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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茱迪•麥娜]築夢天堂(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11:39     標題: [茱迪•麥娜]築夢天堂(全文完)

築夢天堂 作者:茱迪•麥娜
 
柏梅蒂和費邁特都有一段刻骨銘心的痛苦往事,
那是一生僅有那麼一次的初戀,卻換來心碎的煎熬。
當柏氏企業王國面臨被人購併的威脅時,
梅蒂不得不向邁特這位白手起家的鉅子求助。
他倆之間的感情張力逐漸升高,迸發出火花。
然而苦澀的往事又浮現心頭,令他們徬徨猜忌......
終是無法自己地陷入情網之中。
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要他們能夠彼此信任,
把握住那溫柔的奇蹟,以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17:35

  第一章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

  剪貼簿攤開在一旁,柏梅蒂小心翼翼地剪下芝加哥論壇報社交版第一頁上的一張照片,標題是「芝城名流子女化妝成小精靈,參加歐克蘭紀念醫院耶誕慈善盛會。」然後把他們的名字——列出。文字下方是這些小精靈的大照片,共有五個男孩和五個女孩,梅蒂也在其中。他們正在致送禮物給兒童病房的小孩。在旁監交的是一個十八歲的英俊青年,說明中稱他是「雷派克三世,肯尼伍公司雷派剋夫婦之子」。

  梅蒂客觀地拿自己與其它女孩比較,不明白他們看起來為什麼那麼修長有致,而她卻像一支……矮腳雞!她扮了一個苦臉。「我的樣子簡直像一個侏儒精,根本不是什麼小精靈。」

  更不公平的是那些女孩才十四歲,只比她大幾個星期,看起來卻是那麼成熟,而她卻胸脯平板,還戴著牙套。她再看著那張照片,不禁又後悔自己竟會出於一時的虛榮而把眼鏡摘掉了。她不戴眼鏡的時候常會瞇起眼睛,照片中的她正是這副可怕的模樣。

  「戴隱形眼鏡一定會有幫助。」她作了這個結論。

  她的目光移到派克身上,臉上不覺漾起了夢幻般的笑容。她把剪報貼在自己尚未發育的胸前——其實不僅是尚未發育,若以這種速度,大概永遠也發育不了了。

  臥房的門突然打開。梅蒂匆忙把照片由胸口移開,只見雖已六十歲卻仍相當健朗的女管家走了進來,打算收拾她的晚餐盤。「你沒有吃甜點。」艾太太責備道。

  「我太胖了,」梅蒂用既是懇求又是辯解的口氣說。為了證明所言不虛,她從那張古典式的四柱床上下來,走到梳妝台前。「你看看我!」她指著鏡中的自己說。

  「你這只是孩童時期的脂肪尚未消除而已。」艾太太說道。

  「人長得醜已經夠糟了,再胖就太過分了。難怪我沒有朋友……」

  在柏府工作已經一年多的艾太太看起來很訝異。「你沒有朋友?為什麼?」

  梅蒂迫切需要對人一吐心事。「我只是假裝在學校裡一切都很好,艾太太,其實不好,甚至是糟透了。我……根本是格格不入,我向來無法適應環境。」

  「嗯,我不信!你學校裡的同學一定有問題……」

  「不是她們,是我有問題,可是我會改變的,」梅蒂大聲說。「我要節食,還要把頭髮換個樣子,我這頭髮真可怕。」

  「一點也不可怕!」艾太太直言駁道。她打量著梅蒂整齊的淡金色頭髮和藍眼睛。「你的眼睛很迷人,頭髮也很柔細,又多又密——」

  「它沒有顏色。」

  「是金色的。」

  梅蒂頑固地瞪著鏡子,自己的缺點在心裡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而且我已經快五英尺七英吋了,幸好我不再長了,不然真要變成巨人了!不過上星期六我才發現或許還有希望。」

  艾太太不解地蹙起眉頭。「上個週末發生了什麼事,讓你改變了對自己的觀點?」

  「沒什麼大不了的。」其實很大,她想著,派克在耶誕慈善會上對我笑了。他主動幫我拿了一杯可樂,還要我在星期六韓小姐的舞會上一定要跟他跳一支舞。她根本沒想到,派克對她特別好,也許是因為他太瞭解柏氏企業的重要性。派克家族擁有一家七十五年歷史的銀行,而柏氏企業的基金對該銀行有相當大的影響力。

  「從現在起一切都會改變的。除了我的外貌,」梅蒂繼續說道。「我還會有一個朋友。學校有一個新來的女孩,她不知道沒有人喜歡我。她跟我一樣聰明,而她今天晚上竟然打電話給我,問我一個功課上的問題,我們還聊了好多事情。」

  管家的眉頭皺到了一塊兒。「我注意到你從來不曾帶同學回家,可是我以為那是因為你的家離學校比較遠。」

  「不是,」梅蒂跌坐回床上,恨恨地看著腳上的拖鞋。這拖鞋跟她父親穿的一模一樣,因為梅蒂的父親雖然富有,對錢卻頗看重。她所有的衣物固然都是上等質料,卻是在需要的時候才能購買,而且都是用上一百年也不會壞的。「我跟誰都合不來!」

  「我年輕的時候,」艾太太若有所悟地說道。「我們對功課好的同學總是很猜忌。」

  「不只是那樣,」梅蒂悻悻地說。「還有別的,不只是由於我的外貌和成績。而是——這些,」她揮手比了比這個擺飾言古董傢俱的房間,柏府大宅的其它四十五個房間與這裡別無二致。「你看,她們知道我與眾不同,因為爸爸堅持要范威開車送我上學。」

  「用車又有什麼不對?」

  「別的同學都是走路或搭校車。」

  「所以呢?」

  「他們可不會坐著由司機駕駛的勞斯萊斯到學校!」她又抱怨著:「她們的爸爸都是水電工人或會計,還有一個人在我們的百貨公司裡工作。」

  艾太太雖無法爭辯,卻也無法苟同。「那麼這個新同學就不覺得范威送你上學很奇怪嗎?」

  「不會,」梅蒂咯咯笑著,鏡片後的眼睛發亮。「因為我告訴她司機是我爸爸!我告訴她說,他幫一個有錢人工作——」

  「你不能那樣!」

  「我能,而且我-一也不後悔。我早該跟其它人也這麼說的,只是那時候我不想說謊。」

  「可是現在你卻不在乎說謊了?」

  「那不是說謊,不完全是,」梅蒂辯著。「爸爸很久以前跟我解釋過。你看,怕氏百貨公司是柏氏企業所有,而拍氏企業又是屬於股東的。所以呢,爸爸是柏氏企業的董事長,就技術上而言,股東是他的老闆。你明白嗎?」

  「大概不明白,」她老實地說。「股東又是誰呢?」

  梅蒂內疚地瞄她一眼。「股權也大部分是我們所有。」

  對艾太太而言,芝加哥城內最富盛名的百貨公司——柏氏百貨的業務關係頗令她頭大,但梅蒂卻總是很有概念。艾太太雖然不滿梅蒂的父親,卻也無可奈何。柏菲力除了跟女兒提起公司的事情外,其它時候對梅蒂似乎毫無興趣。

  事實上艾太太認為,梅蒂之所以無法打入同齡的女孩群裡,都要怪她的父親。他對待女兒像大人一樣,隨時都要求她的舉止應有大人樣。有時候柏菲力實客,竟然要梅蒂擔任女主人。因此,梅蒂踉大人在一起時相當自如,跟同輩相處就不知所措了。

  「不過你有一點倒是說得很對。」梅蒂說道。「我不能再把爸爸的事瞞著龐莉莎。當初我是以為只要她有機會認識真正的我,再跟她說范威是我們的司機,也就沒有關係了。她之所以還沒有發現真相,是因為她還不認識班上的其它同學,而且下課以後她總是直接回家。她有七個弟妹,得趕回去幫忙家務。」

  自己沒有孩子的艾太太伸出手,粗拙地拍拍梅蒂的手臂,想說一些鼓勵的話。「明天會更好,」她把自己的口頭禪搬了出來。她拿起餐盤走開,在門口又停下來,因為她想到一句激動人心的話。「而且你要記住,」她提高聲調說道。「就連狗也有出頭的時候!」

  梅蒂真是啼笑皆非。「謝謝你,艾太太,」她說道。「這真的是非常具有鼓勵性的話。」她看著這位女管家把門關上,再度拿起剪貼簿,對著剪報注視良久,並伸手輕輕碰觸派克帶笑的嘴唇。想到即將與他共舞,她不禁又是期盼又是恐懼。今天是星期四,韓小姐的舞會在後天,然而在她的感覺中簡直是度日如年。

  她歎一口氣,把剪貼簿往前翻著,跳過柏氏公司的部分。最前面是一些非常古老的剪報,顏色都已泛黃,照片也已模糊不清了。這本簿子原來是她母親的,也是在這所屋子中唯一可以證明柏凱玲曾經存在的東西,其它所有跟她有關的事物,都在柏菲力的命令之下清除掉了。

  柏凱玲原來姓華,是一名演員——根據影評的說法,並不是特別好的演員——但無疑是一個鋒頭很健的明星。梅蒂打量著照片,卻沒有看文章的內容,因為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了。梅蒂知道卡萊•葛倫曾於一九五五年陪她媽媽出席奧斯卡頒獎典禮,大衛•尼文曾說華凱玲是他所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大衛•柴茲尼克也曾邀她演齣電影。梅蒂知道華凱玲演過三出百老匯音樂劇,劇評對她的演技頗挑剔,倒是相當稱讚她那雙美腿。一些喜歡捕風捉影的專欄作家則暗示,凱玲和所有搭配演出的男主角幾乎都有一手。還有一些是她的活動照片,譬如披著貂皮大衣在羅馬參加舞會,穿著無肩帶的黑色晚禮服在蒙地卡羅玩輪盤,穿著比基尼泳裝在摩納哥海灘,在格斯塔德踉一位瑞士籍的奧運金牌得主一起滑雪。在梅蒂看來,華凱玲似乎每到一處就被英俊男土包圍。

  最後一張相片是華凱玲在格斯塔德之後六個月拍的。她穿著一件華麗的白色結婚禮服,挽著柏菲力的手臂,在眾人撒米祝福之下,笑著跑下教堂的階梯。社交圈的專欄作家極盡鋪陳之能事來描寫這場婚禮。婚宴是在帕默飯店舉行的,並沒有對新聞界公開,但這些專欄作家仍忠實地記錄了參加的貴賓,都是一些政界和商界的名流。

  不過在那麼多賓客之中卻沒有一個是來自好萊塢或百老匯的演藝界人土,這在梅蒂看來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這一段婚姻持續了兩年——足夠讓凱玲懷孕生女,然後和一位馴馬師鬧出啡聞,接著又跟一位來美作客的冒牌意大利親王私奔到歐洲去。除此之外,梅蒂所知無幾,只知道她母親向來連一張短箋或生日卡都懶得寄給她。梅蒂的父親是非常注重尊嚴與倫理的人,他說她母親是個自我中心的壞女人,對婚姻與為母之道全無概念。在當年那種時代,多半是由女性訴請離婚的,但相菲力卻甘為此事不顧傳統,首先訴請離婚並要求梅蒂的監護權。

  柏家在政治界與社交界都擁有相當大的影響力,菲力為了離婚已經準備好全力一搏,但到頭來根本派不上用場。根據他告訴梅蒂的說法是,她母親根本等不及出庭聽證,更不用說花費心思與他抗辯了。

  從她父親獲得她的監護權那天開始,他就決心要使梅蒂遵循相氏家族傳承已久的模式長大,也就是說高貴的柏氏女性要全心全力投入慈善事業以鞏固社會地位,更不容許有一絲醜聞上身。

  等到梅蒂要開始上學的時候,菲力頗為不悅地發現許多事物的紀律都鬆弛了,就連他自己的圈子也一樣。他的許多朋友對子女都採取比較自由的態度,並且把子女送到屬於「先進」作風的學校唸書。然而當他對這些突然大受歡迎的學校作深入的瞭解時,所聽到的評語都是「討論式的上課」和「自我表現」之類的。前衛式的教育在他看來即意味著沒有紀律,是教育與道德標準低落的象徵。

  結果他不願意把梅蒂送到朋友子女所就讀的班特裡或李其佛等學校,而是讓她去念聖史蒂芬女校——那是一所修女創辦的私立天主教學校,菲力的母親和姊姊都是那裡畢業的。

  菲力很喜歡他去聖史蒂芬女校那天所見的情景:院長帶他參觀教室的時候,三十四個穿著灰藍色格子服的女孩子一同起立,端莊而恭敬地對他們敬禮,齊聲說道:「修女早。」此外,聖史蒂芬女校仍然依照良好助老式方法教學——木像在班特裡學校他竟然看到一些孩子用手指作畫,其它學生則隨意選擇唸書、做手工或是學數學。梅蒂在聖史蒂芬一定也會受到嚴格的道德管訓,這又是一個好處。

  菲力並未忽略聖史蒂芬女校鄰近是已經衰敗的舊市區,但是他一心只想要梅蒂受到柏氏家族三代女性所受的教育,她們長成以後都具有出眾而正直的風範。於是他派司機專門接送梅蒂上下學,用這個方法來解決學校附近的環境問題。

  有一件事情是他無法明白,或者是不願意明白的,就是聖史蒂芬女校的兩百個女學生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端莊。她們都是中下家庭裡的普通孩子,有的甚至還出身貧戶。

  梅蒂第一天上學終了時,范威就穿著黑色司機服站在勞斯萊斯車旁等她。其它學生都停下來瞪著他們,隨即把梅蒂定位為富有的「異類,」也就是「古怪」的同義詞。別的學生都住在附近,一起玩耍,一起上學。梅蒂則是圈外人,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外星人。她們的嫉妒是必然的,而梅蒂在班上又總是拿第一名,這使她處於更不可挽救的頹勢。要是她漂亮得令人欣羨,情形也許會好一點,可惜她不是。九歲的時候她就戴眼鏡上學了,十二歲的時候她又開始戴牙齒矯正套,而且是班上個子最高的。到了八年級的現在雖然不再長,但仍是全校最高的。

  一個星期前,就在梅蒂對結交一位知心好友感到絕望的時候,情況改變了,因為龐莉莎進了聖史蒂芬女校。莉莎跟她一樣高,非常聰明,第一天早上上課就覺得很無聊了。那天中午,梅蒂像往日一樣獨自坐在矮牆上吃午餐,腿上攤著一本書。當初她之所以吃飯時要帶一本書,只是為了驅走那種疏離感,到了五年級的時候她已經成了一個手不釋卷的愛書人。

  有一雙已經磨損的鞋子進入她的視線。她抬起頭,發現龐莉莎正好奇地看著她。莉莎有一頭濃密不馴的黑髮,與梅蒂恰成對比。梅蒂的灰毛衣校服穿得好好的,莉莎卻把它繫在肩上,袖子在胸前打一個結。

  「老天,什麼鬼地方!」莉莎一邊說著,一邊在梅蒂旁邊坐下。「你平均分數多少?」

  「九十七點八。」梅蒂說道。這種突如其來的友善舉動使她受寵若驚。

  「我是九十八點一。」莉莎說道。這時梅蒂發現莉莎穿了耳洞。校園內是禁止戴耳環和塗口紅的。梅蒂在看的同時,莉莎也在打量她。莉莎困惑地一笑,貿然問道:「你是喜歡獨處,還是被人排斥?」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梅蒂扯著謊。

  「你這牙套得戴多久?」

  「還要再一年。」梅蒂答道,心裡則在想她絕對不會喜歡龐莉莎。她砰然把書一合,站了起來,非常慶幸上課鈴正好在此刻響起。

  五天以後,也就是每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學校按例要學生排隊向神父告解。梅蒂排第一個,莉莎排在她後面。梅蒂一如往常地覺得自己滿身罪孽,跪在那裡懺悔著自己曾怨恨羅修文太挑剔儀容。告解完畢,她舒了一口氣,打開門讓莉莎進去,然後她自己跪在椅子前面誦讀神父罰她的聖經篇章。她離開的時候,莉莎還在告解室裡頭。

  告解日唯一的好處是完畢之後可以提早回家。由於梅蒂不能確定究竟何時可以結束,所以不曾要求范威提早來接她。她在老地方坐了幾分鐘,看見莉莎離開教堂,朝她的方向走來,梅蒂警覺地望著她,一心只希望獨處。

  「你相信嗎?」莉莎說道。「神父竟然罰我今天晚上把整本玫瑰經念一遍!」

  「你在裡頭很久。」梅蒂冷冷地說道,對於莉莎談論她的落單與牙套之事仍然感到不快。

  「不會比平常久,」她厚顏一笑,在梅蒂身旁坐下。「神父顯然不懂得應付親熱的事。」

  「親熱?」

  「當然,那有什麼大不了的。難道你從來沒有跟男朋友親熱過?」

  「噢,」梅蒂笨拙地答道。「當然。」

  「他是不是也戴牙套呢?」

  梅蒂想到派克,然後搖搖頭。

  「幸好,」莉莎又是一笑。「我一直在想兩個戴牙套的人怎麼親嘴。我的男朋友叫甘馬瑞,既高大又英俊。你的男朋友叫什麼名字?長得怎麼樣?」

  梅蒂朝路上望過去,希望范威不要提早來。她並不愛聊天,可是莉莎挺吸引人的,而且似乎真的想和她作朋友。「他嘛,」梅蒂老實地說。「有點像勞勃•瑞福,不過年輕一點,名字叫雷派克。」

  「雷派克,」莉莎重複一遍。「聽起來像個勢利鬼。」她哼了一聲。「他很行嗎?」

  「什麼?」

  「親嘴呀!」

  「噢,嘔,我——」

  莉莎嘲弄地看她一眼。「你這輩子從沒有跟人親過嘴。你不會說謊,看你臉都紅了。」

  梅蒂猛然站起身。「嘿,」她生氣地說道。「我可沒請你來,我也——」

  「喂,別擔心。親嘴並沒有那麼好玩,事實上,我的第一次也尷尬極了。」

  見莉莎似乎要招認什麼,梅蒂的怒氣消散了,又緩緩坐下來。「是嗎?」

  「嗯,」她咯咯笑著。「馬瑞擠過來的時候我向後靠,碰到了門鈴。他再湊過來,我卻倒入了前來開門的父親手中,三個人全跌到了地上。」

  見到勞斯萊斯車駛來,梅蒂的笑聲突然停住。「我的車來了。」她含糊地說。

  莉莎看過去,張大了嘴巴。「老天,那是勞斯萊斯嗎?」

  梅蒂不安地點點頭,拿起書本,同時聳聳肩。「我住得很遠,我爸爸不要我搭公車。」

  「你爸爸是司機,嗯?」莉莎跟著梅蒂一起走向車子。「能夠坐在這種車子裡一定很過癮,可以假裝很有錢。」不等梅蒂回答,她又說道:「我爸爸是水管裝配工。他的工會在罷工,所以我們搬到這裡來,房租比較便宜。你知道那種情形的。」

  梅蒂根本不知道「那種情形」,可是從她爸爸每次盛怒的情形看來,她知道工會罷工的影響。不過聽到莉莎歎氣時,她還是同情地點點頭。「一定很辛苦。」然後她突然衝動地說:

  「要不要搭個便車回家?」

  「還用問!不行,等一下——可不可以下次再坐?我有七個弟妹,媽媽每次都要我做一大難事情。今天我們提早下課,我寧願在這裡多晃一會兒,等到正常放學時間再回家。」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裡,她們的友誼增進了,交心話越來越多,然而大部分都是莉莎在說。不過星期五吃午餐的時候,梅蒂終於招認她對派克的愛恐怕是單方面的。莉莎聽完梅蒂的傾訴之後,把梅蒂好好打量了一會兒。「眼鏡和牙套確實不容易討人喜歡,」她開玩笑地說。「你把眼鏡摘下,站起來。」

  梅蒂不情不願地依了,沒好氣地任莉莎繞著她審視。「你長得其實不錯,」莉莎作了這麼一個結論。「你的眼睛和頭髮很好看。如果你摘下眼鏡化一點妝,再換一個髮型,明天晚上跳舞的時候,那個老派克可能會多看你好幾眼。」

  「你真的認為他會嗎?」梅蒂問道。想到派克,她的眼睛裡立刻現出神采。

  「我說他『可能』,」莉莎無情地更正她的話。「他的年齡比較大,所以你不能顯得太嫩。今天早上數學測驗最後一題你的答案是什麼?」

  她們結識一個星期以來,梅蒂已經習慣了莉莎這種突然改變話題的作風。彷彿莉莎的腦筋太聰明了,一次只講一個話題太少。梅蒂說出答案,莉莎點點頭。「跟我的一樣。」她又開玩笑地說:「憑我們這樣的頭腦,答案一定是對的。你想這個垃圾學校的學生是不是都以為那輛勞斯萊斯是你老爸的車子呢?」

  「我從來沒有說不是。」梅蒂說的是實話。

  莉莎咬一口蘋果,同時點點頭。「為什麼要否認呢?如果她們真會笨得以為有錢人家的小孩會來念這個學校,就讓她們相信吧。」

  那天下午放學後,莉莎又同意讓梅蒂的「父親」送她回家。當勞斯萊斯在磚房前停下,照例又有一大群小孩子圍上來玩弄車子。莉莎的媽媽站在二樓陽台,身上永遠繫著一條圍裙。「莉莎,」她用濃重的意大利口音喊道。「你的電話,是馬瑞。別講太久,你爸爸有事情要你做。嗨,梅蒂,」她揮揮手。「哪天來吃飯吧。晚上就住在這裡,不必麻煩你爸爸再來接你。」

  「謝謝你,龐媽媽,」梅蒂喊道,也對她揮手。「我會的。」梅蒂一直夢想有這麼一天——有一個知心朋友請她一同過夜。

  莉莎關上車門,靠窗而站。

  「你媽媽說馬瑞打電話來。」梅蒂提醒著她。

  「讓男孩子等是件好事,」莉莎說道。「讓他猜不透你。別忘了星期天要打電話給我,告訴我明天晚上和派克在一起的情形。我真希望能在你去參加舞會以前幫你做頭髮。」

  「我也希望。」梅蒂說道,不過她知道如果莉莎到她家去,就會發現范威不是她父親。她每天都想對莉莎說實話,但是卻一拖再拖。她的借口是如果莉莎對她再多瞭解一點,那麼她父親有錢沒錢就不會有多大差別。「如果你來,可以在我家過夜,」梅蒂說著。「我去參加舞會的時候你可以做功課,那樣我回家就可以把經過告訴你。」

  「可是我不行。我明天晚上跟馬瑞有約。」莉莎說道。梅蒂曾訝異莉莎才十四歲,父親就准她跟男孩子出去。可是莉莎只是笑著說,馬瑞絕對不敢越軌,因為他知道她父親和叔叔伯伯不會放過他的。莉莎轉身走開時又說:「記住我的話,好嗎?跟派克調調情,看著他的眼睛,把頭髮梳起來,看起來會比較成熟。」

  此刻,梅蒂望著派克的照片,心裡想像著明天晚上和他調情的情景。他的生日是後天——一年以前她發現自己愛上他的時候,就把這個日子牢記在心了。上星期她在店裡逛了一個小時,想挑一張卡片給他,可是那些卡片都太露骨。她雖然沒有經驗,卻也明白派克一定不會喜歡卡片上寫著什麼「給我唯一的愛……」之類的字。想到這裡,她把剪貼簿收好,帶著微笑上床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17:49

第二章

  梅蒂悶悶不樂地看著鏡中的自己,艾太太則在後邊點頭表示稱許。上星期艾太太陪她去挑的這件絲絨洋裝是耀眼的金黃色,今晚看起來卻有如金屬般的褐色,配低矮的鞋跟也很不對勁。由於她們的選擇必須符合她父親「適合梅蒂這樣的年齡與身份」的要求,她們所帶回的三套衣服,只有這一件不曾被他評為「太露」或「太薄」。

  唯一讓她用心的是頭髮。通常她的頭髮都是直披下來,但莉莎說的對,她是需要一種比較成熟的髮型。她說服艾太太幫她梳了一個髻,耳邊垂下小卷,結果很好看。如果她能再設法不戴眼鏡,看起來會更好。

  「梅蒂,」她父親走進房間,手裡翻弄著一疊歌劇的票。「雷派克需要兩張『裡哥萊特』的票,我告訴他說他可以用我們的。請你今天晚上把這些拿給派克——」他抬起目光,見到她的頭髮,立即斥道:「你的頭髮怎麼搞的?」

  「我想今天晚上梳這種型。」

  「我比較喜歡你平常那樣,梅蒂。」這就等於是一道命令。然後他又不樂地朝女管家望一眼,說道:「夫人,僱用你的時候,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好了,你除了管家之外,也要給我女兒適當的忠告。」

  「艾太太不可能給我『忠告』,因為是我指定她把我的頭髮梳成這樣的,爸爸。」梅蒂絕望地解釋著。

  「那麼你就應該問她的意見,而不是告訴她你要她做什麼。」

  「的確。」梅蒂說道。她不想讓父親失望或者生氣。如果她讓他心情不好,就會覺得他這一整天的成敗都是她一個人的責任。

  「好吧,現在還來得及,」見到梅蒂悔改了,他的口氣也緩和下來。「你離開以前,艾太太可以幫你改過來。我給你帶來一樣東西,親愛的,是一條項鏈。」說著,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墨綠色的絲絨盒子。「你今天晚上可以戴,跟你的衣服很配。」

  梅蒂等著,以為是金鎖鏈之類的。「這是你祖母的珍珠項鏈,」他宣佈著拿出那串長長的珍珠。梅蒂好不容易才掩飾住自己的失望。「轉過去,讓我幫你戴上。」

  二十分鐘以後,梅蒂站在鏡子前面,試圖使自己相信她看起來很漂亮。她的頭髮又回復原狀,而那串珍珠項鏈是她祖母生前每天都戴的,事實上她祖母連死的時候都還戴著。如今這項鏈感覺起來像鉛一樣沉重,壓迫著梅蒂那平板的胸部。

  「對不起,小姐,」僕人領班在門外說道。「樓下有一位龐小姐說是你的同學。」

  進退兩難的梅蒂跌坐在床上,狂亂地想找出一個脫身之計,但卻無計可施。「請你把她帶上來。」

  一分鐘以後,莉莎走了進來。她環視著四周,彷彿置身外星球一樣。「我本來想先打電話,可是你的電話一直忙線,我試了一個小時,後來就決定搭公車來了。」她停了一下,身子轉了半圈,仔細打量著。「這堆石頭到底是誰的?」

  若是換成別的時候,她這樣形容這房子一定會讓梅蒂笑出來。但現在梅蒂只能小聲地說:「家父的。」

  莉莎的面容板了起來。「幫我開門的人稱你為『梅小姐』的口氣好像神父說的『聖母瑪麗亞』時,我就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她轉身就要出去。

  「莉莎,等一下!」梅蒂哀求著。

  「你的玩笑已經開夠了。今天實在是個好日子,」莉莎苦澀地說。「先是馬瑞開車帶我去兜風時,竟然想要脫我的衣服,然後我來到『朋友』家,卻發現她一直把我當傻瓜般愚弄。」

  「我沒有!」梅蒂喊道。「我讓你以為范威-一我們的司機——是我爸爸,那是因為我怕真相會在我們之間造成隔閡。」

  「當然,一點也不錯,」莉莎不屑地說。「富有的你迫切想結交我這個窮人家的小可憐。我敢賭你和你那些闊朋友一定都在笑我媽媽是怎樣求你跟我們一起吃意大利面——」

  「住口!」梅蒂迸出這句話。「你不懂!我喜歡你的父母,也想和你做朋友。你有弟妹,又有好多親人,我一直希望自己也有。你憑什麼以為我住在這個笨房子裡,一切自然就好得不得了呢?你看它對你有多壞的影響!你光看了一眼,就不想和我有任何關係,而從我進學校起就一直碰到這種情形。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她又說道。「我愛吃意大利面,我喜歡像你們家那樣充滿笑鬧的房子!」

  她閉上嘴,見到莉莎臉上的怒氣逐漸代之以一個諷刺性的笑容。「你愛吵鬧聲,是嗎?」莉莎偏著頭傾聽了一會兒。「寂靜有時候會讓人耳聾,不是嗎?」

  梅蒂無力地笑笑,點了點頭。

  「你那些有錢的朋友怎麼說——你難道一個都沒有嗎?」

  「可以說沒有。我是說,我們常常見面,所以都認識,可是他們都念同樣的學校,也都是多年的朋友。我對他們而言就像一個圈外人。」

  「你爸爸為什麼要你念聖史蒂芬呢?」

  「噢,他以為這個學校很好,因為我祖母和她的姊妹都是念那裡。」

  「你爸爸似乎很古怪。」

  「大概,可是他的本意是好的。」

  莉莎點點頭,用故意裝出的不經意的口氣說:「大多數的爸爸都是這樣子的。」這算是一種略微讓步的態度,表示她們還有一點共同性。接下來就是一片沉默,只見這兩個絕頂聰明的女孩子隔著床彼此警覺地望著,彷彿認清了彼此之間的鴻溝,卻又夾雜著些許希望。「我想我該走了。」莉莎說道。

  梅蒂垂頭喪氣地看看莉莎帶來的尼龍袋,顯然她本來是打算來過夜的。梅蒂舉起手,似乎在作無言的懇求,但隨後又心知無用而放了下來。「我也得走了。」她說道。

  莉莎點點頭。「好好玩。」

  「范威把我送到會場以後可以送你回家。」

  「我可以招公車——」莉莎說了一半,卻在此時初次注意到梅蒂的衣服,不由作了一個鬼臉。「是誰幫你挑的這件衣服——海倫•凱勒嗎?你今天晚上真的要穿這件衣服去?」

  「是呀!你不喜歡嗎?」

  「你真想知道嗎?」

  「大概不想。」

  「好吧,那麼你會用什麼字眼來形容這件衣服呢?」

  梅蒂聳聳肩,苦笑著。「你想『寒酸』是什麼意思?」

  莉莎咬住嘴辱忍著笑,同時揚起眉毛。「你既然知道不好看,又為什麼要挑它呢?」

  「我爸爸喜歡。」

  「你爸爸的品味真爛。」

  「你不應該說『爛』,」梅蒂低聲說道,心裡明白莉莎是對的。「這種口氣使你像一個凶悍而苛刻的人,其實你並不是。我或許不懂衣服和髮型,但我對怎樣說話有點知曉。」

  莉莎張口望著她,這時彷彿有一件奇特的事在她倆之間發生了,那是兩個全然不同的心靈突然發現彼此可以互相學習。莉莎的褐眼睛緩緩現出笑意,然後把頭一偏,仔細打量著梅蒂的衣服。「把肩部往下拉到手臂上,讓我們看看那樣會不會好一點。」她指點著。

  梅蒂回以一笑,把衣服往下拉。

  「你的頭髮真——可怕,」莉莎連忙改正自己的用詞,然後環視四周,瞥見妝台上有一束絲花。「插一朵花也許有點幫助。」

  梅蒂憑直覺知道這正是她乘勝追擊的機會。「今天晚上在這裡過夜好嗎?我夜裡會回來,然後我們就是一個晚上不睡覺也沒有人管。」

  莉莎遲疑了一下才笑著說:「好。」她隨即又把注意力放在梅蒂的裝扮上。「你為什麼穿這種粗跟的矮鞋?」

  「以免顯得太高。」

  「高是根本存在的,傻瓜。你一定得戴那串珍珠嗎?」

  「是我爸爸要我戴的。」

  「你上車以後可以取下來,對不對?」

  「他如果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我可不會告訴他。我把口紅借你,」她說著,一面已經往自己的皮包裡摸索了。「你的眼鏡怎麼樣?你非戴不可嗎?」

  梅蒂忍住笑。「我需要看清楚的時候才戴。」

  四十五分鐘以後,梅蒂出門了。莉莎曾說她有裝飾的天才——從人到房間——梅蒂這時是真的相信她了。耳後插的那朵絲花使梅蒂感覺高雅不少,莉莎雖然覺得她的口紅對梅蒂較白的膚色而言太亮了,但梅蒂仍自覺成熟了很多。她的信心升到了最高點,走到門口的時候得意地回頭對莉莎與艾太太揮別,並且對莉莎笑著說:「你如果喜歡,可以隨興佈置我的房間。」

  莉莎對她豎起大拇指。「別讓派克久等了。」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費邁特的腦海裡響著鈴聲,然而這鈴聲很快就被他那越來越激烈的心跳聲所掩蓋,因為此刻的他正深埋於羅娜飢渴的體內,用力衝入她那拱起迎向他的身軀。她已接近狂野的高峰,正緊緊地抓住他……鈴聲又響了起來,不是教堂的鐘聲,也不是救火車的聲音。「邁特!」她喘著氣喊道,又是鈴聲。

  「喂,費邁特,你在裡頭嗎?」又一陣鈴聲。

  他當然在裡頭,在她的身體裡頭,而且已經接近爆發的邊緣。鈴聲再度響起。

  「他媽的,姓費的……」又是鈴聲。

  「跑到哪……」鈴聲。

  「……裡去了?」羅娜的身體僵住了,同時喉間發出一陣低音的尖叫。「噢,老天,外面有人。」太遲了,他停不下來,也不願意停。她已經挑逗了他兩天,他的身體才不管什麼闖入者的騷擾呢。他抓住她匆匆了事。他休息片刻之後即翻身坐起來,溫柔但匆忙地把她推開。羅娜忙著整理衣服。他剛把她推到一堆舊輪胎後面,門就打開了。

  紀歐文走進這間加油站的休息室,一臉狐疑的表情吼著:「這裡在搞什麼鬼?我幾乎要把這個地方拆掉了。」

  「我在睡覺,」邁特說道,一面用手梳整被羅娜弄亂的黑髮。「你要做什麼?」

  「你爸爸在麥辛的店裡喝醉了,警察已經動身去抓他了。你如果不希望他在牢裡過夜,最好先去把他找回來。」

  歐文離開以後,邁特把地板上羅娜的外套撿起來幫她穿上。剛才是她的一個朋友開車送她來的,這表示她現在需要搭便車。「你把車子留在哪裡了?」他問道。

  她告訴他。他點點頭,說:「我先把你送過去,再去救我爸爸。」

  邁特沿著大街開下去,路口的耶誕飾燈在雪花中顯得模模糊糊的。城北端立了一個牌子,上面掛著一個塑料花圈,還有一些字:「歡迎光臨艾德蒙頓,人口:三八一二四。」

  邁特把載貨車停在停車場一處黑暗的角落,她滑坐到他身邊。「別忘了,」她說道,同時攬住他的脖子。「今天晚上七點到山腳接我,我們把剛才的事情做完。還有,邁特,不要讓人看到。上次我爸爸看見你的卡車在那裡,問了一堆問題。」

  邁特看著她,突然很嫌惡自己抵抗不了她的性吸引力。他知道她美麗、富有,驕縱又自私,然而他卻任自己被她當種馬般使用,而且跟她偷偷摸摸地幽會,從來不敢光明正大地走前門。

  除了性的吸引之外,他們在其它方面毫無共同之處。博羅娜的父親是艾德蒙頓最有錢的人,她則是東部一所昂貴大學的新鮮人。邁特白天當機工,晚上則在印地安納州立大學夜間部唸書。

  邁特斜探過她的大腿打開車門,用無情而強硬的口氣說:「我要不是到你家前門去接你,要不就請你另找高明吧。」

  「可是如果我爸爸看見你的貨車,我要怎麼告訴他呢?」

  邁特不睬她那副驚愕的表情,只是冷冷地諷刺說:「告訴他我的轎車送廠修理去了。」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長長的車隊緩緩朝前移動著,一輛輛在戴特大飯店門口停下,讓年輕的乘客下車。

  門房來回地穿梭帶路,對這些盛裝的年輕人絲毫不敢怠慢,因為他們可不是平常人家子弟,而是出身芝加哥的顯赫豪門。來到這家世界聞名的豪華飯店,這些小貴賓絲毫不覺扭捏畏縮,個個都是一副傲然不可一世的氣派。唯一可以讓人看出他們年紀小、未諳世故的跡象,大概就是他們對當晚舞會所流露的熱切與興奮了。

  梅蒂望著別的年輕人下車。他們都跟她一樣,是為了參加韓小姐一年一度的晚宴與舞會而來。今天晚上,韓小姐的學生將表現出他們所學得的種種社交禮儀。五十個十二歲到十四歲的學生都穿著正式禮服,受到正式的接待,享用十二道菜的盛宴,然後參加舞會。

  梅蒂望著車窗外那些得意洋洋的笑瞼,發覺只有她是一個人來的。其它女孩要不是結伴而來,就是由男伴陪同——她們的男伴多半是由韓小姐的社交班畢業的兄長或堂表親。梅蒂的心情沉鬱地看著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明艷入時的女孩,再低頭看看自己,那種熟悉的恐懼與格格不入的感覺又湧上了心頭。她知道,與她們相形之下,她在派克眼中一定是既無聊又稚嫩。

  韓小姐包下了玫瑰廳。梅蒂沿著樓梯走上去,心裡忐忑不安,雙膝發軟。在樓梯轉角處,她絕望地回顧著,然後攔住一個服務生問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洗手間在哪裡?」

  那服務生回答以後,梅蒂向他道謝,然後走到洗手間去。她站在落地的大鏡子前,把自己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事實上,經過莉莎的一番修飾之後,她看起來並不壞,頭髮上的那朵花更給她一種神秘的感覺。

  梅蒂從皮包裡掏出莉莎借給她的口紅,按照莉莎的指示輕輕塗了一點,取下珍珠項鏈和眼鏡塞到皮包裡。「這樣好多了,」她這麼認定著,士氣因而提高了一點,如果她不瞇眼睛,如果燈光不太亮,派克說不定會認為她還算漂亮呢。

  她挺起胸,離開了洗手間,朝玫瑰廳走去。四周的年輕人都在互相招呼或圍聚交談,但是沒有一個人跟她打招呼,沒有人喊她的名字,對她說:「我真希望我們能坐在一起,你說呢?」這不是他們的錯,她知道。他們大部分都是自小就認識,父母又都是世交,平常過生日的時候都會彼此相邀。

  芝加哥社交界是個很排外的大團體,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進入這個特權圈子。梅蒂的父親不贊同這種觀念;他一方面希望鞏固梅蒂的社交地位,一方面又不希望她被那些驕寵任性的孩子帶壞了。

  經過主人歡迎的那一關倒還容易,她說了幾句應景的話以後,就朝餐桌走去。她偷偷從皮包裡掏出眼鏡來看桌上的名牌,發現自己的名字在第三桌,而不幸的是與她同桌的是葛琴妮和胡泰絲,都是上次跟她一起在耶誕慈善晚會中扮演小精靈的女孩。

  「嗨,梅蒂。」她們齊聲說道,並用一種似乎帶笑的眼光看著她,令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白癡,然後她們又轉而把注意力放在鄰座的男孩子身上了。另外還有一個女孩是派克的妹妹若玫。她只是淡淡地朝梅蒂的方向點點頭,然後對身邊的男孩耳語一番,那個男孩笑了,並且目光朝梅蒂身上投射過來。

  梅蒂盡量不去追究若玫是不是在講她,同時裝出一副趣味盎然的樣子環顧四周,彷彿在欣賞那些五顏六色的耶誕裝飾。她右邊的位子是空的,後來她才知道被指定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生病了,所以她就只能尷尬地一個人枯坐在那裡。

  菜一道一道地上來。在吃甜點的時候,梅蒂決定自己應該設法加入她這一桌的談話。此刻他們的話題已由歐洲最佳的春假去處轉移到最近所看的電影。如果他們談的不是電影而是書,梅蒂就不愁了,可是關於電影她所知有限,因為她父親絕對禁止她看普級以外的片子。

  「你看過那一部嗎,梅蒂?」莫斯迪這時才想到韓小姐所教,在交談時應該把同桌的每一個人都包括在內的訓示。

  「嗯……恐怕沒有。」這時樂隊開始演奏了,隔間也被拉開,表示大家應該結束交談,到舞廳去。

  派克曾答應跳舞的時候要來。既然他妹妹在這裡,梅蒂知道他一定會來的,而且他的大學聯誼會也在另一個舞廳舉辦活動,所以他此時正在這家飯店內。梅蒂站起身,攏一攏頭髮,朝舞廳走去。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韓小姐盡責地招呼賓客,確使每一個人都有談話和跳舞的對象。梅蒂總是看見韓小姐指派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男孩來向她邀舞。梅蒂的舞跳得很好,可是韓小姐派來的男孩子全部都比她矮,所以再怎麼跳也優雅不起來。事實上要不是她希望派克來的時候自己能在場,她就乾脆躲到洗手間去了。

  十一點的時候,大部分人都三三兩兩地散到別處去了,舞池中只剩下梅蒂等四對還在跟著那老掉牙的音樂跳舞。梅蒂的舞伴是魏士華。他雖然沒有她高,卻不失為一個不錯的男孩。他興致勃勃地談著加入他父親的法律公司等計劃。梅蒂喜歡他,因為他是真的想和她跳舞。

  梅蒂聽著士華談話,目光卻盯著入口處,當派克終於和三名同學出現時,她的心跳到了喉間。派克的金髮和運動員的身材配上黑色的禮服,使得舞廳內其它人都黯然失色。華發覺到梅蒂突然僵硬起來,住口環視四周。「噢——若玫的哥哥來了。」

  「嗯,我知道。」梅蒂說道,聲音不自覺地帶著夢幻般的口氣。

  「那個雷派克到底有什麼好,能讓你們這些女孩子這麼著迷?」

  派克正走過大廳朝他妹妹走去,因為他必須陪她跳一支舞。梅蒂收回目光,看著士華。「我的意思是,」他自嘲地說。「只因為他比較高,比較世故,你就喜歡他而不喜歡我嗎?」

  「你不應該自貶,」梅蒂心不在焉地說道,看著派克盡義務地與若玫跳舞。「你很聰明,人也好。」

  「你也一樣。」

  「你將來會跟你父親一樣,是一個能幹的律師。」

  「下星期六晚上你願不願意出來?」

  「什麼?」梅蒂驚問。「我的意思是,」她匆忙修正自己的語氣。「你的好意我知道,可是家父不准我在十六歲以前約會。」

  「謝謝你把理由弄得那麼光明正大。」

  「我不是。」梅蒂答道,可是接著她就忘掉了自己在說什麼,因為若玫的男朋友打斷了派克,接下去跟若玫跳了起來,於是派克就轉身朝門口走去。「對不起,士華,」梅蒂急切地說道。「可是我有樣東西得交給派克。」她顧不得許多人帶笑的眼光,獨自走過舞池趕上派克,別人都好奇地看著她,彷彿她是支笨拙的蟲,不過派克的笑容倒是溫暖而真實的。

  「嗨,梅蒂,你今天晚上玩得愉快嗎?」

  梅蒂點點頭,希望他想起他曾答應今天晚上要陪她跳一支舞。但是他絲毫沒有想起的樣子,只是等著看她為什麼要追上來。她猛然發覺自己正用一副崇拜的眼光瞪著他,不禁羞紅了瞼。「我——我有樣東西要給你,」她顫顫地說著,一面朝自己皮包裡摸索。「我是說,我爸爸要我把這個交給你。」她取出信封,卻把那串珍珠項鏈也帶了出來,然後項鏈滑落在地上。

  梅蒂匆忙彎身去撿,派克卻也正要去撿,兩個人的額碰在一起。「對不起!」聽見派克呼痛,她緊張地說著,站起身時口紅又從皮包裡掉出來。派克的一個朋友蘇強納這時俯身幫她撿起來,並且開玩笑地說:「你何不把皮包口朝下,我們可以一次把所有的東西都撿起來?」

  梅蒂又差又窘,把信封塞給派克,再把珍珠項鏈和口紅丟到皮包裡,隨即忍著淚轉身要走。這時在身後的派克才終於想起他的承諾。「你答應的舞呢?」他問道。

  梅蒂轉回身,整張臉都亮了起來。「噢,我都——忘了。你要嗎?我是說,跳舞?」

  「這是我今天晚上所聽到的最好的建議。」他精神奕奕地答道。於是當音樂響起,梅蒂走入他的雙手中,覺得彷彿她的美夢成真了。在她的指尖接觸下,她可以感覺到他堅實的背部,他的古龍水味道好聞極了,而且他的舞技也很優越。梅蒂簡直被他整個迷惑住了,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你的舞跳得非常好。」她說道。

  「謝謝你。」

  「你今天晚上穿著這身禮服也非常好看。」

  他輕聲笑著。梅蒂把頭略微後仰,打量著他。他說道:「你今天晚上也不錯。」

  梅蒂覺得兩頓發燒,連忙垂下目光看著他的肩膀。但不幸就在這抬頭與低頭之際,她頭髮上那朵花滑落下來,斜斜地掛在她的肩膀附近。她努力想著話題。「你的聖誕節假期玩得好吧?」

  「很好,」他說道,目光盯著她的肩膀處。「你呢?」

  「很好。」她答道,覺得自己笨拙無比。

  音樂一停,派克立刻把手放下來,帶笑跟她道別。梅蒂知道她不能呆站在那裡目送他離開,於是匆忙轉身,卻遲至這時候才由鏡子中瞥見那朵花是怎麼鬆弛地垂掛著,她連忙把它扯下來。

  派克跟他那一夥回到他們的兄弟會會場。「派克,」蘇強納笑著說。「你又征服了柏家的小女孩。她給你的是什麼——情書嗎?」

  「閉嘴,強納,你喝醉了。」派克說著,一面伸手摟住他的女伴。

  「她是誰?」他的女伴問道。

  派克看看她的白色絲絨禮服。「你這件衣服是在哪裡買的?」

  「柏氏百貨公司的名家專櫃,怎麼樣?」

  「那就是了,」他說道。「柏梅蒂小姐——也是柏菲利的獨生女繼承人。」

  「就算把全世界的錢都給我,我也不會跟那樣的女孩結婚。」強納說道,同時從口袋摸出一小瓶威士忌喝起來。

  「誰在說結婚了?」

  「她呀,」強納說道。「她那雙眼睛簡直像要把你吃掉了一樣,誰都看得出來。」

  「我知道。」派克承認著,並誇大地歎一口氣。

  在衣帽間裡,梅蒂悔恨地望著手中那朵絲花,擔心剛才跳舞的時候就已經掉下來了。她身邊那個女孩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對她點點頭:「不錯,你跟他跳舞的時候它就掉了。」

  「我就擔心這個。」

  那個女孩笑了。梅蒂想起她的名字是孫露淇,看起來人還不錯。她問道:「你明年要念哪個學校?」

  「佛蒙特州的班森赫斯。」梅蒂說道,那個女孩嫌惡地皺起眉頭。

  「你怎麼會受得了?那裡好荒涼,簡直像所監獄。我祖母就是念那裡的。」

  「我祖母也是。」梅蒂歎口氣說道,心裡真希望她爸爸不要那麼堅持。

  「現在沒有人去那裡了,我們都去賀裡山或肯萊爾。」

  「我知道。」

  露琪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雷若玫說,今天晚上跟派克在一起的那個黑髮女孩已經有了他給的兄弟會別針——-一下一個她要的就是訂婚戒指了。」

  「噢,真不錯。」梅蒂勉強振作地笑著說,同時把眼鏡拿出來戴上。

  梅蒂打開她房間的門,只見莉莎和艾太太窩在椅子上。「怎麼樣?」莉莎跳起來問道。「把一切經過都告訴我們!」

  「棒極了,」梅蒂作了一個鬼臉。「如果你能不把一些事情算進去。譬如我把生日卡給派克的時候,我皮包裡的東西都掉了出來,而他彎腰幫我撿起來的時候,我又差點把他撞昏——我還一直讚美他有多好看,舞跳得有多好。」她跌坐在椅子上,說道:「當然情形還不是最糟的。我是說,我本來還有可能向他求婚呢!」這時她才發覺她坐的椅子位置改變了,事實上她整個房間都不一樣了。

  「嗯,你覺得怎麼樣?」莉莎問道,看著梅蒂滿面驚喜地環顧四周。

  其實經過改變的地方並不多,但效果卻很突出。莉莎把傢俱的位置換了,又把花瓶裡的絲花改放在床頭。她還從別的地方弄來了一些盆栽。現在整個房間有一種女性化的、花園式的味道。「莉莎,你真了不起!」

  「不錯,」她笑道。「艾太太也幫了忙。」

  「我只是提供了那些盆栽,」艾太太說道。「其它都是莉莎弄的。我希望你父親不會反對。」她說完即站起身,有些不安地離開了房間。

  艾太太走後,莉莎說:「我倒希望你爸爸會進來看看呢。我甚至已經準備好了一番說詞。」

  梅蒂對她報以一笑。「你要對他說什麼?」

  莉莎故意用一種很有教養的口氣說:「您好,我是梅蒂的朋友龐莉莎。我想做一個室內設計師,現在正在這裡實習。我希望你不會反對,先生?」她表演得太好了。梅蒂笑著說:「我不知道你想做室內設計師。」

  莉莎坐到床上,白了她一眼。「我能把高中念完就算運氣不錯了,更別提進大學念室內設計了。我們家沒有錢讓我念。」

  梅蒂覺得以莉莎這樣的天分而不能進大學實在是很不公平的事,她正在想的時候,莉莎又說:「艾太太告訴我,你父親是柏氏百貨公司的老闆。他是不是旅行去了?」

  「沒有,他在跟董事會開會。」梅蒂以為每個人都跟她自己一樣對柏氏公司的營運很感興趣,就又解釋說:「他們的議程很有意思,因為有兩位董事認為柏氏公司應該發展到別的城市,主計人員則認為這在財務上是不負責任的說法,但是業務總裁又說如果購買力增加,我們的整體利益也會增加。」

  「好了,」莉莎舉起手說道。「對我而言那都是廢話。你只要告訴我,你怎麼抗拒得了那些漂亮的衣服、傢俱和音樂——一所有的東西都是你家的。」

  梅蒂很詫異莉莎竟然對公司的營運不感興趣。「事實上,那些商品不是我們的,是公司的。我們所擁有的只是公司的股票。而且事實上也不是全部股票,只是大部分而已。你明白嗎?」

  「不明白。」莉莎說著,注意力轉移到角落的一盆植物上。她走過去把它移出來一點,果然效果又不一樣了。

  「你高中要念哪裡?」海蒂問。

  「凱默林。」莉莎說道。

  梅蒂眨眨眼睛。她在去聖史蒂芬的路上會經過凱默林。聖史蒂芬是很老舊,但還保養得不錯,凱默林則是一所又大又醜的公立學校,學生也都一副襤樓而凶悍的樣子。她父親一再強調只有在好的學校裡才能受到良好的教育,梅蒂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等莉莎早已入睡之後,梅蒂突然有三個點子,於是她開始詳細計劃著一切。

  第二天一早,范威把莉莎送回家以後,梅蒂下樓到餐廳去,她父親正在那裡看報,等著跟她共進早餐。通常她都會對他前一晚的會議結果很好奇,但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坐到椅子上之後就開始行動了。

  「你不是常說接受良好的教育是絕對重要的嗎,爸爸?」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她又繼續說:「你也說過有的公立學校素質非常低?」

  「對。」他又點頭答道。

  「你好像也說過,柏氏家族信託基金這幾十年來一直都對班森赫斯學校有捐助?」

  「嗯。」他喃喃說著,並把報紙翻到下一頁。

  「嘔,」梅蒂試著控制住自己越來越興奮的心情。「聖史蒂芬有一個學生——她是個非常好的女孩,家裡信仰也很虔誠。她的功課比我還好,也很有天分。她想做室內設計師,可是她有七個弟妹。因為她父母沒有錢,所以她只好去念凱默林高中,那不是很糟糕嗎?」

  「嗯。」他說著,一面皺起眉頭看著報上關於市長的一篇文章。他向來不喜歡民主黨的人。

  「你想那麼一個有天分又有志氣的女孩子就這樣被埋沒了,不是很可惜嗎?」

  她父親抬起目光,突然很專心地看著她。「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呢,梅蒂?」

  「獎學金。如果班森赫斯學校不給,你可以要他們把信託基金所捐的一部分錢拿來用。」

  「我還可以指定把那筆獎學金給你剛才說的那個女孩,是不是?」梅蒂知道她爸爸相信,使用權力與關係以達到某些目的是必要的。

  她緩緩點頭,眼睛帶著笑。「不錯。」

  「我明白了。」

  「你不會碰到比這更有意義的事了,」她慫恿著。「而且如果我們不幫助莉莎,說不定以後她就得靠社會福利金過日子!」社會福利金向來是她爸爸最反對的一種政策。

  「你讓我想起你祖母,」他想了一會兒之後說道。「「她常常對某些不幸而又值得幫助的人感興趣。」

  梅蒂覺得很愧疚,因為她的目的是出於自私而非那麼高尚的。可是他的下一句話使她忘記了一切。「明天你打電話給我的秘書,把你說的那個女孩的資料告訴她,並要她提醒我打電話給班森赫斯。」

  接下來的三個星期梅蒂都在焦慮地等待,也不敢先告訴莉莎以免她失望。終於有一天,班森赫斯學校寄來了一封信。梅蒂急切地站在她爸爸的椅子旁邊,聽他把信念給她聽。

  「他們願意給龐小姐一份獎學金,因為她的成績優良,再加上柏家的推薦。」梅蒂興奮地叫出來,令她爸爸冷冷地瞪她一眼。他又繼續說:「那份獎學金包括學費和住宿,可是不包括交通和生活費。」

  梅蒂的臉色白了一點,因為她沒想到坐飛機到佛蒙特州要多少錢,不過事情既然已經成了一大半,其它的以後一定有辦法。也許她可以說服她父親到時候開車送她和莉莎一起去。

  第二天,梅蒂把班森赫斯學校的簡介和那封信帶到學校去,好不容易等到放學後,她跟著到莉莎家。莉莎的媽媽正在廚房裡忙著,又請她吃意大利點心。「你越來越瘦了,跟莉莎一樣。」龐太太說道。梅蒂順從地吃了一口,然後把信拿出來。

  梅蒂笨拙地解釋著獎學金和學校的事,莉莎和龐太太聽完了以後是一片死寂,彷彿她們無法消化這個消息。然後莉莎緩緩站起來。「我是什麼?」莉莎憤怒地說出來。「是你們施捨的新對象嗎?你以為你是誰——」

  她從後門衝出去,梅蒂也跟出去安撫她的自尊。「莉莎,我只是想幫忙!」

  「幫忙?」莉莎反駁著。「你憑什麼以為我會願意念那種有錢的勢利鬼念的學校?我可以想見——」

  「只要你不說,沒有人會知道你是領獎學金的——」梅蒂臉都氣白了。「原來你也一直認為我是有錢的——勢利鬼。」

  「沒有,你連這種話都說不出口,真是太有教養了。」

  「你才是勢利鬼,莉莎,」梅蒂頹喪地說。「你拿金錢來看一切。而且你在班森赫斯根本不必擔心受不受歡迎,我才是不受歡迎的人。她們都像你而不像我。」她很鎮定、很有尊嚴地說完這些話,就轉身離開了。

  范威在龐家前面等著,梅蒂坐上車子。她知道自己一定有什麼不對勁,使得任何階層的人都不願意接近她。

  莉莎看著梅蒂的車子離開。她知道梅蒂有一種特殊之處,一種優雅和敏感的特質。莉莎羨慕梅蒂的這種特質,也羨慕她的財富,氣她有能力扮演一個十幾歲的神仙教母幫助別人,也恨自己有這種醜惡和不公平的感覺。

  第二天,梅蒂坐在她的老地方吃午餐,一面看著書。她從眼角瞥見莉莎朝她走來,更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書上。

  「梅蒂,」莉莎說道。「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沒關係,」梅蒂頭也不抬地答道。「忘了吧!」

  「很難忘記我竟然對這世界上最好的女孩說過那樣的話。」

  梅蒂瞄她一眼,又低頭看書,不過聲音比較緩和了。「現在沒有關係了。」

  莉莎在她身邊坐下。「我太自私也太愚蠢了。我也很遺憾,因為你給我那麼好的一個機會去唸書,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去,我是長女,我媽媽需要我幫忙,而且就算她不需要,我也沒有旅費和其它必需的錢。」

  梅蒂從來沒想過莉莎的媽媽會不讓她去,而且若說龐太太生了八個孩子就表示莉莎得作兼職媽媽,那實在是很不公平的事。「我沒想到你父母會不讓你去,」她帶著歉意說道,同時也第一次抬頭看莉莎。「我原以為……呢,父母都想要盡可能讓孩子受最好的教育。」

  「你對了一半,」莉莎說道,梅蒂這時才發現莉莎彷彿有心事要一吐為快的樣子。「我媽媽是這麼想,她昨天踉我爸爸吵了一架。我爸爸說女孩子不需要念什麼好學校,只要結婚生小孩就行了,我媽媽就揮著大湯匙對他喊,說我可以做比生孩子更好的事,還說我也應該念大學。可憐的爸爸,他簡直呆住了。結果,我媽媽打電話給我祖母,她又把所有的親戚都找來,然後每一個人都拿出錢來湊給我,不過那只是貸款而已。我想如果我在班森赫斯用功一點,也許以後能申請到某個大學的獎學金。再以後呢,我就能找到一個好工作,把錢還給大家。」

  莉莎的雙眼發亮,她激動地握緊了梅蒂的手,然後輕聲問道:「知道自己能改變另一個人的一生,那種感覺是怎樣的?如果你知道你使我和我的父母、我的姑姑叔伯的夢想都成了真——」

  梅蒂竟感到熱淚要奪眶而出了。「那種感覺,」她說道。「非常好。」

  「你想我們能成為室友嗎?」

  梅蒂點點頭,她的瞼亮了起來。

  尺碼之外,幾個女孩子正好奇地看著這一幕:龐莉莎和柏梅蒂那個怪女孩竟然突然站起來,又叫又笑地互相擁抱在一起,同時又興奮地不停跳著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18:08

  第三章

  一九七八年六月

  梅蒂與莉莎在班森赫斯共度了四年時光的房間裡,此刻堆滿了紙箱和行李箱。衣櫥門上掛的是昨天晚上穿的畢業禮服,上面鑲著金色的穗子,那表示她們兩人都因成績優異而拿到了最高榮譽。外面大廳裡,許多學生的家長和男朋友都在幫忙搬行李。梅蒂的父親昨天晚上在當地的一家旅館過夜,待會兒就要過來了。可是梅蒂卻似乎沒注意到時間,只是坐在那裡看相簿,莉莎倒是在忙著整理衣服。

  她們兩人在這裡都過得非常愉快。跟莉莎原先擔心的完全相反的是,她不僅未受排斥,反而成了同學中獨領風騷的人物,各種活動都是她帶頭的。三年級的時候,鄰近男校的風雲人物博比爾請莉莎去跳舞,當晚莉莎就把貞操給了他。然後她回到房間裡,快樂地把這個消息告訴梅蒂和四個在場的女孩。「我已經不是處女了,你們以後可以隨時來跟我請教!」

  那些女孩都高興地笑起來,顯然把這件事又當成莉莎特立成熟的典範,可是梅蒂卻很擔心。等其它女孩離開以後,她們兩人吵了一架。「我簡直不相信你會做這種事!」梅蒂終於爆發了。「萬一懷孕了怎麼辦?萬一其它女孩把話傳開了呢?萬一你父母知道了呢?」

  莉莎也不甘示弱。「你又不是我的監護人,別跟我媽媽一樣!如果你想等雷派克或什麼白馬王子有一天來把你抱上床,你就儘管等吧,可是別期望別人都跟你一樣!我可不吃聖史蒂芬那些修女的那一套。」她又說道:「我也並不是那麼不小心——比爾用了保險套。此外,別的女孩也不會說出去,因為她們已經做過了。今天晚上我們房間裡唯一受驚的小處女是你!」

  「夠了,」梅蒂平靜地打斷莉莎的話,不過她心裡卻充滿愧疚和羞窘。她覺得該為莉莎的行為負責,因為是她帶莉莎來這所學校的,但她也知道自己無權約束莉莎。「我不是要批評你,莉莎,我只是為你擔心而已。」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莉莎轉身對她說:「梅蒂,對不起。」

  「算了,」梅蒂說。「你說的對。」

  「不對,」莉莎懇求地望著梅蒂。「只是我不像你,也無法像你,雖然我曾試過。」

  梅蒂冷笑。「你為什麼要像我呢?」

  「因為,」莉莎狡笑著,然後模仿著亨佛利•鮑嘉的口氣說:「你有格調,寶貝,『方格子』的『格』。」結果她們那天晚上的衝突是在冰淇淋店裡和平收場。

  梅蒂正沉湎於回憶之中的時候,羅琳恩探頭進來說:「杜尼可今天稍早打電話說,你們的電話已經切斷了。他說他待會兒會過來。」

  「他打電話是要找誰呢?」莉莎問道。琳恩說他是找梅蒂,然後就走了。莉莎嘲笑著說:「我就知道!昨天晚上他那雙眼睛就沒離開過你身上,我在他面前倒立都無法引起他的注意。我當初實在不應該教你怎麼穿著打扮的。」

  「你又來了,」梅蒂笑著說。「總共就那麼幾個男孩子而已。」杜尼可是耶魯大學三年級的學生,昨天晚上來參加他妹妹的畢業典禮,以他那副英俊的面孔迷倒了這裡所有的女生。但是在看到梅蒂以後,他反而被迷倒了。

  「就那麼幾個男孩子而已?」莉莎說道。「如果你跟這兩年來半數想約你的男孩子出去的話,就打破我的紀錄了。」

  她正要再說下去,杜尼可的妹妹出現在門口,她無可奈何地笑一笑說:「尼可跟他的幾個朋友在樓下,他們是今天早上從紐海文開車過來的。他說他一定要幫你收拾行李、要接近你,或者要跟你求婚——看你要挑哪一個。」

  「讓那個害相思病的可憐男孩上來吧!」莉莎笑著說。然後她與梅蒂又相視而笑,她們兩人是如此不同,然而卻又如此和諧而有默契。

  這四年來她們都改變了許多,可是以梅蒂的改變最顯著。莉莎本來就很漂亮了,又從來不戴眼鏡,也從來不胖。而梅蒂兩年前配了隱形眼鏡之後,使她的大眼睛更為吸引人,她五官的輪廓變得更細緻,頭髮變得更偏金色,時間也使她的身材發展得更勻稱了。

  莉莎那一頭濃密如火焰的頭髮再加上她那熱情的態度,使得十八歲的她有一種更華麗的美艷。相對的,梅蒂有的是一種沈靜高雅的美。莉莎的活潑似乎是在向男人招手挑逗,梅蒂的微笑卻對男人是一種更具挑戰性的矜待。只要她們兩個人在一起,自然而然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梅蒂對自己近年來所受的異性青睞覺得很新奇,一方面又覺得很平常。她雖然喜歡跟男孩子出去玩,卻不如她想像中的那樣刺激。莉莎把這怪罪於梅蒂把雷派克過度理想化了,總是拿他跟每一個男孩子比較。這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梅蒂由於家教使然,也往往覺得自己比那些男孩子老了一點。

  梅蒂從小就知道她要念大學,有一天要在柏氏公司佔有一席之地。然而她所碰到的男孩子似乎除了性、運動和喝酒以外,就沒有什麼目標或興趣了。對梅蒂而言,有些男孩的首要目標就是想把她的名字加在他們的「摧花」名單上——據說鄰近的那所男校裡真的貼著這麼一張名單——這在梅蒂簡直是一種極端羞辱和骯髒的事。

  梅蒂真正想跟一個人發生更親密的關係時,那必須是一個她能信任、她所欣賞的人。性關係不只是做愛而已,還包括海邊長談、雙手互握、壁爐前共看火焰。然而嘗試了這麼些年後,她始終未能成功。她每次想塑造出一個理想的形象時,眼前出現的人影總是雷派克。

  在班森赫斯唸書的這四年裡,每次放假回家的時候,梅蒂總是盡量設法見到派克——這並不難,因為他們兩家同屬於葛倫鄉村俱樂部。每年夏天,她都邀請派克與她搭檔參加網球比賽,而他總是大方地接受。但是由於梅蒂跟他在一起就會緊張,所以他們經常輸球。

  聖誕節雷家來訪的時候,梅蒂總是沒法站在廊子上掛的懈寄生下面,而根據傳統風俗大家就得吻她。因此之故,她的初吻就是派克給的,而她就憑著這個吻的記憶再活到第二年的聖誕節。

  他來他們家吃飯的時候,她就愛聽他談他在銀行裡的工作,也愛他們飯後的散步。一直到去年夏天,她才發現原來派克早就知道她喜歡他。開始的時候,他是先同去年在學校滑雪的情形,梅蒂就談到她跟鄰校滑雪隊隊長去玩的趣事。派克微笑著說:「每次我看見你,都發現你比上一次更漂亮了。我想我知道遲早會有一個人取代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只是沒想到會是一個教你雪橇的傢伙。」他又開玩笑地說:「事實上,我已經習慣了做你心目中的浪漫英雄呢。」

  自尊心與理性使梅蒂未曾坦誠他的地位並無人取代,成熟也使她不致假裝她心中沒有他。她唯一能做的是把它當成童年往事一樣拿來開玩笑。「你知道我從前的感覺?」她問道,同時設法擠出一個笑容。

  「我知道,」他也對她回以一笑。「我曾擔心你爸爸會不會注意到,然後有一天帶著槍來找我。他對你的保護可是非常嚴格的。」

  「我也知道。」梅蒂開著玩笑說,然而這對她實在不是一件值得開玩笑的事。

  笑完以後,派克又說:「雖然現在你的芳心已經屬於一位滑雪隊長,我希望那並不表示我們就不能再有飯後散步或一起打網球了。我一向挺喜歡這樣的,而且我是說真的。」

  隨後他們又談到梅蒂念大學的計劃以及事業目標。似乎只有他能明白她對繼承父業的感覺,也真心相信她會有很好的表現。

  此刻梅蒂站在宿舍的房間裡,明白以後她跟派克可能永遠只是朋友關係。這想來讓她心痛,然而她確信他們之間的友誼也是很重要的事。

  莉莎把最後一批衣服由衣櫥拿出來放到箱子裡。「你又在想派克了,」她嘲笑著說。「每次你想他的時候眼神總是那麼陶醉——」這時杜尼可和兩個朋友來到她們的門口,她隨即住口。

  「我對他們說,」尼可偏著頭指著他那兩位朋友。「這個房間裡的美女比他們在整個康乃狄克州所見的還多。可是因為我是第一個進來的,所以我可以先作選擇,而我的選擇是梅蒂。」他對莉莎眨眨眼,然後往旁邊讓開。「各位先生,容我介紹我的『第二選擇』。」他的手一揮,那兩個標準的長春籐盟校學生走了進來,見到莉莎,然後他們兩人就呆住了。

  那個金髮的首先恢復正常。「你一定是梅蒂,」他對莉莎說道,他的表情彷彿在說尼可已把最好的搶走了。「我是柯萊恩,這位是伍哲思。」

  莉莎雙臂抱胸,覺得頗好笑地看著他們。「我不是梅蒂。」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站在角落的梅蒂。

  「老天——」柯萊恩輕呼出來。

  「老天——」伍哲思也應著,然後他們兩人轉頭看看莉莎,又再回頭看梅蒂。

  梅蒂忍住笑,莉莎則揚起眉毛挖苦地說:「等你們兩個朝拜完畢後,我們會給你們一瓶可樂,以感謝你們幫忙打包行李。」

  他們笑著走上前。這時柏菲力走了進來,見到這三個年輕人,他的臉一沉。「這裡在搞什麼鬼?」

  大家都僵住了。梅蒂想緩和氣氛,但柏菲力不睬她,頭朝門口一偏,說:「出去!」男孩子離開以後,他對梅蒂和莉莎說:「我以為學校禁止男生進宿舍。」

  其實他不是「以為」,而是「知道」。兩年前他曾突然在週日來訪,結果發現大廳入口處有一些男孩坐在那裡等女伴。本來這在週末時是可以的,但相菲力卻使這個規定改變了。他怒氣沖沖地去找校長,第二天佈告就貼了出來,說以後除了家長以外,其它男性一律禁止進入宿舍。

  其它女孩都很生氣,梅蒂和莉莎則是除了生氣之外更要加上羞窘。

  現在梅蒂忍著羞辱想解釋。「學期已經在昨天結束了,所以那項規定不適用。而且他們只是想來幫忙打包行李而已——」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才提早來——」他停了下來,因為舍監來告訴他有重要電話。

  他離開以後,梅蒂跌坐在床上,莉莎則把可樂重重地放到桌上。「我簡直搞不懂這個人!」莉莎憤憤地說。「他太不講道理了。他把每個想跟你約會的人都嚇跑了。你十六歲生日的時候他送你一輛車,可是卻又不准你開。我有四個意大利堂兄,而他們加在一起也沒有像你爸爸那麼保護過度!」

  莉莎在梅蒂身邊坐下,說:「梅蒂,你得想想辦法應付他,否則這個夏天有你受的。我有大半個夏天不在,所以沒有辦法幫你。」原來學校為了嘉獎莉莎的優秀成績與藝術天分,特別給她六個星期的獎學金,讓她到羅馬去修一些室內設計的課程。

  梅蒂頹然往牆上一靠。「我三個月以前就開始擔心了。」莉莎知道她是指要念哪所大學的事。有幾所大學願意給莉莎獎學金,結果她選擇了西北大學,因為梅蒂也打算念那裡。可是梅蒂的父親卻要她去念瑪麗維爾女子精修學校。

  「我知道他一切都是為你好,」莉莎說:「我也承認他不像其它大部分的家長,對子女毫不關心。他起碼很關心你,每個星期都打電話來,學校有什麼活動他也一定來參加。也許我應該私下跟他談談,勸他准你去念西北。」

  梅蒂白他一眼。「你想那會有用嗎?」

  莉莎懶懶地彎腰整理鞋帶。「他會認為我把你帶壞了。」事實上為了避免菲力那麼想,莉莎在他面前總是扮演一個很知道感恩的乖女孩角色。起先,菲力待她宛如他所助養的一個棄嬰,不過後來他也漸漸變得以她為傲了。莉莎的父母負擔不起來學校看她的旅費,所以菲力似乎就兼替了他們的職務。

  她們住校的第一年春天,菲力曾要他的秘書打電話問龐太太是否有什麼東西要他順便帶給莉莎。結果龐太太竟然做了一些意大利菜讓他帶去,弄得飛機上一股意大利肉醬香腸的味道,使頭等艙的旅客抱怨不已。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敢自告奮勇為龐太太服務了。

  有一次學校舞台上的燈光掉落,打傷了莉莎的頭,菲力特別關照醫院好好治療,並且要求學校負責醫療費。昨天晚上畢業典禮後,他給梅蒂一條黃玉金鏈,也給莉莎一條金手鏈,兩樣都是在第凡內珠寶店買的。

  起先莉莎還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他,因為他總是那麼傲然,但觀察一段時間之後,莉莎對梅蒂宣佈,她認為菲力其實心腸很軟,對人無傷。可是第二年夏天,莉莎非常客氣地勸他讓梅蒂多享受一點自由的時候,他竟然怒不可遏,罵莉莎不知感激,並宣稱要讓學校中止她的獎學金。他那種強烈的反應,令莉莎感到挫怒無比。

  而今莉莎的感覺也是如此。「你是否相信他這麼監視你,是因為你媽媽欺騙了他的緣故?」

  「她不只欺騙他一次。他們結婚以後,她自馴馬師到卡車司機都跟他們睡過覺。是派克告訴我他父母所知的情形,顯然大家都知道她是怎樣的女人。那實在是很大的醜聞,令我爸爸成為一個笑柄。」

  「你跟我說過這些,」莉莎說道。「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以為不守婦道是會遺傳的。」

  「他是真的相信會那樣。」梅蒂答道。

  菲力在這時進來。見到他陰沉的表情,梅蒂頓時忘了自身的問題。「出了什麼事?」

  「你的祖父死了,是心臟病。」

  在弔唁的人群裡,蘇強納搜尋著雷派克的身影。他從服務生的托盤裡拿起今天他所喝的第三杯酒,走向柏家大宅的客廳。

  他在客廳門口停下來打量著。而他身旁有一位身型細小的老太太則好奇地打量他。為了禮貌他只好跟她招呼兩句。「我討厭喪禮,你呢?」強納問道。

  「我倒挺喜歡的,」她頗沾沾自喜地說。「在我這個年紀,我每次參加一個喪禮都覺得是自己贏了一場比賽。」

  強納忍住笑聲,因為在這種場合是不容許大笑的。他放下空酒杯,繼續找著,終於看見派克和幾個年輕男女在一起,他們也都是強納的朋友。他朝他們走去時,經過餐桌又順手抓起一杯酒。「真是個盛會,不是嗎?」他嘲諷地微笑說。

  「我以為你從來不喜歡參加喪禮。」打過招呼之後,派克說道。

  「我是不喜歡。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弔唁柏斯理之喪,而是為了保護我的繼承權。」他吞下一口酒。「我爸爸又威脅著要取消我的繼承權了,我想他這次是當真的。」

  長得頗漂亮的柯麗麗懷疑地看著他。「如果你不參加喪禮,你爸爸就要取消你的繼承權?」

  「不是的,我的美人。我爸爸是說如果我再不振作,他就要取消。換句話說,我得參加世交的喪禮,也得參與開發家族企業。」

  「聽起來不錯,」派克笑著說。「你得開發什麼新企業呢?」

  「油井,」強納說道。「更多的油井。這一回,我老爸跟委內瑞拉政府達成交易,要在那裡探勘。」

  方雪兒一面藉著小化妝鏡塗口紅,一面說:「難道他要派你到南美洲去?」

  「還不至於,」強納哼著說。「我爸爸派我負責人事,限應徵去那裡的人面談。結果我面談之後他還得再檢查一遍。我看中了十五個人選,我爸爸還要跟他們-一面談,以考核我的用人能力。結果呢,他把我挑的人否決了一半,而他最中意的是一個姓費的,我本來根本沒打算錄用那個傢伙的。那個姓費的是一個鋼鐵工人,他這一輩子所做的事踉石油最有關係的,只不過是兩年前在印地安納州一些小工地而已。此外他對鑽油根本不感興趣。只在乎兩年以後是不是能拿到二十萬元紅利。他是當著我老爸的面這麼講的。」

