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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沈曼奴]找一把鑰匙[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00:39:07     標題: [沈曼奴]找一把鑰匙[全文完]

找一把鑰匙 作者:沈曼奴

暗戀多年的學弟向我表白時,
我好像應該放鞭炮慶祝,
他終於對我長久以來明顯的暗示不再視若無睹。
誰知他真這麼做時,
心竟不再有以往的猛烈律動。
一定是那個可惡的傢伙害的!
那個在電梯擁吻女朋友被我撞見、
又站在講臺說我是“愛奴”的男人!
因為,他竟知道……要給我一把鑰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00:39:45

  當春天走過的時候

  ——專訪沈曼奴關於沈曼奴

  •年齡:這是女人亙久以來的秘密。

  •星座血型:雙魚座A型。

  •特色:快樂的時候會笑,尷尬時也笑。(筆者按:她難過時大概也會噙著眼淚笑吧!)

  •嗜好:和她寫的言中人物聊天、看前田惠津子的漫畫,如《少女情懷》、《多夢森林》……

  •志向:成為一漫畫家、(二)說作家。

  •作品:《狂熾》、《迴旋》、《兩兩相望》、《愛得太難》。

  •作品特色:描繪都會男女的愛情鮮烈而饒富趣味,目前著手的作品頗有白傅色彩喲!

  「在十六、七歲擁有的愛情,是一種模糊的浪漫,彷彿春天走過的時候,生命莫名其妙的鮮活起來,自己卻搞不清楚為什麼……」

  筆者實在不得不承認完全「敗」給沈曼奴了,當她說出這麼富詩意的話時,她竟一臉傻氣的笑。

  那時曼奴離家在台中市念五專,一入學許多學姊都說,有個同年級的男孩和她味道很像;說話的樣子、傻笑的樣子,就連驚訝的表情都十分相像。她聽了也不十分在意,只好傻笑著說:「是嗎?真的呀?!」

  後來真的遇上了他,才發現他們還是國中同校呢!以前曾照過幾次面,但從沒什麼特殊的感覺,當時給大家這麼一說,才覺得似乎真有這麼一回事。春風悄悄的拂過兩人心頭,後來就真的在一起了。

  「也只是在一起做著那個年紀該做的事,沒什麼特別的。」曼奴又把眼睛給笑瞇了。

  他們牽著手去看電影,一起做功課,有時拌拌嘴,然後再給對方寫一些很白癡的情話。

  「很淡很淡的感情,淡得幾乎要忘了它的存在,所以分手也無需特殊的理由。」說到這,曼奴刻意頓了一下。「唉!都怪當時太年輕。」

  然後她又咧著嘴笑,笑得好開心,害筆者不禁也跟著她傻笑起來。許是因為這樣懵懂而天真的青澀歲月,是大家共有的經歷吧!

  可是主動提出分手得需要很大的勇氣呢!她猶豫了許久,好不容易寫了一封信,信寫得極辛苦,既怕措詞會傷人家的心,更怕寫得太婉轉,人家看不懂。

  第二天一大早,她正準備去寄信,一開大門卻先收到了他的信。

  信的內容恰巧和她寫的差不多,她當場笑了出來,「天哪!怎麼會連這個都一樣?」心裡也放下了一塊大石頭,慶幸著提出分手的不是自己。

  「還可以裝著有點可憐的樣子,接受大家的安慰,真不錯!」這回她可笑得有點賊了。

  當筆者建議她可衝著這份「心有靈犀」,再續前緣時,曼奴連忙笑著搖手說不。

  「和一個這麼相像的人談戀愛太恐怖了!」

  恐怖?!親愛的讀者,你們認為呢?


尋,愛的殿堂

  一個人,究竟該持著什麼樣的信念存活在這個世上?

  尤其是身為一個女人……

  戀愛不是想談就能談的;需要對象,需要付出——

  相信「真愛」嗎?

  我不相信。

  真愛,與存活在這世上的某個人真心相愛。

  雖是真心相愛,但畢竟是相異的兩個個體,總有衝突、冷淡、漠然的時候,在這種時候,即使心中有愛,也會一次次留下深淺不一的傷害吧!而且正因為有愛,那傷害才更教人難以釋懷……

  不要告訴我,人生就是因為這樣才有苦有樂、才是人生——

  非常害怕針鋒相對的局面,卻又常常動不動就與人爭執。

  當心已不屬於自己,卻又猜不透對方的心時,不是掩面流淚就能表達出那份難言的苦悶的。

  連愛都不能相信,那麼還能相信什麼?相信自己的理想?什麼理想?是追求名利、還是追求金錢?是承先啟後、還是造福全世界?

  每談一次戀愛——不,戀愛不是想談就能談的。

  青春的時候,所謂愛戀,多是周旋於若有似無的情愫之中。多少次在這若有似無的迷醉中清醒過來,且告訴自己——愛自己就好——卻仍是反反覆覆的迷失在愛與不愛的抉擇中呢?

  故事中的主角,在她十九歲時,如願進入她所夢想的愛的殿堂——

  而我,我不相信真愛,卻仍然執著的在人海中找尋……找尋一把鑰匙……

  我在找一把鑰匙……

  講台上的殷然璽穿著袖口捲起的白襯衫、

  米白的休閒褲、褐色皮帶、褐色休閒鞋。

  他的打扮時而正式,時而輕鬆,不像其他的夫子總是固定的幾套制服在換穿。

  在他說明了他就是送我鑰匙的那個人後,

  我被他依然俊帥、卻無盡蒼桑的面容嚇了一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00:40:12

楔子

  我在找一把鑰匙——

  一樣無聊的午後,一樣孤單的自己,穿著一式的白衣、牛仔褲,拎著兩年前在第一市場以三百元買的褐色書包,拖著閒散的腳步,走向那一所畢業後我絕不會承認是我母校的學校。

  下午的課前兩堂是空堂,七、八節則是經濟學。我可以在宿舍睡個午覺再趕經濟學的課的,不過我答應美禎一點半到教室陪她聊天。

  認識姜美禎三年,能聊的大致也都聊完了,而且每次她至少遲到半小時至一個半小時;加上今天她借了我的摩托車,我很懷疑她會在第七堂課前出現——可是我卻還是在一點十五分準時出門。

  因為我也是有我的目的。上個禮拜的這個時候,我騎著摩托車在這條路上遇見他,然後我們說著話,我的摩托車和他的腳踏車一起並排行駛在路邊,一起進入學校車棚——那一整個下午,我的心情好得要飛起來!

  所以今天我又模仿上個禮拜的行程,希望能再次遇見他……

  我用面紙擦擦額邊的汗,皺著眉走在人群中。

  學校雖然不是在市區,但可熱鬧得很。左、右各有一家百貨公司;正門口直走不到一百公尺,左手邊就是中區第一男子中學;再直走到下一個路口,正對面就是國立體專的校區。三所學校聚集在一起,加上兩間頗具知名度的百貨公司,不論何時往路口一站,左看右看,到處都是人潮。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跳開始加快起來。我左顧右盼,輕輕地深吸了幾口氣,想緩和一下突然緊張起來的心情。

  回頭望著路口,有幾個騎著腳踏車的學生,不過都不是他。

  我看看表,一點二十四分,上禮拜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他的。我轉過頭,不小心與人擦撞了肩膀,我忙道了聲歉。

  抬起頭看著前方,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白色棉質T恤,黑色運動褲,右手拿著裝著桌球拍的袋子,沒錯!就是他,他五、六堂是體育課。只是,他為什麼沒騎腳踏車,也是走路上學呢?

  越接近學校,同路的學生就越多,利用中午逛街的人群也不少;橫阻在我與他之間的,就是數也數不清的人……

  我鑽著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不停地說著抱歉;偶爾踮起腳尖,確定他的背影還在!是的,雖然只是背影,我確定那的確是他!

  雖然我已加快速度,且額邊的汗滲得更密、呼吸也急了起來,但衡量我與他之間的距離,卻一點都沒有拉近。

  心一急,我不顧一些被我推撞之後、怒目瞪著我的眼光,小跑步的一心只想追上他!

  「啊!對不起!」

  一不小心,我與一名男子迎頭撞上!我的腳步踉蹌了一下,不過沒有跌倒;但是我那便宜的書包不知何時開了,東西掉了滿地。我仰頭望著他的背影,他已接近校門……我急急地撿起地上東西,沒有多看對方一眼,便跑向學校。

  背後似乎有呼喚我的聲音,但是我沒有回頭。

  我不知道——原來在當時,我已與我今生的真愛錯肩而過。

  我只是執著地追著那道飛揚的身影;執著地以為,他身上有著一把鑰匙,有著我在尋找的那一把鑰匙……

  我在找一把鑰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00:40:39

第一章

  我在找一把鑰匙,一把追入愛的殿堂的鑰匙……

  「嗨!漫努,」一聲又尖銳又嗲氣的嗓音從教室後門飄進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那個遲到一個小時的姜美禎。「又在努力看漫畫啦!」她走過搭住我的肩膀。

  我撐著額頭假裝專注在今天剛發行的漫畫月刊上,沒有理她。我相信這樣已明確地向她表示我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姜美禎卻不識趣的在我前面的位置坐下,「我覺得你爺爺把你的名字真的取得很好吔!沈漫努、沈漫努!結果你真的努力在看漫畫!」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我在看漫畫的時候,就說一次同樣的話?!」我垮著臉,「我最討厭人家拿我的名字做文章!」

  「我知道!」她不以為意地笑笑。全班大概只有她不怕我的臉色。「鑰匙還你,油我幫你加滿了。」

  「借給你的時候本來就是滿的。」收起鑰匙,我繼續翻著漫畫,不太想再與她談話。

  「心情不好?」她伸出手蓋在漫畫書上,存心火上加油似的。「我很羨慕你的名字哪!很特別呀!不像我,翻開通訊錄,全校各種、各學年,大概都有一個叫美禎的。」

  我抓起她的手甩到一邊,「你可以改名叫『八珍』,我保證沒人跟你一樣!」

  隔壁讀著補習班講義的龔信文,「噗哧」地笑出聲,朝我點點頭,很同意我的看法。

  大部分的教室課桌椅都有八直排,桌子兩兩靠攏,左、右兩旁靠著牆壁;所以教室共三道約六、七十公分寬的走道。我坐在第四排的最後一個座位,右邊坐著姜美禎,隔著正中央的走道,左邊是和我同社團的龔信文。班上每個月換抽一次座位,然而不管抽到哪個位置,我們三個人一定會想辦法換回現在的座位。

  而我的名字——沈漫努——我不是存心與姜美禎開火,而是真的很討厭有人把我的名字拿出來談論。雖說名字不過是湊一、兩個字放在父方或母方的姓氏下面;但無論這兩、三個字代表著什麼意義,它就是代表著我。拿我名字開玩笑的人,我一律視為拿我本人開玩笑;如果再遇上我心情不好的話,管他是天皇老子,我絕對翻臉!

  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麼就有人能同意別人將自己的名字改為蟑螂、老鼠、猴仔、貓仔等等難聽的綽號呢?

  通常看到我發紫的臉色,姜美禎便懂得要閃;可是今天中午她吃的可能是熊心加豹膽,才會專程跑回來捋我這隻母老虎的須。她向龔信文探探頭,「喂喂!她怎麼了?她『那個』不是前幾天才來過嗎?」

  我用力合上漫畫書,狠狠瞪了她一眼。「你『那個』好像好久沒來了,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看醫生?」

  龔信文有點臉紅地說:「我『那個』從來都沒來過,是不是也要跟你們一起去看醫生?」

  我和姜美禎都笑了。他就是有法子緩和氣氛。

  「她的錢包在來學校的時候不見了。」龔信文告訴姜美禎我心情不好的原因。

  其實到最後還是沒有追上,才是我垮著一張臉的主因。而錢包掉了,讓我有朝週遭眾人發怒的藉口。

  「真的?」姜美禎擺出一張同情的臉,「那你怎麼還有錢買這個?」她指指我剛買的漫畫月刊。

  「我向他借了一百元。」我指著龔信文說。

  那時跑進了校門後,便看不到他的蹤影。我難過了一下子,打算到對面書局買兩本漫畫轉移一下心情,誰知道翻遍了書包,就是找不到我的黑色女用皮夾。

  錢包大概是在百貨公司走廊前與人對撞後掉的,當時我草草地撿起課本、筆記便跑,背後好像有人喚我,可能是提醒我錢包沒拿。

  我循著原路找回去,卻不抱著能找回來的希望。因為人來人往,每個人的時間都不夠用,哪還有人會站在原地等錢包的主人回去認領的?

  只好自認倒楣,回到教室向龔信文借了錢買漫畫。

  「你裡面放了多少錢?」姜美禎笑著問,在我看起來有點幸災樂禍。

  「幾百塊錢而已!」幸好我從來沒有放千元大鈔在皮包裡的習慣。

  「才幾百塊而已,你的臉幹嘛苦成這樣?」

  「雖然才幾百塊,也是我這個禮拜和下個禮拜的生活費呀!」我和她白眼對白眼,語氣有點沖。

  她的左手在我面前揮了揮,「你的家境那麼好,幹嘛那麼省?」

  「我家有錢又礙著你啦?」我又回了一句。

  其實家裡也不是非常富有,只是在一般水平之上。我大約兩個禮拜回去一次。父親給我每個禮拜兩、三千元的零用,算算一個月至少有一萬塊錢,加上昂貴的房租——快要二十歲的人了,還這樣依賴家裡我覺得很不好意思,當然能省則省。

  「對了,你裡面有放證件嗎?」她又問。

  我點頭,「學生證。」

  「那撿到的人應該會寄回來吧!」姜美禎上回學生證也丟掉過,才剛登報作廢,又向學校重新申請了一張時,卻有人將她的學生證送回來。

  「不過裡面的錢大概回不來了。」龔信文又從書堆裡抬起頭加了一句。

  「等到期中考,還是沒有消息的話,只好再去申請一張了。」我說出決定。

  姜美禎眨眨眼,坐過去龔信文的前面,拿起他桌上的書看封面,「電子計算機概論!你要考什麼?」

  「技術學院。」龔信文堅定地說。

  龔信文長得白白淨淨的,在學校對面的巷子裡,和班上四十五號共租一間房間。

  和龔信文混熟的過程有點好玩。記得專一剛入學時,抽中的座位在第七排第五個位子,旁邊坐的人就是他;那時很排斥和一個男生坐在一起,而且他看起來是我討厭的小白臉那一型。我很想換位子,可是大家都才剛認識,也不好提出要求,只好硬著頭皮和他坐在一起。

  整整一個禮拜我沒和他說過話,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在上課的時候我便遞了張紙條給他,上面寫著——你覺不覺得你有一點娘娘腔?我不記得他怎麼回答的,但後來我一無聊就會傳紙條給他,他也沒嫌我煩過。

  一個月後,換抽位子時,全班只有我們兩人又坐在一塊兒。這回有人想跟我換位子,我沒有答應。後兩個月更令人不可置信,我們竟然還是抽中連在一起的兩個座位;當時班上傳言我們實在有緣,還有人詢問我們可不可能成為班上第一對班對時,我和他都會調皮地對視而笑,任人去胡亂猜測。

  一年級下學期,我們抽中了現在的座位。姜美禎坐在我右邊;我看她很不順眼!因為她太漂亮了,和一個太漂亮的人結成死黨絕不是件好事,我可不想在她身旁成為陪襯!卻沒想到還是被她纏上了,怎麼甩都甩不掉。

  不久之後,我加入話劇社,姜美禎和龔信文也跟著我入社。但交友廣闊的姜美禎沒多久就退社,她覺得每天玩的時間都不夠了,哪還抽得出空參加社團。

  於是我和龔信文搭擋過幾出戲,挺不錯的;別看他平常正正經經,瘋起來和我一搭一唱時,可也會嚇死人!

  「你們沒打算再升學嗎?」龔信文問。今年暑假他和班上幾個同學已經去插大補習班報名,個個有再上一層的理想。

  「拜託!才剛升四年級,就想得那麼遠!」姜美禎將書丟還給他,坐回我的身邊,表示與他理念不合。

  我看看補習班發給他們的講義,搖搖頭說:「我恨死了期中考和期末考,不可能再去參加插大考試。」真的,我恨死了那種硬是將書上文字刻進腦海,等寫到試卷上再統統忘光的歷程。

  「那你們想怎麼辦?」

  姜美禎揉皺紙丟龔信文的頭,「未來的大學生,這麼看不起我們?雖然這所學校很爛,好歹也是國立的,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工作。」

  我們的學校真的很爛!雖說是中區首屈一指的國立專校,但待久了就會聽到流傳已久的話——入學時是一流學生、二流設備、三流師資;畢業時是三流學生、三流設備、三流師資。唉……現在我們是處在二流學生的階段吧!

  不過學校爛歸爛,聯招時卻還是最快額滿的一所學校,所以我想別的學校大概也好不到哪去!加上現在五專生都以升學為主,我們學校的畢業生表現的可不賴;像最近新學年剛開始,到處都貼著紅榜!

  話雖這麼說,據我估計,不出幾年,在社會上打出我們學校的名字可能就沒有以前那麼吃香了。因為資優生都上大學繼續進修,次級一點的則努力於公職考試,而真正進入社會就業的,則是連私立專校的學生都比不上的劣等生——像姜美禎就是這一類。

  而我——我不考大學,也不可能參加高普考,更不是劣等生——我還不知道畢業後要做什麼。

  「沈漫努,你成績那麼好,只要你想唸書的話,一定考得上你想進的學校。」龔信文從開學以來就一直想拉我進補習班。

  「教我考技院?我寧願進妓院,不用念那麼多書,搞不好賺的錢還更多!」技術學校,簡稱技院,經常被戲稱成妓院。

  「就是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漫努的志願是什麼!」姜美禎在紙上寫了大大的HOUSEWIFE,在我和龔信文的面前晃呀晃。

  我以極難看的臉色,警告她放下紙。

  不過,當個家庭主婦,真的是我的志願。姜美禎是從外語科一個男生那裡聽來的。那個男的和我同鄉,有一次他帶著我們國中的畢業紀念冊來學校;在畢業紀念冊上,我們班在每個人的照片旁寫的是個人的志願。在各式各樣的職業中,有幾個女孩子表明想當家庭主婦,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渴望安定、優遊自在的生活。我明白像我這樣的人,不適合赴商場上工作。所以我希望能遇見一個愛我、肯照顧我的人,與他共度一生。

  姜美禎卻覺得我的想法很可笑!龔信文也是不敢相信。他們覺得我才不適合嫁人,我不可能安於一個小家庭中過著柴、米、油、鹽的生活;也就是說,像我這樣壞脾氣、潑辣的女人,不可能擔任好一個小妻子的角色,也沒有一個男人膽子會大到想娶我回家!

  也許他們說的都沒錯。想我這種前一秒笑,下一秒就能扯破臉的女人,誰會看得上眼?

  「沈漫努,晚上話劇社的聚會你去不去?」龔信文被我們鬧得讀不下書,乾脆合上書。

  「可能會去,不過會晚點。」我答應過宿舍裡的貓狗,今天放學後會帶它們出去散步。

  「聽說你們那個男主角得了獎?」姜美禎趴在桌上問。

  我不屑地皺皺鼻,「得獎有什麼希罕?我只是不演而已!」

  上學期話劇社參加了大專杯話劇比賽,外語科演逃犯的那個男的得了獎;開學以來,話劇社的人幾乎把他給捧上天了!

  而這個社團也快不能待了,為了角色、職務,人人勾心鬥角,不輸戲裡複雜的情節。一些學妹除了三年級的副社長還不錯之外,個個是三姑六婆的翻版;有一回看不下去,利用即興演出整了她們一頓,反而惹來一堆閒話,說我氣她們沒選我當社長,才會那樣對她們。

  話劇社社長?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角色,我壓根兒沒想當過。

  雖然在社裡不受歡迎,我的演技卻是公認的好!二年級時改編小說《海水正藍》,與龔信文合演,下台後就有不少陌生臉孔跑來告訴我我演得真好!不止如此,一日在活動中心裡遇到公演那天有去看戲的課外活動組主任,他喚我戲裡的名字,且不停地讚我厲害厲害!

  上學期社團參加大專杯話劇比賽,我不接演女主角的原因是因為寒假我要回家,不想參加排練。於是我演出女主角的妹妹,由謝幕時的掌聲中我相信我搶足了女主角的風采;甚至因太入戲,被男配角推倒在地頭撞到地板時,台下一陣驚呼;散場後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跑來問我有沒有受傷!

  社裡一個也頗厲害的學姊,形容我是個一站上台就會吸引人目光的女孩。

  仔細回想前幾年的專科生活——一年級時,新生杯辯論賽中便打響我的名字,以及帶領班上十幾名同學得到全校詩歌朗誦冠軍;二、三年級的話劇表演亦受人矚目。漸漸地我愛上了站在台上、自己好像發著耀眼光芒,逼使台下觀眾移不開視線的那種感覺!

  在話劇社裡卻沒有這種機會了。人人要我接下幕後工作;我才沒那麼傻,去教別人怎麼演戲,所以我打算漸漸退出話劇社。

  拒絕再為社團付出,自然又惹來閒話,我不在意。

  只是科裡期中考後的英語話劇比賽,我卻要參加;班上同學驚訝於我的改變,因為除了一年級外,我不再參加班上的活動。我笑著說快畢業了,不趁今年幫班上做些事就來不及了。其實那是表面話,主要原因是我還想嘗嘗上台的滋味。

  仔細想想,我這種我行我素的個性,實在討人厭;但是我就是這樣,沒辦法。姜美禎常說羨慕我好有個性,絕不同流合污。在我覺得,我才該羨慕她的八面玲瓏!她這個人,跟誰都合得來,而且人面廣闊;陪她走在路上,就看她不停地和人打招呼。尤其她長得標緻,如果學校要選個校花,鐵定非她莫屬!

  我不否認我嫉妒她的美貌與圓滑;她也承認她羨慕我的表演才能。我們雖是死黨,但有隔閡也有距離。我卻寧願這樣,所謂淡如水的友誼才持久。

  「對了!」姜美禎突然直起腰,在我耳邊大喊,嚇了我一跳。「聽說電資科來了個很帥的教授吔!」

  我以為是什麼大消息,結果只是新進了個老師。「那又怎樣?」

  「我們電腦課的教授不是回家待產了嗎?聽說下禮拜就是這個新來的教授來我們班上課哦!」姜美禎講得眉飛色舞,對這名新進教授似乎有所期待。「聽說才二十八歲。二十八歲就取得博士學位呢!真不知道他怎麼念的。而且聽說他還是某間電腦公司的高級主管,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簡直帥斃了!帥得讓人沒法想像!真的!」

  我和龔信文都冷眼看她,「你又見過他了?」

  「見是沒見過,不過前天他上過電資科的一堂課,那班的女同學流鼻血的流鼻血、昏倒的昏倒!你們說他有多帥?」姜美禎說得天花亂墜。

  我和龔信文都當她在作秀。校園生活太無聊,就有人愛把日子當漫畫、小說裡的情節一樣在過!雖說我也希望日子過得浪漫、富變化,但我絕不會把主意動到老師身上。

  「漫努,希望今年不會再冒出個讓你看不順眼的老師,又當場在教室裡與他吵起來。」姜美禎雙掌合併,算是拜託我今年好好當個尊師重道的學生。

  「你好了沒有?我沒事專找老師吵架呀?」

  「沈漫努,你每年都有壞紀錄,我也希望你今年別再『連莊』。」連龔信文也開勸了。

  真是的!所以說人不能做壞事,否則即使在這之前曾做過多少好事,人人也只會記得已烙在身上那唯一的污點。就像是非題一樣,只要題目中錯了一個字,即使其他句子道理多麼的正確,這題答案依舊是「非」!

  專一下學期,我和英文老師吵了一架。原因是她老愛罵人「白癡」、「笨蛋」,我舉起手希望她尊重學生一點,她卻責怪我欺侮她;我回道:「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她氣得要我離開教室;我偏不,我說教室是學生的第二個家,她沒有資格趕我走;結果她好像在演連續劇似的,哭嚷:「你不走我走!」後來還是全班在卡片上簽名道歉,才將她請回來。

  專二,國文老師是個連注音符號都不懂的老芋仔,也是我們班的導師。每堂國文課他都遲到半小時左右;上課時又老說一些沒水準的話,說什麼有人找他寫武俠小說,但是他不願意寫,因為對方言明內容一定要奇情冶艷,他不願敗壞社會風氣什麼的,總之就是閒扯淡。聽他上課簡直就像在聽一個患有老人癡呆症的人在說書。這還不打緊,有一天他居然要康樂股長辦旅遊活動,而且規定全班都要參加,不去的人操性扣十分;當場我先和班長、康樂股長辯了一番,我覺得既然大家沒有向心力,何必硬要做這種表面功夫?但他們說導師好不容易有這個心,我們該遵從。

  幾天後有一堂國文課導師又遲到,恰巧校長出巡,他問了一下我們的上課情形,我當場舉手「告狀」,表明老師沒有權利強迫我們參加我們不願意參加的活動;但班長那狗腿,說什麼老師是為了班上好,他覺得老師那樣做是對的:我則繼續陳述這名老芋仔的缺點,說得正溜的時候,哪知校長面有難色;我回過頭,才知導師就站在教室後門,平日眼皮浮腫的細眼,進射著光芒,指著我罵:「這位同學,我要把你退學!」

  我還沒反應過來,校長就開溜了。導師走到講台上,便開始數落我的不是,我也不甘示弱地頻頻回嘴;可是終究是小孩子,加上我又愛哭,一邊回話,一邊眼淚流個不停。

  一會兒,導師冷靜下來,開始一番勸導,希望我能認錯;我卻不識時務,硬是說:「我可不承認我錯!」結果老芋仔重聽,聽成我說:「我承認我錯了!」馬上接了一句:「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在心裡罵了句你他媽的善莫大焉後,站起來大聲說:「老師,我又沒有認錯!」導師一氣之下,拿起點名簿重重地摔在桌上,怒道:「下禮拜周會全班表決,是你退學,還是我辭職!」

  你以為我愛讀咧!我在心裡這麼說,反正我爸媽巴不得我回鄉念高中!

  事後聽說全班同學商量好表決的時候都不要舉手,班上幹部則鼓吹我向老師道歉。我有點心軟,主要是導師至少是六十歲的人了,我一個十六、七歲的人居然和他這樣吵!想想實在幼稚,反正道歉也不會少塊肉,所以我準備了一番我實在不懂事等等的話,沒想到周會那天,導師根本沒來!後來上課時,他也沒再提過這件事;我懷疑他可能有健忘症。

  老芋仔教完我們這一屆之後就退休了。真是可惜,沒讓學弟、妹們領教到這名老師。

  專三上學期平安度過,下學期開學不久,事情就又來了。

  原因是教我們體育的老師是體育組組長。面容俊美,身材又好,走起路來有模特兒的架勢;聽說是全國跳高紀錄的保持人。可是管他是什麼人,我只在意他教得好不好,有沒有按照所排課程上課;但因為他是體育組組長,時間難以騰出,經常因為北上開會,要調我們班的課;調課後課就難以安排,只能看哪個場地是空的就到哪裡上課,弄得我們連續好幾個禮拜都到女生宿舍地下室的體能室踩腳踏車、舉重等等。

  有一天他答應我們要到電資大樓頂樓學打高爾夫球,到那才發現上頭已有班級在上課,只好改成在操場上打棒球;但棒球用具都被借走了,又改成到體育館地下室打桌球!改來改去結果又走到體能室。集合時我當場發作,指著老師的鼻子罵他未盡全職,唇槍舌戰一番,他答應不再調課,並按照所排課表上課!

  班上同學說我乖戾、叛逆,家人則說我任性。我不是沒有想過要改掉這拗脾氣,但所謂本性難移,每到發作的臨界點我就是克制不住,便又留下筆紀錄。

  姊姊說遲早我會遇到一個能克我的人,要不就是遇到一個肯包容我、愛我的人。

  後者我想大概不存在這世上;而前者——我想我遇到了……

  「漫努——」姜美禎的手招魂似地在我面前搖,「聽到了沒有?這學期的老師都不錯,可別又惹事生非!」

  「知道啦!」我推開她的手。

  這學期共有十二個學科,二十六個學分。除了姜美禎口中新來的電腦老師沒見過外,其餘大都還好。

  第六節的下課鐘響,姜美禎像蝴蝶似的飛了出去,不知道又要到哪班去串門子了。龔信文則伏在桌上休息。我拿起經濟學的課本等上課。

  隨意翻著教科書時,坐在窗戶旁的同學喊道:「沈漫努,外找!」

  我仰起頭,看到窗外笑著同我招手的人影,心用力地跳了一下,唇角自然地漾起笑靨。

  我走到門外,「什麼事?」聲音很輕、很柔。

  他同我笑,「晚上社團的聚會,我大概會晚點去。」

  「這樣呀!好,我會告訴大家要等你。」我可親地回答。如果是別人,我會回說你去不去關我什麼事!何況副社長又在你班上,告訴她就好,幹嘛還跑來向我報告?!

  但是對方是他——我從來沒對他說句重話。我想,他可能就是那個能制住我的人吧!

  「對了!章翰郎,昨天宿舍裡有一隻好大的蟑螂哦!我一腳就踩死它!」我做出猙獰的表情。

  「唔……」他發出傷心的聲音,「你怎麼可以殺掉我的同類呢?」

  章翰郎,甲班的學弟。雖是學弟,他和我同年,只是小我幾個月。偶爾他會損我幾句,我則抬出「學姊」的名號壓他,他則會笑著說:「我卻不覺得你是學姊吔!」

  我喜歡聽他說這句話。「那麼我應該高興還是難過呢?」我總會這麼回他。該高興與他處於同儕地位,或該難過他並不把我當成長輩尊重?

  因為他和我同鄉,所以他入學時我就認識他。迷戀上他卻是一年前才開始的事——這一年來,我花了全部的心思在注意他、討好他!

  但是我不會向他表白,因為這是我最後的底線。我覺得默默付出這麼多心思,至少該給自己留點顏面。雖然心裡已有這段感情不會有什麼結果的準備,我卻還是不斷將情意傾注到他身上。

  暗戀是很痛苦的。我決定只痛這一次。將所有情感付出給他後,將來我一定不會再這麼傻的傾我所有心力去喜歡一個人。

  有時我會覺得對他的好感表現得過分明顯,恐怕被人瞧出端倪;但似乎只是我多慮,根本沒有人相信我這種人會有柔情。

  這樣也好,我從沒想過要把對他的「暗戀」變成「單戀」。

  暗戀和單戀有什麼不同?

  龔信文告訴我:「暗戀就是沒有人知道你在喜歡某人,而單戀就是大家都知道你在喜歡某人,但對方卻不喜歡你!」

  原來如此。如果我有承受尷尬的勇氣,我可以直截了當的告訴他:「我喜歡上了你!」但是我沒有。既然沒有,我想過應該放棄,因為若無法讓我喜歡的人,像我喜歡他一樣的喜歡我時,我應該自動放棄!因為不對等的愛,毫無幸福可言。

  我知道,我知道!當每晚獨飲相思時,我總下定決心回到還未喜歡上他的自己!但一旦他出現眼前,我立刻又喪失思考能力——只要他的一句話,我便會推翻原有的計畫!

