還有接下來的發展——少年遇上了少女,一名衣著華麗、出身高貴的公主……

  難道剛才她看見的少女身影就是出現在羽菁夢裡的古代少女?

  「想太多了,那不可能是真的……」即使試著理智地推翻自己的假設,美君卻是愈來愈無法肯定自己的結論,讓她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沈羽菁這趟美國行,莫非跟這詭異事件有關?

  ***

  葉競宇興奮地加快車速,耀眼的銀灰色BMW俐落地轉往紐約第五大道上的「OrientalChannel」。

  他剛離開心理醫生的診所,隨即接到沈羽菁打來的電話,通知他她已經抵達紐約,人就在他的藝術館裡。

  為了最近一連串詭異的夢境,葉競宇特地找上心理醫生解惑。

  但花了一上午的看診時間,並沒有解決他的困惑。聽著醫生尖銳的分析,除了讓他覺得自己很愚蠢外,根本沒得到半點幫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是個不配合的病人,或是他找錯了求助對像?

  聽到羽菁聲音的瞬間,葉競宇頓時找到了答案。

  他當下明白自己需要的並非心理醫生的建議,也不是心理醫生開的藥丸,而是沈羽菁,她就是治療他最好的特效藥!他現在一心一意只想見到她,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陽光亮眼晴朗,「OrientalChannel」就在轉角處,純白色的外牆在艷陽下顯得刺眼,大片的彩繪玻璃裝飾彰顯一股異教風格,想到沈羽菁正在裡頭等候,他就雀躍不已。

  從沒想過自己竟會這麼想念一個人、想見一個人,這樣的心情讓他不解,甚至有些害怕,卻又夾雜著無限的喜悅。

  愛情果然是充滿矛盾又複雜得難以解構的東西,他現在總算體會到其中一點點滋味了。

  而此刻在館內的沈羽菁也懷抱著同樣的心情。

  她總算明白美君為什麼會一直誇讚「OrientalChannel」的好了,因為這裡的一切簡直是每個藝術家夢想中的天堂。

  三層樓的展示空間相當寬敞,展出的物件則完全以東方藝術為主,兼以搭配主題相似、風格卻大相逕庭的西方藝術。

  同一空間內存在著尖銳的對比,卻又詭異地形成某種融為一體的和諧感,讓駐足其中的人詫訝著心情的變化。

  沈羽菁驚艷地欣賞著展覽場中擺放的日本雕刻家山本映見的作品。

  在她眼前的是一尊大型日本武士木雕,舉手投足間有力地呈現出日本武士道的神韻,武士雙手緊握著武士刀,屏氣凝神,彷彿敵人正在他面前似的,實在太傳神了……

  她癡癡地凝望著木離,深深被它所吸引。

  好的藝術品總能將創作者的巧思發揮到極致,展現出來的其實不只是一件作品,而是創作者靈魂深處的吶喊。

  真是太精采了!沈羽菁覺得自己整個心靈都受到了震撼,內心為之深切感動,以致於當葉競宇來到她身旁,她仍絲毫未覺。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那尊木雕,從她傾慕的眼申明白她跟他一樣都愛上了這位藝術家的作品。

  很高興他們有共同的喜好,葉競宇這麼想著,很自然地伸手輕摟住她的肩膀,好像本來就該這麼做。

  碰到她肩膀的瞬間,他心頭又竄起一種懷念的感受,像是一種極熟悉的感覺,讓他的心微微顫抖。

  不過是單純的觸碰而已,卻帶來如此震撼心靈的悸動,對她,他真是愈來愈迷惘了。

  被摟住的剎那,沈羽菁也感受到那難以言喻的悸動,宛若失憶者重新尋回記憶般,又如從一團迷霧中找到了路的方向,她看見了自己生命中失去的、最重要的亮光;而他不過是摟住了她的肩膀,為什麼會讓她有種想哭的衝動?

  彷彿她等待了好久好久,就為了等待這樣的觸碰,只為了確認彼此的體溫,確認彼此就在身邊……

  她轉向他,面對他。

  「你來了……」她看著他說,感覺卻像是另一個人在替她說話,眼睛所見也是另一個人。

  「我來了。」他回道,眼神彷彿穿透了她,望見了另一抹身影。

  這一刻,縈繞兩人心中的不是疑惑,而是充滿著重逢的感動;不只是葉競宇跟沈羽菁離別的日子,還有「他」跟「她」遙遠的歲月……

  ***

  葉競宇帶著沈羽菁來到距離「OrientalChannel」不遠的一家法國餐廳用中餐。明亮簡潔的空間內灑落著大片的陽光,兩人選了靠窗的座位坐好,從這裡正好可以眺望紐約繁忙熱鬧的街景。

  不過,此時兩人並沒有觀賞風景的興致,甚至連寒暄的話也沒多說,就急忙地拿出各自擁有的玉珮擺在桌上,全心全意只想見到對方所持有的另一塊玉。

  盤旋在彼此心中的疑惑是否能因此而得到解答?

  一龍一鳳,工整地擺放在鋪著水藍色碎花桌巾的餐桌上,相似的玉質、相似的雕工、相似的大小、還有相似的血滴……即使沒有進一步檢驗,卻幾乎可以證明這兩塊玉正好是一對,也就是出現在兩人夢境中古代少年佩帶的玉飾。

  這家法國餐廳的廚師手藝相當有名,早已吸引了不少趁中午休息時間出來用餐的上班族,用餐氣氛向來很熱絡,唯有葉競宇和沈羽菁不發一語,安靜地觀看著桌上的兩塊玉珮,彷彿被隔離到另一個時空,只有他們和「它們」存在著。

  「找到了……」

  「找到了……」

  什麼?

  兩人忽然同時聽到少男與少女的聲音,各自納悶地四處察看,發現到對方也有同樣的舉動,不禁相視而笑。

  「你也聽到了?」她好奇地問。

  「嗯。」他點頭。

  沈羽菁不禁吐吐舌頭,調皮地說:「我真的很高興這世界上有人可以證明我沒有發瘋。」

  葉競宇直勾勾地看著她的眼睛,微笑。「我的心情跟你一樣。」

  知道自己並不孤獨,知道這世界上有另外一個人跟自己分享著不可思議的經歷,那種溫暖的感覺比擁有再多金錢財富都可貴,而他們幸運地遇到了對方。

  「這到底怎麼回事?」沈羽菁望著玉珮,眼神又開始迷惘,呢喃:「為什麼這一對玉會分開?又為什麼會有這像血一般的顏色?這真的是血嗎?」

  她伸出纖指撫摸自己找到的那塊龍玉,鮮紅色的血正好染上龍的眼睛,彷彿在記憶一段不得遺忘的生命軌跡,即使歷經了數千年仍舊鮮明。

  到底為什麼她會作夢,而夢境中出現的人真的是歷史上存在的人?那個少年真的是這一對玉珮原來的擁有者?果真如此的話,究竟又發生了什麼事讓這一對玉分開?

  葉競宇順著她的目光,凝望著她手中的玉珮,深邃迷惘的黑亮瞳仁緩緩轉回自己所擁有的鳳玉。

  她的疑惑正是他想問的。究竟在久遠以前,這一對玉的主人發生了什麼事,竟足以深刻到至今仍舊影響他們?

  而又為什麼是他們?

  他伸出厚實的大手,輕輕地覆蓋在她撫摸玉珮的纖纖玉手上,兩隻手彼此相疊著,傳遞著無聲、只有他們明瞭的語言;在這廣大的茫茫人海中,只有他們瞭解彼此的心情……

  她抬起眼眸望著他,四目相對,在對方眼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像是盼望了千年,只為了這一刻,終於又見到了彼此。

  「你相信嗎?我覺得我好像認識你很久了,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這麼覺得。」

  他輕撫她的臉頰,迷惑的眼神像傳來了一種不可言喻的情意,在同時間也感染了她的內心。

  她握住他的手,距離拉近再拉近,以著輕柔的聲音低語:「也許我們本來就認識,在很久很久以前。」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也或許是兩人共同的渴望,眾目睽睽下,他們接吻了。

  四片唇瓣急迫地吸吮著對方的氣息,熱切的熱情像一團旺盛焚燒的火焰,一發不可收拾,週遭的聲音已不復存在,只留下對方想念的眼淚。

  我好想見到你,好想……沈羽菁無法克制自己的淚水,在他環繞的強健臂膀與綿密的激吻中,感受到彷彿劃穿心臟的痛楚,像是已經失去許久的記憶又重新回到她腦海……

  葉競宇吻著她紅嫩的嘴唇,吮著她滴落的淚水,胸口悶痛得彷彿無法呼吸,與她的臉頰摩挲,溫熱的氣息與他的呼息一起糾纏,引來了蟄伏記憶深處的悲傷,他不能再失去她,不能……

  桌上的一對玉珮緩緩閃動著血色光芒,忽明忽暗,就像在訴說著一段被歷史洪流遺忘的淒涼故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29:16

第六章

  公元前七百八十六年

  滎國與湣國的聯姻之日愈來愈逼近;為了籌備婚禮,滎國後宮上上下下忙碌著。滎公最疼愛的小郡主要嫁人,陪嫁當然不可少。

  黃金、綵緞、金鐏、漆盤……還得挑選適量的男奴女婢陪著郡主遠嫁湣國。滎姬之母,也就是滎公的正夫人,笑吟吟地幫愛女準備豐厚的嫁妝。然而滎姬目睹週遭喜氣洋洋的景象,卻像個局外人似,始終不發一語,沉默地獨自在寢室彈琴。

  大喜之日逐漸逼近,她的心情也越發沉重;表面上她彷彿毫不在意,認命接受兩國聯姻的命運,嫁給不曾謀面的男子,但她內心卻一天比一天積累更深的悲愴。她不過是個傀儡,絲毫不能自主自己的人生,甚至比一隻關在籠中的鳥兒更淒慘,連翅膀都沒有,想飛也飛不走……

  窗外,初雪緩緩飄落,隔著竹簾,她望見孤身佇立在窗邊的豐颻,而他,也正望著她。

  她停下,琴聲也隨之停止,四周瀰漫著靜謐的氛圍。

  「飄,下雪了……」她輕聲說,眼神緲遠,彷彿正望向天地的最深處。

  無窮無盡的大地正逐漸被雪覆蓋,不久,滎國也將迎接冬的來臨;轉眼過去,初春一到,就是她離開滎國遠嫁湣國之日了。

  豐颻同樣懷抱感傷。

  他痛恨下雪的日子,雪令他憶起仇恨,憶起自己失去的一切、自己悲慘的命運,那一切,他曾以為自己能夠忘卻的記憶……

  「郡主……」

  他更靠近窗邊,滎姬聽見他的呼喚,也靠向窗欞,從他臉上慎重的神情,意識到此事的重要性。

  他想對她說什麼?滎姬不由得暗自揣測他的心意。

  豐颻摘下自己始終不離身的串飾交給滎姬,後者伸手接住,放置掌心仔細觀看,這串飾由二十多粒瑪瑙珠、精媒石、青料管組成,下接一對玉珮,一為鳳、一為龍,雕刻得栩栩如生。

  「這是我娘留下的遺物。」他的口氣平淡,俊秀的面容上卻浮現一層憶往的哀愁。

  滎姬望著手中精緻的玉飾,泛著脂狀光澤,晶瑩無瑕,雕工精緻細膩,這絕非尋常人家能擁有的,應該是出自公侯貴族之家。

  他不過是名舞者,怎會有如此珍貴的寶物?