  「那你父親為什麼還要用他?」

  「他說他喜歡姓費的『調調』,」強納說道。「他喜歡姓費的領到紅利以後的計劃。見鬼了,他還要我下個月把姓費的帶來認識我們公司的營運,並為他介紹一下環境。」

  「強納,」麗麗說道。「你喝醉了,說話的聲音太大了。」

  「對不起,」他說。「可是我已經聽夠了我老爸如何誇讚他。我告訴你們,那個姓費的是一個自大而充滿野心的婊子養的。他沒有格,沒有錢,什麼都沒有!」

  「聽起來倒像是聖人。」麗麗開玩笑地說。

  強納生氣地說:「如果你們認為我是誇大其詞,七月四日的俱樂部舞會我就把他帶去,讓你們瞧瞧我老爸認為我應該傚法的人是什麼樣子。」

  「別傻了,」雪兒警告著。「你爸爸也許認為他做員工還不錯,可是如果你真把那種人帶到葛倫俱樂部,你爸爸會把你閹了。」

  「我知道,」強納苦笑。「可是那也值得。反正是他要我『照顧他』,帶他見見人的。」

  派克被他的氣話逗笑了。「應該有其它比較容易的辦法可以解決你的問題。」

  「有,」強納說。「我如果討一個有錢的老婆,就可以不管我老爸怎麼對待我了。」說著,他轉頭四處張望起來。他的表情突然呆住了,只見一個絕世的金髮美女正從樓上走下來。強納的下巴掉了下來,偏著身子想把那個美女看清楚。

  「你在看誰?」查道格問。

  「我不知道她是誰,不過我一定要查出來。」

  大家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派克又笑了。「你早就認識她了,只是一陣子沒見到她而已。」其它人都茫然瞪著他,他笑得更開懷了。「各位,那就是柏梅蒂呀!」

  「你在說笑!」強納說道。他再定睛仔細瞧過去,終於找到了一絲相像處。那雙藍眼睛確實就是幾年前隔著眼鏡看著他的那一雙。

  梅蒂站在那裡從容地跟客人交談,別人微笑時她也微笑,似乎無法吸收她祖父過世的事實。她跟祖父並不是很熟,雖然她還頗喜歡他的,但如今只有一種失落感而已,不能算是悲傷。

  她知道派克也在這裡,但在這種場合她似乎不適宜到處找他,而且每次都是她主動找他,她也覺得有點厭了。然而彷彿說曹操曹操就到,她赫然聽見一個熟悉的男聲在她耳邊說:「那邊有一個人威脅說,如果我不把你介紹給他,他就要我的命。」

  梅蒂早已綻開了微笑轉過身,把手放在派克對她伸過來的手中。當他把她拉向前親吻她臉頰時,她只覺得雙膝發軟。「你真漂亮,」他低聲說道。「而且很累。待會兒出去散散步吧?」

  「好。」她說道,心裡很訝異自己的聲音竟然如此鎮定。

  於是她跟著派克走過去,讓他把她重新介紹給她早就認識的四個人,他們現在都非常熱心地想和她為友,邀請她參加活動。

  派克故意最後才把她「介紹」給強納。「我簡直不敢相信是你,」強納說道,酒精已經使他有一點口齒不清了。「看看你!真是醜小鴨變成天鵝了。」

  這個比喻令梅蒂笑了起來。「我想我該謝謝你。」

  「柏小姐,」強納露出他最迷人的笑容。「我剛剛才在跟他們說,我想找一個有錢的漂亮老婆。你願不願意嫁給我呢?」

  「我今天忙了一點。」梅蒂微笑地說。

  「明天怎麼樣?」他不捨地問。

  梅蒂的父親曾經提過強納的浪蕩事跡,她想他之所以要討有錢老婆大概就是他令父母失望的後果吧,不過他此刻的言行只讓她覺得很好笑。「明天最好了,」她開玩笑地說。「不過因為我沒念完大學就結婚,我爸爸會和我脫離關係,所以我們得和你的父母住在一起。」

  「千萬別那樣!」強納嚇得打退堂鼓,於是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每個人都笑了起來。

  派克托著梅蒂的手肘,說道:「梅蒂需要新鮮空氣,我們要去散散步。」

  他們走到外面,穿過屋前的草地,沿著車道漫步著。「你還支持得下去吧?」他問道。

  「我沒事,真的,只是有一點累而已。」接著他們又沉默下來。她努力想找一些慧黠的話題,但最後還是直截了當地問:「這一年來你一定經歷了很多事情……」

  他點點頭,然後說出了梅蒂最怕聽見的事。「你可以做第一個恭喜我的人,我要跟陸絲蕾結婚了。這星期六晚上我們要舉行一項宴會,正式宣佈這個消息。」

  梅蒂霎時覺得天旋地轉,過了幾秒鐘後腦筋才恢復清醒。陸絲蕾!梅蒂知道她是誰,而且很不喜歡她。她雖然長得很漂亮也很活潑,但總給人一種膚淺和虛榮的印象。「我希望你們會很快樂。」梅蒂說道,聲音中絲毫沒有透露出她的懷疑與失望。

  「我也希望如此。」

  他們走了半小時,談著各自的計劃與未來。派克是一個很好的談話對象,梅蒂想到這裡,不由興起一種心酸的失落感。他是這麼善體人意,這麼能鼓勵她,而且非常支持她去念西北大學。

  他們朝屋子走回去的時候,一輛轎車駛上車道,下來一位黑髮美女,後面還跟著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我看那位悲傷的未亡人終於決定在這裡露面了,」派克看著柏夏露說道。她雖然穿著簡單的灰色衣服,耳朵上卻戴著兩個巨大的鑽石耳環。四十五歲的她看起來還是很誘人,而且曲線玲瓏。「你有沒有注意到她在整個葬禮上始終沒有掉過一滴眼淚?」派克問道。

  梅蒂忍著笑說:「她也不是來這裡接受別人致哀的。她要在今天下午客人都清場之後宣讀遺囑,好讓她今天晚上可以趕回棕櫚灘去。」

  「說到『清場』,」派克看看手錶說道。「我一小時以後在城裡有一個會要開。」他在她面頰上友善地親了一下。「請替我跟你父親說再見。」

  梅蒂看著他走開,她的浪漫美夢也隨著他去了。只見微風拂著他的金髮,他踏著穩健的步子上了車,對她揮揮手,然後開動車子。

  她努力振作著,不去想自己失去了什麼,擠出一個笑容走上前歡迎夏露。先前在葬禮上夏露一直未曾對梅蒂或菲力說過一句話,只是木然地站在她的兩個兒子中間。梅蒂只能好意地推測大概是醫生給她吃了鎮靜劑以平息哀痛。「你好嗎?」梅蒂客氣地問。

  「我不耐煩得想趕快回家,」那個女人冷冰冰地答道。「我們還要多久才能開始談正事?」

  「現在屋子裡還有很多客人,」梅蒂說道。這個女人答話的口氣令梅蒂心裡愕然。「宣讀遺囑的事情,你得去問我爸爸。」

  夏露走上台階,臉上依舊一副冰冷的表情。「我跟你父親從上次在棕櫚灘以後就沒有說過話,下次若要我再跟他說話,得由他求我才行。在此之前你必須當我們之間的傳話人,梅蒂。」然後她兩個兒子一左一右地護著她走進屋子去了。

  梅蒂望著夏露的背影,那個女人的恨意令她心寒。夏露所說的「上次在棕櫚灘」事件在梅蒂記憶中依然很鮮明。七年前梅蒂的祖父邀請她和菲力到佛羅里達去。她祖父自從一次心臟病發作以後就搬到那裡去住了。他們到了以後才發現他們不只是受邀共度復活節而已,實際上是參加一場婚禮——柏斯理跟當了他二十年秘書的夏露要結婚了。夏露比他年輕三十歲,是個寡婦,有兩個比梅蒂還大幾歲的兒子。

  梅蒂本來不知道菲力和夏露不睦,不過由那天她聽到她父親和祖父之間的火爆爭執所知,這段嫌隙早在斯理還住在芝加哥的時候就開始了。菲力當著夏露的面說她是個心懷鬼胎的婊子,又說斯理是個老朽的傻瓜,說他是被她誘騙而結婚,好讓她的兒子獲得斯理的錢財。

  那就是梅蒂最後一次看到她祖父。柏斯理依舊繼續主控他的事業投資,但把柏氏企業完全交給梅蒂的父親管理,這是他在搬到棕櫚灘以前就如此做了。雖然這個百貨公司只不過代表他們全部家產的四分之一不到,但管理起來卻需要菲力的全心投入,因為它是他們家產源起的基礎。

  梅蒂跟父親坐在書房裡,另外還有夏露和她的兩個兒子,四個人一起聽著柏斯理的律師宣讀遺囑。頭幾項都是捐給各慈善機構的大手筆,接著四項贈與是給他的僕人——包括他的司機、管家、園丁和看護,每個人得到一萬五千元。

  律師曾指明要梅蒂在場,所以她以為自己可能會得到一小筆遺囑。不過當李偉森律師念到她的名字時,她還是一驚:「至於我的孫女柏梅蒂,我留給她三百萬元。」這龐大的數目令梅蒂驚駭得張大了嘴。她好不容易才集中心思聽律師繼續念道:「雖然因為距離與環境的關係使我無法更進一步認識梅蒂,但我上次看到她時,她給我的印象是一個善良而聰明的女孩,顯然會很明智地運用這筆錢。為了確使她能好好運用這筆錢,我規定這筆錢作為信託基金,再加上所有利息,為她保管到三十歲為止,並由我兒子柏菲力作監督人。」

  律師清清嗓子,看看大家,然後繼續念著:「為了公平起見,我把其它財產盡可能平分給其它繼承人。對於我的兒子柏菲力,我把個人財產四分之一的柏氏百貨公司的所有股票留給他。」梅蒂清楚了這一句,但是卻不覺得有什麼意義。給他的獨子四分之一算是公平嗎?「對於我的妻子夏露和我的合法養子傑森跟裘依,我把剩下來的四分之三產業均分給他們,並且在傑森與裘依滿三十歲以前,由夏露當他們財產的監督人。」

  見到父親鐵青的臉上現出一種遭到出賣的神色,梅蒂不由得感到心痛。菲力緩緩轉頭去春夏露,只見她臉上露出邪惡的得意笑容。「你這婊子!」菲力咬牙切齒地說。「你真的讓他收養了他們。」

  「我幾年前就警告過你了。我現在再警告你,我們的帳還沒有了,」她笑得更開懷了。「起碼還要再過幾年。常常拿出來想,菲力。晚上不要睡覺,猜猜看我下一步會給你怎麼樣的打擊。一面猜一面擔心,就像你十八年前讓我無法安眠一樣。」

  菲力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罵出來。梅蒂轉開目光去看夏露的兩個兒子。傑森跟他媽媽一樣——又邪惡又得意,裘依則皺著眉頭看他的鞋子。「裘依是陰柔型的人,」梅蒂的父親許多年前曾這麼說過。「夏露和傑森很貪婪,但至少你知道他們可能的企圖,可是那個弟弟裘依卻讓我發毛——他有些怪異。」

  裘依彷彿感到梅蒂在看他,於是抬起目光回視,臉上沒有什麼特殊表情。在梅蒂看來,他並不怪異,也沒有什麼威脅性。事實上,上次在婚宴上看到他的時候,他對她還挺好的。梅蒂覺得他挺可憐的,因為母親公然地比較偏愛傑森,傑森對於這個小他兩歲的弟弟也很輕視。

  梅蒂忽然受不了這房間裡沉重的氣氛。「對不起,」她對律師說。「我到外面去等你們把事辦完。」

  「你得在這些文件上簽名,柏小姐。」

  「等我父親看過以後,我會在你離開以前簽好。」

  梅蒂走到屋子外面去,讓涼風吹著她的瞼。天色漸漸變黑了。她身後的門打開,她轉過身,以為是律師來叫她進去。但結果是裘依站在那裡,也和她一樣驚訝。他遲疑著不知是要留在外面還是再回屋子裡。

  梅蒂對客人總是出於習慣地盡量客氣,所以她勉強露出微笑。「外面比較好,不是嗎?」

  裘依點點頭,走下了台階。二十三歲的他比傑森矮几英吋,也不如他哥哥英俊。他站在那裡看著她,彷彿想不出該說什麼。「你變了。」他終於說道。

  「大概吧,上次看到你的時候,我才十一歲。」

  「以後你大概再也不想看到我們了。」

  梅蒂聳聳肩。她對這一切事情的轉變還很困惑,不知道在未來會代表什麼樣的意義。「明天我可能會那麼想,但現在我只是覺得——麻木。」

  「我希望你知道——」他遲疑地說道。「我並沒有圖謀要從你父親那裡奪走金錢或你祖父的感情。」

  梅蒂無法恨他,卻也無法原諒他搶走了她父親應有的繼承權。她歎一口氣,抬頭看著天空。「你母親剛才在裡頭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跟我爸爸的帳還沒了?」

  「我不知道,可是你別誤解我母親。」

  「老天,真是一團糟!」

  「小姐,」他很肯定、很讓人心驚地答道。「這只是開始呢!」

  這個無情的預言令梅蒂的背脊升起一股寒意。她把目光轉移到他的臉上,但他只是揚起眉毛,拒絕再作進一步的說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18:32

  第四章

  梅蒂從衣櫥裡取了一件衣服丟到床上,準備穿去參加今天晚上的國慶舞會。這個夏天以她祖父的葬禮揭開序幕,隨後她就跟父親開始了至今已五個星期的對抗,為的是她究竟要念哪所大學,而這場戰爭在昨天到達了最高潮。

  梅蒂從小就有一種信念,認為她長大後必定會承繼家族傳統,由柏氏百貨公司的經理開始,一步步升到董事長的位置。她相信只要給她機會,她一定能證明自己的能力。但是她父親卻不肯給她機會,只因為她不是他兒子。

  她忍住淚,穿上禮服,意興闌珊地梳著頭髮。她根本無心仔細裝扮自己,今天晚上她看起來漂不漂亮毫不相干,她去參加舞會的唯一理由就是她受不了一個人待在家裡生悶氣。

  她的目光落在牆上框起來的一篇舊剪報上,那是從前「商業週刊」對她祖父所作的專訪,配上一些柏氏百貨莊嚴的外觀照片。這棟十五層的百貨大樓是芝加哥市最醒目的標幟,不論是貨品或服務品質都維持著悠久的傳統。

  她祖父在訪問中談到繼承問題時說:「我的兒子已經接替了我的董事長位置。他只有一個孩子。等梅蒂將來繼任相氏百貨公司董事長時,我也絕對相信她會表現得很好。我只希望我能活到那一天,眼見這個事實。」

  然而在她祖父的葬禮之後,她父親卻告訴她,他的董事長位置是要保留給他的外孫的。他說,柏家的女性不工作,她們的職責是當個好太太、好母親,並盡心於公眾慈善事務。梅蒂無法接受這個說法,現在要她接受已經太遲了,因為在很久以前,在她愛上雷派克——或她自以為愛上——一以前,她就已經愛上了「她的」公司。她六歲的時候就已經跟所有的門房與安全人員混得很熟,十二歲的時候又已知道每個經理的名字與職掌,如今十八歲的她對公司上下內外所有事務幾乎已瞭若指掌。她可不打算大學四年去念一些風花雪月的文字東西。

  梅蒂從小就在各方面都盡量討好父親的觀念,但現在她終於明白要持續下去的代價太高了。她必須想想自己的夢想與自我,甚至於交友等社會生活,才能應付她父親絲毫未見鬆懈的種種嚴格的約束。她渴望自由。

  在此之前,她從未公然反抗過父親,因為那樣只會火上加油,使他更生氣。但是昨天,她終於與他發生第一次爭執。她收到了西北大學寄來的繳費通知單,於是她拿到他的書房,並且很平靜地說:「這些錢得在一個月內繳清。我無論如何要進一所好學校,拿一個有意義的學位。」

  他瞄一眼通知單就把它甩到一旁,然後怒視著她。「真的嗎?」他冷諷著說。「你要怎麼樣付這些學費呢?我說過我不會付的,而你在三十歲以前是一毛錢也不能碰你的信託金。你現在要申請獎學已經太遲了,而且你根本不夠格申請學生貸款。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嗎,乖乖去念瑪麗維爾,懂了嗎?」

  梅蒂失去了控制,多年的積怨終於爆發了,「你簡直不講道理!」她喊到。「你為什麼無法明白——」

  他站起身,「我非常明白。」他怒斥著。「我明白你想的什麼。你想進一所大學校,跟那些男學生住在一起,讓他們爬到你的床上。」

  「你的想法有毛病。」

  「你就媽一樣,你的條件夠好跟你媽了,現在一心就想跟全世界的男人——」

  「見鬼。」梅蒂怒不可遏。「我絕對不會原諒你說這種話,絕對不會。」她抓起皮包就走。

  「你要去哪裡?」父親的聲音像雷劈似的由身後傳來。

  「出去!」她頭也不回地說:「而且我不會在半夜以前回來,我才不管什麼時間了。」

  「你給我回來,」他吼著。但梅蒂不睬他,逕自開了那輛保時捷走了。她跑去找莉莎,一直混到凌晨三點才回家,她父親在門口等著她,用各種醜惡的字眼咒她,但她豁出去了,而且生平第一次不再怕他發怒,反而義正詞嚴地跟他頂嘴。他越是咒她,她的反抗心越強。

  葛倫鄉村俱樂部佔地極廣,擁有兩座高爾夫球場、兩座游泳池和成排的網球場。主建築是棟三層樓的白色磚造房子,正門的白色圓柱更烘托出它的氣派。

  梅蒂在黃昏的時候到達,把車子停在許多豪華名車之間,通常她最愛黃昏的時候,但此刻她步下車子之際,心情卻是低潮到了極點。除了衣服之外,她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賣,就連這部車子都是在父親名下。她的銀行帳戶裡只有七百塊錢,她一面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湊學費,一面緩緩朝俱樂部的正門走去。

  像今天晚上有特別活動的時候,俱樂部的游泳池救生員因為池不不開放,所以就兼做停車場服務員。其中一個走上前為她開門,「你好,柏小姐。」他說道,並且投給她一個迷人的笑容。他長得英俊強壯,是伊利諾大學的醫科學生,這是上次她在池邊作日光浴的時候得知的。「你好,克裡。」她心不在焉地說。

  今天也是葛倫俱樂部的成立紀念日。它的歷史悠久,雖然硬件建築也許比不上一些新成立的,但其特點在於成員崇高的社會地位,入會資格非常嚴。梅蒂沿著信道走過去,見到一些熟面孔,公式化地報以笑容。經過牌藝室的時候,她小心地朝裡頭望望,她父親不在那裡。

  她走進大廳,裡頭有許多人已經在一群群地聊著。她看見曾打電話邀她來的一些人,還有蘇強納的叔叔、嬸嬸也在。梅蒂朝他們走過去,卻赫然發現她父親就在他們左邊和另一群人談話。「梅蒂。」強納的嬸嬸跟她打招呼。「我真喜歡你這身衣服,是哪裡買的?」

  梅蒂還得看一眼才知道自己究竟穿了什麼衣服。「是柏氏公司的。」

  「當然啦。」她的朋友柯麗麗開著玩笑說。

  蘇先生和蘇太太轉身跟別人說話去了。梅蒂警覺地站在那裡,心裡希望她父親跟她保持著距離。但她突然到他就連這一個晚上都要破壞她的興致!她絕不認輸,於是轉身要了一杯香檳,然後對查道格粲然一笑,擺出一副專心聽講的樣子。

  梅蒂又要了一杯香擯,心裡在想她也許得找一份工作付學費。她朝吧檯後面的鏡子瞄一眼,發現她父親正看著她,冷冷地瞇著眼睛,看起來非常不悅。她恍惚地想著,不知他又在氣她什麼。可能是氣她穿的這身無肩帶禮服,也可能是氣查道格對她太過慇勤,不過絕對不會是因為她手裡拿的香檳。

  她身邊的方雪兒此時建議他們應該先到餐廳就座。「強納說他在晚餐開始之前會來找我們,」雪兒張望著。「有沒有人看到他了?」她扭頭朝門口看過去。「老天!那是誰?他實在是可愛極了!」她這句驚歎引得許多人也都回頭望過去。

  梅蒂正好面對著門口,她抬眼一看就知道是什麼使雪兒瞼上現出如此癡迷的神情。一個男人站在那裡,右手插在長褲口袋裡。他大約六英尺二英吋高,頭髮跟他的禮服一樣黑,肩膀寬闊,一張臉曬成古銅色,眼睛奕奕有神。他在那裡懶洋洋地打量著這些華服貴客,那張臉有如雕刻刀下的產物,而且下刀前有意把力與傲氣結合在一起。

  「看看那肩膀,」雪兒讚著。「看看那張臉,真是性感!」

  這時強納也出現在門口,腳步有些不穩。他把一隻手搭在這個新客的肩膀上,見到他們這一群朋友時,他現出得意的笑容。

  「噢,不!」柯麗麗故意失望地說。「別告訴我那個標準男性標本就是強納雇來的工人!」

  胡泰絲本來也是頗感興趣地打量著他,但聽見「工人」的時候她的微笑就變成失望的皺眉頭了。「你剛才說什麼?」

  柯麗麗連忙解釋著:「跟強納在一起的那個人其實是從印地安納來的鋼鐵工人,強納的父親要強納僱用他到委內瑞拉的油井工作。」

  梅蒂困惑地說:「強納為什麼要帶他來這裡?」

  「這是故意開的玩笑,梅蒂!強納在氣他父親一定要他僱用這個人,還要強納以他為榜樣。強納帶那人來是要氣他爸爸,強迫他爸爸在社交場合見到他。可是好笑的是,」她壓低了聲音說:「強納的嬸嬸說,強納的父母臨時決定今天晚上不來了——」

  這時他們兩人已經走到眾人面前,半醉的強納大聲說道:「嗨,梅蒂,我親愛的叔叔和嬸嬸!」大家都注意著他。「我要向你們介紹我的朋友陶邁特——不對,是費邁特,他是我爸爸為我選中的最新一個榜樣,說我長大以後就要像他才好!」

  「你好,」強納的嬸嬸客套地說。她冷冷地看看醉醺醺的侄子,然後虛應故事地說:「你是哪裡人呢?費先生?」

  「印地安納。」他答。

  「印地安納?」強納的嬸嬸說著,同時皺起了眉頭。「我們那裡有什麼姓費的熟人?」

  「我相信你們不會認識我的家人。」

  「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梅蒂的父親在這時插進來說道。

  邁特轉頭看他,梅蒂在心裡暗暗欽羨邁特竟然能夠面對她父親逼人的目光,而毫不畏縮。「艾德蒙頓,就在蓋瑞市附近。」

  「你是做什麼的?」柏菲力很無禮地問。

  「我在一家鐵工廠工作。」他答道,同時盡量讓自己的古銅臉與表情跟菲力一樣冰冷。

  他這話一出口,大家都沉默下來。有些中年賓客本來在旁邊等著和強納的叔叔嬸嬸一起人座的,這時都不安地互視了一下,然後就走開了。蘇海葉顯然也想趕快脫身。「希望你今天晚上玩得愉快,費先生。」她很不自然地說道,然後就跟著丈夫頭也不回地走向餐廳去了。

  突然之間彷彿每個人都開始移動了。「好吧!」柯麗麗故作輕鬆地說道,看看週遭的每一個人,但就是不看邁特。她說:「我們去吃飯吧!」然後她挽起強納的手,把他的身子轉向門口,又刻意地拋下一句:「我訂了九個人的位子。」

  梅蒂迅速算了一下,他們這一夥若不包括邁特就正好是九個人。一時之間她竟厭惡強納和他這伙朋友的作風,所以就站在那裡沒有動。她父親見她站得離邁特比較近,就抓住她的手肘,用邁特也聽得到的音量說:「甩開他!」然後轉身跟他的朋友一起走開。

  滿懷憤怒與反抗心理的梅蒂看著父親離開,再看看邁特,不太確定自己下一步要怎麼辦。只見邁特轉身望著外頭陽台上的人,擺出一副傲然的姿態,似乎並不在意眾人對他的排斥,寧願自己獨處。

  就算他不說出自己身份,梅蒂也看得出來他不屬於這種場合。他的禮服並不合身,說話也沒有那種矯飾。一時之間他竟然令梅蒂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在聖史蒂芬唸書的時候,也是故意埋首於書堆中,裝出不睬眾人的樣子。「費先生,」她盡量自然地說。「你要不要喝點什麼?」

  他驚訝地轉過身來,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威士忌加冰塊。」

  梅蒂招呼一個服務生過來。「吉米,費先生要一杯威士忌加冰塊。」交代過後,她發覺費邁特正微皺著眉頭打量她,彷彿在猜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剛才要你把我甩開的那個人是誰?」他貿然問道。

  她實在不想說真話。「是我爸爸。」

  「我謹向你表示無限的同情。」他挖苦地說。梅蒂笑了出來,因為從來沒有人敢直接或間接地批評她爸爸,也因為她突然發覺費近特的叛逆正是她打算做的事。她決定要救他。

  「你要不要跳舞?」她微笑著問道,彷彿他是一個老朋友。

  他頗覺有趣地看著她。「你何以認為一個從印地安納州艾德蒙頓小鎮來的鋼鐵工人會跳舞,公主?」

  「你會嗎?」

  「我想我可以應付。」

  幾分鐘以後,梅蒂發覺他太低估了自己。他們在屋外隨著樂隊的演奏輕舞時,他跳得相當好,只是不能完全放鬆,舞步也很保守。

  「我表現得怎樣?」

  心情越來越好的梅蒂說:「到目前為止我能說的是你很有韻律感,動作也很好。」她笑著看他的眼睛。「你只是需要多練習。」她全然沒有想到她的話可能會有其它方面的暗示。

  「你想要練習多久呢?」

  「不用太久,一個晚上也許就能學會一些新動作了。」

  「我不知道還有『新』動作。」

  「有的,」梅蒂說道。「可是你得先學著放鬆。」

  「先放鬆?」他問道。「我一直以為應該事後才放鬆呢!」

  她這才發覺他所指的是什麼,她迎視他的目光。「我們是在說跳舞的事嗎,費先生?」

  她的口氣含著斥責之意。他打量著她,心裡再重新評估一次,然後他用平靜而帶歉意的口氣說:「現在是了。」隨後他又補充道:「我右腿的韌帶在幾個星期以前受了傷。」

  「對不起,」梅蒂為自己強迫他跳舞而道歉。「會疼嗎?」

  他的臉上綻出禁然一笑。「只有在跳舞的時候。」

  梅蒂笑了,先前所有的憂心都拋到了腦後。然後他們又跳了一支舞,閒扯著天氣與音樂等事情。回到大廳以後,吉米已經為他們把酒端來了。梅蒂有些氣強納,就說:「請把帳記在蘇強納先生的帳上,吉米。」

  她看看邁特,見到他臉上的訝異。「你不是會員嗎?」他問道。

  「我是的,」梅蒂笑著說。「這只是小施報復。」

  「為什麼?」

  「因為……」她發覺若加以解釋,可能會令邁特不好意思,就聳聳肩。「我不喜歡他。」

  他用一種古怪的神情看著她,然後喝口酒。「你一定餓了,我放你回去加入那些朋友吧。」

  他這是很客氣地給她借口離開,但梅蒂無意加入強納那夥人。而且她環顧四周,很清楚如果她丟下邁特一個人不管,就沒有人會理他了。事實上所有人都有意避開他們兩人。「事實上,」她說道。「這裡的食物並不好。」

  他朝四周望一下,放下酒杯,好像他突然想起來。「這裡的人也一樣。」

  「其實他們並沒有惡意,」梅蒂說。「他們只是覺得強納的所為令他們尷尬,而且也覺得他們跟你沒有共同的話題可說。」

  他以為她只是護著別人,於是微笑著說:「我想我還是走吧!」

  她突然覺得讓他就這樣帶著羞辱的記憶離開,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你還不能離開。」她說道,現出一個很有決心的笑容。「拿著你的酒跟我來。」

  他瞇起眼睛。「為什麼?」

  「因為,」梅蒂決心要惡作劇。「做這件事的時候手裡拿著一杯酒比較好。」

  「做什麼事?」他堅持要問清楚。

  「攪和呀,」她宣佈著。「這不正是社交的目的嗎?」

  「絕對不行。」邁特抓住她手腕要把她拉回來,但是沒有用。梅蒂已經下定決心要讓每個人不敢忽視他。

  「請你就讓我開心一次吧!」她溫柔地說著,橫看了他一眼。

  他的嘴角現出一絲勉強的笑容。「你的眼睛實在迷人得很--」

  「事實上我是個大近視,」她開著玩笑說,並且給他一個足以讓他融化的微笑。「我走路常常會撞到牆。你何不帶著我走,以免我發生這種糗事?」

  「你很獨裁。」他說道,但仍然笑著挽起她的手臂,準備讓她開心。

  走了幾步,她碰見一對年紀稍長的夫婦。「您好,史先生,史太太。」她愉快地向他們打招呼。

  他們停下步子。「噢!你好,梅蒂。」史太太說道,他們夫婦倆微笑地看著梅蒂。

  「我想為你們介紹一位我父親的朋友,」梅蒂說道。邁特難以置信地瞥她一限,她忍住笑。「這位是費邁特。他是從印地安納來的,從事鋼鐵業。」

  「很榮幸,」史先生真心地說道,並且和邁特握手。「我知道梅蒂和她父親不打高爾夫球,可是我希望他們告訴你這裡有兩座高爾夫球場。你會不會在這裡待久一點打個幾局呢?」

  「我說不定連這杯酒都沒法喝完就得走了。」邁特說道,深信梅蒂的父親若是知道了一定會把他趕走。

  史先生點點頭,卻完全誤會了他的意思。「年輕人為了事業總是得隨時放下手邊的娛樂。不過你至少應該看看今天晚上的煙火,我們這裡比城裡的好看多了。」

  「我相信。」邁特說著,同時瞇起眼睛警告地看著梅蒂。

  史先生又把話題轉到他最喜歡的高爾夫球,而梅蒂始終無法按捺住笑意。「你要讓多少?」他問著邁特,意思是打高爾夫球時要讓多少桿。

  「我想他今天晚上讓我很多。」梅蒂故意插嘴道,並斜拋給邁特一個笑臉。

  「什麼?」史先生眨著眼睛問。

  可是邁特沒有回答,梅蒂也無法回答,因為他的目光由她帶笑的嘴唇移到她的眼睛之後,他們兩人的心底突然起了某種變化。

  「算了,親愛的,」史太太說道,她注意到了梅蒂與邁特瞼上的表情。「這些年輕人不會想把整個晚上拿來討論高爾夫球。」

  梅蒂這才驚覺,心想一定是自己喝太多香檳了。她挽起邁特的臂彎。「跟我來。」她領著他走向宴會廳去。

  接下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她把他引見給一批又一批的人。她眼睛發亮地看著邁特,兩人一起笑著她在介紹他的職業時所說的半真半假的話。邁特站在她身邊,並不主動幫助她圓謊,只是覺得很有意思地觀察她。

  「你看吧,」她愉快地說道,跟他離開了人群,走到外面的草地上。「重點不在於你說了什麼,而是在於你沒有說出來的話。」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理論,」他笑著說。「你還有別的理論嗎?」

  梅蒂搖搖頭,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整個晚上使她分神。「你說起話來不像是在鋼鐵廠工作的人。」

  「你認識幾個工人呢?」

  「就一個。」她坦承道。

  他的口氣突然正經起來。「你常常來這裡嗎?」

  他們倆先前一直在玩一種遊戲,但她現在明白他不想玩下去了。她也不想繼續玩,因而他倆之間的氣氛為之一變。他們在花園裡漫步走著,他開始問一些她個人的事情。梅蒂說她剛畢業,他以為是大學畢業,就問她打算做什麼工作。梅蒂不希望他發現她只有十八歲,就把話題轉開,問起他的工作計劃來。

  他說他六個星期以後就要到委內瑞拉去,然後他們就一個話題接著一個地聊著。梅蒂聽他說著,全然被他的話吸引住了。梅蒂發現他是二十六歲,不僅聰明又會說話,而且能專心聽她說話。他聽她說話的時候彷彿世界上其它事情都不重要了,這使她產生一種親密感。

  一隻蟲子突然飛掠過她身邊,她一驚。「是不是跑到我頭髮裡面去了?」

  他的雙手扶在她肩上,檢視著她的頭髮。「沒有,那只是一隻小蟲而且。」

  「真噁心,而且它才不小呢,跟蜂鳥一樣大!」見他笑起來,她白他一眼。「六個星期以後你就不會笑了,那時候你到外面隨便走一走都會踩到蛇。」

  「是嗎?」他笑著問,雙手卻沿著她頸間往下滑,然後溫柔地捧住她的臉。

  「你在做什麼?」她低聲問道,他緩緩用指尖拂過她的下唇。

  「我在考慮要不要看煙火。」

  「煙火要半個小時以後才開始呢。」她輕輕發顫地說。

  「我覺得,」他低語著,同時低下頭來。「現在就要有煙火了。」

  結果他說的不錯。他吻上她的嘴唇,這一吻充滿誘惑性,使她像被閃電擊中了一般,體內迸放出火花。這個吻起先是很輕的,彷彿在哄她、誘她。他的嘴密貼著她的唇,先是淺嘗,既而探索她整個嘴唇。

  梅蒂從前也被吻過,但對像總是一些熱情有餘但經驗不足的男孩子,沒有一個人能像邁特這麼從容而徹底地吻她。他的一隻手移到她的背部把她朝他推近,另一隻手則移到她頸後,同時雙唇緩緩分開。一股愉悅感流遍她全身,令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探到他胸部,再移到他的肩,繼而攬住他的頸項。

  她一偎靠在他身上,他的吻就更深了。這個吻再也無法控制。他的雙手撫摸她,然後又移到她的臀部把她托起來緊貼著,他使她感覺到他興奮的每一寸肌膚。梅蒂先是僵持了一下,然後就本能地把手指插入他發間,張開雙唇迎向他。

  似乎過了許久許久他才鬆開她的唇。她虛軟地偎在他懷裡,心跳快得有如剛經歷過一場風暴。她突然深恐他嘲笑她太無經驗,只不過一個吻而已,反應就這麼劇烈。但是當她抬起頭來看他時,發現他的雙目如火,臉上激情難掩,而且他仍以雙臂緊緊抱著她,彷彿不願放她走。她這才明白原來他也一樣體會到那種激烈的衝擊。

  她的目光移到他的嘴唇上。那張嘴那麼堅毅,那麼性感,吻起來又是那麼溫柔,讓人心痛的溫柔……她渴望再度品嚐那種感覺,於是望著他的眼睛無言地祈求著。

  邁特看出她的意思,發出一種近似呻吟又似低笑的聲音,雙臂已經把她樓緊了。「好的。」他沙啞著聲音說道,然後飢渴地吻上她的唇,令她無法呼吸、無法思想,只感到無盡的狂喜。

  過了不知多久之後,附近有笑聲傳來。梅蒂驚煌地掙開他的懷抱,轉頭回顧。只見眾人正從屋裡出來要著煙火,而為首的正是她父親。他怒沖沖地大步朝她走來。「噢,我的天!」她低喊道。「邁特,你快走!快!」

  「不行!」

  「求求你!」她幾乎要哭了出來。「我不會有事的,他不會當眾讓我難堪,可是我不知道他會把你怎麼樣。」但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有兩個人馬上就過來送你出去,姓費的!」她父親一臉怒容地警告著,然後又對梅蒂說:「你跟我來。」他伸手把她拉過去。這時兩個服務生過來,邁特開始朝門口走去,梅蒂鬆了一口氣。柏菲力對那兩個服務生說:「讓那個無賴出去,然後通知門房絕對不准他再回來。」

  他們走後,他轉頭看梅蒂,憤怒使他的臉扭曲得變了形。「你媽媽當年成為這個俱樂部的笑柄,如果你也一樣的話,我絕對不會饒你。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他的聲音仍然壓得很低,因為柏家的人絕對不肯讓家醜外揚。「回家去。二十五分鐘以後我會打電話回去查看,那時候你最好已經乖乖在家了。」

  說完,他就轉身回屋子裡去。梅蒂羞憤地看著他走開,然後拿了皮包朝停車場走去,路上見到起碼三對男女在樹影間擁吻。

  她淚眼模糊地開車經過一個獨特的身影,然後才發現那是邁特。她停下車子,卻不敢抬頭看他。

  他走到她的車窗旁,彎下身往車窗裡看。「你還好吧?」

  「嗯。」她抬眼看他。「我爸爸是柏家的人,姓柏的絕對不會在公眾場合爭吵。」

  他看見她眼中的淚光,伸手用指尖撫摸她臉頰。「他們是不是也不在公眾場合哭泣?」

  「不錯,」梅蒂想學他那種不在乎她父親的態度。「我——正要回家去,是不是可以送你一程?」

  他的目光移到她的手上,見她把駕駛盤握得緊緊的。「好,可是你得讓我來開這車子。」他的口氣彷彿是想有機會開開她的車,但下一句就表明了他的關心,怕她心情不穩會影響開車。「何不讓我送你回家,然後我再叫出租車。」

  「也好,」她振作起精神,決心拯救僅餘的一點自尊。她讓他坐上駕駛座,車子默默地駛上馬路,遠處有煙火在空中綻放開來。「我要為今天晚上的事道歉——我是說我爸爸的行為。」

  邁特帶笑地斜看她一眼。「他才應該道歉。他竟然派兩個人就要把我趕走,那真傷了我的自尊。他起碼應該找四個人才對。」

  梅蒂笑了,跟一個不怕她爸爸的人在一起的感覺真好。

  「你的笑聲很好聽。」他平靜地說。

  「謝謝。」她很高興聽到這句恭維。不知道為什麼他只要簡單幾句話就能打動她的心。幾個小時以前她還覺得方雪兒讚他性感是溢美之辭,但現在不同了。她相信他工廠裡的女同事一定都很迷他,而那也就是他這麼擅長親吻的原因。

  「我家到了。」她說道。他們駛進鐵門和長長的車道,在屋子前面停下來。

  邁特抬頭看著這棟巍峨的石頭建築,說道:「看起來像一座博物館。」

  「還好你沒說像陵墓。」梅蒂一面開門,一面回頭對他笑著說。

  「我想到了,但不好意思說。」

  她領他進了書房,他就立刻走到電話旁邊拿起聽筒。她的心一沉,她希望他留下來,希望有人和她談談話,趕走她獨處時的那種絕望。「你不必那麼早離開,我爸爸會一直在俱樂部打牌打到兩點鐘。」

  她那絕望的口氣使他轉身看她。「梅蒂,我並不擔心自己,可是你得和他住在一起。要是他回來發現我——」

  「他不會的,」梅蒂保證著。「我爸爸死也不會放棄牌局。」

  「他對你也是死不放棄的。」邁特說道。

  梅蒂屏住氣息,見他終於把電話掛上,她鬆了一口氣。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享有一個愉快的晚上,她決心要珍惜到最後一刻。「你要不要喝一點白蘭地?我大概不能給你什麼吃的,因為僕人都已經睡覺了。」

  「白蘭地就可以了。」等她拿酒的時候他又問:「是不是晚上冰箱都上鎖了?」

  她不敢說真話。「差不多。」

  但是邁特不放過她。她把酒拿給他時,見到他眼中的笑意。「是你不會弄吃的,是不是,公主?」

  「我想我會,」她開玩笑說。「如果有人告訴我廚房在哪裡,還有爐子跟冰箱長得什麼樣子的話。」

  他笑了,然後把酒杯放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前。「我知道你會弄吃的。」他說著,同時托起她的臉。

  「你何以這麼肯定?」

  「因為,」他低聲說道。「一個小時以前你已經把我的火生起來了。」

  他的嘴離她只有一寸之際,電話鈴響了起來。她掙開他的手,走去接電話。她爸爸冷冰冰的聲音自話筒裡傳來。「我很高興你至少還有一點理智,知道按照我的話做。還有,梅蒂,」他又加上一句。「我本來可能要答應你去念西北了,可是現在你可以死心了。你今天晚上的行為已經證明你無法信任。」他掛上了電話。

  梅蒂掛上電話,氣得渾身發抖,只好扶著桌子穩住身體。

  邁特走到她身後,扶著她的肩膀。「梅蒂?」他關心地問。「是誰?有什麼問題?」

  她的聲音也在發抖。「是我爸爸查勤。」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平靜地說:「你究竟做過什麼事,令他這麼不信任你?」

  他這指控使她失去了控制。「我做了什麼?」她有些近乎歇斯底里了。她轉過身面對他,眼裡閃著淚光。「我媽媽是人盡可夫,我爸爸把我看得這麼緊,是因為他知道我跟她一樣。」她的雙手滑到他的胸前。

  梅蒂攬住他的頸項,邁特瞇起眼睛。「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他問。

  「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她低聲說著,然後不等他回答就貼到他身上,給他一個長長的吻。

  他要她——梅蒂知道,因為他也緊緊抱住了她。他飢渴地吻著她的唇,她也盡量配合,以免他改變心意。她急切地解開他的上衣,露出他那結實的胸膛。然後她閉緊眼睛,開始拉自己的拉練。她要這樣,她有權利這樣,她毅然地告訴自己。

  「梅蒂?」他那平穩的聲音只有令她猛然抬起頭,但她還是沒有勇氣看他的眼睛。

  「我是受寵若驚,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一位女士才剛親吻就急著剝衣服。」

  自覺還沒上陣就已經敗北,她把額頭靠在他的胸前。他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肩膀,撫過她頸後,另一隻手則緩緩地來到她光滑的背後,為她拉開拉練。她那件昂貴的禮服滑落下來。

  她緊張地嚥著口水,同時舉起手遮住自己,遲疑地說:「我……不太會做這種事。」

  他的目光往下移到她的乳尖。「是嗎?」他輕聲問著,然後低頭吻上她。梅蒂抓住他的背部,盲目地索求他的吻。突然之間她擺脫了一切拘束,除了慾望之外別無其它。她的頭髮披散下來,然後她被抱到沙發上,躺在一個赤裸而飢渴的男人身旁。

  他的親吻與愛撫突然停了下來,使梅蒂從甜蜜的感官世界中醒覺,發現他正支著上身在打量她的瞼。「你在做什麼?」她低聲問,那沙啞的聲音簡直不像她。

  「看你。」他說著,目光同時下移,由她的胸部移至她的腿上。梅蒂羞得想阻止他,只用唇去觸碰他的胸膛,他的肌肉跟著顫動起來。他捧起她的臉,開始熱烈地吻著她,直到梅蒂弓起身子發出呻吟,迷失在他的狂吻之中。

  他低聲說道:「看著我。」她勉強睜開眼睛,凝望著他那雙目光灼灼的灰色眸子。他移動著身子,她低聲喊了出來,整個身體也彎曲得像弓一樣。就在這時他愕然明白他做了什麼。結果他的反應比她還強烈。他僵在那裡,緊緊閉起眼睛,身體動也不動。「為什麼?」他低聲問。

  她以為他在責怪她。「因為我從來沒有做過。」

  他睜開眼睛,她發現他眼中的神色並不是失望或責怪,而是溫柔與懊悔。「你為什麼不先告訴我,我可以使你容易一點。」

  她捧住他的臉,輕聲說:「你已經使我做得很容易了。」

  這句話使他呻吟出來。他再度吻上她的唇。她的指甲深陷入他的背部,把他緊緊抱住,同時她體內那種不斷上漲的激情也升至最高峰,使她整個靈魂都與那種震撼的狂喜產生共鳴。邁特熱烈地吻著她。那種飢渴的吻使她發出了呻吟,把他拖得更緊。

  她側過身子,臉貼在他胸前,心臟仍然劇烈跳動不已。他以雙臂摟住她。「你知不知道,」他用沙啞發顫的聲音低問著,嘴唇輕刷過她的臉頰。「你有多麼刺激,多麼善於反應?」

  梅蒂沒有回答,因為她開始一點一點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事情,然而她不想回到現實,不想破壞此情此景。她閉上眼睛,傾聽著他繼續低喃的憐愛之詞。

  但接著他又問了一個問題是她必須回答的。幻境消失了,再也不能觸及。「為什麼?」他輕聲問著。「為什麼挑今天晚上做-一為什麼挑我?」

  這個難題令她僵起身子。她歎口氣,興起一種失落感,然後她掙開他的手臂,抓起沙發旁邊的毯子裹住自己。「我想我最好穿上衣服,然後我會回答你的問題。我馬上回來。」

  梅蒂回到自己房間,穿上一件睡袍,然後又光著腳下樓。她看看牆上的鐘,再過一個小時她爸爸就要回來了。她回到書房,邁特已經穿戴整齊。他打電話叫了出租車以後,重新拿起他的白蘭地酒杯。

  「要不要我給你一些別的?」梅蒂問道,她有些緊張。

  「你可以給我答案,」他平靜地說。「是什麼讓你決定今天晚上做這件事?」

  她歎了一口氣,望向別處。「這麼些年來我爸爸一直當我像色情狂一樣防範,可是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足以冠上這個頭銜的事情。當你說他一定是因為我做了什麼事情才管我這麼嚴的時候,我就有了這個想法,決定大家既然要這樣對待我,我應該要有跟男人睡覺的經驗。同時我也想藉機懲罰你——和他,想證明你錯了。」

  沉默了片刻之後,邁特說:「你只要說你爸爸是個疑心病重的暴君,我自然會相信你。」

  梅蒂心底知道他說的不錯。她也突然感到不安,懷疑自己是否只是利用憤怒當借口,實際上是想體驗他整個晚上施給他的異性魁力。她竟然感到愧疚,因為她利用了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來報復她的父親。

  在接下來越來越長的沉默之中,他似乎在評估她所說的話,以及她沒有說的話,也在猜她在想什麼。無論他的結論為何,顯然都令他很不高興,因為他猛然把杯子一放,看看手錶。「我該出去等車了。」

  梅蒂站起來為他帶路。他這才注意到她換上睡袍的模樣,頭發放了下來,跟先前穿禮服梳發署的樣子頗不相同。她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問題了。「你幾歲?」

  「不……不像你所認為的那麼大。」

  「多大?」他有耐性地問。

  「十八歲。」

  他盯著她許久,然後做了一件似乎很沒道理的事。他轉身在書桌上找了一張紙條,寫下一些字。「這是我在艾德蒙頓的地址和電話,」他冷靜地說道。「這六個星期內你可以在那裡找到我,以後的話蘇先生會知道怎麼聯絡我的。」然後他把紙條塞到她手中。

  他走後,她緩步上樓,望著手裡的紙張,不悅地皺起眉頭。如果邁特是以此表示,要她打電話給他,這人未免過分傲慢粗魯而且羞辱人。

  接下來那個星期裡,每次電話響起來梅蒂就一驚,怕是邁特打來的。她每想到他們所做的事就臉紅,恨不得忘掉那回事,也忘掉他。

  再下來一個星期呢,她卻不那麼想忘掉了。她發現自己經常在想他,一幕幕回想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晚上她躺在床上,臉貼著枕,依稀感到他的唇在輕吻她,也想到他們的談話與做愛。她在猜他是不是也想她,而如果他想的話,又為什麼不打電話來……

  他沒再打電話來,她開始認為自己顯然不是那麼的教人懷念。她也懷疑是不是她說的什麼話傷了他的自尊,或者他認為她年紀太小,不足以放在心上。

  又過了一個星期,梅蒂發現她的經期沒有來。這時她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邁特這個人。莉莎在歐洲,沒有人可以幫她。她祈禱著,若是她沒有懷孕,以後她絕對不再做這種事了。

  可是老天似乎沒有聽見她的禱告。事實上,唯一注意到她這麼焦慮不安的人是她爸爸。「怎麼回事,梅蒂?」他不只一次問她。

  不久以前最大的問題是念理想的大學,但現在那似乎微不足道了。「沒什麼。」她這樣答道。她也無心再跟他爭論任何事情了。

  六個星期以後,她的第二次經期依舊沒有來。她的恐慌增加了,於是就打電話跟醫院約時間去檢查。她剛掛上電話,她父親就進來了,手裡拿著一個大信封,寄件人地址是西北大學。「你贏了,」他說道。「我再也受不了你這個樣子。去念西北吧,不過我要你每個週末都回家,不可以討價還價。」

  她打開信封,發現裡面是西北大學通知她已正式註冊的文件,她勉強擠出一個無力的笑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18:18:59

  第五章

  梅蒂找了郊區的一家小醫院檢查,結果證實了她最憂懼的事:她懷孕了。

  她先是表現得很鎮靜,但是回到家以後就變得六神無主又惶恐萬分。她不願墮胎,也不願把小孩送給別人收養,更無法告訴她父親,所以她只剩下一個選擇。她父親出城去了,所以她收拾了一個小行李箱,留張紙條說她要去看朋友,就開了車往印地安納州駛去。

  她原以為蓋瑞是一個烏煙瘴氣,到處是工廠的城市,但邁特的地址卻是在偏遠的郊區。她越去越荒僻,後來只好在一個破加油站停下來問路。

  一個中年胖子出來了,看看她的保時捷,又看看她的人,直讓她心裡發毛。她把地址給他看,可是那個人並不告訴她方向,反而退自回頭喊道:「喂,邁特,這不是你們那條路嗎?」

  一個正埋頭修理卡車的人緩緩直起身子轉過來,梅蒂不禁瞪大了眼睛。那竟然就是邁特。他穿著工作服,雙手都是油污,跟她記憶中的模樣全然不同,令她驚訝不已,再加上懷孕一事又使她驚煌過度,所以一時之間她無法掩飾自己的反應。他也見到了她的反應,原先臉上驚喜的笑容消失了,說起話來也變得全然不帶感情。「梅蒂,」他對她點點頭。「你怎麼來了?」

  他不看她,只是專心擦著自己的手。梅蒂以為他一定已經猜出她的來意了,所以態度才會如此轉變。一時之間她真希望自己死掉,或是根本沒有來這裡。」其實沒什麼,「她心虛地笑著,手放在車排檔上。」我只是開著開著就跑到這裡來了,我想我還是走吧——」

  他盯著她,那只灰眸直透入她的心。然後他伸手打開車門,說:「我來開車。」隨後他又回頭對那個胖子說:「我一個小時就回來。」

  「算了,邁特,現在已經三點半了,」胖子笑著說。「你就下班了吧!像這樣正點的馬子跟你在一起一個小時是不夠的。」

  梅蒂覺得羞辱極了。等邁特把車開走以後,她才說出第一句溜到口邊的話:「我以為你在工廠工作。」

  「我一個星期在那裡工作五天,另外兩天在這裡兼差。」

  「噢!」她不安地說。幾分鐘以後,他帶她到了一處小小,的野餐區。梅蒂跟他下了車,假裝欣賞著風景。「這裡很漂亮,」她說著,可是聲音繃得緊緊的。「不過我真的該回去了。」

  邁特不作聲,只是靠著野餐桌,揚起一邊眉毛瞧著她,彷彿在等她進一步說明來意。

  她突然生起氣來,她懷孕了,而這個也有一半責任的男人卻只是在那裡彷彿事不關己地觀察她。「你是在生氣,還是頑固得不願意說話?」

  「事實上,」他平心靜氣地答道。「我是在等你先說。」

  「噢,」梅蒂的怒氣變成了痛苦與不安。她必須徵求他的意見,老天,她必須和人談一談。她的雙臂抱胸,彷彿要保護自己,然後頭一揚,說:「其實,我今天來這裡是有原因的。」

  「我想也是。」

  她看他一眼,可是他的表情完全不可解。她把目光移向旁邊的樹葉,湧上來的淚刺痛了她的眼睛。「我來是因為……」她說不出那可恥的字眼。

  「因為你懷孕了。」他幫她把話說完。

  「你怎麼知道?」她便咽地問。

  「只有兩個原因可能讓你來這裡,這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個呢?」她問道。

  「我精湛的舞技?」

  他竟然還能開玩笑!這句意外的回答使她的鎮定崩潰了。她淚如泉湧,掩面哭了起來。他把她抱在胸前。「這種時候你怎麼還能開玩笑?」她貼在他胸口哭泣著,而他給她的無言安撫又使她感到欣慰。他塞給她一條手帕,她抽噎著說。「你說話呀,說我實在太笨了,竟然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我不跟你爭辯這個問題。」

  「真多謝,」她嘲諷地說道。「我現在覺得好多了。」她發覺他的反應是這麼冷靜,而她卻是越描越糟。她不敢抬眼看他,所以依舊把臉埋在他胸前,嗚咽地說:「對不起,我不會應付這種事情。」

  「你確定你懷孕了嗎?」

  她點點頭。「我今天早上去醫院,他們告訴我說我已經懷了六個星期的孕。我也確定是你的孩子,如果你客氣得不敢問出口,讓我告訴你。」

  「我不會那麼客氣,」他嘲諷地說。「我不問只是因為這是一種基本的生理常識,我一點也不懷疑自己應該負責任。」然後他又問出一直在折磨她的問題:「你要怎麼辦?」

  「自殺!」她哽咽地承認著。

  「你的第二個選擇呢?」

  她聽出他口氣中的笑意,不禁抬起頭困惑地看著他。他的臉是那麼堅毅,目光是那麼穩定。她站直了身子,他立即鬆開抱住她的手,這竟然令她有一點失望。不過他這麼冷靜地接受事實的態度也感染了她,她此刻覺得理性多了。

  「所有的辦法都是很可怕的,醫院的人說墮胎比較好……」她等著他接口鼓勵這種作法。要不是她看到他微微縮起下巴,她會以為他是默許了。然而她還是不太肯定,於是轉頭看著別處。「可是我做不來,而且就算我做了,以後也無法面對自己。」

  她顫巍巍地深吸一口氣,設法使自己的聲音穩定一點。「我可以把孩子送給別人養,可是老天,那不能解決問題。我還是得告訴爸爸說我未婚有孕,他一定會傷心得要死,而且絕對不會原諒我。而且,以後我會一輩子看到別的小孩都在想是不是我的。」她擦去一顆眼淚。「我受不了那種猜疑與罪惡感。」她望一望他的臉。「你不能發表一點評論嗎?」她問道。

  「如果你說了我不同意的話,」他用一種權威性的口氣說道。「我會讓你知道的。」

  他的話使她略感安慰。「噢!」她又鼓足勇氣說:「邁特,我爸爸跟我媽媽離婚,是因為她隨便跟別人上床。如果我回家告訴他說我懷孕了,我想他會把我逐出家門的。我現在沒有錢,可是等我三十歲的時候會繼承一些錢。也許在那之前,我可以設法自己養我的孩子……」

  他終於說話了,但只有簡短的一句:「我們的孩子。」

  梅蒂無力的點點頭,他這種想法令她鬆一口氣,卻又差一點再哭出來。「至於最後一個辦法……你不會喜歡的。我也不喜歡,實在太可恥了……」她羞得說不下去了,可是等她再度開口時,卻是說得又急又快。「邁特,你願不願意幫助我?讓我爸爸相信我們相愛,並且決定馬上結婚,然後幾個星期以後,我們可以告訴他我懷孕了,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就離婚。你同不同意這樣的安排?」

  「很不情願地同意,」他許久後才說。「而且還有一些附帶條件,我以後再決定。」

  見他遲疑那麼久才答應,而且又是那麼勉強,梅蒂實在羞憤極了。「謝謝你這麼神勇,」她挖苦地說。「我會很樂意寫下來,我不會要你任何東西,也保證一定離婚。我皮包裡有筆。」她氣得轉身朝車子走去。

  他猛然拉住她,把她轉過來。「你到底認為我應該怎樣反應?」他問道。「你認為跟我結婚『太可恥』,然後剛說要結婚就提到要離婚,你難道不覺得這實在不怎麼浪漫嗎?」

  「不浪漫?」梅蒂驚訝地重複著他的話,感到哭笑不得。隨後,她又覺得自己實在像個考慮欠周的小孩。「對不起,」她說道,望著他那謎一樣的眸子。「我是真的抱歉。我並不是說我認為跟你結婚是『可恥』的事,而是說先上車後補票這種行為是可恥的,因為婚姻應該是……兩個人相愛的時候做的事情。」

  見到他的表情軟化了,她也鬆了一口氣。

  「我們得等三天,」他說道。「如果我們在五點鐘以前趕到法院,星期六晚上就可以結婚。我們去登記吧。」

  梅蒂沒想到結婚是這麼容易的事,容易到幾乎毫無意義可言。他們把證件交齊,簽了名,就走了出去,工友在他們身後不耐地等著關法院的大門。這樣就算是訂婚了,簡單到與情緒毫無關係。「我們趕上了,」梅蒂苦笑著,胃部在翻攪。「現在我們要到哪裡去?」

  他們上了車,「習慣」成自然的讓他開。「我帶你回家。」

  「回家?我不能回家,結婚以後才行。」

  「我不是說要你回芝加哥那座石頭碉堡,」他說道。「我是說我的家。」她雖然很累,但他對她家所用的形容詞卻使她笑起來。她漸漸瞭解,費邁特對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懼不怕。但是他隨後嚴肅的口氣又使她的笑容消失了。「我同意登記結婚,可是在真正結婚之前我們有些事得協調一下。」

  「什麼事?」

  「我還不知道,回家以後再說吧。」

  四十五分鐘後,車子由一條兩旁是玉米田的路轉上一條失修的路,再過了一座木板橋,梅蒂就看到邁特所謂的家。那是一座破舊的農莊,院子裡野草叢生。不過門廊旁邊有些開.得很嬌艷的玫瑰,院子裡的大橡樹下還有一座雙人鞦韆,可見本來還是有人頗為愛惜這裡的。

  在來的路上,邁特告訴她說,他母親與癌症對抗許久之後在七年前去世,現在跟他住在一起的有他爸爸和一個十六歲的妹妹。梅蒂想到要見他的家人就緊張。她看到田里有一個農夫在開曳引機。「那是你父親嗎?」

  邁特為她打開車門,同時搖頭說:「那只是一個鄰居。我們幾年前把大部分的地賣了,剩下來的又租給他。自從我媽媽去世後,我爸爸對農事就失去了興趣。」他看見她臉上緊張的樣子,就抓住她手臂。「怎麼了?」

  「想到要面對你的家人,我就怕得要死。」她擔心地看著他說道。

  「沒什麼好怕的。我妹妹會認為你好極了,因為你是從大城市來的。」他遲疑了一下,然後說:「我爸爸愛喝酒,梅蒂,那是從他知道媽媽的病無藥可治開始的。他有一個固定工作,從來不罵人。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能待以諒解和寬容的態度。這兩個月他都很清醒,不過這種情形隨時可能改變。」

  「我明白。」她說道,不過事實上她從來沒有接觸過酗酒的人,所以根本不明白清形會是怎樣的。

  紗門打開,一個苗條的女孩子跑到門廊上。她跟邁特一樣有黑色的頭髮和灰色的眼睛。「噢,我的天,邁特,一輛保時捷!」她的頭髮非常短,所以更凸顯了她那漂亮的五官。然後她一臉崇拜他望著梅蒂。「是你的車嗎?」梅蒂點點頭,很驚訝自己竟然一見面就喜歡這個女孩子。「你一定非常有錢,」她作了這個結論。「我是說,傅蘿娜很有錢,可是她沒有保時捷。」

  提到錢梅蒂就一驚,而同時又很好奇博蘿娜是誰。邁特很不高興妹妹所提的這兩件事。「住嘴,榮麗!」他警告著她。

  「噢,對不起,」她笑著,然後對梅蒂說:「我是費邁特很沒有修養的妹妹,我叫茱麗。請進!」她為他們打開門。「爸爸剛剛起來,」她又對邁特說。「他這個星期上十一點的晚班,所以我們七點半吃晚飯,沒問題吧?」

  進屋以後,梅蒂發現裡頭也是一樣的陳舊。她緊張得心在狂跳,把四周打量一圈後才注意到一個瘦高的人正從二樓下來,一手拿著報紙,一手拿著內裝琥珀色液體的玻璃杯。

  「發生了什麼事?」他看看他們,走到客廳,茱麗正崇拜他打量梅蒂的名牌衣著。

  邁特把梅蒂介紹給他。「我跟梅蒂是上個月在芝加哥認識的,」他又說道。「我們星期六要結婚。」

  「你們什——什麼?」他爸爸驚問。

  「好極了——」茱麗嚷道。「我一直想要一個姊姊,可是從來沒想到她會開著保時捷來。」

  「開著什麼?」費比棋問。

  「保時捷!」茱麗興奮地跑到窗前拉開窗簾。梅蒂的白色名車在夕陽下閃閃生輝,就跟她的人一樣,與這裡的環境格格不入。費比棋顯然也有同感,因為他的眉頭深深蹙了起來。

  「芝加哥?」他說道。「你在芝加哥不過待了幾天!」

  「一見鍾情!」茱麗插口道。「真是浪漫!」

  費比棋剛才曾見到梅蒂臉上不安的表情,以為她是看不起這個家。他瞪著梅蒂的臉。「一見鍾情,是那樣嗎?」

  「顯然是的。」邁特說道,口氣似在暗示他別再說這個話題了。然後他為梅蒂找一個下台的機會,問她在晚餐前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梅蒂當然是迫不及待地接受這個建議,而茱麗也很熱心地要梅蒂睡她的房間。

  上樓以後,梅蒂癱倒在茱麗的四柱床上。「最糟的已經過去了。」邁特平靜地告訴她。

  梅蒂眼也不抬地搖搖頭。「我不這麼想,我想這才只是開始呢!」她把最小的一個問題提出來:「你的父親第一眼就不喜歡我!」

  邁特笑著說:「如果你不曾瞪著他手裡的茶杯,緊張得好像裡頭有一條蛇,情況也許會好一點。」

  「我是那樣嗎?」梅蒂閉上眼睛,彷彿想擺脫剛才的記憶。

  邁特低頭看著這位橫躺在床上的美人,彷彿一朵憔悴的花,他不禁想起當初在葛倫俱樂部裡的她是那麼自得,那麼幽默。她的改變令他心情沉重,同時他在心裡列舉著他倆之間的關係:

  他們全然不瞭解對方;可是他們對彼此的瞭解卻是最親密的一種。

  跟其它曾與他發生性關係的女人比起來,梅蒂實在是天真得很;可是他懷了他的孩子。

  他們之間的社會地位相距何止幾萬里;可是現在他們要借由婚姻來築橋跨過這道鴻溝。

  然後再借由離婚擴大鴻溝。

  他們簡直沒有一點共通之處——除了那天晚上的做愛。在那次甜蜜、火熱的纏綿中,他懷中那頑強的女暴君竟變成了一個驚慌的處女,然後又變成一個讓他興奮的對象。那一夜纏綿這幾個星期來一直索繞在他腦海。他原是一個甘心被引誘的對象,結果卻轉變為引誘者,熱切地為他們兩人帶來終生難忘的經驗。

  也多虧那一晚的努力,他變成了一個父親。

  結婚生子固然不是他近幾年的計劃,不過也是遲早要做的事,所以現在他要重新調整計劃以配合這情形。雖然這個責任來得很不是時候,但是他以往也肩負過更大的責任。目前他最首要的責任是使梅蒂的臉上恢復笑容與希望,所以他俯在她身上,雙手握著她的肩,開玩笑地命令著:「振作起來吧,睡美人!」

  她睜開眼睛,望著他帶笑的唇,然後又迷惘地看著他的眼睛。「我辦不到,」她低聲說道。「這整件事情實在太瘋狂了,我們結婚只會使事情更糟。」

  「你為什麼這麼說?」

  「為什麼?」她的瞼羞紅了。「你知道為什麼,老天,從那天晚上以後你就不曾打算再約我,你連一個電話都不打來。所以怎麼可能——」

  「我是打算打電話給你,梅蒂,」他打斷了她的話。「在一、兩年以後——我一從南美洲回來就要打。」要不是心情實在不好,梅蒂真會笑出來了。不過他接下來說的話又使她驚訝得心跳加速。「如果我知道你真的想接到我電話,我早就打給你了。」

  梅蒂半是不信,半是希望,她閉上眼睛,設法控制自己的反應。這一切都太極端了——極端的失望,然後是極端的寬心,現在又是極端的希望與喜悅。

  「打起精神來!」邁特又說道,而且很高興知道她顯然想再見到他。他原以為在那一夜纏綿之後,她會重新考慮他們地位之懸殊,然後決定不可能與他進一步發展友誼關係。

  她深吸一口氣,想依從他的話振作起來。她深深一笑,說:「你要做個嘮叨不休的人嗎?」

  「我想那是太太們的事。」

  「那麼丈夫們做什麼?」

  他故意裝作高高在上地說:「丈夫發命令。」

  她甜笑著說:「你要打賭嗎?」

  邁特好不容易才把目光自她那迷人的嘴唇移到那雙寶藍的眼睛上。著迷之餘,他老實地回答道:「不要。」

  結果梅蒂竟然哭了起來。他正在責怪自己未能逗她開心,她已伸臂勾住他,把他拉到她的身上,然後把瞼埋在他的肩頭。他在她身邊躺下,摟住她因哭泣而顫動的身子。許久之後,她終於嗚咽地說:「農夫的未婚妻是不是得學著淹制泡菜?」

  邁特差點笑出來,他撫著她柔滑美麗的頭髮。「不是。」

  「好極了,因為我不會做。」

  「我也不是農夫。」他安慰著她。

  然後真正讓她傷心的事又使她哭了起來。「我本來兩個星期以後就要進大學的。我必須去念大學,我……我打算將來要當董事長(另意為:總統)的,邁特。」

  邁特訝異地看著她,「這個野心可真不小,要當美國總統……」

  他絕對認真的口氣,令他懷裡的梅蒂帶著哭聲笑了出來。「不是美國總統,是柏氏百貨公司的董事長!」她美麗的淚眼裡如今漾著笑意。

  「謝天謝地,」他努力要她保持歡笑,沒注意到他的話所延伸的意義地說。「我確曾計劃在幾年內發一點小財,可是要幫你把總統的位置買下來,就實在是能力有限了。」

  「謝謝你。」她微笑著低聲說。

  「謝什麼?」

  「謝謝你讓我笑。我從來不曾這麼大笑過,結果好像一笑就停不下來了。」

  「我希望你不是在笑我的發財夢。」

  他的口氣雖然輕鬆,但她感覺出他十分認真。她看見他臉上的決心,想到他所表現的慎重和沉著,令她直覺地覺得他有一種成功所需的力量與意志。終於,她帶著微笑,平靜地說道:「我相信你會成功的,邁特。」她說著捧住他的臉,笑意使她的眼睛也泛著光采。

  邁特張口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因她的觸摸、她的眼神和她的身體已完全迷住了他的心思。六個星期前他對她的那種癡迷又回來了。他俯身向她,飢渴地吻上她的唇。當她也張開唇配合他的動作時,他感到一陣狂喜,所有的理智都消失了。幾分鐘以後,正當他全身沉浸在情慾之際,她突然掙開他的嘴,用手擋在胸前。「你的家人,」她喘著氣說。「他們就在樓下……」

  邁特很不情願地把手從她的胸前拿開。他的家人,他都忘了。他父親一定已經猜到了他們得倉促結婚的原因,也一定對梅蒂作了錯誤的判斷。他必須下樓把事情說清楚,如果他留在樓上和她耽樂,對澄清誤會沒有什麼幫助。梅蒂似乎總有一種能令他失去控制的能力。

  他抬起頭深吸一口氣,然後下了床,離開她的誘惑,但仍靠著床看她坐起身子並匆忙整理衣衫。他笑了起來。

  「我開始覺得有名無實的婚姻不僅可怕,而且毫不實際。我們顯然對彼此都有強烈的吸引力,也共同孕育了一個孩子。也許我們應該考慮像真正的夫妻一樣生活。誰知道呢,」他聳一聳肩,嘴邊漾著笑意。「我們也許會喜歡那種生活。」

  這時就算他突然長翅膀飛起來,梅蒂也不會覺得訝異。這如果是個建議,該有多好,但他似乎只是在評估。這令她既氣他那事不關己的淡漠,又有些為他肯考慮而覺得愉快和感激。但是她又想到一個不甚愉快的問題。「你不知道我爸爸會有怎樣的反應,」她說道。「我現在身無分文,邁特,而且我爸爸很可能取消我的繼承權。」

  「不管他怎麼想,我一分錢都不會拿你們的。你考慮看看,」他警告著。「如果我們真的要結婚,就要完全靠我所賺的錢生活,現在這樣,以後也是。」

  梅蒂懾於他的命令口氣之餘,又有一種奇特的歡喜與感激。她沒有回答他的話。

  「你要好好想一想,因為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當真的。」他說完就直起身子,但唇間仍帶著笑。「不必急,你有三天的時間可以決定。」

  他離開以後,梅蒂對於他作結論、下命令和作決定是如此快速而感到訝異。費邁特這個人簡直令她捉摸不透,一方面那麼溫柔,一方面又那麼剛毅。她睡著之前的想法是,他終將變成一股不容他人忽視的強大力量。

  不知邁特對他爸爸說了什麼,總之似乎很有效果。當梅蒂下樓吃飯時,費比棋看起來已經接受了他們要結婚的事實,而不再有異議。不過主要還是由於茱麗的喋喋不休,才使晚餐的氣氛融洽一點,也使梅蒂不致那麼緊張。

  費比棋是個陰鬱的人,臉上總是帶著落寞與憂傷。但茱麗卻開朗而樂觀,也樂意負起做飯與管家的責任,而且非常崇拜她哥哥。

  「芝加哥有一家柏氏百貨公司,」茱麗對梅蒂說道。「我有時候在雜誌上看見他們的廣告,東西都美極了。邁特有一次送我一條他在那裡買的絲巾。你有沒有去那裡買過東西?」

  梅蒂點點頭。提到公司就令她不自覺現出溫暖的笑意,不過她並沒有再進一步說明。她還沒有機會告訴茱麗她與柏氏公司的關係,費比棋對她的車子已經有了那麼負面的反應,所以她現在還是不要提比較好。但很不幸的,萊麗並不放過她。

  「你跟柏家的人有關係嗎——我是說相氏百貨公司的老闆?」

  「有。」

  「很近嗎?」

  「相當近。」她無奈地說道,但茱麗興奮的眼神又令她覺得很有趣。

  「多近?」茱麗問著,手中的叉子放了下來。邁特也停了下來,咖啡杯舉在半空中,眼睛盯著她。費比棋則靠著椅背,該起眉頭看著她。

  梅蒂認輸了。她歎一口氣,承認道:「我的高祖父創立了柏氏百貨公司。」

  「真是妙極了!你知道我的高曾祖父做了什麼嗎?」

  「不知道,什麼?」梅蒂問道,茱麗的熱情使她忘了去看邁特的反應。

  「他自愛爾蘭移民來美國,建立了一座牧馬場。」茱麗說道,同時起身收拾桌子。

  梅蒂微笑著幫她收拾。「我的高曾祖父是個馬賊!」兩個男人則拿著咖啡到客廳去了。

  「真的?」茱麗問道。「你確定嗎??