  真慘——也只能這麼說了。

  這場暗戀會怎麼結束呢?我常常在想。

  「好熱哦!」他拿著手中的桌球拍扇風。

  「對呀!熱死了!」我倚在欄杆旁。九月的午後,一點風都沒有。

  老實說,我們之間的話題貧乏得可以,總是兜著一些不關己事的事情在聊。偶爾他詢問幾名老師出題的特性,但甲、乙兩班有些科目的老師並不一樣,我無法確切地回答他。幾乎每回談話,我們都會像現在一樣談著天氣……真的很無聊,可是我高興!我喜歡!

  「喂!」姜美禎從背後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上課了!」

  「真的?怎麼都沒聽到鐘聲?」他看了一下腕表,朝我揮揮手,「我回教室了。上課專心點,別打瞌睡哦!」

  「你管我?」我朝他吐個老長的舌頭。

  「不要吐舌頭啦!很難看哪!」說完他才走開。走到樓梯口時,又回頭揮揮手。

  我甩甩頭,覺得臉頰發熱。他的淺笑總牽動我每一根神經。

  「啊——臉紅了!臉紅了!」姜美禎在我身邊嚷。

  我瞪她一眼,「神經病!」走回我的座位。

  經濟學老師進門後,大家自然安靜下來。

  老師戴著一副很斯文的黑框眼鏡,氣質很不錯,教學技巧也挺好。聽學姊說他除了教書外,在外面還有一份保險業務員的工作。我們學校就是這樣,有不少老師教學只是兼職,在外頭部還有自己的一份事業。聽說五年級的投資學老師,就是白馬磁磚的股東之一,還有,姜美禎提的新來的電腦老師,似乎也是某電腦公司裡的成員。

  我不反對老師除了教學外,並未與社會脫節,前提是他們得盡好自己的職務。

  這節課我例外的十分認真做著筆記。姜美禎悄悄傳過來一張紙條——放學後摩托車再借我好嗎?拜託!拜託!

  姜美禎住潭子,搭公車約有二十分鐘的路程。但她覺得十八歲以後,還搭公車有點丟臉,常常向我借車子。

  我住的地方離學校只有一小段距離,走路約花八到十五分鐘左右。車子借她是沒問題,但晚上話劇社聚會在公園路的麥當勞,我怕一待晚,走夜路回宿舍的滋味挺恐布的。

  我想了一下,便將車鑰匙丟給她。她隨即又丟了一張紙條過來——我覺得你和那個學弟很配哪!

  我不客氣地在紙條上回道——你去死!

  姜美禎雙手握著筆,假裝往肚子捅一刀,趴倒到桌上裝死。沒兩秒,她又端坐起,寫著紙條——忘了問你,你錢包裡這回留的是什麼金玉良言?

  搖著手中的筆,我想了又想,決定不回答她。

  我習慣在錢包裡夾著一張自己做的小卡片,以收集的雲彩紙為底,將邊線雕成蕾絲形狀,寫上一些辭句。

  我在找一把鑰匙,一把追入愛的殿堂的鑰匙——就是這次我夾在錢包裡的卡片上所寫的。

  前一陣子我還寫過——我不僅要一生只愛一次,還要一愛就是一生!

  以及——總在期待「意外的驚喜」,但既已「期待」,何來「意外」?

  總是短短的幾句,但都記錄著我一時的心情。

  這回皮包被撿走。撿到的人看到那辭句時不知會有何想法?是頗有同感,或覺得皮包的主人非常幼稚?

  不小心撞到那人時,我沒有正眼瞧對方;只記得對方穿著白襯衫、灰色長褲、褪色的皮鞋;感覺是個頗成熟的成年男子,可能會覺得我是個幼稚的小女孩吧!

  我仰頭看看老師,老師很進入狀況地教著課。右邊姜美禎手撫著額頭打瞌睡,左邊龔信文一邊聽課,一邊還背著英文單字。

  我抿抿嘴,伸手進抽屜裡拿出下午買的漫畫月刊,讀起這一期的最新劇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00:41:07

第二章

  我抱著我疼愛的小貓「喵嗚」,學姊的貴賓狗「王子」跟在腳邊,等待著電梯下來。

  我和一個我們學校夜間部畢業的學姊,合租號稱中市規畫得最好的國宅——「光莒新城」中的一間公寓。

  光莒新城當初是配給退伍軍人居住,建材、坪數還依軍人的階級有所分別。聽學姊說我們這棟公寓屬於「將軍級」,是最好的。

  這棟公寓高十五樓,每樓有兩戶。頂樓是空中花園,我住在十四樓。公寓裡有四房兩廳兩衛,不過房東將套房鎖住,偶爾南下,他們則住進套房。房東是退伍將領,目前住在台北,每個月我們必須將房租匯寄上去。

  兩年前搬出校舍,爸媽來台中陪我找房子。當時公寓裡還有四個學姊,合住兩間房,余一間面東、可俯望孔廟的房間要出租,房租三千五,廚房用具齊全,客廳有冷氣、有電視,非常舒適的一層公寓。我嫌房租太貴,但爸媽非常中意這裡的環境;他們不希望我去住一般學生租的頂樓加蓋、木材隔間的小地方。他們和學姊談妥,便要我住進來。

  連著兩年契約到期時,房東都醞釀漲價。前年讓他得逞,我個人的房租高達四千。但去年相繼有兩名學姊出嫁,公寓裡只剩三人,我們以房東漲價我們就搬為要脅,使房東今年維持一層公寓月租一萬二。而四千元還只是房租而已,並不包括水電費;再加上公寓的管理費,每個月實付的金額大約四千五。在學生裡我租的房子算是高級住宅,房租也特高!

  每年寒暑假都有想過要搬家,但好日子過慣了,外面出租的房間我都看不上眼,只好依舊窩在這層有家的味道的公寓。

  和年長我數歲的幾名學姊都不熟。只要她們在宿舍裡,我就一個人待在房裡,除非她們都不在,我才會在外頭活動。

  上學期還有兩名室友,暑假過後,卻只剩下一位學姊。她說另外一名室友自動離開,房租會付到契約到期為止,要我不用擔心。我心底明白大概是怎麼一回事。這兩名學姊原是摯友,兩人好得不得了,像王子就是她們兩人合買的小狗。但上學期期末就常常聽到她們在爭吵,有一次甚至還打起架來,原來是其中一個搶了另一個的男朋友。

  女人的友情真的很脆弱,一碰到愛情這回事就會「破功」!

  王子舔著我的腳指頭,我踢開它,要它離我遠一點。

  我討厭名種狗!

  王子長得比一般貴賓犬還大一點,我覺得它可能是貴賓犬和馬爾濟斯的混種。

  我討厭這種寵物狗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它們的骨頭實在很賤!它們生來似乎就該受寵愛,它們不知道狗有保護主人、看家的職責,它們只負責取悅人。所以說它們的日子過得比一般土狗、流浪狗好,有的甚至還比人尊貴。所以我討厭王子!

  本來王子過得怎麼樣不干我的事,學姊們輪流照顧它。但學姊拆伙後,它跟著也被打入冷宮,幾乎整個暑假被關在陽台,沒有洗過澡。我看不過去,帶喵嗚下樓玩的時候也會讓它跟。

  奇怪的是,在這之前它就很黏我。今年初學姊買它回來後,它見到我就猛搖尾巴,老愛跟著我。可是我打心底討厭它,它讓我想起花蝴蝶姜美禎。

  我承認我嫉妒受人歡迎的姜美禎,但實際原因還不僅於此。她常常會來我身邊咬耳根數落某人的不是;當我聽信她的話,跟著討厭那個人時,卻又驚見她正與該人有說有笑。我最受不了這種兩面人了!

  沒和她撕破臉過,是龔信文的勤。他也看不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姜美禎,但他說社會上人人都這樣,我們反倒該跟她多學點。我想想他說的有理,但逢迎各人喜好的事我做不來;最多我只和姜美禎維持死黨的關係。

  被我抱在懷裡的喵嗚卻和王子有天壤之別的遭遇。喵嗚還小得只一個掌心就捧得住的時候被我撿到。在別人眼裡它只是一隻野貓,黑綠交錯的毛色、尖銳發亮的綠色貓眼,在在透露著叛逆不羈的野性,這也是我喜歡它的緣故,我覺得它跟我很相像。

  原本只打算照顧它幾天,所以喵嗚喵嗚地叫它,久而久之喵嗚就成了它的名。起先放假回家時,我會把喵嗚托給龔信文照顧,現在則放它出外自己覓食。第一次將它留在門外時,我以為它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想到它承認我是它的主人,竟蹲坐在公寓樓下等著我,我當然又更寵它了!

  顯然對於王子和喵嗚我也有階級之分,與那些崇拜名種貓狗的人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是我高興,我喜歡與人背道而行!

  電梯在十四樓停了好久,現在終於開始往下降。

  我覺得奇怪,這時候學姊應該不在家,住在對門的殷奶奶也好久沒遇見她了,會是誰從十四樓下來?

  電梯門一開,我被電梯裡的景象給嚇住了!

  雖說電視、電影裡,男女擁吻的畫面早看過無數次了,但這麼近距離觀看一男一女熱烈親吻的畫面,實在撼動人心!

  女子穿著連身窄裙,閉著眼猛吸吮男子的唇,面容有些扭曲,十分專注地挑逗著男方。

  男方則以同等的熱情回應著她,雙手在她背後游移。兩道軀體緊緊糾纏在一起,好似有多少難以言喻的慾火在體內熾燒著,看得我也跟著臉紅心跳!

  懷裡的喵嗚,不喜歡被我抱得過緊而喵了兩聲。我才回過神,放鬆自己。

  而還在對吻的兩人,依然不受打擾。男子則伸出手,按下電梯的CLOSE鍵,電梯門在我面前緩緩合上。

  腳前的王子卻突然尖聲哀號!原來它被電梯夾住了。幸好電梯夾到它後,又自動開啟,只是電梯裡纏綿的氣氛盡失,兩道人影這才分開。

  女子不悅地瞪了我一眼,我自然也沒好氣地回瞪她。本來嘛!打擾到他們我是有點過意不去,但電梯是大家共用,她沒有資格埋怨我!

  女子故作嫵媚的嘟嘴,算是不跟我計較。只是她不知道她嘴巴上的唇色已經掉了大半,雙色嘴唇看起來有點滑稽。

  她一手搭在男子的肩上,眉眼都在巧笑,「你真的不送我?」

  和姜美禎甜得膩人的嗓音如出一轍,我這才知道原來美女都是這種聲音。

  「我還有事要做。」男子握在她腰間的手使了一下力,要她離開。

  女子不開心地跺了一下腳。走出電梯經過我身邊時,手肘刻意頂了我一下。我的反應慢了一拍,只來得及在她身後空踢一腳出氣!

  回過頭,看到男子一邊以面紙拭去唇上沾染到的口紅,一邊還掛著淺笑看著我。我撇開頭不看他。

  當我準備按樓數時,他剛好也伸出手。當我看到兩人的手指同時聚集於十四樓的按鍵上時,愣了一下。

  他的指尖輕倚著我的指尖,十四樓的按鍵發亮。我如燙著一般縮回手,移到電梯的左後角。

  我發現他很高!身材比例很好。他兩手插進褲袋,平視前方,沒什麼表情。

  我低著頭,吊起眼珠,偷偷打量他的五宮。

  老天!他真的很帥!本來以為章翰郎已屬上上之貌;現在一看這人,反而覺得章翰郎過於孩子氣。他的眉宇之間鑲了點傲氣,但不逼人;眼神溫和、唇線輕抿,感覺上白領階級大概就是這樣。

  我想我現在一定是一副賊模樣。我記得有一次和姜美禎、龔信文一起去逛夜市,有一名騎著摩托車、身後還載著女友的男生一見著姜美禎時,兩眼直發亮;眼珠子跟著姜美禎的身影斜到一方,甚至還回頭頻頻望著她的背影。那樣子實在有夠難看!

  後來走在路上,我發覺人與人之間一直在互相打量。優秀的人聚集了大家的目光,劣等的人則令人不願再看第二眼。世人因美醜胖瘦而有不相同的待遇,實在很不公平。

  我也愛看陌生的迷人男子,但絕不迷戀;主因是我有自知之明,那麼優異的人種眼光不會低到看上我這種人!

  我長得不醜,當然也不漂亮,勉強還可以擠入中等美女之林。留著耳下三公分的學生頭;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扁不挺;走在路上不會讓人嫌礙眼,但也不會有人在擦肩而過後,還頻回頭看我!

  喜歡上俊帥的章翰郎則是意外。可是我仍有自知之明,不曾奢望他會來追求我。

  我必須強調,我是有自知之明,不是自卑!

  移開停在他身上的目光,驚見王子竟然一直圍在他腳邊討好他!

  所以我說寵物狗是賤骨頭!一點個性也沒有。

  男子沒有詢問我的意見,逕自抱起王子。

  我翻翻白眼,看到電梯已升到八樓。心裡覺得有點奇怪,他也上十四樓,難道他搬進對門?原來住在我們對面的殷奶奶呢?

  我輕撫喵嗚的臉頰。抱著王子的他卻突然「啊!」的一聲,急急地放下王子。

  喔哦——麻煩來了!王子竟然在他身上撒尿!真不知道這是一條什麼狗,竟會尿在人身上。只是,剛才在外頭散步時,它就如廁過了,怎麼還會有這種舉動?

  也許男子身上有別隻狗的味道。寵物狗討好人拿手,吃起醋來也拿手。

  狗尿的騷味傳來我這方,我掩鼻。

  男子平舉兩手,看著綿襯衫、西裝、長褲直流而下的濕潰,那莫可奈何的表情惹得我笑。

  他聞聲回頭看我,「狗是你的?」

  看來他想找人為他被糟蹋的衣服負責。

  「不是。」我否認。而且王子本來就不是我的狗。

  王子卻在此時窩到我腳邊。我氣它拆我的台,用力踢了它後腿邊一下,它不敢喊痛,垂著頭縮在角落。

  「可是它跟著你!」他皺著眉,好像責怪我虐待動物似的。

  電梯終於抵達十四樓。我雙眉一揚,跨步走出,說道:「是你自己要抱它的!怪誰?」

  而且我下午丟掉的幾百塊,已使我的經濟陷入拮据了,哪還拿得出錢把他的衣服送洗?

  他跟著也走出來,奸像還想說些什麼。不過我沒理他,我以最快速度打開家門。入門後迅速鎖上門,將一臉無奈的他隔離在門外!

  我於將近七點的時候,抵達話劇社聚會的麥當勞。社長告訴我龔信文在六點半左右就離開了,因為他還得去補習。

  當下我有一鼓氣沒處發作!我氣他竟然拋下我一個人單獨面對這一群和我不和的人!

  我可以轉身離開的,但我卻留下來了。因為章翰郎會來……

  我發覺為了章翰郎,我愈來愈沒個性了。

  章翰郎在八點多來到聚會場所,馬上使得現場氣氛更加沸騰。我可以輕易的看出有幾位學妹也在愛慕著他,因為她們看他的方式和我看他的方式一模一樣——眼神裡泛著癡迷!

  一直覺得,看一個人要看他的眼睛,悲傷、快樂、痛苦、仰慕、厭惡都看他的眼睛。

  原以為我也可以自章翰郎的眼中看出他對我的感覺……但是沒有辦法,我沒有法子從他的眼中讀出任何東西。

  因為,當我看著他的眼,我便無法思考!

  自他來後,我才撿回我的魂魄似的,和大家一起嬉鬧。這才發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姜美禎一樣,已經扮著兩面人的角色了!

  也就是說,我明明已打心底討厭話劇社這群人的嘴臉,卻為了一個他,我放棄我的堅持,而和這群人攪和在一起!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可是我卻喜歡他……

  恨死了言不由衷的自己,卻又愛死了他欣賞我犀利言詞的目光!

  自從喜歡上他後,我常常會懷疑我究竟在幹什麼!

  像現在,我根本不需要在這裡口沫橫飛,只為博君一笑。按照我以前的生活方式,我應該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左手邊是一大疊漫畫、小說,右手邊則擺著一堆零食,任自己由著故事情節哭哭笑笑!

  我真的很懷念以前的日子!當時候的我,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過得十分自在;日子裡只為書中情節而悲而喜。

  如今我卻看不下任何書。

  我只是一直的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淺笑的模樣、想他在陽光下奔跑時散發的光芒,想他的一言一語……

  喜歡一個人真的很苦!

  聚會在十點半時終於宣告結束。有不少人相約一同走到公車總站搭車回家,有一些騎摩托車的學長、學姊則載著順路的學弟妹同行。

  最後,如我所料,只餘我和章翰郎必須走路回家。

  我們的方向相同,可以一起沿著學校前的道路,經過百貨公司直到交叉路口,再各自往左、往右回去各自的宿舍。

  有一個學姊在發動摩托車前還一直叮嚀他要送我回家。我看著他,他一臉為難。

  向學姊道再見後,我們啟步走回學校。

  「今天晚上真的挺愉快的,不知道以後大家還能不能像這樣聚在一起。」章翰郎在我專心望著兩人並行而映在地上的影子時,突然說道。

  我遲了幾秒,才完全吸收他的話。「聽起來好像話劇社要倒了似的。」

  「沒有啦!」他急忙解釋:「我的意思是,以後我不太有時間再到話劇社了。」

  「為什麼?」如果他不去話劇社,我也省得再見那群聒噪的學妹;可是如此一來,我和他之間的交集將愈來愈少。

  「學長介紹我入桌球校隊,不過真正的原因是我對戲劇並不是很有興趣;而且你知道,我完全不會演戲。」

  這倒是真的。當初他會進來話劇社是由於社裡缺男角色,而這屆的副社長和他同班,硬是將他拉來飾劇中一角。而演戲這回事,我覺得天分很重要,章翰郎則沒有演戲的天分。當他念起台詞時,面孔僵得像雕像;一上台則像根會走動的木頭似的在台上晃來晃去。看他演戲會讓我覺得實在糟蹋了劇本!

  「不會演戲有什麼關係?」我笑著轉頭看著他的側臉,「你有舞台FACE,光站在台上,就迷死不少女生了。」

  這話也是真的。像演藝界裡,還不是長相第一,實力第二?章翰郎雖然演技不佳,但每回參與公演,他都能得到非常討好的角色,很多女學生都喜歡看他!

  他轉頭看我,「你不要這樣說,我從來不覺得我長得好看。」

  我聳聳肩,不想挑明的誇他。我相信他對自己的外貌自有某種程度的自信。

  「我聽乙班的人說,電資科好像來了一個很不錯的男老師。」章翰郎說。

  我想他轉移話題的原因,大概還是不習慣和我聊及彼此的切身問題吧!

  而我,我居然也不太希望更進一步瞭解他;怕真正的他,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並不是我真正喜歡的章翰郎!

  說穿了,我竟只是將他塑造成心中所勾勒出來的白馬王子——原來我和男友一個換過一個的姜美禎一樣幼稚……

  我不禁懷疑起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我喜歡這種懷疑,因為這可使我不再一勁兒的將感情釋予他;說不定還可以收回已釋出的情感,不再一勁兒只想對他好、只計畫著在某個地方能遇見他!

  但懷疑終究只是懷疑,我知道自己依然深陷情沼。

  「連你也聽說了?這個老師真這麼厲害?才剛來學校就名聲大噪。」下午姜美禎也提到這名新來的老師,這會兒連他也提起。學校裡每學期進進出出的老師不少,大家並未特別去注意,這名老師竟可以引起話題,我心中不禁也升起小小的好奇。

  「這個老師雖然屬於電資科的教授,可是他在電資科好像只教一班,而在我們科裡則教你們班和隔壁班。」章翰郎說出他所得到的訊息,「昨天他上隔壁班的課,引起不小轟動,下課時我們班的女生都跑去教師休息室看他!」

  「我沒有聽說他也有教三乙。」我皺了皺眉,仍不相信這名老師會好到哪去!大概是這幾年和幾名老師屢生齟齬,我對老師已沒有好感!何況這新來的老師教的還是電腦——我和電腦天生有仇!「他教得怎麼樣?」

  「聽三乙的人說,他教得很生動!而且他還要重新建立他們對電腦的基本概念。」章翰郎神情有點羨慕,「怎麼好老師都在你們乙班?」

  國貿科五專部每年級有甲、乙兩班,管理教官不同、任教老師不同,常常形成兩班互相競爭的局面。

  「哪有?哪有好老師在我們乙班?」待在這所學校進入第四個年頭,我還沒真正見識到什麼叫好老師。

  「不勝枚舉哪!像專業科目國貿理論,我們就很羨慕你們的老師!」

  「天哪!」我做出頭痛的模樣,「那個『阿嬤』五十分鐘的課,有四十五分鐘在抄黑板,五分鐘在休息,有什麼好羨慕的?」

  「因為你們考試唸唸考古題就能輕鬆PASS;哪像我們的國貿老師,考試題目有夠難的!」

  我笑著看他,不再回話。光這點我和他的理念便完全不同。他和時下的學生一樣,覺得上課輕鬆、考試簡單,以及沒有點名習慣的老師就是所謂的好老師。我的要求卻不一樣,我希望老師除了正課要有一套生動的教法外,還能輔導學生有正確的生活觀念——我還沒遇過這種老師。

  漸漸走近學校,我們愈趨沉默。

  龔信文曾問過我期望一個怎樣的男友。姜美禎說她要一個永遠都有說不完話的男友;我則回答,我想要一個即使面對面沒有話說,也不會覺得尷尬的男友。

  不是嗎?現代人太害怕無語的空隙。一旦空氣靜下來,就急著找話題,企圖維持氣氛的熱絡。而情人分手,排名第一的理由是「個性不合」,排名第二的理由則是「沒話說」!

  我想要個即使沒話說也能心靈相通的男友!

  而和章翰郎如此沉默的走在一起,我既不覺得尷尬,也不擔心這種沒話說的情境;當然,更沒有覺得和他心靈相通……

  我愈來愈不相信我居然已喜歡他一年了……

  「學姊……」他突然低喚。

  「嗯?」

  「我不是叫你啦!」他兩隻手在胸前搖了搖,「我是想說,剛才學姊……要我送你回家……」

  原來是這件事。這個話題似乎有點敏感。「嗯,怎樣?」

  「我想,你可不可以自己回家……」他說得有點愧疚。

  從剛才他為難的神色,我早已料到他的想法。所以此刻我能夠率性的拍他的肩膀,「我本來就打算自己走回去了。因為能送我回家的人,必須是個特別的人;而你,還沒有那種資格!」

  他可愛的皺鼻,「我也是。我還沒遇到讓我願意送她回家的女孩!」

  「這樣最好!」我也跟著皺鼻。

  我們停在十字路口,往右是我住所的方向。

  「那麼……」他側著頭準備道再見。

  「等一下!」我突然想起件事,「你有沒有留著去年你和學妹們合演的劇本?」

  他想了一下,「應該有吧!你要幹嘛?」

  「能不能借我?期中考後的英文話劇比賽,我想從那個故事改編過來。」

  每學年話劇社都會讓二年級的社員自辦一場公演;到目前為止,仍是我和龔信文合演的「海水正藍」最具水準。而去年章翰郎他們演出的劇本,是由一位已畢業的學姊撰寫,情節不錯,不過被他們演得很糟!

  「我回去找找看,改天拿給你。」

  「麻煩你了。」我退後兩步,舉起手,「拜拜!」

  「再見。」他點一下頭,趁著綠燈,跑過馬路。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的悵然油然生起。沒有人知道性情堅毅的我其實是多愁善感的;誠如我也未試著去瞭解過花蝴蝶姜美禎的心中,是否是脆弱且易傷的。

  轉過身,我跨步走向光莒新城。

  繞過這個路口,便進入住宅區。和學校附近的繁華相比,這裡寂靜得有點誇張。

  路燈黯然,我的影子透著微弱的月光,拖得長長的。那種一個人漫步在孤寂黑夜中的感覺,有點淒美、有些傷感。

  我時常藉著這種感覺醞釀淚水。我覺得眼淚真的是一種很好的發洩工具。

  可是現在我卻不想哭,因為實在沒什麼值得哭泣的!

  我有點氣自己現在不知在幹什麼?!只是喜歡一個人罷了,為什麼非得弄得驚天動地的才行?似乎在下意識裡,我期待著和小說一樣轟轟烈烈的愛情!

  憑我如此平凡的人呵!

  原來我和所有我以為幼稚的女孩一樣,夢想著有一天能飛上枝頭。

  我……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曾經很認真的向姜美禎、龔信文提出這個問題。姜美禎說她活著就是要迷昏所有男人,以及不斷的談戀愛。龔信文則說人活著,大概就是等著吃三餐吧?!

  我問得很認真,他們卻答得很敷衍。

  身為一個學生,每天固定一個時間起床、到達學校、和同學聊著千古不變的話題,然後回家、做做日常雜事……日復一日,過著同樣的日子……日復一日,覺得生活除了無聊就是無聊!而充實,何謂充實的生活?每個人一天二十四小時一樣在過,為何有人蹉跎,有人則讓時間過得實實在在?這之間的差別從何定義?

  想……想談戀愛……談戀愛以後,類似這樣的疑惑,是不是就會減少?

  我笑自己神經!姜美禎他們可能會笑我想男人想瘋了!

  停在公寓大樓前,我掏出鑰匙要打開一樓大門。一邊將鑰匙對準鎖孔,一邊心想——談戀愛?連個對象都沒有,還想……

  我還沒扭轉鑰匙,大門卻被打開了。我仰起頭,腦中轟隆一響……

  下午被王子撒泡尿在衣服上的男子站在電梯前,是他幫我開的門。

  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一時傻住。我只不過是仰起頭,與他目光相遇……

  唉!想男人想瘋了?

  電梯門開,我和他走進電梯,這回我不再伸手去按樓號。

  「你還在唸書吧?」他開口和我閒聊,「附近專校的學生?」

  「我在工作了!」我撒謊,好玩嘛!

  他一臉不信,不過沒進一步問。只是又道:「怎麼這麼晚回來?」

  我不喜歡陌生人以關心的口吻問這種問題。「你還不是一樣,這麼晚還站在這裡?」

  他扯了扯嘴角,對於碰我的釘子似乎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我拿衣服去送洗。」他故意提起下午那件事。

  「騙誰?洗衣店會營業到這麼晚?」這下我對我的態度也有些訝異。我很少在初識的人面前表現出這麼真的自己。

  他卻笑了起來,那笑容是會炫惑人的。「我先拿去送洗,然後又到朋友那裡聊聊,所以現在才會站在這裡。」

  「你幹嘛跟我報告你的行蹤?」我雙手抱在胸前,不以為然的道。

  「大概是因為剛才我問起你的行蹤吧!」他倒答得有板有眼。

  我看了他一眼,沒話可以再和他扯下去。

  他卻又說道:「洗衣店老闆告訴我,衣服不一定洗得乾淨,怎麼辦?」

  「騙誰?沾在衣服上的狗屎都洗得起來了,與水相溶的尿會洗不起來?」反正先前也沒多淑女過,講話能多粗俗就多粗俗。我還是頭一次遇到能讓我這麼爽快開口的人,在他面前我沒打算保持什麼形象。

  他又笑了,對我的話完全不以為忤。「你真的在工作了?你和別人說話都是這樣的嗎?」

  我想他大概是給我一個說實話的機會。但我若說了實話,不就自首先前我說的是假話?「我很老了,你看不出來嗎,而且我沒受過什麼教育,朋友間都是這麼說話的;我以為你也是。」他才不是我這類沒教養的人咧!下午他穿著西裝,氣質昂然而優雅;現在他穿著一件淡褐色的休閒服與米白色的休閒長褲,有著十分迷人的帥氣。可是我卻故意貶低他,看他會有何反應。

  他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你很老了?我以為你才十六、七歲。」

  他盯著我的臉看,好像想掃瞄出我臉上是否有代表上了年紀的皺紋。但他的眼神同時揪住了我的心,我心驚地撇開頭,微怒道:「你老人家怎麼這麼多話!」

  「我多話?」他無辜的反指著自己。不過我知道比較傷他心的是「老人家」這三個字。

  「有夠多話!」

  電梯終於抵達十四樓,我以快速走出電梯來表達與他說話的不耐煩!

  轉動鑰匙打開公寓大門時,我卻回頭問亦在開鎖的他,「喂!本來住我們對面的不是一個殷奶奶嗎?她搬走了?」

  他臉一沉,「她是我姑婆。一個半月前去世了。」

  「啊……」殷奶奶看起來一向十分健朗的,怎麼會突然……我打開門,但沒有舉步入屋。我又問他,「殷奶奶養的狗呢?」

  我想他現在一定在心裡嘀咕:這女孩還不是一樣很多話!

  他咧嘴一笑,「『威利』在裡頭,你要不要見見它?」

  我搖搖頭。原來他養著威利,身上有威利的味道,王子才會在他身上撒尿。

  「喂!」當我轉身入內時,換他喚住了我。他說:「我們會再見面。」

  他語中的篤定令我心中一悸。我踢掉腳上的鞋子,滿不在乎的說:「住對門本來就會常常再見面的,有什麼了不起?」

  我合上門,上了鎖,兩手伏在門邊,唇邊卻忍不住地淺笑。

  我不知道我在笑什麼。我在開心嗎?有點滑稽!

  我轉身走入房間,喵嗚立刻跑來我的腳邊和我打招呼。我打開收音機,拿起床邊的毛線球與喵嗚玩著。電台裡傳出一女性歌手的歌聲——

  因為我的心我的心

  注定我這一生必須在你的劇本裡賣命的哭泣

  囚為我的心我的心

  注定我這一生必須在戀人堆裡可憐的孤立

  我如被捅中心事般坐正起來,立刻將收音機關掉。

  孤寂……不論身置何處,我都有被孤立的感覺……

  在戀人堆裡,可憐的孤立?這些歌詞是預言嗎?近來我的確有這種感覺……

  站起身,我走到書桌前,摸摸桌上的課表,然後反身將自己狠狠地甩到床上!

  喵嗚很習慣我這個動作了,當我躺在床上後,它會過來舔我的臉。

  瞇著眼看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我想起章翰郎所說的,他還沒遇到讓他想送她回家的女孩……有一天會吧!有一天,他會遇見令他心動的女孩的。

  沒有奢求過他會來追我,但希望在我畢業前,他別和任何女孩子交往。現在,我卻不確定了,或許他身旁有個女友,會讓我早點死心。

  可是,我到底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呢?

  當自己覺得喜歡上某個人時,有兩種原因。一種是情不自禁的喜歡——當兩人相遇時,打心底升起了一抹就是他的迷戀!另一種,則是有目的的喜歡。比如說為了想談戀愛、或是想結婚,而開始注意著周邊的人,發掘自己可以喜歡的對象。後者所代表的喜歡,包括了感情之外對於現實的衡量。

  而我對章翰郎,是屬於哪一種喜歡呢?是情不自禁,或是為了想談戀愛而喜歡他呢?

  想談戀愛……腦海裡隨時都是這個念頭。

  想有個男友……因為他可以送我回家!