  「我原是堯國公子,因為戰敗失去國土,流落民間……」

  豐颻簡略地描述自己的遭遇,滎姬雖然驚訝,卻沒有太多懷疑。早在初見面時,她已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同於尋常人家的尊貴氣勢,彷彿與生俱來,而她手上這串質地精美的玉器更是價值不菲,絕非一般老百姓能擁有,如今聽他說明,她反倒豁然開朗。

  原來她在他身上看到的悲傷身影,正是亡國的哀慟。

  「你扮成女裝就是為逃離仇人的迫害?」滎姬柔聲詢問。

  豐颻頷首,內心則感激她的信任,竟然完全接納他,絲毫不猶豫。

  「你現在還想報仇?」她的聲音略微顫抖,無法想像豐颻雙手染血的畫面。

  他握住她纖細的小手,猛然拔下那塊龍玉,而後將掛有鳳玉的串飾細心地包裹在她的手掌心。

  「飄……」她不明所以,只能愣愣凝望著他,想從那雙深邃的眼眸中讀出複雜的含意。

  他的手始終握緊她的。

  「你說要我趁機逃跑,你呢?你不想逃嗎?」從她日漸失去笑容的臉上,他已明白她內心的憂愁。

  「我……」

  「郡主,和我一起逃吧。」

  他更用力地握緊她的手,俊臉上寫滿了迫切與渴望;他多麼想帶她遠走天涯,遠離這囚禁她的牢籠。

  是滎姬給了他對生命新的憧憬,能否復國已經不重要,他只想帶她走,只想跟她廝守,她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

  他要擺脫烙印在身上的宿命,不想讓仇恨的種子繼續在心中滋生扎根:他想要一個新的人生,滎姬不也一樣?

  逃?滎姬眼眸黯淡,這念頭在她心頭纏繞不止千次、萬次,但她從來沒勇氣付諸實行。

  她身上所背負的不止她一條命,是滎國千千萬萬的人民,她不能為一己之私忘卻自己的責任。

  她不能走……

  「我不能……」

  她顫抖著嘴唇,眼角泛淚。不能如自己所願,不能做自己想要的選擇,這比掠奪她的性命更痛苦,但偏偏她的處境卻逼得她沒有其它條路可走。

  他還是敵不過滎國人民在她心中的地位……

  豐颻雖失望,卻不意外她的回答,他所認識的滎姬絕不會為了私心枉顧人命,只是她的善良卻將留給他永遠的遺憾。

  「這我不能收……」

  滎姬悲傷地望著他,張開自己的柔荑,掌心放著他交給她的美玉,他的心意她心領,但這無法改變任何事。

  豐颻沒有收回,他的眼神更為堅定。

  「留著,終有一天,我會回到你身邊取回它。」

  他必須走,不能繼續留在滎國,不能繼續守在她身旁,至少就讓這塊玉代替他留在她身邊守護她。

  眼淚緩緩從滎姬嬌美的容顏落下,她意識到自己必須與他分開了,就在明年春天,遠離滎國,也遠離他……

  她默默收起,捧在胸前。

  「我會視它如生命,絕不離棄。」她許下諾言,凝望他的目光是如此哀傷,像一塊熾熱的烙鐵在他胸口烙下離別的痛,永難忘懷。

  風雪逐漸加大,雪花彷彿漫天飛舞的白色花瓣,散開,飄落,幻化為茫然天地間的一層薄紗,輕柔地覆蓋萬物。

  冬的腳步已踏上滎國土地……

  ***

  「郡主……」葉競宇喃喃噫語,猛然從夢中驚醒。

  他瞪大眼睛,喘著氣,眼前所見是自己寢室的天花板,並非夢中的竹林,週遭也沒有飄雪,更沒有少女如夢似幻的身影。

  夢還在糾纏他,即使已經將兩塊尋覓到的古玉放在一起,夢境依舊持續。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停止?究竟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胸口悶痛。每一回離開夢境,都彷彿親身經歷了生離死別的痛苦,深刻得難以忘懷。

  葉競宇側身,望向躺在自己身旁赤裸的女子,她雙眼緊閉,年輕俏麗的臉龐露出一抹安詳的笑容,彷彿正作著好夢。

  他的眼神不禁也跟著柔和起來,蘊含著款款柔情,伸手輕撥她額前的劉海,唇邊揚著溫暖的笑意。

  羽菁,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兩塊玉會分開……他想告訴沈羽菁,又不忍心叫醒她,只能先埋在心底。

  他拉近她柔美的身軀,納入自己寬闊的懷抱,密實地呵護著。

  厚實的大手觸碰她光滑細緻的裸背,溫熱的體溫同時暖了他緊繃的心隋,他從她身後緊緊將她環抱住,多害怕失去她,鄉害怕擁抱的只是一場夢,當醒來時就消失無蹤。

  羽菁、羽菁……彷彿渴望了千年萬年的思念,終於得以與她相遇。兩人在餐廳內緊緊相擁,熱情迸發,迫不及待想與對方結為一體;這樣迫切的慾望在他的人生中是一種不可思議、也無法解釋的衝動。

  他愛她,想要她,想跟她的rou體緊緊嵌合在一起,永不分開,再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將他們分開。

  葉競宇不由得更加緊力道摟住她,如果能將她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無法分離,或許他的憂慮才得以解開,再也不會任由失去她的恐懼蔓延……

  「競宇……」沈羽菁被他無意的騷擾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眸。

  「羽菁……」葉競宇的口氣充滿歉意,原本不想打擾她的睡眠,結果還是吵醒她了。

  沈羽菁在他的胸膛磨蹭,疲累地想合眼繼續睡,卻望見他眼中一層淡淡的憂慮,她忍不住伸手捧住他的臉,關懷地追問:「你怎麼了?作惡夢?」

  她的揣測正確無誤,葉競宇不禁失笑,或許這世上也只有她能一眼看穿他的心事。

  「嗯。」

  「是那個夢?」

  他又點點頭,說道:「我剛才又夢見『他們』,而且我已經知道為什麼這一對玉會分開。」

  沈羽菁安靜地偎在他胸口,聽他簡略地說著夢境,感覺心神也隨之飛入他的夢中——竹林與白雪,天地緩緩染成一片白,週遭是淒涼絕美的景致……

  「原來如此。我找到了龍玉,難怪我會夢見那個少年。」

  她喃喃低語著,兩塊玉會分開就只是這麼簡單嗎?一塊玉在少年手上,另一塊在少女手上,但為什麼……她想起玉面上的血色,為什麼會有那像血一般的痕跡,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

  「羽菁,我愛你。」葉競宇輕柔地啜吻她的耳垂,落至她潔白的頸項,雙手緊緊圈住她纖細的腰身。

  「競宇……」

  「告訴我,你絕對不會離開我。」

  他沙嗄的聲音在她耳畔低低響著,聽起來竟莫名帶著一股深刻的沉痛,愛撫她身軀的雙手令她微微顫慄,她合起眼簾,忍不住輕輕申吟,腦海彷彿閃動明亮熾熱的火焰。

  她像是墜入一場陌生的夢境,大火圍繞著她,她心中燃燒著極大的痛楚,是心痛,還有全身被火焚燒的痛。

  夢境與現實的分界模糊了,她忍不住痛得掉下眼淚,同時感受到他帶給她極端的歡愉和極端的痛苦……

  ***

  紐約甘迺迪機場大廳內人群熙熙攘攘;有人離情依依,有人相聚欣喜,各式各樣的情緒佈滿寬廣的空間,葉競宇跟沈羽菁也是其中一對,他們因為即將離別而顯得難分難捨。

  即使她知道自己手上找到的龍玉跟葉競宇的鳳玉是一對,但她還是得將古玉先帶回西安;他們不能私自決定就這樣將「它們」占為已有,兩塊玉終究還是必須分開。

  不過,她相信這只是暫時的,冥冥中兩塊玉的出土已經注定它們的相逢,就像她跟葉競宇,不知不覺間,原本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已經在短時間內深深地影響到對方的人生。

  分離只是一時,他們還有長路要走,她這麼深信著。

  相較於沈羽菁的灑脫,葉競宇卻表現得憂心忡忡。

  他緊緊摟住她的肩膀,還特地排除早上所有的事務送她到機場候機,彷彿連一分一秒都不願錯過。

  要送她離開自己眼前的感覺真的很難受,彷彿連自己的心也跟隨著她一起離開……

  「我捨不得你走,很捨不得。」

  他吻了下她的唇,眸中充滿濃烈感情,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對她產生如此深刻的感情,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幾生幾世,今生終於得以重逢,連一分鐘都不願意再分開。

  沈羽菁忍不住笑了,紅唇輕點了下他的唇說:「幹嘛這麼嚴肅?又不是生離死別。」她在開玩笑,而他卻是心神一凜,更用力地摟住她。

  「別說那個字,別說。」他很害怕,彷彿死亡會觸動他體內某根纖細的神經似,痛苦得幾乎令他窒息。

  沈羽菁感覺到他高大的身軀竟微微在顫抖,那恐懼感不禁也蔓延到她心中……意識到自己玩笑開得太過火,她也用力地環抱住他。

  「我沒事,我不會有事,真的。」她試著安撫他,不過就搭飛機而已嘛,她早已經習慣在空中飛來飛去。

  「你看有這麼多人陪著我,怕什麼!」她指著大廳裡頭眾多來往的人群,輕鬆地說:「對了,我們來玩個遊戲好了,舉出曾出現過『機場』的電影,看誰能想出最多的例子……我先來,嗯……有『LoveActually』,我記得片頭和片尾都在機場拍,還有湯姆漢克斯演的『SleeplessinSeattle』、尼可拉斯凱吉演的『TheFamilyMan』、又是湯姆漢克斯演的『TheTerminal』——」她頓了下,笑出聲:「湯姆漢克斯好像跟機場特別有緣唷。」

  葉競宇知道她是刻意要讓離別的氣氛輕鬆下來,不禁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溫柔地凝視她。

  他也知道搭飛機沒什麼,現在有哪個人沒坐過飛機;他擔心的其實不是她的安全,而是害怕她的離開,害怕再也見不到她。

  自從她踏入他生命中開始,他已經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他再度低頭啄吻她紅嫩的唇瓣,親密地與她交換彼此的呼息,藉著熱吻給她強烈的愛情訊息,他是如此如此需要她,不知她能否感覺到?

  「競宇,我該走了。」沈羽菁紅著臉推開他,登機廣播聲聲催,再不上機她恐怕來不及趕回西安。

  葉競宇終於依依不捨將她鬆開,讓她總算可以出關了。

  「一落地就打電話給我。」他叮嚀。

  「知道,管家公!」她揮了揮手,笑容燦爛。「有空記得來找我。」她加快腳步,身影逐漸消失在他眼前。

  他望著她,又是那種啃噬心骨的劇烈疼痛在折磨著他,她才剛剛離開,他已經開始想念她了。

  是因為感情愈深,就愈害怕失去吧。他已經無法回到以前對感情不當一回事的葉競宇,此刻的他也成為愛神的俘虜,像其他的lovefools一樣,屈服於愛情的意志……

  ***

  沈羽菁回到西安之後,還來不及打電話跟葉競宇報平安,就被一件突如其來的意外給重重一擊,讓她措手不及。

  她才剛坐了漫長的車程回到宿舍,行李都還沒放好,一名學妹卻通知她郭華教授要見她,要她一回來立刻去他的辦公室報到。

  「為什麼這麼急?」她很好奇,學妹卻只是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

  沈羽菁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去找教授,一邊在腦海裡思考該怎麼描述這趟紐約行,決定一定要說得收穫豐富才可以。

  她打定主意,甚至都想好了「故事」,才敲門進去辦公室。

  辦公室內只有郭華一人,他獨自坐在辦公桌後的椅子上,面色凝重,見到她出現,眼神更顯凌厲。

  「教授……」

  沈羽菁戰戰兢兢地走到他面前。根據以往的經驗,教授這樣的表情表示他此刻心裡非常不高興,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羽菁,你是我帶的學生,我一直很信任你,可是你卻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他的目光如冰箭,一箭銳利地射中她的心臟,沈羽菁瞬間幾乎以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對不起教授的事情?不可能,她怎麼可能……

  「教授,您是不是誤會了,我不可能……」

  「羽菁,你到紐約做了什麼事?老實說出來,我可以考慮對你處罰輕一些。」他瞇起眼,沉著氣,只想從她口中聽到實話,不再編任何故事欺瞞他。

  處罰?這句話讓沈羽菁的身體動彈不得,整顆腦袋頓時成了漿糊,無法思考。教授為什麼要處罰她?