  「我確定,」梅蒂說道,並強迫自己不轉頭看邁特離開。「後來他們把他吊死了。」

  她們洗了一會兒盤子,然後茱麗說:「爸爸這幾天上大夜班。我要到一個朋友家裡唸書,不過早上會回來弄早餐。」

  梅蒂問:「唸書?現在不是暑假嗎?」

  「我念暑期班,這樣十二月就可以畢業了——正好是我滿十七歲之後兩天。」

  「那麼年輕!」

  「邁特十六歲就畢業了。」

  「噢,」梅蒂說道,心裡在想這麼好混的學校大概什麼都沒教。「你畢業以後要做什麼?」

  「念大學。」她得意地說。「我有一份全額獎學金,主修生物。邁特就是一直等到現在我能獨立了才放心要離開。不過這樣也好,使他一面等我長大,一面有機會拿到企管碩士的學位。但是他一直得工作來付媽媽的醫藥費。」

  梅蒂愕然地看著她。「邁特有機會拿到什麼?」

  「他的企管碩士學位。邁特在大學裡拿了雙學位——經濟與財政。我們家都是很愛唸書的人。」她這才注意到梅蒂茫然的表情,遲疑地說:「你……你對邁特真的毫無所知,是不是?」

  只知道他的吻與做愛而已,梅蒂腆腆地想著。「不多。」她細聲承認著。

  「好吧,你也不必怪自己。大部分人都覺得邁特不容易瞭解,而你們兩人認識才不過兩天而已。」梅蒂簡直不敢面對她。「梅蒂,」茱麗又說道。「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是說你懷孕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梅蒂手中的杯子掉了下來。「邁特告訴你了?」她好不容易擠出話來。「還是你猜的?」

  「邁特告訴我爸爸,而我在旁邊偷聽到的。不過事實上我早已經請到了。」

  「真是好極了。」梅蒂不知該說什麼。

  「我也覺得,」茱麗說道。「本來我還以為我是唯一滿十六歲還是處女的人呢!」

  梅蒂閉上眼睛。邁特竟然跟他父親講這種事令她很生氣。「他們一定說了我不少閒話。」

  「邁特沒有說你的閒話!他只是要糾正我爸爸對你的觀念。」這句話使梅蒂覺得好過一點。「在我念的高中裡,兩百個女孩之中就有三十八個懷孕了。不過事實上我向來不擔心這個,大部分男孩子都不敢吻我。」

  梅蒂覺得自己應該接腔。「為什麼?」

  「因為邁特,艾德蒙頓每一個男孩子都知道費邁特是我哥哥。他們知道如果他們想打我的主意,邁特絕對不會放過他們。」她笑著說:「在保護女孩子的貞潔方面,有邁特在就像是戴了貞操帶一樣。」

  梅蒂忍不住說:「怎麼我的看法好像不一樣。」

  茱麗笑了起來,梅蒂發現自己也跟著她在笑。

  洗完碗盤之後,她們回到客廳。梅蒂本來以為得無聊地坐在那裡看電視,沒想到茱麗提議一起玩「大富翁」,兩個女孩聯手都騙不過邁特,到後來簡直又偷又搶,結果大家都很盡興。遊戲結束後,比棋要去上班了,茱麗也要去同學家,於是邁特提議到外面散步。

  外面的夜色涼如水。邁特看著梅蒂,問道:「剛才在玩大富翁的時候,你怎麼會對一些經濟名詞那麼清楚?」

  「我爸爸常常跟我談到公司經濟及財政方面的事情與問題。」然後她也把一直盤踞在心的問題提出來。「茱麗告訴我說你是企管碩土,你為什麼說你只是個普通的鋼鐵工人?」

  「你何以認為鋼鐵工人『普通』,而企管碩士就比較特別?」

  梅蒂聽出他口氣中略有責怪之意,心裡不禁畏縮起來。她靠著一根樹幹,說:「我的口氣很勢利嗎?」

  「你是嗎?」他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裡打量著她。

  「我……」她遲疑著。她很想說一些能取悅他的話,可是終於老實說:「大概是吧。」

  她的口氣似乎很嫌惡自己,邁特卻察然一笑,那懶洋洋的笑使她脈搏加速。「我懷疑。」

  這三個字使她開心起來。「為什麼?」

  「因為真正勢利的人不會擔心這種問題,不過我還是要回答你的問題。我之所以沒有提過學位的事,是因為除非能派上用場,否則學位是毫無意義的事。目前我只是空有一堆理想與計劃,不一定都能如我所預期的實現。」

  茱麗曾說很多人覺得邁特很難瞭解,梅蒂相信這一點,然而有許多時候,譬如現在,她就有一種與他十分協調的感覺,彷彿能夠看穿他的心思。她平靜地說:「我想你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鋼鐵工人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你想試試看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對不對?」

  他驚訝地笑起來。「大概吧。誰知道呢——說不定我就一輩子都是鋼鐵工人呢!」

  「可是現在你換到油井去工作了,」她開玩笑地說。「是因為你想做一份更多彩多姿的工作,是嗎?」

  邁特好不容易克制住想擁她入懷,親吻她秀髮的衝動。位想帶她一起去南美的念頭是瘋狂的,她既年輕又備受保護,在異國過刻苦的生活是不可能的。但從另一方面而言,她既勇敢又甜美,而且還懷著他的孩子。他用指尖托起她的下巴,說道:「梅蒂,大多數夫妻在婚前都要花好幾個月的時間瞭解對方。你我只認識幾天,而且不到一個星期我就要到南美洲去了。在我走以前,我得作一些重要決定。你想我們可不可以把幾個月的時間濃縮在幾天的時間裡呢?」

  「我想可以吧!」她說道,他突然變得很堅決的口氣令她有些困惑。

  「很好,」邁特說道。現在她答應了,他卻又似乎不知道應該由哪裡開始。「關於我,你想知道什麼?」她笑著看他,不知道他是否指孩子方面的事。於是她遲疑地問:「你是不是說我應該問這種問題——例如:你的家族裡有沒有瘋子,或是你有沒有前科之類的?」

  邁特忍住要笑的衝動,故作正經地說;「沒有,兩方面都沒有。你呢?」

  她搖搖頭。「也沒有。」

  他看見她眼裡的笑意,禁不住又想把她樓入懷中了。

  「現在該你問我了,」她在玩遊戲似地說。「你想知道什麼呢?」

  「只有一件事情,」他說著,手撐在她身後的樹幹上。「你是不是真的跟我所想像的一樣甜呢?」她搖搖頭。「可能不是。」

  他站直身子微笑著,因為他確定她說錯了。「繼續走吧,不然我會忘了我們出來是要做什麼。」他們走著走著,他突然又說:「我剛想起來,我在警察局的少年組有打架前科。我十三歲時,母親得了癌症,我和父親變賣了一切去醫治母親,我們拚了七年她還是過世了,這使得我父親酗酒。而我既然無法把上帝揪出來打,只好打人。」他發現自己竟把從來沒跟別人講過的內心話告訴了十八歲的梅蒂。

  他對她的信任使她感動。梅蒂柔聲說:「你一定很愛你母親。」她知道這是他們兩人都很脆弱的一環。「我從來不知道我自己的母親是什麼樣子。她跟我父親離婚以後就到意大利去了。我想我比較幸運,若是像你那麼瞭解她又那麼愛她,然後又失去她,一定會是很痛苦的經驗。」

  知道她是在設法安慰他,分擔他的負擔。「嘔,」他說著,然後突然轉變了話題,故意說:「看來我對女人很有眼光。」

  梅蒂笑了出來。他的手由她的背部往下滑,攬住她的腰,把她摟近一點,這使她產生一種愉快的感受。走了幾步之後,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你結過婚嗎?」

  「沒有。你呢?」他開玩笑地問。

  「你當然知道我沒有……做過……」她說不下去了,因為這個話題使她不安。

  「不錯,我知道,」他承認著。「只是我不明白,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何以不曾在十八歲以前就被一個花言巧語的花花公子騙走了貞操。」

  「我不喜歡愛說話的人,」梅蒂答道,然後覺得很有意思地看他一眼。「我好像現在才注意到這一點。」

  邁特很高興。他等著她繼續說下去,但是她沒有再說什麼,他就問:「就這樣嗎?這就是你的答案?」

  「部分,」她笑了一笑,又說:「事實上我在十六歲以前長得很醜,男孩子都離我遠遠的。後來我不醜了,又很氣他們從前那樣對我,所以我對他們的評價都不高。」

  他看看她美麗的臉、動人的唇、閃亮的眼,露齒而笑。「你從前真的很醜嗎?」

  「讓我這麼說吧,」她笑著說。「如果我們生了一個女兒,她年輕的時候如果長得像你,會比較好一點。」

  邁特爆出大笑。他再也忍不住了,就把她抱到懷裡,臉埋在她清香的髮間,心中無限憐愛,她顯然真的相信她從前很醜,他也為她肯把這種話告訴他而感動。他很振奮,因為……因為……拒絕去想為什麼。目前最要緊的是她在笑,也抱住了他的腰。他用下巴貼著她的頭頂愛撫著,低聲說:「我對女人的品味非常高。」

  「你在兩年前一定不會這麼想。」她笑著說,向後靠在他圈起的手上。

  「我是個有眼光,也有遠見的人。」他平靜地說道。「就算那時候我也會有同樣的想法。」

  他們又坐在前廊聊了一些彼此的喜好,然後邁特說:「夜深了,我們去睡覺吧。」

  他彷彿認為他們同睡一張床是理所當然的事,想到這梅蒂突然覺得恐慌。他們沉默地走回屋子,上了樓。走到他的房門口時,梅蒂鼓足勇氣說:「晚安,邁特。」然後她繞過他身旁,對他回頭一笑,留下他呆站在門口。見他並沒有攔阻之意,她竟又覺得悲哀。她走到茱麗的房門口,打開門。

  邁特平和地在她身後說道:「梅蒂?」

  她轉回身子,見他依舊站在他的房門口,雙臂抱胸靠著門框。她問道:「什麼事?」

  「你知道我最不喜歡的是什麼嗎?」

  他堅定的口氣使她知道這不是一個隨便的問題,小心地搖搖頭。他說出了答案:「就是一個人睡覺,而且明知隔壁就有一個理該跟我一起睡的人。」他很訝異自己竟然把一個邀請說成這麼沒有技巧而冷漠的事實。

  她那張可愛的臉上閃過多種表情,由不好意思、不安、懷疑到不確定。但最後她還是對他微微一笑,遲疑一下才說;「晚安,邁特。」

  梅蒂進了房間,換好衣服,然後望著茱麗的床,心裡充滿矛盾的情緒。先前她不想跟邁特同床,現在又想了。她在黑暗中思索了許久:他為什麼不設法勸服她?

  她突然明白了,一時之間竟感到鬆了一口氣,但同時又莫名其妙地害怕。他當然想和她做愛,也當然知道如何勸服她同床,但是他卻拒絕那麼做。這表示他希望他們之間有比身體更多的東西。

  梅蒂輕輕打開門.心在狂跳。她竟瘋狂地被一個她並不瞭解的男人所吸引,這使她既害怕又困惑。他的房門開著,她想,如果他已經睡了,她就回自己房間來,一切都看命運的安排吧。

  他睡著了。她站在門口看著他,月光由窗口射進來。她忽然自覺不該這樣在門口看他睡覺,於是悄悄地轉身離去。

  邁特不知為何突然醒來,也不知她到底在門口站了多久,總之他一睜開眼睛,發現她正要離開。一句未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別那樣,梅蒂!」

  梅蒂猛然轉身,頭髮被散在一邊肩頭。她不知道他這句命令是什麼意思,黑暗中他看不見她的表情,於是走上前些。

  邁特看著她朝他走近,身上穿著一件絲睡衣,短得無法遮住她勻稱的大腿。他往旁邊移一點,並為她掀開毯子。她猶豫了一下,只在他身邊坐下來。她的大眼睛裡滿是困惑,說話的聲音則是低顫著。「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我比上一次還怕。」

  邁特微笑著伸手撫摸她臉頰,然後移到她頸後。「我也一樣。」他們沉默地靜靜互視。唯一的動作就是邁特的拇指輕輕摩擎著她的頸後,他們都知道他們正朝一個未知的方向前進。

  「我想我應該警告你。」他低聲說道,同時手開始施力,使她向他移近。「這次可能比六個星期以前冒的險更大。」梅蒂望著他那令人融化的眸子,明白他所指的是感情方面更深一層的投入。「想好再做。」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她遲疑著,目光移向他的唇,心跳不由得停止了。她直起身子,他的手滑落下來。「我……」她扭頭要轉身,但又彷彿有一股力量止住了她。然後她呻吟一聲,俯在他身上,開始親吻他。邁特摟住她,倏地將她壓在床上。他的吻持續而激烈。

  六個星期以前的那股魔力又回來了,卻又不盡相同,這次更熱情、更甜蜜、更扣人心弦,而且更具千百倍的意義。

  事後,梅蒂側臥而眠,感覺他的腿貼在她的腿後,朦朧中他的手仍在愛撫她,最後停在她的胸前,既是佔有也是挑逗的。她入睡前的最後一個想法是:他要她知道他在哪裡,也要她知道他正在要求一項他並未開口、而她也未曾答應的權利。這正是他會做的事,她笑著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茱麗回來準備早餐,然後去上學,邁特也去上班,比棋則在吃過早餐後上樓休息。茱麗曾說他今天要代人上下午三點到凌晨七點的班,而她自己今夜仍將在同學家過夜。一時之間,彷彿所有的事情和時間都靜止了。梅蒂決定打個電話回家看看,結果是管家接的電話,說她爸爸要她即刻回家把一夜未歸的原因解釋清楚。她就要管家轉告她爸爸說,她有充分的理由離家,要等到星期天才回去。

  打完電話之後,時間過得更慢了。她翻著書架,找到一本編織的書,於是決心試試看,就開了車前去鎮上買了一些毛線,又買了一些熱狗和麵包打算當晚餐,因為她似乎應該為大家準備晚餐,雖然她什麼也不會做。

  她按照書上的教法織著,結果只織成了一條長長的東西。她有了睏意,於是決定在邁特回家之前先睡一覺。邁特回家之前……想到他工作一天之後要回到她的身邊,她竟充滿欣喜的感覺。她縮在那裡想著昨晚的纏綿,發覺她極有危險愛上她孩子的父親。極有危險?她笑了起來。還有什麼更可愛的事呢——只要邁特也有同感就好。而她寧願相信他確實如此。

  車子的聲音由外面傳來。她睜開眼睛,發現已經四點多了。她坐起身,用手指梳理一下頭髮。聽見開門的聲音,見到他。她的心突然興奮地跳起來。「嗨,」她說道,同時心裡突然浮現以後無數個這幕歡迎他回家的情景。不知他可曾想過她,但隨後又罵自己太傻。她無所事事,他可得專心注意手邊的工作。「今天過得怎麼樣?」

  邁特看著她站在沙發旁邊,心裡不禁幻想著以後將有無數個日子像這樣,他下班回家,有一個金髮女神帶笑迎接他,彷彿他剛剛斬妖屠龍回來,救了天下蒼生一樣。「很好,」他微笑著說。「你呢?做了些什麼事?」

  其實她這一整天除了擔心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在想他,然而她不能這麼說。「我決定開始打毛線。」她把自己打的那一團東西給他看。

  「很像家庭主婦做的事,」邁特開玩笑地說,然後看看那一長條直拖到地上的毛線,不禁瞪大了眼睛。「你在打什麼?」

  梅蒂忍住笑,實際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猜猜看!」她希望他能想出一個名目好為她保留一點面子。

  邁特把它拿起來看,起碼有十二尺長。「是地毯嗎?」他大膽地猜著。

  她故意裝出受傷的表情。「當然不是。」她強忍住笑,說:「我想再加幾行然後漿起來,你就可以拿來當圍牆了。」

  他笑著把她摟住,毛線掉到了地上。

  「我買了一些東西當晚餐。」她說道。

  邁特原想帶她出去吃的,聽她這麼說不禁驚喜地說:「你不是說你不會做飯?」

  「等你看到我買的是什麼就知道了。」於是他攬著她走到廚房,看見那些熱狗和麵包。

  「很聰明,」他笑著說。「你是設計好了要我做飯。」

  「相信我,」她一本正經地說。「這樣比較保險。」

  他回家還不到十分鐘,卻已經是第二度感覺到生命中充滿歡笑。

  隨後他們拿了毯子和食物到外面去生火野餐,在暮色中聊著南美洲,聊著她怎麼沒有害喜現象等事情。她偎在他的懷中,告訴他秋天是她最喜愛的季節。

  梅蒂柔聲說:「這是我感覺最好的一個晚上。」

  他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撩開她的頭髮,用唇與舌頭輕觸她的後頸。「那昨天晚上呢?」

  她立刻修正。「這是我感覺第二好的晚上。」

  邁特微笑著輕咬她的耳朵,激情很快就像野火一樣襲遍地全身。他吻上她的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就把她放倒在毯子上。

  事後,他們裹在毯子裡,相擁著看天上的星星。邁特有生第一次感到全然的滿足與平和。她只要看他一眼,就能帶給他心靈的震撼。這跟她的美貌沒有關係,而是比外貌更深的一種感覺,從他們相遇的第一個晚上他就有的一種感覺。他知道他們的未來會更加複雜,然而他此刻也更有自信能克服一切。

  只要她能給他機會,給他時間。

  他需要跟她多相處一些時間,以加強他們之間那種奇異而脆弱的聯繫。如果他能說服她跟他一起去南美,他就有辦法加強他們的感情聯繫,她就會永遠都做他的妻子。他相信會的。明天,他要打電話給蘇強納,打聽一下南美那裡的醫療設施情形與居住環境。

  他不能不去南美洲,一是他簽了合約,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那筆紅利,以做為他下一筆投資的資金,那是他的摩天大樓的基金,絕不可少的。

  梅蒂已經習慣過最好的生活,也應該過最好的生活。但若沒有這筆基金,他將無法給她,而他不能把她留在美國。她可能不耐於等他,或是對他的事業失去了信心,他會牽掛得發狂。現在命運已經把她交到他的手中,他就不能再失去她和他們的孩子。

  邁特張開手指,壓在她的小腹上,梅蒂並不知道他已深深愛上他們的孩子。第一天她提及墮胎時,他的心只差沒有翻出來。他很想跟她談談孩子,可是又怕她知道這使她難過無比的事卻是他的至樂而傷心。她和孩子使他再度相信上帝的存在,以及世界上仍有美好的事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19:18

  第六章

  第二天下午邁特下班回來,梅蒂正在外面騎著跟鄰居借來的馬。他起先還為她擔心,但是見到她優雅而熟練的騎術,他才鬆了一口氣。

  「嗨!」她跟他打招呼,並在一個乾草堆旁邊停下來。邁特伸手去接過她的馬鞍,但就在這時事情發生了。他不小心絆到一根鐵耙,那鐵耙柄就彈擊到馬鼻子上。馬驚跳起來,梅蒂就一屁股跌坐在乾草堆上,然後又滑坐到地上。

  「真是的!」邁特罵著自己,連忙蹲下去抓住她的肩膀。「你受傷了嗎?」

  乾草堆減弱了她的跌勢,所以並不痛,只是有一點不明所以。「我受傷了嗎?」她愕然重複著他的話,然後拍拍屁股站起來。「只是自尊心受損而已!」

  他關切地望著她。「孩子呢?」

  「邁特,」梅蒂白他一眼,手放在腰部。「孩子並不長在這個地方。」

  「什麼?」邁特看見她手的位置,這才恍然笑了起來,卻又故意說:「你確定嗎?」

  然後梅蒂坐在一旁,滿足地看著他刷馬。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就笑著說:「我今天替你打了一件毛衣。」

  他驚訝又有些擔心地看著她。「你……把昨天那條長長的東西打成了一件毛衣?給我穿?」

  「當然不是,」她故意發嗔地說。「那一長條只是練習。我今天真的打了一件毛衣,其實還不算毛衣,只是背心。要不要看?」

  他點頭說要,但表情又很不安。梅蒂咬住嘴唇以免自己笑出來。她走到屋子裡,幾分鐘以後又回來,手裡拿著一件栗色的毛背心。「怎麼樣?」

  邁特簡直不敢相信,也感動異常。梅蒂沒料到他這麼感動,不禁為自己的玩笑有點不安。「真教人驚訝,」邁特說道。「你想會合身嗎?」

  當然會合身,這是她先查看他其他毛衣的尺寸後到店裡買的,只是把標籤都拆掉了。「大概吧!」

  邁特小心地脫去外套,將背心套到條紋襯衫上。梅蒂越來越不安了。「邁特,」她說道。「這件毛衣……」她想坦白招供。

  「不必解釋,甜心,」他打斷了她的話。「別為你沒有時間多打兩隻袖子而抱歉。」

  他那聲「甜心」使她樂昏了頭,但她抬起頭見到他眼中促狹的笑意,同時拿起一根棍子朝她過來。她笑著要躲開,卻被他抓住手腕,然後兩個人擁吻在一起。

  他終於抬起頭,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我想我們得談一談。」他直起身子,把手插到牛仔褲的口袋裡。「當我們同意結婚的時候,我說我可能有附帶條文,現在我知道是什麼了。」

  「什麼?」

  「我要你跟我一起到南美去。」他等著她的答覆。

  梅蒂又驚又喜。「你是說,如果我不答應,我們就不結婚了?」

  「我寧願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梅蒂明白他不想用結婚當威脅,不禁暗笑他其實並無此必要。於是她故作考慮狀,說:「你要我跟你一起到南美洲去?」

  他點點頭。「我今天跟蘇強納談過,他說那裡的居住和醫療環境還可以。我要自己先去看看,如果真的行,我想你沒有理由不跟我一同住在那裡。」

  「我覺得不公平。」她站直身子,故意賣著關子。

  他緊張起來。「目前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我不認為你做得很好,」梅蒂故意轉身不讓他看見她的笑。「我得到一個丈夫,一個孩子,一棟自己的房子,還有到南美洲去的好機會,而你只得到一個可能把東西都燒焦的老婆——」

  邁特突然抓住她肩膀,令她在笑聲中驚叫出來。她轉回身,見他沒有笑,只是深情地把她緊緊摟在懷裡,臉上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

  茱麗在廚房裡,隔著窗戶望見邁特與梅蒂擁吻,然後依依不捨地分開。梅蒂走開的時候,他還站在那裡看著她的背影笑。「爸,」茱麗回頭笑著說。「邁特戀愛了。」

  「如果真是那樣,老天最好救救他。」

  茱麗愕然轉身。「你不喜歡梅蒂嗎?」

  「我看見她第一次看見這屋子的樣子,一副不屑的表情。」茱麗的臉沉了下來,而後搖搖頭。「她那天只是害怕,我可以感覺出來。」

  「該害怕的是邁特。要是邁特的抱負不能施展,她就會把他甩掉,另找一個花花公子。而邁特到頭來什麼都沒有,就連探望我的孫子的權利都沒有。」

  「我不相信。」

  「他跟她在一起不可能快樂的,」比棋說道。「邁特對將來有遠大的抱負,可是那表示必須有所犧牲,而那個女孩一輩子從來沒有作過任何犧牲。她沒有跟他一起吃苦的勇氣。等苗頭不對的時候,她就會讓他出局了。」

  梅蒂站在門口聽見了他的話。她無法動彈。比棋轉過身,正好與她面對面。他有一點尷尬,不過仍理直氣壯。「你聽見我說的了,對不起,梅蒂,可是我還是覺得如此。」

  他的話傷了她的心,可是她直視著他的眼睛,平靜而昂然地說:「我希望當你發覺自己錯了的時候,能夠同樣坦然地承認,費先生。」

  梅蒂說完,就退自上樓去了,留下比棋愕然瞪著她。茱麗在一旁嘲弄說:「你真把她嚇壞了,爸。我明白你說梅蒂沒有勇氣是什麼意思了。」

  比棋皺著眉頭瞪茱麗一眼。一會兒之後,梅蒂又下樓來,手裡拿著一件毛衣。她遲疑地站在樓梯口。比棋抬頭看她,衷心地說:「如果你能證明我錯了,梅蒂,你會讓我非常快樂。」

  這也算是一種求和的表示,於是梅蒂點點頭接受了。

  「你懷著我的孫子,」比棋又說道。「我希望他念大學的時候父母還相愛的在一起。」

  「我也希望。」

  她這句話幾乎使他微笑起來。

  陽光從車窗射進來,照在梅蒂手上的金戒指上。這是昨天公證結婚時邁特為她套上的。除了法官,觀禮的只有茱麗和比棋。在那簡單而公式化的婚禮之後,他們的「蜜月」就是在邁特的床上進行的。邁特和她一直做愛到天明,熱情使她整個身體如著了火一般。

  今天早上,她仍在半睡半醒之時,邁特把早餐盤端到床上。梅蒂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會記得他那燦爛的笑容,以及他那溫柔的話:「起床吧,睡美人。」

  梅蒂一路上都在想這些事情。可是等他們越來越接近她家時,她的心情就越來越沉重了。邁特兩天之後就要到委內瑞拉去,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急速縮短。而且邁特雖然同意不把她已懷孕的事告訴她爸爸,但卻很不以為然。

  梅蒂也不以為然,因為這更給她一種娃娃新娘的感覺。她已決定在等候去南美洲跟邁特會會之前,要開始學做飯。這幾天來,做一個真正的家庭主婦的念頭似乎非常吸引人。

  「如果你父親真如你所想的那麼愛你,就會盡量接受這個事實。」邁特停好車子,扶她下車時說道。梅蒂希望他說的對,因為如果不然,就表示她以後得住在邁特家,而她不願意那樣,不願意跟對她有成見的費比棋住在一起。

  她進門的時候,她父親由客廳走出來,看起來彷彿一個星期沒有睡覺的樣子。「你跑到哪裡去了?」他吼道。「你要把我逼瘋是不是?」

  「請你冷靜一點聽我解釋。」梅蒂說道。

  柏菲力這才看見邁特。「你這混蛋!」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梅蒂喊道。「我們結婚了!」

  「你們什麼?」

  邁特平靜地答道:「結婚了。」

  柏菲力只消三秒鐘就猜出了原因。她懷孕了。「噢,老天!」他那傷痛的神情令梅蒂很難過,但憤怒隨即蓋過了他的悲傷,他命令他們一起到書房去,然後砰然關上房門,像一隻發狂的豹一樣踱著步子。他注視著邁特,詛咒著他,彷彿恨不得把他殺了一樣。

  梅蒂駭然聽著他,才悟到原來她父親最氣的還不是她懷孕了,而是她跟一個下流的「野心份子」結了婚。她的喉頭哽咽,因為她明白再解釋也沒有用。

  她盡可能保持尊嚴地說:「我原來打算在去南美洲之前住在這裡的,現在看來那是不可能的事了。我這就上樓去收拾一點東西。」

  她父親怒聲遏止她。「這是你的家,梅蒂,你屬於這裡。不過我和姓費的要私下談一談。」

  梅蒂不喜歡他的口氣,可是邁特點頭勸她離開。等門關上以後,菲力在位子上坐下來,冷眼瞟著邁特,許久之後才說:「恭喜你,費邁特,」他挖苦地說。「你害一個十八歲的純真女孩懷了孕,毀了她的大好前程。你知道為什麼會有葛倫俱樂部那種地方嗎?就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家人、我們的女兒,不讓她們受到你這種人的傷害。」

  見邁特始終保持沉默,他又說道:「現在你又想把她帶到南美洲去過那種勞工生活。我去過南美,也知道蘇家打算在委內瑞拉做什麼。你們要穿過蠻荒叢林才能找到鑽油的地方,然後下一場雨之後就連出去的路都找不到了。什麼都得靠直升機,沒有電話,沒有冷氣,什麼都沒有!而你想要我的女兒住在那種人間地獄裡。」

  邁特當初接受這份工作的時候並不在意工作環境,所以對蘇強納所描述的情形並未留心,他只知道結束之後有十五萬紅利可拿。然而他還是忍不住爭辯道:「六十里外就有一個村子。」

  「狗屎!六十里得開八個小時的吉普車,而且還必須假設你找得到路,難道你打算讓我女兒住在那個村子裡嗎?你打算多久見她一次呢?就我所知,你們是十二小時輪班,你根本沒有時間去看她。」

  「工地那裡有宿舍。」邁特說道,然而他明白菲力說的沒錯。只是他本來是心存僥倖,希望梅蒂或許會覺得委內瑞拉很時髦,或是把那裡的生活當成一種探險。

  「你給她的生活可真好,」菲力說道。「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他的話鋒突然一轉,「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用你的夢想來換取我女兒的一輩子。可是她也有她的夢想,她想進大學。她從小就愛著一個銀行家的兒子。她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你呢?」

  邁特抿緊嘴巴,沒有說話。

  「告訴我,她現在身上穿的衣服是哪裡來的?她才跟你住了幾天就不一樣了,只能穿廉價商場買來的衣服。」菲力傾身向前說:「好吧,現在我們來談最實際的問題:錢。你已經奪走她的青春與夢想,你休想再從她那裡拿到一分錢。我對她的信託金還有十二年的監督權,就算十二年後你們還在一起,我也會把那些錢全部變成你永遠動不了的投資。」

  邁特只是冷冷地保持沉默。菲力又說:「你以為我會同情她,不忍見她跟你過苦日子,你可想錯了。你以為你夠狠。可是你還不知道狠是怎麼一回事。我會不惜一切讓梅蒂離開你,就算讓她光著腳穿破衣服我也會的。你明白我的話嗎?」

  「非常明白,」邁特說道。「不過我要提醒你,還有一個孩,子也牽涉其中。梅蒂已經懷孕了,所以你說的大部分事情部是空話。」

  「她本來應該去念大學的,」菲力說道。「大家都知道的,所以我會把她送到別的地方生小孩。另外也還有別的選擇——」

  「不可以碰小孩!」邁特以低沉而野蠻的聲音警告著。

  菲力退讓了。「好吧!你要孩子,就給你吧!」

  邁特說:「這些都無關。梅蒂想要跟我在一起,她已經做了決定。」

  「當然了!」菲力回嘴道。「性總是吸引人的。」然後他不屑地看看邁特。「當然在你不是這樣,對不對?」他們像兩個決鬥的人一般對峙著。

  「等你走了以後,梅蒂就能夠好好用大腦想想了。她會想要她的夢想,而不是你。她會想去念大學。跟她的朋友在一起。」然後菲力做了一個結論。「所以我現在願意讓步,給你一筆可觀的錢。如果梅蒂跟她媽媽一樣,那麼在六個月以前她的懷孕情形不會很明顯。你不在的時候給她時間重新考慮一下,勸她不要把結婚懷孕的事告訴別人——」

  邁特說:「她早已決定那樣,一直要等她到南美跟我會合之後再公開。」菲力臉上的得意表情令邁特咬牙切齒。

  「很好,如果沒有人知道你們結婚的事,那麼離婚的時候也會乾脆一點。現在我的條件是,為了回報你放我女兒自由,我會給你一大筆錢。」說著,他就拿出支票簿開始寫支票。然後他起身走到邁特面前。「十五萬元你拿走吧,省得我再跟梅蒂多費口舌。」

  邁特不理他。

  「我對你的鬼錢不感興趣!」

  「我警告你,姓費的,」菲力說道。「把支票拿走。」

  邁特冷冰冰地說:「拿開你的——」

  柏菲力一拳向他揮來。邁特順勢一拉,把他的手扯到了背後使他不能動彈。「你好好給我聽著,姓柏的,」邁特由齒縫裡說道。「幾年以後我就能把你的公司買下,可是如果你敢干涉我的婚姻,我會把你埋掉!」

  「放開我,你這狗養的!」

  邁特把他朝前一推,然後走向門口。

  柏菲力在他身後說:「我建議你別把我們今天的話告訴梅蒂。你也知道,懷孕的人最好保持心境良好。」

  黎明的時候,梅蒂躺在邁特的懷中。他的改變使她害怕。他和她做愛時充滿了決心,彷彿想把他的身體烙印在她身上,或是……彷彿在道別。

  事實上他一整天都不太一樣——自從他離開她父親的書房之後。她曾問他他們談了什麼,邁特只說:「他想說服我離開你。」

  梅蒂料到她爸爸會這樣,所以只是一笑,說:「他一定會使這一招的。」可是見到邁特表情肅然,她不禁問道:「他成功了嗎?」邁特否認了。她看看他,見他也沒有睡,在那裡抿著嘴深思。他們只認識六天,而此刻她更覺得這是一個缺憾。她不瞭解他,所以無法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在想什麼?」他突然問道。

  梅蒂一驚,說:「我在想,我們只認識六天,卻已經結婚了。」

  他嘴邊帶著嘲弄,彷彿早料到她會這麼說。「因此更沒有理由保持它,對不對?」

  「你是在問我還是告訴我?」梅蒂問道,心裡的不安變成了警惕。

  「在問。」

  她鬆一口氣。「我的回答是,這樣使我不容易猜透你的感覺,如此而已。你在想什麼?」

  「幾件事情。」

  「譬如呢?」

  他沉默了許久,梅蒂幾乎放棄等候了。然而當他終於說,了之後,她又但願他沒有說。「我在想,我們結婚的理由是你要讓孩子合法化,也因為你不想告訴你父親你懷孕了。可是,現在孩子已經合法了,你爸爸也已經知道了。」她的背脊升起一股寒意。「我們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孩子可以給我。」

  她盡量不使自己的難過表現出來。」這樣你就可以擺脫一個不想要的太太,是不是?」

  「我並沒有說這是理由。」

  「沒有嗎?」她輕蔑地說。

  「沒有。」他辯道。

  他用手撫摩她的手臂。「你敢再碰我!」她爆發了。「我也許年輕,但我有權知道一切,而不是像一個沒有大腦的肉體一樣被利用。如果你想走,就儘管說出來。」

  他幾乎把她的手臂捏痛了。「見鬼,我只是在說我的愧疚感,梅蒂,我讓你懷孕,又讓你因為驚怕後果而跟我結了婚。依你父親的說法是:我偷了你的青春、你的夢想,而硬把我的加在你身上。」

  「那就是他——」弄清他的思路,她感到如釋重負。

  「你說你不想留在我家的農莊上,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那比你要去的地方還好上千百倍?就算我的計劃都能實現,要使你過你所習慣的那種生活也得等好幾年,我也許一輩子也沒法讓你住這樣的房子。」

  「我從來不喜歡這個房子。」她把臉埋在枕頭上猛笑。「邁特,還有一件讓你驚訝的事:我其實根本不喜歡我的『青春』。」

  他狠狠地吻上她的唇,之後她才看見他眼中寬心的神色。他說道:「答應我一件事情,梅蒂,如果我不在的時候你改變心意,千萬別打掉我們的孩子。不可以墮胎,我會設法自己養的。」

  梅蒂知道自己不會改變心意也不會墮胎,但是也知道跟他講理沒有用。她點點頭,望著他那雙深灰色的眸子。「我答應你。」她甜笑著說。

  他的回報是另一個小時的做愛,這一次他又是她所認識的那個男人了。

  梅蒂站在車道上,跟邁特作他們今早的第四次吻別。今天早上本來並不是很順。在早餐的時候,她父親問她是否還有別人知道他們結婚的事,梅蒂想起上星期她打電話給蘇強納,借口邁特的信用卡掉在她車上,因此問出艾德蒙頓的地址。

  梅蒂的父親迅即指出,蘇強納不會由此推想到結婚。他建議梅蒂到委內瑞拉後,才說他們是在那裡結的婚。梅蒂勉強答應了。

  如今邁特要離開的事像片烏雲遮住她。「我在機場會打電話給你,」他說道。「等我一到委內瑞拉,就會搞清楚那裡的環境,然後打電話給你。可是那是透過無線電的,所以收訊效果不會很好。」

  「寫信給我。」她說著,設法擠出一個笑容。

  「我會的。不過那裡的郵政很糟,所以很可能接連幾天沒有信,然後突然來了一大堆。」她站在車道上目送他離開,然後緩緩走回屋子裡。她父親站在走廊,憐憫地看著她。「姓費的一去委內瑞拉就會有二心了。他是那種永遠需要新的女人、新的地方、新的挑戰的人。如果你想仰賴他,他一定會讓你心碎的。」

  「別再說了,」梅蒂警告著。「你錯了,你會明白的。」

  邁特如約在機場打電話給她。接下來兩天梅蒂都在癡等他從委內瑞拉打電話來。第三天,電話打來了,她卻不在,因為她看產科醫生去了。

  醫生告訴她,頭三個月有滴血的情形是常見的,並沒有流產的危險。於是她笑著回家了。

  「姓費的打電話來了。」她爸爸說道,口氣似是一貫地那麼不屑。「他說今天晚上會再試著打來。」

  電話響的時候,梅蒂就坐在旁邊等著。通話效果果然很糟。「蘇強納說這裡的設備還可以,但那真是笑話,」他說道:「你不可能馬上就來,不過幾個月以後就會有一幢小房子空來。」

  「好。」她盡量振作地說。

  「你聽起來並不是很失望。」

  「我當然很失望!」她說道。「可是醫生說流產通常在頭三個月發生,我待在這裡也好。」

  「你有什麼原因擔心會流產嗎?」他問道。

  梅蒂安慰他說沒有什麼。當他告訴她以後不可能再打電話時,她很失望,但是由於無線電效果實在很差,她只好放棄,把希望寄托在信件上。

  邁特走了兩個星期以後,莉莎從歐洲回來了。「我簡直不敢相信!」她一再這麼喊著。「一見鍾情,然後懷孕、結婚,這應該是我這種人做的事情。」

  梅蒂笑了。「我也該創先做些什麼事情了。」

  莉莎說:「他是不是非常好?我是說,如果他不是,就配不上你。」

  梅蒂微笑地點點頭,真心地說:「他是非常好。」她一開始說就停不下來了。「莉莎,你有沒有過這種經驗,認識一個人才幾分鐘,就知道他是你所見最特殊的人?」

  「我對每個跟我約會的人都這樣——我是在開玩笑!」莉莎笑著躲過梅蒂丟來的枕頭。

  「邁特是很特別,我是說真的。我在對他產生感情之前就這麼想了。他很聰明,很堅強,有時候有一點獨裁。可是他內心有一種很好、很溫柔的——」

  「你有沒有他的照片?」梅蒂臉上的熱情使莉莎著迷。

  梅蒂立刻把她在費家看相簿時向茱麗要來的一張照片拿出來,那是一年前的一張快照。「雖然木很像,但多少反應出他的個性。」

  「我的天!」莉莎瞪大了眼睛。「真是充滿了男性魅力……性感之至……」

  梅蒂笑著把照片搶回來。「讓你流口水的是我的丈夫。」

  莉莎望著她。「你以前一向喜歡打扮得整整齊齊的金髮男孩。」

  「事實上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也不覺得他特別好看,不過後來我的鑒賞力改進了。」

  莉莎若有所思地問:「梅蒂,你是真的愛上他了,是不是?」

  「我愛跟他在一起。」

  「那還不是一樣!」

  梅蒂無奈地笑著。「不錯,但是說你愛上一個只認識幾天的人,似乎是一件很傻的事。」

  「我們出去慶祝!你請吃晚飯。」

  「沒問題。」梅蒂笑著說,而且已經迫不及待地跑去換衣服了。

  委內瑞拉的郵政比邁特所說的還糟。在八個星期裡她每星期寫給他三、四封信,卻只收到五封回信。她父親總是借題發揮,但梅蒂提醒他說邁特的信都長達十幾頁。而且邁特的工作很辛苦,沒有辦法常寫信。不過她沒有說的是,邁特的後兩封信比較沒有那麼個人色彩,起初邁特都會說一些思念她的話,並且談到他們的計劃,可是後來就多半只談一些工作上的事了。她努力把這情形想成是他希望她更瞭解她即將要去的地方,而不是失去對她的興趣。

  梅蒂開始看一些育嬰的書,也開始對腹中的孩子講話。到了十月底的時候,懷孕四個月的她已經有一點腰身變粗的現象了。她爸爸又說到邁特不願保持結婚的事。「你還有選擇,梅蒂,」他說道。「等你肚子大得藏不住的時候,我們就告訴別人說你去念學校的冬季班了。」

  梅蒂生氣地走回房間。莉莎打電話來,聽出她的口氣並不愉快。「我們出去吧,」莉莎說道。「穿漂亮一點,這樣可以使你的心情好一點,然後去好一點的地方。」

  「去葛倫俱樂部吧,」梅蒂有了一個想法。「我們去游泳而且,」她坦白說道。「也許會碰到蘇強納。你可以問他油井的事,說不定他會提到邁特。」

  蘇強納果然在那裡。可是在莉莎的假意探問之下,他只是興奮地談著鑽油井的事情,並沒有提到邁特。

  兩個星期以後,她的醫生不再那麼樂觀了,因為她滴血的情形相當嚴重。於是醫生指示她不要活動。她真希望邁特能在身旁安慰她。回家以後,她打電話給榮麗,因為她想和跟他親近的人聊聊。她發現雖然她一個月沒有接到邁特的信,但邁特卻常寫給榮麗。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輕聲對孩子說:「我會寫一封信罵你爸爸。」

  結果這似乎頗有效果,因為八個小時以後邁特竟然設法打電話來了。她興奮得抓緊了電話筒,但他的口氣卻有一點冷淡。「工地這裡目前還沒有房子可以住,」他說道。「我在另外一個小村子找到了一個地方,可是我只能在週末的時候去。」

  梅蒂不能去,因為醫生說她不能動,而且要她每星期去檢查。「我不能去,醫生要我待在家裡少活動。」

  「真奇怪,」他說道。「蘇強納上個星期來了,說你和莉莎在葛倫俱樂部顛倒眾生。」

  「那是在我去看醫生之前。」

  「原來如此。」

  「你要我怎麼樣?」梅蒂生氣了。「每天守著你那少之又少的信?」

  「你可以試試那樣做,」他也反擊道。「而且,你也不是怎麼會寫信的人。」

  梅蒂以為他是說她信寫得不好,氣得她想掛斷電話。

  「我想你沒什麼話好說了吧?」

  「沒有。」

  掛上電話以後,邁特閉上眼睛,忍住怨氣。他離開才三個月,梅蒂就不想來了,而且也好幾個星期沒有寫信給他。她又恢復了社交生活,卻騙他說她得躺在床上。「見鬼!」他咒著。他決定了,幾個月以後等油井的事上了軌道,他就要請四天假回去看她,說服她跟他一起回南美……

  梅蒂掛上電話以後就倒在床上痛哭,但哭過之後又開始後悔不該對他發脾氣。於是她寫了一封信向他道歉,並告訴他他的信對她有多重要。然後又把醫生的囑咐詳細對他解釋。

  寫完信之後,她把它拿到樓下留給管家去寄。艾太太你三個月年假去了,於是管家的事情暫時由史丹代理。「請你幫我寄這封信,史丹。」她說道……

  「好的。」但是等她離開以後,他就把信拿到柏菲力的書房,打開一個箱子,把信放入一大難信上,其中有一半蓋著來自委內瑞拉的郵戳……

  梅蒂走回樓上自己的房間,正要坐下時,大量出血就開始了。她在醫院裡待了兩天,醫生才放她回家。她寫了一封信告訴邁特,希望他能表示關心。她開始擔心邁特有了別的女人,也開始考慮如何自己一個人撫養孩子……

  但是為這個問題擔心已屬不必要。在她懷孕五個月的一個夜裡,她又開始出血。這一回,再怎麼進步的醫術也救不了她的女兒,也差一點救不了梅蒂。

  梅蒂為他們的女兒取名貝絲,以紀念邁特的母親。她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星期,每天都在期待聽到邁特的腳步聲。她父親曾試圖打電話給邁特,但是沒打通,於是又拍了一封電報。

  但是邁特沒有來,也沒有打電話。

  她在醫院第二個星期的時候,他終於來了一封電報,非常簡短,非常殘酷:離婚是個好主意。去辦吧。

  梅蒂不敢相信他會拍這樣的電報給在醫院裡的她。傷痛欲絕的梅蒂要莉莎去查電報來源,結果證實確是費邁特用信用卡發的。

  在一個寒冷的十二月交,梅蒂在她父親與莉莎的陪同下出院了。然後在她父親的安排下,她去西北念冬季班,並且跟莉莎住在同一個房間。她開始想起了從前是怎樣的生活,想起了該怎樣笑。醫生警告她,未來若再懷孕,對她及孩子都將是很大的冒險。一生將沒有孩子的事實,傷著她的內心深處,但她設法讓日子過下去。

  命運給了她兩個重大的打擊,然而她活了過來,而且變得更堅強,內在彷彿有了一種新的力量。

  她沒有得到邁特的任何消息,不過她終於度過了關鍵期,想到他的時候不再痛苦,也不再有敵意了。他顯然是為了錢才和她結婚,但後來發現無錢可拿時,她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後來,她也不再怪他了,因為她自己要跟他結婚的理由也是很自私的。她雖然以為自己愛過他,但他卻沒有騙她說他愛她,只是她自己騙自己,以為他也愛她。他們結婚的理由原來就是錯誤的,這樣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失敗。

  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她在葛倫俱樂部碰到蘇強納。強納告訴她說,他父親非常欣賞邁特,所以決定讓邁特入伙,並且擴大投資。

  他的冒險得到了回收。在往後的幾年之中,邁特的許多投資計劃都成功了。報章雜誌上開始出現關於他的文章與照片。梅蒂都看到了,但是她也在忙著自己的事業,而且他在做什麼事情現在與她毫無關係。

  不過新聞界對邁特的成功企業倒是越來越感興趣。除了他的輝煌成就之外,他們也報導著他的花邊新聞,說他的床上伴侶包括許多有頭有臉的女明星。對一般人而言,邁特是白手起家的一個典型。對梅蒂而言,他只是一個曾與她親密過的陌生人。由於她從來不曾用他的姓,而且只有莉莎和她父親知道他們的婚事,所以他的緋聞並未對她造成困擾。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19:41

  第七章

  一九九0年十一月

  費邁特坐在他面臨西海岸的辦公大樓辦公室裡,耐心地等著接受電視記者芭芭拉•華特絲的訪問。電視台工作小組在接待室忙著架設燈光與麥克風,時間已經比原訂的耽擱了許久。邁特不喜歡記者,然而許多小道消息捕風捉影得實在太過分了,為了建立一個正面形象,為了他的「商際公司」能維持良好的企業形象,他只好接受這項訪問。

  高而魁梧的邁特代表了成功、財富、信心與力量,然而又具有一種逼人的酷意。在短短的十一年間,他就憑著這種力量酷意建立了自己的企業王國,起先只是擁有一個油井的石油公司,迅速發展成為一個龐大的綜合企業,從化學製藥到紡織業,無所不包。起初邁特只是把一些有意出售的公司買下。不過一年前在芝加哥有一家資本額數十億的電子公司與他接觸,引起了他的興趣。後來那家電子公司卻出爾反爾,把邁特惹火了。他一怒之下不惜花巨資硬是把那家何氏電子公司買了下來。這種作風為他帶來了名聲與厚利。

  他本來已經到了事業的頂峰,而成功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歡樂,那種快感在多年前就消失了。不過這次購併何氏公司的勝利倒像一個挑戰,他開始恢復了往日的雄心壯志。何氏公司整個設備與行銷都需要重整,他已迫不及待地想到芝加哥開始作業。他有一個六個人的接收小組已經在兩星期前到那裡去,在一百層高的何氏大樓裡研究評估。他也在芝加哥買了一間寓所,等這項訪問結束之後就要飛到那裡去。

  他昨天夜裡才從希臘回來。奮力交涉了四個星期之後,們終於買下了一組貨運船隊現在卻被這見鬼的訪問阻礙在這裡,他不禁在心裡暗咒……

  訪問進行得還算順利。芭芭拉•華特絲傾身向前,問道:「非善意接收公司的情形越來越多,你的看法是怎樣的?」

  「我認為這是一種趨勢,而且會一直繼續下去,直到有政策性的控制為止。」邁特答道,同時無奈地瞄看牆上的鐘。

  「商際公司是不是有計劃要再購併別的公司呢?」

  這是一個重要問題,但並非不意外。他巧妙用避重就輕地答道:「商際公司對取得好的公司一向有興趣,只要能促進彼此的成長。」

  「即使對方並不想被你接收?」

  「那是每個人都得面臨的風險,就連商際公司也不例外。」他禮貌地笑著。

  「可是那得要一個規模跟商際一樣大的公司才辦得到。有沒有什麼人能夠避免受到被你們吞併的威脅呢?也許是你的朋友之類?」

  「購併是一種商業性的決定,個人感情和友誼都得擱在一邊。」

  「原來如此,所以就連我們的美國廣播公司ABC也可能成為你的下一個獵物?」

  「購併的對象不叫『獵物』,而是目標。不過,」他開玩笑地說。「為了讓你安心,我保證目前商際公司並沒有把ABC當成目標。」

  她笑了起來,隨後又投給他一個記者的職業性微笑。「我們可不可以談一點你的私生活?」

  他們像各懷心機的對談者一樣。他懶洋洋地笑著說:「我可不可以阻止你呢?」

  她的笑容加深了。「這幾年來常常有你跟一些電影明星、公主的排聞,最新的對象據說是一名希臘航運鉅子的女繼承人。這些鮮聞到底是真的,還是花絮作家的空穴來風呢?」

  「不錯。」邁特說了等於沒說。

  芭芭拉•華特絲笑了。「你的婚姻呢?我們可不可以談談?」

  邁特一時啞口無言。「我的什麼?」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沒有人知道他跟柏梅蒂那次錯誤的婚姻。

  「你從來沒有結過婚,」芭芭拉•華特絲說道。「我想知道你未來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邁特鬆了一口氣。「並非不可能。」

  一九九0年十一月梅蒂看著在柏氏百貨公司外面欣賞櫥窗的人群,唇邊觀出愉快的笑容。她每次看到公司大門時都會如此,這是一種引以為榮的熱情。不過今天她較往常更快樂,因為昨天晚上。雷派克把她摟在懷裡,溫柔地說道:「我愛你,親愛的。你願不願意嫁給我?」然後他就把一枚訂婚戒指套上她的手指。

  今年的櫥窗設計比往年更出色,梅蒂想著。這全都出自莉莎之手。莉莎在柏氏百貨公司所表現的設計才能已使她成名了,再過一年她的上司退休以後,她就可以繼任為展出部門的主任。

  梅蒂急著想去找莉莎,好把自己跟派克的事情告訴她。走進大廳,她抬頭看看那棵三十尺高的聖誕樹,上面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一個正在選購皮包的女人看到了梅蒂,用手拱一下朋友。「那不是柏梅蒂嗎?」她興奮地說,然後一起打量著梅蒂。梅蒂把金髮梳成簡單的合,更襯托出她那完美無暇的輪廓與皮膚。

  「正是柏梅蒂!」另一個女人說道。「那個記者說的一點也不錯,她真的像葛麗絲•凱莉!」

  梅蒂聽見她們說的話了,但是她全然沒有放在心上。這幾年來,她已經習慣了別人對她指指點點地評頭論足。女性時裝日報說她是「冷若冰霜的高貴化身」;大都會雜誌說她「絕對的美」;華爾街日報稱她是「柏氏的掌權公主」;在柏氏公司董事席裡,那些董事則稱她是「難纏的討厭鬼」。

  只有最後一項稱呼才是梅蒂在意的,因為董事會的意見關係她將百貨公司擴展到其他城市的夢想。董事長對她的態度就跟其他董事一樣嚴苛,雖然他是她的父親。

  不過今天她什麼也不在乎。她振奮地湊近成排的鏡子照了一下,整理整理頭髮,同時對著鏡子眨眨眼,因為她知道在鏡子後面有安全人員監視順手牽羊的人。

  她搭電梯上樓,找到了莉莎,後者正跪在地上找東西,忙得不可開交。「嗨。」莉莎打著招呼。「你昨天跟派克的晚餐怎樣?」

  「噢,很好,」梅蒂答道。「跟平常差不多。」她賣著關子,卻故意用戴戒指的手撥弄衣領。她昨天曾告訴莉莎,說她預感派克會求婚。

  莉莎雙手插腰。「跟平常差不多!老天!梅蒂,他兩年前就離婚了,而你跟他約會也已經有九個多月了。你跟他女兒在一起的時間幾乎跟他一樣多。你又漂亮又聰明,男人看到你都會傻眼,可是派克看了你那麼久——距離那麼近的——我想你跟他在一起是浪費時間。那個白癡如果要求婚,他早就該提出來了。」

  「他求了。」梅蒂欣喜地說。

  可是莉莎仍在嘮叨,一時沒有注意梅蒂的。「不過反正他不配你。你需要一個人帶你開放一下。派克跟你太像了,他太保守,太謹慎,太——你在開玩笑!他跟你求婚了。」

  梅蒂點點頭,莉莎這才看到她手上那枚略嫌古式的藍寶石戒指。「這是你的訂婚戒指?」她問著,同時抓起梅蒂的手,但是檢視過後,她的笑容變成了困惑的皺眉。「這是什麼?」

  「藍寶石。」梅蒂並不以為什,因為莉莎向來心直口快,而且就算她愛派克,也不能否認這枚戒指並不怎麼耀目。這是一個家傳的古董,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枚戒指很舊了,是派克祖母的。」

  「他買不起新的,嗯?」莉莎開著玩笑。「要是我訂婚,那個傢伙若是把他老祖母的破戒指給我,我跟他一定吹掉。你們有錢人就是喜歡舊東西。老實說啊,梅蒂,你如果不是有心幫公司打廣告,大概還是會穿著大學時候的衣服吧。」

  梅蒂笑了。「如果耐穿的話。」

  莎莉不再裝了,她用力地擁抱梅蒂。「他及不上你一半好,誰都及不上你。」

  「他對我再好不過,」梅蒂辯著,同時笑著回抱莉莎。「星期六晚上有歌劇義演,我會幫你和維爾弄兩張票。」梅蒂說道:維爾是莉莎的男朋友,是個商業攝影師。

  「不要,拜託——不要歌劇!」

  「我們事後要舉行訂婚舞會。」梅蒂哄著她。

  「維爾在紐約,」莉莎歎一口氣。「不過我會去的。無論如何,既然派克即將成為我們這個大家庭的一份子,我必須學著愛他。」

  「多謝。」梅蒂說著,站起身要走,卻瞥見莉莎很突兀地轉過身去,彷彿太過專注地扯著她手頭佈置用的一根帶子。「有什麼不對勁嗎?」梅蒂問……

  「不對勁?」莉莎轉回身,臉上的笑容太過愉快了。「怎麼可能?我最好的朋友剛跟她的夢中情人訂了婚。」她的話題一轉,突然又問:「你星期六晚上要穿什麼?」

  「我還沒決定。我到六樓去看看,挑一件特別的。派克決心要舉行一個盛大的婚禮,事實上今天晚報就會有訂婚的消息。他不希望因為他已經有一次大型婚禮而我沒有。」

  「他知不知道……那件事情,你的另一次『婚禮』?」

  「他知道,」梅蒂說道,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她把自己與費邁特的事情只告訴了莉莎與派克。「派克很好,很能夠諒解。」這時公司裡的擴音器響起了兩短一停再一短的鈴聲,那表示是在呼叫梅蒂,於是她走去打電話給總機。

  「柏小姐,」總機說,「安全組的白先生請你去他的辦公室。」

  安全部門在六樓玩具部的後面。梅蒂身為營業副總,安全部門就在她的監管之下。通常如果只是一些順手牽羊的小案子是不會找她的。顧客順手牽羊的案例雖然佔全部案子的百分之八十,但在金錢方面的損失並不如內賊嚴重。顧客要偷的也頂多是容易藏起來的一、兩件東西,但員工利用職務方便所造成的損失往往相當可觀。

  結果有兩個婦人坐在那裡。一個是屢犯的慣竊,這次偷了一副名牌耳環,然而由於她丈夫知道她有這個毛病,所以早已預存了一筆錢給柏氏公司,每次她偷了多少錢的東西就扣掉多少,所以她屢抓屢放。另外一個則是年紀比較輕的初犯,偷了一些嬰兒穿的冬衣,價值約一百元。

  梅蒂由白馬克那裡瞭解情形之後,考慮了一下。「如果那個年輕女人願意寫切結書保證不再犯,你願不願意把她放了?」

  「為什麼要放她?」

  「如果要正式提出法律控訴,花費也不少,而且她並沒有前科。此外,我也覺得把偷名牌東西的藍太太放走,卻又控告為孩子偷冬衣的初犯,實在太不公平了。」

  「我們打個商量吧。你把藍太太一勞永逸的打發走,我就放那個女人——如果她願意保證。」白馬克說道。

  於是梅蒂把藍艾妮找來。「梅蒂,」藍太太看到她就說。「你該不會以為我是為我自己偷那副耳環的吧?我向來不自私的,我都是在做善事。」

  梅蒂有些不解。「你是說,你把偷的東西部捐給了慈善機構?」

  「才不是呢?」藍太太說道。「什麼慈善機構會要這副耳環?我是要給我的女傭的。她的胃口實在太大了,不過我覺得你們賣這種東西倒有損形象——」

  「藍太太,」梅蒂打斷她的話。「我上個月已經警告過你,如果再被抓到,我就要門房永遠不讓你進來。」

  「你不是在當真吧?太荒謬了。」

  「我是當真的,對不起。」

  「我丈夫會知道這件事的!」

  「如果你告訴他。」梅蒂說道。

  藍太太昂然說道:「我以後再也不要來這裡了。我要到邦威公司買東西去了,他們才不會在乎這麼一副耳環呢。」於是她拿起皮包,憤憤地走了。

  梅蒂坐回位於上,看著另外一個女人所偷的嬰兒冬衣,不由得心裡一陣痛楚。她總是會想到,她永遠不能為自己生一個小孩了。這時白馬克把那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帶了進來,並且把名字告訴了梅蒂。

  那個喬太太起先還嘴硬,不肯承認,但是梅蒂不斷婉轉地勸她。「你應該不是慣犯,一般像你這年紀的女人都是為自己偷東西,譬如香水或珠寶,我想你大概只是一個焦慮的母親,急需幫孩子找一件冬衣保暖吧?」

  喬太太再也忍不住了,淚水流下她的臉頰。「我只是在電視上看到說,除非有律師在場,否則絕對不要承認自己做了什麼。」

  「你有律師嗎?」

  「沒有。」

  「如果你不承認,就需要找律師了。」

  那個女人抽噎著。「如果我承認,你能不能保證事後不叫警察抓我?」

  「你信任我嗎?」梅蒂平靜地問。

  那個女人打量著梅蒂的臉。「我能信任你嗎?」她的聲音在發抖。

  梅蒂點點頭。「不錯。」

  喬太太遲疑了一下,終於點頭說:「好吧,我……是偷了那些東西。」

  於是梅蒂要白馬克讓那個女人簽名具結以後,就放她走了。「謝謝你,梅蒂小姐。」喬太太說道。

  「不謝。」梅蒂正準備去開會,那個女人又叫住她。「柏小姐?」見梅蒂轉回身,她冒出來一句:「我在電視上看過你。我想說,你本人比電視上更漂亮。」

  「謝謝你。」梅蒂微笑著說。

  「還有……我希望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偷過東西。」她懇求地看著梅蒂,然後從皮包裡掏出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還沒長牙的小女孩,有著藍色的大眼睛和甜甜的笑容。「這是我的珍妮,她上星期病了。醫生說要讓她保持暖和,可是我付不起電費。」她忍住眼淚。「珍妮的爸爸在我懷孕的時候就走了,可是沒有關係,因為我有珍妮,她也有我,我們這樣就夠了。可是我不能失去珍妮。」她張開嘴還想說話,但突然又轉身快步走了。

  梅蒂看著那個女人穿過擺滿玩具熊的走道,但她眼前浮現的卻是剛才照片裡的小女孩。

  一會兒之後,喬太太在大門口被守門的人攔住,然後白馬克從後面朝她走來。她的身子在發抖,深信自己被騙了。他們要她簽自白書,然後又要控告她。「你們說謊!」她喊道。

  白馬克把手裡提的大袋子交給她。「這些是給你的,喬太太。」他微微笑了一下。

  她難以置信地打開袋子一看,裡面除了那些冬衣之外,還一有一個大的玩具熊。她把袋子緊緊抱在胸前,聽見白馬克在說。「柏氏公司祝你耶誕快樂。」但她知道這些東西並不是公司給的。

  她抬起淚眼,彷彿又看見剛才柏梅蒂看著孩子照片時的溫柔笑容。「告訴她,」她哽咽地對馬克說。「珍妮和我說『謝謝』。」

  資深主管會議在十四樓舉行。梅蒂走出電梯,朝柏氏公司創立人柏詹姆畫像望一眼。「午安,曾祖父。」她心裡說道,眼中帶著笑意。她每天都會對他的畫像打招呼,雖然這似乎很傻,不過柏詹姆確實有過人之處讓人敬愛。

  雖然這個會議每星期一都舉行,但今天有些不尋常,因為大家預期董事長柏菲力可能會宣佈代理他職務的人選。柏菲力的心臟情況不好,醫生說他若不提早退休,至少也得休息半年,結果他選擇了休息半年的建議。

  梅蒂當然希望能做代理董事長,可是至少還有四位資深副總也覬覦此位。梅蒂知道,董事長職位歷年來都是由柏家的人擔任,而且當年她祖父就任時比她還年輕,可是問題在於她是女人。她需要這半年的時間來向她父親和董事會證明她的能力。

  要是她父親推薦她接任,董事會當然會同意。但是她父親對這個決定始終密而不宣,而且即使是平日菲力對她也從來不假以辭色,甚而會更加挑剔。

  會議開始之後,菲力照例是首先炮轟各部門一番。他指責冬季大衣銷售量衰退,主其事的容泰德答不出原因。結果梅蒂代他答道:「冬季大衣在各地的銷售情形都不好,主要原因在於冬季外套的銷量增加,取代了大衣的地位。根據女性服裝日報的統計,冬季外套的銷量在全國各地增加了百分之十二。」

  菲力聽了她的說明,卻絲毫不表示感謝她提供的資訊,甚至連頭都沒有點一下。他接著追問泰德有什麼對策,泰德只好答稱要減少訂貨。這時另外一位副總米戈登攻擊負責核發籤帳卡的副總譚亞倫,說他拒絕讓大學生使用簽帳卡,結果學生都跑到別家公司去了。

  譚亞倫辯道:「顯然他們的資格限制比我們寬。」

  「可惡,這不是你的公司——」菲力怒罵著。

  梅蒂在一旁看不過去,於是打斷她父親的話。「上次我們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她盡量使自己口氣客觀而客氣。「你認為根據以往的經驗,大學生的信用常常不好。所以你指示亞倫對大學生一律拒發籤帳卡。」

  頓時會議室變得一片死寂。梅蒂知道,就跟以往一樣,她這麼做也許會贏得她父親的認可,但也會激起他的恨意。

  柏菲力輕蔑地朝她的方向瞥一眼。「那麼你的建議是什麼,梅蒂?」他問道,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自己的錯。

  「還是跟我上次的建議一樣。沒有不良記錄的大學生可以接受簽帳卡,但是有一個購買金額限制,好比說第一年限制為五百元。年底的時候核對他的繳款記錄,如果滿意就再提高限額。」

  菲力只是望著她,然後轉而繼續開會,對她的建議全然不置可否。一個小時以後,他把面前的資料夾合起來。「我今天有很多事,各位先生、女士——」他的口氣總是高高在上的,梅蒂常想捅他一下使他洩氣。「關於績優商品的問題,我們今天就不談了。會議到這裡結束,謝謝你們。」然後他又用一種不經意的態度說:「亞倫,以後只要沒有不良信用記錄的大學生就給他們五百元限額的簽帳。」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他向來不肯認可梅蒂的寶貴建議,結果往往到頭來還是不得不採用,可是每個人包括柏菲力都知道梅蒂的建議對公司都很有貢獻。梅蒂除了負責安全與人事之外,也負責公司的拓展計劃,而在拓展方面她這些年來,一直積極推動。在她的策畫之下,在其他地方已經有五家分公司開張了;另外也有五處地點已經選定,其中兩處已經動工了。她更在休士頓看中一個地點,不僅計劃在那裡開一家新的分公司,更要把它建設為一個完整的購物中心。

  米戈登回到他的辦公室,他的秘書黛比告訴他,白先生的秘書以私人專線找他。戈登憤怒地瞪她一眼。「我再說最後一次,黛比,不要接我的私人專線。」黛比看見他關起房門,心想戈登一直說要跟他太太離婚來娶她,還說要升她為採購員如今他是不是有了別的女入。她拿起電話偷聽,是個男人,但似乎是在威脅戈登若不繼續向他採購,要去向上級及國稅局舉發。黛比駭得吸了口氣。

  戈登覺察有異,放下電話悄聲開了門。他隨即向白先生說回家再聯絡,按了鍵要黛比進來。

  「黛比,我想你大概知道了,可是我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才鋌而走險,我太太要一大筆錢才肯簽字……「他的手撫上黛比的身體,得到了她的心和她保持緘默的保證。

  邁特的忠實保縹兼司機歐喬伊停下車子,他們到了何氏電子公司的總部,這是一棟一百層高的辦公大樓。以往商際公司買下一些較小型的公司時,邁特多半只花兩、三個星期指揮人事就行了,但是何氏電子不僅規模龐大,也需要徹底的整頓。原來的老闆有很大的擴張野心,邁特也覺得那是很有趣的挑戰。

  他把何氏公司接收過來以後,就強迫原任董事長和幾位資深副總退休,換上了他自己的手下。其他重要主管,包括他的秘書在內都是由洛杉礬帶過來的。他的秘書史愛蓮是個不苟言笑的女暴君,不僅自己工作認真,也嚴格監視其他人。

  邁特昂然直驅自己的辦公室。他把門關好,這才看著跟隨他八年的秘書史愛蓮。他們之間從來不說閒話。「情況怎麼樣?」他問道。

  「很好。」史愛蓮答道。

  「待會兒開會的議程都排好了嗎?」

  「當然。」她也跟他一樣傲然地答道。他們倆在一起真是絕配。她第一天到公司應徵的時候,其他應徵者都是介紹所派來的小姐,年輕漂亮但是頭腦簡單。那天邁特在接見她們之前正好看到雜誌上一篇關於梅蒂的報導,所以心情很不好。沒好氣地把那些履歷表朝旁邊一丟,卻看到史愛蓮走上前,穿著樸素的黑套裝,灰頭髮梳成一個髻。

  她把履歷表塞到他手裡,就不發一言地在旁邊等著。履歷表上面說她四十八歲,二十八歲就做了寡婦。她一分鐘能打一百二十個字,速記一百六十個字。邁特抬眼看她,正想問她問題,她卻冷冷地說:「我知道我比她們老二十歲,也不像她們那麼漂亮。可是正因為我向來不是個漂亮女人,所以就得依靠自己的其他本事。」

  邁特訝異地問:「什麼本事?」

  「我的腦筋與技能,」她答道。「除了打字與速記,我還是個合格的會計。此外,有一件現在許多二十幾歲的人都不會做的事而我會做。」

  「什麼事?」

  「我會拼字!」她說得那麼理直氣壯,邁特便決定用她了。然後他對她說:「我常常旅行出差,所以你可能有時候得跟著我。」

  她瞇起眼睛。「請你再說清楚一點,費先生。也許女性都覺得你很有吸引力,然而——」

  她顯然以為他想打她主意,這使邁特愕然,而且他也不喜歡她對他的評論,於是他冷冷地說:「你的職責就是秘書,沒有別的。我對調情沒有興趣,過生日的時候也不要別人送我蛋糕。我也不需要你對我的私生活發表意見。我只要你的時間和技能。」

  她點點頭。「我完全同意。」於是她就成了他的好幫手,跟他一樣苦幹投入,任務愈難,她做得愈好。但是他們從來沒有突破當初的那堵牆。愛蓮的薪水甚至比中級的經理還高。

  接下來邁特跟他的六人小組開了兩個小時的會。到後來長途旅行的時差因素開始產生作用,他才發覺時間已經不早了,就決定把資料帶回寓所研究。

  邁特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三溫暖,然後在腰間圍了一條大毛巾。這時,電話鈴響了。

  「你光著身子嗎?」伍莉西用性感的聲音說道。

  「你要找誰?」他故意裝糊塗。

  「找你,親愛的。你光著身子嗎?」

  「差不多。」邁特說道。

  「我真高興你終於到芝加哥來了。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昨天。」

  「我終於途到你了!」她笑了,聲音充滿誘惑。「我一直在想著待會兒從歌劇院回來以後要做什麼引人遐思的事。我想念你,邁特。」她一向是這麼直爽。

  「我們一個小時以後就可以見面了。」邁特應看。「如果你現在讓我放下電話。」

  「好吧!事實上,是爸爸要我打電話的。他怕你忘了今天晚上要去聽歌劇的事,他也很想見你——當然目的不一樣啦!」

  「當然。」邁特開著玩笑。

  「噢,我最好先警告你一下,他想推薦你加入葛倫俱樂部。在歌劇院那裡正好可以介紹你認識一些會員,所以他到時候會拉著你到處見人的,而且那裡也會有很多新聞記者在揚,你要有心理準備。真不夠意思,」她開玩笑說道:「我的男伴竟然比我更轟動……」

  提到葛倫就令邁特恨得牙癢癢的,所以幾乎沒注意到莉西又說了些什麼。他已經是另外兩個俱樂部的會員了,而且就算他要參加芝加哥的俱樂部,也絕對不會是葛倫。「告訴令尊我很感激他這麼費心,可是我寧願他打消這個念頭。」

  這時伍賓塞突然由另一支分機說道:「邁特,你沒有忘記今天晚上的歌劇義演吧?」

  「我沒忘,賓塞。」

  「很好。我想我們八點鐘去接你,先到遊艇俱樂部喝點東西,然後在歌劇中場休息的時候進去——今天因為有特別活動,所以中場休息時間延長了一點。那樣我們只需要聽後半場就行了。或者,你對巴哈的歌劇特別感興趣?」

  「歌劇讓我昏昏欲睡,」邁特直言無隱,伍賓塞呵呵笑了起來。「八點見吧!」

  邁特雖然不喜歡歌劇,可是卻頗期待今天晚上與賓塞見面。他們是四年前在洛杉礬認識的,後來即經常碰面。伍賓塞跟邁特所認識的其他社交導人士不同,他很直爽也很誠實,邁特很欣賞他。事實上,如果邁特要選岳父的話,一定會選伍賓塞。莉西跟她父親一樣的性格,特別是對她所想得到的事物更是心直口快。他們都希望邁特跟他們一起去歌劇院,也不准他拒絕,結果他不僅答應去,還答應捐五千元給劇院。

  兩個月以前莉西到加州去看他的時候,曾經暗示他們應該結婚了。邁特本來有一點心動,但那股衝動很快就消失了。他在床上和床下都喜歡莉西,也喜歡她的風格,可是他已經跟一個驕縱的富家千金結過一次婚,所以無意重蹈覆轍。

  從另一個角度而言,他也從來不會認真考慮再婚,因為他一直沒有再體驗到從前跟梅蒂在一起時的那種熱情。只有梅蒂能看他一眼就令他感到既謙卑又堅強。曾經滄海難為水。他無法退而求其次。

  事實上,要是莉西能像梅蒂當年那麼深深打動他的心,他也許早就跟她分手了,因為他絕對不容許自己再動真情,再成為被人傷害的對象。現在他既然已來到芝加哥,莉西一定又會舊話重題。但他決心跟她講明那是不可能的事,要不就得讓這段還算愉快的關係宣告終止。

  穿上黑色的禮服以後,他到陽台上眺望了一會兒芝加哥的夜景,然後又進到屋裡,想去倒一杯酒。他的衣服刷過桌角,把管家放在上面的報紙碰到地板上攤了開來。

  於是他看見了梅蒂。

  她的照片赫然躍入他的眼中——她的微笑依舊那麼完美,頭髮那麼完美,表情那麼完美。典型的柏梅蒂,他冷冷地想著,然後把報紙撿起來看。她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很美了,而這張照片看起來更像年輕時候的葛麗絲•凱莉。

  他的目光往下移到照片下面的文宣上,一時之間競呆住了。根據專欄作家孟倩玲的報導,梅蒂剛與她「青梅竹馬的戀人」雷派克三世訂婚,柏氏百貨公司打算在一月她結婚的時候舉行全國大減價以示祝賀。

  邁特的嘴角現出嘲諷之意。他把報紙丟到一邊,走到窗前。當年他娶了那個邪惡的小賤人,居然連她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都不知道。不過他又提醒自己,其實他當時對她根本一無所知。就算是略有所知,那所知的一部分也令他鄙夷。

  邁特正在沉酒於往事之際,突然發覺自己的想法跟心中的感覺並不一致。他們之間已是陳年舊事,時間早已把他對她的感情腐蝕殆盡,就連憎恨也不存在了,只剩下冷冷的嫌惡與憐憫。梅蒂怯懦得根本邪惡不起來,只是嚇慌了,而又處處受她父親的控制。她先拿掉了他們的孩子,才拍電報告訴他,並且要和他離婚。後來她在醫院裡又拒絕見他,他擔心醫院的人受命於柏菲力,第二天再去時,大門的警察向他出示由梅蒂申請的不准他接近她的法院申請書。他終於覺悟要挽救他們的婚姻已是徒勞。

  這些年來,邁特一直把這段記憶塵封起來,不願承受回憶的痛苦。把梅蒂趕出腦海是他練習已久、習以為常的事情了,然而如今他發現已無此必要,因為她對他而言已經不存在了。

  當他決定來芝加哥待一年的時候,就已經料到他和梅蒂遲早會碰面,但是他拒絕為此而改變他的拓展計劃。如今他發覺根本不必擔心這種事。因為它已經無關緊要了。他們都已經是大人了,應該都能像大人一樣客客氣氣地應付那種場面。

  邁特上了車,跟賓塞握握手,然後看著莉西。她裹在黑貂皮大衣裡面,跟她的黑髮正好相配。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中,微笑地看著他的眼睛——充滿誘惑的迷人眼睛。「好久不見。」她說。

  「太久了。」他也答道。

  「五個月,」她提醒著他。「你是要跟我握手呢,還是要好好吻我一下?」

  邁特開玩笑地朝她父親投以無奈的一瞥。賓塞露出一個慈父般的溺愛笑容,於是邁特把莉西順勢拉到他腿上。「你所謂好好的是怎樣的?」

  她微笑地說:「我來教你。」

  只有莉西敢當著父親的面這樣吻一個男人,然而也不見得有多少父親能如此大方地望向窗外。莉西這個吻極盡挑逗之能事,邁特的回應也是激烈的「我想你是真的想念我。」她說道。

  「我想,」他說。「我們至少有一個人應該臉紅。」

  莉西坐回位子上,交叉起雙腿,大衣敞開至大腿上,露出了裡頭禮服的高叉。

  伍賓塞問起了他的父親。「邁特,你的父親怎麼樣?他是不是還堅持要待在農莊上呢?」

  「他很好,」邁特說道。這是真話,費比棋這十一年來不會再酗酒。「我終於勸服他把農莊賣掉,搬到城裡來。他會跟我待一、兩個星期,然後再去看我妹妹。我答應他等房子一有了買主,就回去整理一下家裡具有紀念性的東西。」

  劇院大廳裡,手捧香檳酒的服務生在華服貴客之間穿梭。派克站在梅蒂的身旁,一隻手攬著她的腰,笑著接受朋友祝賀他們訂婚。梅蒂抬頭看派克,臉上突然漾著笑。

  「有什麼好笑的?」他問道。

  「樂隊現在演奏的音樂,」她解釋著。「就是我十三歲跟你一起跳舞時的同一首。」見到他困惑的表情,她又說:「——在戴特大飯店韓小姐的舞會上。」

  派克想起來了,他笑著說:「啊,對了——韓小姐的悲慘舞會。」

  「是很悲慘,」梅蒂同意他的說法。「我皮包裡的東西都掉了出來,又跟你撞了一個頭,然後跳舞的時候又一直踩你的腳。」

  他溫柔地說:「你沒有踩我的腳。你那天晚上漂亮極了。事實上,就是那一天晚上我第一次注意到你的眼睛有多麼迷人。你看我的表情是那麼奇特而專注--」梅蒂笑了。「我大概是在考慮該怎樣向你求婚。」

  派克笑著摟緊了她的腰。「真的?」

  「毫無疑問。」她見到一個愛說閒話的專欄記者朝他們看過來,她的笑容消失了。「派克,我要到休息室去一會兒。孟倩玲朝這邊走來了,我不要跟她講話,除非我先查出來她說柏氏百貨公司要大減價是她憑空捏造的,還是真的有宣傳部門的人告訴她。」

  「倩玲是我前妻的朋友,」派克歎一口氣。「她會一直找我們麻煩的。」

  「她這一次可得登報更正,」梅蒂堅決地說。「請你留意莉莎到了沒,她早就該來了。」

  「我們的時間估計得剛剛好,邁特,現在正好是中場休息。」伍賓塞說道。「他們在衣帽間,邁特正要為莉西脫去貂皮大衣。他聽見賓塞的話了,可是莉西的低胸禮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真別緻的禮服。」他色迷迷地開玩笑說。

  莉西仰頭微笑。「只有你能把這句恭維說得像是邀請我跟你在床上待一個星期。」

  邁特輕聲笑了。他們朝大廳走去,立刻有記者前來拍照。

  「是不是呢?」見到她父親走開去跟朋友談話時,莉西問道。

  「什麼是不是?」邁特問道,同時停下來跟服務生要了兩杯香檳。

  「是不是像要邀請我跟你痛快地鬧上一個星期?」

  「莉西,」邁特略帶管教之意地說。「注意一下你的教養。」他對兩個認識的人點了點頭,然後要繼續走下去,但莉西卻頑固地站在那裡不動。

  她專注地打量著他。「你為什麼從不肯結婚?」

  「以後再說吧!」

  「我們以前兩次在一起的時候我已經問過你了,可是你都故意迴避這個話題。」

  邁特很不喜歡她在這種環境要這麼頑固地講這種事。他托著她的手肘,引她走到旁邊站著。「我想你是想此時此地就滿足你的好奇心。」

  「不錯。」她昂然迎著他的目光。

  「你心裡在想什麼?」

  「結婚。」

  他沒有說話,但眼光變得寒冷無比,不過他說出口的話更令莉西心寒。「跟誰?」

  這聽來簡直像是侮辱,她也氣自己彷彿是在有意逼他結婚。她生氣地瞪著他毫無退讓之意的臉。「看來我是活該受此侮辱。」她說道。

  「不,」邁特斷然說道。他氣自己處理得這麼沒有技巧。「你不應該受到這種待遇。」

  莉西望著他,表情既是困惑又是警覺。然後她現出淡淡的笑容。「至少我們知道彼此的立場了——目前的。」

  他也回她一個冷淡的笑容,但毫無鼓勵之意。她歎一口氣,挽住他的臂彎。「你真是我所見過心腸最硬的男人。」然後她想使氣氛輕鬆一點,就故意斜眼瞄他,說:「不只是心腸硬,身體上也是如此。」