  我側過身子,與喵嗚摩挲著雙頰,如祈願般的自言自語:「喵嗚,等到明天醒來,能不能不要那麼費心的去喜歡一個人,而是有個人好喜歡、好喜歡我……」

  有一滴淚自眼角滑落,隱沒在髮際。

  孤單的面對自己真的很可怕。

  所以我渴望談戀愛,渴望……渴望有個疼我、陪我的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00:41:36

第三章

  週四,阿嬤的課。教室裡瀰漫著嗡嗡嗡的嘈雜聲。

  坐在最後面就看到不少人嘴巴動來動去,以及漫天飛舞的紙條。

  除了阿嬤可以任我們為所欲為之外,今天只有四堂課也是原因之一。由於下午是小週末,只見大家互相邀約參加各自安排的活動,搞得沒有人靜得下心來聽課。

  聽說阿嬤只有五十四歲時我嚇了一跳。她長得好矮,而且微駝,佈滿皺紋的面容是滄桑的;髮絲全白,總在後頸項綰成髻;講課的聲音低啞而不清,但她不常講課,她只是日復一日拿著一本老舊的筆記在黑板上寫著字,考試就從筆記裡出題。不過我們都知道,讀考古題就能拿七十分左右。

  我一直以為她七十歲了,甚至下止,因為她看起來比我近八十歲的奶奶還老。

  有一次在學生信箱看到一封從大陸湖北寄來的信,信上的名字有些熟悉,我一向不太記老師的名字的,但我拿起那封信,在下課時交給阿嬤,問她那是不是她的。阿嬤看著來信的地址,竟然笑了,臉上的滄桑閃動著燦爛的歡喜。她一直向我道謝,告訴我湖北是她的老鄉,她一直和那邊聯絡不上,沒想到意外的收到那封信……

  三年級時阿嬤教我們的國貿政策與理論,今年教我們國貿實務,學分所佔比例很重。我國貿讀得很好,並不是內容學得好,而是我得到的成績很好,將近滿分!當然不是因為我幫她拿回信,她將感激表現在分數上,而是我唸書的方法恰好對了她出題的方式。除了考古題外,我還是會讀她抄在黑板上的筆記,而且還能一字不差的寫在試券上。

  我討厭死讀書,但死讀書用在考試上最有效了。當然,考完試後,就什麼都忘記了!

  上阿嬤的課大家都非常的輕鬆。除了坐在前面的幾個乖寶寶認真的抄著筆記外,聊天的聊天,睡覺的睡覺,盡可以做自己的事。

  通常我都會帶幾本漫畫度過這兩堂課。不過今天我在桌上擺了本筆記本,動著腦筋寫情節大綱。我本來就打算自己寫話劇比賽的劇本,再請班上的英文高手翻譯;而向章翰郎借原劇劇本,則是怕遺漏一些我沒注意到的細節。

  原劇的名字是「恩怨情天」,劇中要角有五人,包括父親、繼母、兩名子女以及長女的男友。經過我改編後,一開始以音樂為底,妻子激怒丈夫,使丈夫心臟病發,且不讓丈夫順利吃藥;此時次子入場,目睹父親病發死亡,但不知父為繼母所害。

  然後音樂終止,進行劇中人的關係說明。

  原來長女的男友不僅與她交往,還與其繼母在一起,為的是圖謀她的家產;而其繼母嫁予其父,也是為了財富。因巧合而真相大白後,長女因男友的背叛而撞車死亡,而承受父、姊同時去世的次子,因精神耗弱而動手殺死背叛他們的繼母。

  劇情頗通俗,但細心經營的話,也可以演得很聳動;尤其其中有不少衝突場面,很能激起觀眾情緒。

  角色人選我心中大致有個底。我不將這次的演出當作比賽,我把它當作我在舞台上的最後公演。而英文話劇——我知道想得獎就得注重「英文」,但我重視的卻是「劇本」,我要讓大家知道什麼叫演戲,什麼叫震人心弦!

  去年章翰郎他們公演時,他演出次子的角色,演得實在是……令人不予置評。我打算將角色改為女孩,也就是自己演出最後殺死繼母的次女;一想起這個角色我渾身就有種興奮感,這個角色很對我的味!

  當我寫得正投入時,姜美禎寫了張紙條要我看。她寫道——好高興哦!等一下就可以看到殷然璽了哪!

  我不懂她的意思,於是小聲的問她:「殷然璽是誰?」

  她睜大眼看我,好像在看外星人一般,「跟你講了那麼多次你還不知道?他就是新來的電腦老師啦!」

  我將紙揉皺,「無聊!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第三、四堂是電腦課,新來的老師今天終於要亮相。

  這兩、三天總聽到班上在談這老師有多棒,我卻一點期待都沒有。

  因為我和電腦有仇!

  該怎麼說呢?仔細一想,我還真是個電腦白癡吧!只要遇上電腦,不只準沒好事,還會弄得我的心情烏煙瘴氣的。所以管這名老師長得怎麼樣,只要這學年的電腦成績順利過關,我就阿彌陀佛了。

  不過前天我倒得知了個好消息,原來四年級的電腦課是「必選修」!

  必選修,這種字眼只有中華民國的教育部想得出來而已。

  所謂必選修的意思,就是這堂課大家一定得到堂上課,但若被當了也沒什麼關係,只要在畢業時所有選修的學分到達學校規定的標準就可以。所以今年的電腦學分我已抱著可拿、可不拿的態度,大不了明年多上兩堂課補回學分數。

  姜美禎又遞了張紙條給我——既然你覺得老師長得帥是一件無聊的事,那我告訴你哦!三乙有一個很帥的學弟喔!真的,長得不高,可是很斯文哦!

  我實在很受不了她!這三年多來,她每天都有辦法告訴我,在某某地方有某某人很帥!

  「很帥的話,就去追啊!」我用唇形告訴她。

  她捧著自己的臉頰,「不好意思啦!」

  下課鐘響起,我們跟著起立、敬禮。阿嬤走出教室後,大家同時不再壓低聲量講話,教室頓時亂烘烘的。

  「騷包!那你幹嘛跟我說學弟很帥?」三乙我只認識直屬的學妹,沒聽說有誰很不錯。

  「真的!他帶著復古的眼鏡,真的很斯文吔!」姜美禎兩手在空中飛舞;當她開始沉迷於天花亂墜的幻想時,就會有這個習慣動作。而這也是她花蝴蝶稱號的由來。

  不知何時龔信文已站在我的桌邊,我抬頭問他:「你相信嗎?」

  龔信文先是納悶我問他什麼,見著我的暗示之後,他搖了搖頭,問姜美禎說:「你又在發春了嗎?」

  「去死啦你!」姜美禎拿我的橡皮擦丟他。

  「拜託!你拿你自己的東西丟好不好!」為了她這個耍嗲的動作,我不知已掉了多少塊橡皮擦。

  龔信文笑著撿起地上的橡皮擦還我,「我要去死了,要不要我帶什麼東西回來呢?」

  「我要草莓土司、奶茶。」姜美禎拿了三十塊給龔信文。

  「你呢?」龔信文問我,他知道我還沒吃早餐。

  我從書包裡拿出五十元,站起身,「我也要一起去。」

  「你要和他一起去死?」姜美禎手撫著下唇,可愛的說道。

  我和龔信文同時出聲:「去死啦你!」

  走出教室後,姜美禎拿著便服追出來,「漫努,你沒帶衣服來換?」

  「中午就要回去,懶得帶衣服來。」

  隨後她走進洗手間,我和龔信文一起下樓。

  學校星期二、四、六要升旗,只有週六可以穿便服。不過大部分的學生卻除了升旗時間外,都穿著便服。平常升旗過後,我會換上牛仔褲,但這學年週四只有四堂課,我懶得再帶便服來換穿。

  學校曾為制服的問題問過我們的意見。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不願意穿制服,難道我們不覺得制服上繡著的「國立」專校是一種光榮嗎?誰覺得呀!如果是所國立大學我們倒還考慮考慮咧!

  想想,穿著白襯衫和軍訓裙,平常走路、騎車就很不方便了,遑論「特殊日子」裡得用何種方法拿著衛生用品走進洗手間了!

  上面那些管我們這些學生的人實在很不懂得為學生著想!

  和龔信文在餐廳裡吃過早餐,上課鐘響過了五、六分鐘,我和他才姍姍回到教室。教室裡傳來老師自我介紹的聲音,我和龔信文低著頭從後面溜回自己的座位上。

  抬起頭,見到講台上的人時,我的頭轟隆一響,跟被炸開沒兩樣。

  這個世界跟我犯沖!難得撒一次謊、使一次壞,就急著來將我拆穿!站在講台上的人正是住在我對門、被王子撒了泡尿在身上的那名男子!

  他現在正讓班上同學自由發表意見,看這學期我們希望他教授什麼。

  我低下頭,根本聽不見其他人在說些什麼,我只希望他別發現我。

  他叫殷什麼來著?我在紙上寫——喂!你說這個老師叫什麼名字?

  我還是拉了姜美禎好幾下衣袖,她才肯低下頭看紙條。

  她草草地在紙上回道——殷然璽。怎麼樣,對他有興趣了吧?啊!愛死他了!

  把紙條傳回給我後,她坐得直直的聽課。我從來沒有看她這麼認真過。

  殷然璽……真的沒想到,新來的電腦老師就住我對門……住在對門也就算了,我還和他那麼沒有禮貌的對話過……

  如果真有上帝,我祈禱他已經忘了我的長相!我把頭低得下能再低了,就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旁邊姜美禎頂頂我的手肘,我沒理她。

  「漫努……」她小聲的喚我,更用力的撞我的手肘一下。

  「幹嘛啦?」我側過頭,不耐煩的問她。

  她指指台上,「老師在點名啦!」

  「啊?」我莫名所以,轉頭望著台上。

  殷然璽手裡拿著點名簿,看著我這方。當我抬起頭看他時,他朝我咧嘴一笑,「沈漫努?」

  從他那略帶嘲謔的笑容,我就知道他認出我來了。我想我現在一定哭喪著臉,心不甘情不願的舉起手,「我就是……」

  他沒有表示什麼,繼續點著名。

  我手倚著額頭,拿著鉛筆在紙上亂畫。班上同學的注意力全放在殷然璽身上,對他的興趣有增無減。

  老實說不能怪我,他長得實在一點也不像個老師!

  然後,殷然璽決定前三個禮拜略述電腦概論,之後介紹我們出社會後用得著的套裝軟體。

  我不喜歡上課,但從未像現在這樣如坐針氈過。

  如果可能,下一堂課我一定要翹掉!

  結果這一堂課剩下的時間裡,我都在想如何避掉殷然璽的課。

  下課鐘聲終於響起,殷然璽說不敬禮下課。我手拿著書包的背帶,只要他一走出教室,我就開溜。

  要死了?他站在台上不走!我望著他,他竟然也望著我!

  我趕緊移開目光,這才發現有不少同學發現我和他遙遙相連的目光。我索性趴在桌上假寐。心想他若不離開教室,下一堂課一樣難熬!

  「喂!漫努!」姜美禎在我不愉悅的當頭猛推我的手。「起來!漫努!」

  「幹嘛啦!」我抬起頭,才要口出惡言,就被眼前的身影嚇了好一大跳,我整個身子往後仰;若不是靠上椅背的話,我一定會栽個大跟頭。

  殷然璽不知何時已來到我身前,且坐在我的正對面。「你叫沈漫努?」

  我一臉無奈的苦笑,「是。」看看旁觀的同學,大家都好奇他怎會來找我說話。

  不過說什麼都好,別說出他住在我對門就好!

  「我覺得你好像……」他佯裝思考,「就住在我對面是不是?」

  這個可惡的傢伙,讓我無從否認!我搖搖頭裝傻。

  姜美禎卻在這時瞎攪和,「老師,她住在光莒新城第六棟十四樓,你住哪裡?」

  我狠狠瞪她一眼,我從不知道她這麼清楚我住的地方。

  「那就對了,我和她住在同一棟樓裡!」他故意說得有點曖昧,還笑得賊賊的。

  同學們則開始口耳相傳。我相信不用多久,國貿科將有近半數的人知道我這號人物——住在殷然璽對門的沈漫努。

  我真想用力捏姜美禎一把。

  殷然璽掛著笑容看著我,似乎在打量我;我的手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沒有人用過他這種肆無忌憚的眼神看過我。

  我開始後悔沒帶便服來換上。因為身上白制服從一年級穿到現在,大小倒剛剛好,反正某個地方從國中畢業後就沒再長進過;但經多年刷洗,布料已呈現半透明狀態。雖然裡頭加穿了件無袖襯衣,但他看我的方式實在令我不自在。

  他將目光下移,我知道他看著桌下的我的腿。

  可惡!這個色鬼!我將兩腿縮到椅子下。

  「想起來了,我聽我姑婆提過你。」他看出我的不自在,笑容依舊嘲謔,似乎很滿意他對我造成的困窘。

  「你確定是我?我們宿舍裡住了不少人。」我想殷奶奶可能告訴他對面某個女孩怎麼樣,他不可能確定那女孩就是我,雖然我們宿舍裡就我和殷奶奶聊過。

  他好像能說出殷奶奶對我的評語,但此時有人喚:「沈漫努,外找。」

  我望向窗外,是章翰郎。

  我覺得他是救星!我向殷然璽點頭示意,站起身走向章翰郎。我聽見耳後的殷然璽向姜美禎問道:「沈漫努晚上有在打工嗎?」

  我加快腳步,不敢聽姜美禎的回答,也不敢想像殷然璽聽到答案後的表情!

  章翰郎拿我向他借的劇本給我。而和他談話的幾分鐘裡我心不在焉,只想著以後該怎樣避開殷然璽。

  上課鐘響,我回到座位上,殷然璽亦走回講台上。

  姜美禎曖昧的衝著我笑,我則怒著臉瞪她,也不看這堂課她傳給我的任何一張紙條。

  終於,下課鍾又響,當殷然璽一說下課,我逃命似的跑向停車場。

  騎車回到光莒新城,把車子停好後,我一心只想趕快回到我的小窩!

  走向公寓,天殺的!殷然璽竟然也快速度的回到這裡來。

  「老師好。」我不甘願的先向他打招呼。

  「嗨!」我們站在電梯前,他說:「下課後不用這麼拘束,別把我當老師。」

  「我哪敢?」話衝出口我急忙將聲調軟下來,「兩小時為師,終身為師!」

  「真的嗎?那當你的老師擁有什麼特權?」殷然璽按下電梯鈕後,倚在牆邊。

  我聳聳肩,「如果王子又在你身上撒尿,我大概會親自幫你洗衣服。」

  他左眉一挑,「真的?」

  「大概吧!」反正他已經拿去送洗了,這麼說也沒啥損失。

  「那好,待會兒上去我就把衣服拿給你。」他站正身子。

  「什麼?你不是拿去送洗了嗎?」哪有人把留有狗尿的衣服放這麼多天的!

  「我的要求不多,你只要洗乾淨再熨平就好。」他又笑。我發覺他很愛笑。「不過領口、鈕扣邊及袖子都得仔細熨好哦!」

  「你騙人!那天你明明說你把衣服送洗了!」我有點生氣,幹嘛平白無故幫他洗衣服?

  電梯門開,我和他都走入電梯。

  「你也騙人!你說你已經在工作了不是嗎?」他學我的語氣。

  「我說我在工作可沒對你造成任何困擾,但是你騙我衣服已經送洗了,卻害我還要幫你洗衣服!」我連自己的衣服都懶得洗了,還要幫他熨平他的西裝、襯衫、領帶、長褲!搞不好還有件背心呢!哼!門都沒有!

  「如果我現在又告訴你,剛才我說衣服沒有送洗是騙你的呢?」殷然璽往前跨了一步,站在我的面前,低著頭看我。

  「你這傢伙!」我仰起頭怒視他,根本忘了他是我的老師。

  他望著我的怒容,噗哧一笑,「現在我的謊言應該不會對你造成困擾,你用不著這麼生氣了吧?」

  「你耍我?」我嘟著嘴,然後哼一聲,撇開頭。

  他搔搔頭,「看來當你的老師沒什麼特權,當不當都沒有差別。」

  我盯著電梯門,只想它快點打開。

  「對了,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一定會再見面?」殷然璽退回原位。

  「對啊!那又怎樣?」

  「我的預感還挺靈的。」他側了側頭。

  什麼意思?難道他早就料到我會是他的學生?不會吧!他從何猜起?

  見我不說話,他又開口:「你穿制服很好看。」

  「你少來!」我下意識站得直挺挺的,「笑我腿粗就說一句!」

  他以誇張的表情說道:「你這樣的美腿還算粗的呀?」

  他嘲諷式的讚美令人無法接受。「我很清楚自己的身材,不用你來指點。」

  以審美的眼光來看,我知道自己的腿和腰都粗了點,臀部大了點,胸部的肉卻又少了點……唉!標準的東方人身材!

  我們抵達十四樓,我率先走出電梯。「倒是你的女朋友,還真是大美人一個,而且還熱情非凡。」我故意提起那天他和那名女子在電梯裡擁吻的事。

  「謝謝你的讚美,我會轉告她。」

  「不客氣。」我走進屋內,用力的關上門。

  倒楣的一天,真的!

  半夜,外面狗叫聲不斷。

  輾轉翻身,難得的睡意被狗叫聲給吠得無影無蹤。

  我坐起來,覺得這只吵鬧的狗就在附近,但不是王子的叫聲。

  等了一會兒,猛吠中帶些悲鳴的狗,並沒有安靜下來的意思。我加穿了件薄襯衫,走到門外看到底怎麼一回事。

  門前的燈光微亮,對面的大門輕掩,微微看到裡頭的大燈亮著,殷然璽大概也還沒睡。走到樓梯間,我發覺殷奶奶最疼愛的威利被綁在樓梯間。

  威利一看到我,低鳴了兩聲,垂下眼瞼,顯然也知道它吵醒了我。

  「這種時候吵什麼吵?」我彈了它的耳朵一下,輕聲訓它。

  威利是秋田與台灣土狗的混種,毛色灰褐,很聰明,很盡職地保護殷奶奶。威利和四處向人撒嬌的王子不同,當初認識它時,我還是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才讓它把我當朋友。

  只是它怎麼會被綁在這裡?我記得殷奶奶從來不綁它,任它在公寓裡自由行動;差點忘了,威利現在的主人是殷然璽,是他把威利綁在這裡的。

  我拍拍威利的頭,它不喜歡被困在這裡,才會一直吠的。

  「好吧!就帶威利到我那裡好不好?」我彎著腰和威利說話,一邊幫它解下繩子。其實我可以去按殷然璽的門鈴,要他將狗管好,別擾人清夢的;但我想將威利帶到王子的地盤,王子一定會氣得臉紅脖子粗。我實在很喜歡欺負王子。

  「走吧!」

  我向威利招招手,它跟在我的腳邊。但走廊傳來談話聲,我立刻抓住威利的項圈,不讓它跑出樓梯間。

  先是一細嗲的女聲說道:「哪有人這個時候叫人家自己回去的嘛!」

  「我不能把威利綁在外面。」是殷然璽的聲音。

  「可是我對狗過敏呀!」

  我想起來了,在電梯裡和殷然璽擁吻的就是這個女的。

  「剛才你也聽到了,威利它一直叫會吵到其他人。」殷然璽冷冷的說。

  「為了一隻狗,你就要趕我走?」女子瞠怒,「以前你也說過你不喜歡狗,為什麼要養威利?」

  「姑婆要我照顧它,我沒理由把它送走。」殷然璽的聲音,成熟而帶些威嚴,與前幾次和我講話的模樣不同。

  「現在你卻在三更半夜趕我走!」

  我想像得到女子皺眉、跺腳的俏模樣。我拉著威利在階梯上坐下,心想他們接下來的爭執就會由狗轉移到彼此的感情身上。

  「你講理一點好不好?我以前也沒留你下來過夜過。」

  我將頭倚著威利。覺得這種情人的吵架是幸福的,好歹有個對象好吵。

  「至少你會送我回去呀!」女子像要哭了似的。

  「你已經買車了,還要我送?」殷然璽覺得好不耐煩,「明天怎麼辦?明天早上我再去你那接你去上班?還是接你來這開回你自己的車?」

  「那我把車賣掉!」

  反正她今晚就是想留在他身邊就對了。雖然我對這女的沒好感,但我想像得到她對殷然璽的深情,以及對他們這份感情的不安感。

  「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

  唉!標準的台詞。當女方愈來愈把愛情當做全部,而要求男方以同樣情感回應時,男方就會覺得女方實在無理取鬧。

  「那你不要住這裡嘛!你去我宿舍附近找房子好不好?」

  然後當殷然璽搬出這裡,住在她附近時,她可以想辦法住進他的屋裡,再名正言順的要他娶她。女孩子都是這種心思的,我很瞭解她。

  「真綺,你不覺得你愈來愈得寸進尺?」

  顯然殷然璽並不打算搬離這裡,真是可惜。

  「你這什麼意思?」女子不再壓低聲量,「我希望你只有我一個女朋友,希望你只對我好,希望我們能常常在一起,難道不對?」

  「當初在一起,說好不是一般的男女朋友的。」殷然璽依舊冷靜,不甚在乎她的熱切。

  「你想甩了我?就像你甩了其他人一樣?」女子哭嚷。

  「我不喜歡有人纏我這麼緊。」

  「殷然璽!」

  我側耳傾聽,女子罵了殷然璽的名後,就不再有任何聲音。可能是她轉身就走,而殷然璽亦追進電梯裡了吧!

  我拍拍威利,「走吧!」

  一走出樓梯間,看到眼前景象時,愣了兩秒;然後掉頭跑上頂樓的空中花園,威利則緊緊跟著我。

  這兩人!架都還沒吵完,就互相抱著親熱起來!好像先前的爭論只是為了培養此時激烈擁吻的情緒似的。

  殷然璽有看到我吧!這個老師,一點也沒有老師的樣子;或是每個老師下課後都像他這個模樣?

  我坐在近樓梯口的長椅上,威利依在我身邊。我感覺到它傷感的表情,不自主圈住它,在它耳邊說:「殷奶奶去世時,最難過的就是威利吧?」

  它舔舔我的臉,回應我的安慰。

  我真的很懷疑人為什麼活著?上蒼給我們這數十年的生命,究竟要我們幹什麼?

  為了尋找真愛嗎?

  而殷奶奶或許曾尋得真愛過,最終還不是孤獨的死去?

  我走到牆邊,遠處點點燈火,仰起頭,發現今夜竟是月圓。

  月色不是印象中發亮的鵝黃,而是在珠黃中帶點感傷的橙;是為了反應我憂鬱的心情吧?!

  愛的殿堂,是否真的存在?或者,人在人間受盡孤寂後,才能升至雲天外的愛的天堂享受歡樂?

  我發覺我中了一種叫浪漫的毒,而且中毒很深。我常常立在這裡,若有所盼的回頭望向樓梯口,假想有人巧合的站在那裡;與對方目光交會時,兩人心中同時響起——「就是他(她)!」的聲音!

  就是他!我將傾注今生所有愛意給他……

  當然,除了兩次巧合的遇見來這整理花圃的歐吉桑外,我還沒和其他人在這裡碰面過。

  我吁了口氣,緩緩掉過頭,幻覺似的,樓梯口真的站了個人望向我這方。

  他身後的燈光亮著,烘得他整個人的輪廓鑲著黃橙色的霧氣。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孔,但我知道,就是他——殷然璽!

  他舉步走向我,我則撇開與他纏在一起的視線,望向遠方。

  不知道為什麼,打心底升起一股暖流,手心發熱。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站在我右後方問。

  「我夢遊。」我轉身看著他,「可是被不該看到的畫面給嚇醒了。」

  「不該看到的畫面?」他故意裝作不懂我的意思。

  「你後來如何處理她?」應該是讓她自己回家了吧!否則他不會這麼快就上來這裡。

  「你都聽到了?」他瞇著眼,回想剛才他和那名女子是否說了些不適合讓我聽到的話。

  「很像小說裡情侶吵架的對話,」他們一男一女倒也和小說裡的俊男美女相符合,「只是你好像不是真心對她。」

  他笑。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麼那麼愛笑了,因為他有一口潔白的牙齒。

  「你們女孩子,都很希望有個人真心相待嗎?」

  我低下頭,「當然。只是你們男孩子都沒有心!」朦朧的月夜,我不想說謊,也不想故作傲慢。

  而正如殷然璽和那名女子之間,女子很明顯的渴求他的承諾,殷然璽卻堅持要自由自在的生活。這世界上的男人總要女人付出所有,卻不肯真心待人。

  「你遇見了嗎?」

  「什麼?」我的心緒有些飄遠,沒懂他沒頭沒尾的問話。

  我抬起頭時,他看著我的眼眸,「遇見你希望他真心待你的男孩。」

  「單是希望有什麼用?」我被他望得心神不寧,急忙移開視線。

  「為什麼這麼說?」他更進一步問。

  照平常,我會回他問這麼多幹什麼?但我卻老實說出我的想法。

  「感情是相對的,希望對方對我好,也得要對方有心要對我好才行。但是人與人經常會錯意,才會出現那麼多你愛我、我愛他、他又愛她等等的感情糾葛。」

  我等著他對我這番話的看法,但他喃喃說著:「我遇見了……」

  「嗯?」他聲音低得蕩進我心裡,我覺得額頭髮燙。

  「遇見了我想真心待她的女孩。」他伸出手搭在我肩膀上,黑眸直視入我的靈魂,「你能不能給我一些建議?」

  我沒請他移開他的手,只是失神地回望著他,「是……是你現在的女朋友嗎?」

  他搖搖頭,在我肩上的手加了點力,好像要拉我進他懷裡。

  我心一驚,「老師……我覺得,」我緊閉雙眼,用力推開他,吼道:「你實在很花!」

  他這才好像回過神,莫名他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

  我懶得弄清楚他到底怎麼了,快速的往出口跑去。威利追著我,同時和我嬉鬧似的,以舌舔著我的後腿跟。

  我生氣的踢開它,怒斥道:「走開!威利,你怎麼跟你的主人一樣色!」

  不管殷然璽的反應,我衝下樓,鎖上門,坐倒在鞋櫃旁。

  他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跟我說這些?他不是有那麼親密的女朋友了嗎?居然還好意思說他遇見了他想真心相待的女孩!

  而我又是怎麼回事?從他出現在樓梯口後,我的心跳就快得不像話!

  我到底在期待什麼?我不過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女學生,腦海裡怎能都是對於愛情的渴望?

  我應該活得簡單又快活才是!

  唉!我跟好色又花心的殷然璽有什麼差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00:42:02

第四章

  人還是忙碌點好。只要手頭上有忙不完的事,就不會有時間胡思亂想,也不會一個人抱著貓咪強說愁。

  我坐在書桌前,抄著英文書信的作業,不過腦子裡想的與手裡寫的,是不一樣的。反正作業嘛,只要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寫得正確,整體看起來工整就可以了。而且藉這個機會訓練自己一心二用也不錯。

  這一兩天英文話劇比賽的劇本出爐,所用的字彙簡單得國中生都聽得懂。主要的幾個角色也都由我中意的同學演出。和這幾名同學溝通時,我發現我和他們有隔閡。

  班上五十幾個人,照理說同班這麼久了,彼此間應有一番認識。實際上一年級時入學後不久,班上已漸漸形成小集團,各有各的風格特色。有時候一整天下來,發覺和自己說過話的,竟然就是那一、兩個人;久而久之在路上遇見其他同學時,連名字也喚不出來了。

  我明明記得他們的名字,但就是無法將人與姓名組合起來:這種情況在很久以前就如此。有時姜美禎同我提到某某人如何如何時,我還會問她那個某某人是誰。

  到後來我都以號碼來稱呼同學。姜美禎以為我是故意的,以喚他人的座號來表示自己很有個性。但我真的記不住這些人的名字,即使今天記得了,改天也就又忘了。我發現人對不在乎的事物就會如此。至於我為什麼會記得大家的座號?因為很多老師點名或喚人什麼的,也都是叫大家的號碼,自然我對他們的號碼印象比較深刻。

  連人家的名字也記不清,甭說和他們之間的生疏了,講起話來完全沒有默契。幸好龔信文也有參加演出,他演同時戲弄母親與女兒感情的男主角;全靠我和他之間的心靈相通,我只負責向他使個眼色,而由他和其他人講解。

  所以表面上是我在導戲,實際上帶動大家表演情緒的人是龔信文。

  這樣也好,我可以專心於我的角色。大部分的時間裡我不再沒來由的為自己找煩惱;我嘗試去剖析一個人人疼愛的小女生,在面臨父親、姊姊相繼為了一樁不堪的陰謀而死去後,親手弒殺繼母的心情。那種由純真轉至歇斯底里的狀態,演來很令人興奮。

  排戲之外,四年級的課業漸漸進入狀況,偶爾我會翻翻教科書。在沒有考試壓力的情況下讀這類專業科目,倒也挺有趣的。

  不過話劇比賽的日期在期中考之後。而在這之前,學校在十月份有一件大事,那就是為期一周的校慶!

  校慶活動包含啦啦隊比賽、運動會、舞會和園遊會。其中啦啦隊比賽是低年級的事,至於運動會,班上歷年採取的態度是「志在得獎,就能得獎」!

  我們可不玩什麼團隊精神!班上在跳高、跳遠、鉛球、一百公尺短跑、五千公尺長跑方面都有得獎實力;所謂運動會就是這五個人的事,由他們出馬去得個獎牌就行了,其他人就當放幾天連假。

  本來連園遊會大家也不想擺攤位的,沒想到表決竟然過了半數!怪就怪在贊成參加的多了姜美禎一票,我們這邊能省事就省事的反對派差了她的一票,結果輸了兩票;害每個人到時候都得排班顧店!

  說到姜美禎,這幾天她變得很奇怪。老是霸著我的位子,纏龔信文。如果這件事在兩年前就發生的話,我覺得很自然,可是遲到現在姜美禎才對龔信文發生興趣,真的有點奇怪。

  很久以前班上就盛傳我和龔信文是一對兒。我和他心裡卻都很清楚,我們不是沒來電過,但來電的時間沒軋好,也就錯過了。這倒也好,選擇長遠的友誼遠比變數極大的愛情適合我和他。

  本來以為姜美禎和他也是這樣的,沒想到最近她竟對他採取凌厲的攻勢。先是要求跟我換座位,然後不管上課、下課都找著話題和他聊天;放學後也不向我借摩托車了,她吵著要他帶她一起去補習班聽課,且要求他送她回家。平常空堂的時候,龔信文留在教室唸書,姜美禎則和她外頭的狐群狗黨瞎混,現在她卻不和那些人往來;她總是待在教室裡,煞有其事的拿著課本向龔信文問問題。

  而龔信文和我們最大的不同點是他很熱心。班上的活動他總會認真的參加與負責,像這次的園遊會他也自願為策畫與採購的一員;姜美禎則一反以往班上事幹我何事的態度,老跟在龔信文的後頭轉,變成他的助理似的。

  我發覺姜美禎很厲害。她先是放下自己的身段去配合龔信文的作息,等到龔信文習慣了她的存在後,她便開始改造他。

  龔信文從來不參加舞會,姜美禎卻說服他陪她一起參加運動會結束後,由學生活動中心舉辦的聯歡舞會。我想不久之後,一到空堂,姜美禎就會拉著龔信文去KTV唱歌,去MTV看影片,然後晚上兩人再一起去PUB同歡。

  不知道龔信文會不會被她改造成功。龔信文向來很順我們的要求,但那也只包括跑腿或課業上的問題;這次姜美禎伸手向他要他的心,不知道他會不會給?

  我卻希望龔信文拒絕她,我不想每天上學就看著旁邊兩個死黨在卿卿我我!

  但情況顯然和我想的不一樣;畢竟我目前的運勢極差,事情的發展盡朝我所不樂見的情形發生。他們現在已經開始在卿卿我我了!