  「我——」

  她心慌意亂,不知道該怎麼說;郭華見到她毫無反應,認定她心思不純,都到這地步了還不坦白。

  「你自己看!」

  郭華把委託另一名學生劉偉跟蹤她的成果擺在桌上,那是一張張顯示她跟葉競宇親暱舉動的照片,還有他們一起進到餐廳用餐,以及他們互相拿出玉珮擺到餐桌上的情景。

  由於兩人剛好坐在靠窗的位置,劉偉特地拉長鏡頭拍特寫,將那桌上的兩塊玉拍得清清楚楚。沈羽菁口乾舌燥,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難道你還想要狡辯?」郭華暗下臉色,憤怒地說:「你竟然想獨吞那塊玉,自己跟葉競宇做交易!他用多少錢收買你?!」

  「教授,我……我真的不是……」沈羽菁頓時百口莫辯,她早已決定一回到西安,就立刻將玉珮放回原處歸還,一點也沒有獨佔的意思,卻沒想到在那之前,她已經暴露形跡。

  現在任她如何解釋,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她了。

  郭華一點也不想聽她的解釋,冷冰冰地說:「那塊玉呢?還在你身上,還是你已經賣給葉競宇了?如果你再不老實說,我只好叫公安來處理。」

  他不客氣地表明態度,即使她是他的學生,但涉及到這種不正當的行為,他還是必須秉公處理,絕不寬容。

  沈羽菁忍住委屈的淚水,從身上將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保護的玉珮拿出來,放到他桌上。

  郭華眼睛一亮!被那質地細膩的龍玉深深吸引住。這果真是價值不菲的古玉,難怪她會起了貪念,想跟葉競宇交易。

  「教授,請您相信我,我真的無意占為已有。」

  這其中牽涉了太多無法解釋的原因,讓她陷入無語問蒼天的窘境,但她真的很希望郭華教授能夠把她的話聽進去。

  郭華迷戀地撫摸玉珮,腦海裡想的全是上回曾經看過葉競宇手上的那塊玉,跟這塊真的是一對?

  「你已經沒有資格留在這裡,」他冷冷地回應,看也不看她一眼。「你先回北京辦休學,要怎麼處理你的事情我還要想一想。」現在他無心管她的事情,眼前的古玉已經佔據他所有的心思。

  休學?!沈羽菁一聽,大受打擊,卻不敢反駁。的確是她理虧,但她卻有一種有冤無處伸訴的痛苦,她真的不是有意……

  她淚眼朦朧的望那塊玉一眼,隨即心情沉重地離開辦公室。

  ***

  葉競宇在紐約猛看手錶。根據他估算的時間,沈羽菁此時應該早在中國落地,且已回到西安挖掘隊的落腳處、整理好東西,然後……應該要記得打一通電話給他報平安,但直到此時卻毫無消息!

  他不想當個緊迫盯人的情人,時時掌握對方的行蹤,也知道自己不需要操心,羽菁已經是大人了,就算發生了事情,她也可以自己處理;只是,沒聽到她的聲音,他就是無法心安。

  耐住性子等待,擔憂了一整晚沒辦法好好睡,硬撐著一雙熊貓眼到藝術館上班,跟屬下開會討論新案子。

  晚上回到家後,他看了看時間,已經近十點,還是沒有任何消息……葉競宇終於忍不住打了通電話給她。

  「喂?」

  「羽菁!」聽到她的聲音,他總算安下心,輕鬆地問:「怎麼樣?你還好嗎?我等好久……」

  電話那端的沈羽菁突然吸了下鼻子,哽咽著說:「競宇,對不起,我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葉競宇怔愣住,仔細聽耳邊傳來的彷彿似哭過的濃重鼻音,他一陣心悸,覺得不對勁。

  「等等,羽菁!」然而,他還來不及多說什麼,沈羽菁已經掛斷了電話。

  葉競宇驀地呆住,被這意外的發展搞得一頭霧水。他趕緊再打一通電話,卻已經直接轉到語音信箱。

  羽菁真的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也包括他……

  他煩悶地將手機扔到桌上,心情愈來愈焦躁。到底出了什麼事?

  自從她來到紐約陪伴他,一切就像是攀上了雲端,興奮的心情讓他以為自己已經摘到了天上的星星跟月亮,結果她才不過離開短短的時間,他卻像在瞬間跌下地獄,週遭宛若被黑霧覆蓋,再也看不清方向。

  他無法不擔心羽菁,依她朗爽的個性,如果不是真遇上大事,不可能會這麼難過,但偏偏她什麼都不說。她愈是如此,就愈讓他擔心。

  雖然他現在手中還有一堆公事和瑣事得處理,但心頭記掛著她,什麼事也做不好。

  羽菁已經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只要為了她,什麼都可以暫時放下。

  葉競宇當機立斷,決定親自去一趟西安,查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29:36

第七章

  公元前七百八十五年

  今日是滎公六十大壽,滎國全國上下瀰漫著喜氣洋洋的歡慶聲,有邦誼的各國紛紛派遣使者送禮來表達賀意;其中曾經是滎國的死對頭、後來卻幫滎國打退入侵蠻族的咢侯更是親自來訪,隨行者還有大國蔩君,兩國君主特地送來昂貴賀禮。

  咢侯、蔩君被奉為座上賓,大殿上熱鬧非凡,文武百官搶著在筵席送上珍貴的寶物和阿諛祝詞,後宮佳麗爭奇鬥艷,幾位郡主裝扮得仿若天仙下凡。

  最引人注目的當屬即將出嫁的滎姬,已屆及笄之年,身著藕色衣裳,儀態亭亭玉立,明艷有如出水芙蓉。

  豐颻既屬後宮侍女,自是忙碌穿梭在筵席間,卻在見到兩位遠道的貴客落座時,整個人呆愣住,手中的青銅酒卮匡一聲掉落地上。

  魁梧高大的身軀,一雙細小眼睛中隱藏狡詐……他,不就是……蔩君?!

  豐颻早已將他的容貌深刻烙印在腦海,一見到他,幾乎想奔上前,拔劍刺瞎他的眼睛、砍去他的頭顱,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在滎國遇見亡國仇人。

  「飄,你怎麼了?」

  另一名侍女低聲提醒他,他趕緊鎮定心緒,若無其事地撿起酒卮,雙眼卻無法從蔩君身上移開。

  那張惡鬼般的臉龐瞬間令他體內復仇的血液沸騰起來,點燃他胸口鬱積的憤怒之火。

  在這宮中平靜度日,幾乎讓他忘了仇恨,心思逐漸轉變,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忘記仇恨,但此刻親眼見到仇人,他彷彿又看到當日蔩君率領大軍蹂躪他國土、欺凌他百姓、殺害他至親的情景,他最愛的娘親便是在自己眼前慘死……

  原來仇恨並沒有連根被拔起,只是蟄伏不動。

  他想立刻衝上前殺死他!

  豐颻異樣的神情同時落在滎姬和系子眼中,前者為他擔憂,後者則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好像逮到可以整他的機會似。

  「妹妹,何不讓你的侍女舞一曲助興?」

  他知曉蔩君頗好女色,要是見著貌美的豐颻,一定不會放過,就讓她嘗嘗被蹂躪糟蹋的滋味。

  「哥哥……」

  滎姬感覺到大哥別有用心,心中不覺警惕,然而系子早已先一步請求父君滎公的允許,讓豐颻為眾人舞一曲。

  「飄?」

  滎公銳利的目光瞥了眼豐颻美艷的姿色,回想起曾見過她的曼妙舞姿,霎時明瞭系子的用意。

  如能用一名侍女換取蔩國的友誼,也未嘗不可。

  對這突如其來的安排,豐颻內心沒有一絲不滿,因為他不希望蔩君忽視他的存在,他絕不放過難得的機會。

  平靜已經被復仇的恨意掠奪,黑暗吞食了理智,他願意用自身的性命交換仇人的死亡。

  絲竹聲中,盛裝的艷麗舞者緩步上場。

  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賓,中心貺之。鐘鼓既設,一朝饗之。

  彤弓弨兮,受言載之。我有嘉賓,中心喜之。鐘鼓既設,一朝右之。

  彤弓弨兮,受言櫜之。我有嘉賓,中心好之。鐘鼓既設,一朝酬之。

  (注)

  蔩君貪婪的眼神原本緊追著滎姬絕美的容貌,此時注意力逐漸轉至堂上翩翩飛舞的身影,豐颻的舉手投足都清楚地映入他眼底。

  四目相對之時,豐颻絕艷的臉上露出一抹誘惑的魅笑,蔩君的眼睛驀然閃動一下,像是捕捉到獵物時燦亮的興奮光芒。

  滎姬心頭逐漸籠罩著不安的陰影,她在豐颻眼中看到了仇恨的光芒,宛若一發不可收拾的烈火。

  這火,彷若連他自身都跟著燃燒了……

  ***

  「羽菁!羽菁!」

  「什麼……」

  美君用力搖晃沈羽菁的肩膀,終於將她從夢中搖醒。

  她睜開眼睛,恍然看著四周喧鬧的人群,此時她正身處咸陽機場內,準備搭飛機離開西安。

  又夢到那個少年,而且這次的心情變得異常沉重,好像即將要發生什麼事般……

  她摸了下自己的額頭跟臉頰,竟不自覺冒出冷汗。

  「羽菁,你怎麼了?是不是作惡夢?」

  美君擔憂地詢問,手上拿了兩罐果汁在她身旁坐下。她今天特地跟教授請假來機場送羽菁離開,但剛才稍稍離開她身邊一會,沒想到她竟然昏睡在椅子上,還露出痛苦的表情……

  唉,這個學妹最近的情況真是不大妙啊。

  「我……」沈羽菁勉強牽動唇角。「我沒事……」就算有事,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為什麼又作夢?明明那塊玉已不在她身上,為什麼夢境還會繼續?莫非其中有什麼重要的關鍵她還不知道?會不會跟玉面上的血色有關?

  想不到在短短的待機時間裡也會作惡夢,看來她跟那塊玉之間的緣分還沒有完全結束。

  她不禁聯想到另一塊玉的主人葉競宇。他還不知道她的處境,而她又刻意掛斷電話,暫時不跟他聯絡,不知道他會不會很擔心她?

  她不是有意讓他掛念擔憂,只是依自己目前的情況,真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總覺得自己做了件很蠢的事,毀了一切;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偷藏那塊玉,現在不僅毀了自己的前途,更可能因此而惹上官司。

  而且,被她這麼一攪和,這一對玉珮會不會永遠都沒有復合的一天?沈羽菁愈想,心情愈低落。

  美君將一罐果汁遞給她,然後逕自打開自己手上的一罐,歎道:「羽菁,你怎麼會做出這種傻事?」

  她想盡了辦法,終於從郭教授口中探聽到為何羽菁必須離開的原因,才知道她竟然做出這種小偷行徑,實在令她難以置信。

  沈羽菁望著她,眼神複雜。到底該怎麼解釋呢?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見得會相信這種事情吧?