  莉莎這時終於來了。她匆匆擦過莉西的身邊,覺得她那高大寬肩的男伴熟悉得有點奇怪,但她隨即朝站在樂隊附近的派克走去。她穿著紅色緞質長褲,上身配了一件黑絲絨短外套,額頭上又綁了一條黑絲帶,雖然很不相稱,但是穿在她身上卻又極為出色。

  很多男人都認為如此,但派克卻不以為然。「你為什麼不能穿得跟別的女人一樣?」他皺著眉頭看她。

  「大概就跟你一樣彆扭吧,」她也針鋒相對。「梅蒂呢?」

  「她到休息室去一下。」

  莉莎跟派克始終無法接受對方,所以只好無聊地站在那裡打量人群。這時他們右方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記者都擁了上去,鎂光燈閃個不停。莉莎這時又看到了剛才跟莉西在一起的高大黑髮男士,愈看愈覺眼熟。「那是誰?」她問著派克。

  「我看不見——」派克不甚感興趣地說。但此時人群散開了一點,他看到了,臉色突然一變。「是費邁特。」

  這時莉莎也看清了邁特的整個臉,正是梅蒂那個既無心肝又無忠誠的前夫。一股敵意自莉莎的心底升起,她看著伍莉西親熱地挽著他的手對記者媚笑,真想走過去當面罵他。梅蒂一定不會喜歡看到這種情形的。梅蒂!她跟派克突然同時想到這一點。「梅蒂知道他今天要來嗎?」莉莎問。

  派克抓住她的手臂命令道:「去找梅蒂,警告她說費邁特在這裡。」

  莉莎一邊留意著費邁特的動靜,一邊打算朝二樓走去。但是來不及了,梅蒂已經出現,開始走下樓梯。莉莎站在那裡,知道不可能在邁特上樓前趕到,就只好看著梅蒂。梅蒂今天晚上穿得極為動人,這一點讓莉莎感到滿意。

  梅蒂在樓梯口停下來跟一對夫婦打招呼。莉莎屏住氣看著。派克這時也走過來,不安地看著邁特,又看看跟在他後面的孟倩玲,然後又看看梅蒂。第二幕快開始了。邁特抬頭四顧,想看看去洗手間的莉西回來沒有。他朝樓梯望去……然後他僵住了,手裡的香檳酒杯舉在半空中。他瞪著站在樓梯口的那個女人,那個原是他的妻子的女人。他明白了為什麼新聞媒體喜歡把她比成葛麗絲•凱莉。她美得讓人屏息,綻放著一種雍容高貴的氣質。

  他很快就恢復了自持,於是一面繼續喝香檳,一面點頭聽賓塞說話,不過卻仍然冷冷地打量著梅蒂,彷彿在打量一件藝術品一般,只不過他已經知道了這件藝術品並不是完美無暇的。

  只是他還是無法完全硬起心腸看著她與別人交談。她待人永遠是那麼從容自在。他想起那天晚上在俱樂部她是如何地照顧他,於是不禁更心軟了一點。他想在她身上找出一點邪惡的影子,卻只看到真誠的微笑,閃亮的藍眼睛和一種-一他找著適當的字眼——一種純潔的、沒人碰觸過的氣質。

  他覺得自己心底的最後一點恨意也消失了。除了美以外,她還具有一股他已然忘記的溫柔。她之所以打掉他們的孩子,一定是出於恐懼與她父親的壓力。她太年輕了,她父親不知灌輸了多少不利於他的想法,年輕純真的她從來不像她父親那般勢利,十一年後再見到她,他深信她仍是原來那個善良的女孩。

  「她很美,是不是?」賓塞用手肘推了推他。

  「很美。」

  「跟我來。我來幫你介紹她和她的未婚夫,反正我也有話要跟她的未婚夫說。此外,你也應該認識一下派克——他主管芝加哥的一家大銀行。」

  邁特遲疑著,但還是點了點頭。梅蒂跟他遲早得碰面,所以不如現在就把宿怨解決掉。

  梅蒂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正想看看派克在哪裡,卻聽見伍賓塞在她身旁說:「梅蒂。」他挽住她的手。「我想給你介紹一個人。」

  她已經現出了微笑,準備伸出手了,然後她把目光移到莫塞身邊那高大男人的臉上……費邁特的臉。她頓時感到地轉天旋,胃在翻攪,只聽得賓塞的聲音彷彿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這是我朋友費邁特……」

  然而她眼前浮現的卻是當年把她丟在醫院不管,又拍電報要和她離婚的傢伙。而今這個人卻微笑地看著她——依舊是那副令人難忘、迷人、噁心的笑容。他伸出手要和她相握,這時梅蒂心底的感覺爆發了。她不理他伸過來的手,只是冷冷地、不屑地瞥他一眼,然後就轉頭對伍賓塞說;「你在選擇朋友的時候應該更審慎點,伍先生!對不起,失陪了。」於是她轉身走開了,留下三個人在身後,一個是覺得非常有意思的孟倩玲,一個是驚愕不已的伍賓塞,一個是怒不可遏的費邁特。

  一直到半夜三點鐘,最後一位客人才離開梅蒂的寓所。現在只剩下她和派克,還有她的父親。她跌坐在椅子上,仍然為早先與費邁特的邂逅感到震驚不已。「你不應該這麼晚還不睡的。」她對父親說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還沒睡,」菲力說著,然後倒了一杯酒一個小時以前,派克告訴了他梅蒂見到費邁特的事。

  「醫生說你不可以喝酒。」

  「去他的醫生,我要知道那個姓費的跟你說了什麼。」

  「他沒有機會說話,」梅蒂答道。菲力馬上就要去海上度假,醫生說不能讓他操心任何事情,連報紙都不可以看。她轉頭對派克說。「你不應該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訴爸爸的,沒有必要。」

  派克歎一口氣。「梅蒂,孟倩玲看見了,而且也可能聽見了個對話。要是大家都不看明天她的專欄,我們的運氣就算不錯了。」

  「我希望她登出來。」菲力說。

  「我可不希望,」派克說道。「我不希望別人奇怪為什麼梅蒂要給他釘子碰。」

  梅蒂靠在椅背上,長長歎了一口氣。「要是我有時間思考。就不會那麼做了——至少不會那麼公然地做。」

  「今天晚上已經有幾個朋友在問了,」派克說道。「我們必須想一套說詞。」

  「拜託,」梅蒂疲倦地說。「今天晚上別管了。我要去睡覺了。」

  「你說的對。」派克說著就站起身,菲力也只好跟他一起離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20:01

  第八章

  梅蒂洗完澡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她走到客廳,再度嫌惡地看看她先前丟在沙發上的報紙。孟倩玲的專欄她已經看過了,開頭第一段寫的就是昨晚的事:

  「全世界的女性似乎都被費邁特的勉力所吸引,但是我們的柏梅蒂顯然具有免疫力。在星期六晚上的歌劇義演上,她就當面讓他碰了一個大釘子。我們這位素來高雅大方的梅蒂竟然拒絕和費邁特握手。這不禁令人懷疑——箇中原因何在。」

  梅蒂緊張得無法工作,也疲倦得不想出門。她望著這房間裡她精挑細選的傢俱,一切似乎都變得很不真實了,就跟她此刻心裡的紛亂情緒一樣陌生。這所公寓和她在五年前買的BMW都是她最得意的東西,然而今天完全都改觀了。

  她喝著咖啡,麻木的感覺逐漸消褪,也逐漸意識到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些什麼。她並不像她父親或派克,她不會因為害怕孟倩玲大作文章而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所無法置信的是她竟然會失去自製——不只如此,她簡直是失去了理智。

  她原以為自己早已想通了,明白了當初的一切本來就是無可避免的。他們是不得已才結婚的,全無一點共通之處。除了孩子之外,他們沒有維持婚姻的任何理由。他之所以那麼對她,也都是出於他冷酷頑強的本性。就算他們繼續維持下去,他遲早也會令她心碎的。

  然而在昨晚,那令她情緒激盪的一瞬間,她竟然失去了自己的客觀與鎮定。那種事情不應該發生,也不可能發生的——如果她能事先得到一點警告,或者他不會對她那麼笑,那麼熟悉、溫暖、親切的笑。她當時差一點就要一巴掌打掉他那虛假的笑。

  她擔心那種情形還會再發生。不過再想一想她又覺得不可能。除了憎恨邁特居然變得更英俊、更有魅力之外,她現在沒有其他任何感覺了。昨天晚上的事顯然只是一座死火山的最後一點餘震。

  她坐下來打算開始工作,也有個衝動想要打個電話給費邁特做一件很有教養的事:為她製造出來的事端道歉。但她隨即打消這個主意,他們結婚的時候,費邁特根本不在意她想什麼或做什麼,所以他現在哪會在乎,何況像他那麼自大的人,什麼事也傷害、冒犯不了他。

  星期一上午十點鐘,馮彼得走進邁特的辦公室,跟他報告他所推薦購併的一些公司,包括一家在亞特蘭大的公司和在休士頓的曹氏公司。邁特聽著他的分析,問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推薦曹氏公司,因為每個看華爾街日報的人都知道他們賣了兩年都賣不出去,原因在於售價高得出奇,管理又不善。」

  於是彼得開始分析曹氏公司的債務狀況和地產位置,然後說道:「如果你感興趣,我們就得快一點行動,因為他們還有其他買主。芝加哥這裡的柏氏百貨公司就很想把那塊地弄到手。我們可以用兩千萬買下,幾個月以後再以兩千五百萬賣給柏氏百貨公司。」他沒說下去,因為邁特猛然抬起頭,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

  「你剛才說什麼?」邁特問道。

  「我說柏氏百貨公司打算買那塊地,」彼得說道,邁特的眼神冰冷,彼得不由得興起戒備。他以為邁特想多瞭解一些背景,就連忙補充說:「柏氏百貨就像紐約的布魯明岱,是歷史悠久的百貨公司,顧客主要都來自上層階級。他們已經擴展到——」

  「我很清楚柏氏百貨公司,」邁特冷冷地說。他由彼得所作的分析得知曹氏公司那塊地的投資報酬率很高,買下來是很划得來的事。但是他現在心裡想的並不是賺錢。「買下來。」他輕聲說道。

  「可是你難道不想再瞭解一下他們其他的地產嗎?」

  「我只對柏氏百貨公司想買的那塊地感興趣,你明天就去休士頓找曹氏公司。」

  「我們開價多少呢?」彼得幾乎變得結巴了。

  「先開一千五百萬,限他們在二十四小時內簽約。他們一定會討價兩千五百萬,就還他們兩千萬。告訴他們要在三星期內辦好土地轉移,否則免談。而且,一切都要保密。」

  馮彼得走後,邁特坐在那裡望著窗外。他幾乎可以望見十二條街外的柏氏百貨公司。梅蒂要為那天晚上的態度付出代價——她如果想要買休士頓的地,得多付給商際公司一千萬元。

  邁特通常不會這麼貿然做決定的,所以馮彼得感到很不安。第二天早上他又去見邁特說:「昨天我對柏氏百貨公司的情形作了一些調查,也跟一個認識柏梅蒂與柏菲力的人談過……」

  「結果呢?」邁特不為所動地問。

  「現在我不太相信柏氏百貨公司有能力購買休士頓那塊地了。根據我的調查發現,他們似乎會有很大的麻煩。」

  「什麼樣的麻煩?」

  於是馮彼得開始說明柏氏百貨公司的背景。「柏氏百貨公司幾年前在芝加哥只有兩家,整個業務已經處於一種停滯狀態。後來柏梅蒂拿了碩士學位之後,在婦女部門由基層做起,幾年之內提出了許多很不錯的點子,職位也越來越高。由於擴張太快,分公司增加太多,他們就需要很多資金。所以他們跟銀行貸了很多錢,也開始在紐約證券交易所出售股票。」

  「那又怎樣呢?」邁特問道。

  「他們擴張太快,剛賺到一點錢就又拿去投資新店,結果可周轉的現金就所剩無幾。萬一碰到什麼財務難關,他們全然無力應付。老實說我還真不知道他們要拿什麼來買休士頓的地。另外就是近來百貨界購併的例子很多,柏氏百貨公司也有被兼併的可能。事實上,我想有人已經下手了。」

  彼得看見邁特臉上閃過一種奇異的表情,愉快而滿意的。

  「是嗎?」邁特問。

  彼得點點頭。「我想已經有人開始秘密收購柏氏百貨公司的股票了,只是數量都很小,還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而已。」於是他利用電腦找出柏氏百貨公司的股票交易記錄給邁特看。「六個月以前,柏氏百貨公司的股票還跟兩年前一樣,是十塊錢一股,每星期的交易量是十萬。現在呢,這六個月以來節節升高,目前是十二元一股,交易量每個月都創新紀錄。」

  彼得轉頭看邁特。「我想,可能有某人試圖控制柏氏百貨公司。」

  邁特猛然站起身,結束這個話題。「也許是那樣,也許只是投資人認為那是一項很好的長期投資。我們還是繼續進行購買休士頓地產的計劃。」

  彼得誠惶誠恐地離開了,卻始終沒有注意到這期間還有一個人也站在邁特的大辦公室裡另一角落。那是原來在和邁特談話的安湯姆,他跟彼得都是邁特精英的六人小組成員。湯姆笑著把沖好的咖啡拿到位子上。「你把那個孩子嚇壞了。」

  「那個孩子的智商一六五,已經為公司賺了幾百萬元。他會證明他是我絕佳的投資。」

  「而休士頓那塊地也是絕佳的投資嗎?」

  「我想是的。」

  「那就好,」湯姆說道。「因為我不希望你花那麼多錢,只是為了報復某位社交名媛當著記者的面侮辱你。」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邁特問道,不過他的眼中有一絲自嘲的笑意。

  「我不知道。星期天的時候,我碰巧看到報紙上說,有一個姓柏的女人給了你一個大釘子碰。然後現在你就在這裡要買下她想要的東西。告訴我,那塊地要花我們多少錢?」

  「兩千萬。」

  「你將會要柏小姐花多少錢買過去呢?」

  「比這多得多。」

  「邁特,」他不經意地說。「你記得八年前我跟梅琳離婚的時候嗎?」

  「我不太記得了,」邁特說道。「只記得我們兩個都喝醉了。」

  「我早已經醉了,你把我從警察局保出來,然後又跟我一起喝得大醉。」湯姆喝一口咖啡,然後隔著杯沿打量邁特。

  「我還依稀記得你也跟我交換痛苦經驗,提到了一個叫梅蒂的女人,然後我們都同意名字裡有『梅』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

  「你的記憶力顯然比我好很多。」邁特迴避著這個話題,但是湯姆注意到了他聽到這個名字時的反應,於是自然得到一個正確的推論。

  「好吧,」湯姆一笑,說道。「既然我們已經有了共識,知道那個女人就是柏梅蒂,你願不願意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們到現在還這麼仇視對方呢?」

  「我不願意,」邁特說道。他拿起一份資料。「我們繼續剛才沒談完的事吧。」

  董事會終於通過了梅蒂所提在休士頓開分公司的計劃,然而卻不同意同時拓建商場,因為那樣子花費可能要高達七千七百萬元。此外,派克所代表的銀行雖然與柏氏百貨公司有八十年的長久合作關係,如今面對歷年累積起來的天文貸款數字也開始猶豫,因而要求有條件貸款,包括梅蒂與菲力的個人股票與財產都得拿來當作保證。

  六點鐘的時候,梅蒂還在辦公室裡研究草擬的休士頓購地合同。她的秘書海梨朝她走來,手裡拿著外套和給梅蒂的晚報。「我很遺憾董事會沒有通過全部的計劃。」

  梅蒂疲倦地對她一笑。「謝謝你。」

  「謝謝我感到遺憾?」

  「不是的。」梅蒂伸手接過報紙。「謝謝你關心。不過基本上我覺得今天還算不錯。」

  海梨朝晚報點點頭。「希望上面的消息不會改變你的想法。」

  梅蒂打開報紙,看見費邁特與某個小明星一起參加舞會的照片。她抬起頭看海梨,神色自若。「這就能讓我煩惱嗎?」

  「再看看商業版吧。」

  商業版的第一頁又是一張邁特的照片,配上一篇文章報導他的商際公司,也提到他在豪華的柏克萊大廈買下一間寓所。在他的報導旁邊,卻是一張梅蒂的照片,還有一篇文章說到柏氏百貨公司在拓展全國分銷據點的成功情形。

  海梨說:「他來了還不到兩個星期,報紙上就一天到晚都是他的消息。」

  「報紙上也都是殺人強暴的新聞。」梅蒂說道。她不喜歡報紙那麼捧邁特,也氣自己為什麼看到他的照片手就發抖。

  「他本人真的和照片上一樣英俊嗎?」

  「英俊?」梅蒂故作不在乎地說。「我不覺得。」然後她起身拿外套準備下班,並故意轉開話題說:「我今天不能讓你搭便車回家,因為今天是星期三——」

  「因為你的未婚夫每個星期三都要到你家吃晚飯,對不對?」

  「對。」

  「還好你喜歡公式化,梅蒂。要是我知道自己的男人一輩子都固定在某一時間做某一件事情,我一定會瘋掉。」

  梅蒂笑了。「我是喜歡這種規律與可靠性。」

  「我可不。我喜歡變化。」

  「所以你的男朋友才很少準時赴約。」梅蒂笑著說。

  梅蒂原想把費邁特的事情拋到腦後,但派克到她公寓的時候,手裡也拿著報紙。「你有沒有看到那篇報導費邁特的文章?」

  「看到了。你要不要喝點什麼?」

  「給我一向喝的就好。」

  她正要拿杯子,手卻突然停在半空中。莉莎與海梨對派克的評語在她耳邊響起,於是她回頭遲疑地說:「你確定不要換一換口味嗎?試試看琴酒加湯尼水怎麼樣?」

  「別傻了。我總是喝波旁酒加水,而你總是喝白酒的,蜜糖。這已經是一個習慣了。」

  「派克,」梅蒂猶豫著。「海梨今天說了一些話,莉莎從前也說過,所以我不禁懷疑我們是不是——」她覺得有一點傻,說不下去了,但卻仍是幫自己弄了一杯琴酒加湯尼水。

  「懷疑我們是不是什麼?」派克問道。他感覺出她有些失望,於是走到她的身邊。

  「嘔,已經定了型。」

  他由她身後拖住她。「我喜歡定型,」他說道,同時吻著她的額旁。「我喜歡常規與可預測的事情,而你也一樣。」

  「我知道,可是你難道不會認為——多少年以後——太過定型的話可能會使我們覺得厭煩,也使別人覺得厭煩?我的意思是說,你難道不認為刺激一點也是滿好的嗎?」

  「不盡然。」他說道,然後使她轉過身與他面對面,用堅定而溫和的口氣說:「梅蒂,如果你是在氣我的銀行提出的貸款條件,你就直說吧。如果你因此而對我感到失望,也儘管說出來,可是不要怪罪於其他事情。」

  「我沒有,」梅蒂表示歉意地一笑。「事實上,我已經把我的股票文件都拿出來要給你了,現在就放在那邊書桌上呢。」

  派克打量著她的臉,於是她又加以說明:「我承認把自己的所有財產交出來是很可怕的事,但是我相信你可以說服你們的董事會放棄其他條件。」

  「你確定嗎?」他擔心地問。

  「我確定,」她粲然一笑,然後轉身繼續幫他倒酒。「你何不去看看那些文件是否齊全,我來擺桌子,並看看艾太太幫我們做了什麼晚餐。」艾太太現在已經不幫她父親工作了,可是每個星期三仍到梅蒂這裡幫她整理屋子和烹調。

  派克走到她的書桌旁邊。「是在這裡面嗎?」他舉著一個信封袋問道。

  「不是,」她回頭望一眼,然後答道。「那是我的離婚文件。」

  派克困惑地看看袋子。「這個封袋沒有拆開過。你從來沒有看過內容嗎?」

  她聳聳肩。「我知道裡面說什麼。裡面說,我爸爸出了一萬塊錢,費邁特答應和我離婚,也不再跟我提出任何權利要求。」

  「我相信裡頭的措詞一定不是這樣寫的,」派克笑著說。「你介意我看一下嗎?」

  「沒關係,可是你為什麼想看呢?」

  他笑了。「職業好奇心——你知道,我是一個律師。我並不盡然如你的朋友莉莎所說的,只是個無聊的銀行家。」

  她本來想提醒他,他的專長是稅法而非民法,但又決定作罷。「你愛看就看吧!」她答道,然後把菜放到微波爐裡加熱,再把桌子擺好。

  「晚餐都弄好了,」她走向派克。派克起先似乎沒聽到她的話,一會兒之後才抬起頭,皺著眉看她。「有什麼不對嗎?」她問道。

  「我不太確定,」他說道,不過從他的表情看來似乎事態嚴重。「是誰幫你辦離婚的?」

  她嫌惡地看看他手裡的文件。「是我爸爸。你為什麼問?」

  「因為我發覺從法律觀點而言,這些文件很不尋常。」

  「在哪方面?」梅蒂問道,因為她注意到她父親的律師把邁特的名字拼錯了。

  「每一方面。」派克說道。

  他那嚴肅的口氣感染了梅蒂,然而她實在厭惡談到邁特以及離婚的事,所以就安撫他說:「我相信不會有問題的。這一切都是我爸爸處理的,而你知道他一向注意細節。」

  「也許他是如此,可是這個叫什麼查洛士的律師卻不怎麼細心。不只是許多方面文件不全,措詞用語也很荒謬。這個傢伙到底是誰?」他問道。「你看這地址,你爸爸為什麼要跑到貧民窟去找律師?」

  「為了保密,」梅蒂說道。「他告訴我說,他是故意找一個藉藉無名的小律師,以免被他們發現我和我爸爸是誰。」見他伸手去拿電話,她連忙問:「你要做什麼?」

  「我要打給你爸爸,」然後他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反對。「我不會嚇到他的。」於是他故意用不經意的口氣跟她爸爸談起這份文件,一面開著玩笑嘲弄柏菲力怎麼會找到貧民窟裡去。但是掛斷電話以後,派克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說什麼?」梅蒂問。

  「他說他是從電話簿上面找的律師。」

  「那又怎樣?」梅蒂盡量保持鎮定。然而一道警訊已經激起了她內心的不安,彷彿有一種黑暗的、莫名的恐懼向她襲來。「你又要打給誰?」

  「給我在哈佛的同學湯霍華。」

  「派克,如果你想讓我生氣,這可是個好方法,」她警告著。「我要知道你為什麼找他。」

  他竟然對她一笑。「我就愛你這種口氣,很像我的幼稚園老師,當年我迷死她了。」見她真想掐他脖子,他連忙又說:「他是伊利諾律師公會的理事長——」這時電話接通了,於是他請湯霍華幫忙查一查這個律師。

  在等待回答之時,派克安慰著梅蒂說:「也許我只是杞人憂天。」然而當霍華把結果告訴他之後,他的笑容又消失了。

  「他不在名冊上?你確定?你可不可以再幫我查查全美國的律師名冊?」他停了一下,然後又說:「我不急,明天也可以。謝謝你。」

  派克把電話掛好,陷入沉思之中。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擔什麼心。」梅蒂說道,可是實際上她明白的。

  「我想再喝一杯酒。」派克說著就朝酒櫃走去。

  「派克,」梅蒂的聲音在發顫。「這件事和我有關,我想我有權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是想起過去有一些案例。有的人打著律師的幌子騙財,而且通常都是在貧民區。有的人真正是律師,卻把訴訟費納入自己腰包,然後自己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就算是『認可』了。」

  「那怎麼行呢?」

  「通常離婚申訴都是由律師起稿,只要法官簽了名就成立。所以他只要冒名簽字即可。」

  「可是他們怎麼能夠不被人發現呢?」

  「他們通常只接一些沒有爭議的案子,包括離婚案。」

  梅蒂把剩下的大半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她打起精神說:「可是在這些案子中的雙方當事人如果守信,也許法庭會認可他們的離婚協議書,就算沒有正式提出法院判決也沒有關係?」

  「沒有那回事。」

  梅蒂覺得剛才酒喝太多,有一點頭昏。「那麼法庭對那些以為已經離婚的人怎麼處置呢?」

  「如果他府已經再婚了,法庭不會判他們重婚罪。」

  「很好。」

  「可是會判他們第二次婚姻無效,得將第一次婚姻再經由合法程序撤銷。」

  「老天!」梅蒂跌坐在椅子上。她的離婚一定是有效而合法的,一定!因為她無法想像會有另一種可能。

  派克這才注意到她有多難過,於是伸手撫摩她的頭髮。「就算那個律師不屬於公會,只要他真的向法庭申請了,那麼離婚還是合法的。」

  她抬頭看他,眼裡充滿憂慮。「我明天請人查查看法院裡有沒有記錄。如果有記錄,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派克安慰著她,希望能使她那雙可愛的眸子再度恢復神采。

  第二天,梅蒂的工作照樣忙碌不堪,然而她一有空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望著電話,希望派克會打電話告訴她不必擔心離婚的事情。

  一直到將近五點鐘的時候派克才打來。梅蒂緊張地抓起話筒。「查得怎麼樣?」她問道。

  「還沒有結果,」他答道,然而口氣中卻有一股新興的緊張成分。「查洛土不是律師公會的會員。我現在還在等法院查資料的回音,幾個小時之內就會知道的。你今天晚上會回家嗎?」

  「不會,」她歎了一口氣。「我要到家父那裡去。他要為戴參議員舉行一個小時的生日宴會。你打到那裡找我吧。如果太晚我已經離開了,你就打到我家。」

  「我會找到你的,別擔心。」

  想要不去擔心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梅蒂覺得要帶笑應付人越來越吃力。晚餐已經結束一個小時了,派克仍然沒有打電話來,客人都坐在書房裡,打算喝一杯酒再走。

  有人打開了電視看新聞。「今天的晚宴真好,梅蒂。」戴參議員的太太說道,然而梅蒂卻沒有聽見她接下來又說了些什麼,因為電視上播出的是芭芭拉•華特絲對費邁特所作的專訪。

  在場的客人都看過孟倩玲寫的專欄,自然以為梅蒂會對費邁特的說法很感興趣。他們朝梅蒂投以好奇的一瞥,然後不約而同地回頭看看電視畫面上的邁特。他的聲音充滿了整個房間,他正談到購併和結婚那一段。

  他的微笑令梅蒂氣得咬牙切齒,當初就是這個笑容令她心動的。電視很快的轉到其他新聞去了,可是戴參議員卻不容梅蒂鬆懈,他友善而好奇地回頭問她:「我想我們這裡的人都看過孟倩玲寫的專欄了,梅蒂。你可不可以滿足我們的好奇心,告訴我們你為什麼不喜歡費邁特?」

  梅蒂設法擠出一個跟邁特一樣的懶洋洋的笑容。「不可以。」

  大家都笑了,但梅蒂可以看出他們更好奇了,於是她假裝忙著整理沙發靠墊。戴參議員這時又對她父親說:「伍賓塞,已經推薦了費邁特加入葛倫俱樂部。」

  梅蒂心裡咒著邁特不該來芝加哥,一面想用眼光警告她爸爸,但他已經按捺不住脾氣了。「我相信我們這房間裡的人一定有足夠的影響力否決。」

  藍法官這時插話進來。「你希望我們這麼做嗎?」

  「一點也不錯。」

  「如果你相信他不夠資格,那麼我也一樣。」法官說道。然後其他客人也都點點頭。梅蒂知道邁特要加入葛倫是毫無希望了。

  「他在南村那裡買了一大塊地,」法官說道。「想讓那裡重新規劃,然後蓋一處大型的高科技工業區。」

  「是嗎?」她父親問,梅蒂知道他在打主意了。「土地規劃委員會裡有我們認識的人嗎?」

  「有幾個,保羅和——」

  「老天!」梅蒂笑著打斷他的話,同時懇求地看她父親一眼。「沒有必要因為我不喜歡費邁特,你們就都把槍口對著他。」

  「我相信你和你父親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戴參議員說道。

  「那當——」

  「不是的!」梅蒂打斷她父親的話,然後嫣然一笑,對大家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十八歲時費邁特曾經打過我的主意,所以我爸爸始終不肯原諒他。」

  「現在我知道我是在哪裡看過他了!」史太太喊了出來。她看看她丈夫,然後對梅蒂說:「好些年以前在葛倫俱樂部!我記得那時候我還在想他真是一個特別英俊的男孩子……還有你,梅蒂,是你介紹我們認識的。」

  這時戴參議員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放了梅蒂一馬,打斷了這個話題。「好吧,我得趕飛機到華府去……」

  半個小時以後,梅蒂和她父親在門口送最後一位客人離開時,卻看見又有一輛車駛上車道。「這會是誰?」她父親問道她認出了車子。「是派克!」

  「在深夜十一點的時候?」

  梅蒂開始發抖,繼而又看見了派克陰沉的臉色。「我正希望晚宴已經結束了,」派克說道。「我得和你們談一談。」

  「在這三更半夜的時候?」菲力有點生氣,也有些不明所以。

  「派克,」梅蒂說道。「我爸爸有病——」

  「我不會讓他太擔心,」派克保證著,一面近乎推著他們走回屋裡。「可是他必須知道事實,我們才能知道應該怎麼處理。」

  「別把我當成不在場的第三者,」菲力說道。他們走進書房。「什麼事實?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菲力在書房門口站著,說:「我想你們兩個人都應該坐下。」

  「見鬼,派克,別吊我胃口讓我更生氣。」

  「好吧,菲力。昨天晚上我偶然看了一下梅蒂的離婚協議書,發覺裡頭有些問題。你記不記得,八年以前報紙上有個消息說,有一個律師收了客戶的錢卻納入私囊,根本沒有正式向法庭提出訴案?」

  「記得,那又怎麼樣?」

  「五年前又有同樣的情形。南區有一個叫杜約瑟的人騙了五十幾位客戶的錢。他在法學院只念了一年的書就被學校開除了。後來他就專門在貧民區騙那些教育程度低的民眾,而且只接辦一些不需法庭對質的案於,譬如協議離婚和遺囑簽署之類的——」菲力的臉僵了一下,然後就沒有任何反應了。

  梅蒂跌坐在沙發上,胃在翻攪。她的腦子雖然已麻木地接受派克尚未說出的事實,可是心裡卻在尖叫著否認。「如果有客戶來找他辦離婚,他先確定雙方都沒有異議,或是有一方根本不見蹤影,然後就跟客戶要錢,幫他們寫離婚協議書,連法官簽名都免了。」

  「你是在告訴我說,」菲力的聲音緊張得幾乎不像出自他的口中了。「我十一年以前找的那個律師實際上不是真的律師?」

  「恐怕是的。」

  「我不相信。」菲力低聲喊道。

  「你讓自己心臟病再發作也沒有用,因為那樣並不能改變事實。」派克平靜地指出。梅蒂見到父親正極力控制住脾氣,不禁鬆了一口氣。

  「繼續說下去。」一會兒之後菲力說道。

  「今天我證實了那個查洛士並不是律師公會的會員,然後又派人去法院查證,發現那裡根本沒有梅蒂的離婚記錄。」

  「我要殺掉那個混帳。」

  「如果你是指查洛上的話,得先把他找到才行,他已經失蹤了。如果你是指費邁特,我可要建議你重新考慮自己的態度。」

  「我會才怪!梅蒂可以搭飛機到某個國家,悄悄辦一個快速離婚,這一切問題就解決了。」

  「我已經想過了,那樣也沒有用,」派克說道。「就算那樣也不能解決財產問題,還是得經過伊利諾州的法庭處理。」

  「梅蒂根本不需要告訴他!」

  「這不僅不合清理也不合實際。」派克歎一口氣,繼續解釋著:「律師公會已經接到兩項控告查洛士的申訴,他們已經訴諸法律處理了。假設梅蒂照你說的做了,然後查洛士又被逮到了,他一旦招供,法院就會通知費邁特說他的離婚不合法。你可以想見他會怎樣控告你們嗎?」

  「那你建議我們怎麼辦?」菲力問道。

  「我們得盡量安撫他,」派克答道,然後對梅蒂說:「這件事恐怕得由你來辦。」

  他這句話把呆立在那裡的梅蒂驚醒了。「為什麼要由我來安撫他?」

  「因為這裡頭可能有財務問題。不管怎麼說,在法律上,這十一年來費邁特都是你的丈夫。你是一個有錢人,費邁特可以要求分財產。他可以拒絕離婚,他可以控告你未盡婚姻責任——」

  「老天!」梅蒂站起身,踱著步子。「我簡直無法相信!等一會兒——」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如果我所知沒錯,邁特比我們有錢得多——」

  「多得多,」派克微笑著,似是在稱許她仍能冷靜地思考,「這是說,萬一他輸了,損失也可能比你多。」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了,」她說道。「因為他一定也會急著想離婚,也會慶幸我不向他要求分財產。事實上,我們還佔了上風——」

  「並不盡然,」派克說道。「因為當初離婚申訴由你父親和你負責的,結果你們又沒有辦好,所以費近特的律師可以向法院證明錯在你們,而要求賠償。如果你們又背著他偷偷再辦離婚,到了有財務糾紛時法庭更不會偏袒你們了。那時,你如果想要他的錢就沒那麼容易。他的律師可以說你們當初是故意的,想在現在多搾他一點錢。」

  「他從我們這裡一分錢也拿不到,」菲力說。「我已經給了他一萬塊,然後一刀兩斷了。」

  「你是怎麼給他的?」

  「我——」菲力的臉沉下來。「是查洛主辦的。我寫了張支票,受款人是費邁特和他。」

  「查洛土根本就是騙子,他難道不會假造費邁特的簽名背書嗎?」

  「我應該當時就把那姓費的殺掉的!」

  「別說了!」梅蒂喊道。「我們只要找個律師去跟他的律師處理就是了——」

  「我不以為然,」派克打斷她的話。「如果你希望他合作,最好先安撫他一下。」

  「怎麼樣安撫?」

  「我建議你先為孟倩玲寫的那件事向他道歉——」

  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梅蒂洩了氣,跌坐在沙發上望著壁爐裡的火。「我簡直不相信。」她低語著。

  她父親卻在跟派克爭辯。「我真要懷疑你是站在哪一邊了,派克。你竟然要她向那個混帳道歉,你這算哪一種人?我來應付那個傢伙。」

  「我是個講實務的文明人,」派克答道。他走到梅蒂身旁,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她。「你的脾氣太壞,所以絕對不可以讓你應付他。此外,我對梅蒂有信心。」

  「派克說得對,」梅蒂說話了。「等我決定了該怎麼做之後,就由我來應付邁特吧!」

  「這才是我的乖女孩,」派克說道,並且看看菲力。「梅蒂只需客客氣氣地跟他見面,把問題解釋清楚,然後建議辦離婚而不牽扯財務問題。」他對梅蒂一笑,說:「你應付過比這更棘手的問題,不是嗎,蜜糖?」

  她無助地看著他。「沒有。」

  「當然有!」他辯道。「如果你明天就跟他見面談談,到明天晚上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見面!」她喊道。「為什麼不能打電話?」

  「這種重大的事你都是用電話處理嗎?」

  「當然不是了。」她歎了一口氣。

  「早!」海梨精神奕奕地跟著梅蒂走進辦公室時說道。

  「今天早上絕對不會很好,」梅蒂答。她想盡量拖延打電話給邁特的時間。「有沒有人打電話給我?」

  海梨點點頭。「人事部門說你最新的保險單表還沒有交回去,他們馬上就要了。」她把表格交給梅蒂。

  梅蒂歎一口氣,坐在桌前開始填表。寫了姓名和地址之後,看到下欄時她嫌惡地瞪著上面:婚姻狀況:單身、已婚、喪偶任選一項。她歇斯底里地笑了出來。她是已婚,結了十一年的婚。她跟費邁特結婚十一年了。

  「你還好吧?」見到梅蒂似乎支額呆望著表格,海梨不禁擔心地問。

  她抬眼看海梨。「如果填表資料不實,他們會怎麼處置?」

  「我想如果你死了以後他們可能會拒絕付錢給你的合法繼承人。」

  「相當公平,」梅蒂挖苦道,然後一陣衝動之下她還是圈選了「單身」那一項。她把表交給海梨,說道:「你離開的時候請把門關好,而且暫時不要幫我把電話接送來。」

  海梨走了以後,她從電話簿上找到了何氏電子公司的電話。她閉上眼睛,知道她擔心了一個晚上的時刻終於來了。然後她緩緩用發顫的手拿起電話,……

  邁特正在和幹部激烈討論事情,電話卻一直進來。他對著電話對講機說:「我說過不要把電話接進來的!」

  「我——我知道,」施瓊娜說道。愛蓮今天請假,所以由她代班。「可是柏小姐說有要緊事,一定要我接給你。」

  「留話就是了,」邁特說道,正要按鈕切斷,卻又停了下來。「你說是誰打來的?」

  「柏梅蒂。」她刻意強調著這個名字,表示她已經看過孟倩玲的專欄了。同樣的,在一旁開會的那些幹部也都頓時鴉雀無聲地等著下文。

  「我正在開會,」邁特說道。「要她十五分鐘以後再打來。」他知道禮貌上應該由他回電,但他才不管呢!

  十分鐘以後,他把眾人趕出辦公室,然後把門關上,在位子上坐下。三十分鐘以後,梅蒂還沒有打來。他越想越怒。這正是她的作風,幾百年沒有聯絡,一旦打電話來就硬要秘書中斷他開會,然後又讓他枯等這麼久。她總是以為她高高在上……

  梅蒂坐在位子上用手指敲著桌子,故意等了四十五分鐘才再打給邁特。他真自大,竟然不回電,反而要她再打給他!當然啦,費邁特這種人是不懂什麼禮貌的。

  十點四十五分的時候,邁特桌上的對講機響了起來,令他嚇了一跳。「柏小姐的電話。」瓊娜說道。

  他拿起電話。「梅蒂?」他的口氣似乎很不耐。「真是意外。」

  梅蒂發覺他並沒有說「意外的驚喜」,也發覺他的聲音比記憶中更深沉、更渾厚。

  「梅蒂!」他不耐煩地把她喚回了現實。「如果你打電話來只是要在我耳邊呼吸,我可是受寵若驚,然而又有一點搞不懂了。你現在到底要我做什麼?」

  「我發現你還是那麼自負和無禮——」

  「啊,你打電話來批評我的態度。」邁特說道。

  梅蒂提醒自己,她的目的是要安撫他的。於是她小心地按捺住脾氣,真心地說道:「事實上,我打電話是來求和的——把戰斧埋起來吧。」

  「埋在我身體的哪一部分嗎?」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邁特突然想起她的笑聲曾是那麼迷人,他又多麼欣賞她的幽默。他硬起心說道:「你要做什麼,梅蒂?」

  「我要,我是說,我需要和你談一點事——當面談。」

  「上星期你當著五百人的面讓我碰釘子,」他冷冷地提醒她。「為什麼現在突然改變了?」

  「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們必須以一種成熟而冷靜的方式來討論,」她說道。「是,呃,關於我們的事……」

  「沒有什麼『我們』」他答道。「而且從上次歌劇院的那件事看來,你根本無法成熟而冷靜。」

  梅蒂差一點又說出氣話來。她是在商場上進出的女人,知道怎麼跟頑固的男人打交道。「我那時候不知道孟倩玲在附近,」她技巧地解釋著。「我為我說的話道歉,尤其是為了當著她的面說而道歉……」

  「真想不到,」他嘲諷著。「你竟然學會了禮貌。」

  梅蒂作了一個鬼臉,但仍然用溫柔的口氣說話。「邁特,我是希望休戰,你難道不能稍微合作一下嗎?」

  她說起他的名字那種聲音使他心亂起來。他猶豫了足足五秒鐘才突然開口:「我一小時以後就要到紐約去,要到星期二深夜才回來。」

  梅蒂得意地笑著。「那麼星期三可以嗎,或者你那天很忙?」

  邁特看看行事歷,他那天確實很忙。「星期三可以。你何不在十一點四十五分的時候到我的辦公室來?」

  「好極了。」梅蒂立即答應著,能夠有五天緩衝時間更讓她寬心。

  「順便問一下,」他說道。「你父親知道我們要見面嗎?」

  他那冰冷的口氣告訴她,他還是很厭惡她父親。「他知道。」

  「那我倒很驚訝他竟沒有用鏈子把你鎖起來,他一定是心腸變軟了。」

  「沒有,只是老了,而且病得很厲害。」為了減輕他發現真相以後對她父親的敵意,她又補上一句:「他隨時都可能死。」

  「那時候我希望有人會用一根木棍插在他心上,以免他變成吸血鬼。」

  梅蒂忍住笑,客氣地跟他說了再見。但是掛上電話以後,她的笑容消失了。邁特說她父親是吸血鬼,然而真正把生命力自她體內吸盡的是邁特——至少,他偷走了她青春的歡樂。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21:56

  第九章

  星期三的時候,梅蒂在與辦公室相連的專用盥洗室細心妝扮著自己,要求外表和內心都達到談判者的專業水準,然後搭計程車前往邁特的公司。

  梅蒂乘電梯到第一百層樓,發現自己進入一間寬敞的接待室。一位黑髮小姐著迷般地望著她。「費先生在等你,柏小姐,」她顯然早已看過梅蒂的照片。「他現在在開會,不過幾分鐘就會結束。請你先坐一下。」

  梅蒂先是很氣他竟然要她像佃農晉見國王一樣在外頭癡等,但是看看鍾她才發現自己早到了十分鐘。她在沙發上坐下,拿起一本雜誌。這時內間辦公室的門打開,一位人匆匆出來,門沒有關上,梅蒂發現她可以看見邁特坐在裡頭。

  邁特正皺著眉聽別人說話。上次在歌劇院時梅蒂慌亂得沒有注意他的模樣,今天才有機會好好打量他。她發現他的面容還是跟十年前一樣,只是更成熟,更堅強,也更迷人。有一個人說了一句好笑的話,邁特露出一口白牙笑了起來,令梅蒂的心一緊。

  她改以職業觀點來打量他開會的態度,發現他絲毫不像她父親那麼專斷傲慢。他平和地聽取每個人的意見,態度十分們熟可親。她看著看著,不禁對他頗覺欣賞起來。

  她想把雜誌放到一邊,但這動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突然轉頭向她看過來。

  梅蒂僵住了,手裡依舊拿著雜誌。眾人都回頭看著她。邁特硬把目光收回,對大家說:「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吃過午飯以後再繼續吧。」

  一會兒之後大家都出來了。見到邁特朝她走來,梅蒂感到喉嚨乾澀。冷靜一點,要有技巧,要純公事化,她緊張地提醒自己。

  邁特看著她站起身,態度和聲音都不帶感情地說:「好久不見了。」他故意不提在歌劇院那次不愉快的重逢。畢竟,她已經在電話上道過歉了。對一個不再有意義的人,不必計較。

  見他並沒有敵意,梅蒂受到了鼓勵,於是她伸出手,盡量不使自己的緊張顯現出來。「你好,邁特。」她好不容易設法使自己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他迅速而公式化地跟她握了一下。「到我的辦公室坐一會兒,我得打個電話才能離開。」

  「離開?」她問道,一面跟著他走進那間寬敞的辦公室。裡頭鋪著銀色的地毯,有著大扇的窗子可以俯瞰芝加哥市區。「你說『離開』是什麼意思?」

  邁待拿起電話。「待會兒有人要來裝潢我的辦公室,把那些畫掛好。而且,我想我一面吃飯一面談也比較好。」

  「吃飯?」梅蒂拚命想找借口避免與他共餐。

  「別告訴我你已經吃過了,因為我不會相信的。」他一面說,一面按著電話號碼。「你從前可是認為兩點鐘以前吃午飯是不文明的事。」

  梅蒂想起從前在他家的時間好像跟他說過這種話。然而這些年來,她如果有時間吃飯,也都是在自己辦公室吃的。事實上到外面吃午餐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她想著,因為那樣等她把事情告訴他時,他也不能公然發作。於是她走到旁邊欣賞他堆在一角的藏畫,一面等他打完電話。那些畫大部分是她無法欣賞的現代畫。

  邁特在那裡講著電話,一面欣賞她的背影。她是那麼高雅自然,卻又散發著一種不自覺的性感。即使年長了十歲,也比從前多了十年的智慧與經驗,他還是覺得她極為動人。只可惜他知道在那清純的外表下,其實是一個怎樣自私和無情的人。

  他打完電話後走到她身邊,說:「我們走吧!」當他去取外套的時候,梅蒂注意到他桌上有一個相框,裡面是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坐在一根放倒的樹幹上,頭髮在風中飛揚,笑容迷人。梅蒂猜想那是一個職業模特兒,而從那副甜美的笑容判斷,她一定很愛為她拍這張照片的人。

  「這張照片是誰拍的?」她問道。

  「我拍的,為什麼問?」

  「沒什麼。」梅蒂想不出她是誰,她看起來有一股清純的美。「我不知道她是誰。」

  「你不會知道的,」他說道。「她不屬於你的圈子,她只是印地安納州一個化學研究員。」

  「她很愛你。」梅蒂說道,他那嘲諷的口氣令她訝異。

  邁特瞥一眼他妹妹的照片。「她愛我。」

  梅蒂感到這個女孩對他一定很重要,說不定他打算和她結婚。如果真是那樣,他可能也會急著想離婚,那樣今天的任務就簡單多了。

  銀色的轎車在外面等著他們,旁邊站著一個彪形大漢。他為梅蒂打開門讓她上車。她本來就已經很不安了,緊緊地抓著把手,看到這位司機開車橫衝直撞的樣子,她不禁緊張地看向邁特。

  他微微聳一下肩。「喬伊一直沒有放棄當賽車手的夢。」

  「現在又不是賽車。」梅蒂說道,一面更抓緊把手應付著一個急轉彎。

  「他也不是司機。」

  「真的?那麼他是做什麼的?」

  「保鏢。」

  這證明邁特做的事情足以招惹仇家。她的胃抽搐了一下。她喜歡和平以及可以預測的事,保鏢這種事在她看來似乎有些野蠻。

  車子在芝加哥一家高級餐廳門口猛然停了下來。梅蒂常來這裡,也認得這裡的經理約翰笑著跟他們打招呼,並歡迎他們入座。梅蒂發現其他桌上有一些認識的人,從他們驚異的眼光看來,他們都知道邁特是何許人,也一定在猜她為什麼會跟一個她剛公然給他釘子碰的人一起吃飯。最愛搬弄是非的衛瑪蓮舉手跟她招呼,眼睛卻一直盯著邁特,並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就座以後,邁特問道:「你要不要喝一點酒?」

  「冰水就好——」她突然改變主意,也許喝一點酒可以穩定她的情緒。「嘔,好,我要烈一點的。」她覺得自己緊張得快崩潰了。「曼哈頓……一杯馬提尼。」

  「都要?」他一本正經地問。「一杯冰水,一杯曼哈頓,一杯馬提尼?」

  「不是……馬提尼就好。」她緊張地笑笑,眼裡卻不自覺地流露出苦惱和懇求。

  邁特發現高雅的服飾並未使他心動,可是她那無助的眼神、鮮紅的光滑臉頰和小女孩般的困惑卻令他無法抗拒。想到她是求和而來,他不禁心軟了,決定還是按照歌劇院事件之前他的想法進行交談: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如果我再問你要哪一種馬提尼,會不會讓你更糊塗了?」

  「琴酒。伏特加。不要,琴酒——琴酒馬提尼。」她的臉更紅了,也緊張得沒有注意到他眼中的笑意。

  「加不加冰塊?」他問道。

  「不加。」

  「加橄欖還是洋蔥?」

  「橄欖。」

  「一粒還是兩粒?」

  「兩粒。」

  「阿斯匹靈還是速定?」他的語調還是一樣,但嘴角卻在笑。她這才發覺他一直在逼她,於是鬆了一口氣,感激地回他一笑。「對不起,我,呃,有一點緊張。」

  點過酒以後,邁特想著她承認緊張的話。他環視一下這間豪華餐廳,在這裡吃一餐的錢比他從前在工廠工作一天賺的錢還多。他不由自主地把想法說了出來。」我從前曾經夢想哪一天能帶你到這種地方吃飯。」

  梅蒂一直在想著該怎麼打開話題,仍未專心聽他說話。她望一下四周。「什麼樣的地方?」

  邁特一笑。「你還是沒有改變,梅蒂。即使是最豪華的地方對你而言也是普通地方。」

  梅蒂說:「你不會知道我究竟有沒有改變的,我們在一起只不過七天而已。」

  「還有六個晚上。」他刻意強調著,故意想逗她臉紅,想使她失去力持的鎮定。

  她故意不理他的暗示,說道:「很難相信我們結過婚。」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你從來沒有冠過我的姓,也沒有戴過我給你的結婚戒指。」

  「我相信,」她故意不在乎地說。「有成打的女人比我更有資格那樣。」

  「你聽起來好像在嫉妒。」他嘲諷道。

  「那一定是你的耳朵有問題。」她盡量控制著脾氣探過桌子低聲說。

  他臉上突然現出笑意。「我都忘了,你生氣的時候所說的話也總是那麼有教養。」

  「你為什麼一直要故意惹我跟你吵?」

  「事實上我是在恭維你。」他嘲弄地說。

  「噢!」梅蒂說道,感到有些驚訝,而且又臉紅了。這時服務生把酒端來了。梅蒂決定等酒精使他精神鬆懈一點之後,再把他們並未離婚的消息告訴他。

  邁特拿起杯對自己不能不惹她有些不悅,決定有禮貌一些。「根據社交版的報導,你在六、七個城市參加很多慈善活動,又聽交響樂和歌劇,其他時間都做些什麼?」

  「我一個星期要在柏氏百貨公司工作六十個小時。」她答道,有點失望他竟然不曾注意到她的工作成就。

  其實邁特知道她在柏氏百貨公司的成就,可是他想知道她究竟是個多麼好的主管,而這可以由談話中判斷。於是他開始詢問她的工作情形。

  梅蒂起先有一點遲疑,但後來就放開了,因為她不敢說出這次碰面的真正目的,也因為工作是她最感興趣的話題。他看起來是真心想知道,於是她沒多久就開始說到她的目標,她的成敗與得失,甚至把其他人對她的批評以及她對她父親的批評都告訴了他。

  等服務生把他們的餐盤都收走時,梅蒂已經把他所有的問題都答覆了,也喝了近半瓶的葡萄酒。她明白自己這麼多話是因為她想拖延。現在雖然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卻已經感到輕鬆不少。

  他們默默地隔桌互視。「你父親有你在底下工作真幸運。」他真心地說著。他現在深信她的管理才能、她的智慧、勇氣以及熱心。

  「我才是最幸運的,」梅蒂微笑著對他說。「柏氏百貨公司對我而言具有重大意義,它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邁特思量著他對她的新發現,猜想著為什麼她談到公司的時候好像那是她最心愛的人?為什麼事業對她那麼重要?為什麼雷派克還沒那麼重要呢?他想他知道答案了,不管她為什麼要跟雷派克結婚,顯然的是她並不愛雷派克。由她所說的話以及說話的神情看來,她是真正愛上那個百貨公司,而且把整個心都投入了。

  他看著她,心底興起一股憐惜與溫柔之意。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就有的感覺——還有強烈的佔有慾。許久以前,她充滿了歡笑與生命力,調皮地讓人們以為他是鋼鐵大王,在他的懷抱裡時是那麼純情。老天,他那時是多麼想要她,想帶她離開她父親,想呵護她,珍愛她……

  要是她仍是他的妻子,他一定會深深以她為榮。客觀而言,他是真的為她的成就感到驕傲。

  呵護她,珍愛她?邁特突然悟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蠢。她是為了討好父親而毀掉親生孩子的黑蜘蛛,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呵護。他多傻呀,再度被她的外表所欺騙。老天,為什麼一碰到與她有關的事,他就瘋了?不,生氣也是沒有必要的,畢竟當年的她,是那麼年輕。過去的,不要在意了。他又回到了現實。他看著她,用一種半誇讚的口氣說:「聽起來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幹部。要是我們還是夫妻,我可能就會引誘你跳槽了。」

  他這句話給了她一個開口的機會,於是她故意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那麼你就開始『引誘』我吧!」說著,她緊張地一笑。

  他瞇起眼睛。「你這是什麼意思?」

  梅蒂笑不出來了。她傾身向前,將手橫在桌上,深吸一口長長的氣。「我……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邁特。請你自制,不要生氣。」

  他不在乎地聳聳肩,把酒杯舉向嘴邊。「我們之間已經毫無感覺了,所以你說什麼都不會讓我『生氣』的——」

  「我們還有婚姻關係。」她說道。

  他揚起眉毛。「——沒那回事!」

  「我們的離婚不合法,」她繼續說道,心底卻被他的目光嚇得畏縮起來。「我找的律師是個冒牌貨,有關單位正在調查他。我們的離婚協議書上沒有法官簽名——根本沒有法官看過它!」

  他很小心地放下杯子,生氣地壓低聲音說:「你不是在說笑話就是神經失常了。十一年前,你沒有避孕就邀我跟你一起睡覺,等懷孕以後你來投奔我,把麻煩丟到我身上。現在你又告訴我說,你傻得雇了一個冒牌律師辦離婚,所以我們還是已婚。你可以經營一家百貨公司,怎麼還這麼笨?」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她的自尊,可是他的反應不像她所預期的那樣惡劣,所以她認為這頓責罵是她應得的。等他氣得再說不出什麼話時,她才低聲安撫道:「邁特,我可以明白你的感覺……」

  他想相信她是在扯謊,是想騙他的錢,可是某種瘋狂的直覺告訴他,她說的是真話。

  「如果我們的立場互換,」她繼續試著用理智的口氣說。「我也會有跟你一樣的感覺……」

  「你什麼時候發現這件事的?」他憤憤地問。

  「就是我打電話給你的前一個晚上。」

  「如果你說的是真話,我們還有婚姻關係,那麼你究竟要我怎麼樣呢?」

  「離婚。和和氣氣的、安安靜靜的、簡簡單單的離婚。」

  「不要贍養費?」他挪搶著,見到她氣得臉紅了。「不要財產分配協訂之類的?」

  「不要!」

  「很好,因為你根本一毛錢也拿不到!」

  他的無禮與自大真的使她按捺不住了。她冷眼瞧著他。「你腦子裡想的只有錢。我從來就不曾想要嫁給你,我也不要你的錢!我寧願餓死也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們結過婚!另外我還要告訴你,是我父親找的律師,不是我——」

  這時餐廳經理來到他們的桌旁,問他們對食物是否滿意,是不是還要點什麼東西。

  「要,」邁特脫口而出。「我要威士忌加冰塊,雙份的,至於我的『太太』,」他故意強調著,想看看她對這個字眼的反應,也氣她剛剛說她從不曾想嫁給他。「她還要一杯馬提尼。」

  梅蒂從來不會在公開場合失禮的,這時忍不住憤恨地對約翰說:「我給你一千塊錢在他的酒裡下毒!」

  約翰微微一鞠躬,微笑地說:「當然好,費太太,」然後又轉身問邁特:「你要砒霜呢,還是更強烈一點的,費先生?」

  「不准那麼稱呼我!」梅蒂警告著約翰。「那不是我的名字。」

  約翰的笑意消失了。他再度一鞠躬。「我謹向你道歉,柏小姐。你的這一杯酒由我請客。」

  梅蒂覺得自己像一個惡婆娘一樣,竟然遷怒於約翰。她帶著歉意看著約翰離開,然後看看邁特。她深吸一口氣,等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說道:「邁特,我們這樣互相羞辱對方也沒什麼用。我們難道不能起碼客客氣氣地相待嗎?那樣對我們兩個都容易得多。」

  他知道她是對的。他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想我們可以試試。你希望怎麼處理呢?」

  「悄悄解決!」她說道,心裡鬆了一口氣,也就對他現出了微笑。「而且要快。不要讓別人知道,而且時間也很緊迫。」

  邁特點點頭,他的思路總算有一點系統了。「你的未婚夫,」他推測著。「報紙上說,你們二月要結婚了。」

  「不錯,」她承認著。「派克已經知道這件事。事實上,是他發現我父親找的是一個冒牌律師。可是還有別的原因——非常重要的,萬一這件事傳了出去,我的損失會很大。」

  「怎麼說?」

  「我這次離婚需要謹慎行事,最好是秘密進行,以免引起閒話。我父親因為健康情形需要休假,而我很想代理他的職務。我需要利用這個機會向董事會證明,以後他若是退休了,我一定能勝任董事長的職務。但是董事會對這件事還在猶豫,因為他們很保守,而我既年輕,又是一個女人。這對我已經很不利了,而報紙上又總是把我形容成一個交際花一樣。如果我們這件事鬧出來,報紙上不知道炒成什麼樣子。我已經宣佈跟一個有地位的銀行家訂婚,而你也似乎要跟五、六個星星結婚,結果我們卻竟然還有婚姻關係。有重婚罪的人是不可能當上柏氏百貨公司董事長的。我敢說這件事要是鬧出來,我的前途就完了。」

  「你當然會有這種想法,」邁特說道。「可是我想不至於像你所以為的那樣嚴重。」

  「是嗎?」她反問道。「想想看剛才我告訴你那律師是冒牌貨時,你的反應。你立刻就罵我沒有能力處理自己的生活,更不用說經營連鎖百貨公司了。而到時候董事會一定也會有這樣的反應,因為他們比你更不喜歡我。」

  這時服務生把酒端了過來,同時又有一個服務生拿了一具無線電話過來。「有你的電話,費先生,」服務生說道。「對方說你告訴他可以打到這裡來的。」

  邁特知道一定是安湯姆的電話,於是他接過電話之後就問道:「南村規劃的事情怎麼樣?」

  「不妙,邁特,」湯姆說道。「他們拒絕了。」

  「他們為什麼要拒絕一個對他們社區有利的土地重劃申請?」邁特又驚又怒地問。

  「據我所知,是一個很有影響力的人要他們拒絕我們的。」

  「是誰?」

  「孫保羅。」

  「從來沒聽過。」

  「聽說是戴參議員托他的。」

  「真古怪。」邁特皺起眉頭說,一面努力回想他是否曾捐款給戴參議員的選舉對手。

  可是安湯姆接著又諷刺地說:「你有沒有看到社交版有一個消息說某人曾為戴參議員舉行生日宴會。」

  「沒有。怎樣?」

  「那個人叫柏菲力。他和我們說過的那個柏梅蒂是不是有關係呀?」

  邁特的胸口快氣爆了。他的目光瞪著梅蒂,發現她的臉色突然變白了,這顯然跟他剛才提到南村規劃有關係。他冷冷地對湯姆說:「是有關係。你現在在辦公室嗎?」

  湯姆答是,於是邁特說:「留在那兒。我三點鐘回去,然後我們再商量下一步」邁特故意慢慢地放下電話,然後看著滿臉愧色的梅蒂。

  這時他真的恨她入骨。他很高興知道她急著想離婚、想嫁給那個寶貝銀行家,想當柏氏百貨公司的董事長,因為她現在絕對不可能如願了。她跟她父親將面臨一場戰爭,一場必輸的戰爭,而且將輸掉他們所有的一切。

  他從皮夾裡抽出一張百元大鈔,看也不看地丟在帳單上,站起身命令道:「我們走吧!」

  「可是我們還沒有達成協議呢!」梅蒂焦急地說。可是他逕自握住她的手肘,催她出門。

  「我們到車上再討論,我二十分鐘後要開會。」

  外面下著雨。他們上車之後,邁特要司機開到柏氏百貨公司去,然後他才把注意力轉到她身上。「現在,告訴我,你到底想怎麼做?」

  他的口氣似乎是願意合作的樣子。她鬆了一口氣。卻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因為她知道南村土地規劃委員會為什麼拒絕他,也知道葛倫俱樂部為什麼要拒絕他入會。她在心底暗自發誓,一定要逼她父親設法挽回這兩件事情。

  她平和地說道:「我希望我們能秘而不宣地悄悄離婚,最好是在別州或別的國家辦理,我也希望我們結過婚這件事永遠是一個秘密。」

  他點點頭,彷彿是考慮答應,然而他說出來的話卻令她愕然。「要是我拒絕呢?」他冷冷地椰諭著。「你要怎麼樣報復?我想你會在那些無聊的社交場合都不給我好臉色看,同時你父親也會結合所有的俱樂部杯葛我,是不是?」

  他已經知道葛倫的事了!「邁特,」她真心地說。「俱樂部的事我很遺憾,真的。我會盡量設法讓他改變主意。」

  見她著急起來,他笑了。「我才不在乎你那什麼寶貝的俱樂部呢。那是某人未經我同意就提名的。要是他先問我,我一定會叫他不必麻煩了。」

  梅蒂不相信他不在乎,被拒絕入會總是一件尷尬的事情。她真為她父親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事實上今天吃飯的時候他們談得挺愉快的,彷彿一切宿怨都不存在了。她不希望與他為敵,過去的事也並不儘是他的錯。

  她突然想衝動地握住他的手,說:對不起,我很遺憾我們做了那些傷害彼此的事情,也很遺憾我們如此誤會了彼此。

  見到她在注意他的手,他挖苦道:「你是想看看我的指甲縫裡是不是還有機油?」

  「不!」梅蒂慌忙否認。她抬頭注視他深潭般的灰眼,很莊重地說:「我是希望事情不曾演變成這樣……至少讓我們現在還能是個朋友該有多好。」

  「朋友?」他反譏著。「我上次與你為友的結果是失去了名譽,失去了單身生活以及許許多多更重要無比的東西。」

  我的損失比你所知的還多,梅蒂悲痛地想著,你損失的只是一處工業區,而我會逼我父親改變的,也會逼他不准再干擾你。「邁特,聽我說,」她迫切地想彌補他們之間的關係。「我願意忘掉過去——」

  「你真大方。」他譏道。

  梅蒂僵住了,真想告訴他她才是受害者。「我說我願意忘記過去,我是說真的。如果你願意好好離婚,我願意盡量設法幫你把芝加哥這裡的事擺平。」

  「你要怎樣幫我擺手呢,公主殿下?」他的聲音充滿看好戲的嘲諷。

  「別那麼叫我!我不是在施惠,我是在講公平。」

  邁特看著她,身子往椅背靠過去。「很抱歉我那麼無禮,梅蒂。你究竟打算怎樣幫我呢?」

  「我會設法讓社交圈接受你。我知道我爸爸干涉你入會,可是我會要他改變——」

  「別管我的事了,」他說道,突然對她這種偽善產生極大的反感。他寧願她像那天晚上在歌劇院一樣傲然羞辱他,他很高興地此刻對他有所求,她絕對不會遂心的。「你想要悄悄地離婚,因為你想跟銀行家結婚,因為你想做柏氏百貨公司的董事長,對不對?」見她點頭,他又說:「而柏氏百貨公司董事長的位置對你非常重要,是嗎?」

  「那是我這輩子最想要的,」梅蒂說道。「你……你願意合作,是不是?」她望著他無法解讀的臉色問道。這時車子已經到了柏氏百貨公司門口。

  「不願意。」他回答得那麼客氣而堅決,令梅蒂一時之間腦子裡一片茫然。

  「不願意?」她氣得難以相信。「可是離婚——」

  「免談!」

  「免談,我一切都看它了!」

  「那真可惜。」

  「那麼我就不管你同不同意,自己去辦!」她反擊著。

  「你試試看吧。我會讓你嘗嘗我的厲害的。首先我會控告你那個沒有骨氣的銀行家離間夫妻感情。」

  「離間?」她笑了。「你瘋了嗎?你聽起來像一個吃醋的棄夫。」

  「而你像一個與人通姦的淫婦。」他反駁著。

  梅蒂整個身體都憤怒得像要爆發了。「見鬼了!」她臉都氣紅了。「如果你敢公開羞辱派克,我會親手殺掉你!你連替他擦鞋都不配!」

  她再也忍不住了。「他比你強十倍!他不會跟每一個碰到的女入上床。他有原則,他是一個紳士,而你永遠不會明白的,因為在你那衣冠楚楚的外表之下,還是一個骯髒的鋼鐵工人,出身於一個骯髒的小鎮,有一個醉鬼父親!」

  「而你呢,」他低吼著。「還是一個自負而任性的婊子。」

  梅蒂伸手要打他,卻被他抓住了手腕。他緊緊抓著她,威脅道:「要是南村土地規劃委員會不撤銷他們的決定,什麼離婚都免談。如果要離婚,也得按照我的條件。」

  他把她往前拉,直到兩人的臉距離近得只有數寸。「你明白我的話嗎,梅蒂?你跟你那父親制不了我的。你要是再惹我一次,你最好後悔你媽媽當初為什麼要把你生下來!」

  梅蒂好不容易掙脫他的手。「你是個魔鬼。」她咬牙切齒地說。她抓起手套和皮包,輕蔑地看一眼為她打開車門的司機兼保鏢,雨點打在她的臉上。

  她一下車,公司前的守衛就趕忙跑來想保護她。「你有沒有看見車裡的那個人?」她問道。守衛答說見到了以後,她就說:「很好。要是他敢走近公司,你就立刻報警!」

  三點十分,喬伊把車子駛到商際公司大樓門口。車子還沒完全停好,邁特已經打開門跳了出來。一走進辦公室,他就要史小姐把安湯姆找來。他揉揉酸疼的頸背,同時感到頭疼得厲害,本來早上只是輕微的頭疼而已。

  湯姆來了以後,邁特開門見山地說:「我們來談談土地規劃委員會的問題。」

  「好。你要我怎麼做呢?」

  「目前你就盡量設法拖延。」

  「然後呢?」

  邁特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拿起電話問馮彼得。「柏氏百貨公司的股票現在怎樣?」得到回答以後,他說道:「開始買進。就用我們買何氏公司同樣的手法,不要聲張。」他掛上電話以後,看著湯姆說:「我要你查清楚柏氏百貨公司的每一個董事。據我所知,他們都擁有大量股票,也許其中有人想賣,查出來以後看看他開價如何。」

  湯姆從來沒看過邁特這麼不擇手段。「邁特,你這簡直是在賄賂——」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他想控制土地規劃委員會,我們就設法控制他們的董事會。下一回合我們和他交手的時候就會是在他自己的董事會辦公室裡,而且他得聽命於我。」

  「好吧,」湯姆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可是還是得慎重行事。」

  「另外,我也要知道柏氏百貨公司的內部作業情形,包括他們的財務狀況與各部門主管情況。特別要找出他們的弱點在哪裡。」

  「我想你是打算把他們收並過來吧?」

  邁特倒了一杯酒。「我以後再決定,現在我只要擁有足夠的股份控制他們。」

  「那麼南村怎麼辦呢?我們在那塊地上投資了不少錢。」

  邁特的唇邊現出冷笑。「我們要經由法律程序控訴。我們會獲准重新規劃的,同時也會由相氏百貨公司那裡把我們的損失收回來。」

  「怎麼收回來?」湯姆蹩著眉頭問。

  「他們急著想要休士頓那塊地。」

  「那又怎樣呢?」

  「土地在我們手上。」

  「湯姆點點頭打算離開,但遲疑了一下又轉回來。」邁特,既然我要跟你一起在前線對抗柏氏公司,我想知道一件最起碼的事情,就是這當初是怎麼惹起來的。」

  要是別人問這個問題,可能就會被邁特擋回去了。可是邁特信任湯姆,於是他決定回答這個問題。「十年以前,我做了一件柏菲力不喜歡的事。」

  「老天,那一定是很嚴重的事情,才會讓他一直記恨在心。你做了什麼事呢?」

  「我敢冒大不諱,妄想闖入他的上流社會。」

  「怎麼說?」

  邁特喝了一大口酒,想衝去那苦澀的記憶。「我娶了他的女兒。」

  「你娶了他的——柏梅蒂?那個女兒?」

  「一點不錯。」邁特說道。

  湯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還特又補充說道:「還有一件事最好也讓你知道。她今天告訴我說,她十一年前所辦的離婚手續竟然是無效的。他們找了一個冒牌律師,結果他根本就沒有向法庭提出申請。我已經要人向法院查過了,所言不假。」

  過了好一會兒工夫之後,湯姆的腦筋才由驚愕中恢復活動。「所以現在她想要一筆財富來解決,是不是?」

  「她想要離婚。」邁特更正他的推斷。「還有就是她和她父親想要毀掉我,她說,除此之外她就別無所求了。」

  對好友的忠誠使湯姆憤怒的冷笑。「等我們動手以後,他們就會後悔不該發起這場戰爭了。」說完,他離開了邁特的辦公室。

  湯姆走後,邁特走到窗前,望著與他的靈魂同樣蕭瑟和荒涼的天氣。湯姆的預測不會錯誤,可是他的勝利感卻已化為烏有,他只感覺到空虛。梅蒂臨走前罵他的話仍在他腦中迴盪不去,再度提醒事情一與她有關,他就瘋了。把她擺在心上這麼多年,瘋狂似地建立一個王國。多少是想要讓她刮目相看。

  今天他擺出了闊綽的一面,然而在她心中,他仍是那個「骯髒的鋼鐵工人」。通常他以自己的出身為傲,可是在梅蒂面前,他自覺像個由泥濘沼澤中冒出來的怪物。

  一直到晚上七點,邁特才離開辦公室。喬伊為他打開車門,他疲倦地靠坐在位子上,極力不去注意車內梅蒂遺留下來的淡淡香水味。他的思緒又回到他們共進午餐的時刻。他想到她談起柏氏百貨公司時那雙眼睛含笑望著他的樣子。她帶著相家人慣有的傲慢,笑著請他「幫忙」——和她離婚,同時她卻在社交場合羞辱他,而她父親權力毀滅他。和她離婚。邁特絕對願意離婚,但不是現在。

  車子突然猛力扭動了一下,前後都響起了喇叭聲。邁特睜開眼睛,發現喬伊正由後視鏡裡望著他。「你難道從來沒想到開車的時候也該偶爾看看路嗎?」他說。

  「如果我看路看久了會被催眠的,」喬伊笑著。他顯然一直在想著中午邁特與梅蒂在車上爭執的那一幕。「原來今天那位就是你的太太呵?我是說你們在談離婚的事情,所以我想她一定是你的太太,對不對?」

  「對。」邁特答道。

  「她可真是火爆脾氣,」喬伊咯咯笑著,不理睬邁特對他的怒目注視。「她好像很不喜歡你,不是嗎?」

  「不錯。」

  「她為什麼不喜歡鋼鐵工人?」

  她臨別的那句話刺穿邁特的思緒。你只不過是一個骯髒的鋼鐵工人。「髒,」邁特答道。「她不喜歡髒。」

  喬伊發現他的老闆顯然不想再說什麼,他轉而問道:「邁特,你下星期去農在會需要我同行嗎?如果不需要,我要跟你老爸好好下兩天棋。」

  「你陪他吧。」他父親雖然已戒酒多年,對出售農莊的事還是很不快樂,在他去收拾東西的這幾天有人陪他還是比較好。

  「那今天晚上呢?」

  邁特與莉西有約。「我自己開車,你今晚作假吧!」

  「邁特?」

  「什麼!」

  「你太太確實是個大美人,」喬伊又咯咯笑著。「真可惜她這麼愛跟你鬧彆扭。」

  邁特伸手按鈕升起司機座後面的玻璃。

  派克安慰了梅蒂一個晚上,然後他剛走她父親就來了。梅蒂深吸一口氣,準備面對她父親。

  「怎麼樣?」菲力問道。「你跟姓費的談話結果如何?」

  梅蒂先不回答他的問題。「你今天去看醫生的檢查結果怎麼樣?他說你的心臟怎麼樣?」

  「他說我的心臟還在我胸口,」菲力諷刺地說。「別管那個。我要知道那姓費的說了什麼。」他自己去倒了一杯白蘭地。

  「你不可以喝那個!」她警告著,但菲力卻更囂張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根雪茄。「你要自殺嗎?放下雪茄!」

  「梅蒂,」他冷冷地答道。「你這樣不回答我的問題,對我心臟的傷害比煙酒更厲害。而且你要記住,我是你父親,不是你的孩子。」

  她喪氣了一整天,此時聽見他的指責不禁令她氣得淚水盈眶。「好吧!」她答道。梅蒂把她和邁特會面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然而菲力似乎鬆了一口氣。

  「就這樣嗎?姓費的說的就是這些嗎?他沒有說什麼……古怪的事情?」

  「我已經都告訴你了,」梅蒂答道。「現在我想知道一些答案。」她直視著他的眼睛問:「你為什麼千方百計阻撓邁特?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你對他還是這麼急於報復?」

  他看起來有一些不安。「我只是不希望你再見到他,我要保護你,所以要把他趕出芝加哥。不過現在說這個也沒有用,事情已經成了定案。」

  「你必須把定案撤銷。」梅蒂說道。

  菲力不睬她。「我不希望你再跟他說話了。都是因為派克我才讓你一個去的,派克應該跟你一起去才對。老實說,我開始覺得派克太軟弱了,而我不喜歡軟弱的男人。」

  梅蒂忍住笑。「派克並不軟弱。他很聰明,他知道如果他在場事情會更糟。再說,如果你碰到跟你一樣強的人,你就會恨對方。」

  菲力已經拿起外套要走了,這時又把外套放下。「你何以這麼說?」

  「因為,」梅蒂說道。「我所知唯一跟你一樣強,敢跟你作對的人就是費邁特!你自己也知道從某方面而言他跟你很像,精明、堅毅、不達目的誓不甘休。起初你是因為他是個無名小子竟敢追我而恨他,現在又因為他不怕你而想要整倒他。你看不起他,因為他是唯-一個跟你一樣無法駕馭的人。」

  他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冷冷地說:「你不喜歡我,是不是,梅蒂?」

  梅蒂考慮著,心裡充滿矛盾。他給了她生命,卻要控制她的每一個呼吸、每一天的生命。沒有人能說他不愛她,或不照顧她,可是那是出於一種佔有的、令人窒息的愛。「我愛你,」她微笑著,語氣中盡量不流露出劇痛地說:「可是我不喜歡你所做的事情。你毫不留情地傷害別人,就跟邁特一樣。」

  「我只是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菲力答道,然後拿起外套。

  「你目前該做的事情是設法挽回你在葛倫和南村土地規劃案對邁特所造成的傷害,」她說道,並送他到門口。「等你擺平之後,我會再跟他接觸,設法安撫他。」

  他看著她。「我會看情形研究一下。」

  「那樣不夠的。」

  「目前我只願意做到這一步。」

  梅蒂認為他在唬人。她在他頰上吻了一下。等他走後,她跌坐在沙發上,茫然地瞪著壁爐裡的火光。她有些後悔自己罵邁特的那幾句話,其實她很敬佩勞動者的體力和精神,她覺得每天去做一式一樣的勞力工作,毫無智力的挑戰、毫無獲得成就感的機會,其實是需要很大的勇氣。她用這個來攻擊邁特,只因為這是他唯一的弱點。

  電話鈴響了,是莉莎。「嘿,你不是答應要告訴我談判的經過?」

  梅蒂不想再講第五次了。「明天再說好嗎?」

  「好吧,不過我帶宵夜來給你吃,怎麼樣?」莉莎換一個方式。

  知道她的技巧,梅蒂笑著說:「來吧,不過如果要聽故事,還要帶一大盒面紙。」

  「有那麼糟呀,乾脆我再帶一把槍,吃完東西一起去找他算帳。」

  「別引誘我!」梅蒂在好友的逗弄下,終於比較愉快的笑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22:17

  第十章

  第二天下午一點半,梅蒂離開廣告部,打算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這一整天不管她走到哪裡都引起旁人注目,而她非常明白原因。她用力按了電梯鈕,心裡想著孟倩玲那篇可惡的專欄:

  「柏梅蒂的朋友兩個星期以前驚見她使芝加哥最受歡迎的單身漢費邁特碰了一鼻子灰,現在又發現一件更驚異的事:他們兩人竟然在蘭迪餐廳親親熱熱地共進午餐!我們這位單身新貴可是個大忙人——就在同一天晚上他又陪著可愛的伍莉西去欣賞馴悍記的首演。」

  梅蒂回到辦公室,恨恨地打開抽屜,心裡越想越氣。孟清玲說到「親親熱熱地共進午餐」,實際上是有意羞辱派克。

  「梅蒂,」海梨對她說道。「柏先生的秘書剛才打電話來說,他要你馬上到他辦公室去。」

  她父親這樣突然召見是少有的事情。一定是跟董事會討論代理人選有關,想到這裡,她的心不禁怦然跳起來。他們一定是選擇了她,她就要有機會展現自己的長才了。

  她敲敲門,然後走進相菲力的辦公室。坐在那個位子上的向來都是柏家的人,她父親怎麼可能不顧這麼一個重要的傳統呢?