  真羨慕長得漂亮的美女。藉著花容月貌,這一生在各方面都能走得比別人順遂。

  我自嘲的笑了一下,將完成的作業收進書包,拿起話劇劇本,坐在床沿背台詞。

  通常我會不斷的瀏覽整個故事進行的流程,掌握全局,再仔細背誦自己的台詞。讀著這些英文,我想起這次比賽的裁判。裁判裡外語科的專業老師佔了兩名,國貿科則由三名英文老師擔任。糟就糟在一年級時我和她唱過反調的英文老師也是裁判之一,我打賭她一定會利用比賽公報私仇。那個女人,從我們這一屆之後,每學年開學時,她總會向新生提起我這名忤逆師長的不肖學姊。真是個會記仇的女人!

  還好我和其他共同演出的同學都有共識,把這次演出當作畢業前的紀念演出,不在意得不得獎。

  我看看表,接近晚餐時間。拿了一百塊,我決定到自助餐店包飯。自從我皮包掉了之後,我還沒買新的,雖然有點不方便,但身上老是帶著剛好夠用的零錢,反而更可控制支出。

  出了門,看見殷然璽的女朋友站在他的門口。我扯動嘴角和她假笑了一下,竟換來她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她沒等著殷然璽應門,遂拿出鑰匙,自己開門進入。

  對於她睥睨人的傲慢態度,我沒有生氣。並非認同她自恃高我一等的驕氣,而是我有點同情她。因為她雖然在同性的面前驕傲而令人不可親近,但一遇著殷然璽,她卻得放下身段,苦苦相纏。

  不管殷然璽那晚同我說他遇見他想真心相待的女孩是不是真的,我確定殷然璽對這女人的情感只是若有似無。

  如此一來,我的心情竟似冬日見陽般大好起來。總是羨慕姣好面容的人們享有多彩多姿的生活,殊不知他們也有他們的煩惱,也有他們得不到的人事物。

  像殷然璽的女朋友,見到我時鼻眼翹得都要飛上天了,一旦在殷然璽面前,卻得楚楚可憐的求他多陪她一會兒。

  而姜美禎,她雖美,但並未美得絕世;對於自己她也有諸多不滿意的地方。而說不定這回她對龔信文是認真的,如果這樣,我也會祝福他們長長久久。

  人永遠無法滿足現況,東西總是別人的好。也許我該高興一點,至少我未斷手瘸腿,且多少還有點才華!

  可是話說回來,如果能選擇的話,誰不想當美女?今日如果我美一點兒,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倒追章翰郎;即使被他拒絕,也會有人幫我笑他沒眼光!

  如果我再多美一點點兒,就連殷然璽也會拜倒在我裙下了吧——呸呸呸!怎麼會想到這個人?即使我再醜十分呀!我也不會把這人放在眼裡的。

  我就是看殷然璽不順眼!也許是因為他是個老師,而且還是教電腦的;也許是因為他對感情的態度——既然他不喜歡現在這個女朋友,為什麼還能和她那麼親熱?難道男人都是這樣?即使沒有愛也可以跟對方上床?真是侮辱女性的純情!

  反正不管怎麼樣,只要碰到殷然璽,我不會給他好臉色看就對了!

  正在練習要給殷然璽看的壞臉色時,電梯門開啟。

  「嗨!真巧。要去吃晚飯嗎?」

  巧?當然巧。才想要給他壞臉色看,他就自動跑來我眼前了。

  我哼一聲,下巴揚得老高,走進電梯裡,等他出去。

  「哇!脾氣這麼大?誰惹你了?」他擋在電梯按鍵前,讓電梯持續停在這一樓。

  我站在他對面,寧願看著牆壁也不要看著他,「你也要下樓嗎?麻煩一樓。」

  他依舊不動,「你還在氣我那天在頂樓說的話?我說錯了什麼?」他不疾不徐,帶點溫柔的口氣令我有些煩躁。

  我沒好氣的說道:「你女朋友在你屋裡等你。」我瞪了他兩眼。

  他卻若有所悟的點點頭,「原來你氣的是她有我的鑰匙。」

  說得好像我在吃醋似的!我緊握成拳的手張開又握緊,擺出一副想找他打架的潑婦狀,直睜睜的望著他,「她有你的鑰匙關我什麼事?」

  他又笑著露出他潔白的牙齒,「既然不關你的事,你為什麼要生氣?」

  對啊!我幹嘛被他一語說中似的氣成這樣?我鼓起兩腮,轉移重點,「你霸著電梯不下樓,會有人去向管理員報告!」

  「誰會去?」他側著頭問。臉上迷人的笑容漸漸摻了點嘲諷的意味。

  我被他笑得怪不自在,加重語氣道:「我!」然後上前一步,拍掉他按著電梯門的手臂,按下一樓的按鍵,電梯合上,開始往下降。我背過身不理他。

  「告訴我你在氣什麼?」

  我佯裝沒聽到,他又拍拍我的肩,我電著似的轉過身,且反射性的退到牆邊。

  我帶點撒嬌似的咕噥:「看到你我就有氣!」話說出口一點氣勢也沒有,所以我板著臉,又說了句:「我看你不順眼。」

  「我這麼大能耐?」他表情無辜,食指反比著他自己,「為什麼?」

  「你犯了小說裡男主角的大忌!」我閉著眼睛,隨便也可以找出討厭他的理由,「都有女朋友了,還不定下心!」

  「你愛讀那種愛情小說?」他語帶笑意,「你相信那裡面寫的東西?」

  我翻翻白眼,「不行呀?」

  「小說裡規定有了女朋友的男主角都不能再喜歡別的女孩?」他又問。

  「沒錯!大家最討厭心意不定的男主角了!」我照實回答,順便暗示他也是大家討厭的心意不定的那種人。

  不知他有沒有聽出我的意思;他煞有其事的想了一下,又提出另一個問題,「可是如果男主角的女朋友,不是小說裡的女主角呢?」

  如果事實上他的女朋友只是故事中的一個配角,那當然得另當別論了。可是故事是故事,我討厭他才是現在重要的事。

  「誰說不是?你女朋友長得就跟小說裡的女主角一模一樣。」我和他強辯。

  他卻裝蒜,「小說裡連男女主角的外表也有規定?那不是千篇一律了嗎?」然後把箭頭指向我,他說:「我倒覺得像你這樣的女孩,更適合變成小說裡的女主角,比較特別。」

  「你什麼意思?」我覺得他後頭說的話,很有諷刺人的意思;我不悅地回道:「你侮辱人倒有你獨特的一套!」說我特別?特別不禮貌,還是特別牙尖嘴利?

  「我又得罪你了?」他小心翼翼的問。

  電梯到達一樓,我步出電梯後才說:「沒錯!我愈來愈討厭你了!」我頭也不回的罵他:「一點老師的格調也沒有!」

  他跟出來拉住我,「喂喂!你跟師長都用這種態度說話的嗎?」

  他受傷的口氣令我覺得高興,「不行嗎?你自己說上課時間之外,可以不把你當老師看待!」我說得理由充分。

  「既然這樣,你就不該怪我沒老師的格調。」輪到他覺得他略勝一籌了。

  「你……」我無話可說。只好老羞成怒的甩掉他的手,而且用力推開他,朝他咆哮道:「你連做人的格調都沒有!混蛋!趕快上去和你女朋友親熱吧!」起步跑開。

  跑了一段距離之後,我依然感到背後留有他的視線。我回過頭,看見他果然還站在公寓門口,好像知道我一定還會回頭看他似的,要笑不笑的望著我。

  我扮鬼臉,再吐個老長的舌頭,大罵道:「王八蛋!」頭也不回的瀟灑離開。

  校慶第二、三天舉辦運動會。剛才開幕典禮時,全班都到場接受點名,現在大夥兒則走得不見人影。

  國貿科的休息區在司令台的右方,各學年甲、乙兩班依序繞著操場外圍排下來,我和章翰郎的班級便隔著三乙和四甲。

  四、五年級的休息區裡,幾乎都沒有學生在,彷彿運動會只是學校和低年級的事一般。

  照常理,校慶這幾天我應該溜回家度假,如今我卻傻傻的坐在太陽底下,任姜美禎在我耳邊嘮叨。

  「想不到吧!他會陪我們去舞會哦!」從剛才她就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是陪你去,不是陪我們吧?」我雙腿交疊,兩手環在胸前,坐得直挺,尋找章翰郎的身影。我料準運動細胞活躍的他一定會參加不少比賽,所以才留在這裡,等著看他飛揚在陽光底下的身影。

  「不要這樣說嘛——你不去的話,我會不好意思!」話才說完,她的兩頰便浮起兩朵桃紅。她實在也具有優異的表演天分。

  「我的天哪!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我不客氣的說道:「跟在你們的屁股後面,我才會不好意思!」

  「不要這樣說嘛——」大白天的,她獨特的嗲腔嗲得我心底發麻。「我們三個人不是做什麼事都在一起的嗎?」

  「除了上課,我們做過什麼事是三個人在一起的?」我不掩飾我酸溜溜的口氣,「你既然追上他了,就不要拉著我炫耀你的戰利品。」

  她也老實承認:「嘿嘿嘿!我怎麼知道他這麼好追?」

  「沒錯,如果我也知道他這麼好追的話,我早就追他了!」

  這話是真的。在男孩子當中,龔信文算是上等的。不僅外貌與內在兼備,而且該穩重的時候絕不花俏;氣氛凝重的時候,又能適時的表現幽默。是個很值得長久在一起的朋友。只可惜對他沒有任何特殊的感覺,否則我若和姜美禎並列在他面前讓他選擇的話,我的勝算比姜美禎多。

  本來以為他在專科時代不會交女友。沒想到當他被姜美禎挑中後,竟然這麼快就上勾了!早知道就摒除一生只愛一次論,找他談場專科時代的戀情。

  「嘿嘿嘿!」想必姜美禎也瞭解我所想,這會兒她才會在我耳邊不停的奸笑。

  「少在那裡嘿嘿嘿!你不要帶壞他!」我警告姜美禎別改變龔信文現在的模樣。

  姜美禎點點頭,有點陶醉的說:「算起來和他在一起實在有很多好處。不僅帶出去不會沒面子,搞不好這兩年在他的調教下,我也能混所大學來讀也說不定!嘿嘿嘿!」

  我實在佩服她!凡事都以現實條件做第一考量。

  對於她幸福滿滿的嬌憨模樣,我嫉妒透了!我不容許正在談戀愛的女人擺在我面前,提醒我——我怎麼還沒有人要?「那你現在還在這幹什麼?」我趕她走。

  「對哦!我和他約好十點半去圖書館找他的!」她看表之後,跳起身來。「對了,你那個學弟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我愣了一下,才問:「哪個學弟?」

  「常常來找你的那一個呀!三甲那一個章什麼郎的?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他和一個女的很親密的走在一起,好像也是我們科的哦!」她不在意的敘述著,應該不是發現了我的心情而來試探我。

  「我不清楚。」我聳聳肩。原先就不太好的精神,一下子像沒氣的汽球般頹喪。

  「真可惜,」她兩隻手在背後交握,挺了挺胸,「我還以為他對你有意思咧!」

  我拍拍她的手腕,「你少無聊了,快走吧!」

  班上散得就剩下我和她了,她以看動物園的動物般看著我,「你要留在這裡?」

  「我等一會兒就要回宿舍了。」

  她擺擺手道再見後,提著包包走向圖書館。

  我將目光投向章翰郎的班級,隔著零零落落的幾個人,並沒有發現他的人影。

  章翰郎有女朋友了?曾假想過數百回的事情,一旦由別人口中說出,還是受到了不少的打擊。不知道若由他口中得到印證,我會作何反應?

  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做作,故意把對他的感情比成山高海深似的,今生只求他一人。也許我沒有自己所想像的那麼喜歡他,也許我只是和瘋狂迷戀偶像的青少年一樣,將感情暫時寄托在他身上罷了!

  無論如何,現在能引起我注意的,仍是只有他一人而已。而姜美禎以為他常常來找我就是對我有意思?殊不知他來找我,常常是我藉故麻煩他幫我某些忙……

  唉!實在羨慕姜美禎夠大膽,總是勇於追求自己所想要的。

  愈來愈有被孤立在戀人堆裡的感覺。

  我閉上眼,甩了甩頭,決定回家。

  張開眼時,我嚇一大跳;有四隻手在我的眼前晃動。

  「嗨,學姊,我們可以坐在你的身旁嗎?」一個已經坐在我身旁的陌生學弟這麼問道。

  「我但願我能說不可以。」我僵硬的擺出笑臉說道。

  「學姊,天氣好熱哦!」另一個站在我面前的學弟,以手揚風,望著無雲的天空歎道。

  「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你們是誰?」老天!我被搭訕了?嘖!兩個小鬼!

  「你不認識我們?!」站在我面前的小鬼,兩眼圓滾滾的,我不否認他看起來很可愛。他誇張的說道:「我們就讀國三乙,多少也照過面吧!」

  我瞇著眼打量這兩人,沒什麼印象。我不是平常沒事就站在走廊上,看著人來人往的人。「我不記得看過你們。」

  「你叫沈漫努吧?」我隔壁的斯文小子問。

  「沒錯。」我驚訝於自己竟這麼出名。

  站在我眼前的學弟立即半蹲,平視著我,「學姊,拜託拜託,指點指點我們國貿要怎麼念吧!快期中考了,我們還不知道阿嬤到底教了什麼哪!阿嬤在上課的時候,好幾次都提到你,說你國貿讀得很好。」

  「啊?」原來是阿嬤幫我把威名給遠播了。我忍不住微笑,「緊張什麼?到時候再念考古題就好了。我改天就把手邊有的資料拿給你們。」

  「太感謝你了!」他低頭拉著繡在制服上的名字,「記得哦!我叫許維廷,別忘記我的名字。」

  他的一舉一動誇張得有點像小丑,我被他逗得笑開了嘴。「你呢?」我問坐在我身旁的學弟。

  「我叫陳昭宜。」他答。

  陳昭宜長得白白淨淨,戴了副圓形金框復古眼鏡,髮際中分,是時下很流行的男孩打扮,卻不會顯得流里流氣;乾淨而斯文,有點像少女漫畫裡溫文有禮的男孩。

  「你不覺得天氣真的很熱嗎?」許維廷索性蹲下來,恨不得把額頭上流下來的汗捧來我面前,證明他熱得要命。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聽得出他另有他意。

  許維廷則一臉稚氣,可是又令人不能小看他。因為人小鬼大,我敢打賭他肚子裡不時都有一大堆壞主意。

  「天氣這麼熱時,你不會想到冰涼涼的西瓜嗎?」他一臉天真。

  我學他的語氣,清純無知的說道:「對吔!你是想請我一起去吃西瓜嗎?」

  「這怎麼行,那太麻煩你了!西瓜我去買,錢你出就行了!」他學電視廣告「金幣送給你,夏威夷我們去就行了」的男子,學得維妙維肖。

  「我介紹你去話劇社。」他是演戲的料子,我看得出。

  陳昭宜驚訝的發聲:「你怎麼知道?這次話劇比賽,我們班就是他負責的。」

  「哦?」看來這次話劇比賽頗有看頭。

  「怎麼樣?我們幫你去買西瓜!」許維廷想西瓜想得流口水。

  「可以,不過是我請,你們自己出錢去買西瓜!」我可不會當個出錢的老大姊。不過我開始覺得今天的運氣可能會轉好,認識了這兩個小鬼頭,似乎也不錯。

  「別這樣嘛——」許維廷正要繼續耍賴時,不知看到了什麼,眼睛突然一亮,舉起手猛揮,喊道:「老師!這邊這邊!」

  我背脊一直,覺得剛才說的好運氣可能還言之過早。果然沒錯,當我轉過頭,那個我看不順眼的殷然璽已經走來我面前。他咧著嘴笑,我背過頭不看他。

  「老師,你也來觀賞運動會嗎?」許維廷圓圓的大眼盯著殷然璽瞧,我看見那雙眼裡盛的儘是崇拜。

  「嗯!我剛好要來找你們學姊。」他沒經過我的同意就坐在我的左手邊。

  「對對,老師也有教學姊他們那班。」許維廷向我和陳昭宜使了個眼色,我覺得他對我的態度一點也不像是剛認識,挺窩心的。「老師——」他像小女生撒嬌般,「天氣好熱哦!學姊說要請我們吃西瓜吔!」

  「沒錯!」我反應很快的,指著殷然璽,「我請,他付錢!」

  殷然璽莫名其妙的望著我們三人,不得已只好放下手邊的書,伸手進口袋裡掏錢,「拿去,快去慢回呀!」

  「是!」許維廷喜孜孜的接過兩張百元紙鈔,側著身子看殷然璽放在椅子上的書,叫道:「老師,你怎麼也看愛情小說?」聲音驚訝得像看到外星人一般。

  我聽了也覺得新奇,看著他,等著答案。

  殷然璽拍拍許維廷的肩膀,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是覺得很熱嗎?」還作狀許維廷再不快走的話,他要收回錢。

  「熱!熱斃了!」許維廷當然懂殷然璽的意思。他跳了起來,將錢迅速放進上衣口袋裡。一旁陳昭宜也站起來,笑著和他一起走開。

  走沒兩步,許維廷又回頭說:「乖乖等著,我挑多汁又甜的西瓜最拿手了!」

  「騷包!」我笑罵著。他真是一個又騷又可愛的學弟。

  待兩人走開後,我故意繃下臉不理殷然璽。

  他亦噤聲了一會兒,才又說道:「我可以坐在這裡嗎?」聲音有點柔,可能怕一說錯話又惹火我。

  我卻故意和他唱反調,「問這什麼話?你不都已經坐在這裡了?搞不好屁股都已經坐熱了。」

  不知他是猜準了我會這麼說,或已習慣了我對他的態度,他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反倒是我自己感到些微的訝異,訝異我竟能毫不掩飾的朝他說出我心中所想,甚至還可以任性的使壞。像剛才,學弟們突然出現眼前時,至少我還會掛著笑臉敷衍他們兩人;但面對殷然璽,我卻可以不在乎世俗的各種禮儀,好像壓根兒知道他會包容我……寵我……麼會這樣?這是什麼感覺?

  我不知不覺轉過臉看他時,他剛好將手中的三本小說擺在我面前,「這幾天我『研讀』了這幾本小說,看了之後有不少問題,可不可以請你回答我?」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剛好傳送到我耳裡;在他人眼中看來,我們就像是在講悄悄話似的。意識到他和我並肩而坐的親密,我體內的血液莫名其妙的全往臉上衝,我緊張的側開身與他保持距離。

  他見我帶些羞赧與慍氣的樣子,唇邊彎成要笑不笑的弧度,眼底閃著嘲弄的光芒。我不甘屈居弱勢,清清嗓子後說道:「無聊的人才會連看這種小說都會有一大堆問題!」

  「我是真的想知道,你是不是看了這些小說後才這麼伶牙俐齒?」他問得十分認真。

  「不是!」我卻答得漫不經心,「我是遇到你後,腦袋一下子變得靈光,人也就變得辯才無礙了!」不容他再針對我的口才發表任何意見,我擺出晚娘臉孔,要他有屁快放,「還有什麼問題?」

  雖然他見識過很多次我翻臉比眨眼還快,不過這回他還是遲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遞給我一本書,要我看後面的劇情摘要。他說:「像這本,男主角是個大企業家,女主角高中剛畢業,兩人年紀相差那麼多,真的能在一起?」

  我隨意的翻翻書,「為什麼不能?」這種安排司空見慣,沒什麼好驚奇的。

  「年齡不是問題?」他問話的樣子,很像小學生。「比如說我和你,我們相差七、八歲吧!你在意嗎?」

  沒有多想他說這些話的涵意,我只是自然反應回話:「你在意嗎?」

  他想都沒想就堅定的答道:「不會!」然後盯著我,等我回答。

  「對不起,我會!」我拿手中的書扇了扇風,邪笑了一下,甜膩膩的喚他:「殷大叔——」

  他一臉無奈,指著我手中的小說,「可是這本書的男女主角相差十二歲哪!」

  「那又怎樣?」我兩手一擺,「小說是小說,現實是現實。而且你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而我又像是國中剛畢業,我們之間看起來就像叔侄!」

  「怎麼會?」他輕嚷。見我不容置疑的表情,他聳聳肩,指著另一本書給我看,「好吧!我再問你,像這一本,他們兩個人也沒什麼過節,怎會那麼能吵?再說,即使其中有一點兒小誤會,馬上說開不就得了?既然不說,為什麼到結尾又什麼都釋懷了呢?我覺得安排得實在很不合理,為什麼在書店排行榜裡,還是本暢銷書?」

  我搖搖頭,「你實在很無聊!小說就是這樣嘛!人家就是喜歡看他們吵架,不行呀?像你跟你女朋友那天還不是吵得沒頭沒尾,接著就摟摟抱抱、親熱起來?」

  「那是她……」他沒把話說完,便把焦點放在我身上,「奇怪,你自己說小說是小說,怎麼我覺得倒是你把小說裡的情節搬移到生活中來?我又沒惹你,你卻把我當仇人似的?」

  「誰說你沒惹我?」我兩手擦腰,前一秒像晚娘,現在像潑婦。

  他笑,像在跟我玩兒似的,「你倒說說我什麼時候惹你了?」

  「任何時候!」我討厭他一副很能應付我的模樣。我想將書還給他,「問完了沒有?我要走了!」

  他卻不接過書,「你不等昭宜他們回來?」我努努嘴,打算將小說帶回家看,還沒起身,他手就擋在我面前,說:「等等,我還有個問題,男孩子追女孩子是不是一定要別出心裁?像這些書裡,男孩子一定要有特別招式才能博得女孩歡心?」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若是心儀的男孩子,只要說一句喜歡你,女孩當然就會點頭;但若八竿子搭不上同一條船的人,再怎麼用心思,也不會得到對方一絲回應。不論男追女,或女追男都是這樣的。

  殷然璽正對著我,左手搭在我右邊的椅背上,將我環在椅子裡。他望著我,在我耳邊問:「女孩子是不是總在期待生活中有某些意外的驚喜?」

  我心跳了一下,恍如被抓出心事般倒抽口氣。看出他只是順巧這麼問,而不是針對我而這麼說時,我才回話:「你知道這麼多做什麼?想把你自己塑造成所有女孩的夢中情人,還是真的想追求那個讓你想真心對待的女孩?既然是真心,又何必拘泥於這些形式呢?」

  「我也想誠意對待,但是那女孩一見到我,就像你見到我一樣,只想跟我吵架似的,總弄得我不知所措。你說,我該怎麼辦?」

  第一次這麼近看他的五官,真的是完美的組合!依稀感覺到他的氣息,突然不能仔細思考他的問題;但是從他認真的表情,我好像看出了什麼……看出了他好像在暗示什麼……

  「沈漫努!」

  熟悉的嗓音尖銳的刺入我腦裡。當殷然璽鬆開環住我的手,坐正身子後,我看到章翰郎站在我們前方兩公尺遠的跑道上。

  「嗨!」我笑得有點僵。心裡覺得怪怪的,准又有壞事要發生。

  章翰郎兩手拉著隔開跑道與休息區的網子,視線在我和殷然璽之間來回,「男朋友?」

  「咦?」他怎會這樣想?我有點口吃的回答:「怎麼……可能?他是老師哪!」

  「少來!」他假裝斜著眼,一臉看穿了我們的關係似的,要我老實招道:「你們看起來就像情侶一樣!」

  「拜託!他就是那個新來的電……」話還沒說完,我循著章翰郎的目光,低下頭看我的腰……哦!該死!我抬眼怒瞪著殷然璽,他卻瞇眼對我傻笑!

  我想站起身,但他握在我腰間的手,卻牢牢的鉗住我!

  我氣得不顧章翰郎還在眼前,就要破口大罵時,司令台上傳來要男子兩百公尺的參賽者到預備區集合。

  章翰郎沒能弄清楚殷然璽的身份,朝我們揮揮手,「我要去集合了,再見!」

  他跑開後,殷然璽收迴環在我腰間的手,「他說我們看起來像情侶,你說我們看起來像叔侄,我該聽誰的?」

  二、三十歲的大男人了,還笑得一臉天真?他相不相信我已經氣得要撕破他那副英俊的嘴臉了?

  「殷然璽……」我的聲音同我怒不可抑的身體一樣發著抖。我站起身子,拿起手上的書作狀要往他臉上丟,「你無聊透了!」

  由於距離太近,他手一伸就將書接過去了。「我……」

  我沒給他機會辯解,從他手中用力抽出第三本書,迅速就砸到他臉上!他沒有躲,書本翻開的貼到他臉上,彈到他腿間再掉落在地上。

  我本來舉起腳要踢他的,但遇著他無辜的表情後,只有落下腳踩踩地上的書。然後對著他的臉大罵道:「無聊男子!」旋身離去!

  跑到車棚,我騎著摩托車飛回家。用力甩上門後,我抱起貓嗚,腦中完全無法思考,而殷然璽最後受傷的臉卻不斷出現在我眼前……

  「我不原諒他!」我低嚷,並揮開他的影像!誰教他這回竟當著章翰郎的面吃我的豆腐,分明故意讓章翰郎誤會!「絕不會原諒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00:42:28

第五章

  園遊會,國貿科的攤位都在自己班級的教室。

  每年園遊會差不多就是那樣,奇怪的就是有人總能玩得很開心。班上賣一大堆由濃縮果汁加水而成的飲料,及一些放進熱水裡煮熟就能吃的人工食品;我覺得很無聊,可是就有人從策畫到賣場都能精神奕奕,熱心至極。

  我和姜美禎懶洋洋的倚著欄杆,看著教室裡忙得不亦樂乎的龔信文。

  「真是乖寶寶一個。」姜美禎搖頭歎道:「這種人居然會跟我們混在一起!」

  「而且還是你的男朋友。」我追加了句。

  「本來大家還以為他會跟你在一起。」姜美禎說。

  她今天穿著白色麻質休閒服,水藍色窄裙,肩上披了件黃襯衫,袖子在胸前打成漂亮的結,以及藍色的休閒鞋;很出色的打扮。經過我們班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可是現在大家都知道跟他在一起的人是你。」我開始想走。跟她站在一起,我的情緒常常會變得不好。

  「他本來喜歡的人是你,可是當我採取攻勢的時候,他又抵擋不住,嘿嘿!」她兩手環住我的手臂,身子靠向我。

  我靈巧的閃開,並撥開她的手,「我知道,你的魅力無人能擋,行了吧?」

  「誰說的,我才覺得最近你在走桃花運!先是殷然璽住你對門,然後陳昭宜他們也和你認識!」

  「你怎麼知道陳昭宜他們?」而且還知道他們認識我。

  「你忘啦!我跟你提過三乙有個很斯文、很迷人的帥哥,就是陳昭宜!昨晚舞會我看到他和許維廷跟你在說話,本來要找你介紹的,哪知道一轉眼你就不見了!」她辟哩咱啦的說著,表情生動,語調迷人。「你昨晚為什麼那麼早走?你就不知道,後來殷然璽和那女的舞跳得有多棒!DJ還特別為了他們多放了幾首慢歌吔!」

  昨天運動會結束後,下午六點到十點在體育館舉辦舞會。我被姜美禎拉到體育館,然後就被她和龔信文拋在一旁當壁花。沒幾首舞後,我正想走人時,遇上剛進門的學弟;三個人在震耳欲聾的舞曲裡談話,喉嚨都快喊破了也還沒聽懂對方的意思。

  突然舞場中起了一陣騷動,好奇的許維廷跑去觀望,回來時興奮的報告原來是殷然璽帶了一個漂亮的女人來跳舞。我們三個人跑到樓上看,眾人將殷然璽和他的舞伴圍在一個圈子裡,DJ適時播放一首社交舞曲,兩人便秀了段華爾姿,成為全場注目的焦點。

  我沒有看清楚那個女的的面容,不過猜得到是殷然璽的女朋友。沒多久許維廷拉著陳昭宜下去舞場,想就近看看殷然璽的舞姿。

  我真的很懷疑怎麼那麼多學生把殷然璽當偶像崇拜著?他一點師長的氣質也沒有,而且又好色、又花心。沒錯,他書是教得不錯,但在人格、操守上實在有待改進。

  後來我實在看不下去全場在音樂下,無意義的扭動身軀,我便離開體育館。

  我將被風吹在頰邊的髮拂至耳後,「所以羅!這哪算桃花運?殷然璽有女朋友,陳昭宜他們又比我們小!」

  「難講哦!他們才低我們一屆,搞不好和我們同年。」姜美禎拉著我的手,「剛才經過三乙,他們班好像辦得不錯吔!吃的東西不少,還有人把KTV全套的裝備都帶來了,我們去看看!你順便介紹陳昭宜給我認識!」

  我重心後仰,讓她拉不動我的身子,「別沒事找事了!你不怕龔信文吃味?」

  「哎喲!今天他都要在教室裡幫忙,我沒嫌他冷落我就很好了!走啦!走啦!搞不好他也在等你去!」她拉著我往三乙的教室走去。

  「拜託——你別那麼無聊好不好?」

  我半推半托的跟著她穿梭在站滿人群的走廊上;最後來到三乙的門前,我後悔要掉頭走時已來不及了。眼尖的許維廷已經大聲的叫著我的名字,陳昭宜跟著也跑出來招呼我。

  「我們才說要去請你來吔!」陳昭宜靦腆的笑著。

  「快點,進來唱歌,我們的設備是一流的哦!」許維廷拉著我的衣袖,引我和姜美禎走到教室後面,六張桌子靠攏的桌旁坐著。

  「你們要吃什麼?」許維廷拿了張MEUZ給我,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一堆流行歌的歌名,根本猜不出是什麼東西。

  「『雪中紅』是什麼?」姜美禎問。

  許維廷頭往左側了側,答道:「蜜豆冰。」

  「『出嫁』又是什麼?」姜美禎又問。

  許維廷一笑,頭往右擺,「蜜豆冰!」

  姜美禎皺了皺眉,又選了一首歌名問:「『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又是什麼?」

  「也是蜜豆冰——」許維廷搖頭晃腦,擺明不論我們問什麼,他的回答都一樣。

  我實在看不下去他們的一問一答,「拜託!你乾脆直接告訴我你們到底賣什麼?」問話的同時,我望向窗邊直接看他們班的材料是什麼,可是一個女孩的身影吸引住我的視線——

  「很多呀!這上面寫得很清楚。」許維廷打著哈哈。

  姜美禎連鼻子也皺了起來,「我倒覺得這比較像點歌單。」

  我望著一個戴著紅帽、當著陳昭宜班上服務員的女孩;她俐落的記下客人的點單,請攤位旁做著料理的同學準備,再親切地送到客人的桌前,詢問客人想不想點歌;很周到的服務。她穿著袖口折起的白襯衫、格子狀的背心,以及紅色的牛仔長裙、橘紅色的麵包鞋;我很少看到穿著紅色可以穿得這麼活潑、俏麗的人。但是直覺告訴我,不只是她的外表吸引我,而是……而是一種感覺,感覺她……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你們吃水果盤好了。我幫你們多放一點水果。」陳昭宜建議道。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想請客。當他轉身要走時,姜美禎以手肘頂了頂我,我一時沒意會過來她的意思。

  難道她……姜美禎又用力擰我手臂,我疼得回過神,望著姜美禎,隨即懂了她的意思。我急忙出聲喚住陳昭宜,「等等,叫這小子去就好了。」

  我向許維廷使了個眼色,要他識趣離開。許維廷賴了一下,得知他不走我們就不說話時,不甘不願的走到攤位上點了兩盤水果盤。

  許維廷一走,我便向陳昭宜介紹,「我們班這個美女想認識你。她叫姜美禎,你認識嗎?」陳昭宜一下就愣住了,我立即加油添醋,要看他臉紅,「她整天在我耳邊說你帥斃了、迷死人了!就像少女漫畫裡走出來的白馬王子一樣——」

  「我哪有這麼說——」先臉紅的竟然是姜美禎,「我是覺得他氣質很好、很斯文。」

  看著那女孩佇立在門前等人的身影,我有些言不由衷的發言:「聽到沒有?開不開心?開心的話就請客羅!」

  我沒注意到陳昭宜的表情。這時許維廷端著兩盤由各式水果堆成的小山來到我們面前,討賞道:「怎麼樣,靠我的關係才能讓你們有物超所值的享受——」

  姜美禎不以為然的回他:「是哦——謝謝你哦!」我沒想到她也注意到了那個戴紅帽的女孩,她直接就問:「那女孩是誰?看起來挺不錯的,很會打扮哦!」

  許維廷吃著他自己端來的水果,回頭看一眼姜美禎所指的方向,「你是指站在門口『等嘸人』的那個?她叫林育靜,還滿可愛的。最近剛『外銷』出去。」

  男學生經常以某些名詞來說明同班女生交友的情況。像這個林育靜,大概剛與班上男生以外的人交往,便稱為「外銷」;像和龔信文交往,成為班上班對之一的姜美禎,便是所謂的「內銷」;而我這種到四年級還找不到人要的怨女,自是「滯銷品」了。

  「真的?和怎樣的人交往?是我們學校的人嗎?」姜美禎追著問。她對和她同類型的女孩的生活狀況一向有興趣。

  我看著站在門口的林育靜,原先帶點憂鬱的面容,不知看到誰之後,突然燦爛地笑了起來。等到她在等的人了嗎?她等的人是誰?