  「我也不知道,好像鬼迷心竅……」這其中蘊含的深意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解釋清楚的,她暗付。

  「鬼迷心竅?」

  美君驀然想到學妹前陣子老是跟她說作了奇怪的夢,還有那天她看見的透明幽魂……莫非羽菁真的被鬼附身了?

  沈羽菁看到學姐的眼神突然變得很詭異,彷彿她身上有什麼怪東西似,不覺失笑。

  「學姐,你怎麼了?我臉上有寫字?」她該不會誤會什麼吧?

  「沒什麼……」美君僵笑,心想改天介紹個道士幫她收驚。

  「學姐,我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想到未來,沈羽菁的眼神逐漸迷濛。如果這件事情傳了出去,或許她就再也沒辦法回學校了,更嚴重的,或許以後她就不能再涉足考古的領域……前途一片茫然。

  「羽菁……」

  美君當然明白她話中的含意,心情也跟著變得沉重。她知道羽菁真的很喜歡考古這一行,要是因為這個過錯而傷了前途,一定會很痛苦。

  「教授會原諒我嗎?」

  這件事的結果取決於郭華打算如何處置她,而他的個性一向嫉惡如仇,如果他不肯原諒她,那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羽菁,你先不要想那麼多,我相信教授一定會念在你是他得意門生的情分上放你一馬。」學妹並沒有真的拿玉珮去變賣,實在沒必要趕盡殺絕,毀了她的前途。

  美君的手機突然響起,沈羽菁見她接聽時臉上緊張的表情,暗自揣測究竟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等美君一掛斷,她立刻體貼地說:「學姐,你如果有事的話,可以先回去,我自己等就行了。」她肯來陪她她已經很高興。

  美君點點頭。挖掘基地那邊突然有事要她趕回去處理,她只好先走一步了。

  「羽菁,記住,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嗯?」美君臨走前還不斷叮嚀她,就怕她鑽牛角尖,想不開。

  「知道啦。」沈羽菁露出笑容要她安心,望著她逐漸遠去的身影,還是忍不住歎氣。

  她很想積極一些、樂觀一點,但現在她實在看不見絲毫希望之光。

  沈羽菁拿起手提行李離開大廳,準備搭飛機離開。而在同一時間,葉競宇剛剛落地西安。

  這回,幸運之神沒有眷顧他們,兩人來不及見上一面,就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離開了。

  ***

  葉競宇和郭華的第二次會面,氣氛比上次更為緊張。郭華一張佈滿皺紋的臉龐露出嚴厲的表情,眼中還帶著輕蔑。

  連可以消除緊張的茶香也沒有了,擺明著不歡迎他來訪,一點也沒有招呼他的意思。

  葉競宇也不打算多停留,他緊急來一趟西安只是想談一談沈羽菁的事。但直到目前,他還是無法跟她聯絡上,心焦加上毫無頭緒,讓他更加心浮氣躁。

  如果不能親眼看到她平安出現、對他露出笑臉,他的心情根本無法平靜,也沒辦法處理任何事。

  「郭教授,我就有話直說了。我這次來是想跟您談羽菁的事。」

  既然羽菁不肯說,他只好親自過來問;畢竟他是羽菁的老師,一定清楚她出了什麼事情。

  「羽菁?」郭華一聽,不屑地撇了下嘴角。「原來她向你求助,想找你當說客,幫她求情?」他立刻做了揣測。

  葉競宇聽了,卻是一頭霧水。求救?說客?求情?到底怎麼回事?

  「郭教授,我希望您能說清楚一點,羽菁到底怎麼了?」他的口氣越發著急,只想馬上知道答案。

  郭華沉下臉,心想沒想到葉競宇竟是這般的恬不知恥,到現在還要裝成什麼都不知道!

  「葉先生,我已經知道你做了些什麼,我沒想到像你這樣號稱熱愛藝術的人,也會做出這麼卑劣的事情。」

  「卑劣?」怎麼事情還扯到他身上?「教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哼!」郭華冷哼一聲,把他跟沈羽菁在紐約相會的照片跟沈羽菁偷拿走的那塊玉珮放到桌上。

  「你還想狡辯?」他冷冰冰地說:「羽菁還年輕,一定是被你誘惑了。你打算付她多少錢?沒想到鼎鼎大名的『OrientalChannel』館長的行事竟如此無恥。」

  郭華愈說愈激動,葉競宇倒是因此而冷靜了下來。看到這兩樣東西,他大致可以猜到曾發生過什麼事。羽菁偷拿走玉珮的事情被揭穿了,而且因為照片的關係,被誤會跟他私下交易。

  想至此,他心頭微微發疼,為她所受的不白之冤感到心疼。事實上,他的確誘惑過她,希望能留下她手上的古玉,她卻堅持一定要帶回中國,結果反而因此而遭受責難,含冤莫白。

  羽菁此時此刻一定非常難過、痛苦。葉競宇一想到她獨自承擔那莫須有的罪責,暗自躲在角落痛哭,他就恨不得立刻飛奔到她身旁安慰她。

  葉競宇歎口氣,平靜地看著郭華說:「教授,您真的誤會羽菁了。我們並沒有談任何交易。」

  「誤會?」

  郭華兩道眉毛擠皺在一起,不敢置信他竟敢這麼說,簡直是睜眼說瞎話!難道照片上的女人是沈羽菁的孿生姊妹不成?!

  葉競宇心知要能說服郭華並不容易,但為了羽菁,也只好試試了;再怎麼說,他不能讓她不明不白扛下責任而不出手相助。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故事,恐怕您得花點時間聽我說了。」

  郭華沉住氣,十指交握放在桌上,以一種極度不信任的眼神凝視著他,一邊聽他娓娓道來。

  故事從夢境開始,他跟羽菁同時聽到呼喚的聲音、作了連續的夢境,然後發現到兩人竟同時夢到一對玉,而且各自擁有其中一塊玉珮,於是他們相約在紐約會面,證實彼此的經歷……

  葉競宇一邊描述著,同時掏出收藏在盒子裡的串飾放到桌上。

  郭華睜大眼睛仔細瞧,甚至拿出放大鏡觀察兩塊玉的大小、玉質、雕工……還有玉面上隱約發亮的血色。無須進一步監定,他幾乎可以確定它們確實是一對玉。

  但,這一對玉當初怎麼會分散?

  或許,又是另一段歷史謎題了。難道沈羽菁跟葉競宇兩人真的夢到了兩千多年前的玉飾擁有者?

  葉競宇看郭華沉默不語,陷入深思,知道自己的坦誠相告已達到效果,於是進一步勸說:「教授,您見多識廣,看的世面夠,相信自身也有過類似的奇特經歷。其實羽菁只是受到了這塊玉的驅使,並不是真的打算將玉佔為己有。」

  郭華依舊不說話。他向來不是鐵齒的人,活到這把年紀了,他什麼事情沒碰過?只不過任何事都必須要有真憑實據,得要有實際的監定才能下結論。

  「郭教授,我相信以您的智慧,一定能做出最佳的判斷。」葉競宇頓了下,以慎重的口吻接著說:「既然您不肯把這塊玉珮讓給我,那麼,我決定把這串玉飾捐贈給您的國家。」

  聽至此,郭華終於有了反應,因為他實在太震驚了。

  「什麼?!這可是很昂貴……」他不敢置信地凝視桌上那串玉飾,心口怦怦跳不停。

  這樣價值連城的東西,偷都來不及了,竟還有人願意捐贈,不知他到底存什麼心?

  「因為我不想再讓它們再分開了。」

  葉競宇淡淡地說,眼神中卻蘊藏著無限感慨。這一對玉原本應該相守,卻分開了近三千年;好不容易在這個時代從他跟羽菁手上相聚,他實在不忍心又因人性獨佔的貪慾而讓它們遲遲無法復合。

  其實,當初一見到羽菁拿出玉珮,他就有種自己守護那串玉飾的責任已了的奇妙感受;只要它們能夠在一起,不管是不是由他所擁有已經不重要了。

  「你真的願意無條件捐出這串玉飾?」郭華不放心地追問,怕他反悔,獅子大開口。

  葉競宇見他那副想要又不敢表露的神情,忍不住失笑,調侃地說:「如果一定要我開出條件您才安心,那麼,我請求您原諒羽菁一時的錯誤。」

  這是他來這一趟的目的,如果能幫羽菁解除目前的危機,不論要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願意一試。

  望著葉競宇那雙充滿誠懇的眼,郭華的心不禁動搖了。

  他如此真心關懷羽菁的處境,百忙中放下重要事務從紐約趕過來,為的不是搶走這塊玉,而是羽菁。

  也許他真的對羽菁有所誤會也說不定。葉競宇和羽菁之間並沒有金錢上的交易關係,而是男女之間真心的愛情,難道冥冥中就是這一對玉牽引了他們的相識?

  郭華望著兩塊玉面上微亮的紅點,心思轉而複雜,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用理智和邏輯解釋這一切了。

  ***

  「請問……你是葉競宇先生?」

  葉競宇剛走出郭華的辦公室,迎面一位身材高挑、面貌清秀卻陌生的女子突然叫住他。

  「我是。」他微微一笑,很好奇她怎麼會認識他。

  真的是他!美君興奮得差點在走廊上手舞足蹈。她看到跟上回羽菁給她看過的照片影像相似的人就不假思索出口叫住他,沒想到眼前風度翩翩的帥哥真是葉競宇。

  羽菁真是太走運了,她忍不住怨起老天的不公平,自己的條件比羽菁差,怎麼就沒給她一個帥哥男朋友,而且只要有葉競宇一半優就行了。

  「小姐,你怎麼會認識我?」

  望見他迷人的雙眸,美君差點被電暈,若不是他是她好朋友的男人,她就要直接要手段搶人了。

  「呃,嗯……」她清了清喉嚨,恢復正常的說話態度,她可不想被當成花癡。「我是羽菁的學姐美君,她跟我提過你……」

  「羽菁的學姐?」

  葉競宇眼睛一亮!正好,他正苦惱無法從郭華那邊打聽羽菁的下落和狀況。

  「叫我美君就行了啦。」

  美君笑得好開心,沒想到自己可以跟「OrientalChannel」的館長面對面說話,感覺就像作夢一樣。

  「美君,你知道羽菁現在在哪裡嗎?」葉競宇也不廢話,直接問重點,他現在只想見到羽菁。

  美君感覺到他急切的口吻,聽起來真的很擔憂羽菁的狀況,不由得更羨慕羽菁了。

  這證明了他跟羽菁之間不只是單純的萍水相逢或一夜情,眼前的男人似乎真的對羽菁動了心……

  「葉先生,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羽菁?」她輕聲問。

  葉競宇誠懇地點點頭,說:「我從來不曾這麼喜歡過一個女人。美君,如果你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裡,請你告訴我。」

  面對帥哥如此真誠的請求,有哪個女人能不心軟?何況她早就想告訴他羽菁的事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羽菁沒通知你,她現在人已經飛回台灣。」

  「台灣?」葉競宇皺眉。「為什麼她會突然回台灣?」

  美君湊近他,低聲說:「葉先生,你也知道教授的脾氣吧,發生這樣的事,根本不可能再讓羽菁留下來;而且羽菁有可能被迫休學,所以才會臨時決定先回台灣,接下來就看教授要怎麼處置她了。我看她受到很大的打擊,也很擔心她的情況,不知道她現在的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想到羽菁前途未卜,美君的表情不禁黯淡下來。葉競宇也已經盡自己的力量,希望能幫上羽菁的忙,期待郭華能原諒她。