  她父親正站在窗口,手握在背後。他示意梅蒂在他辦公桌前坐下。「我喜歡你穿的這件洋裝。」他說道。

  「謝謝你。」梅蒂有些驚訝。

  「我很不喜歡你穿那種上班族穿的套裝,女人應該穿洋裝才對。」梅蒂緊張地等他繼續。

  「我已經下令把所有的幹部都找來了,因為我有事情要宣佈。可是我要先跟你談一下。董事會已經決定了代理董事長的人選。」他停下來。梅蒂緊張地傾身向前。「他們決定選譚亞倫。」

  「什麼?」她震驚不已,感到又憤怒又難以置信。

  「我說了,他們選了譚亞倫。我不想對你說謊——這是出於我的推薦。」

  梅蒂站起身,憤怒地說:「譚亞倫從他太太死後就一直瀕於精神崩潰的邊緣,而且,他對行銷並沒有經驗-——」

  「他做柏氏百貨公司的監察人已經二十年了。」她父親駁回她的話。但是梅蒂還沒有說完。她不只是氣自己沒有得到機會,更氣他們選擇譚亞倫,這是~個愚蠢的選擇。

  「你這個選擇實在是最最差勁的,你也知道!換誰都比他好……」她突然悟到一個原因,而這個念頭令她雙腿發軟。「所以你才推薦亞倫是不是?因為他不可能表現得像你一樣好,你為了滿足自大的心理而故意使公司面臨危機——」

  「我不能容忍你這種說話態度!」他警告著。

  「別對我擺父親的架子!」梅蒂反擊著。「你告訴過我不下一千次,在公司裡沒有父女關係可言。我不是小孩,也不是以女兒的身份對你說話。我是公司的副總,也擁有大部分股權。」

  「如果其它副總敢對我這麼說話,我當場就把他們開除了。」

  「那你就把我開除吧!」她咬牙切齒地說。「不行,我才不要讓你那麼得意呢!我要辭職,而且立刻生效。十五分鐘以後你就會在你桌上看到我的正式辭呈。」

  她正要離開,她父親卻先發制人。「坐下!既然你這麼說,我們現在就把所有牌都攤開來講吧。」

  「樂意之至。」梅蒂頂嘴道。

  「現在,」他諷刺地說。「你並不是氣我選擇譚亞倫,而是氣我沒選你。不管怎麼說,我不選你的理由充分。你的年齡與經驗都不夠。」

  「真的嗎?」梅蒂辯著。「你是怎麼獲得這個結論的?當初爺爺選你的時候,你的年紀比我現在還小一歲。」

  「那情況不同。」

  「當然不同,」她氣得聲音發抖。「因為你當年的經歷絕對不如我!事實上,你唯一的成就只是每天準時來上班而已!」她看見他手撫胸口,不禁更生氣了。「你別假裝心痛,因為我還是要把早該說的話說出來。」他的手放了下來,臉色氣得發白。「你是個老頑固,你不肯給我機會只有一個理由,就是因為我是女人。」

  「你錯得並不算太離譜,」他強忍住怒氣。「外頭有五個男人都已經為公司服務了幾十年。不是幾年,是幾十年!」

  「真的嗎?」她反譏著。「他們有多少人投資了兩百萬元給公司呢?而且你不只是在唬人,更是在說謊。他們之中有兩個人是跟我同一年進公司的——而且起薪都比我高。」

  他的手握成了拳頭。「現在說這種話沒有意義。」

  「不錯,」她恨恨地說道,然後站了起來。「我還是要辭職。」

  「你打算到哪裡去呢?」他的口氣似乎在暗示她沒有辦法找到別的工作。

  「隨便哪一家公司!」她已經顧不得結果了。柏氏百貨公司原是她的生命、她的歷史。「田氏公司、五月公司,他們五分鐘之內就會要我——」

  「你在吹牛!」他斥道。

  「你等著瞧吧!」她警告著,但心裡想到要為柏氏百貨公司的競爭對手工作就難過。她疲倦地說道:「你能不能就對我誠實那麼一次?」

  見到他面無表情地等著她的下文,她就說道:「你從來就沒打算把公司交給我,是不是?不管我多努力工作,不管是現在或未來都不可能?」

  「不錯。」

  其實她心底一直都知道的,可是聽到他親口承認,她還是震驚不已。「因為我是一個女人?」她說道。

  「那是原因之一,外頭那些男人不會願意在一個女人底下工作。」

  「一派胡言。」梅蒂木然地答道。「而且這麼做是不合法的,你是知道的。這都是你自己的頑固自大心理認為我不應該接掌公司。」

  「或許那是部分原因,」他站起身。「也或許因為我拒絕幫助你盲目地把生命的重心放在這個公司上!事實上,我要盡我所有力量阻止你在任何公司創立任何事業!這才是我阻止你繼承這個職位的真正動機,梅蒂。不管你喜不喜歡,起碼我知道自己,而你卻根本不明白你自己要做柏氏百貨公司董事長的動機。」

  「什麼!」她氣憤地說。「那麼請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認為的?」

  「十一年前,你嫁給一個害你懷孕又只想要你錢的混蛋,你失去了孩子,然後發現自己再也無法生小孩了。然後,突然之間,」他得意地說道。「你對柏氏百貨公司起了愛心。你堅持要去念大學,堅持要念行銷,然後又想在公司裡工作。」

  梅蒂聽著他這矛盾百出的一番話,只覺得喉頭哽咽。「我從小就愛這個公司,在認識費邁特之前我就愛它了。我可以告訴你,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決心要在這裡工作,」她心痛地說著。「我六歲的時候,有一天你帶我來公司。我坐在你的椅子上等你,然後請你的秘書幫我寫了一封信。那封信是給你的。」見到他的臉色突然變白了,她知道他也想起了那件事。

  她深吸一口氣使自己心神穩定下來。她不要讓他看見她哭。「那封信上說:親愛的爸爸,我會用功唸書,讓你以我為榮,將來也讓我跟你和爺爺一樣在這裡工作。如果我真的做到了,你會不會讓我坐到你的這張椅子上呢?」

  「你看完信以後跟我說,當然。」梅蒂傲然看著他。「我實現了我的諾言,你卻根本無意守信。其它的小女孩都玩家家酒,我可不是,」她冷笑著。「我玩的是百貨公司!」

  她昂起頭說:「我原以為你愛我。我知道你希望我是個男孩,可是沒想到你竟會因為我是女孩而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你一直讓我責怪媽媽離開我,可是現在我懷疑是不是你把她逼走的,正如現在你把我逼走一樣。」她轉身要離開。

  「如果我對幹部宣佈的時候你不在,」他警告著。「他們會以為你是哭著離開這裡的。」

  梅蒂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別騙你自己了,爸爸。他們絕對不會相信你對我這麼無情。他們會以為你在做決定的好幾天以前就告訴自己的女兒了。」

  「等你辭職的時候他們就不會那麼想了。」他說道。

  「他們會忙著幫助可憐的譚亞倫而沒有時間想這件事情。」

  「我會指點譚亞倫的。」

  她回頭看他。「我知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敢讓某一個人管理公司?」她退自走了出去。

  梅蒂現在是痛心大於失望,痛心的是她發現自己在父親心目中根本無足輕重。這些年來她一直以為他愛她,只是不知道怎麼表現出來,但如今她覺得彷彿整個世界都反了過來。

  她走進電梯,看著那一排按鈕,茫然地不知何去何從,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在梅蒂的客廳裡,派克看看正在鈴聲大作的電話,再看看梅蒂。她站在窗前,看起來蒼白而心神失屬。「大概又是你父親打來的。」

  「有錄音機。」梅蒂聳聳肩,答道。她五點鐘離開公司以後,到現在已經拒聽了兩通她父親的電話,以及好幾通記者的詢問電話。

  她父親的聲音在錄音機上響起,聽起來生氣得很。「梅蒂,我知道你在那裡,他媽的!快點接電話!我有話要跟你說。」

  派克自她身後握住她的腰。「我知道你不想和他說話,」他同情地說。「可是他這一個小時內已經是第四次打來了。你何不跟他講清楚?」

  派克堅持今天晚上來陪她,可是她只想獨處。「我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講話,尤其是他。請你諒解,我真的想……獨處。」

  「我知道,」他歎一口氣,可是依然留在原處。一會兒之後他問道:「我明天就得到日內瓦去開會,可是我實在不願意讓你這樣留在這裡。」

  他突然做了決定。「我就取消行程吧,別人不會在乎的--」

  「不行!」梅蒂說道「我不會跳樓的,」她擠出一個笑容,然後跟他輕輕吻別。

  「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會已經有了新的事業計劃,生活又已經恢復了正常了。我會把結婚前的一些必要事情安排好的。」

  「對那姓費的你要怎麼辦?」

  梅蒂閉上眼睛,不知道一個人怎麼能夠應付這麼多困擾、挫折與失望。經過今天的事情,她已經都忘了她還跟那個可惡的傢伙有婚姻關係。「我父親必須答應不再阻撓邁特的土地重劃申請,他欠我的。等他照辦之後,我就會找律師跟邁特接觸,拿這個當作談和條件。」

  「以你現在的心情,你想你能安排婚事嗎?」他溫柔地問。

  「我能的。」她向他保證,「我們要按計劃在二月結婚。」

  「還有一件事情——」他說著,一面捧起她的瞼。「答應我,在我回來以前你不要去找新的工作。」

  「為什麼?」

  派克深吸一口氣,謹慎地答道:「我知道你為什麼堅持要在柏氏百貨公司工作,可是現在既然你不能了,我就希望你至少考慮一下專心當我的太太。你會有很多事情要做的,除了管家之外,還有很多慈善活動——」

  在極度失望之餘,梅蒂一度想抗辯,但隨後又放棄了。「祝你旅途平安。」她低聲說道。

  他們走到門口時,正好門鈴大作。「是莉莎!」梅蒂想起來她們原先約好要共進晚餐的。

  莉莎一會兒之後就出現在門口,手裡拿著外賣的食物,臉上是堅決的笑容。她跟梅蒂擁抱一下,然後說:「我聽說今天的事了,知道你一定會忘了我們有約,而且一定肚子餓。」

  她把食物放在桌上。「不過我還是帶了一些中國菜來。」她回頭瞄一眼派克,說:「對不起,派克,我不知道你也在這裡。我想這些吃的可能不太夠。」

  「派克要走了,」梅蒂說道。「他明天晚上就要到日內瓦參加世界銀行會議……」

  「真有意思,」莉莎誇張地說道,並對派克一笑。「你可以跟來自全世界各地的銀行家商量怎麼樣排擠那些孤兒寡婦於銀行大門之外。」

  梅蒂看見派克現出怒容。「拜託,你們兩個。」她警告著。

  「別鬧了,今天晚上不行。莉莎,我一口東西也吃不下——」

  「你要吃東西才有力氣振作。」

  「而且,」梅蒂堅決地說。「我寧願獨處,真的。」

  「門都沒有。我來的時候,你父親正在停車。」彷彿正應了她的話,門鈴響了起來。

  「讓他在外面待一個晚上吧。」梅蒂說道,一面要開門讓派克離開。

  派克說:「老天,我不能這樣子離開。他會要我讓他上來的。」

  「你何不就像你對那些孤兒寡婦一樣,」莉莎又說道。「就跟他說『不行』?」

  「莉莎,」他恨恨地說。「有一天我會真正學會恨你的。」然後他對梅蒂說:「理性一點,他不只是你父親,和我也有關係。」

  莉莎雙手插腰,說:「派克,你的骨氣呢?你的勇氣到哪裡去了?」

  「你少管閒事。要是你有格調,就應該知道這是私人事情,自己跑到一邊涼快去。」

  派克這番話對莉莎產生少見的效果。通常她都會照章頂回去,但這時卻臉紅了。「可惡!」低聲咒著,然後轉身朝廚房走去,把那裡的收音機音量開到最大。

  門鈴聲和收音機的聲音雜在一起,派克真想到廚房去掐莉莎的脖子。看看對這些渾然不覺的梅蒂,他不由得心軟了。「梅蒂,你真的要我拒絕讓他進來嗎?」

  她朝他望一眼,點點頭。

  「那我就照做。」

  梅蒂感激地看著他。「謝謝。」她低聲說。

  但是她父親卻在這時吼著走進來,把他們兩人都嚇了一跳。「他媽的!我得跟另外兩個房客混在一起才能瞞過管理員!這是怎麼一回事?在開舞會嗎?」他大聲地喊著以壓過收音機裡傳出來的歌劇。「我給你的秘書留了話,也在你的錄音機上留了四次話,梅蒂。」

  他這樣闖入使她的怒火又升起來了。「我們沒有什麼話好講的。」

  菲力退自在沙發上坐下,取出一根雪茄。「正好相反,」他銜著雪茄看她。「譚亞倫拒絕任命,他說他無法勝任。」

  梅蒂已經心痛到對這個消息毫無感覺了,平淡地說:「所以你打算丟給我?」

  「沒有!我又跟董事會提出我的第二人選——米戈登。」

  這個痛苦的消息此刻也傷不了她。她聳聳肩。「那麼你為什麼來呢?」

  「戈登也拒絕了。」

  派克跟梅蒂同樣驚訝。「米戈登向來很有野心,我以為他是志在必得。」

  「我也以為如此。然而,他認為他如果留在採購部對公司的貢獻會更大。對他而言,公司的利益顯然比個人榮耀更重要。」他故意這麼說道。「你是第三人選,所以我才來這裡。」

  「你以為我會高興得跳起來?」她頂撞著他。

  「我要你表現出像你自以為是的主管,也就是說,暫時把個人感情放在一邊,好好利用你所得到的這個機會。」她父親氣得臉紅了。

  「別的地方也一樣有機會。」

  「別傻了!這就是你證明自己能力的最好機會。」

  「你給我的是這個嗎——證明我自己能力的機會?」

  「不錯!」

  「如果我證明了,又怎樣呢?」

  「誰知道?」

  「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感興趣。你另請高明吧。」

  「他媽的!沒有人比你有資格,你是知道的!」

  這句話是他在無奈之餘說出口的。但對梅蒂而言,這比一般的稱讚還中聽。雖然不太甘願,但她已經打心底高興起來。然而她還是不動聲色地說:「既然如此,我就接受了。」

  「很好。明天就到我的辦公室報到,我去休假以前,我們有五天的時間交接。」他拿起帽子打算離開。

  「等等,」她的腦筋突然清楚了一點。「首先,雖然不是頂重要的,就是加薪的事。」

  「年薪十五萬,一個月以後生效。」

  「十七萬五千,立刻生效。」她辯著。

  「可以,」他生氣地同意了。「可是等我休假回來,薪水就恢復原來的數目。」

  「我同意。」

  「還有,」他又說道。「未徵詢我的意見,不可以在政策上做重大改變。」

  「我同意。」她又說道。

  「那就講定了。」

  「還沒有。我還要你答應一件事情。我會專心工作的,可是有兩件個人事情我也得處理。」

  「什麼?」

  「離婚與結婚。」菲力沉默著,她就繼續說下去。「要是我提出講和的條件,我相信邁特會答應離婚的。我們要贊成他的土地重劃申請,並保證不再為個人目的而干涉他的私生活。事實上我確信他會同意的。」

  她父親冷笑著打量她。「你真以為如此?」

  「不錯,不過你顯然不這麼想,為什麼?」

  「我告訴你為什麼,」他的口氣似乎覺得很好笑。「你說我覺得他像我,那麼我告訴你,如果是我就不會接受這樣的條件。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她感到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不管怎麼樣,我要你保證他的土地重劃申請會通過,我才同意接管。」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我會打點。」

  「你也要保證,要是他同意離婚,你就不再干涉他任何事情。」

  「我保證。」然後他對派克說:「派克,祝你順風。」說完,他就拿著帽子走了。

  他走了以後,梅蒂看著派克,派克也笑著看她。她柔聲說道:「我父親就是不能道歉或者認錯,然而卻又不得不對我提的要求讓步。你說對不對?」

  「大概吧!」派克並不完全相信。

  梅蒂沒有在意。她突然興奮地抱住他。「我會處理好所有事情——代理董事長、離婚,還有我們的結婚計劃。你等著瞧吧!」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裡,梅蒂把整個人投入代理董事長的職務中。她對所有的事情都勝任愉快,只有一件事情例外,就是邁特。

  她始終無法與邁特搭上線。每次她打電話過去,他的秘書總是說他不在。後來終於有了一個交代,他的秘書說:「費先生要我告訴你,你有任何事都請跟他的律師皮先生和李先生聯絡,他本人不會接你的電話的。如果你再打電話來,他就要採取法律行動,控告你騷擾。」然後她就掛上了電話。

  梅蒂把電話拿得遠遠的,眼睛瞪著它,彷彿它突然長了牙齒要咬人一般。她本來想自己找上他的辦公室去,但以他目前的心情來判斷,他很有可能叫人把她架出去。

  無奈之餘,她也只好求助律師。派克曾經推薦一些人選給她,但是她決定找她比較能信任的人,也就是當年曾在韓小姐的舞會上主動邀她跳舞的魏士華。他現在已經是非常有成就的律師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她的朋友。他曾經向她求婚被拒,但仍與她保持良好的關係。梅蒂知道她可以信任他。於是她拿起電話打給他。「士華,我有一個法律上的小問題,」她解釋著。「事實上也不是小問題,是個大問題。」她猶豫著。

  「我在聽呢。」他說道。

  「你要我在電話上告訴你嗎?」

  「不必,可是你可以給我一點提示,以滿足我的好奇心。」

  她歎一口氣。「簡單地說,我需要你給我一些建議——是關於我離婚的事情。」

  「在這種情形之下,」士華立即答道。」我的建議是你先嫁給士華,然後才能談。」

  「我不是在開玩笑,士華,」她警告著,但是他的輕鬆口氣給了她一點信心。「這情形很亂,很複雜,我需要馬上處理。」

  「我通常都喜歡拖延——那樣可以多收一點費用,」他答道。「不過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想我可以犧牲一點,就這麼一次。」

  於是他們共進晚餐,梅蒂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第二天下午,士華打了電話給她。「我剛跟他的律師談過了。」

  「怎麼樣?」

  「他們說,你跟費邁特的事情絕對是私人的事情,等他的客戶願意考慮,而且準備好之後,他會把離婚的條件開給你。」

  「老天,那是什麼意思?」她問道。「我不懂。」

  「拋開禮節不談的話,翻譯過來就是——滾你的蛋!」

  這麼一句話出自士華之口,梅蒂可以想見其嚴重性。「我還是不懂!邁特那天本來很合作的,直到後來他知道了南村土地重劃受阻的事情。而現在我是要補償他,他竟然不願意聽。」

  「梅蒂,」士華正色問道。「你跟費邁特的關係是否還有瞞著我的地方?」

  「沒有。你為什麼問?」

  「因為據我所知,費邁特是個講理而冷靜的人,不會為了小事而斤斤計較。這樣子對他是浪費時間,也是浪費金錢。如今他似乎是被逼得超過了他所容忍的限度,而決心不惜拚命到底!這使我覺得很不安。」

  梅蒂更是不安。「他為什麼要拚命?」

  「我想他是要報復。」

  「報復什麼?」梅蒂驚問。

  「這是他的律師暗示的。」

  梅蒂百思不得其解。邁特生氣固然情有可原,但應該不致為此而但她入骨。

  士華答應再考慮看看怎麼處理之後掛上了電話。梅蒂好不容易才把費邁特這檔事趕出腦海,開始專心工作。兩個小時以後,負責交涉休斯敦購地事宜的山姆十萬火急地跑來求見。

  梅蒂笑著問他:「你準備好動身到休土頓去了嗎?」

  「曹氏公司那邊剛才打電話來取消了我們的約會,」他說道,然後跌坐在椅子上,又氣又惱地看著她。「好像他們上星期以兩千萬元跟另外一個客戶成交了。對方要求保密,所以他們到現在才通知我。」

  梅蒂在失望之餘仍不承認挫敗。「跟新買主聯絡,看他們願不願意賣。」

  「我已經試過了。他們要三千萬,而且不能講價。」

  「三千萬!簡直豈有此理!」梅蒂喊道。她不能放棄,休斯敦那個地點實在太理想了。「他們是不是打算自己開發?」

  「不是。」

  「他們到底是誰?」

  山姆知道她對費邁特的名字有多敏感,於是他遲疑了足有五秒鐘才答道:「商際公司。」

  梅蒂怒得猛然站起身。「你在說笑!」

  他反譏道:「我像在說笑嗎?」

  「我要殺掉費邁特!」她氣得渾身發抖。

  「如果你真的做了,放心,我不會向法庭做證的。」

  她想起士華的話,明白商際公司這項行動並非巧合。

  「你下一步要怎麼辦?」

  她瞪著山姆。「我殺了他以後的下一步?我就拿他去餵魚!那個陰險狡詐的……」她住口不言,設法使自己平靜下來。「我要想一想,山姆。下個星期一再說吧!」

  山姆走後,她開始在辦公室裡踱著步子。終於,她決心要親自跟邁特把話說清楚。她拿起電話,知道邁特不會接,於是她冒了一個別的名字。他的秘書說他已經回家了,她才發覺原來已經五點鐘了。

  他的秘書不肯把他家的電話告訴她,於是她只好另想辦法。她不能等到星期一。她的腦筋急速轉著。她雖然不知道他家的電話,卻知道他住在哪裡,因為每個春芝加哥論壇報的人都知道,這個芝加哥新貴剛剛遷入湖畔大道的柏克萊塔大廈。

  梅蒂在芝加哥雨雪交加的惡劣天氣下趕到了柏克萊塔。大廈管理員的態度死硬,但在她百般央求下,他終於答應打電話上去問問。「有一位柏梅蒂小姐想見你,柏氏百貨公司的梅梅蒂。」

  她等著邁特毫不留情地要管理員把她趕出去。

  「好的,」管理員答道,然後轉頭對她說:「柏小姐,費先生請你上去。」

  開門的是邁特的司機兼保嫖喬伊。梅蒂跟著他走進豪華寬敞的大廳,心裡充滿緊張與期待。她不停地想著跟邁特的種種說詞。

  她不安地看著沙發上坐的一位白髮老人,再看看喬伊,他們也無言地看著她。「我——我是來見費先生的。」

  「擦亮你的眼睛吧,女孩!」那個老人說道。「你面前的就是了。」

  梅蒂困惑地看著這個年約六十歲的老人。「大概有什麼誤會吧,我是來見費先生的——」

  「你對姓名似乎搞不清楚,女孩,」邁特的父親輕蔑地說道。「我姓費,而且你也不姓柏。據我所知,你還是姓費。」

  梅蒂突然明白他是誰了。她的心跳加快起來。「我……我沒有認出你,費先生。我是來見邁特的。」

  「為什麼?」他問道。「你要做什麼?」

  「我要見邁特。」她還是說著這句話。她幾乎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氣憤的老人就是當年那個農莊上可憐的酗酒父親。

  「邁特不在。」

  她已經打定主意非見到他不可了。「那麼我就在這裡等他回來。」

  「你可得等很久了,」費比棋譏道。「邁特在印地安納的農莊上。」

  她知道他在說謊。「他的秘書說他在家。」

  「那就是他的家!」比棋說著,一面朝她走近。「你不記得吧?你應該記得的,你曾經那麼不屑地打量過它。」

  他的怒意突然使她害怕了,她開始往後退。「我改變生意了。我——我改天再找邁特吧。」她轉身要走,卻突然驚呼出來,因為比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身子轉過來。他那滿面怒容距離她只有幾寸。

  「你給我離邁特遠一點,聽見沒有?你從前差一點害死了他,現在我決不讓你再有機會把他毀掉!」

  梅蒂奮力想掙脫他的手,但是她力氣不夠,結果憤怒克服了恐懼。「我才不要你的兒子,」她不屑地說。「我要離婚,可是他不答應。」

  「我就不知道當初他何以要跟你結婚,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現在還要跟你維持婚姻關係?」比棋恨恨地把她的手甩開。「你有六個月的身孕,卻還寧願謀殺掉他的孩子,也不願讓卑微的費家人留在你的子宮裡。」

  悲憤像一千把刀子束痛著她的心。「你怎麼敢跟我說那種話!我流產了!」

  「你是墮胎的!」他咬牙切齒地說。「你打掉孩子,然後拍了一封電報給邁特。一封他媽的鬼電報,先斬後奏!」

  隱藏多年的痛苦終於迸發了出來。「我是給了他一封電報,告訴他我流產了。可是你那寶貝兒子卻連通電話也沒打給我!」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睛。

  「我警告你,別跟我要花樣了,」比棋的聲音聽起來駭人之至。「我知道邁特立刻就搭了飛機回來看你,我也知道電報上說什麼,因為我看到他,也看到電報了!」

  梅蒂起先還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封電報。「他——他回來看我了?」有一股甜蜜的感覺流入她心底,但隨即就消失了。「你在說謊,」她說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回來,不過總之不是為了看我,因為他沒有去看我。」

  「他是不會去看你,」他辯解著。「你也知道為什麼!你住在醫院的特別病房,你始終不讓他進去。」他的怒氣彷彿發散盡了。他頹然看著她,眼光滿含失望與無奈。「我發誓,我真不知道你怎麼能做出那種事情!你殺了他的孩子的時候,他已經悲傷到了極點,結果你又不肯見他的時候,那幾乎害死了他。他說他不要回南美洲去了,然後好幾個星期都每天買醉。我看見他那種樣子,也正是我那麼些年來的樣子,於是我戒酒了,也讓他戒了酒。然後我勸他回南美洲去好把你忘記。」

  梅蒂幾乎沒聽見他的後半段話,她的腦中響起警訊。當初那醫院有一部分病房是她父親捐獻的,所以名之為柏氏病房。而她住院的時候護士是她父親找的,醫生是她父親指定的,每一個跟她接觸的人都聽她父親的話,而她父親看不起邁特。所以,邁特可能……一定會……一種快樂的感覺襲遍她全身,粉碎了這十一年來封住她心口的冰壁。她不敢相信邁特的父親,卻又很想相信他。她抬起淚眼看著他鐵青的臉。「費先生,」她用發顫的聲音輕輕問道。「邁特真的回來看我了嗎?」

  「你當然知道他回來了!」比棋說道。可是當他看著她那張震驚的臉,他見到的是困惑而非欺騙。他心痛地明白自己有多冤枉她了,她根本不知道一切事情。

  「你也看見那封——應該是我拍的電報,上面說我墮胎了?電報裡到底是怎麼說的?」

  「上面說——」比棋遲疑著。他望著她的眼睛,心中既是懷疑又是愧疚。「上面說你拿了孩子,還說你在辦離婚。」

  梅蒂臉上的血色盡失,只覺得整個房間都在旋轉。她伸手抓住沙發背,穩住身子。她心中充滿了對她父親的恨,也悔恨自己錯怪了邁特這麼多年,悔恨她流產後那些痛苦與寂寞的歲月。但是此刻她感覺最深切的是一股悲哀,一種讓她的心絞痛的悲哀,為她所失去的孩子,以及成為她父親詭計之下犧牲品的她與邁特。熱淚流下她的面頰。「我沒有墮胎,我也沒有發那封電報……」她泣不成聲地隔著淚眼望著比棋。「我發誓我沒有!」

  「那是誰拍的電報?」

  「我父親。一定是他!」她垂下頭,雙肩劇烈地抽搐著。「只有我父親才會那麼做。」

  比棋望著這個他兒子愛過的女孩,只見她全身每一部分都刻劃著痛苦的痕跡。他猶豫著,他所見使他的心軟化了。終於,他咒了一聲,伸手把他的兒媳婦樓到懷裡。「傻瓜才會相信你的話,」他說道。「可是我相信你。」

  他原以為她可能傲然拒絕他碰她,然而她卻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胸前悲痛地抽泣。「對不起!」她嗚咽地說。「對不起——」

  「好了,好了,」比棋安慰著她。他緊緊摟著她,用手輕輕拍她的背。「盡量哭吧。」他低聲說道,心裡強按捺著對她父親的痛恨。他努力想著,等她終於平靜下來的時候,他明白自己要怎麼辦了,雖然還不太確定應該怎麼做。「覺得好一點了嗎?」她怯怯地點點頭,接過他遞來的手帕。「好,擦掉眼淚。我去幫你弄一點喝的,然後我們來看看下一步你要做什麼。」

  「我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麼,」梅蒂恨恨地說道,一面用手帕擦著眼睛和鼻子。「我要殺掉我父親。」

  「那你得排在我後面。」比棋說道。他把她拉到沙發上坐下,然後走進廚房。幾分鐘以後,他端了一杯熱騰騰的巧克力出來。

  梅蒂感到他這種態度親切無比。她微笑著接過杯子,然後他在她身邊坐下等她喝完。

  「好吧,」他說道。「現在我們來看看你要怎麼告訴邁特。」

  「我要告訴他真相。」

  他掩不住興奮地點著頭。「那正是你應該做的事情。畢竟,你是他的妻子,他有權知道一切經過。也因為他是你的丈夫,他也有義務相信你。你們兩個人都有義務,要彼此原諒,彼此寬恕,彼此安慰。要遵守你們的結婚誓言——」

  她忽然明白他在打什麼主意。費比棋是愛爾蘭裔,而且老人家對婚姻的看法當然是老式的。「費先生,我——」

  「叫我爸爸。」見到梅蒂遲疑著,他眼中的溫煦褪去了。「算了,我不該期待像你這種人會——」

  「不是那樣的!」梅蒂的臉羞紅了。「只是你不應該對我和邁特還心存希望。」她得讓他明白他們的婚姻已經無法挽回。「費先生……爸爸,」見他皺起眉頭,她連忙更正對他的稱呼。「我知道你想促成什麼,可是沒有用的。不可能的,我跟邁特只認識幾天就分開了,那麼短的時間不夠……」

  「不夠讓你知道你愛不愛一個人?」比棋揚起白眉毛。「我第一眼看到我太太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唯一適合我的女人。」

  「噢,我沒有那麼衝動。」梅蒂隨即羞得想鑽到地下去,因為費比棋帶笑看著她。

  「你十一年前一定衝動得不得了,」他故意提醒她。「邁特在芝加哥只不過待了一個晚上,你就懷孕了。他告訴我那是你的第一次,所以依我看,你一定是相當快就認定邁特是你要的人了。」

  「請你不要把話扯到那邊去,」梅蒂舉起手想阻止他。「你不知道我的感覺——我這些年來對邁特的感覺。最近又有一些事情,實在太複雜了——」

  比棋不耐煩地瞧她一眼。「一點也不複雜,事情再簡單不過了。你愛我兒子,他也愛你。你們有了孩子,然後結了婚。現在你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找回從前的感情。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他這麼大而化之的說法幾乎讓梅蒂笑出來。

  「你最好快點行動,」比棋被迫得暗示她邁特已在考慮再婚。「因為有一個女孩很愛他,而他很可能會娶她。」

  她以為他是指邁特桌上那張照片裡的女孩。她的心竟悸動了一下。「在印地安納的那個女孩?」

  見他遲疑了一下又點點頭,她放意不在乎地朝他微笑一下,然後拿起皮包打算離開。「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訴他,可是他拒絕接我的電話。我需要和他談談。」她向他求助。

  「那麼到農莊那裡去談最理想了,」他笑著說道。「你在路上有充分時間想想該怎麼告訴他,只要兩個小時就可以到那裡了。」

  「什麼?」她眨眨眼睛。「不行!一個人到農莊上找邁特並不是個好主意。」

  「你認為要有人陪著去?」

  「不是的,」她說道。「我想我們需要一個裁判,我希望如果你願意,等他回來以後,我們三個人可以在這裡見面。」

  比棋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慫恿著說:「梅蒂,到農莊上去吧。你可以把所有要說的話都在那裡說清楚。你以後再也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見她還在猶豫,他又哄著。「農莊已經賣掉了,所以邁特才會回那裡處理一些東西。電話已經切斷了,所以不會有人打擾你們。他的車子壞了,所以他無法開車跑走,喬伊要等到星期一上午才去接他。你們之間有十一年的怨恨與痛苦需要化解,而你們今天晚上就可以作個了結。這難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嗎?等今天晚上九點鐘的時候,所有的不快樂都煙消雲散了,然後你們可以仍然做朋友。」見她仍有豫色,他又加上一句:「談完之後,你可以到汽車旅館去住。」

  梅蒂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沒有電話,邁特就不可能叫警察把她架走,他勢必得聽她解釋。她想到邁特當初接到電報後的感覺,突然迫切渴望去跟他說清楚。「我得回我住的地方收拾一點過夜用的東西。」

  他對她溫和地一笑,她感到一種溫暖的感情梗在喉間。「我很以為你傲,梅蒂。」他說道。然後他緊緊擁抱著她與她告別。她不記得她什麼時候跟自己的父親有過這樣熱情的擁抱。

  梅蒂走了以後,比棋沉默了許久,然後他回頭看看喬伊。「怎麼樣?」他笑著問。「你覺得我這個兒媳婦怎麼樣?」

  「我覺得還是我開車送她去比較好,那樣她也不能自己離開那裡了。」

  比棋咯咯笑著。「她大概也知道這一點。」

  「邁特不會高興見到她的,」喬伊警告著。「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麼氣一個人。」

  「我知道,」比棋笑得更開懷了。「也只有她能夠那樣。」

  喬伊看著比棋得意的表情。「你希望等她把事情說清楚,邁特也冷靜下來之後,他就不會讓她離開了,是不是?」

  「我相信。」

  「五塊錢賭你錯了。」

  比棋的臉色沉下來。「你認為不可能?」

  「噢,通常我會賭十塊錢,當他看到她那張可愛的臉之後,就會把她帶上床補償她。」

  「為什麼現在不會呢?」

  「因為他生病了。」

  比棋狂笑著。「他的病沒有那麼嚴重。」

  「他感冒已經一個星期了。昨天我接他回來的時候,他在車子裡咳嗽個不停。」

  「你要把賭注加到十塊錢嗎?」

  「當然可以。」

  「邁特今天已經去看醫生,今天早上他打電話告訴我說他已經好多了。」比棋得意地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22:44

  第十一章

  梅蒂上路的時候還只是在下雪,可是等她越過州界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冰雪交加。然而她根本沒注意到這種惡劣的天氣,心裡一直在想著往事。她現在明白了邁特為什麼會那麼恨她,而上次在歌劇院他竟然還想跟她示好,真是不可思議。還有那天共進午餐的時候,要是換成她,才不會那麼友善呢!

  她想到電報的事。他一定是在接到她父親那封假電報之後,才會氣憤地回了一封令她傷痛欲絕的電報。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趕回來看她,才拍發那電報的……

  淚水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不禁踩緊油門。她一定要跟他談,要讓他明白。她需要他的寬恕,他也需要她寬恕。此刻她對邁特的感覺儘是令她心痛的悔意與溫柔。

  鄉間的路況更糟。她駛過那座木橋的時候,上面已經積了六寸深的雪。她終於駛到農莊前,車燈照在那孤零零的屋子上。樓上的窗簷後面隱約有著燈光,所以邁特還在這裡,而且還沒有睡覺……他看見她的時候一定會氣得要死。

  她閉上眼睛想鼓足勇氣。「求求你,老天,讓他相信我吧。」然後她打開車門,準備去面對他。

  門口的燈突然亮了。她的心跳到胸口,緊張之餘,她手中的車鑰匙掉在雪地上。她彎一下腰但是沒有看到,不過她皮包裡還有一副,所以也就不急著去找了。目前要緊的是面對她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

  門口的燈光投射在院子裡。邁特站在門口,望著這不可思議的景象:一個女人在他的門口下了車,而那個女人是那麼像梅蒂。她穿過雪地朝他走來。他抓緊門框,感到一陣暈眩,心想一定是發燒使他產生幻覺。可是那個女人走到他面前,拍去頭髮上的雪,那種姿勢是那麼熟悉,熟悉得令他心底刺痛。

  她抬起頭看他。「嗨,邁特。」

  他一定是在作夢。也許他已經在床上病得快死了。可是眼前的幻象卻對他嫣然一笑。「我可不可以進屋去?」她問道。她看起來就像梅蒂天使的那一面。

  一陣冷風吹到他臉上,使他由茫然之中清醒過來。這不是幻象,真的是梅蒂。怒意立刻湧上他心頭,然而他病得沒有力氣跟她爭,於是他往旁邊站開,讓她進到屋子裡。太吃驚的結果令他產生了一點力氣。「你可真是像狗一樣能幹,居然跟著我到這裡來。」

  梅蒂原來預期的反應比這可怕多了。「有人幫助我。」她說道。看著他的臉,她突然生起一股憐惜之意,想伸手去捧住他的臉跟他說抱歉。她忍住了,只是脫下外套交給他。

  「這裡沒有管家,」邁特挖苦著她。「外套你自己去掛。」她竟然不跟他回嘴,只是順從地把外套放在椅背上。他瞇起眼睛,感到又生氣又困惑。「怎麼樣?」他問道。「說來聽聽看,你要做什麼?」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竟然笑了。「我想我要喝點東西。不錯,我要喝一杯。」

  「我只有伏特加和威士忌,要不要隨你。」

  「伏特加也可以。」

  邁特走去幫她倒酒,只覺得雙腿軟軟的不聽使喚。她接過杯子,環視一下這熟悉的房間。「過了這麼些年以後,再看見你在這裡,感覺很奇怪……」

  「為什麼?我本來就是在這裡出生的,你也一直認為我屬於這裡。我只是一個骯髒的鋼鐵工人,記得嗎?」

  更令他無法相信的是,她竟然羞紅了瞼,而且跟他道歉。「我很抱歉那麼說你,我不是有意的。其實鋼鐵工人沒什麼不好,他們很勤奮——」

  「你到底想做什麼?」邁特按捺不住了,繼而又感到一陣劇烈頭疼。整個房間似乎在旋轉,他連忙抓住椅背以穩住身子。

  「怎麼了?」梅蒂喊道。「你生病了嗎?」

  邁特預感到自己很可能會癱倒在她跟前,要不就是吐在她身上。「滾開這裡,梅蒂。」他轉身要上樓,只覺得頭暈目眩,胃裡在翻騰著。「我要去睡了。」

  「你生病了,」梅蒂喊道。他抓住樓梯扶手,身體搖搖晃晃的,她連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他把她的手甩開,然而她已經摸到他發燙的皮膚。「老天,你燒得好厲害!」

  「滾開!」

  「閉嘴,靠在我身上。」她命令著。她抓起他的手臂搭在肩上,而他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她扶著他上樓到了他的房間,他踉踉蹌蹌地走向前,然後就癱倒在床上,雙眼緊閉,整個人動也不動……好像死了一樣。

  梅蒂驚恐極了。她抓起他鬆軟的手臂想要摸他的脈搏,然而在驚慌之餘她竟然摸不到。「邁特!」她喊著,同時抓住他的肩膀猛力搖撼。「邁特,你不能死!」她歇斯底里地警告著。「我這麼大老遠跑來是要告訴你一些事情,要請你原諒——」

  她那驚恐的語氣以及那猛力的搖撼,終於穿透了邁特昏迷的意識。迷迷糊糊之中,他對她根本無法再生起任何敵意,此刻最要緊的事是她在他身邊,而且他病得很厲害。「別那麼推我!」他細聲說道。

  梅蒂放開他的肩膀,鬆了一口氣,感激得幾乎要哭了出來。她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開始用腦筋思考了。邁特只是發燒而已,並沒有心臟病。她不知道能為他做什麼,於是抬頭四顧,見到床頭几上有一個藥瓶,上面寫著每三小時吃一次。「邁特,」她焦急地說。「你上次是什麼時候吃藥的?」

  邁特聽見她了,他想睜開眼睛,可是她等不及他張開眼睛就抓緊他的手,湊到他耳邊大聲問:「邁特,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我沒有聾,」他喘著說道。「我也不會死。我只是得了感冒和氣管炎,如此而已。」他感到她在他身邊坐下,然後溫柔地用指尖為他撩開額前的頭髮。他的幻覺實在太嚴重、太好笑了。

  「你確定嗎,只是感冒和氣管炎?」她問道。

  他牽動嘴角擠出一個笑容。「你希望有多嚴重呢?」

  「我想我該去找醫生。」

  「我需要一個女人的撫摸。」

  她憂慮地笑了一笑。「我可以嗎?」

  「真好笑。」他低聲說著。

  梅蒂感到心一緊,因為他的口氣似乎認為她不僅僅是「可以」而已。「我讓你一個人休息一會兒吧。」

  「謝謝你。」然後他轉一個身,很快就昏睡過去了。

  梅蒂為他蓋好毯子,這才發現他始終是光著腳的。她起身走到門口,手按著電燈開關,又回頭望著他起伏的胸部。「為什麼,」她問著。「每次我接近你的時候,事情就不按照常軌了?」

  她的微笑消失了。然後她關上燈,走下樓去。她不喜歡混亂無章,不喜歡那種無助而發冷的感覺。工作的時候也許可以,因為那是一種刺激的挑戰。然而在個人生活中,她失敗的代價太高了。她至今犯了兩個嚴重的錯誤:就是跟邁特上床,然後又嫁給他。而即使在過了十一年以後,她仍受困於第二個錯誤所造成的後果之中。

  第二天早上,雪還在下著。梅蒂悄悄走進邁特的房間,想看看他的情形怎麼樣了。他還是有一點發燒,但是已經比昨天好多了。

  然後她走回自己房間。對著鏡子梳頭的時候,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昨天晚上的情形變化太好笑了。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大老遠開車來見他,然而他們沒說了幾句話,他就幾乎趴在她腳下了。

  雖然昨天她沒有機會把心裡的話對他吐盡,不過今天下午他應該會好一點,可以聽她說話,而又沒有力氣把她趕走。

  要是他依然堅持要趕她走,她可以設法拖時間,可以告訴他說她把車鑰匙掉在雪地裡了。這並不完全是謊話。

  她想到浴室裡去幫他找一個溫度計和一些藥。然而面對著鏡子後面的瓶瓶罐罐,她又不知所措了。她這輩子沒生過什麼病,所以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照顧一個病人。最後她只拿了溫度計和一瓶阿司匹林。但她突然想到了。「冰袋!」

  冰袋應該對他的頭疼有幫助。然而她上上下下都搜遍了也找不到什麼東西可以裝冰塊。結果她還是在水槽下面找到一個橡皮袋,看起來很像,但是上面又接了一根三尺長的細管子。

  她搞不清那個東西,但又沒有別的東西可用,所以她就把那根細管子打了一個結,然後把冰塊裝到袋子裡。隨後她把東西放到一個托盤裡,又到廚房勉強用罐頭和麵包湊了一份早餐,一起拿到樓上去。

  邁特昏昏沉沉地醒了過來,一時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他想起來沖一個澡,可是感到渾身疲累,所以決定再躺一會兒。他看見床頭的藥瓶上面寫著:「小心,會導致昏睡。」他懷疑這可能是他這麼想睡的原因。

  他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又想起一件事,梅蒂。他彷彿夢見她冒著風雪跑來這裡,然後又扶他上床睡覺。他真不知自己下意識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想法。梅蒂可能會幫助他跳崖,但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情。

  在正要入睡之際,忽然聽到躡足走路的腳步聲。他猛然轉身坐了起來,頓時又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這時敲門聲響了起來。「邁特?」一個音樂般的聲音輕柔地喚著。

  那是梅蒂的聲音。

  他愣住了,茫然望著門,真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於哪一段時空之中。

  「邁特,我要進來了——」門柄在轉動。他回到了現實——這不是一個荒唐的夢,梅蒂確實在這裡。

  梅蒂用肩膀把門頂開,然後緩緩倒退著進了屋裡,好給他時間整理一下衣衫。她一直還沉醉於昨晚他對她並未很不友善的記憶之中,所以當他突然爆發出怒吼的時候,她手中的托盤差一點掉到地上。「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幫你把托盤拿來。」她解釋著,同時朝他床邊走近。他那憤怒的表情令她驚訝,然而當他的目光注意到托盤上那個橡皮袋時,他臉上的表情更可怕。

  「這是在搞什麼鬼,」他雷般吼著。「你拿那個東西來做什麼?」

  梅蒂決心不要被他嚇倒。她昂然地說:「那是治你頭疼的。」

  「你想開什麼骯髒玩笑?「他怒斥著。

  梅蒂不明所以。她把托盤放在床邊,好言說道:「我在裡頭放了一些冰塊——」

  「你當然會。」他罵著,然後臉色一沉,用駭人的聲音說:「我給你五秒種時間離開這個房間,再給你一分鐘離開這個屋子,不然我就把你丟出去。」他俯身向前,梅蒂發覺他是想把那托盤掀翻。

  「不行!」她喊道。「你威脅也沒有用,因為我下車的時候把車鑰匙弄掉了,所以我沒有辦法離開。而且就算我能離開,也要先把我要說的事情告訴你。」

  「我沒興趣。」邁特說著就想掀開毯子,但是他感到一陣頭暈,只好停下來等暈眩過去。

  「你昨天晚上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她絕望地說道,然後趁他起身之前趕緊把托盤搶救過來。「我沒想到因為我幫你做了一個冰袋,你就生這麼大的氣。」

  他停在那裡,臉上現出一種滑稽的表情。「你做了一個什麼?」

  「我說了,我做了一個冰袋要放在你的頭上——」

  梅蒂的話聲停住了,因為邁特突然雙手掩面,整個人倒回床上,身體劇烈地顫動著,同時發出一種含糊的聲音。他顫動得厲害之至,整個床也跟著動了起來。梅蒂以為他突然快嗆死了。

  「怎麼搞的?」她慌忙地喊道。「我去叫救護車!」她連忙放下托盤,朝門口跑過去。「我的車上有電話——」她已經出了房間,正要下樓的時候,才聽見邁特爆笑的聲音由後面傳了出來。那是一種無法控制的狂笑……

  她呆住了,轉身聽著他的狂笑,然後努力回想惹他發笑的原因。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個橡皮袋子,然而如果那是個見不得人的東西,就不應該放在那麼明顯的地方啊!

  她在他門口停下,決定不管他怎麼待她,這都是她自找的。而無論如何,剛才他的狂笑大概已經化解了他的怒氣。主意打定,她就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走了進去。

  邁特一看見她,忍不住又大笑起來。她站在那裡,故意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雙手插在口袋裡,望著天花板吹著口哨。

  邁特的笑聲突然停了,因為他想起她來這裡的原因。她一定是發現了休斯敦那塊地的問題,所以想用花言巧語使他改變心意。他等著她開口,但是她沒有出聲,所以他只好問道:「你怎麼找到我的?」

  梅蒂警覺到他的心情轉變了。「我昨天到你的公寓去了,」她說道。「關於那個托盤——」

  「別管它,」他不耐地打斷她的話。「我是問你怎麼找到我的。」

  「你父親在你的公寓裡,我們談了一些話。他告訴我你在這裡。」

  「你一定很有表演天才,才能勸服他幫助你,」他輕蔑地說道。「我爸爸不會給你好臉色看的。」

  她急著希望他相信她,於是在他身邊坐下,解釋著:「我和你父親談了一番話,我解釋了一些事情,然後他相信我了。我們彼此諒解了之後,他就告訴我你在哪裡,要我也來跟你解釋清楚。」

  「那你就解釋吧,可是長話短說。」他心裡很訝異她究竟是怎麼表演得那麼逼真,連他父親都被她唬過了。

  她深吸一口氣。「這解釋起來有一點複雜。」

  「希望能有說服力。」他譏道。

  她點點頭,怯怯地笑著。「希望。」

  「那你就快說吧!其實我早知道你要什麼了,我只是好奇你要使什麼計策來弄到手。」

  他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在她的良心上。「我要你相信事實。我要和平,我要跟你講和。」

  「你就只要這樣嗎?」他那口氣明明是在暗諷她想要的是休斯敦那塊地。「好吧,我在聽呢。說說看你有什麼條件吧!」

  「我保證,只要你再申請,南村一定會同意你的土地計劃,我爸爸也不會再有什麼報復行動了。」

  「那是說,」他挖苦著她。「我可以加入你們那小小的鄉村俱樂部了?」

  她紅著臉點點頭。

  「我不感興趣。你還有什麼條件?」見她猶豫著,他失去了耐性。「別告訴我就是這樣了。光憑這樣子,你就希望我原諒你,並且把你真正想要的東西給你?」

  「你說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麼意思?」

  「休斯敦!」他冷冷地說。「在許許多多的理由之中,你忘了這麼一個三千萬元的動機。」

  她在訝異之餘卻平和地承認道:「你說的對,我起先是為了這個原因去找你的。」

  「省省吧,」他嫌惡地說。「隨便你怎麼說或怎麼做,坐在我床邊乞求,或是爬到我床上來跟我睡,休斯敦那塊地還是要三千萬。你明白嗎?」

  她的反應令他愕然。她只是用一種溫柔的眼光看著他,說:「我明白。」然後她站起身。

  「你要走了?」

  她搖搖頭,對他微微一笑。「我幫你把早餐拿到床邊,然後在你床邊乞求。」

  「老天!」邁特失去了控制。「你不明白我說的話嗎?我是不會改變心意的。」

  她的表情暗淡下來,但眼神依舊溫柔。「我相信。」

  「然後呢?」他的怒氣變成了困惑。

  「我把你的決定當作是一種,哦,對我過去錯誤的一種處罰。你罰得很對,邁特,」她承認著。「我是想要那塊地,我也出不起三千萬,」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她淡淡地笑著說下去。「你奪走了我極其想要的東西,現在你已經到手了,我們之間可以談和了嗎?」

  她是那麼優雅地站在那裡認輸,那麼高貴,那麼美。邁特望著她,明白自己當年為什麼會迷上她。他的心已經開始軟化,再一想到剛才她把托盤拿來的那副情景,他忍不住又要笑了。

  見到他的眼光轉變,她鬆了一口氣。她對他伸出手。「講和了?」邁特緩緩對她伸出手,他們微笑地互視著,雙手握在一起。這十一年的恩怨開始化解。「謝謝你。」她低聲說道。

  吃過她弄的早餐之後,邁特又睡了過去。中午的時候,藥力消褪了,他才覺得清醒一點,於是他起來沖了一個熱水澡。梅蒂敲門的時候,他正在對著鏡子刮鬍子。

  梅蒂進來,見到他光著上身,她興起一種古怪的親密感覺。她把目光自他結實的背部移開,他由鏡中注意到了她的反應。「你又不是沒有看過我這樣子。」他挖苦道。

  梅蒂在心裡自責著為什麼她的反應還像一個少不更事的處女。「不錯,可是我現在已經訂婚了。」

  他的動作停了下來。「你可有麻煩了,」他說道。「你同時有一個丈夫和一個未婚夫。」

  「我年輕的時候非常不受男孩子歡迎,」她輕鬆地說著,放下手中的午餐托盤。「所以現在我要盡量『搜集』男人作為補償。」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據你父親所說,有麻煩的不只是我而已,你顯然也想跟你桌上照片中的那個女孩結婚。」

  邁特故意不在乎地說:「他是這麼說的嗎?」

  「不錯。是真的嗎?」

  「有關係嗎?」

  她遲疑了一下。「沒有。」

  邁特不想談這件事情。他回到床上吃了午飯,然後跟她下樓坐在壁爐前取暖。他們聊了起來。談到柏氏百貨公司的業務,梅蒂的精神又來了,邁特給她出了許多建議。當邁特得知她竟要為銀行貸款而拿私人財產當抵押時,覺得很不可思議,並且警告她以後不可如此。「你能想像奇異公司要求他的總經理拿房子給公司當貸款的抵押嗎?柏氏百貨公司貸款的銀行是哪一家?」

  「是我未婚夫的。」她見到邁特現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你的未婚夫可真幫忙。「他諷刺著。

  梅蒂懷疑他這麼說是不是出於男人競爭的心理。她辯解著:「柏氏百貨公司已經跟他們的銀行貸了好幾億,所以他們必須審慎。」

  「你是拿公司股票當保證嗎?」

  她點頭。「我爸爸也拿了,柏氏百貨公司現在只有一個大股東沒有把股票拿出來。」

  「是誰?」

  「我母親。」

  「你母親?」

  「我也有母親的,你要知道,」她挪揄著他。「她離婚的時候分到了很大的股份,現在她住在意大利,我一歲以後就沒有見過她了。」她突然決定告訴他一件事,於是微微一笑,說道:「我媽媽是……華凱玲。」

  他蹙起眉頭想著。她又說道:「想想卡萊•葛倫的那部老電影,有一個小王國的公主……」

  他的微笑證明他想起來了。「她是你母親?」

  她點點頭。邁特回想著她母親在電影中的樣子。她媽媽是很漂亮,但是梅蒂更漂亮。「我一直就在猜你這副容貌是哪裡來的,當然不可能是得自你父親。」

  他從來不會這麼恭維她。她只好默默地聳聳肩,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母親是誰?」

  「因為以前沒有時間談。」

  因為我們那時候都在忙著做愛,他想著,眼前又浮現了他們相擁在一起的情景。

  梅蒂發現把心事向他傾吐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於是她決定把另一件事也告訴他,就是她祖父的第二任妻子柏夏露。聽她說到她祖父把四分之三的財產都給了柏夏露和兩個繼子,邁特也感到很不可思議。

  他們談著談著,不知不覺又到了吃晚餐的時候。他們吃了冰箱裡的牛排,然後又坐在壁爐前玩他們從前玩過的遊戲——大富翁,直到邁特累了,他們才互道晚安。

  一直到半夜的時候,邁特都還睜著眼睛睡不著,滿腦子都在想睡在隔壁的梅蒂。到了十二點半的時候,他無奈地拿起床頭的藥瓶倒出一顆藥,因為他知道那藥會讓他昏睡過去。一點十五分的時候,他又打開瓶蓋吃了一顆。

  這回他真的睡著了,可是在藥力的作用之下,他不斷夢見她……火熱的夢,梅蒂光著身子偎在他的懷裡,熱情地用手撫遍他全身,令他愉快地呻吟出來。他跟她不停地做愛,後來他竟把她嚇著了,因為他沒有辦法停止……

  「邁特,不要這樣。你嚇死我了!」

  她開始哀求他停止……

  「邁特,不要這樣!」

  她告訴他說他在作夢……「不要這樣,你在作夢!」

  而且她還要叫醫生……「你要是再不醒來,我就要去找醫生了!」

  他不要醫生,他要的是她。他想再壓到她身上,可是她把他按下來,用手摸著他的額頭……又要給他喝咖啡……「請你醒來吧!我拿咖啡來了。」

  咖啡?還有他身邊溫柔的細語……

  「可惡,你在作夢!你夢裡都還在笑!醒來!」是那句咒罵使他清醒了。梅蒂從來不咒罵的,所以他的夢一定有點不對勁。他勉強睜開眼睛,看見她美麗的臉龐。她正俯身看他,雙手抓著他肩膀,一瞼焦慮的神色。「怎麼回事?」他問道。

  梅蒂舒了一口氣,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你睡覺的時候一直翻來覆去,而且還在說話,我在走廊那一頭都聽到了。我叫不醒你,我就慌了,可是你又沒有發燒。來,把咖啡喝了。」她指指旁邊的杯子。

  邁特坐起身。「是那些藥,」他解釋著。「只不過兩顆就威力無窮。」

  她拿起藥瓶看看。「上面說你只能吃一顆。」

  他拿起咖啡喝著。「你早餐要吃什麼?」她問道。

  我要你,他想著,慾念又湧遍他體內。他想把她拉到床上,用手撫摩她的頭髮,身體跟她結合在一起。「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他說道,同時拉起毯子蓋住他的下部。「我衝過澡以後就下樓吃。」

  她離開房間以後,他閉上眼睛,咬著牙,既氣自己又感到難以置信。雖然過了這麼多年,又經過了那麼多事情,她竟然還能對他有這麼大的影響力!若他對她有的只是性慾,他還可以原諒自己,然而他不能原諒自己的是,他竟然渴望成為她的一部分……渴望得到她的愛。

  這十一年來,他跟無數女人上過床。她們都比梅蒂經驗豐富得多,跟她們做愛是一種快感,然而跟梅蒂做愛卻是一種懾人心靈的美。他突然想著,也許他若能再和她做一次愛,他就可以滿足自己對她的飢渴,然後就此不再想她……他咒了自己一聲,下床穿上衣服。他真的瘋了,竟然還想再跟她親熱。

  他突然呆住了。他的腦筋突然清楚起來。她是為何而來的?是為了講和。好了,他已經答應講和了,她為什麼還留在這裡呢?她為什麼還留在他身邊伺候他,迷惑他,解除他的武裝?

  我要休斯敦那塊地,可是我付不起三千萬……他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她還是想把那塊地弄到手。邁特緩步踱下樓,在門口穿上外套。「你要到哪裡去?」梅蒂問道。

  「我去外頭找你的鑰匙。你記得你掉在哪裡了嗎?」她驚訝得張開了嘴。「我……就在車子旁邊,可是你不必現在去找。」

  「有必要,」他冷冷地答道。「你不必再裝了。你想要休斯敦的地,也想要趕快離婚,所以花兩天的時間跟我在一起想達到目的。可是沒有用的,你要什麼就法庭上見吧,你不適合扮演這種好家庭主婦的角色。」

  他轉身走了出去。梅蒂呆瞪在那裡,心裡又是失望又是羞辱。她已經錯過了告訴他關於墮胎之事的好機會,現在他對她又有敵意了。她走以前還是要告訴他的,可是就算他相信,她仍懷疑他會不會在乎。

  他在外面摸索了十分鐘也沒有找到,手指頭已經開始凍僵了,他只好放棄,回到屋裡。他們沉默地吃完早餐,邁特就開始整理屋子裡的東西準備搬家。梅蒂無法插手,只好上樓回自己房間去。

  邁特用公文包裡的行動電話叫人來清理外面車道上的積雪。下午的時候,積雪清除了,他也在車子旁邊找到了她的鑰匙。他拿著鑰匙上樓到她的房間。「收拾你的東西走吧!」

  梅蒂猛然轉身著他,他那冰冷的口氣使她的希望完全破滅了。她小心放下手中正在看的剪貼簿,說道:「我走之前有一件事情得告訴你。」

  「我不感興趣,」他頂回她的話,同時朝她逼近。「快點走。」

  「邁特,請你聽我說。」她低聲哀求著。在絕望之中,她不自覺地把手放在他的胸前。她看見他的目光移到她的手上,然後又移到她臉上。他的眼神改變了,然而她不知道這是由於她這親密動作所引起的。

  他那冰冷的態度消失了,就連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你說吧,我會專心聽每一個字的。」

  梅蒂的心情緊張起來。她急著想把真相告訴他,所以根本無心注意到他的雙手在她手臂上下移動著。她深吸一口氣,把自己演練了一上午的話說出來:「星期五晚上,我去你的公寓想和你理論——」

  「那我已經知道了。」

  「可是你不知道的是,結果我和你父親激辯起來。他要我離你遠一點,他怪我毀了我們的孩子,也差一點毀了你的生活。我——我起先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我想是他沒有說清楚——」

  「別那麼講話,我是在試著讓你明白!」

  「對不起,我應該明白什麼呢?」

  「邁特,我沒有墮胎,我流產了。是流產。」

  「流產,我明白了。」他的目光落在她唇上,雙手沿著她手臂往上移到她的頸後。「這麼美……」他啞著聲音說道。

  「你是這麼他媽的美……」

  她呆瞪著他,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明白。「這麼美,」他重複著,然後突然捏住她後頸。「又是這麼一個騙子!」她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猛然吻上她的唇,雙手插入她的髮間使她無法移動。

  這個吻的用意是要懲罰她,梅蒂知道,可是她並沒有反抗,反而伸開雙臂攬住他的脖子,用心溫柔地回吻他,想使他相信她。她的反應使他呆了一下,然後他呻吟一聲,把她摟入懷裡,緩慢而飢渴地吻著她。她的防衛完全瓦解了,她倚偎著他,滿心喜悅地與他擁吻在一起。她感到他貼著她的腿。

  他終於抬起頭。「你有沒有避孕?在我們上床讓你證明你有多想要休斯敦那塊地之前,我要先確定不會再有孩子,也不會再有一次墮胎。」

  「墮胎?」她梗住了。「你沒有聽見我說的嗎?我流產了。」

  「見鬼,別對我說謊!」他嘶聲說道。

  「你得聽我說——」

  「我不想聽。」他粗魯地說著,又用力吻了她的唇。

  她掙扎著要阻止他。「不要這樣!」她拚命用手抵住他的胸口。「我沒有墮胎——我沒有!」她喊道,好不容易掙開他,退後了一步,喘著氣把自己的挫辱與悲憤發洩出來。「我流產了,我差一點死掉。是流產!懷孕六個月的時候沒有人會墮胎的——」

  他的眼睛一分鐘以前還滿是情慾,現在卻只剩下輕蔑。「要是你捐建了一棟病房,他們什麼都會幫你做的。」

  「那不是合不合法的問題,而是太危險了!」

  「顯然是的,因為你在那裡待了一個星期以上。」

  梅蒂發覺他早就把整個情況都設想過了,才會有這麼錯誤的結論。現在她再怎麼說也沒有用。她悲憤地別過頭去,淚水湧出她的眼眶。「求求你,」她泣不成聲地求著。

  「聽我說吧。我大量失血,失去了我們的孩子。我要爸爸拍電報給你,要你回來。我沒想到他會騙你,也沒想到他會不准你進醫院。可是你父親說他正是那樣……」她的眼淚有如決堤一般。「我以為我愛你,我一直等你到醫院去看我。我等了又等,」她哭著說。「可是你始終沒有出現。」

  她低下頭,肩膀抽搐著。邁特知道她在哭,可是他無法反應,因為一個記憶突然湧出——柏菲力氣憤地說:你以為你夠狠,可是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狠。等我還給你,你才會後悔當初碰我女兒之前,老天為什麼沒把我的手切掉。這是你我之間的事,什麼也無法阻止我……

  她抬起淚眼看他,那懇求的眼神幾乎使他雙膝發軟。他看到的是摧人心肝的事實。「邁特,」她痛心地說著。「我們——我們有一個女兒。」

  「哦,我的老天!」他呻吟著把她摟到懷裡。「哦,老天!」

  梅蒂不再試圖掙脫他,只是把淚濕的臉頰貼在他胸前。

  「我——我為她取名為貝絲以紀念你的母親……」

  邁特的心碎了。他心痛地想到梅蒂一個人躺在病房時癡癡地等他的情景。「不要這樣,求求你,」他向命運哀求著。他把她緊緊摟在懷裡。「不要這樣。」

  「我不能去參加她的喪禮,」她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因為我身體太弱。爸爸說他去了……你想他該不會連這個也說謊吧?」

  聽她提到喪禮,邁特悲痛得幾乎彎下了腰。「老天!」他呻吟著,用手撫著她的背部,無助地想平息她的傷痛。她抬起淚臉看他,彷彿在求他給予肯定。

  「我要他一定要送一打玫瑰花到她的喪禮上,我說要粉紅色的玫瑰。你……我想他說送了也不會是說謊吧?」

  「他送了!」邁特安慰著她。「我相信他送了。」

  「要是她沒有花,我會受不了的……」

  「求求你,親愛的,」他低語著。「別這樣。」

  梅蒂在悲痛之餘,聽出他的哀傷。她感到一股令她心痛的溫柔。比棋說到邁特傷心的情形並沒有說謊,她現在明白了。

  「別哭,」她反過來安慰他,自己卻止不住淚。「已經過去了,你父親把真相告訴了我,所以我才來這裡。我必須告訴你事實,我必須請你原諒我……」

  邁特閉上眼睛,只覺得喉頭哽咽。「原諒你?」他重複著。「為什麼?」

  「為我恨了你這麼多年。」

  他看著她那張美麗的瞼。「我現在比你更恨我自己。」

  她看見他眼中的悔恨。「都已經過去了,別再想了。」她溫柔地說著,把臉貼在他結實的胸膛上。

  「你那時候很痛嗎?」他沉默了許久之後問道。

  梅蒂想要他別再去想它,可是她也知道他是在要求與她分享的權利,他也在設法給她遲來的安慰。靠在他的懷中,她不再是二十九歲,而是十八歲,而且愛著他。於是她開始把自己如何失血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邁特撫摩著她的背部,把他的力量傳給她,使她有勇氣把事情講完。

  「醫生說孩子太小,所以她無法正常呼吸。他問我要怎麼辦,我才知道他是指為孩子取名字和喪禮的事。我開始求他讓我見你,結果我爸爸很氣醫生害我激動。我爸爸說他拍了電報給你,可是你沒有來。所以我——我就自己決定了,」梅蒂抽嘻地說道。「我叫她貝絲,因為我想你會喜歡這個名字。我要爸爸給她一打粉紅色的玫瑰,還有我們送給她的一張卡片,上面寫著『我們愛你』。」

  邁特低聲說:「謝謝你。」她知道她臉頰上的淚不只是她的,也有他的。

  「然後我就一直等著,」她歎著氣。「我一直等著你回來,因為我以為要是你回來,也許事情就會好轉。」她說完之後,心裡覺得平和不少。

  邁特開始說話的時候,似乎也已經控制住了情緒。「我收到你父親的電報,上面說你已經墮了胎,而且正在辦離婚。我馬上就搭飛機回家了,艾太太告訴我你在醫院,可是等我到了醫院,他們說你特別指明不要見我。我第二天又回到醫院想混過警衛,可是沒有成功,有一個警察在外面守著我。」

  「而我卻一直在那裡癡癡地等你。」她感慨地說道。

  「我跟你保證,「他急切地說。」要是我知道你想見我,那麼就算把我殺掉也沒有辦法阻止我去看你。」

  她試著用一個簡單的事實安慰他。「你也幫不了什麼的。」

  他的身體似乎僵住了。「我幫不了嗎?」

  她搖著頭說:「醫院方面已經盡了一切力量來幫我和貝絲,你在這方面也幫不上忙。」終於能把真相公開,這令她心中舒坦不少,也使她敢於放棄自尊,把心底的話更進一步說出來。「你要知道,雖然我在給貝絲的卡片上是那麼寫的,但是我心裡知道你對孩子以及對我的真正感覺是怎樣的。」

  「你說是怎樣的?」

  他的口氣突然緊張起來,梅蒂感到有點驚訝。她抬起頭,微笑著表示她並無批評之意。「不管是從前或者現在都一樣:我們拖累了你。你只不過跟一個十八歲的傻女孩睡了一次,而且還是她百般引誘你的,又不知道怎麼避孕,結果你看看!」她說道。

  「結果怎麼樣?」他追問著。

  「怎麼樣?你知道的。我跑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你,你就做了一件很高尚的事——跟一個你並不想要的女孩結了婚。」

  「不想要?」他厲聲問道。「我要你,而且從那時候起的每一天我都想要你!」

  梅蒂瞪著他,心中既是疑惑又是喜悅。

  「你還有一句話也說錯了,」他說道。他用雙手捧住她的臉,為她擦去眼淚,他臉上的表情溫柔無比。「我若是能去醫院看你,我會幫得上忙的。」

  她的聲音變成了發顫的細語。「怎麼幫?」

  「像這樣子。」他依舊捧著她的臉,然後俯頭輕輕吻上她的唇。那甜蜜的接觸完全突破了梅蒂的防線,新的淚水又湧了上來。「還像這樣——」他又把嘴移到她的眼睛上,她感到他用舌頭舔去她的淚。「我會把你帶回家,像這樣子抱著——」他把她緊緊摟住,貼著他的整個身體。他的呼吸刷著她的耳際,使她自背脊興起一陣戰慄。「等你身體好了之後,我們就會做愛,然後,等你想要的時候,我就再給你一個孩子——」

  他把她抱到床上,然後跟著壓到她身上。她知道這樣是錯的,不應該讓他脫去她的毛衣和長褲,也知道她不可能再生孩子。可是,哦,這種感覺是甜蜜的,就這麼一次,假裝這才是現實,過去的只是一場夢……

  她內心渴望一試,可是理智化成一個小聲音在說不能這樣。「這樣是不對的。」當他光著上身貼壓在她身上時,她低聲說著。

  「這樣才是對的。」他說著,然後用嘴蓋上了她的唇,迫使她雙唇分開。

  梅蒂閉上眼睛,讓這一場夢開始吧!

  只不過在這一場夢裡,她不再只是一個旁觀者,而變成了參與者——起先有一點遲疑。面對著他這麼豐富的經驗,她總是感到害羞而笨拙。他的雙手在她身上懶洋洋地游移,終於她克制不住,令她的身體扭動不已。

  邁特也克制不住了,他撐起身子,四肢在發顫。他閉上眼睛,真想整個埋入她那溫暖的地方,用手和嘴把她整個吞噬。

  她的雙手滑到他肩上,並且低聲喚著他的名字。他睜開眼睛往下看,一時不知身在何處:他愛過的那個女孩如今變成他懷抱中的女人,那張令他魂牽夢繫的美麗瞼龐如今距離他只有幾寸。她的臉因情慾而泛紅;她的金髮被散在枕頭上。她曾在醫院裡等他,她從來不曾想拋棄他或他的孩子,她來這裡找他,忍受他的怨恨與憤怒,來求他寬恕。這種強烈的認知令他幾乎無法自已。

  梅蒂的手插入他頸後的髮間,並低聲求著:「求求你,邁特。」她那甜美的聲音以及她身體的熱烈反應使他迸發出呻吟。他們飢渴的身體糾結在一起,他彷彿想把這十一年所壓抑的渴望一起灌輸給她。梅蒂的身體激盪著高潮,把他的精力吸收淨盡,只剩下一種盡致過後的平和。

  他側躺下來,把她摟在懷裡。他們仍然無言地結合在一起,共同飄浮於感覺之中。他的手由她的髮間緩緩沿著她的背下移,而她則用雙唇輕輕撫刷著他的鎖骨。

  他閉上眼睛,品味著這種感覺。十一年前他被騙出了天堂,現在他又找到了,而以後他絕對不能再失去它。從前的他一無所有,所能給她的只有他自己,而現在他可以給她整個世界——以及他自己。

  他發覺她的呼吸平穩了下來,知道她已經睡著了。他微笑起來,有點不好意思自己把他們兩人都弄得筋疲力竭。他決定睡一會兒,然後叫醒她,繼續和她做愛。做愛之後,他們要談一談,要擬訂計劃。雖然他知道只憑一個下午的溫存並不足以使她決心解除與別人的婚約,但是他可以用一個簡單的事實說服她: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23:04

  第十二章

  某個聲音使他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困惑地望著身旁的空枕。屋子裡是暗的,他看看鐘,已經過了六點了,不覺訝異自己竟然睡了將近兩個小時。他躺在那裡想著梅蒂可能在哪裡,直到最後才猛然想到剛才他聽到的是什麼——是車子發動的聲音。

  他本來還頗感安慰地想著,她可能是怕車子在雪地裡太久而致電瓶沒電了。他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卻只見兩盞紅色的車尾燈加速駛離車道,上了大路。

  他在驚愕之餘,起先只想到她車速太快是很危險的事,隨後才驚覺真相——她離開了他!一時之間他似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竟然爬下他的床,偷偷地溜走了。他咒著打開燈,木然瞪著那張空床。他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會這麼溜走,彷彿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然後他看見了她留在鏡桌上的字條。他把字條拿起來,還懷著一絲希望以為她只是去買食物去了。

  「邁特,」她寫著。「今天下午的事情不應該發生的。我們兩個都錯了——雖然我想是可以諒解的——錯得太厲害了。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與未來的計劃,也有愛我們也信任我們的人。我們這麼做是背叛了他們,我覺得很羞恥。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是會永遠記得這個美麗而特別的週末。為此我要謝謝你。」

  邁特氣憤地站在那裡。她竟然感覺羞恥,就跟她十八歲的時候一樣。她一點都沒有改變,還是那個驕縱的、自我中心的女孩,他覺得自己好像被她「利用」了。用以得到某種「特別」的感覺。

  然而他又更正自己的想法,因為這都是根據以前的記憶而判斷的。在記憶中他認為她犯了錯,所以這麼判斷是一種習慣而非事實。事實是他在這裡得知的,那麼痛苦又那麼美麗的事實。她認為她愛他,想到她這麼承認著,他的眼裡現出笑意,但那笑意隨即消逝了,因為他又想到她躺在醫院裡等他,送花給他們的孩子,為孩子取名貝絲……然而他始終沒有回到她身邊,她只好收拾起破碎的心去念大學,重新面對命運。即使現在他想起前幾個星期對她所說的氣話,都不禁覺得難以想像。老天,她當時一定恨死他了!