  「你們不知道呀?就是隔壁班的,好像叫……」許維廷搔了搔頭,想著和林育靜交往的男孩的名字。

  一道頑長的身影晃進門來,咧著嘴,笑著和林育靜打招呼。就第一眼,我都還沒看仔細那人的長相時,我就知道……

  姜美禎也認出了該人,湊近我耳邊,「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前天我不是跟你提過,看過他和一個女孩子走在一起……」

  「對了!」許維廷突然大叫,「叫章什麼郎的!」然後像猜中了什麼大獎似的樂得拍桌子。

  同著他的聲音,和成雙走進來的人影,我以為自己會因腿軟而癱倒在地,但是我卻若無其事,四平八穩的坐在椅子上。

  「啊!學姊,你什麼時候要拿國貿的考古題給我們?」許維廷和我們坐得很近,但在嘈雜的人聲與歌聲中,他得用喊的才能把聲音傳進我們耳裡。

  霎時間我什麼也聽不見;連台上拿著麥克風、快樂而帶些走調的唱著悲傷情歌的聲音也被我摒除在耳外。這世界彷彿進入無聲世界……不,不!我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卻仔仔細細的聽到了章翰郎和林育靜的耳語,清清楚楚的聽到他對她說:「我們要坐哪裡?」

  教室內有五張大桌,此時除了我們這桌外,其他全坐滿了人。

  「學姊,除了考古題外,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們借本書?就是……」

  章翰郎和林育靜望向我們這桌,當章翰郎看到我時,眼睛閃過光芒,拉著林育靜走向我們。「嗨!我們可以坐這裡嗎?」

  「可以呀!」我以一貫面對他的溫煦笑容回答。不過沒等他再說些什麼,我轉過去問陳昭宜:「你們說要借什麼書?」故意忽略章翰郎。

  多話的許維廷又搶著答:「軍訓課本啦!開學時學長告訴我們不需要買軍訓課本,可是教官說期中考不讀課本可能過不了關。我們到處都借不到……」

  望著他一張一合的唇形,腦中無法將他的辭句過濾組合。我只是努力從眼角餘光中,看著這一桌唯一的一對情侶,臆測著他們感情進展到什麼地步。

  我聽見林育靜向章翰郎詢問我是誰;章翰郎答道:「四乙的學姊呀!」

  我心底一涼,思緒被他倆談話的聲音一截截的切斷。

  「咦!你們這兩個月的軍訓課不是外語科的教官教的嗎?他怎麼會叫你們一定要念課本?」姜美禎沒注意到我的異樣,和許維廷談著話。

  我面向著學弟,所有注意力卻在章翰郎的女友身上。他,果然有女朋友了;一直在一旁暗戀他的我,該有什麼情緒呢?

  他們怎麼在一起的?是章翰郎主動追她?或她向章翰郎告白成功?

  「就是說嘛!那個教官上課不是最喜歡講些有的沒有的嗎?而且考試時也會洩題,哪知道他這次只告訴我們考試範圍!所以,才要請學姊幫我們借書。」

  章翰郎拿出一朵微開的紅玫瑰,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訴林育靜:「校門口有人在義賣花,不好意思不買,送給你。」

  「啊——謝謝!」林育靜喜形於色,眸光中竟泛起水霧。可見她喜歡章翰郎的程度不亞於我,只是她的感情獲得了章翰郎的回應。

  而我呢?從今而後,我該怎麼面對自己對他的感情?我真的能就此放棄,佯裝從未喜歡過他?我的心裡在哀悼什麼?哀悼他的心已屬她人?或哀悼自己連說也未說出口的感情就此早夭?

  不甘心?我能有資格不甘心嗎?感情這種事……

  「可是,我們班男生買軍訓課本的人很少……」姜美禎還在和學弟們討論軍訓課本。

  「總有人買吧?」許維廷雙掌合十,向我拜託、拜託!

  我用盡所有意志力才稍稍移開心神,不料迎上陳昭宜關注的視線;他以目光詢問我還好嗎?我強自振作,微笑向他示意沒事。

  「我們到處去逛逛吧?」林育靜向章翰郎提議。

  「好啊!」他們倆同時站起身,臨走前章翰郎喚我:「學姊,我們先走了哦!」

  「嗯!拜拜!」我笑得眼睛都瞇了,目送他們離去。台上的卡拉0K愈唱愈熱,一首接著一首沒停過。

  「麻煩你了!幫我們借本軍訓課本吧!」許維廷繞過桌子,纏在我身邊。

  「這次教他們的是哪個教官?」我問姜美禎。她對科內的老師瞭若指掌。

  姜美禎先做了個剛才我到底有沒有在聽他們說話的表情,然後才回答:「外語科的教官。期中考後,會來教我們班。」

  「真的?」總算在這種鬱悶的時刻來了個好消息。

  每學期的軍訓課,女生方面有兩個月護理的課程,其餘才和男生合上教官講授的課程。一般教官不是嘮叨現代學生的難以教養,就是照本宣科,講些無聊的事情。唯獨這個外語科教官,他長得黑黑瘦瘦的,一看就有某種喜感。上他的課不僅可以少聽一些愛國口號,也不用正襟危坐怕被他抓到什麼把柄,還可以聽到不少有趣的故事——尤其是關於男女情愛。他大都說些任職教官以來所見的校園情事,偶爾也會和我們分享其他老師的感情生活,有時甚至和我們談論連護理老師都不敢講清楚的性知識!是個和學生很接近的教官。

  「有什麼好高興的?快點啦!幫我們借課本啦!」許維廷在旁邊一直吵。

  「還不簡單?不過不要找我,要找她!」我指著姜美禎。

  「我?」姜美禎懷疑她有沒有聽錯。因為向來只有她麻煩別人幫她做什麼事,沒有她得幫別人做什麼事過。

  我提醒她,「你忘啦?龔信文那個乖寶寶,每年所有的課本都會自己買。」

  姜美禎這才若有所悟,比出沒問題的手勢,「改天就拿給你們。」

  許維廷又用手從我的盤子拿了水果去吃,「先說謝啦!」

  這時站在門口的兩個人回頭大喊:「喂!許維廷,你等的電腦老師來了!被困在四甲哦!」

  「可惡!」許維廷跳了起來,嘴裡塞了一堆水果,竟還能清楚的嚷道:「居然跟我搶客人!你們在這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他一溜煙的跑出去。

  「他很喜歡殷然璽?」我問陳昭宜。

  陳昭宜點點頭,「他說電腦老師是他的偶像。」

  「我也是吔!」姜美禎附和。

  我則是不屑的翻翻白眼,低著頭吃東西。

  不一會兒,殷然璽便在不少學生的簇擁下,走進這間教室。許維廷突破重圍,站在他身邊,要他來我們這桌坐。

  我放下手中的叉子,不悅的看著窗外。

  姜美禎終於看出我的情緒不對,「怎麼了?」

  「我要走了!」不看任何人的反應,我起身要走。

  「這麼巧,」抬起眼,殷然璽擋在我面前,「我剛才到你們班上找不到你。」

  「我寧可你在這裡也找不到我。」我顧不了場合,直接要與他起衝突。

  他卻不覺得尷尬,「你吃什麼?水果盤嗎?好像不錯哦!」他一坐下,就拿起我用過的叉子,吃起水果來了。

  姜美禎拍拍我的手,要我坐下來。我不好堅持,才又坐了下來。

  「老師,昨天那個人是誰啊?」許維廷兩手撐著下巴,仰慕地看著殷然璽,「好漂亮的人哦!是老師的女朋友嗎?」

  「對啊!對啊!」姜美禎想起昨晚和殷然璽一起跳舞的女人,興奮地想得知第一手消息,「老師,你們跳起舞來,好有默契哦!」

  殷然璽卻沒理他們,只是一直吃著我盤子裡的東西。看著他以我用過的湯匙舀起已融掉的冰水喝時,我心頭竄起一股戰慄!

  他為什麼能在眾人面前半倚著我,吃著我吃過的東西?他難道不知道這是屬於情人間才有的親密舉止?或者他存心要我在他們面前發窘?

  我有些生氣的將盤子推到他的面前;就當作那盤東西我從來沒動過。

  「老師,快說嘛!那個人會不會成為我們未來的師母?」許維廷絲毫沒看出我們之間的異樣,一逕兒的追問。

  殷然璽微笑不答,反問我道:「你昨天沒有去舞會?我沒見到你。」

  我按捺住怒氣,「我不會跳舞。」

  「才怪!老師,她跳舞跳得很好!」姜美禎搶白。

  我在桌下踩她的腳,「你是指我『亂跳』跳得很好嗎?」

  姜美禎驚叫一聲,忙舉起腳審視她的鞋子有沒有被踩髒。

  我乘機掏出錢,問許維廷:「多少錢?」表示要付錢走人。

  陳昭宜搖搖手,「不必了,我請客。」

  「不行!多少錢?」大家都還是學生,我不時興誰請誰這套。

  「我付吧!」殷然璽出聲,「大都是我吃的,不過你也別急著走。」

  「我還有事。」我冷冷的答。

  「你哪有什麼事?」姜美禎又捅我婁子。

  我狠狠瞪她一眼。

  許維廷和陳昭宜都被我凶神惡煞般的表情嚇住了。愣了好半晌,許維廷率先回復本性,努力維持好氣氛,「老師,你要不要唱歌?學姊,你們等一下再走嘛!來這麼久都還沒點歌。」他遞給我們點歌單,「你們要唱什麼,馬上點馬上讓你們上台。」

  殷然璽似乎很有興趣上台秀秀他的歌喉,「有什麼歌比較適合老師唱的?有沒有男女對唱的歌曲?」

  「有呀!比較新的老師會唱嗎?還是要舊一點的?像『無言的結局』啦!『分手』啦!也有『無怨的青春』、『選擇』……等等很多很多!」許維廷念出一堆老掉牙的對唱歌曲。

  我和姜美禎同時擺出請許維廷「有水準一點兒」的表情。

  殷然璽卻撥撥我的短髮,「能不能讓我的搭擋點歌?」

  他的搭擋,很明顯指的是我,其他三人則等著我的回答。

  經過前天他摟著我的腰、被我以書丟臉之後,他仍未收斂他的逾矩!我挪開上半身,沒好氣的說:「那我們就該打電話請『師母』來!」

  「別這樣嘛!」許維廷那個小孩子,什麼都不知道,就想討好殷然璽。他幫著殷然璽說話,「你就代替『師母』一下,陪老師唱歌好了!」

  「不好意思!」我憤怒地站起身,「我從不代替某某人,更何況是師母?」我將椅子拉後一步,騰出空間,「我先走了。」不顧其他人莫名我為何突然翻臉的表情,我旋身離開。

  走在洋溢著食物香味與笑聲的空間裡,朝我襲來的,卻是孤寂。

  總是無法圓滑的待人處事、與人和平共處,總是處於後悔之中。

  如果剛才我笑著和殷然璽合唱呢?即使走音,也會是快樂的一曲吧?!

  總是在與人起衝突俊,想到如果當時能想開一點,一定會比使過性子後,才又懊惱不已的情形好。

  唉!如果我不要故意去討厭殷然璽,最近的日子應該會過得不錯……

  如果,如果我向章翰郎告白……

  太遲了!都太遲了!

  為什麼我總是活在後悔之中?

  深夜。我癱在頂樓空中花園的長椅上,望著藍黑色調的夜空。

  經過一個下午的冷靜,我終於接受了章翰郎已經有了女朋友的事實。

  我不是個會死纏爛打的人,更不會抱著不可能的感情平空想望。既然他已心有所屬,我總算也可以死心了。

  前一陣子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他。現在我可以大聲的回答,是真的,我真的喜歡過他!沒有原因的,好喜歡、好喜歡他這個人!

  但是毫無疑問,他畢竟不是我所等待的人。

  我所等的人,必須愛我更甚於我愛他,必須有伴我一生一世的決心。

  章翰郎不是這個人……

  而喜歡他的這段時間裡,雖然泰半都是自我憐惜的苦楚,但當和他不期然相遇、談了幾句話時,那種快樂得想手舞足蹈的心情,我不會忘記。關於愛情的酸甜苦辣,我多多少少嘗到了一些,算是這一段暗戀的所得吧!

  真的能死心嗎?能吧!

  我以手臂遮著臉,奇怪這回竟沒有流淚。

  移開手,再睜開眼,被眼前的身影嚇得險些喪了心魂!

  該死的殷然璽不知何時也登上了頂樓,站在我身旁,俯著身看我,霸住了我的天空。

  「真巧!我心血來潮上樓散散步,沒想到能遇見你。」每一次他都能以驚喜的語氣開頭談話。

  「真不巧!我實在討厭聽到你的『真巧』!」我坐起身,還沒坐穩,他一骨碌就坐到我身旁。

  「早上你好像很生我的氣?」

  「不止早上,我每一次都很生你的氣!」又來了,我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你喜歡前天誤會我是你男朋友的那個學生?」他盯著我的表情,「所以那天你才會氣成那樣?」

  「你胡說什麼?」沒想到他竟揪中了我的心事。「他比我小,我怎麼會喜歡他呢?」

  殷然璽不相信我的說詞,直接又探入我心底,「他就是你希望他能真心待你的那男孩。」

  我驚訝的看著他,他說得太篤定,宛如他比我還瞭解我自己。「沒……沒錯!我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怎麼樣?」承認了!我居然能向他人承認埋藏在心中整整一年的心情!是因為已經能徹底放棄,還是因為對方是殷然璽……

  殷然璽臉色明顯一沉,他避開臉,「值得嗎?你確定你們能在一起?」

  「不能在一起就不值得嗎?」我理直氣壯反問他,對於他的懷疑我不大高興,好像他早就知道對方不會喜歡我似的。

  他有些吞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你的眼光……」

  「我的眼光怎麼樣?礙著你啦?沒錯!他已經有女朋友了,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你高興了吧?」

  他的神情居然真的閃過欣喜,但隨即又一沉,「有女朋友的男孩子,你絕不列入考慮?」

  沒想太多,我直接回道:「我沒那本錢去跟人家爭男朋友。更何況,會改變心意轉而喜歡我的人我也不敢要,難保下一次被甩掉的人不是我。」

  我望著他,等著他再問話,不過他卻沉默了下來。我覺得和他單獨坐在這麼高的頂樓有些不對勁,於是想要下樓回房。沒有打斷他的思考,我直接站起要走。

  「等等,」他喚住我,「你不覺得既然只是男女朋友,就還有再選擇的權利?」

  對他這話我嗤之以鼻,「為什麼還要再選擇?既然已和對方在一起,為什麼不能定下心,而還要再四處觀望呢?」

  他也站了起來,正對著我,「你相信命運吧!相信每個人都有他今生的伴侶。如果現在我身旁的女友並非我真正的另一半,而當我遇見我想真心對待的女孩時,難道我就沒有資格去追求了?」

  我想退後一步,膝蓋卻抵到長椅邊緣。我只好側開一步,離他遠些。「既然當初決定要在一起,就要有今生相許的決心!既然沒有那份決心,當初就不該在一起。」

  他眼眸閃著異樣的光芒,看得我的心緒起了波濤。「你是一生只愛一次的擁護者吧?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想的。而且,你有把握那個注定該真心愛你的男孩,在遇見你之前從未對別人動過心嗎?」他向前一步,逼近我些。

  我向樓梯口的方向又跨了一步,嘴硬地道:「我非常有把握!我只會和那樣的人在一起!」

  聞言,他扯了扯嘴角,諷刺我道:「你自己呢?你已經喜歡過那個男孩,你已經對別人動過心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聽起來你好像想甩掉你現在的女朋友。」對於他的嘲諷,我沒有生氣,只是不明白心底那份異狀。這種鮮少的異樣思緒並不是第一次才有,只是第一次這麼明顯,明顯到清楚的感覺到一股危險——

  「你說她不是你想真心對待的人,那麼為什麼你昨天還帶她一起去學校舞會,在學生面前親密共舞?為什麼你還能那麼熱情的和她接吻?甚至……你們上過床了吧?你們已經親密到這種地步了,你卻說你對她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所謂的真心,在你的心裡到底是怎麼定義呢?」

  而那股危險——又無法說得出來……

  我看著他,他的情緒有些失去控制;和我那時聽他和他女朋友吵架時的情形不同,和他一貫對待我的態度也不同。

  他有些沮喪的說:「那些事……那些事,有時候是發生得很自然的……」他別開臉,夜色將他的臉映得有明有暗,輪廓不明顯,卻像幅畫似的。「你相信嗎?有時候必須經過那些事,才能更清楚的確定自己要的並不是她!真的,經過那些事,才會懷疑起自己……」

  我無法認同他的這番話,「你究竟想要我相信什麼呢?你這些辯解只讓我覺得你是個虛浮的人!」我進一步說出我的看法。真的是我的看法,面對這樣的他,我不想一味的和他唱反調。「你說你遇見了想真心對待的女孩,現在在我看來,那個『真心』也只是一時的吧!等你得到那個女孩,或者你又遇見另一個女孩,你又能以同樣的藉口甩開她?」

  我話才說完,他竟低吼了起來:「不是!這不一樣!這一次真的不一樣!」

  我被他嚇著了,愣了一下,才問:「哪裡不一樣?」

  「這一次真的不一樣!那種陷下去的感覺,那種不知所措……漫努……」他轉過臉看著我,眸光中有著溫柔、有著愁悵、有著不被瞭解的憂鬱……有些似曾相識……

  看一個人,要看他的眼睛……

  我朦朧地看出些什麼,可是……我刻意忽略心底沒來由的悸動,認真的與他討論:「我懂了!你想說雖然外人覺得你很花心,實際上對你的每一段感情,你卻是無比認真的吧?的確,這也是人類談感情的另一種方式。」

  「不是的!」他的表情因不被瞭解而痛苦。

  我有些心疼,也有些生氣,「到底是怎樣?」氣我怎麼不瞭解他?

  「我……漫努……」

  「說不出來?」這樣靜默的與他對視,危險的感覺漸漸地淹過心中鮮有的悸動,我不能再留在這裡!我說:「沒關係,反正我也沒有興趣再多聽。再見!」

  他兩手一伸,扣住我的肩,「你別走,聽我把話說清楚。」

  我想都沒想就推開他,「不要碰我!」

  「我……」他兩手僵在空中,好像也被他自己嚇著了。

  「你敢再碰我一下的話,你信不信我到學校去告你性騷擾?」這句話是從前天他抱過我的腰之後,就準備好了的。

  他低著頭,深吸了兩口氣;鼓足了勇氣才又開口:「漫努,我對你……」他不自主地想握住我的手。

  我尖聲斥斷他的話與他的動作,「你該瞭解我的個性!我會告到底的!」

  「為什麼?難道因為我是你的老師?」他因懊惱而有些怒氣。

  「我討厭老師!」我真的討厭老師!

  「是因為我是老師,所以你討厭我;還是即使我不是老師,你也討厭我?」問這句話時,他的聲音暗啞而滄桑。他到底怎麼了?

  我照實回答。「都是!」

  當初聽說電腦老師要來,便沒什麼期待:後來幾次談話,就覺得我要討厭他!沒有原因的,就像我喜歡章翰郎一樣,真的是沒有原因的。

  我等了一下,打算繞過他舉步下樓。才走了一步,他便拉住我的手臂,低聲問道:「你喜歡那男孩什麼?」

  我被他扣得手臂無法動彈,「我警告你,你馬上放開我,否則我說到做到!」

  「告我什麼?」他啞然失笑:「告我性騷擾?」

  「老師,你神智不清了!」我下了一句結論。我寧願他以玩世不恭的態度對付我,也不希望看他這麼痛苦的表情。「請你放手。」我平淡的要求。他卻不動,緊緊的拉著我。我於是朝他耳邊嚷道:「混蛋,你放手呀!」

  他先是放鬆了力道,然後手掌沿著我的手臂滑下來,輕握住我的手,「你說得對,我神智不清……抱歉……」他放開我。

  他的一句抱歉著實扎進了我的心。我卻發不出聲安慰他……這種場面我完全不知如向應對。我想了一下,便往樓下奔去。

  回到自己的房裡,我將自己用力的摔到床上。當頭撞上床上的涼席之後,耳邊嗡嗚了一陣;這種不適感和我紊亂的心緒很搭配。

  說我討厭殷然璽,不如說我怕他。

  這幾次和他說話,我隱隱約約的總感覺到了什麼。

  感覺和他之間似乎有比他人更深一層的聯繫,卻又與別人有層不一樣的隔閡。感覺到兩人之間有種詭異的情愫滋生——是他對我?還是我對他?

  不可能的!我坐了起來。我怎麼會思考起我和他之間的可能性?他身處在成人的世界,那個世界對我而言既陌生又遙遠,我還沒準備好去接觸那個世界的人……

  危險……是覺得好不容易將差點交給章翰郎的心收回,在還沒好好重整心情前,不該又糊里糊塗的愛上別人的危機意識嗎?

  不會的,我不會再這麼傻的一味的把感情投注到一個不可能的人身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00:42:55

第六章

  期中考過後,科裡的大事就是一年一度的英文話劇比賽。

  我腳掛在桌底的橫槓上,半翹著椅子,一晃一晃的在心裡默背自己的台詞,順道再仔細思考某些細節的演法。

  有時候台上講課的殷然璽的聲音,會把我的思緒截到千里之外。

  看著他拿著粉筆流暢的在黑板上寫字,一邊作講解時,我不禁想起他在課堂之外的各種面貌——當他伴在他女朋友身旁時、當他在校外工作時、當他和我嬉笑怒罵時、當他那夜在頂樓,神傷的想表達些什麼時……

  我發覺我無法確切的、肯定在我腦海裡的這些影像真的是殷然璽。我常常會覺得和殷然璽有過的每一段對話,其實都只是夢境裡發生的事:他對我而言,就像是其他老師一樣,除卻學生與教授的關係以外,沒什麼多餘的牽連。

  但是,又覺得和他之間,總該多點什麼……

  自從園遊會那晚之後,我未在教室之外和他碰過面;也許他刻意避開我,也許因為排戲的關係,我的坐息和以前不一樣,便沒有再在電梯間裡遇見他。而擔任講師的他,自然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兩堂課下來,連一眼也沒有看過我。

  我在意嗎?在意什麼呢?

  我敲敲頭,敲回飄遠的思緒。兩腳回到地上,椅子同時弄正;我兩手撐著下巴,低頭看劇本。

  這出長僅二十分鐘的戲,我早已熟稔到不能再熟稔了。現在一次又一次反覆在腦中推演,主要是假想各種臨場問題的發生及應對方法,確保到時候不會有任何差錯。

  戲裡其他的演員都還好,都能稱職的演出各自的角色。

  而且這次演出還得到了全班的支持。我們分別在英文會話課與商用英文書信課時,在教室後頭演了兩次,班上同學給予我們熱烈的掌聲。而當英會老師拐彎抹角批評我們的劇本太粗糙、太簡易時,班上竟有人幫我們反駁,指出真正的英文話劇就該這樣,讓每個人都看得懂。當時的感動真難以言喻,沒想到同班幾年下來,大家到底還是有情誼存在的。

  發覺自己又想遠了時,我又敲敲頭。抬眼看了殷然璽一下,他正叫大家將課本翻到某一頁,我低頭翻著課本時……

  「啊!」突然有一隻怪東西平空而降,我驚叫了一聲。捂著胸口,定眼一看,是一隻幾可亂真的塑膠蟑螂。

  旁邊的姜美禎和再過去的龔信文,都咬著下唇強忍著笑;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們的惡作劇。隨著剛才懼意而來的當然是怒氣,我鼓起兩腮,怒瞪著他們兩人。

  「有什麼事嗎?」台上傳來殷然璽的詢問聲。

  我看著殷然璽,他冰冷的表情一如其他老師對待不安靜聽課的學生一樣,一臉責怪。我怔了一下,食指反指著自己,瞠大眼、半張著口,佯裝無辜的搖搖頭。

  旁邊兩個被我逗得忍不住趴在桌上笑。

  殷然璽和我對視了數秒,眸中不知閃過了什麼,我還沒看清楚,他便繼續講課。

  我打心中竄起一股悶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起桌上的假蟑螂輕輕一丟;旁邊兩個人瞪大眼,不相信我竟然會這麼大膽的搗亂……

  而當假蟑螂被丟出去,我的手停在半空中,還沒來得及收回時,我發現殷然璽兩眼正如冰柱般,迸射著寒光看著我……

  喔哦——我心中響起「不妙」的警鈴聲。

  手才剛放下,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在整個教室裡響起——

  隨之而來的,是壓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卻被這聲慘叫嚇著了的其他同學的驚呼聲與責怪聲。教室霎時一陣亂。

  我這才看到蟑螂身落何處。原來是坐在我前頭四個位子的女同學,收到了我丟出去的禮物。這個女同學平常就愛裝模作樣,講起話來輕聲細語的,而且還有超級嚴重的潔癖;每天早上就看她拿著一疊衛生紙擦著她的椅子、桌子。

  這會兒我倒高興自己整到了她。想起她剛才那聲差點就震破屋頂的慘叫,著實把她辛辛苦苦建立的淑女形象給破壞殆盡。

  我與姜美禎和龔信文對視,他們似乎和我的想法一樣,我們同時抿嘴而笑。

  大家漸漸安靜下來,注視著殷然璽將如何處理這事。

  我低著頭,還是忍著;我相信殷然璽會若無其事的繼續講課。

  沒想到他竟發言了!他說:「怎麼會這樣呢?現代的女孩子怎麼有這麼大的差別?有的是過度的調皮搗蛋,有的則溫文柔弱。」

  誰都聽得出他指的是誰。我垮下臉。

  前頭的女同學聽出殷然璽站在她那一方,於是兩手捧著臉,放聲哭了出來。

  姜美禎努努嘴,告訴我「不妙」!我則朝她齜牙咧嘴了一番。

  「調皮也得有個程度吧!既然有惡作劇的勇氣,也該能挺身道歉才對。」殷然璽又說。

  我不用抬頭也知道他正看著我這方,全班同學跟著知道罪魁禍首就是我。

  我從前方同學的間隙中,看到那個女生還在低聲啜泣。心中暗罵了一聲,索性把椅子挪後了一下……

  姜美禎拉著我的手腕,要我別承認。

  我甩開她的手,站了起來,走到那女孩的桌旁。拿起假蟑螂,緊緊的握在拳頭裡,斜眼瞪著殷然璽,咬牙切齒的說:「對不起!」大步走回我的座位。

  坐下後,下巴揚得老高,怒目看著殷然璽還有什麼意見。

  殷然璽扯了下嘴角後,要大家繼續聽課。

  我深呼吸了兩回,在心中叮嚀自己按住氣,別再鬧事。

  旁邊姜美禎遞上紙條道歉。我不看她,而是掠過她,用力瞪著龔信文。這小子,居然和姜美禎成了同夥來整我!龔信文皺著眉頭,一臉後悔。

  我暫且饒過他,將手中的蟑螂扯掉須、腳出氣!

  看看表,就快下課了。我將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收進書包裡,收拾的同時,還故意發出書籍撞到桌子的聲響。桌上空無一物,我雙手抱在胸前,挑釁的望著殷然璽。而殷然璽只是看著我,輕蔑的笑我不懂事外,沒有什麼表示。

  下課鍾一響,我沒等殷然璽表明不敬禮下課,拿起書包大搖大擺的就離開教室。

  調皮、任性、叛逆、乖戾……隨他們愛怎麼說都好、都對!

  我在光莒新城附近的一條巷子裡吃了自助餐之後,才騎車回宿舍。

  因為今天只有上午四堂課,所以演員說好下午一、二堂各自休息,等七、八堂課再到比賽場地排練、準備。所以我依習慣回到宿舍小睡一下,盡量以平常心看待晚上的演出。

  停好機車,看見殷然璽站在一樓大門前,直直地看著我;可見他是在等我。

  是為了剛才課堂上的事?我已經照他的話道歉了,他還想怎樣?