  也只能等郭華的決定了。他伸手拍了拍美君的肩膀,溫柔地說:「美君,謝謝你這麼關心羽菁,她有你這個朋友真的很幸運。」

  他已經很自然地把對羽菁好的人當成自己的好朋友,這樣的關懷令美君深受感動,她沒想到「OrientalChannel」的館長竟會是這樣體貼的人。

  「既然你這麼喜歡羽菁,我就把她在台灣的老家地址告訴你好了。你去安慰她,她可能會比較聽得進去。」

  此時,美君的心已經被這男人收買了,非常樂意出賣朋友。

  「趁機去拜訪她爸爸媽媽也不錯,他們很好客,羽菁很孝順,只要爸媽喜歡的人,她一定不會拒絕。」

  葉競宇笑了出來,俊逸的臉龐露出兩道淺淺的酒窩。

  「我知道了,謝謝。」

  得知羽菁的最新情況之後,葉競宇立刻快步離開。美君凝望著他俊挺卻匆忙的背影,打心底希望他們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突然,她瞠大眼睛,發現他身後竟然緩緩浮現一抹透明的影子,是一名穿著古裝的俊秀少年,就跟上回她看見的古代少女一樣。他看著她,漂亮的臉上有股桀騖不馴的傲氣。

  美君愣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反應,少年的身影隨即因葉競宇的離去而消失。

  走廊上又顯得空蕩蕩了,除了她外,沒有任何人。

  過了好一會,美君深深吸了口氣,再用力地吐出……她一邊打開郭華教授的辦公室大門,邊喃喃自語:「我又眼花了。」

  哎,也許最該去收驚的人是她……

  註:詩經•小雅•彤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29:55

第八章

  公元前七百八十五年

  廝殺之聲音由遠而近,像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

  「飄!」滎姬從夢中驚醒,獨自置身恐怖的黑暗中。

  她夢見豐颻渾身沾滿血跡,在暴風雨中朝她走來,鮮紅的血液滿佈他的臉,模糊了他的視線,還有她的……

  「郡主……」

  侍女手拿燭火,趕緊上前察看滎姬的情況;她驚恐的尖叫聲令侍女們個個膽戰心驚,深怕她出了什麼事。

  滎姬望著牆上搖晃的身影,耳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她的心臟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難道……

  她猛然驚起,不顧侍女的攔阻,快步往寢室大門奔去。

  門敞開,迎面而來的是飄落的飛雨,還有渾身沾著血跡的豐颻。

  他身上的女裝被撕開,頭髮凌亂,全身濕透,胸口染上一大片血漬,後背還中了箭傷,俊俏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看起來極其狼狽。

  「飄……」

  她的嘴唇顫抖,纖白的手撫摸他冰冷的臉頰,眼眶不自覺紅了。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豐颻疲憊地靠在她溫暖的懷抱裡,用僅存的一口氣說:「郡主,我……我恐怕要離開你了,我只想再見你一面……」

  一陣強烈的心痛貫穿滎姬的胸口,淚珠無法抑制地成串落下。

  此時此刻,她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心頭卻明白這恐怕真是兩人的最後一面;他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最後一面……

  男人的吵雜聲、女人的驚恐聲隨之傳入了後宮,由蔩君帶頭,領著自己的親信侍衛闖進了滎國男子的禁地。

  他的明目張膽其來有自。剛才他遭受到滎國下人的襲擊,幸虧他機警,才得以躲過一劫,而那名刺客理所當然成為被追殺的對象。

  循著血跡,蔩君找上了滎姬的寢室。

  「郡主,請交人。」

  蔩君大剌剌地拍開大門,如入無人之境,眼眸貪婪地打量著滎姬的美貌,絲毫沒將她懷中虛弱的豐颻放在眼中。

  「不……」滎姬抱緊豐颻的身體,將奄奄一息的他緊緊護在懷中,明白若她真將人交給眼前醜惡的男人,只怕豐颻就要死無全屍。

  豐颻聞聲,眼瞳緩緩轉至蔩君魁梧的身材,怨恨幾乎焚燒他殘餘的思緒。

  原本想引誘他,再趁機一劍刺死他,卻沒想到他早已認出他的身份。

  「你長得跟你娘一模一樣,我一眼就認出你。」

  蔩君這麼說著,還一腳用力踩住他的胸膛,手中握住長戟,毫不留情地刺入他心口。

  豐颻頓時恍悟自己中了計,蔩君早等著他掉入陷阱,他拚著最後一口氣來見滎姬,然而殘酷的野獸卻也被血腥味吸引前來……

  他的性命已經燃燒到最後一刻,能見到她,他已心滿意足,唯一放不下的,是蔩君凝視滎姬的眼神,野心展現無遺。

  他想得到她,連帶整個滎國。他的眼神這麼說著,就如同數年前年幼的他曾經見過的……豐颻打心底感受到深沉的恐懼。

  滎姬是否會被他所牽累?

  「來人!」蔩君冷酷地下令,幾名侍衛驀然上前,將豐颻從滎姬懷中強拉開。

  「飄——」

  滎姬想扯住他,卻被蔩君的手下攔阻,眼睜睜看著豐颻被眾人一推,跪倒在蔩君身前。

  即使明知必死,豐颻的眼神依舊桀騖不馴,他的rou體輸了,他的精神卻永不屈服。

  蔩君瞇細了眼眸,不悅地沉下臉色。

  如果他求饒,也許他會饒他一命,但今日他不認輸,日後必成後患,他不能任由反抗勢力蔓延。

  「砍下他的頭!」

  來不及多說什麼,鋒利的大刀已俐落砍下豐颻的頭顱。

  深紅的鮮血噴濺而出,滎姬心頭一窒,腦中頓感一片空白,彷彿在瞬間感染到他承受的劇痛、懊悔、仇恨……

  複雜的情緒紛至沓來,已經痛到麻木,連哭喊都發不出聲音,唯獨眼淚控制不住,一滴滴沿著臉頰落下。

  拖行的屍體留下綿延的血跡,逐漸遠離她視線。滎姬淚眼模糊,告別他在人世間最後一眼。

  他走了,永遠離開她,只有她逃不了,獨自被留在世上……

  蔩君冷酷的雙眼瞬也不瞬,為滎姬的美貌停佇,她那哀傷的神情令她更顯動人,愈想一親芳澤,佔為己有。

  他眼中宛若捕蝶人的光芒閃動,等候一隻美麗珍貴的蝶兒自投羅網……

  ***

  葉競宇在香港赤臘角機場候機,偌大忙碌的機場內來往各國、各種膚色、各種族群,處處可聽到各種語言的交流,然而,眼前熱鬧的景象卻一點也無助他內心的不安。

  他正在機場內的網咖吧檯等待轉往台北的班機。

  短短的逗留時間,他不過是稍閉了下眼睛,那無邊無際的悲傷感卻鋪天蓋地而來,一場像電影放映般的夢境在他腦海中上映。

  他摸著自己的臉頰,留下冰涼的痕跡。剛才他竟然在不知不覺掉下了淚,完全無法控制自己……

  少年死了,死在少女的懷抱,他身上的玉也沾染了血跡,留下永遠無法消去的悔恨與不平。

  那麼,少女所有的另一塊玉呢?難道又是另一條生命的結束?

  葉競宇遙望著機場外頭的狂風大雨,眉頭深鎖。

  香港掛起八號風球,所有班機必須延遲,而他此刻卻一心一意想見到羽菁,這世界上獨一無二能與他分享這一切奇妙經歷的女人。

  如果失去她,那麼他注定只能孤獨地把自己鎖在一團迷霧的夢境中,永遠找不到出口。

  明明是夢到死亡,胸口卻痛得像是自己死去了,這讓葉競宇的心情更加惡劣,卻苦於找不到可以發洩的方法。

  唯一他想訴說的人只有羽菁,但他試著打電話給她,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嘗試過多少次了,她的手機還是不通。

  他獨自品嚐手中苦澀的咖啡,只想知道她現在是否一切安好?

  ***

  突如其來的一場午後雷陣雨,沈羽菁手中握著暖暖的咖啡杯,遙望玻璃帷幕外頭陰鬱的景致。

  遠處的觀音山和跨河大橋被綿綿雨絲籠罩著,遊客們紛紛打起雨傘,各式各色的傘反倒成了雨中另類的美麗點綴。

  沒想到她才一飛回台灣,就立刻遇上香港台風來襲的消息,幸好她搭了早一班班機,否則現在恐怕還被困在香港機場回不來。

  原本想立刻回家的,不過心情特差的她突然想去別的地方逛逛,於是叫計程車司機—路開到了淡水。

  自從去了北京唸書,已有好一陣子沒來了,還想挺想念這裡的風景;她發覺每次來都有每次的驚喜,只可惜這次回來的時機不對,下起了大雨。

  不過就算是下大雨,淡水也別有一番風味。

  沈羽菁輕歎口氣,還挺佩服自己的豁達;明明就快被趕出學校了,竟還有這種閒情逸致在河畔喝咖啡。

  但她的個性就是這樣,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回闖禍雖然感覺有點冤,倒是心甘情願。

  如果能夠藉由她,找到那塊遺失的古玉,有機會讓兩塊玉重新相聚,她心裡頭並沒有任何怨言,反而樂意接受這樣的結果。

  反正把自己的經歷講出來,恐怕也沒人會相信,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麼好辯解的,一切就交給教授去處置。

  沈羽菁喝著咖啡,心情已逐漸平復,她想起了葉競宇,唇邊泛起了淡淡的笑痕。

  不知道那個久沒回台灣的ABC有沒有來過淡水?這麼漂亮又熱鬧的景點,哪天一定要帶他來玩。

  只要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夠理解她、支持她,也就釋懷了。

  如果這一切奇妙的經歷就只為了和他相遇,那她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

  葉競宇在香港滯留了幾個小時,終於等到飛機能夠正常起降。

  飛到台灣時,天空宛若被清洗過一般晴朗澄淨,與之前香港陰霾的天氣有如天壤之別。

  下了飛機,他馬不停蹄照著美君提供的地址趕往羽菁的住處,希望她此刻已經回到家了。

  也許是惡夢令他心中不安,他此時此刻只想親眼見到羽菁,見到她平安無事他才能安心。

  失去的痛太深刻,深刻到像是刻畫在他的靈魂深處,經過幾百、幾千年仍舊不會消失,追隨著他的生命,一世又一世的輪迴,只為了找到能消除這份痛楚的人。

  少年的痛,痛徹心扉,太多屈辱與不甘讓他的恨隨著身上的玉留下來,葉競宇至今仍無法認清究竟是玉的力量讓他沉陷愛情漩窩中,或是他和羽菁真是前世被迫分離的戀人?

  然而,無論真正的緣由為何都已不再重要,他只希望分離的痛苦能在這一生終結,他對愛情的尋尋覓覓也能就此終止。

  計程車停在一棟二層樓透天平房外。這裡是台北的郊區,附近都是樣式相似的房屋,屋前還有小院子,茂盛的花草修剪得相當整齊。

  這就是羽菁台灣的家?

  葉競宇走近眼前外觀雅致的房子,想像著即將會面的羽菁的家人,不知道他們對他這突如其來的造訪會不會覺得太唐突?

  因為來得太倉卒,所以他根本沒來得及準備見面禮。他一邊思索、模擬見面的情況,一邊伸手按門鈴。

  藍色大門緩緩開啟,走出一名身材微胖的中年婦人,睜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猛看著他。

  望見這一雙和羽菁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眸,葉競宇心中立刻油然生出一股親切感,她應該就是羽菁的母親……那麼,也即將會是他的親人……

  「你是……」沈母端詳眼前俊朗的陌生男人,眉頭微皺,不記得自己曾見過他。

  「您好,我叫葉競宇,是羽菁的男朋友。」他很自然地自我介紹,不論羽菁有沒有跟她爸媽提過他,他已經私自認定了。

  「男……男朋友?」

  沈母瞠目結舌,一臉不敢置信的猛盯著他。真的還假的?這年頭的詐騙伎倆已經大膽到上門冒充人的男女朋友?