  他威脅要報復她……然而她在發現真相之後,還是冒著風雪來這裡告訴他,而且明知來到這裡以後面對著將是他粗魯無禮的敵對態度。

  他靠著床柱,眼睛看著床。他的妻子,他越來越驕傲地想著,她絕對不會逃避事情的。

  可是今天晚上她卻逃離了他。

  他站直身子,突然明白了她離開的原因。她離開是因為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太具震撼力了,對他們的生活具有太大的破壞力。今天在這屋子裡,在這張床上所發生的事情威脅到她和派克的未來,也威脅到她以後的生活。

  她不怯懦,可是她很謹慎。在聽她談到柏氏百貨公司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這一點。她總是小心地採取步驟,而且只有在失敗機率小,報酬率又高的時候她才會謹慎地冒險。

  既然如此,她當然不會願意冒險把感情與未來放在他身上,而且會盡可能地避免。跟他做愛或是跟他發生關係的結果都嚴重得令她無法面對,上次她這麼做的結果,使她的生活成了地獄不如的煎熬。他明白了,對梅蒂而言,跟他在一起的失敗率太高,而報酬率……

  邁特輕輕笑了出來——這次的報酬將會遠遠超過她的想像之外。現在他所必須做的是使她相信,而他需要時間,她又一定不願意給他時間。事實上,想到她今天這樣匆匆離開的樣子,他懷疑她會馬上就跑到雷諾或墨西哥辦離婚,以求盡快跟他脫離關係。他越想下去,就越覺得她有可能這麼做。

  事實上,他只有兩件事情較有把握,一是她仍然對他有感情,二是他無論如何都要她做他的妻子。為了做到第二點,他決心把天地都搬了家也在所不惜,甚至考慮去找她父親。

  想著想著,他突然驚覺一點:外面路上那麼難走,她卻開那麼快,而且她的情緒一定很亂,無法集中精神開車。於是他走到公文包前,取出行動電話,打了三通。第一通是警察局,請警長關照交通巡邏隊留意梅蒂那輛黑色的BMW,確保她平安開回家。警長當然很樂意照辦,邁特曾捐了一大筆錢給他當競選經費。

  他的第二通電話是打給律師,要他們明天早上八點整到他的辦公室去。

  第三通電話是打給喬伊,要喬伊立刻來農莊接他。然而喬伊並沒有立刻答應動身,只是問道:「你跟你太太之間的事都解決了嗎?」

  他竟然沒有立即遵從邁特的指示,這令邁特有點生氣。「並不盡然。」邁特不耐煩地答道。「你太太還在那裡嗎?」

  「她已經走了。」

  邁特本來還很討厭喬伊這樣刺探,但是喬伊那悲傷的口氣使他改變了想法,也認清了他這位司機兼保縹的忠心。「嗯,你還是讓她走了,邁特?」

  邁特帶著笑說道:「我要去把她追回來,所以你趕快來吧!」

  「我馬上就到。」

  掛上電話以後,邁特就站在那裡望著窗外,心裡盤算著明天的戰略。

  「早,」海梨道,眉頭卻皺了起來,因為梅蒂這個星期一早上晚了兩小時才來上班,而且走過她身旁時沒有跟她打招呼。「有什麼問題嗎?」她問道,一面跟著走進梅蒂的辦公室。原來董事長的秘書趁著這個機會休假去了,所以海梨也換到了這間新的辦公室來。

  梅蒂在辦公桌前坐下,趴在桌上用手揉著太陽穴。每一件事情都不對勁。「沒事,真的。我只是有一點頭疼而已,有沒有人打電話給我?」

  「一堆,」海梨說道。「我去把留言拿來,並且幫你弄一杯咖啡。」

  梅蒂看著海梨離開,然後往後靠在椅背上。自從上星期五離開辦公室以後,她感覺好像過了一百年。她過了這輩子變動最大的一個週末,既跟邁特上了床,又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夫,更錯的是匆匆留了一張條子就離開了邁特。她在開車回來的路上越想越愧疚,更甚的是,竟然有一輛警察巡邏車始終尾隨著她。她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又羞又恨了,而那時她還沒有聽派克在電話錄音機上一遍又一遍的留言。

  他星期五晚上就打來說他想念她,需要聽聽她的聲音。星期六早上他的留言是說他奇怪她怎麼沒有回音。星期六晚上他就更擔心了,問是不是她父親在休假途中發了病。

  星期天早上,他開始緊張了,說他要打電話問莉莎。然而不幸的是梅蒂在星期五已經把這件事情告訴莉莎,所以莉莎就對派克說她星期五晚上去找邁特了。結果,星期天晚上派克的電話留言就是怒不可遏:「快打電話給我,梅蒂!我希望你有正當的理由和費邁特共度週末,可是我實在想不出來。」然而他再打來的一通電話口氣變得十分困惑。「親愛的,你到底在哪裡?我知道你一定不是跟那姓費的在一起。很抱歉我剛才說了那些話,都是我的想像力在作祟。他答應離婚了嗎?他是不是把你謀殺了?我真為你擔心死了。」

  梅蒂閉上眼睛,試圖驅走那種末日將至的感覺,好開始專心工作。她留給邁特的那張字條實在太懦弱、太幼稚了。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不能留下來等邁特醒了之後,才好好地像成熟的大人一樣說再見。她每次只要一接近邁特,所言所行就完全失了控,結果情況總是變得又亂、又錯、又危險。她跟邁特在一起不到四十八個小時,就已經把所有重要和相關的事拋到腦後,而且竟然跟她不愛的男人上床,背叛了派克。她覺得自己的良心決崩潰了。

  她又想到自己跟邁特在床上的情景,臉不禁燒紅了。十八歲的時候,她就很喜歡邁特知道該碰她什麼地方,該對她說什麼話,該怎樣激發她的慾望。如今她二十九歲了,她發現他還是一樣能激起她毫不掩飾的反應,甚而比從前更有過之。昨天,她幾乎是求著他,然而跟派克在一起的時候她都是含蓄得很。

  梅蒂突然又收回這種想法。這樣對她和邁特都是不公平的批判。她告訴邁特的真相給他帶來的震撼太強烈了,所以他們上床是為了……為了彼此安慰。他並不是用它當借口來誘她上床,至少在當時看來不是的。

  她發覺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了。坐在這裡空自悔恨是沒有用的。她必須採取行動,祛除自己離開邁特以後所產生的恐慌感覺。今天早上四點鐘的時候,她做成一個決定,她必須停止這種無聊的思緒,要遵照她的決定來做。

  海梨拿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和一疊電話留言條進來。「這裡都是給你的電話留言。別忘了,你把今天的幹部會議改到十一點鐘了。」

  梅蒂盡量使自己看起來振作一點。「好,謝謝你。請你幫我撥一通電話給魏士華好嗎?也請你試試看能不能打到日內瓦的旅館找派克,要是他不在,就留個口訊。」

  「你要我先打給誰?」海梨問道。

  「魏士華。」梅蒂說道。她要先把自己今天早上的決定告訴他,然後再試著跟派克解釋清楚。解釋?她痛苦地想著。

  她拿起電話留言條看著。看到第三張的時候她幾乎由位子上跳了起來,心臟急劇跳著。條子上面說,費邁特先生在上午九點十分的時候打電話來。她桌上的內線對講機響了起來。梅蒂看看電話,發現兩條線的燈都在閃著。

  「魏先生的電話接通了,」海梨在對講機上說。「還有一線是費邁特先生,他說有急事。」

  梅蒂的脈搏速度加快了一倍。「海梨,」梅蒂用發顫的聲音說道。「我不想跟邁特講話。請你告訴他說,以後我跟他只透過律師溝通,再告訴他我要離開芝加哥一、兩個星期。對他客氣一點,」她又不安地加上一句:「可是態度要堅決。」

  「我知道了。」

  梅蒂放下電話,她的手在發抖。海梨正在跟邁特講話。她又伸手想去拿電話,她應該跟他談,看看他想要什麼,但是她把手抽了回來。不行,她不應該接。反正沒有關係,等魏士華告訴她,到哪裡可以辦快速離婚之後,邁特想要什麼也就無關緊要了。今天早晨她想到了賭城雷諾,那似乎是很好的解決法子。現在既然她和邁特之間已經沒有敵意了,她知道邁特不會再想要實現他說過的威脅行動。所有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邁特那一線的燈光熄了。她無法忍受這種猜疑,於是又按對講機把海梨叫進來。「他說了什麼?」

  梅蒂這種不安的態度使海梨幾乎忍不住笑出來。「他說他完全明白。」

  「就那樣嗎?」

  「他又問你要離開芝加哥是不是突然做的決定,並沒有事先計劃的。我告訴他是的,這樣可以嗎?」

  「可以,」梅蒂說道,然而她並不確定是否沒問題。「他有沒有再問什麼呢?」

  「差不多沒什麼了。」

  「這是什麼意思?」

  「他只是笑一笑,可是並不是很大聲。然後他謝謝我,就說再見了。」

  不知怎麼的,邁特的反應令梅蒂很不安。「還有什麼別的事嗎?」她追問道,因為海梨依舊逗留在門口。

  「我只是在想,」海梨怯怯地答道。「你想他是真的跟蜜雪地•菲佛和黛博拉•溫姬約過會,還是電影雜誌隨便說說的?」

  「我想是真的。」梅蒂極力使自己面無表情地答道。

  海梨點點頭,然後看到電話還在閃。「你忘了魏士華還在等你講話呢!」

  梅蒂一驚,連忙拿起電話,並且要海梨出去時把門關上。

  「士華,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她說道,同時不安地撩著自己額前的頭髮。「我今天上午實在糟糕得很。」

  士華的口氣聽起來似乎是他覺得很有意思。「我今天早上倒是剛好也要找你。」

  「這話怎麼說?」

  「我是說邁特的律師突然願意談了。他們今天早上九點半打電話給我,而且口氣充滿善意。你會以為那個傲慢的傢伙這個週末不知怎麼突然的信教了。」

  「他們究竟是怎麼說的?」梅蒂問道,並且越來越擔心了。

  「首先,他的律師讓我聽了一番訓話,主題是『婚姻之神聖』。梅蒂。」士華忍著笑說道。「據我所知,那個律師李大衛已經結過四次婚,而且剛換了第六個情婦呢。老天,我簡直不敢相信他還有膽這麼說!」

  「你對他說了什麼?」梅蒂求他快點說。

  「我告訴他我不敢相信他竟敢這麼說,」士華說道,但他發現梅蒂顯然沒有扯笑的心情,所以就不再逗她了。「好吧,別管那些閒話。根據大衛的說法,他的客戶突然願意考慮離婚了,這讓我覺得『詭異』,而『詭異』通常會令我不安。」

  「並沒那麼詭異,」梅蒂說道,心裡卻有一點難過,因為邁特在與她上床之後竟然又這麼突然地要拋棄她了。「我這個週末跟邁特見面,也跟他談過了。」

  「談了什麼?」見她遲疑著,士華就說:「不要隱瞞你的律師。大衛突然急著要會談,已經敲響了我腦子裡的警鐘。我有一種即將遭到埋伏的預感。」

  梅蒂知道把這個週末的事情瞞著士華是不智的,所以就把經過告訴了他,從她發現邁特買了休斯敦那塊地談起,一直到她與邁特的父親交鋒為止。「我剛到農莊的時候邁特正在生病沒有辦法聽我解釋,」她最後說道。

  「可是昨天我終於把我父親做的事情告訴了他,他也相信我了。」她沒有告訴士華說她跟邁特上了床,這件事也許除了派克以外,其它人都沒有權利知道。

  她說完了以後,士華沉默了很久。她以為他還在懷疑,可是他終於開口說話了,「費邁特比我自製多了。若是換作我,我一定拿槍去找你父親。」

  梅蒂還得把這件事跟她父親攤牌呢,但此刻她姑且不提。「無論如何,顯然這就是為什麼邁特突然決定要合作了。」她說道。

  「他不只是『合作』而已,」士華說道。「根據大衛的說法,費邁特非常關切你的幸福。他想給你離婚贍養費,也自願把休斯敦那塊地以合理的價錢賣給你。不過當時我還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地。」

  「我不要他的贍養費,也沒有權利要。」梅蒂強調著。「要是邁特願意把休斯敦的地賣給我們,那是再好不過,可是沒有必要來什麼會談。我決定到墨西哥或什麼地方,在那裡立刻申請離婚。這就是我打電話給你的原因——我想知道到哪裡可以盡快合法離婚。

  「不行,」士華坦白說道。「如果你這麼做,費邁特的條件就會立即撤回。」

  「你何以這麼肯定?」梅蒂覺得自己彷彿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束縛住了。

  「因為是他的律師告訴我的。如果你明天不跟他見面,或是到某個地方辦理快速離婚,休斯敦那塊地的買賣就永遠別想要。他還說這樣是在拒絕他的好意。」士華又有一點挖苦地說道:「原來人家說費邁特冷血無情,其實是要掩飾他那多情而敏感的心,真讓人難以捉摸,不是嗎?」

  梅蒂跌坐回椅子上。她發現幾個幹部已經出現在旁邊的會議室準備開會了。「我不知道該怎麼想。我對邁特一直錯怪了那麼多年,我實在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樣的人。」

  「好吧,」士華愉快地提醒她。「我們明天四點鐘就會知道了。費邁特希望在他的辦公室碰面,在場的有他的律師,還有你和我。你要我在哪裡跟你碰面呢,還是我來接你?」

  「不行,我不要去。你可以代表我。」

  「不行,你必須出席。大衛說他的客戶堅持時間、地點和出席的人一項都不能改變。這麼不准變通倒不像是一個會那麼大方的人。」

  梅蒂焦急地看看表。馬上就要開會了。她不願意放棄休斯敦那塊地,也不願意面對邁特,不願意忍受那種情緒上的張力。

  「就算你到別的地方去離婚,」士華又提醒她說,「回來以後還是得應付財務問題。」

  「老大,真是一團糟,」她無力地說道。「好吧,明天四點鐘我跟你在商際公司的大廳碰面。我寧願自己去那裡。」

  「我明白,」士華說道。「明天見。現在不要多想,明天再說吧。」

  梅蒂盡力試著遵從他的勸告。她在會議桌前坐下。「各位好,」她裝著很有朝氣地笑著說道。「馬克,你要不要先開始?安全部門有沒有什麼要報告的?」

  「有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他說道。「五分鐘以前,紐奧良公司那裡受到炸彈恐嚇。他們正在作疏散,警察已經趕去了。」

  室內每個人都大吃一驚。

  「為什麼沒有通知我?」梅蒂問道。

  「你的電話都占線,他們那裡的經理就按照程序規定打電話給我了。」

  「我有專線電話。」

  「我知道,他也知道,可是他因為緊張過度,所以一時之間找不到電話號碼。」

  那天一直到五點半的時候,梅蒂擔心了一天之後,才接到了讓她寬心的電話,紐奧良分公司並沒有找到炸彈,所以又開放了。這算是個好消息,可是也表示他們在一年之中最重要的銷售旺季裡損失了一天的生意。

  梅蒂拖著疲累的身心回到家裡。派克還沒有回電,可是她知道如果他接到留言,今天晚上一定會打給她的。

  進了屋子,梅蒂把大衣和手套脫掉,就打開錄音機看看有什麼人留話。她以為派克會打來,結果竟然沒有。

  派克一直沒有音訊,這使梅蒂越來越不安,甚至開始擔心他會不會一怒之下跑去日內瓦的夜總會找別的女人去了。她知道,只要跟邁特接觸過,她就有可能碰上各種想像不到的災害。

  她洗了一個澡,剛穿好衣服的時候就聽見門把轉動的聲音,她吃驚地轉頭去看。她以為是艾太太。「你是不是忘了——」她邊打開門邊說著,卻猛然住目不言。出現在她眼前的是派克那張陰沉的臉。

  「我想是不是你忘了什麼東西,」他說道。「好比說你還有一個未婚夫之類的。」

  梅蒂驚喜地投入他的懷抱,他卻遲疑了一下才攬住她的肩。「我沒有忘,」她說道,一面吻著他沒有笑意的臉。「真抱歉!」她把他拉進屋子裡,原以為他會先把大衣脫掉,然而他只是站在那裡冷冷地打量她。

  「你是為了什麼而抱歉呢?」

  「因為我害你這麼擔心,結果會開了一半就趕回來了!你沒有接到今天早上我打到你旅館的留言嗎?那是本地時間上午十點半。」

  聽見她這麼說,派克的臉色緩和了一點,然而仍有一種疲倦憔悴之色,她從未見他有過這種神情。「我沒有接到,」他說道,這才脫下外套。「我想喝一杯酒。你有什麼就喝什麼,要烈一點的。」

  梅蒂點點頭,可是她仍遲疑著沒有動,站在那裡擔心地看著一臉倦容的他。「我不敢相信你會因為打電話找不到我就趕了回來。」

  「這是我回來的兩個原因之一。」

  她偏著頭問:「還有什麼原因?」

  「施莫頓要宣告破產了,我是昨天晚上在日內瓦得知這個消息的。」梅蒂還是不太明白這有什麼必要趕回來,只不過是一家工業漆廠要破產了而已。於是她一面幫派克倒酒,一面把這個疑問說出來。

  「我們銀行一共給了他們一億元以上的貸款,」派克說道。「要是他們宣告破產,我們的損失就大了。再加上我又似乎可能失去未婚妻,所以我就趕回來看看能否把兩者都設法挽回。」

  梅蒂明白了施莫頓破產事態之嚴重,而她又給派克雪上加霜害他更操心,她因而更覺得有愧。「你不會失去我的。」她殷切地安慰著他。

  「那你為什麼不回我電話?你到哪裡去了?姓費的那裡又是怎麼一回事?莉莎告訴我說你由他父親那裡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你星期五晚上就去印地安納找他,要把真相告訴他,好讓他答應離婚。」

  「我是告訴他了,」梅蒂溫和地說道,並且把酒遞給他。「他也答應離婚了。魏士華跟我明天就要去見邁特和他的律師。」

  派克點點頭,然後沉默地打量著她。他接下來的問題正是梅蒂最怕的——也是在她預料之內的。「你這一個週末都跟他在一起嗎?」

  「嗯。他——他星期五晚上病得很厲害,沒有辦法聽我說話。」她這才想到,派克並不知道邁特為了報復南村土地重劃的事而把休斯敦的地買了。於是她就先把這件事告訴派克,然後又解釋她何以認為必須先與邁特講和才能談她流產之事。

  解釋完之後,她望著自己的手,為自己沒有說出口的話感到羞愧。她不知道告訴派克是為了減輕自己的心理負擔,或者那是對的事。若是為了後者,她認為此時並不是最恰當的時機,因為他已經受到了施莫頓破產的重大打擊。

  她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派克又說道:「費邁特知道你父親騙他說你墮胎之後,他一定非常憤怒。」

  「那倒沒有,」梅蒂說著,想起邁特臉上的悲痛與悔恨。「他現在很可能很氣我爸爸,可是那時候沒有。我說到貝絲喪禮的時候就哭了起來,我想邁特是盡量忍著不哭。無論如何。當時不是生氣的時候。」

  想到後來所發生的事,她眼中不禁流露出愧色,派克看出來了。

  「嗯,我想也是的。」派克舉起空杯子望著她,然後他收回目光,開始玩弄著杯子,臉部肌肉繃緊了。在那越拉越長的沉默之中,梅蒂知道,派克已經猜到她和邁特上床了。

  「派克,」她的聲音發顫,想要對他坦白承認。「如果你是在猜我和邁特——」

  「別說你跟他上了床,梅蒂!」他喊了出來。「就算是必須說謊也罷,總之別說你跟他上床了。我會受不了的。」

  他已經批判了她,也給了她處罰。梅蒂原希望告訴他真相,然後求他諒解,求他寬恕,然而現在卻變成了終生的懲罰。

  派克等了一分鐘,顯然是給他們一點時間好把這個話題拋開。然後他放下酒杯,摟著她的肩膀把她拉近。他托起她的下巴,試著對她微笑。「你剛才跟我說到魏士華與你那一通電話的內容,那聽起來似乎費邁特對這件事會很講理的處理。」

  「他會的。」梅蒂笑著說道,可是愧疚感和痛苦使她的微笑發顫。

  派克親吻一下她的額頭。「事情就要過去了。明天晚上我們就會舉杯慶祝你離婚談判成功,說不定你還把休斯敦的地也弄到了手。」他沉思了一下,然後他說的話使梅蒂發覺他是多麼關切銀行的事情。

  「我可能得去幫你找另外一家銀行來支持你們的計劃了。施莫頓是這半年來第三大對我們宣告破產的客戶。我們若是收不回他們那筆貸款就無法再借出去,除非跟聯邦貸款。可是我們已經跟聯邦借了很多錢了。」

  「我不知道你們已經有兩家貸款大戶破產了。」

  「經濟實在很不景氣,把我嚇壞了。算了,別管它。」他說著站起身,把她也拉了起來,並且對她安慰著說:「銀行不會垮的,我們比其它大部分的對手都強得多。不過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他半正經地問道。

  「任何事情都可以。」她毫不猶豫地答道。

  他笑了,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表示道晚安。「你可不可以確保柏氏公司按時繳交貸款償金?」

  「絕對可以!」梅蒂答道,並對他溫柔一笑。他又吻了她一下,那是一個疲倦而溫柔的長吻,梅蒂卻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回吻他。等他走了以後,她頑固地不願把剛才的吻與邁特的熱吻相比較。邁特的吻帶給她的是激情,派克給她的則是愛。

  邁特站在他的大會議室中央,雙手插著腰,瞇起眼睛打量著裡頭的陳設。再過三十分鐘梅蒂就要來了,而他竟很稚氣地渴望給她一個好印象,讓她看看他究竟有多麼成功。他甚至連瓶子裡的花都要一再徵詢秘書的意見,令那些女秘書很訝異地發現這位總是冷著臉的老闆也有人性的一面。更重要的是他肯知道她們的名字,並對她們微笑了。

  然而在他的心底,他知道這樣子注意小節是很蠢的事。就算梅蒂喜歡他這豪華的小王國,會談一旦開始之後她就絕對不會喜歡這一切,包括這裡的主人。

  他歎了一口氣,既渴望又不希望會談馬上開始。見到旁邊兩位秘書還在等他吩咐,他說道:「謝謝你們,你們幫了很大的忙。」他心不在焉地對她們微笑一下,那兩個女秘書都感到欣慰不已,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又完全破壞了她們的心情。

  「以女人的眼光看,你們會覺得這個房間很迷人嗎?」

  「就算是一個低能的機器人也會覺得這裡迷人的。」叫瓊娜的那個女秘書冷冷地答道。

  隔了半晌之後邁特才察覺到她的口氣不對勁。他回頭一瞥,那兩個女秘書已經走了出去。「她在生什麼氣?」他問著跟了他多年的史愛蓮。史愛蓮跟他一樣,平素只知埋首工作,不像那些女秘書只是愛聊天和賣弄風騷。

  「誰?」史小姐問道。

  邁特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那個秘書的名字。「瓊娜,那個黑頭髮的。」

  史小姐不屑地答道:「我想她大概希望你知道她是女人吧,從你到這裡來的第一天開始,她就希望你注意到這一點了。」

  「她是在浪費時間,」邁特說道。「尤其她又是員工,只有白癡才會跟員工搞在一起。」

  「也許你應該結婚,」史小姐一面翻著資料一面答道。「在我那時候,一個男人如果結婚就會阻止其它女性胡思亂想。」

  邁特瞼上緩緩綻開微笑。他朝會議桌上一坐,突然很想讓人知道他的新發現。「我是結婚了。」他平靜地答道,期待看到她驚愕的反應。

  然而史小姐只是頭也不抬地說:「我誠心誠意恭喜你們兩位。」

  「我是說真的。」邁特說道,眉頭皺到了一塊兒。

  「要我把這個消息轉達給歷小姐嗎?」她答道,同時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她今天打過兩次電話來了。」

  「史小姐,」邁特說道。他到今天才真正後悔自己為何始終不曾跟這位秘書好好做朋友。「我十一年以前跟柏梅蒂結了婚,她待會兒就要來這裡了。」

  她由眼鏡的上沿看著他。「你今天晚上訂好在雷納多餐廳晚餐。柏小姐要和你跟伍小姐一起進餐嗎?如果是的話,我要不要把訂位改成三位呢?」

  「我要取消跟——」邁特說了一半突然停下來,臉上出現懶洋洋的笑容。「我是不是發現到你的口氣裡有責備的意味呢?」

  「當然沒有,費先生。你當初說過責備你的言行不是我的職責。我還記得你說你不想聽我的個人意見,也不要我送你生日蛋糕,你只要我的技術與時間。現在我要請問,待會兒開會的時候你要我作記錄嗎?」

  邁特忍住笑,他沒料到那麼多年前的話她始終放在心上。「我想你作記錄是個好主意。你要特別注意柏小姐和她的律師所同意的事,我要抓住他們每一個漏洞。」

  「很好。」她說完轉身要離開。

  邁特在她身後喊住她。「史小姐,」她轉回身子,站得直直的。邁特用帶笑的口氣說道:「你有名字嗎?」

  「當然。」她瞇起眼睛答道。

  「我可不可以以名宇稱呼你呢?」

  「當然,不過我想愛蓮這個名字沒有你的好。」

  邁特驚視著她那毫無表情的臉,差一點要笑了出來,然而他忍住了,因為她看起來像是說真的。「你想,你和我是不是可以……不要這麼嚴肅?」

  「我想你是建議我們的關係放輕鬆一點,就像一般的老闆跟秘書一樣?」

  「不錯。」邁特說道。

  她揚起眉毛思考著,然而邁特看見她眼中閃過笑意。「那麼你過生日的時候我得送你蛋糕了?」

  「可能。」邁特笑著答道。

  「我會記下來。」她答道,然後真的拿筆記了下來。

  邁特笑了起來。「還有沒有別的事呢?」她問道,而且這是史愛蓮八年來第一次對他微笑。這個笑容在她的臉上產生奇特的效果。

  「還有一件事,」邁特的表情嚴肅起來。「這件事很重要,我希望你特別注意。」

  他的慎重態度也感染了她。「我保證。」

  「這間會議室是真的不錯呢,或者只是華而不實?」

  邁特得意地看著史愛蓮第一次失去了控制,她驚異得張大了嘴。然後她按照他的指示,轉了一圈,仔細檢視每一個角落。「我深信,」她答道。「柏小姐會欣賞得不得了。」

  這回輪到邁特張口結舌了。史愛蓮沒有再問他有何吩咐就轉身離開了房間,而且實際上可說是跑開的,不過邁特敢發誓見到她的肩膀笑得發顫。

  馮彼得正在外間辦公室裡不安地等著,史愛蓮以不尋常的快速步伐走了出來。馮彼得鼓起勇氣,說道:「費先生要見我,說有重要的事情,可是又沒有說是關於哪方面的,我——我不知道該帶什麼資料過來。」

  她用一種奇怪的、彷彿帶笑的聲音答道:「我想你不需要資料,馮先生。你可以進去了。」

  彼得奇怪地看她一眼,然後匆匆走了進去。兩分鐘以後,他倒退著走了出來,差一點碰到史小姐的桌角。

  她抬起頭看著他。「你是不是不要資料也能回答費先生的問題。」

  馮彼得迫切需要她的證實,也不在乎她會不會看不起他了。「不錯,不過我——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確。史小姐,他問道:『依你的看法,那間會議室是真的很不錯呢,或者只是華而不實?』」

  「很不錯。」她說道。

  彼得鬆了一口氣。「我也是這麼說的。」

  「你這麼說就對了。」

  彼得驚異地瞪著她。她也在看他,眼裡帶著頗覺有趣的同情。他訝異地發現她那冰山一般的外表之下竟然也有一些溫情,不禁懷疑從前是否因為他自己太嚴肅了,才使她也以同樣態度對他。他決定聖誕節的時候要送她一盒糖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23:23

  第十三章

  梅蒂走進商際公司的大廳,士華正拿著公文包在那裡等著。「你看起來好極了,」他說著並握起梅蒂的手。「完美極了,既冷靜又神氣。」

  梅蒂花了一個上午打扮自己,最後終於挑了一套黃色洋裝。因為她記得某篇文章裡說男人認為黃色是堅定而又沒有敵意的顏色。為了更加強自己的堅定態度,她又把頭髮梳成一個髻。

  「費邁特只要看你一眼,就會答應我們所要求的任何事情。」士華陪她走向電梯。「他怎麼抗拒得了呢?」

  事實上由於邁特上次看到她時,她是一絲不掛的,所以她對待會兒的會面更感到不安。「我的寄望倒不是那麼高。」她顫著聲音說著走進了電梯。

  她茫然地望著電梯的大門,想起她與邁特在農莊上共享的歡笑與平靜地對談。她提醒自己,邁特並不是她的敵人,她曾為他們失去的孩子而哭倒在他的懷抱中,而且他也緊抱著她給她安慰,所以她現在不必這麼傻氣地空自緊張,邁特不是她的敵人。

  到了第一百樓以後,士華向接待員報上名字,她就立即站起身說:「請朝這邊走。費先生在等你們兩位,其它人都已經到了。」

  梅蒂走進邁特的辦公室,差一點認不出來那個地方了。原來中間有一道活動牆拉開了,所以現在他的辦公室跟會議室連在一起,足足有一個室內網球場那麼大。有兩個人坐在桌前跟邁特談話。

  邁特見到她就立刻站起身,緩步朝她走過來,臉上帶著親切而輕鬆的表情。然而他這種公事化的態度使她更不安。「我來幫你拿外套。」他對梅蒂說道,卻全然不理已經把外套脫下來的魏士華。

  梅蒂緊張得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只是機械般地聽他的話讓他為她脫下外套。當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肩膀時,她忍不住要發抖。為了怕他注意到她的反映,她逕自低頭專心脫去手套。士華朝另外兩個人走過去握手,梅蒂也跟著過去。

  正當士華要向她介紹那兩個律師時,邁特卻又緊跟著過來,托住她的手肘,彷彿是主人要與貴客舉行一項親密的小會談似的。「梅蒂,」他帶笑看著她。「讓我為你介紹皮比爾和李大衛。」

  梅蒂發覺邁特站在一旁的態度,彷彿是以她的保護人自居,又具有強烈的佔有意味。她收回目光,看著那兩個律師,跟他們握了手。他們都足足六英尺高,西裝筆挺,充滿了自信。士華跟他們比起來就更不顯眼了,在外觀上士華就已輸了幾分。

  邁特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就說道:「比爾和大衛是要保障我的利益,也要保障你的利益。」聽見這句話,正要坐下去的士華停了下來,朝梅蒂望了一眼,彷彿在責怪邁特大言不慚,也警告她別相信他的話。梅蒂這才安心了一點。士華也許比另兩個人矮也比較年輕,可是並不會被他們嚇倒。

  邁特也看見士華的眼神,可是他不予以理會。他見到梅蒂也要入座,就托住她的手肘攔著她,並解釋道:「你們到的時候,我們剛決定要先喝一杯酒。」梅蒂於是又站直了身子,困惑地看著他。其實他這是謊話,然而他還是直視著兩位律師說:「兩位要喝什麼?」

  「威士忌加水。」李大衛答道,明白邁特這句問話其實就是命令。他順從地把剛要打開的公文夾推到一旁。

  「我也一樣。」皮比爾答道,也很有默契地輕鬆地往椅背一靠。

  邁特轉身對士華說:「你想要喝什麼?」

  「礦泉水,」他答道。「再加一個萊姆,如果你有的話。」

  「我們有的。」

  然後邁特又看看梅蒂,可是她搖搖頭,說;「我什麼都不要。」

  「這樣的話,你來幫我拿酒好嗎?」他問道,似乎是決心要找一個機會和她私下先談。「他們三個見過面,所以我相信我們去弄酒的時候,他們會有話好談的。」他這話也是說給大衛和比爾聽的,他們當然會明白他的暗示而把士華牽制住。

  邁特扶著梅蒂的手肘,在他身後,大衛早就打開話題,跟士華親切地談起報紙上的一件案子,比爾也在旁邊加油添醋,而且他們說得很大聲,故意讓士華無法聽到邁特與梅蒂的談話。

  吧檯是嵌在牆內,呈半圓形狀,邁特進去以後外面的三個人就看不見他了,然而梅蒂卻仍頑固地站在外面。邁特看看吧檯下面的冰箱,不經意地問道:「你可不可以幫我把冰箱裡的礦泉水拿出來?」他則在那裡準備著酒和冰塊。

  梅蒂點點頭,終於有一點勉強地繞進吧檯裡頭。她刻意迴避看他的目光,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礦泉水和一個萊姆,往櫃檯上一放就轉身要走。「梅蒂!」邁特平靜地說道,同時按住她的手臂。」你為什麼不能看著我?」

  他碰她手的時候她一驚,他就鬆開了她。然而她還是抬起眼睛看他,隨後她的緊張神情消失了大半。她甚至能帶著歉意笑笑,承認說:「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可是我覺得這整件事都很傻。」

  「這是你自找的,」他開玩笑地說。「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就那樣離開一個男人的床,只留下一張字條跟他說再見,那是很不好的事情?他會懷疑你是不是還尊重他。」

  她忍不住笑了,他也對她微笑。「那樣子離開你真是很傻的事情,」她承認著,而這時侯他們竟自然而然、輕輕鬆鬆地談了起來。「我說不出我為什麼那麼做,我也不瞭解自己。」

  「我想我瞭解,」邁特說道。「來,喝一點這個,」他把調好的伏特加蘇打遞給她。她想拒絕,然而他搖搖頭。「這可以幫你在開會的時候輕鬆一點。」他等她喝了一口之後,才把他之所以哄她到這裡來的目的說出。「現在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梅蒂聽見他的口氣突然嚴肅起來,就抬眼定神望著他。「幫什麼忙?」

  「你記得在農場上你要求跟我講和嗎?」

  她點點頭,她站在他床邊,跟他握手言和的情景仍歷歷在目。

  「我現在也向你要求同樣的事情——講和,或者說是休兵,從我的律師開始講話起,到你離開這個房間為止。」

  她心裡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於是放下杯子,警覺地看著他那深不可測的瞼。「我不懂。」

  「我是要你聽完我的律師所提出的條件,同時記住我們要休兵,不管……」邁特停下來想找一個最適當的字眼。「不管我的條件聽起來有多『不尋常』,我是真的相信那對我們兩個人都是最好的。如果你要拒絕我的條件,我的律師會向你解釋在法律上你還有什麼選擇。你開始一定會覺得我逼人太甚,可是不管你有多生氣,我都請你不要站起來一走了之,或是叫我們三個去死。另外,我也要求你在會談結束後,給我五分鐘的時間跟你單獨在一起,好勸服你接受我的提議。要是我無法勸服你,你那時候盡可以罵我去死,然後離開這裡。你同不同意這樣做呢?」

  梅蒂的不安感覺達到了最高點,可是他只是要求她冷靜地在這裡待一個小時左右而且——「在農莊上我會答應你的條件,」他提醒她。「現在向你作同樣要求難道會太過分嗎?」

  梅蒂無法與他爭辯,只好緩緩搖頭。「我想並不過分。好吧,我答應。休兵!」她說道。然後她訝然發現他向她伸出了手,就像在農莊上的情景一樣。她也伸出手,當他握緊她的手,她的心竟激動地跳了起來。

  「謝謝你。」他說道。

  她想想自己在農莊上也是這麼對他說的。她勉強對他回以一笑,說道:「別客氣。」

  士華非常清楚費邁特是有心要把梅蒂引開,所以他一面跟那兩個同行聊著,一面在心裡估計倒五杯酒需要多少時間。等時間差術多了,他就不管大衛和比爾,逕自轉過椅子去,伸長脖子看看吧檯後面的動靜。

  士華原以為會看到邁特在欺壓梅蒂,不料卻讓他看到大吃一驚的一幕:費邁特對她伸出手,瞼上的笑容溫柔無比,而梅蒂把手放在邁特的手上。抬眼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是士華從來不曾見過的,可以說是充滿了關愛之情。

  他猛然收回目光。直到一分鐘以後梅蒂與邁特把酒端來時,他還是沒有辦法為梅蒂剛才的神情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邁特與梅蒂入座以後,比爾說道:「邁特,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士華這時才發現他們的座次很奇怪。邁特並未坐在桌首,而是坐在大衛的旁邊,彷彿這樣比較可以看清楚梅蒂的反應。

  片刻之後,比爾開始說話了,而他說的內容令士華驚訝地揚起眉毛。「我們今天要考慮得慎重一點。這一對夫婦在十一年以前作了神聖的結婚誓言,他們當時都知道婚姻不可兒戲——」

  士華覺得又氣又好笑,明白比爾這番話是有意要對梅蒂作感情攻勢,所以就打斷了比爾的話。「你不必把整個結婚宣言都背出來,比爾,他們十一年以前就已經聽過了。這也是我們今天會在這裡的原因。」他轉身著費邁特,後者正在無意識地玩弄手中的一技金筆。

  士華說:「我的客戶對你的律師聲明不感興趣,你到底想要什麼,條件是什麼?讓我們開門見山地談吧!」

  邁特不回答士華,只是朝比爾望一眼,頭微微一偏,指示他按照士華的意思做。

  「好吧,」比爾說道,不再扮演和事佬的角色。「我們的立場是這樣的。我們的客戶有充分理由可以嚴正控告你客戶的父親。由干柏菲力昧著良心阻撓我們客戶的婚姻,我們的客戶被剝奪了參加他孩子喪禮的權利,被剝奪了安慰他的妻子以及得到妻子安慰的權利,他也被誤導而深信她要離婚。簡而言之,他被剝奪了十一年的婚姻。柏先生也刻意阻撓費先生的事業,而非法企圖影響南村土地重劃委員會。當然,這些都是足以提出控訴對簿公堂的事情……」

  士華看看正在看梅蒂的邁特,而梅蒂則是緊盯著皮爾,臉上的血色盡失。士華很氣他們這麼苦苦相逼梅蒂,就輕蔑地說:「如果每個受到岳父阻撓的男人都可以提出控訴,法庭會忙得沒完沒了,他們會笑著把他趕出去的。」

  比爾揚起眉毛,不服地看著他。「我懷疑,柏菲力的阻撓不僅是惡意的,而且太過分了。我相信陪審團都會認為柏菲力的惡意是不當的,而且我們還沒說到他非法干涉南村土地重劃委員會呢。無論如何,」

  他舉起手指阻止士華發言。「不管我們的控訴在法庭上是輸還是贏,這件案子都會在大眾之間掀起風暴,不僅會不利於柏先生,也很可能對柏氏百貨公司不利。大家都知道柏先生身體不適,所以這種情形也許會不利於他的健康……」

  梅蒂恐懼得胃部痙攣,同時更有一種遭到出賣的感覺。當初是她開車到農莊,把孩子與她父親那封電報的事告訴邁特,而今他卻用來反控她。不過聽到比爾接下來說的話,她的心情又好了一點。

  「柏小姐,我剛才所說的事情並不是要警告你或威脅你,只是要提醒你這些都是事實,也好讓你瞭解我們的觀點。然而,費先生願意不再提這些事,也不使用他控訴你父親的權利……只要你能同意一些簡單的條件。士華,」說著,他把一份文件遞給士華,又把一份同樣的文件遞給梅蒂。

  「我對你的客戶所提出的條件都詳細地寫在這裡了。為了消除你們對費先生的誠意可能有的疑慮,他願意讓你們在會議結束後再在文件上簽名。不過有一個限制就是,對於這些條件,你的客戶必須在今天離開以前作成決定要拒絕還是接受。如果拒絕,我們就撤回這些條件,然後在這個星期結束之前就循法律途徑對柏菲力提出控訴。在我把這些條件說出來之前,你們要不要先花一些時間看一下呢。?」

  士華看都不願意看一眼,把文件往桌上一丟,然後往後靠坐,冷眼瞧著比爾,嘴角帶著輕蔑的笑意。「我寧願聽你說出來,比爾,我向來不欣賞你這種戲劇化的作風。我今天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罵出來要你們法庭上見,是因為我想看到最後一幕,看看你還有什麼好賣弄的再走。」士華看起來雖然不在乎他們的威脅,心裡卻擔心梅蒂所受到的影響,也為之氣憤不已。

  費邁特微微點頭示意之後,大衛插話進來。「也許由我來說明文件的內容比較好。」

  「我可不知道,」士華傲然地說。「你只是臨時演員呢,還是主角?」

  「我是主角,」大衛泰然自若地答道。「這份文件是我準備的。」然後他把注意力移到梅蒂身上,微笑地說道:「剛才我的同事已經解釋過了,梅小姐,如果你同意你丈夫的條件,他就願意放棄控告你父親的念頭,不過除此之外,在這份文件裡說到,他還願意提供更優厚的條件:他願意給你一大筆錢,一筆非常慷慨的贍養費,總數達五百萬元。」

  這下可好了,梅蒂本來已經夠不安了,現在又加上震驚。她看看士華。「同意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只是他們玩的一種遊戲而已,」士華安慰著她。「他們先威脅說如果你不答應跟他們一起玩,他們就把一切都收回,現在又要告訴你他們願意給你什麼。」

  「什麼遊戲?」她無力地喊了出來。

  「他們把最精采的保留到最後。」

  她望著士華的眼睛,終於點點頭,集中起思緒,再看李大衛,就是不肯正眼看邁特。「說下去吧,李先生。」她毅然說道。

  「除了五百萬元贍養費之外,」大衛說道。「你丈夫願意以兩千萬元把休斯敦那塊地賣給柏氏百貨公司。」

  梅蒂覺得整個屋子似乎在旋轉。她終於轉過頭去看邁特,臉上的表情充滿迷惑、感激以及擔憂。邁特與她的目光相接,毫無迴避之意。

  李大衛接著又說道:「最後,如果你同意你丈夫的條件,他願意簽署一份同意書,這樣你們的離婚就不必按照法律規定等分居兩年才生效,而只需等六個月就可以了。」

  士華聳一聳肩。「我們不需要費先生同意才縮短等待期限。法律有明文規定,如果夫婦在兩年之內沒有同居在一起,而且無法妥協的歧見仍然繼續存在,等待期限就自動縮短為六個月。現在,他們兩個人有十一年沒有住在一起了!」

  李大衛往椅背上一靠。梅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知道他下面要說的是什麼。他平靜地說道:「他們上個週末是在費先生家裡共度的。」

  「那又怎樣?」士華說道。他現在已經不生氣了,只是被邁特那五百萬元的贍養費懾住了,因而拚命想要搞清楚邁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他們並沒有違反婚姻關係中所謂同居的定義。他們只不過在同一個屋頂下住了兩天,沒有人會因此而判定他們仍維持著婚姻關係。他們並沒有真的『同居』。」

  接下來是一片死寂。

  李大衛揚起眉毛,沉穩地看著士華。士華的怒火又升了起來,他瞪著邁特說:「你們只是住在同一個屋頂下,並沒有睡在同一張床上。」可是邁特沒有說話,只是刻意把目光移到梅蒂的臉上。

  士華不禁恍然,他用不著轉頭看梅蒂就知道了。等他真的轉頭看她,只見她目光愧疚,臉頰羞得通紅。她不敢再看她丈夫,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士華的腦子裡一片紛亂,然而他還是挺起肩膀,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道:「好吧,就算他們睡在一起了,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還是要說,你們的客戶憑什麼會拒絕縮短期限呢?既然離婚已無法避免,他又何必拖延呢?」

  「因為,」大衛冷靜地說道。「費先生不認為離婚是無法避免的。」

  士華笑了起來。「沒那回事!」

  「費先生可不認為如此。事實上,他同意剛才所說的一切條件,包括五百萬元的贍養費,休斯敦的那塊地,還有同意縮短離婚生效期限,這一切都同意,只要你們答應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對於他們損失的每一年婚姻,他要求一個星期作為補償,所以一共是十一個星期。十一個星期跟他的妻子在一起,好讓他們更瞭解彼此……」

  梅蒂從位子上半站起來,眼睛瞪著邁特。「你到底要什麼?」

  「請你說明『瞭解彼此』的意思。」士華問道,心中深信一定是與性有關。

  「我想這個我們可以待會兒再談。」大衛道,但是被梅蒂憤怒的聲音打斷了。

  「噢,不行,你不能這樣!」她站起身,模樣就像一個憤怒的女神。「在這個會談之中,你想盡法子威嚇我,繼而又羞辱我。所以現在請你不要停止,繼續說清楚一點,讓他們把你的條件一句一句地寫下來,告訴他們你究竟想如何『更瞭解我』。你這簡直是在敲詐,你——你這個無賴!」

  邁特看看其它人。「請離開一下,讓我們單獨談話。」

  梅蒂這時已經氣得不顧一切了。「坐下!」她警告著他們。現在什麼話都不重要了,她已經掉入他的陷阱裡。她明白了他的條件是什麼,只是沒有料到會這麼荒謬。她要不就和他睡十一個星期,要不他就和她父親對簿公堂,然後也許就把她父親逼死了。

  她又看見他那棕頭髮的女秘書正在一旁把兩個人說的話都記下來。這時她的反應有如動物一般全憑本能。她瞪著邁特,眼光充滿輕蔑與仇恨。「每個人都留在原位,讓你把你那些很褻的條件列出來吧。你要不就是用法律把我父親逼死,要不就是充分利用我的身體,對不對?現在,告訴這些律師你打算怎麼下手吧。告訴他們每星期要多少天,每天要多少次,要用什麼方式吧,你這該死的!不過你得開收據,你這無賴,我會要你每一次都簽字認收。」

  她的目光又移向他的秘書。「你是不是把每一個字都記下來了呢?你的怪獸老闆要詳細地把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說出來——」

  突然之間每一個人都動了。邁特猛然站起身,朝桌子這一頭走過來。大衛想抓他的袖子可是沒抓到。士華推開椅子想把梅蒂藏到身後,可是梅蒂掙開了他。「不要碰我!」她對士華警告著,然後朝邁特衝過去。

  「無賴!」她咬牙切齒地說。「把你的條件開出來吧。你要多少次呢?要怎麼樣的呢?」邁特朝她的手抓過去,然而她還是一掌打到他臉上,使他的臉偏到了一邊。

  「不要這樣!」他命令道,同時抓住她的手臂。可是他的目光卻盯著朝這邊走過來的士華。

  「無賴!」她嗚咽著說道,同時狠狠瞪著邁特。「你這無賴,我竟然還會信任你!」

  邁特把她拉到身邊,並且把士華擋開。「聽我說!」他傲然地說道。「我並不是要你跟我睡覺!你明白嗎?我只是要求有個機會而已,見鬼了!只是要有十一個星期的機會——」

  每個人都僵立在那裡,就連梅蒂也停止了掙扎,不過她的身體仍然激動得發抖。她用雙手掩面。邁特朝其它人望一眼,厲聲說道:「出去!」

  大衛和比爾立即收拾著資料準備離開,可是士華卻留在原地看著梅蒂。她既沒有回抱邁特,也沒有掙脫的意思。士華說:「除非你放開她,而且由她親口要我離開,否則我哪裡也不去。」

  邁特知道士華是說真的,而且既然梅蒂也不再掙扎了,所以他就鬆開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給梅蒂。

  「梅蒂?」士華在她身後問道,口氣不十分肯定。「你要我在外面等你嗎?告訴我你要我怎麼樣。」

  梅蒂發覺自己下錯了結論,而且又製造出這種難堪的場面,她羞得幾乎無地自容。她顧不了別的了,只是伸手抓過邁特遞過來的手帕。

  「她現在要的是,」邁特設法解釋地說。「再打我一拳——」

  「我自己會說話!」梅蒂喊道。她用手帕擦擦眼睛和鼻子,然後往後退開一步。「留在這,士華。」她抬起淚眼看著邁特,說道:「你要一切按法律來,那麼就告訴我的律師,你所謂要一個『機會』是什麼意思,因為我顯然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寧願私下說明。」

  「好吧,」她昂然地說著,然而她睫毛上的淚珠卻破壞了她想擺出來的傲然態度。「那就太不妙了!是你堅持要這樣的,而且是你堅持要當著律師的面這麼做的。你不可能另外找時間和我私下談——」

  「我昨天打電話給你正是想說明這件事,」他對她說道。「可是你要你的秘書告訴我。一切跟你的律師談。」

  「嘔,至少你可以再試一次。」

  「什麼時候?等你到墨西哥或是某個地方辦了快速離婚之後?」

  「我那樣嘗試也是正確的。」她說道。邁特好不容易忍住笑。她真是棒極了,這麼快就昂然恢復了自我控制。不過她還無法面對律師,所以他朝那幾個律師望了一眼。他自己的律師正提著公文包走出去,但梅蒂的律師仍頑固地抱著雙手站在那裡,既懷疑又好奇地瞪著邁特。

  「梅蒂,」邁特說道。「至少請你告訴你的律師在我的辦公室等著。他在那裡可以看見我們,可是不必聽見我們說什麼。」

  「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憤憤地說。「現在,讓我們把這件事說清楚。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好吧,」邁特說道。他才不理會魏士華會聽到什麼樣的話呢!他靠坐在會議桌的桌沿,雙臂抱胸。「我要在未來的十一個星期裡讓我們有機會認識彼此。」

  「你打算怎樣做呢?」她追問著。

  「就是一些平常的方式——我們可以一起吃飯,一起去看戲——」

  「多久一次呢?」她打斷他的話問道,看起來更生氣了。

  「我還沒有想過。」

  「我想你是一直在忙著想要如何敲詐我,如何毀掉我的生活!」

  「一個星期四次!」邁特擠出來這句話。「而且我也沒有意思要毀掉你的生活!」

  「一個星期的哪幾天呢?」她回嘴道。

  他的怒氣消失了,而且竟又忍不住想笑出來。「星期五、六、日,和……星期三。」他想了一會兒之後說道。

  「你有沒有想到我還有自己的事業和未婚夫?」

  「我不會妨礙你的事業。至於你的未婚夫就只好在這十一個星期站到一邊去了。」

  「那對他太不公平——」梅蒂喊道。

  「又怎樣!」

  他的口氣使她明白,不管她怎麼說都無法讓他打消念頭。她成為他最新的一個惡性收購的目標。「他們所說的關於你的每一件醜事都是真的,對不對?」

  「大部分是的。」他氣憤地說出來,彷彿她又打了他一個耳光。

  「你為了達到目的會不擇手段是不是?」

  他的臉色肅然。「在這件事情上不是這樣的。」

  她的肩膀垮了下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我又對你做了什麼事——我是說有意地——會讓你要這樣破壞我的生活呢?」

  邁特知道無論他給他任何答案都會令她生氣。「就說我認為我們之間有一種感覺——一種吸引力,我想看看那種感覺究竟有多強。」

  「老天,我簡直無法相信!」她喊了出來。「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只有可怕的往事。」

  「還有上個週末。」他率然指出這個事實。

  梅蒂惱羞成怒。「那只是——性而已。」

  「是嗎?」

  「你應該知道的!」她頂撞著他的話,想起了一些她一直沒有深究的事情。「要是報紙上那些關於你的事情有一半是真,你也已經可以打破緋聞的世界紀錄了。老天,你怎麼會跟那個把頭髮染成粉紅色的搖滾歌星一起睡覺?」

  邁特忍住笑,看著她來回踱著步子。他喜歡看她生氣的樣子。

  「怎麼樣?」她逼問著。「你怎麼會跟那種——那種女人睡覺呢?」

  「我只是去參加過一次在她家舉行的派對,我沒有跟她睡覺。」

  「我應該相信你嘍?」

  「你顯然不信。」

  「這不要緊。」梅蒂說道,同時設法讓自己的腦筋清醒一點。「邁特,求求你,」她決心再試一次想讓他打消那種瘋狂的計劃。「我愛的是別人。」

  「星期天你跟我在床上的時候可不是——」

  「不要提那個!我愛雷派克,我跟你發誓。我從小就愛他,還在我認識你以前就愛他了!」

  邁特正想反駁,她又補上了一句:「只不過那時候他跟別人結了婚,我才放棄了。」

  這句話深深鞭入他的心底,他猛然站了起來。「你聽見我的條件了,梅蒂,要不要由你。」

  梅蒂瞪著他,明白他已硬起了心腸。他是當真的——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士華也明白了這一點,穿上外套,站在一旁等著她。她故意背對著邁特,走到桌旁拿起皮包,然而心裡卻驚慌得一團紛亂,而且可以感到他在背後直盯著她,那目光簡直要把她看穿了。她故意走到沙發那裡去拿她的外套。

  邁特冰冷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這就是你的回答嗎,梅蒂?」

  梅蒂拒絕回答。她試圖再想想看有什麼方法可以打動他的心,然而他沒有心。他所有的只是繳清、自我和報復。她拿起外套,頭也不回地對士華說:「我們走吧!」

  她想給邁特一、兩分鐘時間,希望他能喊住她,告訴她說他只是在唬她的,說他不會真的對她或她父親做出那樣的事。

  可是她身後是持續的沉默,不祥的沉默。

  士華關上辦公室的門。邁特辦公室外間空無一人,顯然他的秘書都已經回家了。梅蒂停下步子,終於開口說話了:「他對我父親的威脅真的做得到嗎?」

  士華歎了一口氣。「我們不能阻止他對你父親提出控訴。要是他做的話,我想他除了報復之外也不能得到什麼。不過無論他是勝訴或敗訴,他只要一提出控訴,你父親的名字就會上報紙的頭版頭條。你父親的健康情形究竟怎麼樣呢?」

  「他無法承受那種輿論的壓力。」她垂下目光,看著士華手中的文件。然後又抬眼看他。「這裡面有沒有什麼漏洞可以抓出來呢?」

  「沒有,不過也沒有什麼圈套,這也許可以讓你放心一點。裡頭寫得相當簡明,正如比爾和大衛所說的一樣。」他把文件放在秘書的桌子上讓梅蒂看,可是她搖搖頭。她不想看上面的文字,只是拿起桌上的筆,逕自在文件下方簽了字。

  「把這拿給他,讓他簽名,」她說著,把筆朝旁邊一丟,彷彿那枝筆有多骯髒。「讓那個——那個瘋子把他要的每個星期哪幾天寫出來。而且要他搞清楚,要是他錯過某一天,以後也不可以要求補回來。」

  士華幾乎要笑了出來。可是當她把文件交給他的時候,他搖了搖頭。「除非你是真的想要那五百萬元和休斯敦那塊地,否則我覺得你不必接受這個條件。關於你父親的事他是唬人的。」

  梅蒂的臉上現出希望之色。「何以見得?」

  「預感,一種強烈的預感。」

  「預感,根據什麼呢?」她追問著。

  士華想起費邁特握住她手時臉上那種溫柔的表情。他也想起梅蒂打了費邁特一個耳光之後,費邁特止住了她,然而態度並無粗暴之意。此外,雖然士華也原以為邁特所謂的條件是指十一個星期的性關係,然而顯然邁特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士華沒有想辦法把這些模糊的想法說出來,所以只好說一件比較具體的事實:「要是他真的夠狠,這麼想要報復你的父親,他又何必給你那麼大方的條件?他何不乾脆拿控告你父親當威脅,來逼你就範呢?」

  「我以為他是覺得這樣比較有趣,也喜歡讓我和我父親知道他對那筆錢根本不在乎。士華,我父親從前確實給了邁特很大的羞辱,而且現在還有此心,所以我可以想見邁特有多恨他,也許你無法想見。」

  「我還是願意一賭,不管你答不答應他的條件,他都不會控告你父親。」

  「我想相信你,」她求道。「請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們就把這些文件丟到垃圾桶然後走出去。」

  「聽起來有點奇怪,雖然我知道他過去的名聲,也看到了他今天的表現,可是我還是不相信他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

  聽了士華的理論,梅蒂的心沉了下去。「我不能把我父親的性命放在這麼曖昧的推理上當賭注。而且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

  她顫巍巍地吸一口氣。「邁特非常清楚他選的是什麼樣的律師。也許你說的對,邁特是不想傷害我個人,可是你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他並不是想要得到我,他根本不瞭解我。他要的是報復我父親、所以他想出來了兩個方法:一個是對我父親提出控訴,一個是更好的方法,就是利用我。他要強迫我爸爸看見,經過這麼些年,不管他用什麼方法,我們還是在一起,在邁特而言這才是以牙還牙。」她把手放在他手臂上。「所以,當你把這個拿進去給他的時候,請你幫我一個忙好嗎?」

  士華點點頭。「你要我做什麼?」

  「設法讓邁特同意不要把這項交易,以及我們結婚的事情告訴別人。他很可能不會答應,因為那樣他就少了一些報復的快感,不過還是請你試一試。」

  「我會的。」

  她離開以後,士華把文件翻到第二頁,寫下他希望邁特同意的條件,然後站直身子。他並沒有客客氣氣地敲門,而是直接就開門走進邁特的辦公室。

  結果邁特不在那裡,於是他又走到會議間,看見邁特正站在窗口,一手拿著酒杯,緊繃著臉望著窗外。他看起來像是剛打了一場敗仗,而在設法使心神復元,這令士華有一點得意。事實上,見到邁特站在這空曠的房間裡,在低頭瞪視手中的酒杯那一瞬間,他竟有一種與外界隔絕的感覺。邁特舉起酒杯,把酒通通喝下去,彷彿想衝去一些苦澀的感覺。

  這時士華說話了。「我是不是應該先敲門呢?」

  邁特猛然轉過頭來。士華彷彿看見他鬆了一口氣,然而又不能確定,因為邁特很快就恢復了警覺。邁特看看士華手中的文件,態度又變成了昂然不可測。他轉身朝吧檯走去。

  「我正要再喝一杯酒,」邁特說道,全無急著想取得文件之意。「你要不要也再來一杯,還是你要馬上言歸正傳?」

  邁特的口氣似乎並不在乎士華如何決定,可是士華想利用這個機會多瞭解一下他對梅蒂的感情究竟如何。「談正事並不需要多久時間,」士華說著,跟在邁特後面朝吧檯走去。「我接受你的提議,喝一杯再說。」

  「再來一杯礦泉水嗎?」邁特問道,一面走進那半圓形的吧檯後面。

  「我要一杯波旁酒。」士華說道。

  邁特懷疑地瞥他一眼。「真的?」

  「我會對你這麼一個聰明又無情的人說謊嗎?」士華挖苦地說。

  邁特冷然看他一眼,然後伸手去拿波旁酒瓶。「有些客戶會使你連對魔鬼都可以說謊。」這話倒有其真實性,士華有些驚訝,也有些生氣。他放下公文包,文件往吧檯上一放。

  「就這件事而言你說的不錯,」他承認著。「梅蒂和我是朋友,事實上,」士華繼續說著,想要使他們之間的氣氛輕鬆一點、互信一點。「我曾經很迷戀她。」

  「我知道。」

  士華又是訝異不已,但也有點懷疑邁特在說謊。他說。「我想梅蒂都不知道,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你還知道什麼呢?」

  「關於你嗎?」邁特不經意地問。

  士華點點頭。邁特一面倒酒,一面開始簡述士華的個人歷史,使這個年輕的律師又驚又慎。「你家有五個孩子,你是長子,」邁特說道。

  「你祖父和他的兩個兄弟創立了你現在服務的法律公司,你如今繼承家傳,成了資深合夥人。你二十三歲的時候由哈佛法學院畢業,是班上的第一名。這也是你們家的傳統。畢業以後你本來想擔任公設辯護律師的工作,可是礙於家裡的壓力,你還是進了家族公司,幫一些有錢人處理案子,客戶多半都是你們社交圈裡的人。若是沒有個人感情因素在內,你是個很好的交涉專家,然而今天你就是如此……」

  邁特停下來,把酒交給士華。「還要我再說下去嗎?」

  費邁特舉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見士華也喝了一口之後,他說:「你現在三十三歲,是異性戀。你喜歡開快車,但是並不沉迷其中,你也愛駕船。你二十二歲的時候,自以為愛上在海邊認識的一個女孩,可是她出身於意大利藍領階級的家庭,你們之間的文化差距太大,無法跨越,所以同意分手了。七年以後,你愛上了梅蒂,可是她對你沒有意思,所以你們就成了朋友。兩年以後,你家裡逼你娶一個律師的女兒紀喬滇,你們訂了婚,可是你又取消了婚約。現在你的身價是一千八百萬,你祖父去世後你還可以繼承一千五百萬——可是如果他繼續到蒙地卡羅賭錢,你繼承的錢就會比這個少了。」

  邁特停止背誦,這時士華已是驚駭加上生氣。邁特示意他們到窗邊的沙發上去坐,於是士華拿起文件和酒杯走過去,邁特與他相對而坐,問道:「我有沒有漏掉什麼重要的事情?」

  「有,」士華答道。他舉起酒杯敬酒,唇邊現出嘲諷的笑容。「我最喜歡什麼顏色呢?」

  邁特直視著他的眼睛。「紅色。」

  士華笑了出來。「你為這次會談顯然做了萬全的準備,比我好得多了。我還在等著一些關於你的資料呢,而且就算弄到了恐怕也沒那麼詳盡。我實在對你們的效率感到驚異。」

  邁特聳聳肩。「倒也不必,商際公司擁有一家很大的徵信公司。」

  邁特又補上一句:「是商際公司的,不是我的。」這倒令士華覺得奇怪,他原以為像邁特這種暴發戶會喜歡炫耀財富。

  士華覺得,邁特跟報章雜誌上所說的完全不一樣。邁特為人小心、孤僻而且深不可測。「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的是什麼顏色呢?」他問道。「這種事情是查不出來的。」

  「這只是猜的,」邁特說道。「由你的公文包和領帶可以看出來。而且,大部分男人都喜歡紅色,女人喜歡藍色。」

  這時,邁特才把注意力轉移到士華放在桌上的文件。「說到女人,」邁特不經意地說道。「我想梅蒂已經簽了名。」

  「她又加了一些條件,」士華答道,同時仔細觀察他的反應,發覺他抿緊了下巴。「她要把你說的日期寫上去,也要聲明如果你錯過哪一天,以後不能補回。」

  邁特的表情軟化了一點,而且似乎覺得這條件很好笑。邁特站起身,走去拿了一枝筆回來,把文件翻到士華加上但書的簽名頁。士華又說:「我看到她也希望你同意不對外公開你們的『婚姻』,也不公開你們這十一個星期的『嘗試約會期』。」

  邁特瞇起眼睛。士華正想再作辯解,邁特卻已低頭簽了名。然後把文件丟給士華。「這是你的建議,還是梅蒂的意思?」

  「她的,」士華答道。由於他很想知道邁特的反應,所以又補充說道:「如果她接受我的建議,就會把文件丟到垃圾桶裡了。」

  邁特往後靠坐,打量著士華,眼裡彷彿閃過一絲敬意。「要是她那麼做,就是拿她父親的性命和名譽在冒險。」邁特反駁著。

  「不會,」士華答道。「你是在唬人。」邁特揚起眉毛,可是沒有說話。

  士華又說:「你的做法是既不合常理又非常極端的,所以你要不是個世界級的無賴,就是瘋子,或者是你深深愛她。究竟是哪一個呢?」

  「當然是第一個,」邁特答道。「也許是第二個,也許三個都是。你說呢?」

  「我已經知道了。」

  「是哪一個?」

  「第一個和第三個,」士華答道。邁特現出勉強的笑意。「你對梅蒂知道什麼?」士華問道,想證實他認為邁特愛她的推斷。

  「只有這十一年來我在報章雜誌上看到的,我寧願由我自己來查出其它的事情。」

  邁特對對方律師的背景查得那麼仔細,對梅蒂卻所知這麼少,士華覺得頗有深意。「那麼關於她的一些小事情你就不知道了,」士華由酒杯的上沿看著他。

  「譬如說,大一那年的暑假,大家都在傳說她失戀了,所以她才不肯跟任何人出去。當然,你可能就是造成那種情形的原因。」他停下來,發現邁特臉上閃現著激動的情緒與強烈的興趣。為了掩飾,邁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

  「當然,」士華繼續說道。「她大三那一年,有一個兄弟會的男孩子因追她被拒,就開始散佈謠言說她不是性冷感就是同性戀。關於她是同性戀的說法倒不曾繼續,因為她好友龐莉莎的男朋友是那個兄弟會的會長。莉莎絕對不是同性戀,而且她對梅蒂也很忠實,所以就藉著她那位男友之力,使那個造謠的男孩子成為眾人的笑柄。不過關於她性冷感的說法倒始終存在,在學校裡大家給她取了一個冰山美人的外號。她念完研究所回到芝加哥以後,這個外號還是經常有人提起。可是由於她實在太漂亮了,所以反而使她更具誘惑力。追求她就像是一種挑戰。能夠有她挽著你的手臂,在餐廳裡看她隔桌跟你說話,就足以滿足男孩子的自尊,所以也就不在乎她跟不跟你睡覺了。」

  士華等著,希望邁特會吃下這個餌而開始發問,也許可以借此對邁特的感情方面瞧出一些端倪。然而邁特不是對梅蒂根本毫無感情,就是他太聰明了,不肯給士華任何暗示,以免士華告訴梅蒂可以利用他的感情,把文件撕掉而根本不睬他的威脅。士華相信第二個可能比較大,所以冷冷地說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可以。」邁特說道。

  「你為什麼要選那兩個律師?他們向來都是採取強硬手段的。」

  士華原以為邁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可是邁特卻自嘲地一笑,承認道:「這是我的技術性錯誤。我急著想在這次會談就獲得協議,卻忘了先讓大衛與比爾明白我是希望勸服她,而不是要把她嚇死。」他放下杯子,站起身,表示他們的談話已經結束了。

  士華只好也站起身,可是當他彎腰取文件時,不禁又說話了:「你還有一個錯誤,致命的錯誤。你不僅沒有對她好言相勸,反而讓大衛告訴我們她上個週末和你睡過,這等於是出賣和羞辱她。她在這十一個星期過後,可能還會為這件事情恨你。要是你瞭解她,就應該明白這一點。」

  「梅蒂不會恨一個人太久的,」邁特平靜地告訴士華,口氣中有一絲得意。士華心裡震驚不已,因為邁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證實了士華所懷疑的可能。「要是她會懷恨,那她早應該會恨她爸爸看不起她的成就,也會恨他十一年前對我們所做的事情。然而她卻一直想保護她爸爸,不讓我傷害他。梅蒂不會恨人,只會為她所愛的人設想各種借口——包括我在內,她也給她自己一個理由,認為我離開她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以為當初我是被迫娶她的。」

  邁特不睬士華瞼上的驚佩之色,繼續說下去:「梅蒂不忍見到別人受到傷害。她送花給死去的孩子;她哭倒在一個老人的懷裡,因為這十一年以來他一直以為她把他的孫兒打掉了;然後她又冒著暴風雪開車去找我,因為她必須馬上把真相告訴我。她的心太軟,也太小心了。不過她也很聰明,直覺性很強,所以能夠把百貨公司管理得那麼好,也不曾受到公司裡那些勾心鬥角的主管影響。」他拿起筆,冷冷地朝士華望一眼。「還有什麼關於她的事情我必須知道呢?」

  士華也不甘示弱,以得意的眼光看著他。「我真該死,」土華笑著說。「我猜對了——你是愛著她。而因為你愛她,所以根本就不會控告她父親而讓她傷心。」

  邁特把手插到口袋裡,對士華的結論絲毫不表在意。士華的得意感淡了一點。「你只是以為,可是你不夠肯定,所以不敢冒險要梅蒂去試。而且就算你肯定,也還是會猶豫要不要做的。」

  「真的?」士華微笑著項嘴道。他一面去拿公文包,一面在心裡衡量待會兒要對梅蒂說什麼,以及該怎麼告訴她。「你何以這麼想?」

  「因為,」邁特在他身後冷靜地說道。「從你一知道梅蒂上個周未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開始,你就對什麼事都不肯定了——特別是她對我的感覺究竟怎樣,你更無法肯定。」邁特走上前,客氣地為士華引路。

  士華突然想起先前梅蒂與邁特兩手相握時臉上的表情。儘管他心裡越來越無法肯定,士華還是聳聳肩。「我是她的律師,我的責任就是要把我的想法告訴她,即使只是一個預感。」

  「你是她的朋友,而且也愛過她。你的個人感情捲入了這個案子,因此你就會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決定隨她去了。反正她也沒有什麼損失,而且還可以得到五百萬元。」

  他們走到邁特的辦公桌前。邁特對士華心理的推測相當正確,這令士華很不安。他抬眼四顧,想找一個話題挫一挫邁特的銳氣。他的目光落在邁特桌上那張女人的相片。「你打算一面『追』你太太,一面還繼續把這張照片放在這裡嗎?」

  「當然。」士華原以為相片中的女人是邁特的女朋友或情婦,然而邁特的口氣使他必須更正自己的想法。「她是誰?」他貿然地問道。

  「我妹妹。」

  邁特還是用那惱人的冷靜態度看著他。士華聳聳肩,故意說些話氣氣邁特。「笑得很好看,身材也很好。」

  「我且不追究你的後半句話,」邁特說道。「同時很客氣地提議,下次她來芝加哥的時候,我們四個人一起吃飯。請你告訴梅蒂明天晚上七點半我會去接她,你可以在明天早上把地址告訴我的秘書。」

  士華對他點點頭,打開門走了出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18:23:54

  第十四章

  「你跟費邁特談得怎麼樣?」派克一走進梅蒂的屋子就問道。他們原打算出去吃飯,慶祝她離婚在望。見到她沉默地搖搖頭,他的笑容消失了。「梅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抓著她的手臂問道。

  「我想你最好先坐下來。」她警告著他。

  「我要站著。」他說道,已經有一點煩了。

  十分鐘以後,梅蒂把全部的過程跟他報告完畢。他看起來不再煩了,而是憤怒——對象是她。「你答應了他的條件?」

  「我有什麼選擇?」梅蒂喊道。「我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王牌全在他的手裡,而且他給我的是最後通碟。不過事情並沒有那麼糟,」她說道,並設法擠出一個微笑想讓他好過一點。「我已經把這件事從頭到尾考慮過了。如果你客觀一點,這件事只是會讓我們不方便而已。」

  「我客觀得很,可是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派克激動地說道。

  不幸的是,梅蒂由於愧疚感太重,所以沒有想到如果她表示很厭惡見她的丈夫,也許派克會覺得好過一點。「聽我說,」她說著,給他一個鼓勵性的笑容。「就算我跑到墨西哥去辦離婚,我還是得面對許多財產問題。現在呢,六個月以後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包括離婚、財產以及工作問題。」

  「不錯,」派克憤憤地指出。「而這六個月之中有三個月你得跟姓費的在一起!」

  「我跟你說過了,他指明我們不一定要怎麼親密。再說,每星期我跟你還是有不少時間可以在一起。」

  「那個狗養的傢伙可真公平!」

  「你根本沒有客觀地想一想!」梅蒂警告著,而且這時她才發現她說的每一句話只使他更生氣。「他這麼做是為了報復我父親,不是為了得到我!」

  「別哄我了,梅蒂!姓費的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同性戀,只要有機可乘他一定要得到你。你剛才已經跟我提到三次了,在你們開會的時候,那個無賴的律師一直說費邁特自認是你的丈夫!而且,你知道這件事最讓我生氣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她說道,心中無奈得想哭,淚水梗在喉頭。「請你告訴我,如果你能盡量別那麼粗暴和蠻橫——」

  「我粗暴而蠻橫,是嗎?姓費的對你提出這種條件,而你卻怪我粗暴蠻橫,讓我告訴你我覺得最痛苦、最噁心的事是什麼——就是你竟然並不生氣!他給你五百萬元要你每個星期跟他野合四次,你卻說我粗暴?那相當於多少呢——每次十萬元?」

  「如果你要說得這麼精確,」梅蒂在挫累之餘,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了。「就技術上而言,他還是我的丈夫!」

  「那麼就技術上而言,我又是他媽的什麼呢?」

  「你是我的未婚夫。」

  「那麼你要收我多少錢呢?」

  「請你出去,派克。」她平靜地說。

  「很好。」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梅蒂忍住淚,把手上的訂婚戒指扯了下來。

  「拿走,」她吵啞著聲音說道,同時把戒指塞給他。「把這個也拿走。」

  派克看著她手中的戒指,怒氣頓時消散了大半。「你先留著吧,」他說道。「我們兩個都氣得無法仔細思考。不對,這是不對的,我最氣的就是這個。我氣你竟然這樣輕鬆愉快地接受這件事情!」

  「見鬼,我是想使事情看起來緩和一點,以免使你太過生氣。」

  他不安地猶豫著,合起她的手來握住戒指。「你是真的在安撫我,還是你自以為是呢,梅蒂?我覺得這整個世界已經天翻地覆了,而你卻比我更坦然。是你要面對這未來的三個月,又不是我。我想也許我應該離開一陣子,到你決定我到底對你有多重要以後再說。」

  「我則認為,」梅蒂傲然駁斥道。「你應該用一點時間想想你為什麼不能同情我、諒解我,而不要把這件事想成對你私人財產的『性』挑戰!」

  他離開了,把門在身後關上。梅蒂跌坐在沙發上。這個世界在幾天以前還是那麼充滿光明與希望,如今卻在她腳底下崩潰了——每次與費邁特遭遇時就是這樣。

  「對不起,先生,你不能在這裡停車。」邁特在梅蒂的公寓大樓前面下車以後,管理員對他說道。

  邁特心裡盡在想著他與妻子的第一次「約會」,所以只是把一張百元大鈔塞到管理員的手裡,就一步也不停地逕自走向入口。

  「我會幫你看好車子的,先生。」管理員在他身後喊道。

  這筆鉅額的小費也是為了以後或許還有需要用的,但是邁特並沒有停下來告訴管理員,事實上也沒有必要。世界上的管理員都是一樣的,既善於外交又善於經濟,充分明了這麼鉅額的小費一定也包括預付以後的服務需要,並不只是為了眼前而已。邁特目前還不確知以後還會需要什麼樣的服務,不過先買通梅蒂的管理員總是一個明智的舉動。

  屋子裡頭的守衛核對一下會客登記簿,看見了邁特的名字,於是客氣地點點頭。「柏小姐住六零五,」他說道。「我會通知她說你要上去了,電梯在那邊。」

  梅蒂緊張得手直發抖。她用手整理一下頭髮,又望望鏡中的自己。她的臉色蒼白,於是她又撲上一點腮紅。正要再塗一點口紅的時候,門鈴響了,口紅由她發顫的指間滑落到梳妝台上。她本來想繼續塗下去,但是又改變了主意,把口紅丟到皮包裡。邁特無禮得連要到哪裡去都不告訴她,害她不知道該穿什麼衣服,所以根本沒有必要為他打扮。事實上,要是他心存歪念,她應該是越難看越好!