  我裝作沒看到他,逕自走向大樓。

  在經過他身邊時,他以手肘勾住我的手,靠得我好近。

  「十一月十七日,中午十二點三十八分,光莒新城第六棟樓樓下!」我嚴厲的敘述目前的時間與所在地點。

  「什麼事?」他本來繃著的臉孔,忍不住軟化。

  我重重的講了兩個字,「證據!」

  殷然璽露出他的招牌笑容,「你還要告我?」

  我可不是跟他在說笑,「你再不收回你的手,我就會去告你!」

  他斂起笑容,半正經的問道:「告我什麼?」他鬆開手同時閃了一步,讓我先走進大樓。

  我站在電梯前,將書包背帶拉到肩膀上方一點,「騷擾你的學生!」

  他跟著進來,站在我旁邊,兩手一擺,「這麼嚴重?」

  我白了他一眼,不再回話,當我伸手拍亮電梯按鈕時,他突然也伸出手,覆住我的手。

  我閃電似的抽回自己的手,「你不要太過分了!」

  他被我話中的氣憤嚇了一跳,有點不可置信的看看他自己的掌心、掌背,咕噥道:「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手自己就……」

  我盯著電梯樓號,「那好,我就告你的手騷擾我。」

  他露齒笑了一下,見我仍繃著臉,不好一個人逕自傻笑,便換上剛才上課中的教師臉孔。「你是不是上每個老師的課都那樣?」

  我發覺他角色變化得很快;剛才還像個對門的平輩鄰居,現在則很像個正經八百的長輩。

  不過我傲慢的態度可是從一而終。我訕訕然的回問:「怎樣?」

  「不認真聽課外,還欺負其他同學,擾亂上課秩序。」他數落我的罪狀。

  我聳聳肩,滿不在乎,「也不是每個老師都會叫我當場道歉的。」

  他搖搖頭,「我覺得很奇怪,你具有好學生的所有特質,怎麼會這麼讓人頭疼?」語中有朽木不可雕也的無奈。

  的確,我的成績中上,平常也沒蹺過幾堂課,校外生活規矩而正常;令人想不透的就是老愛和老師起衝突。還好,由於其他紀錄優良,我還沒被教官找去訓話過。

  冷哼一聲,我諷刺他道:「你覺得頭疼,那是因為你還沒具有好老師的功力。」

  電梯門開,我率先走進去,接著就要按鈕將電梯門關上——

  「沈漫努!」他擋住電梯門,連名帶姓喚我。

  我懶散而傲慢地:「幹嘛?」

  他瞅著我的雙眼瞧,瞧得我撇開臉躲開他的視線;然後我感到空氣中飄蕩著和園遊會晚上在頂樓一樣的氣氛,他又變得易感且易傷……

  我納悶的抬眼審視他的表情。

  他緊皺雙眉,「你到底要我怎……」衝動出口後,他因不知自己究竟想說什麼而省去了下文。僵了一下,他回復先前的面貌,問道:「晚上話劇比賽你也參加了?」

  「你怎麼知道?」

  他以為挑對了話題,放下擋著電梯門的手。「三乙的維廷告訴我,他看過你們的排演。你喜歡演戲?」

  「好老師是不管那麼多的。」我說著就將電梯門關上。

  他著急的擋住電梯門,電梯門依照功能又自動開啟,「喂,我還沒進去哪!」

  當他一腳跨進電梯裡,我兇惡的斥退他,「你不准進來!」

  可是他沒被我嚇退。他走進電梯裡,站在我面前,「為什麼?」

  「從現在開始,我們分開搭乘電梯。這是為防範危險而理所當然擁有的權利!」

  他覺得荒謬,見我堅持,他便退出電梯外,但試著說服我改變決定,「可是我喜歡和你一起搭電梯的感覺,就像兩人一起升上天堂一樣……」

  「花言巧語也算在騷擾之內!」我可不為他這番話而心動。

  「我是說真的——」

  「真的騷擾你的學生?」

  電梯門緩緩關上,將他的身影隔離在外頭。

  我閉上眼,靜靜體會電梯上升的感覺。

  升上天堂——

  記得我剛搬來這裡,不論電梯在一樓時擠進多少人,到最後都只有我一個人獨自登上最高層樓。那時候我也會假想這種情境,就好像是我一個人獨上天堂似的;想不到殷然璽也有同樣的感覺……

  只是,當電梯到達十四樓,看到的卻是兩道相對的鋼製大門,以及與其他樓層相同的電梯間。如果這樓層真是天堂,那天堂還真是不過爾爾!

  所以我不羨慕能進天堂的人。

  但,我仍執著地找尋一把鑰匙,一把進入愛的殿堂的鑰匙……

  比賽分為高年級組與低年級組,除了前兩名外,還有精神獎、服裝、道具、最佳男女演員等其他個人獎項。

  演出前,班上的準備功夫最少。除了化妝外,服裝、道具,都以最簡便的方法解決——服裝自理,而場景為客廳,道具則是七張椅子,其中兩張椅背躺平,椅腳對立併攏,再鋪張桌布就成了茶几;另外,還有一把由厚紙板及銀色鋁箔紙做成的假刀。

  看著其他班級動用大批人馬,拿著一堆壁報紙及保麗龍板在現場走動時;除了覺得其工程過於浩大外,倒沒影響到我們壓軸演出的信心。

  在比賽開始前,龔信文和他戲中的女友,亦即我戲中的姊姊,反覆排練一場包括肢體衝突的爭執。我靜靜的看著他們,發覺他們對這次演出的態度極為認真。

  另外,有自願幫忙燈光、音效的同學,以及純粹來幫我們幾個人加油的同學,不時過來告訴我,依我們排練時的樣子就夠棒了!

  我覺得很奇怪,在班上,大家非常不能接受我不合群的個性,而推動這齣戲的主使人就是我,為什麼大家會以空前未有的熱心來支持我呢?

  自排演以來,我便告訴其他人,這場戲很難得獎,只能過過大家的戲癮,然而實際上我卻希望得獎,希望由得獎證實我的看法是對的——既是話劇演出,就該重視演員的配合性及故事情節的整體性;而不是演員的發音對嗎?英文台詞夠水準嗎?

  我們班抽中的演出順序是最後一個上場;真的是壓軸!

  前面低年級的演出用慘不忍睹也難以形容!將童話故事改編得滑稽不堪,自觀眾席發出的笑聲,其實是看笑話的笑聲。

  倒是三甲的演出令我期待。話劇社的副社長就在三甲,這個學妹和我的理念不一樣,她特別注重道具、音效、服裝、燈光,因為她覺得所有的劇本與演員必須在客觀條件的配合與襯托下才能更趨完美。

  果然,三甲改編「茶花女」,同是客廳的場景,既是全套大理石桌椅,又有壁畫背景,以及花、樹、盆栽的點綴,演員各個盛裝上場,光念台詞就是一長串英文;完全依評審的口味編排。

  而令人驚訝的卻是許維廷率領演出的三乙。他們演出準備演出前的後台景象,上台演出的人數多達十餘人。台上長長一排會議桌,桌上亂成一團,演員也亂成一團。許維廷為主角,頭頂綁著花手絹,穿著海軍領上衣及寬口短褲,一口道地的黑人腔調英文;全場沒人聽懂他講些什麼,卻被他誇張而自然的演技給逗得笑彎了腰。有一個地方他因踩著地上的果皮而滑倒,他竟能演得像卡通影片一樣——跌倒的同時,在半空中揮舞著兩腳,再重重的落地!笑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

  輪到我們演出時,我依例叮嚀大家放輕鬆。

  全劇下來,大家比排演時還入戲。從一開始只有音樂,後母害死父親的默劇演出時,我們便吸引住大家的注意力;而龔信文欲從演我姊姊的同學手中搶回錄有他犯罪證劇的錄音帶時,兩人激烈而逼真的肢體衝突引起觀眾席讚賞的掌聲。最後,當我情緒失控,拿著刀追殺我的後母時,她淒厲的呼救聲,及我毫無人性的朝她身上猛砍時,全場靜得不可思議,與我們結束演出後,如雷的掌聲成強烈對比。

  下台後,除了班上同學豎著大拇指稱讚外,還有學弟、學妹以敬畏的眼神看著我們幾人;更有人在低語評論誰會得獎時,被我們聽到——哈哈!許多人都認為我們戲演得好,且幾乎每一句台詞大家都聽得懂!一定會得獎的!

  只是不能太志得意滿。因評審未必會這麼認為,尤其評審裡還有個記恨我的小女人——那個一年級的英文老師;聽說在計分完成後,她還會上台去講評。我很期待!

  等待結果揭曉的同時,觀眾席呈亂糟糟的景象,走道不時有人來來往往,坐在位子上的則左右交頭接耳的談天著。我和幾個同學坐在觀眾席倒數第三排,安靜的等著結果。

  「沈漫努,有人找你。」一個同學拍拍我的肩膀,指著站在出口附近,捧著一束花的中年人。

  「找我?」我疑惑的走向那人。

  「請問你是沈漫努嗎?」中年人看著我,我點頭後,他將手中的白百合交給我,「我是花店的人,有人要我們將花送給你。」

  「給我?」我傻傻的在簽收單上簽名,他收了單子後,旋身便離開了。

  老天!有人送花給我?幾年來話劇社的正式公演我都沒收過花了,一場小小的比賽竟有人送花給我?

  我深呼吸了一下,覺得兩頰熱烘烘的,腦海中找不出會送我花的人。

  一年級和我有過衝突的英文老師在這時候登上舞台,開始講評。

  我豎起耳朵聽她的每一句話,一邊拿起附在花中的卡片……

  她一一講到各個班級的優缺點。講到我們班時,她說:「至於最後演出的那個班級,不論別的評審有什麼看法,我是絕不會給他們高分的。因為我最討厭BASS鼓強烈的音樂,聽得人心臟病要發作似的;沒想到劇中的父親倒真的心臟病發作了……」

  拜託!她這是哪門子的評審法?以個人的喜好來評分?難不成在比賽前我們還得打聽裁判喜歡哪種音樂?

  我翻開卡片,卡片上的字及所附的東西,連同台上評審的話把我的四肢百骸給狠狠炸開,炸得遍體不存……

  那個記恨的女人說道:「還有,那個最後殺死後母的小女生,也許有人會認為她演得很好,我可一點都不這麼覺得!她連『Ican-tbelieveit!』這麼簡單的一句發音都不標準,我絕不承認她是我的學生……」

  幾乎有一世紀那麼長的時間,我整個人反應不過來。直到有人要進出這道門,朝我說了聲借過時,我才回了魂,並在心中反擊她的說法——

  笑死人了!誰高興被她承認是她的學生呀!發音標不標準大都屬個人看法,否則在她之前,兩個看過我們演出的老師怎麼不提出我發音上的問題?

  嘖!公報私仇的女人!我退後了兩步,縮在門後。

  斥退了這個老師只差未指名道姓的當眾損我的憤恨感後,真正令我顫抖不已的,還是手上這張強烈震撼我心的卡片。

  卡片裡附了一把水晶鑰匙,純透明、夾有幾道白色花紋的水晶鑰匙。

  卡片上寫著——

  愛奴:

  給你一把鑰匙,

  共尋愛的殿堂!

  祝

  演出順利

  卡片上送我花及鑰匙的人並沒有具名。

  這世上,有個知道我心事的人……

  台上開始宣佈得獎名單。

  與其說喜悅,不如說是深度的恐懼!一個陌生人知道我的心事,還知道我的姓名、我的人、我的身份……

  高年級組第二名是三年甲班,第一名是三年乙班。

  我辜負了班上的期待——

  台上繼續宣佈個人獎項。我退到牆角,不再理外界的變化,更仔細地看著這張卡片。字體工整而俊逸,很特別,如果我看過的話,應該不會忘記。

  觀眾陸陸續續的退場,台上正揭曉高年級組的最佳男演員——許維廷,最佳女演員——沈曼努?老天,我聽到我的名字——

  如果這種由心底漲起的爆炸感是真的話,我今晚不知被炸碎幾次了!

  我這個被當眾指出發音不正確的演員得了最佳女演員獎?是那個一年級的女老師在開我玩笑,還是其他評審在開她玩笑?

  同時,歉疚感油然生起。我的角色比起其他三人——後母、姊姊及其男友,台詞少了許多。但過程中由純真轉而激烈的情緒,我在編寫劇本時便有特殊的安排。會得獎其實不意外,但對其他演員及班上同學卻覺歉疚。

  唉!我並不在意他們怎麼說我,而且寧願他們認為我愛搶風頭才導演這齣戲。只是現在才發現,我一直是認同這個班級的,我愛這個我所存在的班級,我想為這個班級出一分力、爭一分榮譽!

  總是要在失去某些東西以後,才會發覺某些東西可貴!

  觀眾席的大燈亮起,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餘國貿學會的人整理場地。

  我走回班上的準備區拿回我的書包。書包上押著一張紙條。紙條是班上的人留給我的,恭喜我得了女演員獎,其中還有人幫我罵了那個女老師。

  感到眼眶一熱、鼻頭一酸,想哭!

  同班上這些人,終還是有友誼存在的。

  「學姊——」響亮的嗓音在我身後響起,是許維廷和陳昭宜。

  我眨眨眼,回頭和他們打招呼。「恭喜呀,是大贏家!」

  許維廷開心的搖晃著頭,「你也不賴,我嚇都被你嚇死了!」他湊過來聞聞我的百合花,「這麼好,有人送你花,還是你自己買來現的?」

  「你嫉妒呀?」居然說花是我自己買的,我會這麼無聊嗎?!

  「吃過飯沒,我們一起去!」陳昭宜體貼的提議。「哇!今晚最紅的兩個人湊在一起吃飯!」

  「跟他?」

  「跟她?」

  我和許維廷不僅異口同聲,連聲調都一模一樣。我們對看了一眼,同時又哼地不屑的撇開頭不看對方。

  陳昭宜微笑地看著我們耍寶,一邊提議要去哪吃。

  看著身邊這兩名交情平淡、卻親切待我的學弟,我暫且將心事拋到天邊,和他們開心的談笑。

  和許維廷及陳昭宜在一家速食店待了近三個小時,回到光莒新城時已近午夜。

  沒想到這兩人國中畢業後都重考一年才進我們學校。兩個都小我幾個月而已。

  許維廷在餐後不久,便大談他的夢中情人。他喜歡上企管科的一個學妹,聽說很美,可是很「恰」;他還說那個學妹跟我很像,不過不是外表長得像,而是我也很「恰」!

  然後他把陳昭宜也拖下水。原來陳昭宜也有心上人,是國四甲的一個學姊。本來聽名字我不知道是誰,但經過他們形容,便想起隔壁班的確有一個很像日本畫家太田慶文筆下的美少女;看起來秀秀氣氣的,和斯文的陳昭宜很配。

  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竟然都還未和對方認識!只是遠遠看著、遠遠的喜歡著對方!

  這年頭居然還時興這類型的暗戀!

  聽著他們訴說每回發現對方髮型有所改變,或者週末穿著某件新衣裳時的歡樂,就能發現他們真的不是在唬我,而是實實在在的默默注視著對方!

  很純的感情,很感人!

  不禁會想,如果有人亦這樣戀慕著我的話……

  手中捧著的花,花瓣邊緣已開始枯萎。

  送我花的人,稱呼我「愛奴」。為什麼呢?花店的人知道我的姓名,而他卻稱我為「愛奴」?

  和學弟分手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忽然想起兩個月前遺失的錢包。裡頭有學生證及一張小卡片,送我花的人,可能就是撿到我皮包的人!

  如果這個人認識我,為什麼不將皮包還給我?如果不認得我,為何又在今夜送我花,並寫下如此曖昧的文字?如果只是想捉弄我,何必還大費周章的打了一把水晶鑰匙送我?

  登上十四樓,我不自覺的望著殷然璽的大門發呆。

  會是……他嗎?

  不太可能吧!卡片上的字體和他上課時寫在黑板上的字體並不一樣;而且我不相信會那麼巧,是他撿到了我的錢包……

  我將水晶鑰匙捧在手心上。

  今夜,我得到了一把鑰匙,卻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在尋找的那一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00:43:20

第七章

  選修課程的成績計算方式由老師自行安排。大部分選修課都在課堂上進行期中考試,唯獨殷然璽所教授的電腦課,還未說明要怎麼個考法。

  班上各路人馬莫不應用關係請老師盡量放水,希望考試時能OPENBOOK;當然最好是連考都不要考。

  虧姜美禎想得出來,她竟說找殷然璽一起出去玩,打好更深一層的關係後才好說話!而她指的去玩,竟是利用話劇社的出遊活動,請殷然璽同行。

  每學期話劇社在期中考後都會辦場旅遊,但經常是雷聲大雨點小。在學期初時,大家拿著旅遊手冊商量著行程安排及食、宿、行的問題;一旦時間逼近,不是草草了事,要不就取消。像上學期就臨時改為在一家牛排館聚餐。所以這回社團發出的通知單雖已收到,但能不能成行都還是問題。

  而姜美禎卻連卡片都準備好了,要我上門邀請殷然璽。

  話劇社的活動我本來就不想參加了,他們想巴結殷然璽也是他們的事。我表明了我的立場後,卻沒有人肯放過我。

  屆時班上實際跟著出遊的人只有姜美禎和龔信文,但其他人卻也慫恿我好好的和殷然璽說次話,因為他們覺得殷然璽對我的印象最深刻,只要我有禮貌的向他提出邀請,他一定會答應。

  不得已,我只好以條件交換——只要他答應隨姜美禎他們出遊後,我就可以不必參加這場旅遊。當時大家都爽快的答應,我卻有上當的感覺。

  拿著邀請卡,我背對著自己宿舍的門,站在殷然璽的家門前。我深呼吸了兩次,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一顆心跳得要躍出喉頭似的。

  按鈴後,我聽到一道纖細的女音高聲喊:「來了!」

  恍若跌落谷底,心頭一涼——就好像……就好像園遊會那天看到章翰郎和林育靜兩人在一起一般,一長串的失望敲擊著心頭——

  另外,也多了一點點憤怒。

  呵!男人的真心,只是說說而已。我不會再相信殷然璽了!不管他以多麼令人心悸的表情,訴說他對這個女友真的無意,我也不會再相信他了!

  門一開,果然是殷然璽那名艷麗動人的女友。雖然她穿著正式的西服、窄裙,但慵懶、自在的神情及隨意高高盤起的髮髻,莫不讓人覺得她是這個地方的女主人。

  「有什麼事嗎?」她紅嫩的雙唇在說完話後揚起美麗的弧度。

  我卻心慌了起來。雖然和她才照過幾次面,但還沒見過她這麼可親的面容,著實會令男人心動的面容。

  「我代表我們班的人,想找殷老師。」我客客氣氣的說。

  反觀自己,一件起毛球的暗紫色休閒服,及多日未洗的深藍色運動褲,十塊錢一雙的破拖鞋,雜亂無形的短髮……突然想起一首歌名——我們之間,兩個世界——我處在平庸的世界,而殷然璽和她,則是令人羨慕的夢想世界……

  真可笑,一向有自知之明的我,竟然在這個時候自卑了起來……

  她朝屋裡喚殷然璽,一切都再自然不過,我卻想掉頭離開。

  殷然璽走出來,在玄關前看到我時,他怔愣了一下;不過馬上換上若無其事的表情,走來門前,和他的女友站在一起——絕美的畫面!

  「有什麼事嗎?」殷然璽笑著問。

  我不語,將隱藏在心底的憤怒反應在目光中投射到他身上;我相信他看得出來我在氣什麼。

  他回應我的視線,隱在唇邊的淺笑擴大成放肆的、嘲謔的笑容。我因不明白他在譏諷我什麼,氣得牙齒發顫!

  他的女友來回梭巡我和他交錯在一起的目光,似乎看出了什麼,她凝著臉仔細的打量我全身上下後,笑出聲來。她踮起腳尖,兩手交疊在殷然璽的右肩,嫵媚地說道:「你的學生?不介紹介紹?」

  殷然璽的眉頭鎖了一下,拍掉她纏在他肩上的雙手,然後問我:「到底有什麼事?」

  我看著他那熱情被澆了冷水的女友,她也看著我,眼底有分責怪。我則幸災樂禍的笑了,反擊她剛才看不起我的笑容。

  我這才發覺只不過是揚起雙唇,卻是極佳的攻擊利器。她果然也被我激怒了。

  她怒瞪著我,「你住在對門?」

  我聳聳肩,「對不起,打擾了!」忘了我來的真正目的,我轉身要走。

  「等一下!」殷然璽出奇不意拉住我的手。被嚇著的不只是我,旁邊的女子輕捂著半張的嘴,一臉不可置信。

  我低頭望著傳來他掌心溫熱的左手,這才發現我手上拿了張卡片。

  「老師,我們班上的人托我送這張邀請卡給你。」我將卡片交給殷然璽。

  殷然璽一翻開卡片,他的女友便將頭倚在他肩上,和他一起看著卡片的內文。

  「你們要找然璽一起去玩?什麼時候,大約有多少人?」她的表情真正想問的應該是她可不可以一起去。

  「這個禮拜六、日要去,人數應該不多。」我看著殷然璽有所思忖的表情,等著他的答案。

  「你去不去?」他問我。

  我當然不能回答他「他去我就不去」。我說:「不一定。」

  「也就是說一切還未成定局?」他聰明地又問。

  「如果老師要去的話,應該會去得成的。」我相信是這樣的。

  「那……我可不可以一起去?」他的女友等不到邀請,終於自己提出。「我老家就在南投,如果你們想往那方面玩的話,我可以幫你們安排!」

  我看著殷然璽,要他自己做決定,可是他好像在等著我開口。我想了一下,如果他的女友想去的話,那麼他就得跟著去,我的任務便完成了。

  「師母——我們當然歡迎你去!」我說這話時是看著殷然璽的。我喚他女友為師母時,他的表情是無可無不可。反倒是他女友,竟然樂得臉紅了。

  「哎呀!你怎麼不跟他們說清楚,我不是什麼師母啦!」她嬌歎著。

  「現在不是,以後也會是吧!老師?」我討賞的朝殷然璽眨眨眼,轉身走進自己的宿舍。關上門之前,還聽得到那女子倚進殷然璽臂彎時的巧笑聲。

  我走進房裡,抱起小貓,將它放在書桌上。它立即把玩起我以紅線綁起、吊在檯燈下的水晶鑰匙。

  本來我還抱著一絲希望,給我鑰匙的人是殷然璽……

  不是他!不是他!

  我伏在桌上,小貓以爪子撥弄我的髮。

  也許一切只是一場玩笑吧!我在開我自己的玩笑!

  我上當了!到後來成行的人居然是包括我在內的三女四男!

  話劇社的活動常常是紙上談兵,臨時取消並不令人意外。但我被強押著上路才是令人生氣的重點!

  每次舉辦活動部可看出中國人推拖拉的個性。常常是某某人去,某某人才要去,或某某人去,某某人就不去,搞得人數一直無法確定。昨晚話劇社社長與幹部只好宣佈取消活動。

  本來情勢如何演變是不關我的事的,偏偏姜美禎那只蝴蝶,硬是要拖我下水。

  她和龔信文在昨天傍晚來公寓找殷然璽,告之社團的決定;同時若殷然璽不反對的話,她希望他們「那幾個人」能照計畫出遊。當然,「那幾個人」之中,把我也包含進去了。

  我才不會那麼傻,把寶貴的星期假日,夾在兩對戀人中浪費掉。

  姜美禎提議再找三乙的兩個學弟一起去。我本以為時間如此匆促,陳昭宜他們應該來不及準備的,沒想到他倆一口就答應,還提出幾個他們老早想一遊的地點,害我不得不同他們一起上路。

  因為人少,殷然璽和他的女友便開著自用轎車出遊。出發時龔信文和兩個學弟與殷然璽同車,我和姜美禎則搭「師母」的車。

  一聊之下,才知道「師母」全名叫方真綺,不過聽得出來她很喜歡我們叫她師母。尤其是許維廷那狗腿的,從中午在光莒新城大門前集合時,就直纏著方真綺師母長、師母短的;從他口中講出來的話之逢迎諂媚的,真想在我們雞皮疙瘩掉光之前,拿只針好好縫住他的嘴。

  旅遊的路線並沒有確定,只是先到日月潭,也許也會去九族文化村,晚上可能住某農場的小木屋;明天則視情況而定,可能會去溪頭、杉林溪,或者是去某遊樂園。光看這一大堆可能、也許的,就料到前途末卜。計畫不周全的旅遊別期待會有多好玩,不過有戀人為伴者例外。像姜美禎和方真綺,當車子駛離市區後,兩人面泛紅光的笑容,活似把這次出遊當蜜月旅行似的。只不過方真綺偶爾會看著後視鏡裡殷然璽的車子低咕幾句;而這個偶爾到目前為止已經是第六次了。

  「你們真的都不會開車嗎?我記得我在十八歲生日當天就考上汽車駕照了!」她拂拂耳邊被車內冷氣所吹動的細發,「如果你們其中一個會開車的話,我和然璽也不用分開坐。哪知道跟他出來玩是當你們的司機!」

  我和姜美禎都坐在後座,的確是把她當司機看待。

  「我實在很後悔買這輛車。」方真綺接著又說:「奉勸你們還是別學開車的好。一旦會開車,就會損失掉很多淑女才享有的權利!」

  我和姜美禎對視了一眼。然後我說:「對呀!如果自己開車的話,男朋友就不願意送我們回家了。」

  「你怎麼知道?」她有些意外我說中她的心事。

  「猜的。」國中生也猜得出來,何況好久以前的某個夜裡,我還聽過她為了殷然璽不送她回家的事大發瞠怒。

  「交男朋友這回事呀!在五專時候是看不準的。」方真綺自後照鏡裡瞄瞄姜美禎,「你們當初怎麼會選擇讀五專?高不成低不就的,遇得到好男孩嗎?」

  美女相會就會這樣,總是想分出個高下來。方真綺和姜美禎外表的美態是各有各的味道,只是姜美禎略帶少女的純真,稍稍勝過方真綺成熟女人味的造作。難怪方真綺急於在言詞上壓低姜美禎的姿態。

  只是方真綺太小看姜美禎了。姜美禎外型雖純,內在可老練得出乎人所能想像。同班幾年來沒看過她爆發脾氣過,再怎麼激她、惹她,她也能笑著說沒關係。不過可別真的以為沒關係,她若興頭一來,可是三言兩語就損得人無力招架。

  我看著姜美禎,她慧黠的黑眸閃爍著頑皮的晶光,兩手扶著駕駛座的椅背,一邊聽方真綺的話,一邊看著前方路況。

  「五專畢業後能做些什麼?要再進修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吧!另外,即使有了男朋友,男朋友憑五專學歷,一個月能有多少薪水?好,就算男朋友爭氣考上大學、再上研究所、再當兩年兵,這麼多年下來,能確定他的心不變嗎?」方真綺喋喋不休,繼續說道:「女孩子的終生幸福決定在能不能遇到一個好男人。所以在國中畢業後的抉擇是最重要的,決定你未來的路後,也就決定了你未來的生活空間。進入五專實在是個不太正確的選擇,你們不覺得嗎?」

  對於她一副「師母」教誨著學生的模樣,我看不慣;對於她話中的內容,我更聽不慣;我和姜美禎交換了個眼神,決定由她出馬和方真綺對陣。

  姜美禎從中間的空隙,爬到前座。她眨眨清亮的大眼,看著方真綺的側面輪廓,「師母是大學畢業的?在大學裡頭認識老師的?」聲音是一派讓人不設防的清純。

  「我在大學畢業後,出國進修了兩年;進入電腦公司後,認識然璽的。」方真綺露出自傲的微笑,「好男人只會聚集在某些高階環境裡,你必須努力進入那個環境,才能遇見夢中情人。」

  「哦——沒想到師母除了美麗外,還有那麼優秀的學歷。那麼師母,今天這麼優秀的你,怎麼會來載我們這兩個小五專生?不是太小材大用了嗎?」

  我捂著嘴竊笑,在文字裡動手腳是姜美禎的習慣。只可惜被損的人常常還不自覺呢!

  方真綺清清嗓子,我相信她應該已經發現姜美禎話中向她下戰書的意味,不過她倒也沉著,自信的神采未曾減弱。

  「還不是因為你們的老師。當初他只是南下探視重病的姑婆,沒想到竟接下你們學校的聘書;這才真是大材小用。害得我只好也申請南調。」

  姜美禎點點頭,「師母,你不贊成老師在這所爛五專教書,為什麼老師還來教呢?」她食指輕撫著下唇。連跟女生說話,她也不忘擺出動人的姿容。「據我所知,一旦男人真的愛上某個女人的話,不是會對那個女人言聽計從的嗎?」

  方真綺聽出她的隱喻,強忍著不動氣。「我們女人當然不能恃寵而驕,要盡力體諒對方的心思。」

  我動了動鼻子嗅嗅,聞到火藥味了。

  「哦——可是師母不會覺得這場出遊對你很不公平嗎?你為什麼不向老師提出別帶我們這些電燈泡一起出來玩的要求?」姜美禎逐步攻進主題。

  「這……既然他已經答應你們,我自然得配合他來照顧你們呀!」方真綺聰明地經營後退之路。

  「可是,我怎麼覺得師母和老師之間,一點也不像我和我那個沒前途的小男朋友?我覺得好像都是師母在遷就老師。」姜美禎索性點明,「現代的愛情不是提倡女人是要讓男人寵的,而不是要伺候男人的嗎?」

  我忍不住想鼓掌。不是因為姜美禎的言詞夠犀利,而是因為她的觀察夠靈敏;竟然看得出殷然璽並不喜歡方真綺。只要她點出這個重點,絕對能將方真綺的臉刷得鐵青。

  方真綺顏部肌肉抽動了兩下,「你的意思是我在伺候然璽?」

  「沒有哇!我只是覺得師母好像在用死纏爛打的爛招,倒追老師而已。」

  喔哦——姜美禎居然這麼大膽,不怕中途被趕下車嗎?

  我看見方真綺緊緊握著方向盤,她說:「所以我不喜歡和像你們這種年紀的女孩談話,一點也不成熟!」

  「師母,我們的年紀相差很多嗎?」可憐的方真綺,又中姜美禎的計了,「啊!你不說我還不覺得,師母的眼尾有不少微細的紋路,只要一眨眼或一笑都看得到吔!你今天是不是忘了用歐蕾?」

  我打了個哈欠。這場舌戰才開始不久,勝負卻已見分曉。因為姜美禎先是攻她的心,再攻她的外表,不氣死她也難。

  「你……」她果然回不出話了。

  姜美禎趁勝追擊,「師母,你說你十八歲就考上駕照,那我能不能大膽的問你,我們該幾歲就去隆乳呢?還有,如果拉皮的話,是不是到最後這兩個耳朵真的會變成頭髮上的蝴蝶結?」姜美禎很滿意地盯著方真綺忽青忽紅的臉色看,「另外,你覺得哪家瘦身美容中心比較有信用呢?」

  我笑著搖搖頭,換個舒適的姿勢,決定合眼小寐一下。接下來的爭論將涉及嚴重的人身攻擊,沒有認真聽的必要。

  我一下子就進入恍惚狀態,依稀聽到方真綺回道:「外表不是女人的一切!」

  姜美禎既無理也不饒人,「是嗎?所以你才能這麼瀟灑的換掉你身上很多天生的東西?」

  「我身上哪一樣是假的?」方真綺尖銳的聲音灌進我耳裡。

  姜美禎語中儘是無辜:「有些地方怎麼看都假……你能不能教我們用目測就能分辨出真假呢?師母!」

  唉!別說男人和女人之間到底有沒有純友誼,光是女人和女人之間呀——

  這兩天耳根清淨不了了。

  如果大夥兒真的能一起玩上兩天的話。

  到日月潭並未下車遊玩,只是坐在車內兜了一圈。我不知道殷然璽那邊的情形怎麼樣,倒是我所在的這輛車裡每一分鐘的戰況都不一樣。

  整段路我都昏昏沉沉的睡著。有時睜開眼發現姜美禎又回坐在我身邊,有時則被兩人尖銳的嗓音刺醒;有一回還聽到她們在討論我怎麼這麼能睡。其實我大半時間都是閉著眼假寐,因為美女吵架,沒有我插嘴的份;最好乖乖坐在一旁,省得被當成兩人同時攻擊的箭靶。

  來到九族文化村,大家決定將車停在外頭,仔細逛逛這頗負盛名的地方。

  可是,停好車時,方真綺卻要殷然璽借一步談話,我們幾個學生被趕到大門前等待;姜美禎和龔信文手拉著手,閃到一邊談情說愛去了。

  「啊——好地方就是好地方!」許維廷深吸口和城市裡不一樣的空氣,「只可惜沒有情人跟我一起來!」

  「憑你?」小毛頭一個學人要什麼情人?「再等個十年吧!」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我們可是同年吔!」許維廷像兄弟似的以手背拍我的肩。

  「女孩子在心智成長上,比男孩子多四歲。你不知道嗎?」真的,很難相信這兩個學弟竟然和我同年紀。

  「你傷到陳昭宜的心了!」許維廷把陳昭宜抓來我面前,「你的意思是他不能喜歡四甲的那個學姊羅?」

  「我可沒這麼說。有些女孩就喜歡像小弟弟一樣的小男生呀!」像我就曾經是。

  「對了,對了!」許維廷跨一步來我面前,手肘沒大沒小的就擱在我肩上,「都給你知道我們喜歡誰了,你卻還沒告訴我們,你有沒有偷偷暗戀的人!」

  我肩膀一聳,彈掉他的手。「沒有!」現在真的沒有。

  「真的?」許維廷不相信,挑了挑眉打量著我。

  陳昭宜跟著也問:「至少有喜歡的典型吧!」

  這使我嚇了一跳,連陳昭宜也想知道我是否在迷戀著誰?