  「嗯,我想找羽菁。她在家嗎?」雖然不清楚為什麼婦人會如此驚訝,眼睛睜大如牛鈴,好像在懷疑他是不是外星人似,葉競宇還是保持紳士般的友善笑容詢問,他現在只想見到羽菁。

  「你真是小菁的男朋友?」

  屋裡頭又走出一名上了年紀的男子,頭微禿,戴了一副老花眼鏡,葉競宇暗自揣測他應該是羽菁的父親。

  奇怪?怎麼出來了兩個人,就是不見羽菁?面對兩雙頻頻打量他的眼睛,葉競宇不免笑得尷尬。

  他沒猜錯,出來的男子正是羽菁的爸爸;他一聽到有男人的聲音要找獨生女,還自稱是女兒的男友,不禁好奇地出來看看。

  也不能怪兩老對葉競宇的來訪如此驚訝,畢竟沈羽菁過去跟異性交往的狀況簡直只能說不及格,至今唯一一個登門拜訪的男人就只有他了。

  女兒不想交男友,成天只想挖死人骨頭,已讓兩老心裡著急得不得了,甚至自告奮勇幫她找男人相親,卻老是踢到鐵板,老方法對新人類根本無效,碎碎念的結果搞到最後反讓獨生女逃出國去了。

  兩老本已放棄希望,沒想到她這一出國竟帶了個男人回來,而且看起來條件還不錯……

  打量的眼神愈來愈銳利,葉競宇不由得乾咳一聲,再度客氣地詢問:「請問羽菁在不在家?」

  沈母彷彿此刻才回到現實,回神道:「羽菁啊,她不在。」她擺擺手,理所當然地回答。那丫頭人在大陸,怎麼可能在家?

  然而,這個想當然爾的答案卻令葉競宇俊眉攏緊,英俊的臉龐顯露出憂愁的神色。

  羽菁還沒回家?她明明比他還早從西安出發,怎麼可能這時候還沒回到台灣?

  天色已經暗了,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羽菁人在北京讀書。你先進來坐。」

  葉競宇懊惱地想辦法要找到沈羽菁,反倒是兩老很開心地迎接他到來,沈母熱情地挽著他的手臂說著。

  「進來,進來坐!」

  難道羽菁沒有通知她家人要回台灣的事,不然他們怎麼一點都不擔心?

  「可是羽菁……」

  沒想到沈母力氣如此大,葉競宇想掙脫還真不容易,他此刻只想去找尋羽菁的蹤跡,即使目前毫無頭緒。

  「不用擔心那丫頭,先進來喝杯茶、聊天。」沈母可不想就此放過他,女兒的男朋友上門來,怎麼可以不把握機會好好盤問。

  不用擔心……難道真是他自己想太多?

  葉競宇在兩老熱情的招呼下,只得跟著走進沈家溫暖的小屋,幽暗的天色裡正亮起一抹昏黃的燈光……

  ***

  「快快快,動作快一點!」沈父積極地運動手指,一邊催促坐在身旁的葉競宇配合他的動作。

  葉競宇一臉僵硬的表情,頻頻用不敢置信的眼神觀察身旁精神奕奕的長輩。

  沈父此刻正專注地盯著電腦螢幕玩CS2,說是玩電玩可以預防老年癡呆,還拉他當戰友陪玩,興奮的神情簡直像個年輕小伙子。

  沒想到羽菁的父親竟然喜歡玩電玩,難道這是老丈人趁機要測試未來女婿的電玩能力?

  一想到這是心愛的女人的父親熱愛的休閒活動,葉競宇也不由得更加倍努力伴玩,希望藉此博得好感。

  畢竟年輕,反應神經自然較敏銳,他一發現有敵人要狙擊沉父,立刻上前撲救,還開槍連續射殺好幾名對手,讓沈父不禁張大嘴,驚歎他的神乎其技。

  強拉葉競宇來玩時,他還謙虛地說不常玩,沒料到竟這麼有天分……呵呵!以後找到好玩伴罩他了,沈父暗忖。

  「你們玩夠了沒?來喝茶吧。」沈母不甘寂寞地插入兩人之間,責備地睇老伴一眼,誰叫他一直霸佔著葉競宇不放,讓她想拷問他跟羽菁的感情進度都找不到機會。

  接收到老伴警告的眼神,沈父也頗識時務,立刻放葉競宇一馬,乖乖下線關電腦。

  葉競宇總算可以脫離電腦螢幕的荼毒,一逮到空閒,他忍不住又打羽菁的手機,結果還是關機狀態。

  羽菁到現在還沒回來,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裡?她到底有沒有回台灣?他真的很擔心她。為什麼她不跟家人聯絡?難道被郭華教授斥責真讓她受到如此大的打擊,以致連父母都不想見了……

  「打給羽菁?」沈母試探地問,瞧他愁眉不展的模樣,還真叫人心疼。

  剛才一邊吃晚飯,兩老已經詢問過他來找羽菁的緣由,才曉得原來羽菁發生了一些事情。

  雖說他們也挺擔心羽菁去了哪裡,但抱持著相信女兒已經夠成熟的心情,他們倒是沒有葉競宇這麼緊張。

  他焦慮的反應看在他們眼中,倒是挺替女兒開心的,開心她真遇上了一個關心她愛她的好男人。

  「嗯。」葉競宇略顯靦腆地點頭,心想,大概自己心神不寧的樣子滿誇張的,每五分鐘、十分鐘就撥電話找人,應該可以創金氏紀錄了。

  「你放心,羽菁不會有事,她玩累了,自然會回來。」

  沈母自信滿滿的態度顯現出對女兒的信任,相信他們養出來的小孩不會因為一點挫折就尋死尋活、搞失蹤。

  「伯母……」

  葉競宇跟隨沈母走下樓梯,心中有種受到震撼的感動。

  這才是真正的愛吧,給予最高的信任與無私的關懷,相信不管羽菁在外頭如何挫折,最終還是會回到這個屬於她的家。

  客廳面對庭院的落地窗完全敞開,吹進夏夜涼爽的清風,風中瀰漫著—股清新的烏龍茶香。

  他凝視寧靜的院子,也想給羽菁這樣一個家,一個願意等候她的家……

  雖然羽菁沒主動跟他聯絡,依她的個性,又怎麼可能做出什麼傻事,倒是他自己,已經沒來由的開始胡思亂想了。

  我對羽菁的愛恐怕還不夠成熟……葉競宇一邊想著,不經意間望見一抹熟悉的纖影正緩緩打開沈家大門。

  「爸,媽,我回來了,好累……」

  和葉競宇四目相對之際,沈羽菁還以為是自己眼花,此時他人應該在美國紐約才對,怎麼會……

  「競宇,你怎麼……」

  葉競宇則是立刻邁步衝過去,剛剛的釋懷這一刻又被焦急的心情淹沒,瞬間化為一句句質問。

  「你到底去了哪裡?你知道我有多急嗎?這麼一點小事跟教授講清楚不就好了,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也不跟家人聯絡?」

  沈羽菁愣了下,對他的逼問直覺地馬上道歉。

  「呃,對不起,我只是去淡水……」她拿起買回來的土產鐵蛋、阿給,怯怯地接著說:「因為有一陣子沒去了,所以想去散散心,對不起。」驚訝之餘,面對男人如此著急的表情,沈羽菁愧疚地頻頻道歉,雖然心裡又覺得自己有點冤……她只不過是去散心而已,為什麼要道歉?她做錯了什麼事?

  一見羽菁充滿歉意的神情,葉競宇原本的心焦隨即平復,內心緩緩醞釀一股疼惜之情。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他溫柔地說,深邃的眼眸凝視著她,彷彿訴說了千言萬語。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多擔心她?見不到她,他的心簡直慌亂得無法做任何事情。

  「對不起……」第N次道歉了。「我本來想打電話給你,可是手機剛好沒電。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葉競宇吐出長長一聲歎息,雙臂緊緊地摟她入懷,深情地說:「沒關係,但是拜託你,以後別再哭著掛我電話,也別讓我找不到你,不管你在哪裡,都告訴我一聲,好嗎?」

  那是很害怕很害怕失去她的眼神,很害怕很害怕失去她的聲音,羽菁心軟了。如果能讓他放寬心,要她說一百萬次對不起她都願意。

  她輕輕地在他臉頰印下一個吻,微微一笑。

  「好,我答應你,不管我人在哪裡,你都會知道,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消失。」

  再也不要消失,再也不要分離,這樣甜膩的話語沒有人開口說,卻像是一種天生的默契,同時寫在兩人眼中。

  好不容易找到了,好不容易等到了,又怎麼能夠再次錯失……

  「早就跟他說一定會沒事,他還窮擔心。」天性樂觀的沈母毫不在意地哈哈笑,疼愛地看著葉競宇,早認定他是最有希望的女婿候選人——其實是唯一的候選人。

  「小菁,你買了消夜回來正好,等一下吃完一起去書房準備打一場。」沈父見到女兒回來也很開心,已經做好計畫,三人結伴上網打天下。

  沈羽菁一聽,無奈地搖頭,給葉競宇無限同情的一眼。她已經可以想像他是如何被老爸荼毒了。

  「爸,你又威脅人陪你玩CS喔。」

  每回只要她一在家,就會被老爸拉去玩電玩,兩個技巧超遜的笨玩家老是被痛宰,她根本沒興趣玩。

  「羽菁,其實還滿好玩的。」葉競字已經聰明地認知到要先獲得兩老的認可,當然願意遷就沈父的喜愛。

  「哈哈哈,不愧是我未來的半子。」沈父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小子,要是以後你跟小菁吵架,我挺你。」

  「爸……」沈羽菁不禁感歎,真是拜託喔,陪打CS就可以被收買了,她爸爸也未免太沒出息。

  沁涼的夜色下,迴盪四人歡笑的聲音,洋溢著幸福的氣氛,葉競宇暗忖,這一切遠比擁有珍貴的古物都值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30:25

第九章

  公元前七百八十五年

  滎姬端坐床楊,秀麗的容貌蒼白,眼神空洞。

  一個月前,蔩君在滎國被刺,逐漸演變成國與國間的對立;蔩君和咢侯彷彿早已算計好,一起聯合侵佔滎國,豐颻的刺殺未遂正好成了他們攻打滎國的好借口。

  面對蔩國強大的武力,加上咢侯的推波助瀾,滎國很快便成為蔩君的囊中物,美麗的滎姬理所當然成為戰利品,原本與湣國的婚約也因為湣君怕事,不願惹惱大國而作罷。

  滎國經過一番腥風血雨的殺戮,滎公慘遭殺害,幾位繼承人流亡他國,而後宮女子為了避免遭到羞辱一一自縊而死,滎姬卻沒有尋死,她相當冷靜,國家戰敗後她立刻被送入蔩國。

  蔩君的後宮妻妾眾多,滎姬的出現自然惹得其他受寵女子的排斥,紛紛在背後以輕蔑的竊竊私語流傳她的苟且偷生。

  才踏進寢宮,滎姬隱約聽見了侍女們的耳語,內心頓時感到一陣淒涼。

  她又何嘗願意苟活?