  她走到門口,盡量不去理會自己發軟的雙膝,打開了門。她始終不抬起眼睛看他的臉,說道:「我正希望你會遲到。」

  邁特料到她不會有什麼好話當開場白,不過穿得一身翠綠的她是這麼漂亮,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把她拉到懷裡的衝動。「你希望我多遲才到呢?」

  「事實上,我希望是三個月。」

  他笑了。那渾厚的笑聲使梅蒂的頭抬起來了一點,但是她還是不肯看他的臉。「你已經那麼愉快了嗎?」她問道,目光緊盯著他寬闊的肩膀。

  「你很漂亮。」他說道。

  她還是不正眼看他,逕自轉身去衣櫥裡取外套。「因為你太不懂禮貌,不肯先讓我明白我們要到哪裡去,所以我根本沒有概念要穿什麼衣服。」

  邁特沒有說話,因為他明白如果她知道了一定會跟他吵,所以乾脆不告訴她。「你這麼穿很好。」他只是這麼說道。

  「謝謝你,你這句話可真有用,」梅蒂挖苦著他。她拿出外套,轉過身子來的時候卻與他撞個滿懷。「請你讓開好嗎?」

  「我來幫你穿外套。」他說道。

  「別幫我!」她說著,一面往旁邊移動。「什麼也別幫我!以後也別幫我!」

  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轉過來,「我們一個晚上都要這樣嗎?」他平靜地問。

  「不是的,」她恨恨地說。「這還算好的呢。」

  「我知道你很生氣——」

  梅蒂這時不怕看他了。「不對,你不知道!」她說道,聲音氣得發抖。「你以為你知道,可是實際上你連想都想像不到!」

  她原來打算一直冷漠待他,使他無聊死的,但是現在她放棄了這個念頭。「你要我信任你,卻利用我告訴你的每一件事情來反擊我!你難道真的以為可以在星期二把我的生活破壞無遺,然後又在星期三光明正大地走到這裡來,好像一切都會甜甜蜜蜜的,你——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偽君子!」

  邁特望著她那雙憤怒的眼睛,真心想跟她說:「我愛你。」可是在經過昨天的事以後,她絕不會相信他的話——而且就算她相信了,也一定會乘機與他作對,又要反悔他們的協議了。他是絕對不能讓她那麼做的。昨天,她告訴他說他們之間所擁有的只是一段恐怖的往事。他迫切需要好不容易交涉得來的這段時間——用以解除她的武裝,向她證明他與她未來的關係不會再像以往那樣痛苦。所以,目前他不打算與她爭辯,重要的是先使她不再為過去的事責怪他。

  邁特接過她手中的外套,為她舉起來讓她穿。「我知道現在在你眼中我像一個『沒有良心的偽君子』,梅蒂,我也不怪你這麼想。可是你至少要公平地想想看,我並不是十一年前那個壞蛋。」

  她穿上外套,不發一言地要走開,可是他抓住她的肩膀,使她轉身與他正面相對。一直到她抬眼看他了,他才說道:「你為我現在所做的事恨我,這一點我可以接受,可是別為了過去的事恨我。我跟你一樣是你父親陰謀下的受害者。」

  「你那時候也一樣沒有良心!」梅蒂說道,同時把他的手甩開。「你在南美洲的時候連信也懶得寫給我。」

  「我給你寫了幾十封信,」邁特說道,並且為她打開門。「而且有一半都寄了出去。何況你也沒有理由批評我,」他說道,跟她走在外頭鋪了地毯的信道上。「你在那幾個月裡只寫了三封信給我!」

  梅蒂看著他伸手按電梯鈕,心想他在說謊,可是她腦子裡有一個聲音在迴響——那時他就會批評她說「你也不是什麼會寫信的人」,她以為他是在批評她的信寫得不好……

  她又回想起那個時候,她的習慣是把寫給邁特的信放在靠門口的桌子上,等郵差送信來的時候順便取走,並且寄來的信也都是放在那裡。誰都可以把那些信拿走:她父親,或是門房。她只收到邁特兩封信,而那都是她徘徊在門口等信時,直接由郵差的手裡接到的。

  這時她心底疑雲驟起,不禁瞄邁特一眼,卻忍住想追問信件的衝動。電梯門開了,他陪她穿過大廳走到外面。一輛華麗的勞斯萊斯在路燈下等著。

  梅蒂坐進車子,邁特把車子發動了。這輛車子很漂亮,可是她死也不願恭維他的車子,而且她的心裡仍然在想那些信的事情。

  邁特顯然也在想同樣的事情,因為他一把車子駛上幹道,就問她說:「你收到我幾封信?」

  她不願意回答,可是也不能在那裡悶猜。「兩封。」她說道,雙眼直盯著自己的手。

  「你寫了幾封呢?」他追問著。

  她猶豫著,然後聳聳肩膀。「我每星期至少寫一封,一直到我從醫院回家才停止。」

  「我寫了幾十封信給你,」他說道。「我想你父親一直在攔截我們的信,顯然其中有兩封他漏掉了?」

  「現在那已不重要了。」

  「是嗎?」他冷冷地譏諷道。「老天,想想看我當初是怎樣苦等著你的信,而你的信又始終沒有來,那時候我心裡的感覺是怎樣的!」

  他的話以及他說話的口氣使她愕然。她驚異地朝他望一眼,因為他從來不會表示過從前他會把她放在心上。在床上的時候也許,可是下了床以後就不然了。她望著他的側影,時光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幾分鐘之後,她終於說道:「如果我要你告訴我你打算帶我到哪裡去,這個要求會不會太過分呢?」

  她看見他由於她終於打破沉默而微笑起來。「就是到這裡。」他說道,同時閃著方向燈,把車子開到他公寓大廈的地下室停車場去。

  由於他走的是一條不同的路線,所以梅蒂先前沒有認出他們要到哪裡去。「我應該料到你會有這個企圖的。」她說道,心裡已經在盤算,等他車子一停,她就要下車走回家去。

  「我父親想要見你。」邁特冷靜地說道,然後把車子停在另外兩輛豪華轎車中間。因為他的父親在,所以梅蒂勉強接受了,跟他下了車。

  她認出開門的人就是邁特的保鏢兼司機。在他身後,費比棋已經帶著笑瞼向她迎來。

  「她來了,」邁特對他父親說。「就如我保證的一樣——毫髮無傷,而且氣我氣得半死。」

  比棋張開雙臂歡迎梅蒂,高興地望著她笑。她走入他的懷抱中,卻硬是偏過頭不看邁特。

  比棋攬著她的肩膀,轉身看那個司機。「梅蒂,」他說道。「這位是歐喬伊。我想你們兩位還沒有正式介紹過吧?」

  梅蒂不好意思的笑笑,想起喬伊曾見過她兩次情緒最激動的場面。「你好,歐先生。」

  「很高興認識你,費太太。」

  「我姓柏。」梅蒂毅然說道。

  「好吧,」喬伊說道,朝邁特笑一笑,然後朝門口走去。「比棋,我待會兒在前面等你。」

  梅蒂上次來的時候並未留心這間寓所有多豪華,現在她緊張得不敢看人,所以只好環顧四周,不得不承認這裡實在是奢華已極,跟她自己的公寓恰成對比,可是梅蒂也很喜歡這裡的氣派。

  「怎麼樣,」比棋笑著問道。「你覺得邁特這個地方如何?」

  「很好。」她承認著。這時她突然想到費比棋在這裡實在是太好了。她想比棋一定不知道邁特的陰謀詭計,所以她決心要告訴比棋——最好是私下地——求他阻止邁特的行為。

  「邁特喜歡大理石,可是我處在大理石中間就覺得不舒服,」比棋開玩笑地說。「這使我覺得自己好像死了,停屍在這裡。」

  「我可以想見你在那黑色的大理石澡盆裡是什麼感覺。」梅蒂微微笑著說。

  「簡直就像在棺材裡頭。」比棋立即接著她的話說道,一面陪著她走過餐廳,上了三級台階到起居室裡。

  她坐下以後,比棋還是站在那裡,邁特則走向吧檯,並且問道:「你們要喝點什麼?」

  「我要薑汁麥酒。」比棋說。

  「我也一樣。」梅蒂說道。

  「你喝雪莉吧。」邁特說。

  「他說的對,」比棋說道。「現在我看別人喝酒一點關係也沒有了。」他又轉回話題說:「原來你也知道邁特的大理石澡盆?」

  梅蒂這時真後悔剛才道出那句話來。「我——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張這裡的照片。」

  「我就知道!」比棋對她眨著眼睛說。「這些年來,每次邁特的照片一上報,我就會告訴自己說:我希望柏梅蒂也看見這個了。你一直在注意他,是不是?」

  「沒有!」梅蒂連忙辯護著。「我絕對沒有!」

  怪的是這時來為她解圍的竟是邁特。他從吧檯那邊望過來,對她說道:「既然說到上報的問題。我倒希望你告訴我,你要怎麼樣把我們每次碰面的事情對外保密?」

  「保密?」比棋問道。「你們為什麼要保密?」

  梅蒂有十幾個氣憤的理由,可是她不能告訴他的爸爸。結果邁特插嘴道:「因為梅蒂還跟別人訂了婚。」然後邁特又把目光移向她。「你這些年也經常上報。不管我們到哪裡,別人都會認出來的。」

  這時比棋說話了。「我想我該去看看晚報到了沒有。」他說道,然後離開了房間。

  梅蒂等比棋走到聽不見他們說話的範圍以外之後,才故意說:「我不會被認出來,可是你會。你是美國的性象徵。你的座右銘是『只要會動的就帶上床』。是你跟搖滾歌星上床,同時又引誘她們的女僕——你是在笑我嗎?」她驚問道,因為她看見他的肩膀在顫動。

  他一面弄酒,一面笑著斜眼看她。「是誰說我的座右銘是『只要會動的就帶上床』?你又是在哪裡聽來那些女僕的事?」

  「柏氏百貨公司有幾個女秘書是你的崇拜者,」梅蒂頂嘴道。「她們在詢問報上看到關於你的報道。」

  「詢問報?」邁特努力忍住笑,假意皺起眉頭。「就是那篇說我被帶到一艘飛碟上,然後外星人教我怎麼樣做生意的東西嗎?」

  「不是,那是世界地球報!」梅蒂辯著,他那帶笑的口氣使她越來越有嚴重的受挫感。「我是在賣雜貨的書報攤上看到的。」

  他的笑意消逝了,聲音也似乎有著怒意。「我好像記得在某個地方看到過一篇文章,上面說你和一個劇作家有染。」

  「那是芝加哥論壇報,而且他們不是說我和韓舒亞有染,只是說我們常常見面。」

  邁特拿著酒朝她走過來。「你跟他有染嗎?」他追問著。

  梅蒂不甘示弱,站起身接過酒。「不可能,韓舒亞愛的是我弟弟裘依。」

  見到邁特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她終於得意了。「他愛的是你的什麼?」

  「裘依是我祖父繼室的兒子,可是他的年紀跟我差不多,所以我們決定以姊弟相稱。她的另一個兒子叫傑森。」

  邁特說:「那麼我想裘依是同性戀了?」

  梅蒂瞇起眼睛,他那嘲諷的口氣使她的笑容消失了。「不錯,可是你不可以說裘依壞話!他是我所認識最善良的人。傑森是正常的,可是卻是一隻豬!」

  見她這麼護衛她的弟弟,邁特的臉色緩和了。他忍不住舉起手去摸她。「誰會想到,」他微笑地說道,一面用手指輕撫她氣紅的臉頰。「我認識的這個女人在櫃子裡還藏了那麼多人物?」

  梅蒂沒有發覺比棋正在台階下面聽他們的談話,她掙開他的手。「至少我沒有跟他們睡過覺,」她激動地說。「而且他們也沒有粉紅色的頭髮!」

  「誰?」比棋笑著問道。「誰的頭髮是粉紅色的?」

  邁特朝旁邊望過去,見到廚子正在餐廳擺桌子。「現在吃晚飯還太早。」

  「是我的錯,」比棋說道。「我本來以為我的飛機是今天半夜的,可是等你去接梅蒂以後,我才發現是十一點鐘的,所以我就請衛太太把晚餐提前一個小時了。」

  梅蒂正希望今天晚上早點過去,所以很高興聽到晚餐要提前,也決定待會兒趁比棋要離開的時候請他順便送她回家。主意打定之後,她就可以靜下心吃晚餐了,而且比棋一直在說話,使得梅蒂更輕鬆了一點。事實上,雖然邁特坐在桌首,而她就坐在他的右邊,她始終不會跟他說話,也避免正眼看他——一直到甜點快吃完的時候。

  在晚餐快終了之前,梅蒂一直以為比棋不知道他兒子的和荒唐協議。可是當比棋站起身時,她才發現他實際上是知道的,而且他也不如她想像的那麼中立。「梅蒂,」比棋說道。「從我們坐下來之後你就沒有跟邁特說過一句話。沈默是沒有用的。你們兩個需要的是好好地吵一架,把所有事情都抖開來談,」他又頗有深意的朝邁特一笑。「等我跟梅蒂吻別之後你們就可以開始了,喬伊會在外面等我。」

  梅蒂匆忙站起來。「我們沒有架要吵。事實上,我得走了。你去機場之前可不可以順便送我回家。」比棋的聲音依舊是那麼平和而親切。「別傻了,梅蒂。你跟邁特一起留下來,他待會兒會送你回家。」

  「費先生——」

  「叫我爸爸。」

  「對不起——爸爸,」她更正了自己對他的稱呼,而且也明白她只有這個機會能爭取到他的支持。「我想你不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這裡。這都是因為你的兒子敲詐我,要我這十一個星期都得跟他見面。」

  她原以為比棋會很驚訝,並且要求邁特加以說明。可是沒想到比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而且還跟兒子站在同一邊。「他做的事都是必須的,要阻止你做出會令你們一輩子後悔的事。」

  梅蒂往後退著,彷彿被他們打了一個耳光。然後她開始用言詞反擊。「我實在不應該把十一年前的真相告訴你們,今天晚上我一直以為你不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裡——」她的語氣緩了下來,並且搖著頭感慨自己太天真了。「我本來還打算向你解釋,請你做調解人呢。」

  比棋舉起手表示無奈地請她諒解。然後憂心地看看站在一旁無動於衷的邁特。「我得走了。」比棋說道。他拍拍梅蒂的肩膀,然後就離開了。

  門關上之後,屋子裡立刻陷入一片沉默……氣氛沉重得令人窒息。梅蒂動了一下,想去拿自己的皮包和外套,可是邁特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來。「我要拿我的東西,然後回去。」她說道。

  「我們得談一談,梅蒂。」邁特用冰冷而具權威性的口氣說,並且把她轉過來面對他。

  「你得用暴力才能把我留在這裡,」她警告著他。「而你要是那樣,我明天就去警察局控告你。」

  邁特覺得又氣又好笑,不禁提醒她說:「你說過希望我們見面的事是私下進行的。」

  「我是說『秘密』的。」

  他發覺這樣沒有用,她的敵意越來越高漲,所以他只好採取威脅她的下策了。「我們已經講好了,或者你又不在乎你父親了?」她輕蔑地瞄他一眼,他不由得懷疑他說她不可能懷恨是錯誤的判斷。「我們今天晚上得談一下,」他放緩了口氣。

  「在這裡或是在你那裡都可以,由你決定。」

  「在我那裡!」她冷冷地說道。

  於是他們花了十五分鐘的時間回到她住的地方,一路上未交一語。等她打開門的時候,兩人之間的氣氛簡直是既凝重又緊張。

  她打開燈,然後走到壁爐旁邊,因為那是距離他最遠的地方。「你說你要談話。」她不客氣地提醒他,然後雙臂抱胸,靠著壁爐架站著,等他對她發動攻勢。結果沒料到他只是把雙手往長褲口袋裡一插,站在客廳中央緩緩打量四周,彷彿很自在。

  「很好,現在我可以心滿意足地死了,」梅蒂說道。他那溫煦的眼神和笑容使她越來越無法忽視。「現在,你到底想談什麼?」

  「譬如,我想知道為什麼你今天比昨天還生氣。」

  「我告訴你為什麼,」她說道,聲音在發顫。「昨天我向你的敲詐屈服了,同意見你十一個星期,可是我不會參與你這出鬧劇的。」

  「什麼鬧劇?」

  「假裝你想和解讓步的鬧劇。你當著律師那麼說,實際上卻是想報復,而這樣子比對我父親提出控訴要便宜得多了!」

  「首先,」他指出。「你要知道如果這樣行不通,我得給你五百萬元,梅蒂。」

  他強調著。「這並不是要報復,我在會談的時候已經說清楚,我為什麼要有這些時間跟你在一起。我們之間有一種感覺——一直都有一種感覺,十一年的分隔並不會使這種感覺消失!我希望再給這種感覺一個機會。」

  梅蒂張口結舌地望著他,氣他竟然敢扯這麼一個大謊,又高興他真的希望她會相信他。「那麼說,」她盡力克制著自己不要歇斯底里地笑出來。「我得相信你這些年來一直都對我還存有單相思嘍?」

  「如果我說那是真的,你會相信嗎?」

  「白癡才會相信!我今天晚上已說過了,每一個看報章雜誌的人都知道你有數以百計的情史!」

  「那些都是誇大其詞的,你也知道!」她懷疑地揚起眉毛。「見鬼了!」邁特咒了出來,生氣地用手梳過頭髮。「我沒有想到會這樣。」他走開之後又轉回身子。「如果我承認這些年來你一直讓我朝思暮想,你會不會相信呢?然而事實如此!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賣命工作了三年,然後又拿本錢去瘋狂地下注?你想不想知道我存到一百萬元的那一天我做了什麼事呢?」

  梅蒂眩然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我是像著了魔一樣決心要證明給你看,我也能做到!那天我的投資使我成為百萬富翁之後,我打開一瓶香檳向你致敬,雖然並不是什麼友善的敬酒。我說:『敬你,我的老婆——希望你將來會後悔當初不該拋棄我。」

  他繼續說道:「要不是我告訴你,我發現每一個被我帶上床的女人都跟你一樣是金髮碧眼,而且我下意識是在跟你做愛,那時候我的感覺是怎樣的呢?」

  「噁心!」梅蒂低聲說道,眼睛驚訝地睜得大大的。

  「那正是我當時的感覺!」他又走到她面前站住,口氣稍微緩和了一點。「現在是告解時間,輪到你講了。」

  「你是什麼意思?」梅蒂說道。她無法相信他說的,然而又彷彿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就從我說我們之間有一點感覺的時候,你為什麼會有那麼懷疑的反應開始說吧。」

  「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我們這些年來都沒有再結婚,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不奇怪。」

  「還有,在農莊上,你向我要求諒解的時候,你對我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沒有!」梅蒂說道,可是她知道自己在說謊。

  「或者,在我的辦公室裡,」他繼續盤問著她。「我向你要求停火的時候?」

  「我沒有任何感覺,從來都沒有,只是……只是一種平常的友誼而已。」她絕望地說。

  「你愛雷派克嗎?」

  「不錯!」

  「那麼上個週末你跟我上床是為什麼?」

  梅蒂顫顫地深吸一口氣。「事情就是那樣發生了,並不具有任何意義。我們先是想彼此安慰,感覺很……愉快,如此而已。」

  「別對我說謊!我們在床上簡直無法把對方愛夠,你清楚得很!」她還是頑固地不發一言。他逼問得更急了。「你絕對不想再和我做愛了,是不是呢?」

  「一點也不錯!」

  「你要不要給我五分鐘的時間證明你錯了?」

  「我沒錯。」梅蒂反駁道。

  「你是真的以為,」他說道,「我會有那麼天真,會不知道那天你也想要我想得發狂?」

  「我相信你對女人的經驗豐富得非常瞭解她們的感覺!」她頂撞著他,卻氣得未曾發現她這麼說等於是承認了。「可是我寧願破壞你的自信心,讓你知道我那天究竟是有什麼樣的感覺!我的感覺就跟我每次與你上床的時候一樣——既天真又笨拙!」

  他看起來彷彿要爆炸了。「你說什麼?」

  「你聽見我說的了。」她說道,卻見他的驚愕轉變了。他得用手抓住壁爐架穩住身子,然後大聲笑了起來。他一直笑著,笑得她生氣了想走開,這才止住。

  「對不起,」他說道,眼中有一種奇異的溫柔神采。他用一雙手摸著她的臉頰,有些高興又有些訝異,因為她顯然沒有很多性經驗。要是她有,就一定知道她只要輕輕一觸,就足以使他整個人都燃燒起來。「老天,你真可愛,」他低聲說著。「裡外都一樣。」他低頭想吻她,可是她把臉轉開了,所以他只吻著她的耳朵。

  「如果你回吻我,」他啞著聲音說道,同時用嘴唇輕輕刷著她的下頷。「我就把錢加到六百萬。今天晚上跟我上床,」他說著,整個人沉浸在她柔嫩的肌膚香味之中。「我就給你整個世界。如果你跟我住在一起——」他邊說邊由她的臉頰吻到嘴角。「我會給你更多。」

  她無法再把臉轉開,因為他的手臂攔住了她。她也無法移動身體,因為他的身體也攔住了她。梅蒂極力想不去理會他舌尖輕觸她耳朵所激起的快感。她故意不屑地說:「六百萬元和整個世界,那麼我如果跟你住在一起,你還能再給我什麼呢?」

  「天堂。」邁特抬起頭,用指尖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正視著他。他激動地說道:「我會用一個金的托盤把天堂呈獻給你。你想要的任何東西,一切一切。當然,我也包括在內。這是整個包辦的。」

  梅蒂被他的眼神與聲音迷惑住了。「我們會組成一個家庭,」他繼續為她描繪著天堂的遠景,一面又低下了頭。「我們會生很多孩子……我要六個。」他的嘴唇貼觸著她的太陽穴。

  「可是一個也可以,你不必現在決定。」她深吸一口氣,這時邁特決定今天晚上他只敢冒險推進到這個程度。他猛然直起身子。「想想看吧!」他笑著說道。

  梅蒂愕然看著他轉身走向門口,一句話不說就走了出去。她瞪著關上的門,回想著他說的每句話。她摸索到一張椅子坐下,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他一定是在說謊,他一定是瘋了。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怎麼會有那麼一個愚蠢的目標要證明給她看他配得上她。她看過許多關於他購併其它公司的手段,在在證明他是無情地誌在必得。

  梅蒂忽然明白一件事情,不禁歇斯底里地笑起來,顯然現在她已經成為費邁特「購併」野心下的新對象。她無法相信他這十一年來一直想著她。老天,他甚至沒有對她說過「我愛你」。

  然而,她真的相信他說的某些話:他拚命工作賺錢很可能真的是想向她和她父親證明他也辦得到。這正像邁特的為人。她也相信他賺到一百萬元的時候真的曾經開香檳向她敬酒。他是決心要報復到底,所以才會成為商場上的強人。

  她發覺自己對他的想法有些軟化了,而她拒絕面對其原因:邁特還有一件事也說得不假——他們兩人之間有一種感覺。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產生一種無以名之的聯繫。後來在農莊上,那種聯繫又把他們拉得更近。她那時候就感覺到了。而今她更震驚的是邁特竟然也有同感。從某一方面而言,他們彷彿生疏卻又極為親密,她無法真正恨邁特。

  梅蒂歎一口氣,起身把燈熄掉,走進臥室。她站在床邊脫衣服的時候,邁特的話在她耳邊迴響起來,使她一邊解著扣子一邊不知不覺地現出了笑意。「今天晚上跟我上床,我就把整個世界給你。跟我住在一起,我就用金托盤把天堂呈獻給你。你想要的任何事情,一切一切。當然,我也包括在內。這是整體包辦的交易。」

  她站在那裡發了一會兒呆,繼而猛力搖頭,繼續脫著衣服。這個男人是絕對致命的。難怪女人會拜倒在他的腳下。只要回想他在她耳邊的輕語,就足以使她雙手發抖!真是的,她忍不住笑著想,要是他能把他的吸引力一瓶一瓶裝起來賣錢,他也就不必那麼努力工作賺錢了。她又想到他不知曾跟多少個女人許諾過天堂,臉上的笑容不禁消失了。然而她一轉念又想到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根據她所看過的報道,都說他向來是一個人住的。想到這裡。她竟又覺得好多了。

  上床以後,她又想到了派克,心情頓時低落下來。她這一整天一直都盼望他會打電話來。雖然昨天分手時鬧得很不愉快,然而她知道他們兩人都不是真的想解除婚約。她想到他或許也在等她打電話給他。明天,她心裡決定著,明天她要打電話給他,設法使他諒解這情形。

  「早,邁特,」喬伊說道。邁特坐進汽車,時間是早上八點十五分。喬伊不安地瞄著邁特手中尚未打開的報紙,又補上一句:「一切是不是……都很好呢?我是說,你和你的太太?」

  「不盡然。」邁特答道。通常他每天上車第一件事就是看報紙,然而今天他只是伸長了腿坐在那裡瞪著窗外。

  他的秘書在樓下大廳等著,另外還有電視台和廣播電台。「『人物』雜誌要和你談,可是『國家詢問報』要和我談——他們說他們要從一個秘書的角度來看事情。我都把他們掛斷了。還有兩個神經病打來說你一定是同性戀。伍小姐也來了一通,要我告訴你,你是一個欺人騙世的無賴。安湯姆打電話來問有什麼事情他可以幫忙,樓下守衛也問要不要禁止新聞記者上來。」她望了他一眼。「我都已經處理掉了。」

  邁特皺起眉頭,心裡把商際公司所有的事都想了一遍,也想不出有什麼會造成這麼大的轟動。「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她朝著報紙點點頭。「你還沒有看報嗎?」

  「沒有,」邁特伸手把報紙翻開。「可是如果——」他瞄一眼頭版,立即呆住了,震驚得無法自己:上面是他、梅蒂和派克三個人的照片,加上一個聳人聽聞的標題——冒牌律師供認詐騙名流客戶。

  他抓起報紙把整篇報導飛快看完,下巴抿得緊緊的。

  「昨天晚上,伊利諾州貝爾村警察逮捕了四十五歲的查洛士,罪名是詐欺和無照營業。根據警方的說法,查洛士供認這十五年來詐騙過數以百計的客戶,假冒法官簽名而從未真正提出申訴,其中包括十一年前的一件離婚案子,當事人是百貨公司女繼承人柏梅蒂和企業家費邁特。柏梅蒂在這個月才剛剛宣佈即將和金融家雷派克結婚……」

  邁特狠狠咒著,然後抬起頭來,心中在盤算各種可能的後果。他看著秘書,開始發出一連串的指示:「打電話找李大衛和皮比爾,再找我的專機駕駛。打電話給喬伊要他備車待命,然後再打電話給我太太。」

  她點點頭,離開了他的辦公室。邁特又把報紙上的消息看完。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這件事對梅蒂想繼任為柏氏百貨公司董事長的計劃都是非常不利的。

  報道在第一版未完,又繼續移到第三頁,邁特看了氣得咬牙切齒。第三頁的標題是「三人行」,並分別刊了一張梅蒂笑著與派克共舞的照片,以及邁特在紐約某個慈善舞會中與一個紅髮女郎共舞的照片。照片下面又是一篇生動的報道,記述著幾星期以前梅蒂在歌劇院是如何給邁特難堪,又詳細描繪他們的約會習慣。邁特按著內線電話鈕,愛蓮匆忙跑了進來。他問道:「要你打的那些電話怎麼樣了?」

  「比爾和大衛要到九點才能聯絡到,」她說道。「你的駕駛正在試飛新引擎,我已經留話要他一著陸就打電話來,那大概是二十分鐘以後。歐喬伊正要回車子上,我要他在車庫等著,以避開大廳的那些記者——」

  「我太太呢?」邁特問道,他沒有發覺自己已經在這五分鐘內第二次這麼稱呼她了。

  「她的秘書說她還沒有到,而且就算她到了,柏小姐的指示也是要你有什麼事都透過她的律師談。」

  「那個指示已經更改了,」邁特不耐地說道。他伸手按摩著頸後酸疼的肌肉,知道他必須先找到梅蒂,以免她單獨面對記者。「你打電話的時候,她秘書的聲音聽起來怎麼樣——是不是一切都正常呢?」

  「她聽起來好像快崩潰了。」

  「那表示她也跟你一樣接到了一堆電話。」邁特抓起外套就朝門口走去。「要律師和駕駛打到她那裡找我,」他命令著,「再打電話給公關部,要他們設法把記者留在這裡,可是要勸他們客氣一點。跟記者保證說今天下午……一點鐘會有記者會。我會從梅蒂那裡打電話回來通知記者會的地點。同時呢,在那些記者等的時候給他們一些吃的東西。」

  「你當真是指吃的東西?」她說道,因為通常如果有記者干涉的他私生活,他不是迴避,就是要他們滾到一邊去。

  「我是說真的,」邁特說道。他走到門口時又拋下一個指示:「打電話給雷派克。一定也會有一堆記者去找他。告訴他打到梅蒂的辦公室去找我,並且要他到時候按照我們的說法回答記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18:24:15

  第十五章

  八點三十五分,梅蒂走出電梯,朝辦公室走去,心裡正在慶幸可能藉著工作驅走腦海中邁特的影子。她昨晚一直在想著他,結果不僅沒有睡好,今天早上也睡過了頭。此刻她必須把私人問題拋開,專心處理公事。

  「早,凱西,「她對接待員說道,然後看看四周,本來都會準時在八點半上班的職員都不在。」大家都到哪裡去了?發生了什麼事?「她問道。

  凱西睜大眼睛望著她,緊張地吞嚥著口水。」海梨下樓去找安全部門了。我想大家大概都在咖啡間那裡吧,海梨把你的電話都扣住了。「梅蒂皺起眉頭,聽見電話鈴響個不停,可是沒有人接。」是不是有人過生日?「她問道。通常有員工過生日的時候,大家會聚到咖啡間吃蛋糕。她這才想到她自己的生日就是兩天以後的星期六,一時之間她以為他們是要提前給她驚喜。

  「他們是在想什麼方法能幫助你!」

  「幫助我?」梅蒂驚訝地笑著問。

  莉莎張大了嘴巴,連忙把懷裡的報紙抱緊了,彷彿想把它們藏起來。「你還沒有看報,是不是?」

  一種不祥的警告自她心底升起。梅蒂說:「我還沒看,今天早上睡過頭了,沒有時間看。你為什麼問?發生了什麼事?」

  莉莎不甚甘願地把那一堆報紙放到海蒂桌上。梅蒂把眼光自莉莎蒼白的瞼轉移到報紙上,隨即半個身子站了起來。」噢,我的天!「她驚呼了出來,眼睛緊盯著報紙,強迫自己耐心把報道看完。然後她又翻到第三頁,繼續看看那些聳動的文章。好不容易看完以後,她抬起頭來,眼中儘是惶恐之色。」噢,我的天!「她又低聲重複一遍。

  海梨突然開門進來,把她們兩人都嚇了一跳。」我去找過安全部門了,「海梨說道。她的短髮蓬亂,彷彿剛用手指抓過似的。」大門口擠了一大群記者等著我們開門。他們後來又到從員工出入口進來,所以白馬克就放他們進來了,讓他們到禮堂去等著。電話一直響個不停,大部分都是記者打來的,可是有兩通是兩位董事打來的,他們要立刻跟你講話。雷先生打了三次,費先生也打了一次。白馬克希望你給他指示,我也一樣!」

  梅蒂想要集中思緒,可是她實在是慌得心亂如麻。她應該知道,遲早會有記者把她與邁特結婚的原因挖出來。一定會有人洩漏口風——也許是僕人,也許是醫院裡的人——然後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她當年是那麼一個愚蠢的未婚媽媽,嫁了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丈夫。她的尊嚴與隱私將被破壞無遺。每個人都可能犯錯,她恨憤地想著,可是隨後就風平浪靜了。只有她,犯了一次錯以後,就必須一而再、再而三地付出代價。

  她這時突然想到,等那個冒牌律師把「細節」都公開以後,別人會有怎麼樣的反應,想到這她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他們不僅將把她描述成一個連避孕常識都沒有的傻女孩,而且還是一個被薄情郎虐待加遺棄的小可憐!

  還有派克——老天,派克原是一個頗受敬重的銀行家,現在報紙也要把他拖下水了。

  她突然想到這件事對邁特的影響,就更覺得難過得要死,別人如果知道他竟如此狠心地把身懷六甲的小妻子加以遺棄,他將會名譽掃地……

  「梅蒂,拜託你……告訴我要怎麼辦。「海梨懇求的聲音彷彿來自好遙遠的地方。」我桌上的電話還在響呢!」

  莉莎舉起手阻止海梨說下去。「給她時間想一想——你進來的時候,她才剛看完報紙。」

  梅蒂跌坐在椅子上,搖著頭彷彿想讓腦筋清醒一點。她知道自己必須採取行動——任何行動都可以。然而她卻無計可施,只好緩緩說道:「我們就按照平常應付記者的方式轉到公關部去。再要白馬克招呼一下在禮堂等著的那些記者。」

  「好的,可是你要公關部怎麼對那些記者說呢?」

  梅蒂抬起目光看著海梨。她顫顫地吸一口氣,承認道:「我還不知道。就告訴他們先等一下——」她的話被敲門聲打斷了。三個人同時轉頭望過去,只見接待員探頭進來,焦急地說:「對不起打擾你,柏小姐,可是費先生來了,而且他——他堅持要見你。我想他不會接受否定的答案的,要不要我打電話叫警衛呢?」

  「不要!「梅蒂說道。她鼓起勇氣,準備見到一個震怒不已的費邁特。」海梨,請你去帶他來這裡吧。」

  邁特看著接待員走向梅蒂的辦公室,他不耐地站在櫃檯前面等著。他的出現引起了周圍眾多員工的興趣,然而他對之視若無睹。他看見接待員跟一個女人從梅蒂的辦公室走出來,就朝前一步,心中打算著如果梅蒂竟傻得拒絕見他,他就要闖進去了。「費先生,」那個黑髮女人說道。「我是謝海梨,柏小姐的秘書。對不起讓你久等,請跟我來吧。」

  邁特捺住性子放慢腳步,跟在海梨後面走。海梨打開梅蒂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就如往常一樣,邁特一見到梅蒂,心中就不由得充滿驕傲:她看起來是那麼高雅尊貴,儼然一個女正坐在那裡,只不過此刻這位女王的臉色有點蒼白,神色也有些焦慮。他把目光自梅蒂身上移開,看看她的女秘書,竟自然而然地發號施令起來。」我在等兩個電話,「他快速地對海梨說著。」他們一打來就趕快告訴我。對其他打電話來的人,就說我們在開財務預算會議,不能打擾,也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海梨點點頭,匆匆離開了。邁特朝梅蒂走過去,梅蒂緩緩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出來。邁特偏過頭,見窗邊有一個黑頭髮的女人站在那裡正非常著迷地打量著他。他問道:「她是誰?」

  「她是龐莉莎,「梅蒂說道。」是我的老朋友,讓她留在這裡。「她茫然地問著:「為什麼要說我們在開『預算』會議?」

  邁特真想把她摟到懷裡安慰著,然而他忍住了,知道她一定會拒絕的。他露出安慰性的笑容,故意用輕鬆的口氣說:「如果別人知道這裡在開很無聊的會議,就不會想來了。你想還會有什麼比預算會議更無聊的嗎?她想笑可是笑不出來。邁特又恩威並重地說道:「運氣好的話,我們也許可以全身而退。現在,你願不願意信任我,照我的話做呢?」

  梅蒂望著他,發覺他不僅沒有怪她父親惹來這一堆麻煩,反而挺身而出要幫忙她。她緩緩挺直身子,覺得自己的力氣與思考力又回來了。她點點頭,說:「好的。你要我怎麼做呢?」

  邁特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微笑著,為她能這麼快又這麼勇敢地反應而感到欣慰。」很好,「他輕聲說道。」大老闆是絕對不會膽怯的。」

  「大老闆只會唬人。「她說道,勉強笑出來。

  「不錯,」邁特笑了。他正要說話,內線電話突然響了。梅蒂拿起話筒聽了一下,然後把話筒交給他。「我的秘書說,有一個叫沙提夫和李大衛的人同時打電話找你。」

  邁特並不接過話筒,說道:「這電話有沒有對講機呢?」梅蒂明白他是希望屋內每個人都能聽到他的談話內容,於是就把電話轉到對講機上。邁特按了扭,說道:「提夫,飛機能飛嗎?」

  「當然,邁特,我剛剛試飛過,情況好極了。」

  「好,請你等一下。「邁特把電話保留著,然後又接到另一線電話上跟李大衛說:「你有沒有看到報紙?」

  「看過了,真是一團糟,邁特,而且以後還會更糟。你有什麼事要我們做嗎?」

  「有。去找查洛士,認識一下你們的新『客戶』,然後把那個無賴保釋出來。」

  「什麼?」

  「你聽見我說的了。把他保釋出來,勸他把資料交給你,讓你做他的辯護律師。等他把資料給你之後,你就可以設法不讓記者看見我們的離婚案子——這是假設那個無賴還保留了一份副本。要是他沒有副本,你就盡量想辦法讓他忘記所有的細節。」

  「細節是怎樣的?他當初是基於什麼理由寫訴狀的?」

  「我收到文件的時候,氣得根本沒有細看,可是我記得好像是什麼虐待和遺棄之類的。梅蒂在這裡,讓我問她一下。」他看著梅蒂,口氣放緩和了。「你還記得什麼細節嗎?有什麼對我們任何一方不利的嗎?」

  「上面提到我爸爸給了你一張一萬元的支票。」

  「什麼支票?我根本不知道有什麼支票,我的那份文件裡面也沒有提。」

  「我的那份文件上面說到了,也說你承認收下了。」

  李大衛也聽到了他們這段對話,他譏諷地說:「這可真是好極了!新聞界會大炒特炒,說當時身無分文的你怎麼樣拿了她的錢卻無法養她。『」「別說了!」邁特打斷大衛的話,以免梅蒂聽了生氣。「他們說我是個遺棄老婆的淘金者。要是你能控制住查洛士,別讓他信口開河,就不會再有什麼閒話了。」

  「可能沒那麼容易。根據報紙上的說法,他決定要自己辯解。他顯然是想借這個機會在法庭上大出一下鋒頭。」

  「讓他改變主意!」邁特斷然說道。「設法使他的聽證會延期,然後把他弄出城去,讓新聞記者找不到他。以後再由我來對付他。」

  「要是他留有資料,以後勢必要交出來當作證據。其它的受害人也必須予以通知。」

  「那可以以後再跟檢察官商量,」邁特說道。「我的飛機在貝爾村機場等你,你把事情都打點好以後就打電話給我。」

  「好的。」大衛說道。

  邁特連再見都不說,就掛斷了電話,然後又接到另一線跟駕駛員說:「一個小時之內準備飛到貝爾村。你會有兩個乘客,回來的時候有三個,中間還得停下來讓一個下機。他們到時候會告訴你到哪裡。」

  「好」電話掛上以後,梅蒂瞪著他,對他處理事情的手法與速度感到訝異。她忍住笑,問道:「你打算怎麼樣料理查洛士呢?」

  「那讓我來管他。現在,請你打電話給雷派克。我們這裡的事還沒解決呢!」

  梅蒂順從地打了電話給派克。派克一接起電話回答時,就可以聽出他認為事態相當嚴重。「梅蒂,我這一個早上都在打電話找你,可是他們都不肯轉接給你。」

  「對不起會這個樣子,」她說道。由於太過焦慮,她沒想到現在電話還在對講機上。「我真是有說不出的抱歉。」

  「這不是你的錯,」派克歎著氣說道。「現在我們得決定要怎麼辦,我已經接到了一堆警告。跟你結婚的那個狗養的神氣鬼,今天早上竟然要他的秘書打電話給我,指示我應該怎樣。」

  「我希望今天讓每個記者都心滿意足,然後從此消失,再也不來打擾我們。我希望他們今天離開的時候都對我們滿懷同情,而且深信我們三人之間絕無惡意。」邁特停了一下,看著梅蒂說:「我們要把記者安排到哪裡?商際公司的股東會議室並不是很大——」

  「我們的禮堂可以,「梅蒂連忙說道。」那裡本來就已經佈置好要辦一年一度的聖誕節聯歡會,所以裡頭很乾淨,隨時都可以用。」

  「你聽見了嗎?「邁特問著派克。

  「嗯。」

  「那你就盡快趕來,我們好準備一下要說什麼。」邁特命令著,然後就粗魯地切斷了電話。他瞄看梅蒂,只見她瞧他的眼神中充滿欽佩與感激,這使他剛才的妒意消失了不少。

  這時莉莎站直了身子,眼裡帶著頗覺有趣的光采,「我從前一直在懷疑你是怎樣使梅蒂放開顧慮而跟你上床、懷孕、結婚,然後又差一點跟你跑到南美洲去——而且這一切只不過是幾天之內的事。現在我明白了。你不是什麼』鉅子『,而是』颶風『。順便再問一下,」她問道。「你是不是投民主黨的票?」

  「是的,」邁特說道。「怎麼樣?」

  「只是好奇,」她說道,注意到梅蒂在一旁皺起了眉頭,莉莎對邁特伸出手,口氣平穩地說:「很高興我終於見到了梅蒂的丈夫。」

  邁特笑著與她回握,心裡立即斷定他很喜歡龐莉莎。

  在邁特的建議之下,梅蒂也請了公司裡所有的資深主管參加記者會,希望藉以消除員工之間的閒言閒語,把實情讓他們知道。為了使記者「口軟」一點,百貨公司內的餐飲部也奉梅蒂的命令趕製出一百五十份餐點招待記者,所以此刻坐在禮堂內的記者個個都已吃飽喝足了。

  梅蒂在後台等候的時候,對於邁特與派克兩個人趕來救駕,使她感到既感激又幸福。她早已忘記了先前與邁特的那個協議,以及前一晚與派克的吵嘴,目前較重要的是他們倆商界和社交界打滾了那麼多年,邁特仍然具有一種粗獷不馴的風格,他不是傳統的英俊——除了他的睫毛。梅蒂微笑著想起來,邁特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又深又密的長睫毛。

  場內突然靜了下來,燈光亮了起來,麥克風發出刺耳的聲音。梅蒂的脈搏加速了,先前所有雜念都消失了,一心只想著接下來要面對的事情。「各位女士和先生,」柏氏公司的公關部主任說道。「在柏小姐、雷先生和費先生出來之前,他們要我先宣讀一份聲明,說明有關這件事情的真相。全文如下:三個星期以前,雷先生首先發現,查洛士所辦的離婚協議書中有許多疑點,隨後柏小姐就和費先生碰面,一起商量這件事情……」

  那份聲明快要讀完的時候,邁特和派克都放下手中的影本,開始朝梅蒂走過去,分別站在她的左右側。」準備好了嗎?「派克問梅蒂。她點點頭,緊張地整理一下衣領。」你看起來好極了。「派克安慰著她,可是邁特卻皺起眉頭,為她的緊張神色感到焦慮。

  「放輕鬆一點,」邁特安慰著她。「我們都是受害者,所以不必像做了虧心事一樣怕被他們挖出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自然一點,對他們微笑,梅蒂,」他鼓勵著她,看著她設法使呼吸平穩一點。「我一個人無法撐下去,我需要你的幫助!」

  這麼一句話竟然出自邁特之口,使她不禁笑了起來,忘了她本來對公開談論私生活所存的恐懼與怒意。」這才是我的乖女孩。「邁特說著,給她讚許的一笑。

  「她不是——」派克脫口說道,而就在這時公關部主任已經把聲明宣讀完畢,然後喊出了他們三個人的名字,揭示著他們該出場了。

  他們三個人一現身,閃光燈立刻此起彼落,攝影機的燈光也亮了起來,跟隨著他們走到麥克風前面。於是按照他們先前的約定,由邁特先發言回答問題。儘管如此,梅蒂還是很訝異他竟然還能維持固有的幽默感。「各位女土,各位先生,你們能來參加我們的盛會真好,」他說道。「要是我們昨天就能知道你們要來,今天就會帶幾隻馬戲團的大象來。」他停了一下,等笑聲低下去以後,他又說道:「我們只有五分鐘的時間,所以請你們發問的時候盡量簡短扼要。我有全世界的時間配合你們,「他開玩笑地說,然後又停了一會兒等記者的笑聲平靜下來。」可是梅蒂必須照顧這個百貨公司,派克待會兒也有會要開。」

  他故意親切地直接稱呼梅蒂與派克的名字,使大家頗感驚訝,但片刻之後場內立刻此起彼落地響起了各種問題。聲音最大的是坐在第一排的CBS記者:「費先生,你和柏小姐的婚姻為什麼要那麼秘密?」

  「如果你的意思是說為什麼當初你不知道這件事情,「邁特沉著地說道。」我的回答是,十一年前梅蒂和我都不是什麼公眾人物。」

  「雷先生——「芝加哥太陽報的記者喊了出來。」你跟柏小姐的婚禮會不會延期呢?」

  派克冷淡的笑容閃現一下就迅速消失了。「你剛才也聽到聲明裡說的了,梅蒂和費——和邁特,」他連忙更正著,並設法對邁特擠出一個親切的笑容。「他們會按法律程序辦理離婚。當然了,我們的婚禮也是延後,等到一切定案了以後,不然的話梅蒂就犯了重婚罪。」

  他提到」重婚罪「是一個錯誤,派克話一出口就氣自己說錯了。梅蒂感覺到了,也感覺到那些記者原來輕鬆的心情頓時為之一變,就連發問時的口氣也變了。」費先生,你和柏小姐已經申請離婚了嗎?「一個記者問道。」如果有的話,離婚的理由是什麼呢?」

  「沒有,「邁特沉穩的聲音插了進來。」我們還沒有辦。」

  「為什麼?「一個女記者問道。

  邁特故意對她苦笑。」我現在對律師沒有什麼信心了,你願不願意推薦一位給我呢?」

  梅蒂知道邁特是在盡量設法使氣氛輕鬆一點,所以當記者的下一個問題指向她的時候,她發誓要盡量幫助他。「柏小姐,」一個記者大聲喊道。「你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是怎樣的?」她看見邁特傾身向前,張嘴要為她把這個問題攔回去,可是她決意挺身而出。

  「事實上,「她說著,現出一個親切的笑容,」自從我上次在小學六年級時打扮成一個棗子上台表演以後,我從來不會感到這麼痛苦過。」

  她這出人意料的回答掀起一陣笑聲,不過邁特的反應更是引起了一連串的閃光燈亮了起來,因為他也驚訝地轉頭看她,並且對她璨然一笑。

  梅蒂真正害怕的問題終於有人提出來了:「費先生,十一年前你們離婚的理由是什麼?」

  「我們不確定,「邁特對那個女記者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道,並給她一個充滿魅力的笑容。」我們發現查洛士寄給我們的兩份協議書不盡相同。」

  一個論壇報的記者問道:「柏小姐,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們的婚姻為什麼破裂了呢?」

  梅蒂知道這個問題邁特不能代她回答。絕望之中她突然產生了靈感。於是她努力用輕鬆的口氣說:「那個時候我似乎認為跟費先生在一起的生活可能會很……無聊。「記者都笑了起來,她卻又加了一句正經話:「那時候我是在城裡長大的女孩,又非常年輕。我們結婚幾個星期以後邁特就跑到荒僻的南美洲去了,我們的生活方式全然不同。」

  「有沒有可能復合呢?」一個NBC的記者問。

  「當然沒有。「梅蒂本能地答道。

  「經過這麼多年以後決無此理。」派克加上一句。「費先生?」那個記者又追問著。「你願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不。」他淡淡地說道。

  「這是你的答案,還是表示你拒絕回答?」

  「隨便你怎麼說。「他微微一笑,眼裡卻了無笑意,然後他就轉頭回答其它記者的問題了。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提出來,但是最困難的一部分已經應付過了。梅蒂聽著那些問話,竟感到出奇地鎮定。

  幾分鐘以後,邁特環視一下場內,說道:「我們的時間差不多了。希望你們都已經得到了想要知道的答案。派克,」他用令人佩服的親切口氣說道:「你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呢?」

  派克也回他一個同樣的微笑。「我想該說的都說了,邁特。現在讓我們結束這件事,讓梅蒂回去工作吧。」

  「在你走以前我還有一個問題,」一個女記者喊道。「你們三個人處理這件事的態度都出奇地從容。特別是你,雷先生,因為你是在全無準備的情形下被扯了進來。我們原以為你會對費先生很有敵意,因為這件事迫使你和柏小姐的婚事延期了。」

  「我沒有理由那樣,」派克也給她一個迷人的笑容。「費邁特和我都是文明人,我們都會以友善的態度處理這件事情。我們——我們三個人都是在一種不尋常的狀況下捲入這場是非,然而事情應該可以輕易解決的。事實上,這整件事情只不過相當於一項生意上的合約在執行上有一點疏忽,現在必須重新修正而已。」

  莉莎在後台等著。她拉住梅蒂的手擁抱了她一下。」跟我們一起上樓去。「梅蒂低聲說道,希望如果有莉莎在場,邁特和派克也許會表現得文明~點。

  他們搭電梯上樓去,一位女性顧客用手肘推推她的朋友。」那是柏梅蒂和她的丈夫以及未婚夫,「她低聲說道,聲音卻足以使每個人都聽到。」一個丈夫加一個未婚夫,這不是很有意思嗎?還有,那個費邁特,她的丈夫,他總是跟電影明星約會!」

  梅蒂的瞼脹紅了,可是他們沒有人說話。一直等他們都走過梅蒂的辦公室以後,莉莎才打破沉默,再度擁抱了一下梅蒂,笑著對她說道:「你表現得好極了,梅蒂!真的好極了。」

  「我才不至於那樣呢。「梅蒂無力地說道。

  「你是棒極了,我簡直不敢相信你會說到六年級時打扮成棗子的事情,那簡直不像你會說的話。」然後她又轉頭對邁特說:「這都多虧你對她產生了非常好的影響。」

  「你難道沒有工作要做嗎?「派克插口說道。

  莉莎向來都超時工作,往往在打烊以後還在加班,此刻她只是聳聳肩說:「我已經工作夠久的時間了。」

  「我倒是還有事情要做。」梅蒂說道。

  派克走向前,在她的頰上吻了一下,然後帶笑望著她說:「我們星期六晚上見。」

  邁特給梅蒂兩秒鐘的時間回絕,然而梅蒂卻遲疑著。於是邁特看著派克,不動聲色地說道:「恐怕不行。」

  「聽著,姓費的!以後十一個星期的週末也許是你的,可是這個星期六是我的。那天正好是梅蒂的三十歲生日,我們早幾個星期以前就計劃好了。我們要去安東尼奧吃晚餐。」

  邁特轉頭對莉莎說:「你星期六晚上有計劃嗎?」

  「沒有什麼一定的計劃。「莉莎愕然說道。

  「很好,那麼我們四個人一起去,」他說道。「可是不要在安東尼奧,那裡太公開,也太亮了。我們到那裡不到幾秒鐘就會被人認出來,所以地方由我來選。」他很氣梅蒂竟然不會回絕派克,於是冷冷地點點頭就離開了。

  派克也跟著離開了,可是莉莎還逗留在那裡,她臉上一副陶醉的神情,跌坐在椅子上。「我的天,梅蒂,」她笑著說道。「難怪你會同意他的條件。他真是我所見最有魄力的一個男人——而且也是最性感的!」

  「這可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梅蒂答道,拒絕對邁特作個人評論。「我父親在船上是不應該看新聞的。如果他突然不聽醫生囑咐而看到今天的新聞,我們恐怕得派醫護專機去接他了。」

  「如果我是你,」莉莎嫌惡地說道。「我會派一隊戰鬥機過去,以報復他十一年前做的好事!」

  「現在別讓我想起從前的事,梅蒂說道。」我會發瘋的。等他回來以後,我和他會把話講清楚。事實上,這些天以來我已經想過這件事了,而且客觀地說起來,我想他可能只是想保護我,不讓我受騙於一個淘金者而傷心。」

  「所以他就自己傷了你的心!」

  梅蒂遲疑著,然而她終於承認了。「差不多吧!」她決心現在不去想個人的事,因為這是唯一的應付方法。「我們星期六見,莉莎。」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邁特正在跟三個主管開會的時候,內線電話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不等愛蓮解釋就說道:「如果不是緊急的事情,就等我開完會以後再告訴我。」

  「柏小姐打電話來,」愛蓮微笑著說。「這算不算緊急的事呢?」

  「算。」他也微笑著回答道,可是當他伸手去接梅蒂的電話時,感覺並不是很愉快。昨天下午稍晚的時候,他曾經打電話找她,想告訴她查洛士已經在他的掌握之中,被安排到一個記者找不到的地方去了。結果梅蒂的秘書說她要開好幾個小時的會。邁特不希望她擔心,所以就仔細地把事情交代清楚,要她的秘書轉達給她。當天晚上梅蒂並沒有回電,他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和派克忙著在床上慶祝這個消息,所以根本懶得回他電話。事實上這一整個星期來,她可能還跟派克睡覺的這個想法一直在困擾著他,昨天晚上更是害他直到天明才睡著。他對坐在桌前的三個人點點頭表示歉意,然後拿起電話。

  「邁特,「梅蒂說道,聽起來似乎很不安。」我知道今天晚上是你的,可是我五點鐘有一個會要開,而且還有一堆公事要做。」

  「也許我太缺乏彈性,「他冷冷地說道。」可是我們的協議不能改。」

  「我知道,「她誇張地歎一口氣。」可是我除了會遲到一點之外,還得把一堆公事帶回家做,今天晚上我跟你實在沒有多少面對面的時間。「她的語氣中帶有一種解嘲的意味。

  邁待表現得很不願意妥協的樣子,說道:「你有什麼建議呢,梅蒂?」

  「我希望你能來我這裡。我們可以早一點吃晚飯,找一個近一點的地方隨便吃吃。」

  邁特的惱意消失了,可是為了避免她放意找個公開的地方草草敷衍他們的約會,所以用一種堅定但不失客氣的語調說:「那樣也可以。我也有一堆公事要做,所以我可以帶過去。等吃過飯以後,我們可以安安靜靜地過一個勤奮的晚上——在你家還是我家呢?」

  她猶豫著。」你保證我們會工作嗎?我是說,我不希望我得……」

  聽見她說不下去了,他的嘴角現出笑意。顯然她的公事並不是很緊急,而且她也還在擔心他會強迫她上床。「我們會工作。」他保證著。

  她寬心地舒一口氣,笑了起來。「好吧。你何不在六點鐘到我這裡來?對街有一家很好的餐館,吃完飯後我們可以到我家去。」

  「相當不錯,」他說道。只要她不是試圖逃避他,他就很樂意配合她的作息。「那些記者有沒有再去打擾你?」

  「我接到幾通電話,可是我們昨天的表現太好,所以我想以後就會自然而然地無疾而終了。我昨天晚上跟派克談過話今天早上也談過,他也沒有什麼記者找他麻煩。」

  就算是記者把派克吃掉了,邁特也不會在乎的,而她自記者會結束後已經跟派克談過兩次話,卻一直到現在才打電話給他,這一點倒不曾令邁特生氣。相反的,他竟然鬆了一口氣,因為這表示她昨天晚上並沒有跟派克在一起。所以邁特又對她說沒有記者找上門是好消息,並且同意在六點鐘時去找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18:24:42

  第十六章

  柏氏百貨公司一樓大廳裡擠滿聖誕節前購物的人潮。邁特穿過人群,搭電梯到梅蒂辦公室那一層,頓時覺得安靜不少,令他舒了一口氣。在他的右手邊有兩個秘書在加班,其它的位置都空了。信道的那一頭正對著梅蒂的辦公室,門是開著的,他可以看見有一些人在裡面。外面她的秘書已經下班了,桌子是空的,所以他就退後坐在她秘書的位子,很高興有這個機會觀察一下她的工作情形。關於她的每一件事他都很感興趣,向來如此。

  梅蒂並不知道邁特已經在外面等著了。她看看負責採購女裝的米戈登遞給她的一張發票。「你買了三百塊錢的金扣子?」她問道,臉上帶著微感困惑的笑意。「你為什麼要把這個給我看呢?這並沒有超過你的預算範圍呀!」

  「因為,」他頗有深意地答道。「這正是女裝部上個星期營業額增加的原因,我想你也許會想知道。」

  「你是買了那些扣子,然後再找人把它們縫上去的,對不對?」

  「不錯,」他說道,伸直了腿,露出很得意的樣子。「一件衣服上面若是有個金如子,馬上就有人買了。大家愛得要死。」

  梅蒂看著他,刻意不去看負責預測時裝趨勢的畢德莎。」我可不會像你那麼得意,「她平靜地說道。」畢德莎早在從紐約回來之後就提過了,說在衣服上鑲金扣子是一種持續的趨勢。你當時沒有理她,一直到現在才想到要買扣子縫上去,這根本無法彌補這種拖延所造成的損失。還有什麼要報告的?」

  「沒有了。「他斷然地答道。

  梅蒂不睬他的態度,伸手在計算機上按了一個鍵,螢光幕上即顯示出前四個小時他所負責的各部門營業額。」你的配件部門營業額比去年同時增加了百分之五十四,這一方面你做得不錯。」

  「謝謝董事長。「他諷刺地說道。

  「我記得你的配件部門剛聘了一位新經理,他帶來了一個新的採購員,是不是?」

  「不錯。」

  「你從前常買的柯唐娜產品怎麼樣了?」她還是不理會他那種不遜的口氣。

  「好極了,正如我所預期的一樣。」

  「很好。你採購的那些中級襯衫打算怎麼辦?」

  「我會列為重點,把它們弄走。」

  「好,「她勉強說道。」可是要在上面註明『特價商品』,而且不要有我們的商標在上面。是說真的。今天我到三樓去看過,我看見有些襯衫上面有柏氏百貨公司的商標,標價居然是八十五塊,它們連四十五塊都不值。」

  「如果有柏氏百貨公司的商標就值!「他回道。」對顧客而言,我們的商標是有身價的,我想我不需要提醒你這一點。」

  「如果我們把商標貼在垃圾上面就沒有。明天把那堆襯衫放到清倉貨架上去,我是說真的,而且一定要把商標弄掉,你知道我是指哪些襯衫。至於你非常看好的桶貨又怎麼樣了?」

  「我把它們買下來了。我已經看過那些商品——大部分是珠寶飾品,有些品質非常好。」

  梅蒂說道:「只要你把它們放對了商品櫃。我不希望看見那些東西跟我們的高價珠寶放在一起。」

  「我說過了,它們的品質很好。「戈登反駁道。

  梅蒂往椅背上一靠,一言不發地打量他良久,其它的幾位副總則冷眼旁觀著。」戈登,為什麼我們對於公司應該賣什麼東西突然之間意見分歧了?你本來一直很重視品質的,可是突然之間,你開始買一些低級商品。」

  戈登對她的批評根本不屑回答。梅蒂猛然坐直了身子,把話題一轉,彷彿他根本不存在一樣。她對負責家電用品部門的倪保羅說道:「跟往常一樣,你的部門表現都不錯,保羅。「她對他笑笑。」這個星期比去年成長了百分之二十六。」

  「百分之二十七,「他笑著更正。」我剛進來開會之前,計算機已經將百分之二十六改為二十七了。」

  「很不錯,「她真心地說道,然後她輕聲笑起來,想起他們在報紙上登的音響特價廣告。電子產品賣出去的速度之快,好像它們長了腿一樣。你是想害『高原超級商店'倒店嗎?」

  「我會很樂意那樣。」

  「我也一樣,」梅蒂說道。然後她想了一想,看看所有與會的人。「我們在全國各地的銷售都不錯——除了紐奧良分店。我們接到炸彈恐嚇的那一天損失了一整天的生意,接下來的四天情況都不好。」她朝廣告部經理望一眼。「我們可不可能在紐奧良電台上多打一些廣告,彼得?」

  「目前沒有比較好的時段。不過我們已經增印了許多廣告傳單,那樣應該有幫助。」

  見到各方面都已經顧及了,梅蒂環視眾人,溫煦地笑著說:「這樣就差不多了。我們馬上就會取得休斯敦的那塊地,希望在六月能舉行破土典禮。祝各位週末愉快。」

  見到每個人都開始站起來,邁特連忙走到會客區的沙發坐下,拿起一份雜誌假裝在看。不過他心中深為梅蒂的能幹感到驕傲,嘴角掩不住笑意。唯一令他不高興的是她應付那個傲慢傢伙時的態度,要是他,必定會採取比較強硬的方法,挫一挫那個人的傲氣。

  那些部門主管一個個地走出梅蒂的辦公室,經過邁特身邊的時候瞧都沒瞧他一眼,口中交換著銷售方面的意見。邁特放下手中的雜誌,起身走向梅蒂的辦公室,可是又停下了腳步,因為還有兩個人留在那裡。梅蒂聽著他們說話,臉上毫無笑容。

  邁特雖然有些罪惡感,但又忍不住好奇,於是他又走到先前的秘書辦公桌前,只不過這回是站在梅蒂可以瞧見的角度,雙臂交抱在胸前。

  梅蒂並沒有注意到時間,只是專心看著桂山姆剛才拿給她的記錄,上面顯示柏氏百貨公司的股票交易量持續大幅增加。」你的意思是什麼呢?「她皺著眉頭問道。

  「我實在很不願意告訴你,」他說道。「可是我今天調查了一下,得知華爾街那邊有傳言說某人想要收購我們。」

  梅蒂好不容易使自己外觀保持鎮定,可是心裡卻被這個說法嚇壞了。」現在不可能,這沒什麼道理呀!像我們擴張的借債額這麼大,怎麼會有別的同業或什麼單位想買我們?」

  「有一個理由可以說的就是,我們現在無力反抗——我們沒有投入抗戰的資金。」

  梅蒂明白這一點,可是她仍然搖著頭說道;「目前這種時候對我們產生興趣還是沒什麼道理。他們如果把我們買過去,只不過是買過去一堆債務要償還而已。」然而她與桂山姆心底都明白,就長期投資而言,柏氏百貨公司仍是一個有利可圖的購井目標。「你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知道這些股票的買主是誰?」

  「要幾個星期以後我們才能接到證券公司給我們的個別交易通知。」

  「不要等他們,你先試試看目前能查出來什麼。」

  「我一定會的。」山姆說道,然後他離開了,留下白馬克和她在一起。由於她與馬克要說的事情相當機密,所以她起身去把辦公室的門關上,同時瞄看她在邁特來到以前還有多少時間。她看到手錶指著六點二十分,繼而又看到邁特站在那裡對她微笑著。

  「你等多久了?「她問道。

  「不太久。」他不願意催她,因為她顯然還有事情要做,所以又補上一句:「我可以在外面等你辦完事。」

  梅蒂考慮著有沒有必要讓邁特迴避,繼而決定並無必要,就微笑著對他說:「你可以進來,不過請你關上門。「邁特進來之後,她匆匆為他介紹了白馬克,就對馬克說道:「你聽見了戈登的說法,也看到了他的態度,跟從前的地完全不一樣了。你想是什麼緣故呢?」

  馬克朝邁特看一眼,可是梅蒂點頭讓他說下去,於是他毅然說道:「我想他拿了回扣。」

  「你一直這麼說,可是你有沒有證據呢?」

  「沒有,」馬克有些無奈地說道。「他沒有添購遊艇或飛機之類的新玩具,我也查不出他買了什麼新的房地產。他有一個情婦,不過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他跟家人的生活比以前好,而且他也缺乏動機——他並沒有吸毒或賭博之類的昂貴嗜好。」

  「也許他是無辜的。」梅蒂說道,不過在心底她並不相信。

  「他不是無辜的,只是他很小心,也很精明,「馬克說道。」他主其事相當久了,所以深知我們監督得多嚴密。他一直在掩護行蹤,不過我會繼續挖掘的。「馬克保證著,然後微微笑一點頭,就朝外面走去。

  「對不起,」梅蒂對邁特說道,並且開始整理資料,把要帶回家的工作塞到公文包裡。「我沒有想到這個會開那麼久。」

  「我喜歡旁聽你們開會。」邁特說道。

  她愕然朝他瞪了一眼。「你聽了多少?」

  「大概二十分鐘。」

  「有什麼問題嗎?」她開玩笑地說道。他那溫暖的笑容和懶洋洋的目光使她渾身發熱,她連忙移開了目光。

  「我有三個問題,「邁特說道,一面看著她的臉頰羞紅起來。」實際上是四個。」

  「什麼問題呢?「她問道,一面假裝彈著外套上面的灰。

  「』桶貨『是什麼?』重點『是什麼,還有你為什麼迴避我的眼睛?」

  她鼓起勇氣直視著他的眼睛,可是他的笑差一點使她把持不住。」我沒有注意到我在迴避你的眼睛,「她扯著謊。然後她又解釋說:「』重點'的意思是說把東西只按本錢的兩倍賣出。『桶貨』是我們偶爾大量批進來的珠寶飾品,通常一個只要一塊錢。你的第四個問題是什麼?」她在他們等電梯的時候問道。

  要過多久你才會信任我?他想著。要過多久你才會跟我上床?要過多久你才不再跟我玩捉迷藏?結果他只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比較安全一點,而且也因為他想看看她的反應。「要過多久你才不跟我玩捉迷藏的遊戲?」

  他這貿然的問題令她驚訝。她帶笑地斜睨他一眼,這時邁特真想吻她。」如果你一直這樣逗我,我就一直玩下去。」

  「看來你開始喜歡這樣了。「邁特也斜看她一眼。

  梅蒂望著電梯按鈕的燈,可是她笑著說道:「我向來喜歡有你作伴,邁特,只是不喜歡你這一次的動機而已。」

  「我上次已經告訴你我的動機了。」邁特說道。他們身後有一個腳步聲停止了。

  「我不喜歡你那動機之後的動機。「她解釋著,同時發現她依舊無法對他生氣。

  「我沒有什麼動機之後的動機!」邁特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說。

  在他們身後有一個男聲笑起來,說道:「也許沒有,可是你們的身後卻有別人。不過你們的談話內容太深奧了,讓我們實在摸不清頭緒。」

  梅蒂與邁特同時轉回頭看,只見白馬克揚起眉毛對他們笑著,但眼神中也在警告著他們附近還有別人。「週末快樂!」梅蒂對還在一旁的三個秘書笑著說道。

  電梯到了一樓,他們以公文包當前鋒穿過熙攘的人群,目標是對街的餐廳。不過在一個商品櫃前,她對邁特說:「我來介紹你認識毛太太,她一年前退休了,現在只是在聖誕節前來幫忙一下。她見到你一定會高興得要死——她擁有個記事本,把她在這裡二十五年來所見過的名人都記在上面。她特別迷電影明星。」

  「我既不是名人,也不是明星。「邁特說道。

  「你是名人,而且又和各種明星約會,所以她一定會樂死。」

  邁特不甚樂意聽她這麼暗示他跟很多女人睡覺,但仍跟著她穿過擠在櫃檯前的一堆女人。他的公文包不小心鉤住了一個女人的皮包,但梅蒂仍退自朝前走著。他低頭想把公文包自皮包的帶子上解開的時候,那個皮包的主人以為他是想偷她皮包裡的東西,於是尖聲喊著把皮包抽回去。

  「你皮包的帶子鉤到了我的公文包。」邁特對她解釋著。

  那個女人認出了他的臉,驚訝得張大了嘴巴。「你不是——費邁特嗎?」

  「不是。」邁特故意答道,逕自追著梅蒂去。梅蒂嫌他走得太慢,回頭伸手拉他快點往前走。邁特發同他置身於一堆嘈雜的女人之間,每個人都在選購著皮包與絲襪,還加上擴音器裡傳出來的耶誕音樂。

  梅蒂找到一名年長的女店員,對她說出費邁特的名字。邁特傾身向前,與那個六十二歲的女人打招呼。她正在仔細打量著他的模樣。「你好。」邁特說道,並且與她握手。就在這個時候,櫃檯上方掛的長絲襪垂了下來,正落到他的頭上,他用手把它揮開,它又搭在他的肩上。

  「梅蒂,「毛太太興奮地喊道,一面看著他忙著弄掉身上的絲襪。」他讓我想起卡萊•葛倫!「梅蒂懷疑地朝他望一眼。正好看到又有一隻絲襪垂到他的耳朵上,他把它扯下來放到櫃檯上。她笑著把目光收回,然後踉毛太太三言兩語結束了談話。

  這回是由邁特領頭,再循原路穿過人群。但很不幸的,剛才誤以為他是扒手的那個女人又看見了他。她指著他,用每個人都聽得到的聲音喊道:「就是他!」她沒看到被他身子遮住的梅蒂。「那就是費邁特——柏梅蒂的丈夫,就是跟梅格•蕾恩和蜜雪兒•菲佛約會的那個!」

  在邁特右邊的一個女人連忙把手中的購物袋朝他塞過去。」可不可以請你簽個名?「她求著,一面低頭往皮包裡找筆,希望他幫她在購物袋上簽名。邁特抓住梅蒂的手臂,不理那個女人,遠自走下去。於是那個女人又在他身後氣憤地喊道:「誰稀罕他的簽名?我剛想起來他也跟一個拍春宮片的女人約會!」

  一直到他們穿過旋轉門,來到外面街上之後,邁特仍然可以感覺到梅蒂不快的情緒。」不管你怎麼想,平常人是不會跟我要簽名的,「他說道,明白她非常不喜歡他這種惡名遠播的情形。」現在會這樣只因為我們的照片都上了本地的報紙。」

  她投以不信任的一瞥,沒有答話。

  在對街那家餐廳裡的情形比剛才在百貨公司裡更糟,擠滿了出來購物而順便吃飯的人。在他們前面已經排了兩行隊伍。「你想我們要等嗎?」梅蒂問道。

  她話一出口,周圍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們身上了。一個女人擠到他們面前。「對不起,」她對梅蒂說道,眼睛卻瞧著邁特。「你不是柏梅蒂嗎?」然後不等梅蒂回答,她又對邁特說:「那你一定是費邁特了!」

  「不一定。「邁特說道,然後拉著梅蒂要走出去。梅蒂也不需要他暗示,就順從地離開了那裡。

  「到我家去,打電話叫一客披薩吧!」她說道。兩人一起走向她停在公司車庫的車子。

  邁特實在很氣自己這麼倒霉。就在要上車的時候,他攔住了她,毅然地說道:「梅蒂,我從來沒有跟拍春宮片的女人約會過。」

  「那可真讓我放心,「她微笑地斜瞄他一眼。邁特很訝異她竟然還有幽默感,不禁鬆了一口氣。」可是我不能否認,「她發動引擎的時候說道。」梅格•蕾恩和密雪兒•菲佛都是金髮。」

  「我認識蜜雪兒•菲佛,「他無奈地辯解著。」但我從來沒見過梅格•蕾恩。」

  「真的嗎?「梅蒂冷冷地答道。」毛太太說她曾經在你的遊艇上。」

  「她在我的遊艇上,可是我不在!」

  結果他們是在梅蒂家吃被薩,像野餐一樣坐在壁爐前的地毯上。他們吃完了之後,決定喝杯飯後酒再去工作。邁特拿著酒杯,忍不住朝她望過去,只見她雙臂抱著膝蓋,凝望著火光。他想著,她實在具有干變萬化的對比。幾個星期以前,他在歌劇院看到她從樓梯上走下來時,是那麼艷麗懾人而又遙不可及。今天在她的辦公室,她穿著上班服置身於員工之間,又是十足的主管模樣。現在,她穿著一件大毛衣和牛仔褲坐在火爐前,看起來又是……許久以前他所認識的那個女孩子了。也許就是這個緣故,使他無法揣測她的心情與想法。先前他以為她在氣那些女人對他的評語,然而在吃晚飯的時候她的態度卻是愉快又親切。

  此刻,他看著她望著火焰的神情,不禁想起剛才吃飯時她唇邊時而閃現的笑意。

  「有什麼好笑的?「他問道,卻竟然又使她張大了眼睛,笑得花枝亂顫。」怎麼樣?「他皺起眉頭追問。然而她只是搖著頭,把臉埋在膝上掩住笑聲。」梅蒂?「他有些不耐,而她卻笑得更大聲了。

  「我是笑你,」她咯咯笑著,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你,剛才那些襪子掛到你身上的樣子——」邁特也笑了起來,然後她又笑著補充道:「要是你能看見自己當時的表情就好了!「她抬起頭瞄他一眼,又不禁眼珠一轉,失聲笑了出來。」卡萊•葛倫!「她笑得肩膀都在顫動。」毛太太一定是老眼昏花了!若說你像卡萊•葛倫,就好比說一隻豹跟小貓很像!」

  「我是豹還是貓呢?「他笑著問,不過不用她回答他也知道她是把他比成豹。他往後一躺,枕著手望著天花板,竟有一種心滿意足的感覺。

  「我想我們該開始工作了,」她終於說道。「已經八點四十五分了。」

  邁特不太情願地站起身,幫她把吃剩的東西收拾乾淨,然後走到沙發前,從公文包裡取出一份長達三十五頁的合約書打算研讀。

  梅蒂在他對面坐下,也把自己的工作拿了出來。剛才她雖然笑得很開心,卻一直為他就在身邊而感到不安。她無法忽視他所帶給她的威脅感——他是一隻豹,在耐心地守候他的獵物,從容,高雅,具掠奪性,也有高度危險性;她明白這些,然而與他相處越久,她就越被他吸引而無法自拔。