  「沒有!」我斬釘截鐵地又答。

  「怎麼可能?」許維廷伸出四根手指在我眼前晃,「要不讓你選,你喜歡像我這型活潑迷人的,還是像陳昭宜這種斯斯文文的,或學長龔信文乖乖牌的,或者像老師那種成熟睿智型的?」他睜著大得不能再大的眼睛等著我回答。

  我啞然失笑,「你無聊!什麼你是活潑迷人的,笑死人了!」

  許維廷抓起陳昭宜的衣領,恐嚇道:「陳昭宜,你說,我不活潑、不迷人嗎?」

  「是是是,你說是就是。」陳昭宜敷衍他。

  「陳昭宜,你不要被他壓在底下,反擊他!」我揮舞著拳頭道。

  「吔——你站在陳昭宜這邊?」許維廷眼睛一亮,胡亂配對。「不錯哦!反正陳昭宜也喜歡老大姊型,不如要陳昭宜將就將就吧!」

  我敲敲他的頭,「你說這什麼話!」想起殷然璽那邊可能有問題,我跑開了兩步,「不跟你們鬧了啦!我去看看老師他們怎麼這麼久還不來。」說著便走向停車的地方。

  許維廷在我後頭喊:「喂!看到不該看的畫面,要趕快回來通報哦!」

  我回頭朝他扮個鬼臉。這小子,腦袋裡裝的不曉得是什麼,八成到現在他還沒經歷過什麼是寂寞、難過、悲傷、痛苦!

  而跟他們在一起,我卻變得愛笑了起來。

  走近殷然璽的車,剛好看見方真綺舉起手揮向殷然璽,而他及時抑住了她的手!

  他們兩個站在車子的左後方。我趁著他們沒注意,蹲坐在車頭前,既不會被發現我在偷聽,又可仔細聽到他們的談話。

  「我告訴你很多次,我們已經結束了。」殷然璽冷冷的說著,想像得到他漠然的面容。「是你自己要跟來這裡,你卻又在這裡使性子。」

  方真綺哽咽了兩聲,「我說要和你單獨行動就叫使性子?你怎麼不聽聽你那些學生損人時的言詞,看看那叫什麼?」

  我覺得姜美禎損她的言詞叫大快人心,正點!

  「我的學生怎麼樣我心裡有個底。只要你不點火,她們不會故意和你作對的。」殷然璽幫我們說話。

  沒錯,如果她不暗指我們是沒前途的五專生,我也不會抱著看好戲的心情,坐在這裡偷聽。

  「你連事情真相都不問,就定我的罪!反正你已經不喜歡我了嘛!是不?」方真綺指責的聲音中帶著些許哀怨。

  「我早就說過,我沒喜歡過你。」殷然璽無動於衷。

  方真綺憤然大嚷:「殷然璽,你太傷人了!」

  聽到這裡,我突然有些害怕談感情。每一段感情,由情愫滋生到雙方表白心意在一起後,除卻親密的恩愛關係外,就剩下意見不合、屢生齟齬、彼此妥協在重複循環;一直到情感完全褪去後,雙方便決議分手,然後否認以前所曾共有的歡樂。

  雖然我常因看不順眼某些人事物而和別人起衝突,但老和他人起口角的感覺並不好受。我不知道是否能負荷像這類傷人的爭執。

  殷然璽的聲音又起:「是你先提出的,我已經不喜歡你了。真綺,你的條件很好……」

  「又來了!你只有這套台詞嗎?」方真綺的聲調頻率極高,「我的條件很好,為什麼你看不上眼?」

  是啊!殷然璽怎麼會不喜歡方真綺這樣的美人?對同性來講她是討人厭了一點,但對男生而言,她該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白雪公主了呀!何況她還這麼戀慕著他。

  也許只有得不到的,才是他最想要的吧!

  「那你到底要我說什麼?」殷然璽顯然很受不了方真綺的無理取鬧。

  「連你的學生都看出我在對你死纏爛打……」

  看來姜美禎的那番話還真是剌傷了她。

  「我沒這麼以為。只是,我和你真的不適合。」殷然璽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跟她分手。

  「哪裡不適合?我哪裡不符合你的要求,只要你說清楚,我可以改!」

  唉!不適合就是不適合!也就是個藉口而已,哪說得清楚?

  「我相信你懂我的意思。真綺,你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殷然璽冷漠的語調一直沒有變化。「另外,你把我公寓的鑰匙還給我。」

  鑰匙……聽到這兩個字時,我的心抖了一下……

  「我不要!有時候因為工作的關係,我還是得到你那裡呀!」方真綺仍不死心。

  「以後我不會把工作帶回家了,你也不需要再幫我。」

  原來男生要甩掉女生時,會甩得徹徹底底的,一點牽連也不留。

  「反正你就是要跟我一刀兩斷就對了!」她終於明白了。

  「你不要對我要小姐脾氣,你知道沒有用的。而且,你這次引我來這裡,先是要支開學生,再來就是要我去你老家見你父母吧!你的心思我會看不透?」殷然璽說。

  我想起那天送邀請卡給殷然璽時,方真綺提議要往她家鄉這裡來,原來她還有這層心思。

  「你是不是另外有喜歡的人了?」方真綺質問他。

  「不關你的事。」殷然璽不作正面回答。

  「誰說不關我的事?你變心了卻不敢承認?」方真綺用力敲了車子一下,由車身晃動的程度,可以感受得到她此刻的憤怒。

  「我從未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又何來變心?」殷然璽這句話雖說得很淡,但很傷人。

  「不會是你那個學生吧!不可能——」

  我的心,在她揣測成分大於疑問的話中又抖了一陣!那天她打量我的時候,似乎就發現了什麼。只是,她指的這個學生,是指我嗎?

  我屏住氣,等待殷然璽的回答。

  「你不要胡亂猜測。」殷然璽避開問題,「學生們還在等,你就不要再鬧了。」

  「給我一個答案,是或不是?你回答完我就走。」方真綺堅持要問。

  我揪著心口,沒想到情勢會演變成這樣,演變成現場中最緊張的人是我這個第三者。整件事與我無關的;雖然殷然璽提過遇見了真心想對待的女孩,但並不是我啊!我在緊張什麼?或者,我在期待著什麼?

  「為什麼要扯那麼遠?現在只是我和你之間的問題……」殷然璽依舊閃爍其詞。

  「你老實回答啊!為什麼不敢?你喜歡上那個稚嫩的丫頭,卻不敢承認?」

  我愈來愈肯定,她指的是我了。

  「我看你還是先離開這裡好好冷靜冷靜,過陣子我們再談清楚。」殷然璽想結束談話。

  「你不要跟我顧左右而言他,要談清楚,現在就談清楚!」

  「這是你說的。只要我回答你這個問題,我們之間就算徹底結束。」他提條件。

  「我要聽真正的答案。」方真綺也下了但書,然後重複問一次問題,「你到底是不是喜歡上住你對門的那個學生?」

  果然是在指我……有一個世紀長的時間,我喘不過氣來。喜歡、不喜歡……我想聽的是哪個答案?

  我緊緊咬著下唇,深恐任何一個回答都會使我驚喚出聲。

  我側了側耳,兩腳發麻,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經錯過了答案,我什麼都聽不到……

  「不是……」

  我聽到了……

  我整個人崩潰了似的,癱跪在地上。這個答案不令人意外,他本來就沒有喜歡我的必要。他連方真綺都看不上眼了,怎麼會喜歡上我這個不起眼的丫頭?

  只是,為什麼我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似的難受?渾身沒了活力,連坐正的力氣都沒有了……

  「很好,我希望你不是騙我。這是你公寓的鑰匙,還給你。」方真綺大概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這句話說得很平靜。

  我聽到她走開,上了車,關上車門,發動車子離開的聲音。我想爬起身,躲到鄰邊車子,以免被殷然璽發現我在這裡,但是我連伸直手指都做不到。

  後方響起向我走近的腳步聲,我無意識的轉過頭,正好迎上怔愣地看著我的殷然璽。

  無言對視許久,他蹲在我身前,「你……你怎麼在這裡?」

  他極為不捨地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眼中為何有著濃濃的疼惜。「你……都聽到了?」他小心翼翼的問,同時伸出手;我來不及閃躲,他便輕輕的以拇指拂過我的臉龐。

  我這才知道,我居然在哭,而且已經淚流滿面。

  他還想說些什麼,我急急地以袖口抹抹臉,為免聲音哽咽,在開口前我刻意乾咳了兩聲。「你怎麼沒說偷聽的是小狗?」我俏皮的朝他吐舌頭。

  沒有比此刻瞭解什麼叫做演技——想哭的時候卻得若無其事的笑。

  許維廷的笑聲與說話聲由遠而近傳了過來。他們大概不耐久候,便回來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我半蹲起,拍拍長褲上的沙層,伸了伸發麻的雙腳,再抹抹臉;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側著頭看許維廷等四人走來我們身邊。

  殷然璽也站起,附在我耳邊要開口時,我向前一步避開他。

  「怎麼了?怎麼看不到師母?」許維廷左看右看,發現方真綺的車子也不見了。他問我:「發生什麼事了?」

  我聳聳肩,不打算回答。

  「她有事,先走了。」殷然璽說。

  我走到許維廷身後,感受到殷然璽的目光緊緊跟著我,我瞇眼望向遠方。

  「那怎麼辦?六個人怎麼擠一輛車?」許維廷發現最重要的問題。

  「將就將就羅!這樣說不定比較好玩。」姜美禎就想和龔信文黏在一起。

  「不如這樣吧!」許維廷突然轉過身拉著我的衣袖,「我就犧牲一點,讓你坐在我大腿上好了!」

  「你想得美咧!」我揮開他的手。這小子,居然想吃我豆腐!

  「難道陳昭宜的大腿你才要坐?」他斜眼問我。

  「神經病!」我和陳昭宜異口同聲,再一起敲他的頭。

  我說:「旁邊一對親密愛人都沒說話了,輪得到你開口?」

  「我們倆可誰都沒招惹,別找我們麻煩!」姜美禎依進龔信文懷裡。看得我們三人同時眼紅的將目光調往別處。

  隱約的感到殷然璽一直瞅著我看,我則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別回應他的眼神。

  只要避開他,我就能若無其事地和其他人嬉鬧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00:43:43

第八章

  星期天下午五點多大家回到了台中。一起在電影院看了部西片,又在百貨公司遊樂區玩到近十點,才在光莒新城大門前解散。

  我也十分清楚從大門前走回宿舍的這一段路上,避不開殷然璽。而在這之前,多虧許維廷一直纏著他問問題,以至於在整段旅遊中,我未曾和他再說過一句話。

  這趟旅程與我所想像的相去甚遠。原先我以為在昨晚大家會拆伙各自行動,結果只走了個方真綺;原先我也以為跟這些人在一起會很乏味、很無聊,結果卻被許維廷逗得好幾回抱著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滾。

  當然,最令我意外的,是殷然璽和方真綺的那段問答……意外殷然璽短短兩個字「不是」,竟能像把利刃直刺入我的心,痛得我癱跪在地,淚流滿面。

  我完全不去想這其中帶有何種含意。我只知道,努力躲開殷然璽,才不會受到更深一層的傷害。

  我加快腳步走向宿舍所在的公寓樓層,殷然璽則緊跟在我身後。他跟著我一起進入電梯,我不想開口和他說話,便沒有依前禮拜令他不准和我共乘電梯的言論趕他出去。我與他站在電梯裡呈對角的兩個角落。

  「你不要躲我……」他的聲音低低的在電梯裡起了迴響……

  低著頭,我看著自己的鞋子,沒回他話。

  「昨天我不得不那樣回答,我是怕……」

  我不自主的搶過話,「你回答什麼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聽到了全部的對話。」

  「我沒聽到!即使聽到了也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哭?」他向前一步,站在電梯中央。

  我別開頭,「我想哭就哭,還需要跟你報備?」

  「漫努……」

  我摀住耳朵,吼道:「我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你不要再開口!」

  他後退回原位,不再開口。

  抵達十四樓,我拿著鑰匙開了鋼製大門。在進門前,我丟下一句,「你和『師母』怎麼吵是你們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關上門時,我見他怔愣地站在他家門前。

  回到房裡,喵嗚跳到我身上又叫又嚷的,我這才想起昨天忘了將它放到外頭,讓它自己覓食。趕緊盛了貓食給它,順遂也弄了點東西給被鎖在陽台的王子吃。

  有好久的時間沒帶它們到外頭走走了。

  我向它倆道了幾句抱歉,實在沒那個心情帶它們出去。

  走回房間,捧起那把陌生人送給我的水晶鑰匙。

  該留著這夢想嗎?真的有個人默默在注視著我、守護著我?

  該繼續相信這世上真的有永遠不變的真愛嗎?

  這個禮拜班上最轟動的新新聞,就是最新班對曝光了!

  姜美禎又用她那招「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主動大肆宣傳。

  算起來班上這幾對班對,就屬姜美禎和龔信文最登對。自古以來,俊男美女配是最讓人樂見其成。

  本來以為龔信文會不好意思承認,沒想到戀情公開後,他反倒大大方方的和姜美禎出雙入對。為此姜美禎還一直向我炫耀她對他「調教成功」。

  私底下我問過姜美禎,對於她和龔信文在畢業後的未來有何打算,她卻怪我想得太遠,她和龔信文在一起,只不過為了在五專最後兩年有個伴,哪想得了那麼多?

  我愈來愈接受人不可能一生只愛一次的事實了;當然,一愛就是一生,更難!

  但是,事實上我卻執著地等待著……並不是還相信著什麼,而是等待之外,我沒有再多餘的事情可想、可做了。日復一日,白天黑夜,我的生活,過得不能再規律的規律、過得一片空白的規律。

  除了等待真愛降臨,我還能做些什麼?

  講台上的殷然璽,今天穿著袖口捲起的白襯衫、米白的休閒褲、褐色皮帶、褐色休閒鞋。他的打扮時而正式,時而輕鬆,不像其他夫子總是固定的幾套制服在換穿。

  經過這兩個多月來的上課,大家初識時所維持的禮貌已不在;尤其殷然璽以學生意見為主的教導方式,用在我們班上只會使大家變得無法無天。

  上一堂為了學期成績該怎麼計算,大家就和他討價還價了一整節課。最後敲定這學期只考一次試,成績就由考試成績及平時成績合計。任誰都知道只要別考得太離譜,這一科的學分就能輕鬆到手。

  第四堂課剛開始,大家又吵著要到電腦教室摸摸電腦。因為這兩個月都聽他在台上空講理論,不上機親自操作看看,怎知吸收了知識沒有?

  我一直以手撐著下巴,看他怎麼處理這場「暴動」。真的,班上幾十個人一吵起來,還真和暴民沒兩樣。

  而殷然璽則堅持若要上機,須在上一堂課就移至資訊大樓,現在才出發的話,只怕走到那裡就已經下課了。他的確很瞭解我們的心思,大家正是存心混過這兩堂課。

  當他下令翻開課本,又有人不知好歹的拿著補習班的電子計算機概論上去問他問題,樂得大家鼓掌叫好。

  實際上班上想考二技的學生很少,也就那幾個人專心地聽著殷然璽的講解,其他人莫不放肆地談天說笑,計畫著下午的小週末何處去。

  當殷然璽背過身去,在黑板上寫著某項理論由來,及題目的解法時,底下每個人細碎的談話聲,漸漸聚集成龐大的吵鬧聲。

  我旁邊的姜美禎也一直沒停下張動的嘴巴,一邊跟龔信文談情,一邊又跟我報告日前班上以外發生了哪些大事。

  我聽著她的聲音,等著殷然璽如何因應。

  終於,台下鬧得實在有些過火了。殷然璽停下筆,轉過身來問:「你們閉上嘴不講話不行嗎?」

  「不行。」大家低著頭,異口同聲低低的應。講完,還因彼此難得的默契而嬉笑著。

  殷然璽無奈的掃視全場,「覺得不行的舉手,我讓你們上台來講個夠。」

  誰會笨得真的舉手呀?大家只得暫時乖乖地正襟危坐。

  而當他又背過身時,我和姜美禎及其他後座的幾個人,都頑皮的舉起手,朝他的背影做鬼臉;還聽到有人小聲的說:「我舉手了呀!怎麼不讓我上台說個夠呢?」

  瘋了!瘋了!今天大家是不鬧出事來不罷休。

  殷然璽才寫了幾個字,台下又繼續方才未完的話題,鬧烘烘的。

  「覺得不說話很痛苦、會令人難過得要死的舉手!」殷然璽回頭大聲說著。

  頓時大伙又安靜下來,左觀右望的,看看是不是會有某個白癡誠實地舉起手。

  他的眼神銳利的又掃過全場後,便再轉過身去。在他轉身的同時,我和姜美禎不怕死的又舉起手……

  該死的他競只是做了個騙人的假動作!正當我們舉起手,他就又轉回眼……

  我都還反應不過來,就發現整個教室裡居然只剩我僵著臉,一隻手舉得高高的。

  班上其他人也愣著了。半張著嘴,盯著我瞧,好像不相信堂堂沈漫努竟也會白癡成這樣似的。

  殷然璽挑了挑眉,也不急著說話,等著看我怎麼辦。

  姜美禎扯扯我的衣袖,我才想起趕緊放下手來,然後臉貼著桌面,頭低得不能再低,因為實在是糗斃了!

  隱隱約約感受到大家正死憋著笑聲。我只能誠心祈禱殷然璽放過我,當沒事般繼續講課。

  誰知該死的殷然璽,翻了翻點名簿,對照了座位表後,說道:「沈漫努是吧!既然你覺得不說話很痛苦,老師給你五分鐘,讓大家都聽你說話,這總行了吧?」

  我低著頭不回話,這輩子還沒這麼窩囊過!

  「怎麼不說話了?不是覺得不說話會難過得要死嗎?」殷然璽在台上繼續煽風點火。

  我緊握著筆,決定反擊!我抬起頭,「五分鐘太少了啦!老師。」

  殷然璽看了一下表,「行,如果你講得好的話,講到下課也行。」

  「這可是你說的哦!」我站起身,拉拉大學服,跨步走到台上;殷然璽則走到前門旁,側著頭瞧我會說些什麼。

  其實要說什麼我心頭也沒個底,就來場胡說八道吧!總比待在下頭被他打壓好。

  我裝模作樣的向黑板上方的國父遺像敬禮,台下隨即一陣笑。我轉過身,身子站得筆直,兩腳開同肩寬,兩手交握在腰後;像小學生演講比賽似的開口:「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字字莫不捲舌,「今天,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我,為什麼討厭上電腦課。我,為什麼討厭上電腦課。」一邊講我還一邊搖頭晃腦,就看著底下的同學全盯著我笑。

  「還記得,二年級時,電腦概論的課程嗎?當時,那位美麗的老師,將簡單的課程做深奧的講解時,我突然就糊塗了,根本就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我心底暗叫不妙,選錯了話題。但還是得硬著頭皮說下去,「後來,她不是出了項以電腦作圖表分析的作業嗎?我心想,學生就該勤奮向學。所以,我花了好幾個晚上的時間,研讀那簡單的課程,然後,又花了好幾個晚上的時間,完成了簡單的作業。好不容易,當我自信滿滿地將磁片放進磁碟機裡,要叫出圖表讓老師評分時,圖表竟然不見了!被吃了?當時……」

  我無聲的歎了口氣,講不太下去了。因為雖然這真的是我排斥電腦的由來,但說出來就好像我在瞎掰似的,無聊透了!反正會被趕下台,丟臉也就丟臉了,我只好嘰哩呱啦胡亂講了一堆廢話。

  不到兩分鐘,殷然璽就催我回座,「回去原位吧!怪腔怪調的,也沒聽懂你在說些什麼。」

  我走下台,兀自齜牙咧嘴了一番,逗笑了大家。

  回到原位,姜美禎放了一張紙條在我桌上。紙條上寫道——偶爾當當小丑也不錯吧?

  我瞪了她一眼,無聲地回她:「你怎麼不去當?」

  她兩手捧著自己的臉龐,「我不適合呀!」

  「噓——」龔信文食指直立在嘴前,並以眼神示意我們注意台上。

  我不在乎的瞟了講台上的殷然璽一眼,驚訝他竟然在黑板上寫了斗大的三個字——沈漫努——我的名字。

  他說:「不如聽聽老師分析這個同學的名字,怎麼樣?」

  我怒眼瞪著他,警告他別玩得太過火。他注意到我的怒意,卻神氣的抿嘴一笑。

  台下同學紛紛同意,誰不喜歡聽老師講題外話?

  「沈漫努這三個字有個大問題——」該死!第一句就說我有問題?「大家念這三個字看看,是不是無法清晰地連貫念出她的名?一

  誰說沒辦法?是他自己的舌頭有問題。我瞄瞄其他同學,念了幾次我的名字後,竟很贊同他的說法,不停的點點頭。

  「一般說來,我們的名字在讀音上習慣一平搭一仄,很少兩個字都是仄音的。像『漫』、『努』一個入聲,一個去聲,這種情形很少見。」

  少見?是他自己少見多怪吧!我抓著一隻筆的中心,搖晃著筆的兩端,望向窗外,懶得聽他在扯什麼。但此刻全班寂靜無聲,他的聲音字句不差的自己跑進我耳裡。

  「這時候為了發音上的方便,讀起來就會有音調上的變化。比如兩個三聲的字重疊在一起時,第一個字通常會轉為二聲。像……『引導』這兩個字,大家唸唸看,是不是會把引字念成『』……」

  我誇張的打個大哈欠,長達十秒鐘也不願合上嘴。他到底想說些什麼?敢說我怪腔怪調,自己還不是語焉不詳;何況這種讀音上的變化,誰不知道?還需要他堂堂大教授,在五專高材生的班級裡教我們「引導」兩個字該怎麼念?嘖!無聊!

  「所以念沈漫努這三個字時,常常就會念成沈漫『奴』……」

  殷然璽拿起板擦,將「努」字下方的「力」給擦去,只餘上方的「奴」。

  我坐正身子,手裡握著筆;沒來由的,明明安好地坐在這裡,心臟卻猛烈跳動了起來。

  掉頭看看姜美禎,她興味盎然地聽著殷然璽拆我的名。我皺攏雙眉覺得不悅!

  我最討厭別人拿我的名字當話題了!

  也許我該用力一拍桌子,走出教室,以示抗議!但是我卻動彈不得,像被點穴了。

  「如此一來,『奴』字,有奴役、奴婢等意思,似乎不是個好字。」殷然璽以粉筆頭敲敲「漫」字,接著說:「而『漫』這個字,有散漫、漫不經心的意思,好像也……」他兩手一擺,擺出不予置評的姿態。台下則零散露出了嘲謔的笑聲。

  如果他藉著談論我的名字來整我、警告我上他的課別搗亂,這還沒關係;但是……我怕的是——是他……

  「還好,『漫』這個字,還有浪漫的意思在。而談到浪漫,就會想到愛情……」

  天哪!真的是他……

  「如果把『漫』這個字改為『愛』的話,『愛奴』……」

  我手中的筆掉落在桌上,滑到了桌沿才停住。我兩手緊抓著桌沿才不致往後躺向椅背。

  他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他難道不知道,這種使我難堪的方法,會硬生生將我僅剩的夢想給打碎了。

  曾經,我希望他是給我那把水晶鑰匙的人。但現在,我卻寧願他永遠不要宣佈他就是那個人;至少讓我守住夢想,還能有所等待……

  殷然璽在我的名字旁,一筆一劃刻出了兩個字——愛奴……

  是了,就是這樣的字跡了;這麼特別的字跡,看過就不會忘的了。原來他平常寫在黑板上的字,是隨意書寫的草字。而卡片那樣工整、非凡的字跡,才和他俊逸的本人相符。

  「幸好她是個女孩子。終生以等待真愛為職志,倒也不錯。」他放下粉筆,站在講台前,「你們覺得她是嗎?是個傳統的為愛為奴的女孩子嗎?」

  同學們大都面面相覷,然後是一逕兒的搖頭。不是不知道,而是打死他們,他們也不會覺得我這個人會是個只想守著家庭的女孩。

  「你覺得老師說得準嗎?」姜美禎低聲問我,她也不贊同殷然璽的分析。

  我無力的笑,笑得苦澀。我一直渴望有個人能看透我的心思,卻沒想到會是個這麼惡劣的人。他撿到了我的錢包,由錢包裡的卡片、證件,知道我的心事、我的身份。由於我住他對門,還老愛和他作對:他便送了一束花、一把鑰匙給我;給了我夢想後,再藉著像現在這樣的時機,一舉敲碎我的夢想!

  別人聽了不覺得有異,但我聽得清清楚楚,聽出他字句中附有的譏嘲。

  除了無所謂的聳聳肩外,還能怎樣?現在謎底已經揭曉,所有事件是他設下的陷阱,也是我自己的自作多情。

  想我居然還為了他在方真綺面前,說明不喜歡我而淚流滿面。真是幼稚得可以!

  只是,我又陷下去了嗎?不知不覺中,我對他有了期望,我對他……不會吧!就算是有,現在也該死心了。

  接二連三喜歡上不會喜歡自己的人,我實在多情得可憐。

  經過這麼一鬧,班上同學一直往外飛的心終於靜了下來;沒有人想成為第二個被殷然璽胡亂分析名字的人。

  直到下課前,我都未再抬頭看殷然璽。

  姜美禎傳張紙條給我——好奇怪哦!殷然璽一直在看你哦!

  我不以為意地收起紙條。天知道他還想怎麼樣。

  下課後我慢慢地收拾書包,直覺殷然璽會在公寓大樓樓下等我,所以我不直接回宿舍。我不知道現在如果和他會面的話,壓抑在心底的情緒會怎樣爆發出來?

  不能見他!

  我嘲笑自己懦弱。將書包甩在肩上,走出門口便遇見一個月前我還深深戀慕的章翰郎。

  「嗨!」他和我並肩往樓下走去。「下午沒有課了?那麼好!」

  「要去吃飯?」我客套的問。

  「嗯!一起去?我請。」他提議道。

  我暗測自己的心跳,沒有加快;摸摸兩頰,也未泛熱。聽到他提出共餐的要求,一點欣喜的感覺也沒有。怎麼會這樣?我不是好喜歡、好喜歡他嗎?那時候只是和他眼神交會了一下,說聲「嗨」、「拜拜」,整個人就高興得要飛起來!現在在走廊偶遇,我卻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要去哪吃?」學校餐廳有自助餐、快餐、麵食三個分部。他詢問我的意見。

  「我又還沒答應要跟你一起吃飯。」我以未曾對他有過的冷淡語氣開口,看他的反應。

  他搓著雙手,不知所措,「那……」

  「還是請你的女朋友和你一塊兒去吃吧!」我揮揮手要走。

  「等一下,能不能借你幾分鐘談話?」他在我身後開口。

  破天荒第一次!他想請我吃飯,還想借我幾分鐘說話!我卻不覺得高興。

  我想了一下,「去飲料部好了。」

  學校飲料部裡有一吧檯,販有各式飲料及餐點。我和他各點了飲料及土司後,對坐在靠牆的角落。

  這種景象,在我腦海裡不知幻想了幾十次。一旦成為事實,我竟只是大口大口的咀嚼土司,只想填飽肚子走人。

  章翰郎望著我活似餓了幾餐的狼吞模樣,喃喃地說:「剛才……你提到我女朋友……」

  吮吮我滴在指間的果醬,喝了口果汁。「乙班的學妹嘛!很可愛的女孩子。」我覺得非常自在,不像以前和他在一起時,總是找不到擺手腳的地方。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攪動杯裡橙黃色的汁液,「大家都以為她是。」

  「其實我們只是一起聊過幾次而已。」他試著撇清與林育靜的關係。

  「分手了?」我很自然地推測。

  「應該說沒有在一起過吧!」章翰郎笑著說。

  我好像有點明白他找我談話的目的了。不過我不馬上點明。「園遊會那天覺得你們很好哇!現在怎麼這麼說?」

  「當初是四甲的學長介紹她和我認識的,後來覺得她的內在和她的外表實在差很多。」章翰郎停了一下,接著說道:「她很自我,總覺得別人都該順著她的意思,而且常常提出任性的要求。」

  呵!男孩子挑剔女孩子的缺點,不外是女孩太過任性、自我。

  「要你接她上、下學,所有下課時間都該陪她?」我想林育靜頂多是向他提出這樣的要求。學生談戀愛其實比成年人單純很多,但學生自己總可以弄得很複雜。

  他雙手十指交錯在桌前,「差不多就是這樣。」

  「她很喜歡你。」這點我在園遊會時就看出來了。

  「可是,我卻覺得很受不了。」他吁了口氣,眼神黯了下來;在以前,我會被他這般的黑瞳蠱惑住。「說我不想交女朋友是不可能的,可是想像中的女朋友卻不是像她那樣。」

  「應該是怎樣?」我明知故問。

  「首先當然不能成天黏在一起,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他又歎了口氣,聲音愈來愈低。「另外,當然希望她能順著我,隨時注意我的要求。就像……」

  我手撐著臉頰,漫不經心地問:「就像我對你一樣?」是該切入主題的時候了,「你想要我說什麼?要我趁這個機會表明我一直在喜歡你?」

  「你……」他被我的直截了當給嚇得說不出話。

  如果他夠聰明的話,他應該反將我一軍,說他根本沒這樣想。可惜以前我實在對他太好,他無法相信幾日不見,我就變得如此猙獰。所以有一段時間他反應不過來。

  偷聽殷然璽和方真綺吵架時,我曾感歎人們的無情。現在我自己還不是一樣?我明明喜歡過他,卻能臉不紅、氣不喘的否認。

  「你怎麼會這樣認為呢?」瞧瞧,我還能無關痛癢的問他,怎麼會以為我在暗戀他。

  他移開視線,不好意思直接看著我。「我覺得,你對我很特別。」

  「會嗎?」

  我真的很惡劣!我將殷然璽對付我的那一套拿來對付他。以前我明明暗示得不能再明顯了,現在他回頭想要回應,卻被我一口反咬他是在自作多情。他何其無辜,成了我洩怒的劍靶。我實在很惡劣!

  章翰郎窘得滿臉通紅,「大概……是我的錯覺吧!」

  看他這樣,我覺得暢快點了嗎?以後,他可能會想盡辦法躲開我;真可憐,就像我現在得完全躲開殷然璽一樣。

  仰頭看了天花板一下,我找回以前跟他說話時的和緩語調。「你現在受不了女孩子纏你纏得太緊,以後你就會遇見你想緊緊纏著她的女孩子了。」我拿起書包,後移座椅。「而且,你還會願意為她付出一切,不會覺得煩!」我揮揮手,走出飲料部。

  走在校園裡,與無數學生擦肩而過。每經過一個人,我就想到這個人今生的伴侶,如今也在這個世上的某個地方生活著。

  而我,今生的伴侶,現在在什麼地方呢?正在想什麼、正在經歷事業或學業上某項重要的關卡,或正在開心的笑著,或正蹙眉為著別的女孩神傷呢?

  我們是不是已經相遇了?

  如果尚未,我們又將以何種方式相識?又會經過哪些事件,才恍然明白彼此今生的命運是纏錯在一起的呢?