  原本她也想跟著娘親、姊姊們一起死,但她還有一個心願未了,所以她必須活下去,她不能就這樣死去,無論受到什麼屈辱,她都必須忍受……

  蔩君以勝利者的姿態回到寢宮,以睥睨的眼神凝望眼前楚楚動人的少女。

  「抬起頭,寡人要看清楚你的臉。」

  她是他征服的象徵,愈強大的權力愈需美麗女子的襯托,她的臣服象徵他的成功,他擊潰了她的國家。

  滎姬清麗的眉目在幽暗燭光下顯出憂鬱的神秘感,烏黑秀髮散發一股淡淡的幽香,宛若含苞待放的花朵般清新誘人。

  美麗的戰利品最是能挑動情慾,蔩君眼神閃動佔有的光芒,將她推倒床榻,野蠻地剝開她的衣裳,甜美青澀的處子馨香像一道剛釀成的好酒,待他去細細品嚐。

  滎姬動也不動,靈魂彷彿脫離了rou體,正在遠處凝望著悲傷的自己。

  他毀了她的國家、她的親人、她的愛人……一切的一切,都在他殘酷的雙手中被摧毀了,而活著的她還能做些什麼?

  身上猛烈蠕動的是她痛恨的男人,他興奮的喘息聲穿透她的雙耳,與她腦海中豐颻最後的呼喚重疊,恨意宛若潮水滾滾而來,吞噬她內心僅存的脆弱,取而代之,是一股願以生命交換的勇氣。

  男人陷入情慾的高chao,她緩緩伸手探入被褥下暗藏的銳利匕首,在他到達歡愉頂點的一刻,手緊握著匕首,倏地用力刺進他的後背。

  蔩君淒厲的叫聲遠遠傳了出去,狂喜的高峰混雜尖銳的劇痛一起,他喘息著,面對她憎恨的眼神。

  「你……」蔩君不敢相信她竟敢偷襲他!

  滎姬鬆開手,從他震驚狂暴的臉上感受到死亡的氣息,她使盡力氣掙脫想逃下床,纖細的腳踝卻被他的大手緊緊抓住。

  「寡人絕不饒你!」他的眼睛冒火,憤怒暫時掩蓋過rou體的痛楚,一心想置她於死地。

  滎姬拚了命想逃脫,蔩君使勁一揮,嬌小的她不由得整個人被甩至一旁,撞倒燭台。

  一團熾熱的火焰猛然包圍住他們,原本掛在床頭的沉重鐵劍掉落,滎姬迅速將劍抱在胸口,彷彿那是自己唯一的護身符。

  「你要殺寡人?」蔩君一邊忍著痛苦朝她移動,大聲怒吼:「你以為你能殺掉寡人?!」

  他猙獰的臉龐瞬間令她內心受到震懾,不管她以為自己有多麼勇敢,還是會害怕……

  「寡人要將你五馬分屍!」

  他逼近她,呼息沉重,伸手欲搶走她手中的劍,頃刻間,她體內彷彿聚積了一股超乎想像的勇氣與力量。

  她眼前晃過父君的臉龐、娘親、滎國千千萬萬無辜百姓,還有豐颻,他們都死在這個暴君手下……她倏地拔出劍,趁其不備,一劍刺穿了蔩君的咽喉。

  他佇立原地,瞠大雙目瞪著她,至死都不信自己的下場,叱吒風雲的一生,最後竟結束在一名弱女子手中。

  滎姬的身子慢慢往後退,呼吸急促,用盡力氣後全身發軟。她看著男人露出懊悔不甘的表情,龐大的軀體緩緩不支倒地,就倒在她身前,憤恨的眼睛未合起,直望著她。

  她忍不住渾身顫抖,思緒一片混亂。

  他死了,她殺了他,他死了,她殺了他……

  「君主!」

  滎姬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騷動和火光已經引來了大批侍衛與侍女。他們看到的是一幅詭異的畫面,跋扈專制的君主竟然全身赤裸倒臥在地,而站在他身旁的是失神的滎姬。

  兩人被火焰圍繞住,同樣的,也隔開了想進來的人。

  滎姬茫然的目光凝望著衝進寢宮的人,火光內是她和蔩君的屍首,火光外是重重包圍的衛士,就像她的命運,無路可逃。

  突然,幾支飛箭朝她射來,肩膀、胸口、腳踝……

  「啊……」劇烈的痛楚從rou體逐漸穿透她的心智,滎姬倒臥在地,感受到體內的生命之火正慢慢熄滅。

  我要死了……她疲憊地合眼,不想再跟命運搏鬥了,如果死亡才能給她自由,那麼她別無選擇。

  至少在最後一刻她報了仇,她已經心滿意足。

  大火蔓延,她已經聽不清四周的喧鬧聲,視界逐漸模糊,再也看不清,存在著記憶中豐颻清俊的身影,也隨著她生命的消逝逐漸離去。

  恍惚間,耳邊傳來熟悉的歌聲,她彷彿望見大雪紛飛的水面上,翩翩起舞的孤傲剪影如同初次見面時,像一抹發亮的火苗。

  他正在等她……

  「等我……」她朝著模糊的幻影伸出手,喃喃自語:「等我一起……」

  在滎姬意識消失的最後一瞬間,感受到一雙溫暖的手緊握住她的,帶著她遠離人世間的紛紛擾擾。

  這一場大火,結束了滎姬十五年短暫的生命,也燒燬了蔩君的屍體;他的死開啟了蔩國內部鬥爭的序幕,隨後十年間蔩國四分五裂,被咢侯率領的大軍徹底殲滅。

  ***

  好痛!

  像是真實體驗了rou體的死亡,逐漸等待新生的過程,沈羽菁痛苦得無法抑制,從夢中驚醒時,她已經淚流滿面,不斷抽泣。

  死了,我死了……不是,是少女死了,為了替國家、替愛人報仇,她以自己的性命當賭注,親手手刃仇敵。

  栩栩如生的夢境讓沈羽菁一時間有種錯覺,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已經清醒,她努力讓自己的呼吸恢復平順,卻無法控制直掉的眼淚,像是要將千年的冤屈、憤恨一起傾洩而出。

  少年呢?他在哪裡?也死了?

  沈羽菁恍恍惚惚中彷彿望見了少年,在夢中飄忽的身影伴隨著死去的郡主一起離開人世。

  他早已經走了,這一回,他將帶著心愛的少女離去……

  這就是最後的結局嗎?這就是那兩塊古玉最後的命運?各自的主人慘死,歷經了千百年無法重聚,直到今日……

  沉重的悲傷像一塊鉛重壓在她心頭,彷彿她正承受著這樣淒慘的命運,終於得以在漫漫三千年歲月之後,與愛人重逢。

  淚痕逐漸淡去,心中的感傷卻仍持續不減,除非見到另一個人,與她有相同經歷的男人,見到他之後,或許她心中的憂愁才能夠消失。

  不知是不是默契,當沈羽菁因為失眠披著薄外套走到二樓客廳時,正好望見葉競宇的身影。

  他一個人獨自坐在靠陽台的矮櫃上抽菸,望著窗外的景致陷入沉思,伴隨微弱的月色,他的影子顯得特別孤寂。

  我終於找到你……凝望他的同時,她心中倏地竄出這般感慨的聲音。兩塊分開的古玉找到了彼此,漂泊許久的靈魂也終於尋覓到另一半,而他們也同樣在這尋尋覓覓的人生中找到了另外一個重要的人。

  冥冥中注定的尋找,讓他們同樣經歷了一次奇妙的旅程。

  靜謐的空間裡,葉競宇感覺到另一個呼息聲,一回頭,就瞧見她一雙溫柔的眼眸深藏著款款情意,正凝睇著他。

  四目相對,無聲地傳遞心中的愛意。

  原來過去一直感受到的空虛,是為了等待對方來填補,如果沒有過去的尋覓,就無法體會今日獲得的喜悅。

  他們究竟花了多久時間找尋彼此?感覺好像等待了幾千年……

  葉競宇微微一笑,捻熄菸。「怎麼醒了?又作夢?」

  「嗯。」她點點頭,走近他。「你也是?」

  「不是,」葉競宇搖頭。「我只是太熱了,睡不著……」紐約的天氣再怎麼熱,也熱不過台北的高溫。

  沈羽菁看他一臉無奈的表情,不禁笑了出來。

  他們家為了省電費,所以冷氣都會在半夜定時關機,難怪這個在紐約住慣的ABC會受不了。

  葉競宇揚唇看著她的笑容,甜美得讓人有親吻的衝動,他很自然地摟她入懷抱,想一親芳澤時,卻赫然發現她俏臉上竟有淚痕,雙眼微紅,好似剛剛哭過。

  「你哭過?」他心疼地追問。「告訴我你夢到了什麼?」

  淚痕還在?沈羽菁下意識地先摸摸自己的臉頰,面對他嚴肅的神情,不得不回溯剛才感傷的心情。

  「我夢到那個郡主死了,她為了報仇,委屈自己服侍仇人,然後親手殺了他,結果她自己也逃不掉,被侍衛的箭射死了……」只要一想起夢境,她胸口就忍不住發痛,彷彿自己被箭射中,難過得想哭。

  郡主死了……葉競宇聽著,心情也同樣受到影響,不禁跟著感傷起來。

  原來少女是這樣死的。少年死了,少女也跟著共赴黃泉,那麼他們的夢是否就此告一段落?

  這一長串的夢境像一幕幕耐人尋味的戲劇,透過他們兩人接續著,彷彿為了述說古玉藏匿了千年的冤屈,又彷彿想要他們接續前緣般緊追不捨。

  而今他們已經知道兩塊古玉的身世、為何分開,又為何會染上血跡般的顏色……但,他們心中依舊有個共同未解的疑惑。

  「競宇,你覺得這一切究竟代表什麼?為什麼會找上我跟你?」她困惑地凝視著他問:「難道他們真是我們的前世?」

  葉競宇瞇起眼,瞅著她晶亮美麗的眼眸,嘴角揚起苦笑。他何嘗不希望有人能告訴他答案。

  前世與今生不像數學公式,可以清楚得到證明,就算他們認為是,又怎知其實只是誤解?

  他沉吟道:「或許並非前世的原因,而是他們兩人在死的時候,靈魂與玉結合一起,我們只是湊巧因為那兩塊玉相遇……」

  「你真的這麼想?」

  沈羽菁並不反對他的想法,應該說對於這樣毫無科學根據和邏輯的事,任何可能性都存在。

  「其實我真正的想法更簡單。」他微微笑,英俊的臉龐流露溫柔的神情,凝睇著她。

  「不管是兩塊古玉,或是我們作的夢,也許是想讓我們珍惜彼此的感情,不要像他們一樣生離死別,唯有死亡才能讓他們相逢。」

  羽菁從他黑白分明的眼瞳中看到一絲悵然,是感傷夢中錐心的分離,或是從她身上看見了逐漸遠去的、少女的身影?

  他們都知道夢境至此已經結束了,兩塊古玉也不再屬於他們,他們所剩下的就只有彼此;不管他們要怎麼解釋這段奇異的經歷,最終只有他們明白,只有他們真正深信。

  沈羽菁再次緊緊地擁抱住他,俏臉貼緊他寬闊的胸膛,鼻間瀰漫著屬於他的氣味;當她合起雙眼時,竟然在一片黑暗視界中見到少年的身影,正緩緩地離她愈來愈遙遠,直到完全看不清……

  她的眼睛忍不住酸澀,又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內心彷彿有個聲音在說:再見了,再見……

  「競宇,我們都很幸運,對不對?」她哽咽地說:「我們不會像他們一樣被拆散,對不對?」

  葉競宇無聲地撫摸她的髮絲,將她護在胸口,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讓她盡情發洩內心的悲傷,雙眼卻望見客廳裡一抹如夢似幻的少女身影,正對他微笑。

  你是夢嗎?

  他望著她,在心底問。

  少女什麼也沒說,彷彿是來跟他告別似的,安靜地與他對望,一轉身,纖細的影子消失了。

  葉競宇盯著已經空蕩蕩的客廳,比起追究到底是不是幻覺,他心中更清楚一件事——少女不會再出現。

  再見……他在心中默默說著,雙臂更緊擁住沈羽菁的身體,眼眶竟也不知不覺紅了……

  ***

  「我最近好像常常跑機場。」

  沈羽菁望著中正機場大廳的人潮,暗地感歎。這回換她送他回紐約,心裡好捨不得。

  「我也破紀錄了。」

  他摟著她的肩膀,同樣歎息,這短短幾天時間就飛了好幾趟,不過,為了她,再累也值得。

  「花了不少錢喔。」

  她眨著一雙大眼睛,眼底呈現一抹調侃,想到他這樣三天兩頭跑來找她,肯定花了不少機票錢。

  「錢是小事,你才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他發自內心地說,輕拂她額前的劉海,眼神顯得迷離複雜。

  他一向信奉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都是小事,最怕的,是連金錢都使不上力的事……

  只要看到她平安無事,只要能緊緊將她擁在懷中,他就覺得付出再多都無所謂。

  沈羽菁接收到他的眼神,彷彿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感慨,也許是因為他們都切身體會到真正的無能為力是多麼可悲……

  她吸口氣,明快地轉移話題。

  「競宇,你為我做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她看著他,微笑說。

  葉競宇好奇地揚眉。「什麼事情?」

  還裝呢。

  「你特地去找郭教授,希望他能放我一馬,對不對?」手機一好充電,羽菁立刻發現有好幾通美君的留言,甚至今早連教授都親自打電話來。

  原來她知道了。那麼早上那通找她的電話一定是郭教授打來的,難怪她顯得特別戒慎恐懼。

  藏起笑意,他關心地詢問:「他怎麼說?願意原諒你了嗎?」

  沈羽菁點點頭,聳肩說道:「我這個笨學生怎麼比得上一塊歷史悠久的古玉?我猜他一見到那塊玉珮,早就動心了……」

  「那太好了。」

  他衷心地笑開,心裡也鬆口氣,將她的纖纖十指與自己的緊緊相把住。她望進他眼底的柔情,突然往他唇上送上一個甜甜的吻。

  「謝謝你,竟然把自己珍藏的古玉捐贈出來。」她聽了教授的說明後,心中滿是感動。那明明是他最珍愛的古玉,他卻為了她而割捨,只希望教授放她一馬……

  「我已經有你了,總不能太貪心,把世界上所有的好東西都占為已有。」何況,能讓她快樂,就是他最想做的事。

  「競宇……」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語帶撒嬌地說:「你別讓我這麼感動,行不行?」

  「這樣你就感動了?」葉競宇不覺好笑,親吻了下她的臉龐,溫柔地說:「等你嫁給我,跟我一起生活以後,我會讓你每天都感動得想哭。」

  「你現在就已經對我很好了,讓我每天都很感動。」她睜大眼睛凝望著他,強調地說:「我是說真的!」

  他暗歎口氣。她怎麼會聽不出來他話中的意思,其實是希望她跟他一起搬到紐約同住,他實在無法忍受有一段時間見不到她的思念折磨。

  機場廣播在催促了,葉競宇不得不放開她,與她告別。

  「我走了。」他說,依依不捨。

  「再見。」她站起身看著他。也是依依不捨。

  這一回,雖然還是依依不捨,但洋溢在他們心中的已不是離別的感傷或害怕失去的恐懼,而是一種新生的力量。

  他們看著彼此,心裡不再有陰影的干擾,像是同時沐浴在陽光下,享受著愛情的滋潤。

  黑暗陰霾已經遠離,悲傷記憶已經過去,從今以後是嶄新的人生,他們的表情就像是如此無聲地告訴著對方。

  我愛你。

  我也愛你。

  世界上最美的語言超越了聲音的束縛,在眼神之間、在唇邊的笑意間擴散,緩緩傳遞人們真正的心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30:46

尾聲

  三年後

  紐約著名藝術館「OrientalChannel」內正舉行一場熱鬧的新書發表會,聚集了來自各界的名流,他們個個穿著優雅,在服務生與氣泡香檳間穿梭,等待今晚的主角。

  平台鋼琴跳躍著愉快的琴聲,和薩克斯風渾厚的樂聲相呼應,迎接穿著一襲高貴米色晚禮服的沈羽菁。

  她正是今晚新書發表會的作者,也唯有藝術館的女主人,才得以免費使用目前紐約最熱門的派對會場。

  其實早在兩年前,她的書《尋愛三千年》就已經用中文發表過,甫一出書即以懸疑浪漫的歷史劇情在華人圈中引起廣泛討論。

  故事以一對三千年前的古玉為主線,拉到現代的一對相隔兩地的男女身上;因為他們分別擁有一塊玉珮,進而尋覓到對方、彼此相戀的劇情。

  其中亦真亦假的迷離夢境,撲朔的歷史真偽,加上書裡的男女主角是否真為現實中葉競宇和沈羽菁這對夫婦也引發話題討論。由於反應熱烈,美國書商於是適時引進英文版,希望能小兵立大功,在美國書市賣出好成績。

  沈羽菁面對圍繞在身邊好奇詢問的讀者聲音都一一詳細回答,至於關於書中所描述的經歷是不是真的曾經在現實中發生過,她只以微笑輕鬆帶過,表示所有的疑惑都已經在書裡講清楚了。

  「喏,辛苦了。」

  葉競宇終於有機會為愛妻遞上一杯香檳,她不禁稍稍放鬆心情,露出苦笑,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好累,早知道出一本書要這麼辛苦宣傳,當初就不寫了。」她低聲埋怨,只有在面對心愛的人才流露出小女人的嬌態。

  葉競宇吻了吻她的臉頰,安撫道:「想想你賺到的『私房錢』,應該可以開心一點。」

  面對老公的調侃,沈羽菁臉上的表情更無奈了。

  其實如果只是為了錢,她根本不需要這麼辛苦,因為她嫁的可是一棵女人垂涎的超級搖錢樹。

  那麼,當初到底為什麼會想寫?何必自討苦吃?

  現在仔細回想,彷彿是一股衝動催著她動筆,就是想將自己和競宇的這段奇妙經歷用文字記錄下來。最後她選擇以小說的方式記述,這樣一來,她就有更多的自由發揮餘地,也加了不少自己的想像力。

  在寫作的過程中,他們夫妻倆不斷交換意見,也逐漸不再對所經歷的困惑,反倒像是討論朋友的經驗一般抽離置身其中的情緒,因而更能看清楚一切發展的意義。

  那兩抹纏繞著他們的魂魄,反而像是記憶中曾經有的朋友,促成了他們的愛情,也讓他們更加珍惜彼此的感情,這或許才是她寫作的真正收穫。

  「接下來一個月都得忙著宣傳……」

  想到出版公司大張旗鼓為她安排宣傳出書的活動,往後得到處奔波,沈羽菁就不由得皺眉頭。

  葉競宇深情款款地摟著她,給她溫暖的鼓勵和支持,此時出版公司的主持人正站在最前頭呼喚她的大名。

  「歡迎沈羽菁小姐!」

  主持人大力地鼓掌,眾來賓也附和著拍掌,全將視線望向她,期待一場精采的演說。

  「為我祈禱吧。」她低聲朝丈夫耳語,隨即轉身面對群眾,露出大方的笑容。

  葉競宇放開她的手,凝望著她的身影,眼中的柔情無需言語說明。這一對華人夫婦真摯的感情早已是紐約藝文界的熱門話題,尤其又有著一本書的傳奇附會,更是引人注目。

  沈羽菁在台上侃侃而談自己的經歷和書中的故事,自信從容的態度得到相當程度的證賞,尤其夢境中對中國古代栩栩如生的描述,簡直像在聽一個古老的傳說般迷人。

  葉競宇手中拿著DV攝影機,拍攝她的一舉一動,卻驀然在鏡頭中發現一抹少女的身影,就站在羽菁身旁,微笑地望著她。

  公主!

  他嚇了一跳,抬頭望向羽菁,那兒卻沒有少女的影子。

  只是幻覺?

  他迷惑地觀望四周,人群正專注地聽著沈羽菁的演說,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他不免自嘲一笑,都已經三年了,難道他還沒從夢中清醒?

  葉競宇兀自繼續拍攝愛妻在台上的迷人風采,然而台上的沈羽菁卻在同一時間暫時失神,因為她望見少年和少女正手牽手站在會場角落,他們古裝的打扮和現場歐美高雅的流行服飾形成強烈對比。

  「你們……」

  她有股衝動想下去追人,而眾人也好奇地跟隨她的目光看過去,卻發現那裡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又是幻覺。已經過了三年,她怎麼還會見到他們?

  「對不起,我一時以為自己又回到夢裡……」沈羽菁趕緊微笑帶過自己的失常,現場很快便恢復原本的秩序。

  新書發表會的進行很順利,最後在一位年輕報社記者的提問中結束。

  「沈小姐,你書中描繪的夢境讓讀者彷彿身歷其境,是不是在你心中,真的相信夢裡面的情節在歷史上曾經發生過?」

  沈羽菁頓時愣住!她相不相信自己夢境中的情境曾經真實發生過?

  說真的,如果就薄弱的歷史證據而言,根本無法確實認定有滎國的存在,或是曾經被滅國的堯,但她內心卻是無條件地相信自己的經歷。

  她並不在乎夢境裡的一切是否在歷史上曾發生過,而是……

  「我相信。」她肯定地回覆,眼睛尋覓著自己的丈夫,從他臉上看到—抹理解的笑容。

  因為相信,所以存在。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當他們只是作了一個虛幻的夢,他們卻無法否定自己心中真實的感覺。

  少年和少女曾經存在,在他們心中真實地存在過,這會不會正是一切經歷最後的意義?

  相信一段被歷史洪流遺忘的愛情……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9-25 19:31:10

後記

  寫羅曼史有個很詭異的禁忌——不能是悲劇;也就是男女主角之間不管經歷過多慘的遭遇,最後還是要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個可以理解,用同理心來思考,當我是讀者的時候,看一本浪漫愛情小說看到最後,發現男女主角竟然沒在一起,心情絕對不會愉快。

  可是,轉個角度想,老是寫happyending寫久了難免會想換個口味,之所以想寫個跟「前世今生」有關的小說就是這麼來的。既然結尾不能悲,男女主角一定要在一起,那讓另一對悲總行了吧?於是作者開始很任性地替兩位苦主想悲慘的遭遇,大肆灑狗血,要慘就慘到底。

  以西周為小說的背景是作者的私心,因為我很喜歡那種歷史紊亂的時代,除了春秋戰國,還有魏晉南北朝、五代十國等等,相較之下,像是漢朝的文景主治、明章主治、大唐貞觀盛世這些所謂富裕安平的時代,就顯得索然無味,激不起淒涼美麗的愛情想像。

  講起來雖殘忍,但一個時代的動盪往往最容易成就故事。

  因為身處一個隨時有變動、生命極脆弱的時刻,也因此被賦予了愛沒有明天的不確定性;在那樣年代的當下,一點點真誠的愛情都會讓人想傾全力去抱緊。

  所以,兩位苦主就這麼被放進了遙遠的西週末年,一個即將面臨大變動的時代,沒多久,周平王東遷,開啟東周春秋戰國的列國爭強,同時也是中國歷史上最動亂的年代……

  至於小說裡寫到的人物、故事是作者的虛構,要是在日後真有考古學家找出相符的紀錄,請直接視為想像力的奇跡。

  最後,關於兩位男女主角與兩抹鬼魂之間的關係,「前世今生」當然是個解釋,但事實上我並沒有預設任何絕對的答案,就容許我保留一些曖昧的空間吧。

  Seeyou。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