  來到我的摩托車前,驚覺自己又是滿腦子的情愛。

  殷然璽稱我為愛奴……實在再適當不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00:44:42

第九章

  「我到底該怎麼做?」

  今年的冬天來得晚。已經十二月了,一點寒意也沒有。

  「漫努……」殷然璽想扳正我的身子,要我仔細聽他說話。但手才輕輕觸及我的肩膀,便又悄悄收回。「你告訴我……」

  我看著操場上走動的學生,「我們下一堂是軍訓課,不能遲到。」

  剛才拿著課本、前往對面大樓的軍訓教室時,殷然璽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拉著我來這跑道外圍的大樹蔭下。還好當時周邊沒有認識的人在,否則不曉得會鬧出什麼傳聞。

  而他,第一句話就問我他該怎麼做……什麼意思呢?在他回答方真綺他並不喜歡我,在他說明了他就是送我鑰匙的那個人……他做得已經夠多了,他還想怎麼做?

  「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不像是在問我,比較像是在自言自語。當我偷偷轉過眼,仰頭想看他現在的表情時,他突然傷感地瞅著我眸子道:「只因為我曾經和方真綺在一起過?」

  我被他依然俊帥、卻無盡滄桑的面容嚇了一跳。急急別過臉,「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堅持愛是單純而唯一的。你不容許對方在愛上你之前愛過別人。」他逼近我,呼在我頰邊的氣息是馨香的,是惑人的。

  我將書本緊緊抱在胸前,好像這樣就能好好保護自己。「我才不敢這樣奢求。即使我想,我也沒有這種能耐。而且你不也說過,我已經喜歡過別人,我自己的感情也不單純了。」

  「那又是為什麼?」他失控地搖著我的肩膀。未經收斂的力氣,鉗得我好痛。

  在晃動的視線中,他的身影變得模糊。他到底想幹什麼?經常說一些讓人莫名其妙卻又無比悸動的話題。而當人對他動心了之後,他又否絕了先前所做的一切。他到底想做什麼?我和他之間再平凡也不過了不是嗎?在課堂上是師生,在住處是鄰居。他又何必如此在意我的感情觀呢?

  我兩手臂同時屈起,掙開他的鉗制。「你為什麼要問為什麼?你又憑什麼問?」

  他靜默了兩秒,背過身。「你明白我為什麼問,你明白的!」望著他的背影,他好像在壓抑些許怒氣。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在難過什麼、在氣什麼?該生氣的人應該是我,是我被他耍得團團轉!

  他微側過頭,「你喜歡那把鑰匙,但是你不希望送你鑰匙的人是我?」

  「這有什麼差別?」我聳聳肩,故作不解地問。

  事實上,我喜歡那把鑰匙,我也希望送我鑰匙的人是他。但這有何差別?我和他之間一點變化也沒有;我們依舊處在各自的世界,沒有交集。

  「你認真一點好不好?你都用這種態度折磨人?」他握緊了拳頭,一把往巨大的樹幹擊去。霎時,一陣樹雨自我們上方飄下。

  這樣的景致、這樣的對話讓我覺得不真實。如果我們不是在作夢,那就是在演戲吧?!

  我反駁他,「而你是用什麼態度在折磨人?當著全班的面羞辱我?」

  他迅速轉身看著我,「原來是我的表達方式錯誤?」

  「有錯嗎?你不是收到了你想要的效果了?」我低下頭,看到他手背上有傷痕。

  他又握緊了拳,自齒縫間迸出:「你以為我想要什麼效果?」

  上課鐘響起。我聆聽著鐘聲,像猜謎似的,猜著他臉上怒氣的由來。我誤會他了嗎?誤會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取笑我。可是,他回答方真綺的那兩個字——不是——總不會是假的吧!他何必對方真綺說謊?

  從樹縫間,我看到對面大樓的軍訓教室窗戶已開啟,「我要去上課了。」

  我起了一步,殷然璽又自顧自的說道:「你以為我想要什麼效果?你說我在課堂上說的那些話是羞辱你。那麼倘若那晚是我親自將鑰匙送給你,倘若我在方真綺問我是不是喜歡你的時候,我回答是呢?結果會不會不一樣?會不會是我真正所想要的結果?」

  真正想要的結果?

  依現在的情勢,我怪他不尊重我。倘若真如他所說的那樣,我又會因感動而忘情地奔向他的懷裡,或者還是會任性地找出怪罪他的理由?

  「我討厭人家評論我的名字……」我找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講。

  他卻輕哼一聲,諷刺我道:「你討厭的東西實在很多。」

  「沒錯。」而他這句話,激起了我的怒意。「而在我討厭的東西當中,我……我最——」

  他沒讓我把話說完,「不論我怎麼做,你都能找出理由說我錯在哪裡。」

  「沒錯……因為我,我最……我最討厭你!」我一氣之下又將課本扔向他,大吼道:「我討厭你!」

  我討厭他!我討厭他!在接下來的一堂課裡,我在心裡不斷重複這句話。

  即使喜歡,也會因為說了一百次的討厭,而變得討厭他吧?!

  我是這樣以為的。

  「人為什麼會變心?」姜美禎在教官走出教室後,就大聲地向我問道。「這問題好吧?!待會就拿這問題問教官。」

  如果姜美禎上其他課也能這麼認真、好問,她就不用老是把期中考的成績單寄到我那裡,然後騙她父母——學校一向不通知家長學生的學期成績。

  「因為人是有感情的動物。」我在她放電的目光之下,不得不找個答案回答她。

  因為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在人世間這麼一路走下來,不斷的與人相遇、分離,不斷的經歷有情、無情,不斷的動心、變心!

  「好答案哪——」姜美禎似懂非懂,讚賞的看著我。

  我摀住她的眼睛,「不要對我拋媚眼!」

  她抓下我的手,「漫努,我現在覺得殷然璽說得好準!你覺不覺得,你對感情的看法經常出乎別人的意料。難怪他會把你的名字改為愛奴——」

  我心慌的抽回手,反問她:「變心等不等於花心?」

  姜美禎皺著眉,努力分析變心與花心有何不同。當她手指一彈,有了答案時,她身後的龔信文突然拉拉她的頭髮,她立刻綻放美麗的笑容回頭應他。

  我手扶著額頭,在紙上寫了變心與花心四個字。

  我是不是變心了?前幾天章翰郎提出想和我在一起的暗示時,我竟能毫不猶疑即刻拒絕他。我是不是不再喜歡他,轉而喜歡殷然璽?為何有此轉變?是因為章翰郎有了女友,還是因為殷然璽的吸引力強過他?我這樣的轉變應該嗎?我算是花心嗎?

  而殷然璽……是不是也變心了呢?他的心,由方真綺的一方轉向我這方。如果真是這樣,我該向他表白我的真實心意嗎?

  人的一生,得受幾次情苦才足夠?

  「你聖誕節要怎麼過?」姜美禎轉過頭來,就朝我耳邊嚷。害我耳朵被刺得嗡嗡叫。

  「還那麼久以後的事,你現在就在緊張?」我拿著筆在紙上亂畫。

  我討厭聖誕節……唉!我討厭的事還真的很多。

  姜美禎雙手合抱在胸前,「哪算久,聖誕節是年底的大事吔!」

  「我要過行憲紀念日不行呀?」

  「隨便你啦!」她說著說著,突然湊近我耳邊,小小聲地說:「你相信剛才教官說的嗎?」

  「說什麼?」剛才上課我並沒有很專心的聽教官講些什麼。

  「那個啊!」她搶了我的筆跟紙,在紙上畫了兩個雙唇相接的側臉,上方則寫著KISS!

  我回想剛才上課的情形。這個外語科的教官是學校裡最受歡迎的教官,因為他上課總是有的沒有的亂聊,在考試前再畫出考試重點。剛才他好像談了些男女之間的什麼事,連帶地講到了接吻的法則。

  我指著紙上的人物,「這樣又怎樣?」

  她有點羞赧的望望四周,「哎呀!教官不是說接吻時,男生輕吮女生的下唇,女生則含著男生的上唇——你相信嗎?」

  「你相信嗎?」我反問她。我聽得出她想說的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另有事情想向我報告。

  「我才不信咧!」她舞動修長的睫毛。先前還羞得像新出閣的小嫁娘,現在又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我告訴你,只要天雷一勾動地火,誰還管要吻哪裡才對啊!」

  重點來了。「說得好像你很有經驗似的!」

  「沒有啦!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唉!又來了。她湊在我耳邊,瞄瞄旁邊的龔信文有沒有在偷聽。「別看那傢伙既斯文又彬彬有禮的,一熱起來呀——弄得我嘴唇冷敷了兩天才消腫!」

  我忍著笑,「這麼嚴重?」

  「你不知道?還上下其手咧!」她兩手搓著自己的兩臂。

  「你很高興嘛!」我記得姜美禎雖然有多任男友,但絕少讓對方碰她。可見龔信文還真是個例外。

  「當然!我愛死他了!」她嘻嘻笑著。轉過頭向龔信文重複了一樣的話。龔信文立刻滿臉通紅,窘得不敢看我。

  是不是得像姜美禎有這樣自信的外表,才能坦率而直截了當的表明她對誰愛或不愛?

  如果……只是如果,我和殷然璽的心意已是相通,但雙方都不願意坦誠表白的話,我們會不會就此錯過這一段情呢?

  回到光莒新城,電梯前的人影使我心悸了一下。不過不是他……只是同棟樓裡的一個住戶。

  不是每次都那麼巧能在電梯間裡和他相遇,單獨和他共乘上樓。何況下午我才朝他咆哮,說我討厭他。

  他在意嗎?每每我朝他嚷著無情的話語時,他都會掛著受傷的神情,愣在原地。是不是因為那些話是我說的,才會狠狠地割傷他的心?

  電梯下到一樓,赫然見到殷然璽就在電梯裡。我等著他出來,沒想到他卻說:「進來吧!我就是要下樓來等你的。」

  我的五臟六腑為了這句話而緊緊揪在一起。難道以前的巧遇,全都是他刻意經營的?

  一旁同進電梯的六樓住戶,好奇的打量著我和殷然璽的關係。

  不知道為什麼,我腦海裡竟出現了軍訓課時姜美禎畫在紙上、唇瓣相連的人物畫;漸漸地與以前在樓下碰見殷然璽和方真綺擁吻的畫面重疊……重疊……一眨眼,擁吻的主角換了……換成……

  電梯在六樓時開了門,六樓的住戶走出去後,電梯裡只餘我和殷然璽。

  我抿抿唇,聽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好像……好像也混合了殷然璽的心跳聲。

  我低著頭,額邊垂下熱汗。電梯裡的空氣好似被抽光了似的,只覺喘不過氣來。我深吸了兩口氣,驚聞殷然璽亦吁出一口氣來……

  「你……你……」無意中我想警告他些什麼,但腦中一片混沌。我輕輕轉過眼,他的身子側對著我,但臉別過另一方。我伸出手,「你把我的錢包還給……啊!你……」

  他握住我的手,一使力,將我轉了一圈,拉至電梯的另一邊。當我的背抵上牆,他手掌便扣著我的後頸項,拇指將我下巴一挑,扳起我的臉後,無預告地吻上了我的嘴!

  他另一手環著我的腰,將我提在半空中;我伸直腳板,腳尖剛好觸地。我全身無力,只能斜倚在他身上,閉著眼,感受到他唇的熱度、感受到他的鬍碴子微微刺著我的下巴、感受到他愈燒愈炙的情……

  接吻時,不是會飄飄然地想飛嗎?為什麼我卻神智愈來愈清醒呢?我有點惡作劇、有點刻意的以舌尖輕輕一點,他竟顫了一下,更緊地擁住我……

  想哭……

  電梯門開啟,我奮力推開他,驚慌的拿出鑰匙開門。

  他追出來,從後方摟住我,「對不起、對不起!漫努……我無意要侵犯你……」

  「走開!」我推開他,拉開門要進去。

  他抓住我兩手,要我正對著他,「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但每一次我總失去理智……我……我……」

  「走開!」我掙扎著,要他放開我。「走開!」

  「漫努……你聽我說……」他拗不過我,只好放開我。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我用力關上大門,上了鎖後,癱坐在地上,數著他敲門的次數。

  「漫努……漫努……」他不斷敲著門,低低喚著我的名。

  我以手接著淚水,不讓淚水洗去殘留在我唇上的他的氣息。

  敲門聲終於停止,我還是沒有出去見他。

  我這樣算是在折磨他嗎?我明明是喜歡他的呀!

  討厭……

  我討厭的東西實在很多,但從未像現在這樣討厭自己!

  從那之後,我連續三個禮拜沒再去上過電腦課。姜美禎他們以為,我是為了殷然璽在課堂上拿我的名字當話題,而不願再上他的課;同時宣佈我依然保持年年和師長起衝突的優良紀錄。

  在他們的嬉笑之下,驚覺自己竟連個傾訴真實心情的朋友也沒有。

  來去之間,總是單獨一人。今生,也會獨自走這一遭嗎?

  坐在操場跑道旁的大樹下。記得幾個禮拜前,我還在這裡向殷然璽吼著我討厭他;當時的心境,只是幼稚的小女生心態。

  每日每夜,渴望能有人深深愛著我;一旦出現這樣的人,又渴望那愛能永遠……

  這世上真的有永遠的愛嗎?

  就是因為體認到這層擔憂,我才不敢向殷然璽表白,抑或接受他的表白。

  一旦和他在一起,任性的我一定會懷疑他的真心,一定會將難得互許的兩顆心,搗毀得只存怨懟……

  我不敢想像那種情景。一旦和他在一起,我將負荷不了有朝一日的分離……

  一陣冷風迎面襲來,我縮緊了身子,顫抖了一下。

  「學姊!」聽得有人喚我,我回過頭,是陳昭宜。他笑問:「蹺課哦?」

  我看他一襲運動服,「你呢?體育課?」

  他點點頭,「大家在排球場打排球,我溜出來休息一下。」他在我身邊坐下,這裡很冷哪!」

  「還好。」我望向陰沉沉的天空。終於有冬天的味道了。

  「後天就是聖誕夜了,聽說不是好天氣。學姊打算怎麼過?」

  聳聳肩,我笑道:「吃吃睡覺羅!你呢?」

  他也笑了一下,也聳聳肩。

  「不乘機邀她?」我鼓勵他向他心儀的女子採取行動。

  他一下子就臉紅了。「不好吧!會嚇到她的。」

  「有什麼不好?難不成你就眼睜睜的等到她畢業,也不敢跟她說一句話呀?」

  微側著頭,他道:「當然不想啊!只是……」

  「既然不想,何不試試看?」我用力鼓吹。

  「像許維廷他也想約企管科的那個學妹,可是他怕那女孩打他一巴掌當回應。」

  我想起許維廷說過那女孩很「恰」。「被打一巴掌就能換來一場約會,有什麼不好?或者,被打一巴掌,認清了這女孩這麼不可愛,喜歡她還有什麼意義?」

  殷然璽大概也認清我是個彆扭的女孩了吧……

  「你說得很對。可是……」他還是覺得不妥。

  我拍拍他的肩,「表白吧!別把時間浪費在空想這個階段。」

  他像發現新鮮事似的看著我,「你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該向對方說清楚?」

  勸別人該怎麼做,總是和自身的事不一樣的。像我喜歡章翰郎,便沒想過要向他告白;再如殷然璽,我……

  遇著陳昭宜關心的眼光,我揮開心事。「本來嘛!說清楚後就有三種結果,一是被拒絕,一是在一起,一是成為普通朋友,怎麼都比默默地在一旁看著對方好!」

  他輕蹙眉宇,「說是這麼說啦!怕到時候一看到她,就什麼話也說不清楚了。」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吧!愛情在這世上有著千百種面貌,我相信你也不是第一次喜歡人了。以前你曾遇過幾回,早知道當時向她說聲喜歡她,才不會落得事後遺憾的情形呢?」我頓了一下,見他已被我打動,我簡短的又問:「是姑且一試好,還是永藏在心底好?」

  陳昭宜沉吟了半晌,眼中漸漸有頓悟的清明。「我知道了!與君一席話,勇氣百倍增。」他站起身,拍掉褲子上的草屑。「我該回去上體育課了。」

  我點個頭,目送他走。

  「學姊。」走了幾步,他回過頭,「如果早一點認識你,我一定會喜歡上你的。」然後他急急的跑開。

  我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放聲笑出。他說這樣的話,是坦誠的第一步嗎?

  回想自己,勸人的話說得頭頭是道,但自己的情感卻理得一團亂。

  沒有向章翰郎告白,我並不覺得遺憾;也許是因為認識了殷然璽的關係。然而若再錯過殷然璽呢?我連想都不敢想錯過他的後果。

  突地心血來潮,我跳起身,跑到車棚,騎著車往回家的路奔馳。

  那把水晶鑰匙……只是一件裝飾品?或者,真的是某棟樓的大門解碼?如果那把鑰匙真的鎖住了某道門,那麼那道門後,是不是就是我在尋找的殿堂?

  衝回房裡,我拿起水晶鑰匙,想都沒想就衝出門外,佇立在殷然璽的公寓門前。

  如果……如果這把鑰匙能夠開啟這道門,我是不是……

  鑰匙的前端緊臨著大門上的鑰匙孔,我卻沒有勇氣進一步試試看……我抖著手,望著鑰匙,如果真能開啟這道門,我……

  該死!我該下這種賭注嗎?以這種可笑的方式,來做決定?我用力咬著下唇,閉上眼,心一橫便將鑰匙往孔裡……

  「你在這裡幹什麼?」

  是方真綺!她來找殷然璽!他們又復合了嗎?

  「像個小偷似的!」她擦著腰,斜眼看著我。視線往下梭巡,見到我緊握在手中的鑰匙時,她驚訝地向前掐住我的手,「你……你怎麼會有這把鑰匙?」

  我抽回手,護著鑰匙。「你也知道這把鑰匙?」

  「我在然璽的房裡見過,當時鑰匙放在一個錦盒裡。後來我想向他要時,才發現鑰匙不見了。」她極力抑制眼裡燃起的火光,質問我道:「是他送給你的?」

  「這鑰匙……」也許她知悉這鑰匙的來歷……

  她讀出我的想法,下巴揚了一下,「不是這道門的,我試過了。」

  不是……如果我下了賭注的話,那麼我輸了。

  「果真是他把鑰匙送給你?」方真綺退後一步,怒瞪著我。

  我不知道我該回答是或不是,才是她想要的答案。當初殷然璽回答她的問題時,也有這樣的為難嗎?

  「可惡!」她無預警地給我火辣的一掌。她尖叫道:「他居然這麼護你!怕我找你麻煩,居然向我撒謊!」

  我因重心不穩而坐倒在地。臉頰很痛,她不止以手掌摑我,同時還以指尖刮過我的臉。

  「疼嗎?你應該覺得很舒服才是!那麼優秀的人竟然會愛上這麼平凡的你!」她一臉不可置信,蹬著高跟鞋進去電梯後,還不停咕噥著:「怎麼可能?太不可思議了!」

  不可思議……殷然璽竟是為了護我,才向她否認喜歡我的事實。

  臉頰好痛……心,更痛……

  沒有愛的殿堂了;這世上,根本沒有愛的殿堂……

  所有的節日,我最討厭聖誕節、情人節、七夕;在這些日子裡絕不能上街,也不能開電視,否則就會有全天下的人都有了情人,唯我孤獨的悵然感。

  每一次都只能安慰自己,下一次就會有人陪。

  我望望窗外,才下午六點多,天空一片晦暗。

  貓咪在我的腳邊不停地繞,吵著要我帶它出去逛逛。不記得有多久沒帶它和王子出去透透氣了。身為寵物實在可憐,全憑主人的心情好壞決定它們的待遇。

  「好吧!就讓喵嗚和王子陪我過聖誕夜。」

  我抱起小貓,再到客廳外的陽台解開王子的鏈子。王子看出我要帶它下樓,高興得又蹦又跳,抖得口水直飛的;真是一點定性也沒有。

  不過也不能怪它,這些日子頂多偶爾帶它上空中花園施肥,其餘時間它都被關在陽台,經常悶得嗚嗚叫。

  走出門,我看著殷然璽的家門發呆。今夜,他找誰一起歡度聖誕夜?舊女友、新情人?

  懷中的貓咪不斷舔著我的下頷,王子亦急躁地躍起,拍電梯門。

  我按下電梯鈕,並踢了王子一下,要它安靜點。

  出了公寓後,王子狗性盡出。東邊的信箱聞聞,做下記號;西邊的欄杆嗅嗅,再佔為地盤。站在中庭裡,就見它來回狂奔,一邊喘著氣,一邊撒點尿;真不知它沒喝多少水,哪那麼能解?!貓咪從我懷裡跳了出去,也在中庭裡快樂的跑著。

  我打算讓它們在園內跑、叫、跳個痛快。否則現在帶它們走出莒光新城,依它們這樣橫衝直撞的,不危險才怪!

  光莒新城除了面北的一方是條小街道外,其他三面皆是四線大道。住在十四樓,仍聽得到車群急駛而過的呼嘯聲。過馬路時,經常都是心驚膽跳的。

  我走到王子旁,從剛才到現在,數不清它抬起後腳幾次了。這回竟還兩腳一蹲,使勁來場大解放。我把它拉到院裡的草叢裡,省得麻煩。

  「真的很討厭哪!笨狗!」

  每次我罵王子時,我知道它聽得懂。它總是搖搖耳朵,然後難過得垂下眼瞼。

  有時候我會覺得過分了點,但是沒辦法,我就是討厭它。

  「幹嗎?」

  王子半蹲著身子,突然齜著牙低嚎。

  胸口一陣抽痛,我寒著臉問它,「怎麼了?」

  它吼了兩聲,跳起身,往路口奔去!

  我追趕著它,「幹什麼?」驚見喵嗚更在王子之前,跑向車來車往的馬路上!

  「貓咪!幹什麼?回來呀!王子!」

  我嚇得眼淚直流,追到路口,一輛重型摩托車飛速掠過我身邊。一轉頭,貓咪和王子沿著摩托車道奔跑,前方就是十字路口。

  「該死!你們瘋了呀!」我趕緊追上去,「王子!王子!王子——」我不斷的大叫,但聲音全淹沒在車陣裡,它們絲毫沒有回頭的跡象。

  就在我抹去遮住視線的一道淚時,我看見喵嗚在衝進馬路上前,聰明的轉向行人道旁。而王子……王子因反應不及,在一震天狂嘯的急速煞車聲中,王子先是被轎車輪胎側身撞擊,身子飛倒在路邊時,又被一輕型機車輾過前後腳……

  我以為王子會因疼痛而大聲哀號,所以我緊緊的摀住耳朵!

  但是沒有……它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王子!王子!王子……」我跪在它身邊,尖聲喚它。我不敢碰它,怕因碰觸而加重它的傷。「王子……」

  車陣未因有一隻小狗被撞傷而有所停止;後來的車輛更因我阻在車道上而猛按著喇叭。但是我不怕,我只是重複而暗啞的喊著王子的名,我只是任淚直流……

  怎麼會這樣?剛才它還快樂的想撲到我身上,剛才它還在園內來回亂竄……剛才我還出口罵它笨蛋……

  「王子……」我幾乎要放棄的一聲輕喚。王子眼睫輕顫,它睜開大眼,看了我一眼後,緩緩合上……

  「死了?」我抱起它的身子,朝它耳邊吼道:「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王子……王子……我還沒向你道歉……王子……」

  王子……看我的最後一眼,有何意思?

  我抱著王子,蹲坐在路邊,嚎啕大哭起來。貓咪不知何時回到了我身邊。四線大道上,依舊車來車往。

  終於有一輛車停在我身邊,殷然璽從車上下來,「漫努,發生什麼事了?」

  「王子……王子死了……」我將王子交給他。

  他以耳貼在王子胸前,眼神黯然了一下,但仍勸我:「快上車,送它去醫院。」

  我搖著頭,「它已經死了……」

  「漫努……」他想扶我進車裡。

  我掙開他的手,吼道:「它已經死了!死了……」我不敢再多看王子一眼,便奔回我的宿舍。

  開了門,我低下頭,貓咪跟在我腳邊……那原本該是王子的位置的……

  宿舍裡,學姊坐在客廳裡神情愉快的講電話。她聽到開門的聲音,轉眼看了我一下,被我狼狽的模樣嚇著,她遮著話筒,「怎麼了?」

  我再次失聲痛哭,期盼有人瞭解我的難過。「王子被車撞了……死了……」

  原以為她會驚訝、不信,既而為王子留下淚;沒想到她卻覺得我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再買一隻就好了,何必哭成這樣?」

  我瞬間由大悲轉大怒。「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人!竟能無視一條性命的消失?」

  我進房門,甩上門時,聽到她對話筒說:「莫名其妙。」

  伏在床上,我繼續哭著。王子實在太可憐了,就連死去也只有我這個總是踢它、罵它的人在為它難過著。

  它最後看我的那一眼,究竟是什麼意思?

  無怨無恨,甚至還帶著感謝……我,我一直很鄙視它的呀!我從沒對它好過……

  「王子……對不起、對不起……」

  奈何再多的抱歉與後悔,王子也聽不到了。

  一直靜靜跟在我身旁的小貓,以側臉摩挲著我的腳跟安慰我。「走開!」我卻一掌拍開了它,它痛喊了一聲。我懊悔遷怒於它,忙向它道歉:「喵嗚,對不起……不該怪你的。」

  它卻縮在牆邊,不敢再靠近我……

  我不記得哭了多久,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窗外仍是黑濛濛的,夾有細微的淅瀝雨聲。

  我以冰冷的雙手,敷著發脹、發熱的雙眼。抱著一絲希望,一切只是一場噩夢罷了……

  赤著腳,我打開房門,走向客廳,扭亮大燈。陽台外,突兀地只剩下一條鏈子了……

  噩夢成真!

  甩甩髮暈的頭,虛軟的以手攀著牆,茫然無神,夢遊似的走至空中花園。

  偶爾由風送來一陣冰雨襲向臉龐。

  我坐在牆角,無言悵然地又啜泣起來,不時低喚著王子的名。

  非得失去某些東西,才會知道該珍惜身邊所擁有的一切嗎?

  我這個人,總是帶著憤世嫉俗的目光在看這個世界,總是咬著牙數落著我討厭這、討厭那的。

  討厭老師、討厭電腦、討厭英文、討厭膚淺的人、討厭名種狗、討厭突顯自己孤獨的節日、討厭上課、討厭考試、討厭我的學校、討厭所有同學、討厭擁擠的公車、討厭……討厭看不順眼的一切……

  最最討厭自己,只會擺高姿態,目空一切而不知檢討的自己。

  我是喜歡王子的,卻連一點愛也未曾給它過。再不知反省的話,我一定會變成這世上最令人討厭的人的,我一定……我一定會孤獨終生的……

  還來得及嗎?還來得及好好改變自己嗎?

  我抱著雙膝,將臉抵著膝蓋放聲大哭。我知道,隨著時間流逝,我會漸漸淡忘今夜這般的痛楚,但是我絕不會忘記王子的,絕不會忘記!

  「漫努、漫努!」我的耳邊響起溫柔的呼喚。

  「你什麼時候來的?」是殷然璽,我沒聽到他的腳步聲。

  他拭去殘留在我頰邊的淚水,「王子沒有死。」

  我這才看到他身邊放著一個紙箱子,我卻不敢向前一窺究竟。「你騙我。」我身子往後挪。

  「是真的!」他說得又輕、又柔,將箱子捧來我面前,「醫生本來堅持它該住院,我怕你擔心,才帶回來給你看看的。而且,王子它一定也想見你。」

  「它明明被車撞了……」我還是不肯往箱裡望。當時我抱著它時,它全身虛軟,就像塊假皮毛似的沒有了生命。

  「它的腳受了重傷,前腳可能跛了,另外還有內出血的跡象,但醫生都做了妥善的處理了。」他探手入箱裡,「王子,告訴漫努沒事了!」

  我半信半疑,瞄向箱裡,王子正側躺在裡頭。「王子?」

  王子聽到我的聲音,果然微睜開眼,看了看我。

  「王子……」我哽咽地又喚了一聲,並把手伸到它嘴邊,它費力的舔了我一下。我開口想笑,熱淚卻又滾滾而下。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我和王子都會心疼的。」

  殷然璽輕撫我的臉,不僅沒止住我的淚,反而使我哭得雙肩直顫。

  「好好聽我說,」他將我貼在頰邊的亂髮拂至耳後。「你的臉怎麼了?」

  我遮住被方真綺抓傷的臉頰,「你想說什麼?」

  他寵溺地輕擁著我,「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想到我竟會那麼渴望能討得一個人歡心,能看到一個人笑——」

  「是我嗎?」我忍不住插嘴問。

  他輕捏我的鼻。「不是你,我何必對你這麼說?」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又問。

  他想了一下,才開口道:「我不知道。也許是那晚在空中花園遇見你時,也許是第一次上課時在課堂上看見你,也許是在樓下電梯和你第一次談話時;也許更早,在路上遠遠看你走來、與我對撞、撿到你的錢包時。」

  當我張口又要插話時,他輕摀住我的嘴,「糟糕的是,一遇見你我就不懂得怎麼說話。每次都失去控制,忍不住拉你的手、擁住你、吻你……不知所措。」

  我將臉埋進他懷裡,同時聆聽著他的告白和他的心跳。

  「更糟糕的是,我居然沒有誠實回答方真綺的問題。事實上我是怕——」

  「你怕她找我麻煩,所以才告訴她你不喜歡我。」

  「你怎麼知道?」他捧起我的臉。「難道,你的臉頰就是她……可惡!」

  「沒關係。」我握住他捧著我的臉的手。

  方真綺說得對,挨她那一掌我該挨得很高興才是。因為我何其幸運,竟能遇到一個如此愛我的人。

  「疼不疼?」他不捨的輕揉我帶著傷痕的左頰。

  我搖頭。「那把鑰匙……」

  「那把鑰匙鎖著一棟小別墅,如果你願意和我一起住進那裡的話……」他眸中閃著炫人的晶光,「願不願意?」

  「可是,我討厭老師……」

  「我可以辭掉。」他斬釘截鐵。

  我側著頭,「我討厭電腦。」

  他咧嘴一笑,「我已經把你給當了。」

  「我……我脾氣很壞。」我又躲進他懷裡。

  他雙手環在我腰間,「我領教過很多次了。」

  我輕輕在他耳邊又說:「我又不漂亮,和你又不登對……」

  「夠了!」扳正我的肩,要我看著他,「我只想問你,你喜不喜歡我?」

  咬著唇,我的頭點了又點。

  他不滿意這樣的答案。「我要聽你說。」

  我別開頭,使壞道:「為什麼?我又還沒聽你說!」我嘟著嘴:「你先說!」

  他無奈地歎口氣,在我額前輕啄了一下,緩緩告白:「我愛你!」

  「我也是……我喜歡你。」我脹紅了臉。

  默默對視中,我緩緩合上眼……

  有好長好長的時間,我沒有等到該落下來的吻。我納悶的睜開眼,眼前揚著數張面紙。接過面紙,我不懂得他的意思。

  誰知他頑皮一笑,「你先把鼻涕擦一擦好不好?」

  用力槌他胸前,我瞠道:「你討厭啦你!」

  他順勢將我擁到他的臂彎裡。我們有默契的一起望向為我倆的告白作見證的王子……

  我在十九歲的時候,得到了一把鑰匙……

  同時我亦明白,只要和愛我且我愛的人在一起,不論何時何地,都是屬於我和他共有的愛的殿堂。

  未來的路,不論是平坦、是崎嶇,我都只願和他,一起度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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