  她偷眼瞧著他。他伸長了腿坐在沙發上,袖子捲到手臂上,然後他取出一副金邊眼鏡戴上,竟使他顯得分外性感。他把放在腿上的資料夾打開,開始看起公事來。

  他彷彿感覺到她在看他,於是抬起頭來,發現她正驚訝地瞧著他的眼鏡。」用眼過度了。「他解釋著,然後又低頭看文件去了。

  梅蒂很佩服他能這麼快就集中精神工作,她今天晚上尤其無法與他相比。她望著爐火,想著掛山姆告訴她的話。然後她的思緒又飄到紐奧良分店的炸彈恐嚇事件,米戈登的問題,還有昨天派克打電話告訴她,說要另外找一家銀行貸款買地的事。這些事情都在她腦海裡打著轉,時間則一分一秒地溜過去了。

  她對面的邁特平靜地說:「想要談一談嗎?」

  她猛然抬起頭,見他正在看她,文件擺在腿上。」不用,「她本能地說道。」可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不會感興趣的。」

  「你何不試試看呢?「他還是那麼沉穩地答道。

  他坐在那裡看起來是那麼能幹與果敢,好像什麼事都難不倒他。她猶豫了一下,決心接受他的提議。她把頭往後仰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歎著氣說道:「我有一種莫名的不安感覺。」然後她抬起頭,坦誠地看著他。「彷彿有什麼事情要發生,而且是很可怕的事情。」

  「你能不能分析出這種不安感覺的來源呢?」

  「我說出來你會笑的。」她說道。

  「如果你是真的感覺到什麼事情,那就不是什麼好笑的事。那是直覺,你應該加以留意的。不過從另一方面而言你這種感覺也可能是由於壓力使然。上回我來到你的生命中,像整座地獄開了門,所以你可能害怕同樣的事情會再度發生。」

  他一語道破她的感覺,令她心中一驚,可是她搖搖頭,因為這不是造成她不安的原因。「我不認為這是來自你或者壓力,我似乎無法清楚描繪出到底是什麼令我不安。」

  「就從你最近一次有這種感覺時開始說吧。我不是指你什麼時候注意到的,而是在那之前,回想一下,是不是突然有一種困惑感或者不安,或者——」

  她笑著看他一眼。」我近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如此。」

  邁特對她回笑。「我希望那是我的錯。」她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深吸一口氣,警告他今天晚上不要談個人的事情。他又回到原先的話題上。「我是說你是否感覺到有某件事情很怪異——雖然也許目前看起來似乎很好、很幸運。」

  他的最後一句話令她想到當初她父親告訴她說代理董事長一職是因為米戈登拒絕出任才輪到她的。她把這件事告訴邁特,他考慮了一下,然後說:「好,這樣很好。那是表示你的直覺在告訴你,米戈登的作法不合道理。你的直覺是對的。想想看從那以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變得不可信任了,而令你懷疑他是否拿了別人回扣。此外,他違反了你們公司所建立的商品標準,並且在開會時公然反抗你。」

  「你很相信直覺,是不是?」她訝異地問。

  他想到他是如何拿直覺來做賭注,認為她可能對他還有感覺,便開始企圖使舊情復燃。他一直在放任自己夢想著他們在一起的情景,所以如果他失敗將會敗得非常慘,因為他的寄望太高了。雖然明知如此,他卻還是願意冒險一試。「你不知道我有多相信直覺。」他由衷地說道。

  梅蒂繼續考慮著,終於說道:「我這種彷彿將有禍事臨頭的感覺或許並不難找出原因。就拿一件事情來說吧,上星期我們在紐奧良的分店遭到炸彈恐嚇,使我們損失相當大。那家分店是最新成立的,收支還沒有完全平衡呢。而且那家分店的貸款是我個人擔保的,當然它如果虧損,可以拿其它店的盈餘來補就是了。」

  「那你為什麼還擔心呢?」

  「因為,「她說著,歎了一口氣。」我們擴張得太快,所以債台高築。可是不擴張又不行,柏氏百貨公司要是不加入競爭主流,就勢必走上沒落之途。問題在於我們手頭沒有多少錢,萬一發生了什麼事,使我們有幾家店同時遭受損失,我們就沒有足夠的錢可以周轉了。」

  「萬一有事,你不能再借錢嗎?」

  「不太容易。我們現在已經是很勉強了,不過我擔心的還不只這個。「見他仍然沉默地注視著她,她只好承認道:「在股票市場上每天都有我們的股票交易。這幾個月來我由報紙上注意到了,可是我想也許是投資人看好我們,把它當成一種長期投資,事實上也是如此。」

  她繼續說道:「可是公司的律師桂山姆認為,那些股票交易是表示有人試圖收購。山姆跟華爾街聯絡過,知道是有謠言說到這種事情。派克在九月時也聽到過風聲,可是我們並未理會。現在這可能是真有其事,可是我們要等幾個星期以後才能知道最近的股票買主是誰。而且就算我們知道了,可能也不具什麼意義。一個公司要是想秘密收購我們,也就不會全部用真名承購。他們會找別人出面買的,或者是用假名開戶。」她白他一眼。「你早就知道這些手段,是不是?」

  他提起一邊眉毛,開玩笑地說:「不予置評。」

  「幾年前你們要收購一家公司,結果他們付了你們五千萬元才全身而退。我們沒法那麼做,連試圖反收購所需的錢都沒有。老天。」她難過地說道。「要是柏氏百貨公司變成了某大財團下的一個小部門,我會受不了的。」

  「你可以採取一些預防措施來保護自己。」

  「我知道,而董事會對這種事情已經討論了兩年,卻始終沒有真正採取什麼有效行動。」她不安地站起來,走到壁爐前撥弄爐火。

  邁特說道:「你所擔心的就是這些了,還是不只於此呢?」

  「還有嗎?「她苦笑著直起身子。」是還有,不過真正重要的是,許多前所未有的事現在都發生了,給我一種世界末日將至的感覺。我既擔心成為收購的目標,也擔心炸彈恐嚇事件。還有派克也不能貸款給我們買休土頓的地,所以得另找銀行。」

  「他為什麼不能借你們?」

  「因為他們銀行現在也需要錢,無法貸款給我們這種已經欠了一堆錢的大戶。我想可憐的派克說不定現在也在擔心,伯柏氏百貨公司付不出利息呢。」

  「他是個大孩子了,「邁特說道,同時把文件都塞回公文包裡。」應該承受得了。如果他貸給你們的錢超過他所應貸的限度,那是他自己的錯,而且他會想出辦法減輕損失的。「每次只要她一提起派克,邁特的妒意就油然而生,從無例外。他的心情突然轉壞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覺。「他對她說道。

  梅蒂發覺他口氣不對,而且似乎是想離開了。他這樣突然要走令她很驚訝,於是一面送他到門口,一面怪自己不該向他訴苦。

  他在門口轉回身看她。」我們明天什麼時候碰面慶祝你的生日?」

  「七點半?「她提議著。

  「好」他走到信道上,梅蒂也跟著站到門口。」關於明天晚上,「她說道。」既然明天是我的生日,我就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邁特放下公文包,穿上外套。

  「希望你和派克能說說話,不要像石頭一樣,」她警告著。「就像你們在記者會時那樣文明相處,同意嗎?」

  她又提到了她的寶貝派克。邁特點點頭,想要說什麼,卻又遲疑著。然後他朝前走一步。」說到姓雷的,「他故作平靜地問著。」你是不是還跟他一起睡覺呢?」

  她張口結舌地望著他,問:「你是什麼意思?」

  「我想你跟他睡過,現在又訂婚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還跟他睡。」

  「你以為你是誰!」

  「你的丈夫。」

  他這一句有力的話使她的心猛跳了一下。她抓緊門把,穩住身子。他看見了她的反應,於是又微笑地說:「等你習慣了這個稱呼以後,會覺得很順耳的。」

  「不會的。「她故意抗辯著,然而事實上是有一點。

  他的笑容消失了。」那麼讓我再介紹一個名詞給你,聽起來更刺耳的。如果你還跟姓雷的睡覺,那叫『通姦』。」

  梅蒂要把門砰然關上,然而邁特用腳擋住了,並且順勢把她拉到門外來,雙手扶著她的肩膀。他吻上她的唇,一個既粗擴又溫柔的吻,同時用手臂把她拉上來緊貼他的身體。然後他這個吻變得更溫柔了,他的唇輕柔地刷過她的雙唇,比先前更難以抗拒。他沿著她的嘴唇一直吻到她的耳垂,然後他的輕語使她背脊興起一陣戰慄。「我知道你想回吻我,我可以感覺到。你何不放開來,任隨衝動去做呢?」他沙啞著聲音說道。「我絕對願意順從你……」

  令她恐懼的是,他的話竟然使她怒意盡消,而且有一股衝動想笑,又想按照他的話去做。

  「要是我今天回家的路上出車禍死了,」他輕言哄逗著,又沿著她的臉頰吻上她的嘴唇。「而你沒有吻我,想想看你會有多愧疚。」

  梅蒂再一次忍住想笑的衝動,張開嘴想反譏他,但她的嘴一張,他就吻上了她。他的手托住她的頭,使她緊緊貼著他的唇,另一隻手則托住她臀部把她摟緊。梅蒂迷失了,全無反擊的能力。她貼在他胸前,雙手撫摸著他的胸口,感受著那溫暖的肌肉。他的舌頭挑逗著她,迫使她的嘴唇分得更開一點。梅蒂熱切歡迎著他,飢渴地回吻著。他的雙臂樓得更緊,吻得更激烈了。梅蒂感到他的慾火感染到了她的體內。她驚惶地掙脫他的嘴唇,往後退到門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你能這樣子吻我,」他問道。「又怎麼可能想要姓雷的?」

  梅蒂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你怎麼可以不遵守諾言?今天晚上你答應要規矩一點的。」

  「我們並不在你的房間裡。「他指出這一點。

  她往後退著,然後用力地把門砰然關上。一旦進入自己屋內,她頹然靠在門上,氣餒地低下頭。也許任何有骨氣的女人都能抗拒他這短短的三個月,然而她卻連三個星期都不行!一旦到了他的手中,她就軟綿綿地任他擺佈了。

  梅蒂一面恨著自己,一面走向沙發。經過小桌前的時候,她拿起派克的相框。派克對她笑著,他是那麼英俊而可靠,而且絕對正直。更重要的是,派克愛她!他對她說過幾十次了。可是邁特沒有——連一次也沒有說過!可是這樣並不曾阻止她不顧自尊地投入邁特的懷抱。

  士華曾說邁特不想傷害她。從昨天邁特趕來公司替她解圍的事實來看,梅蒂不得不承認有這個可能。然而她卻被自已不想要的感情衝動搞得無法自制。邁特是不想傷害她,可是卻為了某個不知為何的、可惡的理由想要她回到他身邊,這卻使她受到傷害。邁特對女人的功夫是有名的,而且他又是那麼難以捉摸,那麼無法信賴。這些情形加在一起注定會使她心碎。

  她跌坐在沙發上,把臉埋在手中。他不想傷害她……她想利用這個直覺來向他求助。她可以老實地告訴他:「邁特,我知道你並不想傷害我,所以請你離開我。我已經把自己的生活計劃得好好的,請你別破壞我。我對你並不重要——真的,我只是代表你另一個征服對像而已……」

  她考慮著要這麼對他說,但她知道說也是白說。她已經對他說過許多話了,結果都是徒勞。邁特是決心要奮戰到最後勝利。

  她抬起頭望著爐火,想起邁特說的話……我會把天堂放在一個金托盤上呈獻給你。我們會組成一個家庭,我們會有很多孩子……我想要六個,不過一個也可以。

  要是她告訴他,說她不能再生育,也許就能使他放棄計劃。然而想到這一點,她又覺得自己的心塊碎了,這感覺使她氣自己,也氣邁特。」去你的!「她大聲地說了出來。」都是你這該死的人,害我又覺得這樣脆弱。」

  他不是想要家庭,只是想要一點新鮮感。在性生活方面只要幾天她就會令他厭煩的,她知道這一點。邁特的欲求很強,跟電影明星和模特兒都睡過,而她則是既保守又笨拙,她知道的,十一年以前跟邁特在一起時她就知道了。離婚以後過了兩年,梅蒂才算恢復了一點自尊,也才恢復了一點感覺性慾的能力。莉莎說唯一能完全治癒的方法,就是跟另外一個人再試。梅蒂試過了。她跟一個追了她好幾個月的田徑明星上床,結果卻是其慘無比。他氣喘吁吁地令她心生反感,而她的冷漠反應又使他挫怒。甚至現在,她還記得他那些激得她顫慄的話:「來吧,寶貝,別只是躺在那裡,動一動吧……你是怎麼搞的?你怎麼、會長得這麼性感,上床以後卻這麼冷……「當他還想繼續的時候,她的脾氣爆發了。她用力把他推開,抓起衣服就逃走了。自此以後她就認定性生活與她無緣。

  派克是她唯一的另一個愛人。他與別人不同——溫柔、甜蜜,要求也不高。不過就連派克在床上也對她感到失望。他從來不曾公開批評過,可是她知道他的感覺。

  梅蒂躺在沙發上,乾瞪著天花板,倔強地忍住梗在喉間的淚。派克不會令她這麼痛苦,從來不會,只有邁特會。可是儘管如此,她卻想要邁特。

  這個事實使她駭然,全然無法接受。

  只不過幾天而已,邁特就已經使她如此羞辱而悲慘。淚水刺痛了她的眼睛,而他連足以使她拋棄一切的」我愛你「都沒有說過。

  牆上的老爺鍾敲了十下。對梅蒂而言,這鐘聲代表著她平和與清明的生活宣告結束。

  邁特開著他的勞斯萊斯,一面拿起車上的電話。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可是他還是照打電話。電話鈴只響了一聲,馮彼得就接了,對於這麼晚還有人打來感到訝異。」我的費城之行很成功。「他對邁特說道,以為這就是邁特打電話來的原因。

  「很好。我們到目前為止拿到了柏氏百貨公司多少的股票?」彼得把數目告訴了他。邁特不耐地說:「那是佔全數的多少呢?」

  「大概是百分之四點五。到這個月底我們就會再拿到百分之零點五,那時候我們就可以通知證管會說我們已經擁有百分之五的股份了。」

  「現在別管那個,「邁特不耐地說著。」我想知道的是,我們買柏氏股票的事情有沒有走漏,在華爾街引起耳語?」

  「不可能。我已經採取了所有預防措施掩護身份,在通知證管會以前都沒問題。他們的股票一直呈很穩定的成長,所以我們最近買的時候自然要花比較多的錢。」

  「我想還有別的玩家,「邁特說道。」查出來到底是誰!」

  「有人真的想把他們收購過去?「馮彼得問道。」我從前也想過這件事,可是為什麼呢?除非像你有私人理由,不然買他們的股票實在是很糟糕的投資。」

  「彼得,「邁特警告著。」別管我的『私人』理由,不然你就得去看求職廣告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說我是看報紙上寫的——我很抱歉——」

  「沒事了,「邁特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快點去調查那些謠言,找出另一個玩家是誰。」

  在橫渡大西洋的豪華郵輪上,柏菲力感到無聊之至。他與船長同桌進餐,旁邊坐的是一位參議員太太和一個德州石油商。那位參議員太太對他說著話,他假裝很有興趣地聽著。

  「我們後天下午就可以進港,「她說道。」你這一趟玩得還愉快嗎?」

  「非常愉快。「他扯著謊,然後偷偷瞄看手錶。現在是芝加哥時間晚上十點。他本來應該是在看新聞,或是跟朋友在俱樂部玩牌的,結果現在卻像犯人一樣被關在這個水上飯店裡。

  「我們到了意大利之後,你是不是要去看朋友呢?」她問道。

  「我在那裡沒有朋友。「菲力答道。雖然這種日子很無聊,不過他的體力卻比從前好多了。醫生說得對——他需要暫時拋開俗務。

  「在意大利沒有朋友?」她重複著他的話。

  「沒有,只有一位前妻。「菲力心不在焉地答道。

  「噢,你會去看她嗎?」

  「不太可能。」菲力答道。他的手突然停止了動作,愕然發現他竟然對旁人說起他早八輩子忘卻的女人。一定是這無聊的航行使他腦子不靈光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18:25:13

  第十七章

  從邁特提議四個人一起慶祝她生日的時候開始,梅蒂就懷疑到時不知會變成什麼樣的局面。可是當派克和莉莎先後到達的時候,他們看起來都是歡欣愉快的樣子,所以梅蒂也不禁樂觀起來,心想也許今天晚上不至於太糟。

  「生日快樂,梅蒂!」莉莎說道,並且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然後遞給她一個禮盒。

  「生日快樂。」派克也說道,也給了她一個小盒子。「費邁特還沒有來嗎?」他問道。

  「還沒有,不過廚房裡有酒和點心,我正要把它們放到托盤裡。」

  「我去拿。」莉莎說道,然後就走向廚房去了。

  派克望著莉莎那一身鮮橙色的緞質衣服,問梅蒂說:「她為什麼要穿得那樣?她為什麼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穿衣服?」

  「因為她很特殊,」梅蒂微笑著說道。「你是知道的,」她不解地朝派克望一眼。「大部分男人都認為莉莎很漂亮。」

  「我比較喜歡你穿衣服的格調,」他說道,然後刻意轉變了話題。「趁費邁特還沒有來,你何不先拆開我的禮物看看?」

  梅蒂小心地打開那銀色的包裝紙,裡頭是個藍絲絨盒子,裝的是一條鑲著藍寶石和鑽石的手練。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來。「真漂亮。」她低聲說著,可是胸口卻痛得發緊。淚水刺痛了她的眼睛,使她眼前的鑽石閃著迷濛的光采。在那一刻之間,她知道了……她知道,無論是這條手練或是派克這個人都不是她所能擁有的,因為她的心已經背叛了派克,她已無助地被邁特吸引而無法自拔。

  她抬起頭,強迫自己迎向派克那滿懷期待的眼光,然後把手練交給他。「對不起,」她便咽地說。「這禮物太好了,可是我——我不能接受,派克。」

  「為什麼?」他問道,可是他終於知道了答案,感覺到該來的事情終於來了。「就是這樣了,」他痛苦地說道:「費邁特贏了。」

  「不盡然,」她平靜地說道。「可是不管邁特和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能嫁給你,現在不行。你應該找個更能控制對另一個男人感情的太太。」

  僵了一會兒之後,派克說道:「姓費的知道你要和我解除婚約嗎?」

  「不知道!」她有些焦急地解釋著。「我寧願他不知道,不然他會更堅持。」

  派克遲疑了一下,然後接過手練,毅然為她戴在手腕上。「我不放棄,」他對她一笑。「我認為這只是一時的受挫。我真恨那個無賴。」

  門鈴響了,派克抬起目光,正好看到莉莎站在廚房門口,手裡拿著托盤。「你站在那裡多久了,在偷聽嗎?」他問道。梅蒂則走去為邁特開門。

  「不很久!」莉莎說道,聲音出奇地溫柔。「你要不要喝一杯酒?」

  「不要,」他恨憤地說道。「我要一整瓶。」

  莉莎沒有跟他頂嘴,只是默默地倒了一杯酒遞給他,眼光溫柔而帶著一種奇特的神采。

  邁特走了進來,梅蒂頓時覺得整個屋子都充滿了他的人。「生日快樂,」他說道,並且微笑地打量著她。「你看起來漂亮極了。」

  梅蒂謝過他,盡量不去注意他有多麼好看。莉莎這時先採取行動,使氣氛輕鬆起來。「嗨,邁特,」她笑著對他說。「你今天晚上比派克更像一個銀行家。」

  「我可沒有那種兄弟會的別針。」邁特開玩笑地說道,然後勉強與同樣不甚情願的派克握了握手。

  「莉莎討厭銀行家。」派克說道,然後他走去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好吧,費邁特,」派克的口氣相當不客氣。「今天是梅蒂的生日,莉莎和我都記得。你的禮物在哪裡呢?」

  「我沒有帶來。」

  「你是說你忘記了。」

  「我是說我沒有帶到這裡來。」

  「各位,我們上路吧!」莉莎說道。她跟梅蒂一樣,希望趕快把這兩個男人帶到公眾場合,最好是一個嘈雜的地方,不讓他們鬥嘴。「我的禮物梅蒂可以待會兒再看。」

  邁特的車子在路邊等著。莉莎先坐進去,梅蒂也跟著坐在她旁邊,省得那兩個男人又惹起不快。車上唯一神色自若的是歐喬伊,然而他笑著說出來的話卻又加重了氣氛的緊張程度:「你好,費太太。」

  車內的冰桶裡放了兩瓶香按。「來一點香檳如何?」莉莎說道。「我想——」喬伊的車子一開上路,莉莎就被甩到後背上,不由得驚呼出來。

  「老天!」派克喊了出來,一面盡量抓住椅子保持平衡。「你的白癡司機剛橫跨過四線車道。還闖了一個紅燈!」

  「他絕對勝任,」邁特答道。他得大聲說話才能蓋過旁邊憤怒的喇叭聲。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一輛舊雪佛蘭車跟在他們後面緊追不捨。邁特打開一瓶香按。「三十歲生日快樂,」他把第一杯還給梅蒂。「對不起我錯過了前面十一年的——」

  「梅蒂喝香檳會不舒服,」派克打斷他的話,然後轉頭對梅蒂親切地一笑,說道:「記得你上次在雷明頓的週年慶祝會上喝香擯嗎?」

  「不是不舒服,只是頭昏。」梅蒂說道,不明白派克為什麼要說這件事。

  「你要我陪你站在陽台上一起吹冷風,然後莫史丹夫婦也加入我們。」他朝邁特望一眼,故意用高高在上的口氣說:「認識莫先生嗎?」

  「不認識。」邁特說道,同時遞一杯香檳給莉莎。

  「你當然不認識了,」派克說道。「他們跟我與梅蒂是多年的老朋友……」他刻意要使邁特像一個局外人,於是梅蒂連忙轉變話題,莉莎也跟著幫忙。派克連喝了四壞香檳,又說了兩件他覺得有趣的事,相關人物都是邁特不認識的。

  邁特選的餐廳梅蒂從來沒有聽說過,可是她一走進去就覺得很喜歡那裡的英國酒館風格,而且到處充滿了聖誕節的歡愉氣氛。

  「我可不會挑這種鬼地方來慶祝梅蒂的生日。」派克不屑地看了邁特一眼。

  邁特看在梅蒂的分上盡量按捺住脾氣,淡淡地說道:「我本來也不會選這個地方,可是如果我們想安靜地吃一頓晚餐,就得找這種地方。」

  「派克,這裡會很有意思的。」梅蒂安慰著他。她是真的喜歡這裡,這種英國式的氣氛,還有現場樂隊的演奏。

  「這裡的樂隊很好。」莉莎同意梅蒂的說法,她傾身向前,看著樂隊演奏。一會兒之後,她瞪大了眼睛。因為邁特的司機也走了進來,在電台那邊坐了下來。「邁特,」莉莎難以置信地笑著說。「我想你的司機覺得外面太冷了,要進來喝杯啤酒。」

  邁待頭也不回地說:「喬伊喝的是薑汁,工作的時候他不喝啤酒。」

  這時一個服務生來請他們點酒。梅蒂決定不必告訴莉莎說喬伊身兼保鏢,因為她自己也想忘記這個事實。

  服務生記下他們的酒之後,就走到吧檯把酒單遞給酒保。這時一個穿得異常臃腫的矮個子走到他身邊,說道:「你想不想賺一百塊錢,朋友?」

  那個服務生轉身看他。「怎麼說?」

  「讓我在那邊的架子後面站一會兒。」

  「為什麼?」

  「你那一桌是幾位重要的客人,我這外套底下有一個照相機。」他伸出手,亮了一張記者證給那服務生看,另外還夾著一張百元大鈔。

  「盡量不要讓他們看見你。」服務生說道,並且接過了錢。

  在人口處,餐廳經理也拿起電話,打給論壇報的專欄記者賈諾艾。「諾艾,我是亞力。記得上次我說過,如果你幫我們餐廳說一點好話,我會設法回報你嗎……好吧,猜猜看,現在有誰坐在我們這裡?」

  「你不是開玩笑?」諾艾聽見亞力說出貴賓的名字之後笑著問道。「也許他們跟上次記者會的情形一樣,是個和和樂樂的小家庭。」

  「今天晚上可不是,」亞力說道。「那個未婚夫臉上有一層陰霾,而且喝了很多酒。」

  諾艾考慮了一下,笑著說;「我會帶攝影記者趕過去,幫我們安排一個好桌位。」

  「沒問題。只是要記得-一你報道的時候要把我們餐廳的名字拼對,還要寫上地址。」

  亞力掛上電話,心裡慶幸能有芝加哥名流光臨吃飯,給他的餐廳作免費宣傳。隨後,他又打了幾通電話給其它報社和電視台。

  等服務生為他們端來第二回合的酒——派克是第三回合了——時,梅蒂知道派克實在喝得夠多,也夠猛了。本來這也不怎麼樣,只要他不是老是提他與梅蒂做過的事情,開場白總是:「記得從前……」

  梅蒂可記不得那麼多,倒是注意到近特越來越生氣了。

  邁特並不生氣,而是憤怒。他已經捺住性子聽派克講了四十五分鐘的話,目的都是在暗示不管他多有錢,社會地位都絕對無法跟相家與雷家相比,內容則是什麼梅蒂跟派克打網球時打斷了球拍,或是在某個私立學校舞會上她掉了項鏈之類的。

  派克又要開始說他和梅蒂共同參加的一項慈善義賣會,梅蒂連忙站起身,說:「我要去一下洗手間。」莉莎也站起來說要跟她一起去。

  到了洗手間,梅蒂痛苦地撐住洗手台。「我受不了了,」她對莉莎說道。「我沒想到情況會這麼糟。」

  「我是不是應該假裝不舒服,讓他們送我們回家呢?」莉莎笑著說道。

  「就算我們今天晚上都昏倒在派克腳邊,他也不會在乎的,」梅蒂說道。「他一直忙著激怒邁特。」

  莉莎正在塗口紅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她生氣地看梅蒂一眼。「是邁特惹他!」

  「邁特一句話也沒說!」

  「那正是他的方法。邁特就坐在那裡看他,彷彿在看小丑表演一樣!派克不習慣失敗,然而他失去了你。邁特卻幸災樂禍地坐在那裡,因為他知道他會贏的。」

  「我簡直無法相信你會這麼說!」梅蒂生氣地低聲說道。「這麼些年來,每次派克對的時候你都在批評他,現在他又酸又錯得離譜,而你竟然幫他說話!再說邁特什麼也沒有贏,他也沒有幸災樂禍。他只是試著表現無聊的樣子,可是他決不是幸災樂禍!相信我,他是在生氣——真的生氣,因為派克故意使他像一個社交界的棄兒。」

  「那是你的看法,」莉莎說道,那口氣使梅蒂驚訝得退後一步。莉莎的下一句話又使梅蒂的驚訝變成了愧疚。「既然你對派克一點同情心也沒有,怎麼還會考慮要跟他結婚?」

  梅蒂和莉莎回到位子上的時候,派克已經改變了話題,不再提他和梅蒂的陳年往事了,而開始直接盤問邁特的背景,藉機嘲弄邁特。「告訴我,費邁特,」他大聲地說道,引來了領桌的眼光。「你念的是哪個大學?我忘了。」

  「印地安納州立大學。」邁特說道。

  「我念的是普林斯頓。」

  「那又怎樣!」

  「我只是好奇而已。運動方面呢?你在學校喜歡什麼運動嗎?」

  「不喜歡。」邁特答道,並且站起身準備迎接兩位女士回座。

  「你從前空閒的時候做什麼?」派克追問著。他也站起身。但身子卻搖搖晃晃的。

  「我工作」「在哪裡?」

  「在鋼鐵工廠當機工。」

  「我在學校打馬球,也打拳擊。還有,」他故意輕蔑地上下打量一下邁特全身。「我給了梅蒂她的初吻。」

  「她的初夜是給我的。」邁特回嘴道,他的忍耐已經超過了限度,可是目光仍盯著朝他們走來的梅蒂與莉莎。

  「你這狗養的!」派克咬牙切齒地說道,然後揮動拳頭朝邁特打去。

  邁特及時收回注意力,避開了派克那一拳,然後本能的反應使他也揮拳反擊出去。頓時整個餐廳起了騷動,女人尖叫著,男人從位子上跳了起來。

  派克倒在地板上,他們身後閃起了無數的閃光燈。莉莎罵邁特是無賴,邁特抬眼看她,只見一個小拳頭朝他揮來。梅蒂則在這時正好彎下腰去扶派克。邁特發現向他揮拳的竟是莉莎,於是連忙收回自衛的拳頭,卻感到手肘撞到了什麼東西,又聽見梅蒂的喊叫聲。

  喬伊擠過一些驚慌的食客,朝他們這邊衝過來。邁特抓住莉莎的手腕,阻止她再揮拳打他。一時之間,好像全世界的記者都忽然冒了出來,擠上前想拍更多精采鏡頭。邁特用另一隻手把梅蒂從派克的身上拉開,然後把她推向喬伊。「把她帶開!」他喊道,並且用身體為她遮住記者的照相機。「帶她回家!」

  梅蒂感到自己突然被半抱著穿過人群。「後門在這裡,」喬伊喘著氣說道,一面連拖帶拉地帶她穿過後房門,嚇壞了裡頭的廚子和準備上菜的服務生。他們跑到外面,找到停車場。喬伊打開車門,把她推到後座的地板上。「蹲下去!」他喊道,然後把門關上,自己跑到司機座上。

  梅蒂彷彿在作夢一般,恍恍恍惚地瞪著地上鋪的毯子。她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她拒絕像懦夫一樣縮在車裡,掙扎著要坐起來,但這對喬伊發動了引擎。車子發出一陣吼聲,往前猛衝,梅蒂又被甩回了地板上。只見車子飛快地轉出街角,街燈一個一個地掠過窗外。她這才明白喬伊並不打算再開回餐廳接莉莎。

  她戰戰兢兢地爬到位子上坐好,想命令邁特的瘋狂司機減速並且開回去。「對不起——喬伊,」她喊著,可是他忙著加速超車,旁邊的車子發出憤怒的喇叭聲把她的聲音蓋過了。「喬伊,」她恐懼地說道,看著車子差一點跟一輛貨車撞到。「求求你!你把我嚇死了!」

  「別擔心,費太太」喬伊說道,一面由照後鏡裡朝她望一眼。「誰也擋不住我們。就算他們趕上我們也沒關係,因為我有傢伙。」

  「傢伙?」梅蒂木然地問道。「什麼傢伙?」

  喬伊笑著搖頭,掀開他的外套給她看。「這個傢伙。」梅蒂瞪大了眼睛,駭然看著他掛在槍套裡的手槍。

  「嗅,我的天!」她喘著氣喊道,感到渾身無力,癱坐在椅子上。她心裡在為莉莎擔心,卻不怎麼擔心邁特和派克。就算他們兩個今天晚上得在牢裡過夜,她也不在乎。她看見派克對邁特揮拳,所以知道是誰引起這場紛爭。可是她不能原諒邁特,他竟然對已經半醉,又沒有打中他的派克揮拳!而莉莎起先正在皮包裡找東西,所以沒看到是誰先動手,她抬起頭時正好見到邁特一拳把派克打倒,所以才會做出那麼不可思議的事——莉莎竟然會想護衛素無好感的派克。

  梅蒂回想著剛才那一幕,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莉莎竟然會對邁特揮拳頭,家裡有許多兄弟大概就有這種好處。她不知道莉莎有沒有打中目標,因為那時她正在檢視派克,而她抬起頭時卻被邁特的手肘撞到了眼睛。她這才注意到右眼感覺怪怪的,用手指去摸了一下,感到那裡酸酸腫腫的。

  幾分鐘以後,車子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把她嚇了一跳。

  「你的電話,」喬伊愉快地喊道。「邁特打來的。他們已經離開餐廳了,大家都沒事。他想跟你說話。」

  邁特害她落到這種地步,竟然還敢打電話來,梅蒂的怒氣終於爆發了。她憤憤地拿起電話。「喬伊說你沒事,」邁特說道。「你的外套在我這裡……」梅蒂沒有聽見他還說了什麼。她緩緩地、刻意地,而且得意地把電話掛上了。

  十分鐘以後,她的公寓終於到了,喬伊這時才踩了煞車。像一架波音七二七降落在一條超短的跑道上,他把車子猛然停住,發出刺耳的聲音。他跳下車,為梅蒂打開車門,得意地笑著說:「我們到家了,費太太,絕對安然無恙。」

  梅蒂握緊了拳頭。不過三十年的良好教養畢竟不容易拋棄,所以她鬆開手指,雙腿發軟地下了車,然後客氣地——雖然不是很由衷地——跟喬伊道了晚安。但是喬伊堅持要陪她進去。她走進大廳,裡頭每一個人都驚訝地瞪著她,包括守衛、管理員和幾個住戶。「晚——晚安,柏小姐。」管理員張口結舌地看著她,好不容易擠出話來。

  梅蒂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驚人。然而她還是昂起下巴,勇敢地面對大家。「晚安,約翰。」她答道,露出一個優雅的微笑,卻抗拒性地掙開喬伊攙扶她的手。

  幾分鐘以後,她關上房門,看見自己在鏡中的模樣,不禁呆住了。她睜大眼睛,然後冒出了大笑:她的頭髮亂七八糟的,小上衣和領巾歪都到了一邊。「好極了!」她對著鏡中衣衫不整的自己說道。

  「我真的應該回家了,」派克說道,一面揉著發痛的下巴。「十一點了。」

  「你那裡一定擠滿了記者,」莉莎說道。「今天晚上不妨待在這裡。」

  「梅蒂怎麼辦?」幾分鐘以後莉莎又端給他一杯咖啡的時候,派克問道。

  見他竟然還關心一個並不愛他的女人,而且事實上是他根本不應該愛的女人,莉莎不禁感到心痛。「派克,」她輕聲說道。「事情已經結束了。」

  派克抬起頭看她,明白她指的是他與梅蒂的未來。「我知道。」他陰鬱地說道。

  「不過這並不是世界末日,」莉莎說道,然後在他身邊坐下。派克這時才第一次注意到燈光照在她的頭髮上,映出閃亮的光澤。「你跟梅蒂的關係一直很『舒適』,可是你知道幾年以後『舒適』就會變成什麼嗎?」

  「不知道,怎麼樣?」

  「它會退化成『無聊』。」

  派克沒有答話,只是把咖啡喝完,然後放下杯子,打量著她的屋子,因為他很奇怪地不敢看莉莎。她的房間佈置非常現代,就跟她的人一樣——大膽、耀眼、不定。他不安地站起身,走到壁爐前欣賞上面擺飾的瓷像。「很漂亮,」他由衷地說道。「是十七世紀的東西,對不對?」

  「不錯。」莉莎說道。

  派克走回來,站在她面前,目光小心地避開她那開得極低的衣領。然後他問出一直困惑著他的問題:「是什麼原因使你揮拳打費邁特,莉莎?」

  莉莎猛然站起身收拾杯子。「我不知道。」她扯著謊,心裡則在氣自己竟然因為他們這麼接近而聲音發顫。

  「你一向受不了我,但今天晚上你卻像復仇天使一樣護衛我,」派克追問著。「為什麼?」

  莉莎在心裡掙扎著,不知道她是不是該用一個笑話來帶過這個問題,告訴他說他需要一個保鏢,還是應該不顧一切地告訴他實話,以免又有別的女人把他搶走了。他困惑地站在那裡等她回答,然而她知道他並末期待她對他示愛。「你何以認為我受不了你2」她迴避著他的問題。

  「你在說笑?」派克自嘲地道。「你從不隱瞞你對我和我的職業的感覺。」

  「噢,那個,」她幾道。「那——那是在開玩笑。」她避開他那逼人的藍眼睛,拿著杯子朝廚房走去,不幸他也跟在她後面走到廚房裡。

  「為什麼?」他追問著她何以打邁特。

  「你是說我為什麼開你玩笑?」

  「不是,不過你可以從那個說起。」

  莉莎聳聳肩,一面把杯子放到水槽裡,一面在動著腦筋。派克是個銀行家,什麼事情在他都得一點一點地加起來,因此她必須一點一點地把她的理由說出來。她可以唬他,不過她知道這對他是行不通的——或者,她可以投下她這輩子最大的賭注,把真相告訴他。她決定賭一下。她早就把心都給了他,現在把自尊交出來也無所謂了。「你記得你小時候的事嗎,大概九歲或十歲的時候?」她說道,然後遲疑著不願說下去。

  「多少還記得。」他冷冷地說道。

  「你那時候有沒有喜歡過一個女孩,然後盡量想辦法吸引她注意?」

  「有過。」

  莉莎無法回頭,只能繼續說下去。「我不知道有錢人家的小男孩怎麼做,可是我有一個鄰居的男孩就會朝我丟樹枝,或者開我的玩笑。他那麼做,」她勉強把話說完。「是因為他不知道有別的方法吸引我的注意力。」

  她扶住水槽的邊緣,等著他在身後說一些話,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說。莉莎握緊了拳頭,然後深吸一口氣,眼望著前方,繼續說道:「你知道我對梅蒂的感覺是怎樣的嗎?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她帶給我的。她是我所認識最好的人,我愛她遠超過愛我自己的姊妹。派克,」她說道:「你能不能想像我的這種感覺有多可怕——愛上一個已向自己最好的朋友求婚的男人?」

  派克終於說話了,他的口氣貿然而訝異。「我一定是喝太多酒了,我在胡思亂想,」他說道。「明天早上我被叫醒以後,心理醫生一定會想知道我到底作了什麼樣的夢。為了跟他解釋清楚,我要再問一下,你是在告訴我說——你愛我?」

  莉莎含著淚笑起來。「你若是沒有注意到就真是笨得可以。」

  派克雙手扶住她的肩膀。「莉莎,看在老天的分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很抱——-」「你什麼也不要說!」她喊道。「尤其別說你很抱歉!」

  「那你要我做什麼?」

  她仰頭看著天花板,眼淚流了下來。她的聲音充滿無奈和痛苦。「我怎麼會愛上一個這麼缺乏想像力的男人?」派克抓緊她的肩膀,然而她拒絕讓他把她轉過去。「派克,」她說道。「在這麼一個晚上,有兩個人都極需安慰,而碰巧他們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這個問題的答案還不夠明顯嗎?」

  派克仍然沒有動,她的心停止了跳動,然後又開始狂跳起來,因為他用指尖托起了她的下巴。「我想到的答案是一個非常不好的想法。」他說道,然後低頭看著她淚濕的睫毛。她說的話打動了他的心。

  「生命就像一場賭博。」她說道。派克這才發覺她既是在哭又在笑。然後他忘記了思想,因為莉莎抱住了他的脖子,他嘗到了一個最甜、最熱情的吻……他本能的反應是張開雙臂抱住她,並且把她樓得更緊。莉莎回報著他的熱情,而且更進一步地吻著他,那種熱情似乎使他承受不了而退卻,但他隨即就不再退了。

  梅蒂穿著浴袍坐在客廳裡,手裡拿著電視遙控器,想找出哪一家電台會回放昨天晚上的新聞。她要讓自己已經知道的事情再折磨她一遍。在她身邊的沙發上是她幾分鐘以前看過的報紙,上面詳盡地報導著昨天晚上的那一場鬧劇,更諷刺地配上了派克上次在記者會中說的話當標題:

  「邁特和我都是文明人,我們會以友善的方式處理這件事情。」

  標題下面就是幾張特寫照片,包括派克向邁特揮拳,邁特一拳打到派克的下巴,還有一張是派克倒在地板上,梅蒂俯身想扶他起來。

  她找到了電視台,只見地方台記者以帶笑的口氣報告著:「各位觀眾大概還記得上次在記者會上,雷派克、費邁特和柏梅蒂和和氣氣地像一家人,但今天晚上他們共餐時似乎是發生了一場家庭鬥爭,一場真正動手的拳擊!打者是雷派克和費邁特,丈夫對抗未婚夫,普林斯頓大學對抗印地安納州立大學,世家子對抗暴發戶……」記者笑著說。「想知道誰贏了嗎?」

  然後電視上出現了派克揮拳未中的畫面,繼而是邁特一拳把派克擺平的畫面。

  「要是你們賭的是費邁特,你們就贏了,」記者說道。「這場戰爭中第二名是龐莉莎小姐,她是柏梅蒂小姐的朋友,她以一記右鉤拳打中費邁特。柏小姐並沒有留下來等候恭喜冠軍或安慰失敗者。據說她匆匆上了費邁特的車走了,另外三名與賽者則一起坐上出租車離開現場——」

  「見鬼!」梅蒂喊著,憤憤地關掉電視。她起身走回臥房,經過收音機的時候順手打開,赫然也是關於昨天晚上的事。她砰然把收音機關上。「簡直讓人無法相信!」她咬牙切齒地說道。自從上次在歌劇院碰到邁特,她的生活就完全變了樣,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過來!

  她跌坐在床上,拿起電話再撥給莉莎。她昨天晚上一直試著要打給她,可是沒有人接。她也曾打給派克,但派克那裡也沒有人接。

  電話響到第六聲的時候,派克接起了電話。一時之間,梅蒂的腦子裡空白一片。「派克?」她說道。

  「嗯。」他說道。

  「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他喃喃地說著,彷彿一個晚上沒睡覺,剛剛才入睡的樣子。「宿醉。」

  「嗅,對不起,莉莎在嗎?」

  「嗯,」他又說道。然後一秒鐘以後,莉莎還沒有睡醒的聲音響了起來。「誰?」

  「我是梅蒂,」梅蒂說道,突然想起來莉莎和派克一定睡得很近,她才能直接由派克手中接過電話。莉莎的家裡有兩具電話,一個在床邊,一個在廚房。他們當然不會是在廚房睡覺——梅蒂震驚無比。「你——你在床上嗎?」梅蒂脫口問道。

  「嗯……」

  和派克在一起?梅蒂想著,可是她沒有問。她已經知道了答案。屋子突然開始旋轉起來,她連忙抓著床頭。「對不起把你們兩個吵醒了。」她好不容易擠出話來,然後把電話掛斷。

  這個世界真的是天翻地覆了!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控制。她最好的朋友竟然跟她的未婚夫睡在床上。但更令她震驚的是,她竟然沒有受到背叛的感覺,也不覺得傷心。她只是覺得……茫然。她轉身看看四周,似乎想確定是不是連她的房間也改變了。當她發現床單和枕頭沒有自己長了腿走掉時,她竟然覺得寬心了一點。她再抬頭看到化妝鏡中的自己,發現她的樣子也改變了。

  一個小時以後,梅蒂拿著鑰匙,鼻子上架了一副大墨鏡,離開了她的房間。她要到辦公室去工作,至少那是一件她明白而且可以控制的事情。邁特沒有打電話找她,要不是她已經震驚得超過了限度,這也會讓她覺得驚訝的。她坐電梯到了地下室停車場,手裡拿著鑰匙走向她的停車位。然後呆住了。

  她的車子不在了。

  她的車子被偷了!她的停車位被別人佔了。

  這實在太過分了!她張口結舌地望著眼前的深藍色「積架」車子,突然想尖聲笑出來。這一定是命運在跟她開玩笑!她決心要反擊,反抗命運。她轉回身,搭電梯到一樓大廳,告訴守衛立刻把佔用她車位的那輛車子弄走,然後走出大門,打算叫一輛出租車到辦公室,然後再打電話報警說車子被偷了。有一輛出租車正好在路邊停下。她衝上前,卻又猛然停下腳步,因為一群記者突然從旁邊冒了出來。「柏小姐——昨天晚上的事……」有一個記者喊道。梅蒂沒有看到從那輛出租車下來的是戴了墨鏡的邁特,只匆匆轉身走回電梯。好吧,就算她像犯人一樣關在自己的公寓裡,那又怎樣?沒問題的。她可以上樓打電話叫出租車在後門等著,然後她再從那裡溜出去。絕對沒問題!她辦得到的,她當然辦得到。

  回到房間之後,她剛拿起電話,敲門聲響了起來。梅蒂這時已經麻木了,連是誰都不問一聲就把門打開。她愕然看見邁特站在門口,臉上的墨鏡映出她的影子。「你好。」他猶豫地笑著。

  「噢,是嗎?」她答道,然後讓他走進屋內。

  「那是什麼意思?」邁特問道,想望穿她藏在墨鏡之後的眼睛,以知道她的心情。

  「意思是說,我如果還好,我就把自己鎖到櫃子裡了。」

  「你在生氣。」他說道。

  「我?」她譏諷地指著自己胸口。「我生氣,就因為我被關在自己的公寓裡當犯人,而且每一家報紙和電台都在報道我們的消息?那有什麼好讓我生氣的?」

  邁特忍住笑,她看見了。「你敢笑,」她警告著。「這都是你的錯!每次你一靠近我,就有災難上身!」

  「你碰到了什麼事?」他用帶著笑意的口氣問,真想把她摟到懷裡。

  她兩手一攤。「所有的事情都發瘋了!在工作方面,從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發生了,又是炸彈恐嚇,又是股票問題。今天早上,我又發現我的車子被偷了,停車位被別人佔了。然後我又發現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的前任未婚夫一起睡在一張床上!」

  他輕聲笑了起來。「你認為這全都是我的錯?」

  「如果不是,那你怎麼解釋呢?」

  「純屬巧合?」他狡猾地笑著說。

  「純屬災難!」她說道。然後她雙手插腰,對他說道:「一個月以前,我的生活過得好好的。平靜而又高尚的生活!現在卻變成這個樣子,坐著一輛轎車滿街亂竄,而那瘋狂司機竟然安慰我說他身上有傢伙!那可是殺人武器呀!」

  她看起來是這麼生氣,這麼漂亮,邁特笑得肩膀發顫。「就這樣嗎?」

  「不只,還有一件小事我沒有說。」

  「是什麼?」

  「這個——」她得意地說道,然後摘下太陽眼鏡。「我有一個黑眼圈!」

  邁特笑著用手指摸她的眼睛。他同情地說:「這不算黑眼圈,幾乎看不出來。」他打量著那掩飾得很不錯的一小塊瘀青。「你是用什麼蓋住的?」

  「化妝品,」她說道。「你為什麼問?」

  邁特笑得喘不過氣來,他也摘下墨鏡。「你想我可不可以借用一點呢?」

  梅蒂難以置信地瞪著他眼角的瘀青,心情突然好了起來。她看見他唇角的笑意,然後她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然後越笑越厲害,眼淚都笑了出來。邁特也在大笑。當他伸手把她拉到懷裡時,她倒在他胸前,笑得更厲害了。

  邁特雙臂抱住她,把笑臉埋在她的髮間。其實她剛才對他的指控大部分是真的,今天早上他看到報紙時真是充滿了愧疚感。如果她剛才對他發怒,也是他應得的。結果她竟還能有幽默感,不禁使他心存感激。

  激動過後,梅蒂抬頭微笑地看著他。「你的——」她忍不住又要笑起來。「是派克給你的黑眼圈嗎?」

  「如果是他,我還會覺得好過一點,」邁特笑著說。「事實上,是你的朋友莉莎給了我一記右鉤拳。你的是怎麼來的呢?」

  「是你給的。」

  他的微笑消失了。「我沒有。」

  「是你。」她用力點著頭,臉上仍漾著笑意。「你的手肘撞到了我。那時候我正要彎身去扶派克,不過如果是在今天,我可能會雙腳跳到他身上!」

  邁特笑得更開懷了。「真的?為什麼?」

  「我剛才說過了,」她笑著吸一口氣。「我今天早上打電話給莉莎,想看看她是不是還好,結果他們兩個竟然在床上。」

  「我可是要大吃一驚!」他說道。「我佩服她的品味!」

  梅蒂咬住嘴唇忍住笑。「真的很可怕,你知道的——我的好朋友跟我的未婚夫一起上床。」

  「真恐怖!」邁特故意說道。

  「不錯。」梅蒂與他相視而笑。

  「你必須報復。」

  「我不能。」她咯咯笑著說。

  「為什麼?」

  「因為,」她又笑了出來。「莉莎沒有未婚夫!」她笑倒在他的懷裡,臉埋在他胸前,雙手自然地攬住了他的脖子。

  邁特發覺,她的身軀知道她還是屬於他的。他摟緊了她,聲音變得低沉而充滿暗示。「你還是可以扯平。」

  「怎麼做?」她笑著問。

  「你可以跟我上床。」

  她站直身子,往後退開一步,臉上仍帶著笑意,但只是不自覺的笑而已。「我——我得打電話報警說我的車子被偷了,」她說著,一面朝電話走去,並朝窗外望了一眼。「噢,好極了,拖車來了,」她拿起電話要撥號。「我剛才要守衛把佔用我車位的車子拖走。」

  邁特的臉上閃過一種奇異的表情。他跟上前,伸手把電話切斷。她警覺地看著他。他還是想把她弄上床,她知道,而她的抗拒心又是如此之弱。他是那麼迷人,跟他笑在一堆的感覺是那麼好……然而他並未如她所期待地伸手抱她,只是問道:「守衛的電話幾號?」

  她告訴了他,然後困惑地看著他打給守衛。

  「我是費邁特,」他說道。「請你到車庫去,告訴拖車司機不要碰我太太的車。」守衛辯著說梅蒂的車是八五年的BMW,而她停車位上是一輛藍色『積架』。邁特說:「我知道。那輛『積架』是她的生日禮物。」

  「我的什麼?」梅蒂驚問道。

  邁特掛上電話,轉身看她,嘴角帶著狡猾的笑,可是梅蒂沒有笑——她被這份過於大方的禮物嚇呆了,也被他剛才說到「我太太」的口氣迷住了。她先說出口的是最不重要的事情,因為她還沒準備好要怎麼說其它的。「我自己的車在哪裡?」

  「在夜班管理員那裡,地下二樓。」

  「可是——可是你是怎麼發動我車子把它搬走的?」

  「對歐喬伊而言那不成問題。」

  「我就知道,我看見他帶槍的時候就知道他大概是一個罪犯。」

  「他不是,」邁特說道,「他只是很擅長用鐵絲而已。」

  「我不能接受那輛車——」

  「你能的,親愛的,」他說道。「你能。」

  聽見他喊她「親愛的」,他又感到了他的聲音和身體所發出的那股強大的磁力。她往後退一步,聲音發顫,「我——我要去辦公室。」

  「我不以為。」邁特柔聲說道。

  「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麼事?」

  「我會告訴你,」他沙啞著聲音許諾道。「在床上。」

  「邁特,別這樣對待我——」她舉起手求著他,並且往後退了兩步。

  他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我們想要彼此,我們一向都想要彼此。」

  「我真的得去辦公室,我有好多工作。」她又在與他玩捉迷藏了,可是她的眼睛裡充滿懼意,因為她知道……她知道現在想逃開已經太遲了。

  「你就讓自己投降吧,親愛的。捉迷藏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是我們的雙人舞。」

  「請你別那麼叫我。」她喊道,邁特發覺她是真的害怕。

  「你為什麼害怕?」他問道,一心想把她逼到臥室裡去。

  她為什麼害怕?梅蒂心裡狂亂地想著。她要怎麼說明她不想去愛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她再也不要像十一年前那麼脆弱,那麼容易受到傷害。她不認為他會對她長久感興趣,她也無法承受那時又失去他的痛苦。

  「邁特,聽我說。請你站住聽我說!」

  邁特停下步子,她那無比絕望的口氣使他愕然。

  「你說你想要孩子,」她懇求著。「可是我不能生了。我的身體有毛病,生孩子太冒險。」

  他沒有放鬆之意。「我們可以收養。」

  「要是我不想要孩子呢?」她反問著。

  「那我們就不收養。」

  「我無意放棄我的事業——」

  「我沒有要你放棄。」

  「老天,你為何把它變得這麼困難!」她喊道。「你難道不能讓我保留一點自尊嗎?我是想告訴你,我無法和你保持婚姻關係,無法過你想要的那種夫妻生活。」

  他的臉色因她真誠的語氣變白了。「你介意我問為什麼嗎?」

  她雙臂抱胸,彷彿想祛走寒意。「已經太遲了,」她說道。「我們已經改變了。你改變了。我不能假裝說我對你沒有感覺,你知道我有的。我一直都有的,」她痛苦地承認著,同時搜索著他的目光,想尋求他的諒解。「也許如果當初我們未曾分開還行得通,可是現在不行了。你喜歡的是性感的女明星,而我不可能像她們那樣。」

  「我不要你像她們,只要本來的你,梅蒂。」

  「那會不夠的!」她爭辯著。「如果我跟你在一起,我會受不了,明知自己無法令你滿足,明知有一天你會想要我無法給你的東西。」

  「如果你指的是孩子,我以為我們已經解決了。」

  「我不認為我們已經解決了。我認為你這麼讓步,是因為現在你願意說任何事讓我答應你。可是我不是指你想要孩子的事,我是指你會想要別的女人!我永遠無法滿足你的,我知道。」

  他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我從前跟你解釋過——關於我們做愛時我的感覺。邁特,」她哽咽地說。「別人,別的男人,他們認為我——冷感,在大學的時候他們就這麼說了。我想我不是那樣,可是我——我也不像大多數女人一樣。」

  「你再說下去。」他溫柔地說道,眼中有一種奇特的神采。

  「在大學裡,你離開兩年以後,我試著跟一個男孩子上床,結果我非常不喜歡,他也很不喜歡。別的女孩都喜歡這些事,可是我不會,我不能。」

  「要是她們經歷過你的事情,」邁特說著,心裡充滿對她的柔情。「她們也不會想要的。」

  「我也曾這樣想過,可是不然。派克並不像其它那些好色的大學生,然而我知道他也認為我——反應不夠。派克並不在意,可是你——你會的。『』「你的腦筋還不太清楚,甜心。」

  「你只是還沒習慣而已!你還沒有注意到我笨拙無能。」

  邁特忍住笑意,說道:「無能?有那麼糟嗎?」

  「更糟。」

  「這些就是你不敢重拾我們十一年前那一段的原因嗎?」

  「主要是你不愛我呀,可惡,她想著。「這些是重要的原因。」她說著謊話。

  邁特鬆了一口氣,說道:「我想這些問題都可以解決。我說到孩子的事時是當真的,關於你的事業我也是說真的。這就已經解決了你三個問題中的兩個。關於其它女人的問題,」他說道。「只不過稍微複雜一點而已。要是當初我知道今天這個問題會造成困擾,我就會過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了,因為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不幸的是,我無法改變過去,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的過去並不如你所想像的那麼輝煌。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對她溫柔地一笑。「你絕對可以令我滿足——在任何方面都一樣。」

  梅蒂被他的聲音和眼神打動了。她看著他緩緩脫下上衣,然而吸引她注意的是他下面說的話。「至於你說什麼性冷感,那實在太荒謬了。跟你在床上的那種感覺,這些年來一直存在我的記憶之中。事實上不只你缺乏安全感,我有時候也一樣。我常常想要慢一點,要跟你連著做愛幾個小時,等我們兩人同時達到高潮,可是我做不到,因為跟你上床使我渴望得無法自已。」

  梅蒂的眼裡漾著欣喜的眼淚。他給了她一輛昂貴的跑車當生日禮物,可是此刻他所說的話比任何禮物都更珍貴。在心神動搖之餘,她又聽見他說道:「我接到你父親的電報後,自責了許多年,一直在想,若是我跟你做愛時能表現好一點,也許你就不會跟我離婚……」他那張英俊的臉上閃現過一個笑容,然後也用自嘲的口氣說:「我想這應該解決了你所謂冷感的問題。」

  邁特看見她的臉頰泛紅了,證明他的話已經影響了她。「現在關於你我的婚姻只剩下一個小問題。」

  「什麼問題?」

  「你說你覺得無能和——」

  「笨拙。」她說道,然而他懶洋洋扯下領帶的動作使她分神。

  「我可以明白那讓你多擔心,」他故作正經地說道。「我想我們下一步就最好解決這個問題。」他開始解襯衫的扣子。

  「你在做什麼?」她睜大了眼睛問道。

  「我要把衣服脫掉,好讓你『在我身上盡量施展』。」

  「不要再解扣子——我是說真的,邁特。」

  「你說的對,這件事應該讓你來做。要別人靜靜站著,任你為他脫衣服,那樣最容易使你有成就感了。」

  「你應該知道的,你大概已經做過幾十次了。」

  「幾百次。到我這裡來,親愛的。」

  「幾百次?」

  「我是在開玩笑。」

  「那並不好笑。」

  「我沒有辦法,我緊張的時候就會開玩笑。」

  她瞪著他。「你會緊張?」

  「嚇壞了,」他半正經地說道。「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賭局。我是說,要是這個小實驗不成功,我就最好去買一件昂貴的東西送給你和派克當結婚禮物。」

  梅蒂望著他,心裡的最後一絲抗拒之意消失了。她愛他,她一直就是愛他的。她是這麼想要他,也希望他能愛她。她走進他的懷裡,他緊緊摟住了她。「跟我上床吧,親愛的,我保證你從此再也不會再懷疑自己,也不會懷疑我了。」

  在臥室裡,邁特做了四樣事情以確保他的承諾能實現:他讓她喝了一點香檳,使她放鬆;他告訴她說他的吻與愛撫,如果她喜歡,他也會同樣興奮。然後他讓他的身體變成活教材,任由那發出任何聲音都使他興奮無比的女人探索學習;最後他又證明她的聲音或任何動作都能使他有強烈反應。

  在克服了最初的羞怯之後,梅蒂的表現就非常好了。他任她採取主動。「這是我不愛沒有大腦的小明星,而愛上一個女強人所應得的報應——」他開玩笑地說道。在激情之中他沒有注意自己到底在說什麼。「我早應該知道,一個女強人會喜歡高高在上的——」

  一會兒之後他才發覺她呆在那裡不動了。

  「求求你,不要停下來。」他喘著氣說道。

  「你說你愛我?」

  他閉上眼睛。「你以為我為什麼做這個呢?」他又睜開眼睛,看見她眼裡閃著淚光。

  「別那樣看我,」他求著,放開抓著床頭板的手把她拉到胸前。「請你不要哭。對不起,」他低聲說道,並且吻著她,以為她不想聽他說他的感覺,因而整個做愛的氣氛被他破壞了。

  「我沒打算那麼早就說的。」

  「早?」她含淚笑了起來。「我這半輩子都在等你對我說這句話。」她淚濕的臉頰貼在他胸前,身體仍與他親密地結合著。然後她低語道:「我愛你,邁特。」

  聽見她的這句話,邁特不由自主地達到了高潮。他呻吟著把臉理在她的頸肩。她也抱緊了他,並繼續低聲說著:「我一直都是愛你的,也會永遠都愛著你。」

  一種新的力量炸開來,他的身體強烈地顫動著,他感受著他的生命中最像火山爆發的經驗——不是因為刺激或技巧,而是言語,她的言語所帶來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18:25:39

  第十八章

  梅蒂在邁特的懷裡翻了一個身子,朝他偎得更近一點,心裡感到無盡的滿足與幸福。

  在紐奧良,一個穿著入時的人走進柏氏百貨公司的一個試衣間。他的右手拿著一件由架子上挑來的衣服,左手拿著一個紙袋,裡頭裝著一個小型的塑料炸彈。五分鐘以後。他由試衣間出來,手裡只拿著那件試穿的衣服,然後他把衣服放回了架子上。

  在達拉斯,一個女人走進柏氏百貨公司的女用洗手間,手裡拿著一個皮包和一個購物袋。等她離開的時候,手裡則只有她的皮包。

  在芝加哥,一個男人搭扶梯到了玩具部,腋下夾著幾個包裹。他把一個小包裹留在小孩跟耶誕老人照相的椅子底下。

  幾個小時以後,在梅蒂的公寓裡,邁特看看手錶,然後爬起身,幫助梅蒂收拾吃剩的餐點。他們在壁爐前一再地做愛之後,開著她的新車到一家意大利小餐館賣了些吃的東西回家,因為他們想要單獨相處。

  梅蒂把盤子放到洗碗機裡,邁特悄悄地走到身後。他還沒有伸手攬住她的腰,她就已經感覺到他來了。他把她在後拉到他身上。「快樂嗎?」他問道,同時在她頸旁輕輕吻了一下。

  「非常快樂。「她微笑地低聲說道。

  「十點鐘了。」

  「我知道。」她鼓起勇氣,因為她知道下面他要說什麼——她猜對了。

  「我的床比你的大,我的屋子也比你的大。我可以叫一輛搬運車來幫你搬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他,用手摸著他的臉,想緩和他聽見她的話之後的反應。「我不能搬去和你住——目前不能。」『她感到他臉部的肌肉繃緊了。「不能還是不要?」

  「不能」他點點頭,似乎接受了她的說法,可是他鬆開了手,目光也收斂了。」說說看你為什麼認為你不能。」

  梅蒂把手插到口袋裡,往後站了一步。「首先,我上個星期才站在派克身邊,公開聲明說等離婚一定案我們就要結婚。所以要是我現在搬去和你住,就會讓派克變成傻瓜一樣。我自己也成了傻瓜,好像一個拿不定主意的女人,或是一個膚淺的傻女人,誰打拳贏了對方,她就對那個人投懷送抱。」

  她以為他會爭辯,可是他只是往後靠著桌子,面無表情地不發一言。梅蒂明白他向來不在乎輿論,所以可能認為她所在乎的只是芝麻小事,所以她又提出一個比較堂皇的理由。」邁特,我一直不願意去想昨天那場混仗,可是我知道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董事會會把我叫去,要我說明。柏氏百貨公司是個具有古老傳統的公司,那些董事又都是一些老古板,他們本來就不願意讓我當董事長。幾天以前我還跟他們說這件事決無妥協餘地,現在我卻這樣自打嘴巴,我會變得信用掃地,說話完全不可靠了。現在又加上昨天晚上的事,他們要是不在我的合約上加注』道德條款『或是要我下台才怪。」

  「要是我就換一些新董事。「他說道。

  「我希望我能,」「梅蒂笑著說。」我想你的董事會對你一定是言聽計從吧?「見他點點頭,她歎了一口氣。」可惜我父親跟我一直都無法控制董事會。問題在於我是女人,而且又年輕,他們本來就不想要我,所以你難道看不出來我為什麼會擔心嗎?」

  「你是一個能幹的經理人,他們應該只關心這件事情。要是他們真的要你說明或適你下台,你應該主動攻擊,不要被動地防守。你又不是做了什麼販毒之類傷風敗俗的事,只是碰巧在打架事件中在場而已。」

  「你會那樣告訴他們嗎——說你又沒有販毒?「她問道。

  「不會,」他斷然說道。「我會對他們說』滾你的蛋『。」

  梅蒂忍住笑。」你該不是當真建議我那麼說吧?「然而他似乎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

  「我正是這個意思。你可以更動一些字,可是問題在於你不能一輩子聽著別人的調子跳舞。你越努力想去配合,他們給你的限制便越多,目的只是要找一點娛樂,看你怎麼表演跳火圈而已。」

  梅蒂知道他說的對,可是她的情形是個特例。她不想激怒董事會,而且她只是想拿這個當借口,避免對邁特作進一步的承諾。她愛他,可是從許多方面而言,他還像個陌生人一樣。她還沒有準備好把自己整個獻給他,除非她確定了他所許諾的天堂真的在此。從邁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她知道他也猜到了她是在拖延。

  「遲早你得冒險一試,完全的相信我,梅蒂。除非那樣,否則你是在欺騙我,也是在欺騙你自己。對這種事情你不能只是旁觀或是偶爾下一點小注。你要不是全心投入,就是根本不要賭。但你若是不賭,也就不會有贏的時候。」

  她想著,從某一方面而言,這是一套很美麗的哲學;從另一方面而言,則是非常恐怖的。而且,這套哲學比較適用於他,對她是不合用的。

  「我們折衷一下好不好?」她對他嫣然一笑,令他無法抗拒。「何不讓我先站在水淺一點的地方,等我習慣了之後再說?」

  「要多久?」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點點頭問道。

  「不會太久。」

  「那麼當你站在那裡考慮該不該走到水深一點的地方的同時,我要做什麼呢?我是不是要在一旁踱著步子等你,一面懷疑你父親是不是又會說服你跟我離婚,說服你不要跟我住,又跟從前一樣,一面希望你會選擇我,卻又不知道你有沒有那份勇氣。」

  「我有足夠的勇氣對抗我父親。「她的口氣堅定,於是他稍微現出一點笑容。」我擔心的是你願不願意再試著跟他妥協一下——看在我的份上?」

  她半懷著期望他會同意,可是她低估了邁特對她父親的恨意。他搖搖頭。「他跟我之間有一筆帳要算,而這筆帳得按我的方式處理。」

  「他有病,邁特,」她警告著他,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感覺。「他不能受到太大的壓力。」

  「我會盡量記著這一點,」邁特答道。他的臉色緩和了一點,然後他把她拉到他的雙腿之間,話題一轉,問:「好吧,今天晚上誰要睡在誰家?」

  「你想今天早上會不會有記者看到你進來,現在還在外面等?」

  「可能會有一、兩個特別堅持的。」

  她咬著嘴唇,不希望他走,卻又知道他不該留下。「那你就不能在此過夜,是不是?」

  「顯然不行。」他生氣的語氣令她覺得自己像一個懦夫。

  邁特看見她眼色變暗了,於是又有些後悔。「好吧,我回去一個人睡。畢竟,昨天晚上像小孩一樣打了一架之後,這也是我應得的報應。」他又溫柔地說道:「說起昨天的事,我當時確實有錯,說了一句讓你未婚夫動手的話。可是我當時真的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到事後才明白一切。我本來在看你,然後就由眼角看到一個拳頭朝我揮來。那就好像是某個醉鬼突然想惹事,所以我就採取了本能的反應。」

  回想起當時邁特的暴力反應,梅蒂不禁驚然,但她隨即把這個念頭拋開。邁特現在並不是那樣子,以後也不會那樣。他生長在一個粗獷的環境中,可是他不會對她動粗。想到這裡,她現出了溫柔的笑容,伸手為他把額頭旁的黑髮順了一順。

  他苦笑著說:「如果你認為你那樣一笑就能讓我答應任何事情,你也的確是對的。「然後他又突然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我還是要你盡可能多跟我在一起,包括有幾個晚上共度。我會安排一張通行證讓你從地下室停車場進入我們的大樓。必要的話,每次你來的時候我會跑到外面跟那些鬼記者說話,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她放意誇大地表示感激。」你會那麼做嗎?就為了我?」

  他並沒有笑,反而認真地把她緊緊接到懷裡。「你絕不會知道。」他激動地說。「為了你,我願意做到什麼程度!」然後他熱情地吻上她的唇,令她幾乎無法呼吸也無法思考。吻過之後,她倚偎在他胸前。「既然你跟我都不滿意我對今天晚上怎麼睡覺的安排,」他逗趣地說道。「我最好趁那些記者等得不耐煩要回家之前,趕快堂皇地走出去,省得他們回去以後就瞎說我留在這裡了。」

  梅蒂陪他走到門口。他說的對,因為在那一吻之際,她極度渴望今晚就睡在他的懷裡。她站在那裡看著他穿上外套。然看他對她望了一會兒,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揚起眉毛開玩笑地說:「你在打什麼主意嗎?」

  不錯——一她想要他再吻她。他們這一整天熱烈做愛的情景浮現在她眼前,於是她故意媚笑著,伸手抓住他的領帶,把他緩緩拉上前,望著他的眸子。然後她賠起腳尖,攬住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幾乎令他窒息的吻。

  他離開以後,梅蒂靠著門,閉著眼睛,帶著夢幻一股的笑容,臉頰綻放出光采。她覺得自己像一個能徹底享受愛情的女人。

  她的笑意更深了,耳邊迴響著他的濃情蜜語。

  「我愛你。」他這麼低聲說著。

  「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你絕不會知道,為了你,我願意做到什麼程度。」

  在貝爾村東南方四十英里外的鄉間,幾輛警車停在一條森林邊的公路上。在路邊的淺溝中,有一具中年男人的屍體。

  警方在附近搜索著證物。一名警察喊著:「我找到了一個皮夾!「他翻出裡頭的駕駛執照,與死者的面孔核對著。」這個皮夾是他的沒錯,他的名字是……查洛土。」

  「查洛土——「驗屍官說道。」這不是那個冒牌律師嗎?」

  「老天,你說的沒錯!」

  邁特一手拿著公文包,一手搭著外套,在曾幫他「裝飾」會議室的秘書桌前停了下來。「早,費先生。」那個秘書說道。

  她的口氣和臉色都帶著敵意,令邁特十分不快。他在心裡暗暗記下來要把她調到另一層樓去。他本來要愉快地問她週末可好的,結果只是冷冷地說道:「史愛蓮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說她不舒服,所以請你代她的班,好嗎?「這是個命令而不是問話,他們兩人都明白。

  「當然。」瓊娜答道,然後對他微笑一下。這個笑容是真心的,邁特又不禁懷疑他是否錯怪她了。

  等他走進辦公室以後,瓊娜就連忙跑到接待小姐的桌前。「熊妮,」她低聲對接待小姐說道。「你還有沒有上次詢問報那個記者的電話?」

  「有,你為什麼問?」

  「因為,」瓊娜得意地說道。「費邁特剛才要我代理那個老女人的工作,這表示我會有她抽屜的鑰匙。」她朝四周瞄一眼,看看沒有人注意她才放心了。其它人並不像她那樣討厭邁特,因為他們年資沒有她久,對前任老闆也就沒有那麼忠心。「告訴我那個記者想知道什麼?」

  「他問我我們覺得費邁特怎麼樣,我說有的人受不了他。他又問我柏梅蒂有沒有打過電話來或是親自到這裡來,特別想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像在記者會中那樣友善。我告訴他我不接費邁特的電話,柏梅蒂也只來過這裡一次,目的是和費邁特跟他的律師開會。他問有誰與會,我說那個老女人在裡面。他就問我能不能拿到會議記錄,又說他願意付錢,不過沒說付多少。」

  「沒關係,免費的我也願意!」瓊娜恨恨地說道。她走進愛蓮的辦公室,發現費邁特已經為她把抽屜和資料櫃都打開了。她找了半天,卻沒有找到關於柏梅蒂的資料或會議記錄,所以一定是費邁特把它拿走了。「可惡!」她暗咒者。

  「早,「海梨說道,一面跟著梅蒂走進辦公室。」你這個週末過得好嗎?「她問完之際立即咬住嘴唇,似乎十分後悔這麼問。梅蒂知道她一定知道星期六打架的事了,然而梅蒂此刻竟毫不在意。她是這麼快樂,心情輕鬆愉快之至。

  梅蒂笑著看海梨一眼。」你想呢?」

  「用』刺激『這個字眼來形容恰當嗎?「海梨對她回以一笑,大膽地問道。

  梅蒂想起她與邁特做愛的情景。」我想這是非常恰當的字眼,「她說道,希望自己的口氣不曾透露出什麼。她好不容易收回思緒,想想今天有什麼工作要做。」今天早上有沒有電話?」

  「只有一通——戴諾倫,他要你一到就回電。」

  梅蒂僵住了。戴諾倫是董事會主席,他打電話來無疑是要她解釋星期六的事。不過今天早上她的腦筋十分清醒,立即想到戴諾倫自己的離婚案子也是不甚好聽,在法院鬧了兩年才結束。「請你幫我打電話給他。」她對海梨說道。

  一分鐘以後,海梨告訴她說電話接通了。

  梅蒂給自己幾秒鐘時間穩定心神,然後拿起電話,毅然說道:「早,諾倫。有什麼事嗎?」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諾倫冷冷地說道。」我這一整個週末一直接到其它董事的電話,要我說明星期六晚上那件事。我要提醒你,梅蒂,柏氏百貨公司的良好形象就是它成功的基礎。」

  「我想不需要你提醒我,「梅蒂說著,設法使自己的口氣輕鬆一點。」這是——「這時海梨衝進來,把她的話打斷了。

  「紐奧良麥保羅有緊急電話找你。」

  「請等一下,諾倫,」梅蒂說道。「我有一個緊急電話。」她接起另一線電話,渾身每一根神經都緊張起來。

  麥保羅的聲音緊張得很。「我們這裡又有一個炸彈恐嚇,梅蒂,恐嚇電話是幾分鐘以前打到警察局的,說炸彈在兩個小時以後會爆炸。我已經命令全店人員疏散,警方除爆小組也馬上就要到了。我們一切都按照規定採取應付措施,就跟上次一樣。我想這次跟上次一樣是幌子。」

  「可能,」梅蒂說道,並盡量使自己口氣穩定。「你一旦能回店裡,就開始把有嫌疑的人名單列出來,也列一張從前被我們抓到偷東西的人名單,和申請簽帳卡被拒的名單。白馬克明天會到你們那裡去跟你們研究。現在你趕快離開——萬一威脅是真的。」

  「好。」他勉強同意道。

  「你到那裡就馬上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你新的電話號碼,保持聯絡。」

  「知道了,「他說道。」梅蒂,「他又說道。」我真抱歉有這種事。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家店突然成為恐嚇的目標。我保證我們向來對客戶很有禮貌,也始終遵照公司的政策——」

  「保羅,「她打斷他的話。」快點離開吧!」

  「好。」

  梅蒂掛上電話,又接回戴諾倫的線上。「諾倫,」她說道。「我沒有時間談董事會的事。紐奧良店剛才又接到一個炸彈恐嚇電話。」

  「這對我們的聖誕節營收可真是影響慘重,」諾倫憤怒地說道。「有新狀況就通知我,梅蒂。」

  梅蒂心不在焉地答應了,然後開始展開行動。她看著焦慮地站在門口的秘書,說道:「發緊急開會通知,幫我過濾電話,真有緊急的就接到會議室。」

  秘書離開了以後,梅蒂站起踱著步子,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個假警報而已。待會兒開會的目的主要是告訴大家這個消息,以預防員工之間散佈謠言引起驚慌,並且研究要如何應付新聞界。

  梅蒂無法想像萬一是真的炸彈,而且傷了人怎麼辦。她一再告訴自己這只是假警報,會使公司聖誕節生意損失慘重的假警報……

  所有的部門主管都趕到會議室集合了,只有白馬克按照程序規定先退自走到她的辦公室。」有什麼事,梅蒂?」

  梅蒂把事情告訴他,他低聲咒著。然後梅蒂把她對麥保羅的指示說完以後,馬克點點頭。「我幾個小時以後就會搭飛機過去。我們在那裡有極好的安全人員。也許我們可以跟警方合作找出嫌犯。」

  會議室中的氣氛凝重,充滿了緊張與好奇。梅蒂走到中央,宣佈道:「我們紐奧良店又接到了一個炸彈恐嚇電話,警方正要派人去設法清除。由於這是第二次了,一定會有很多記者來問。」她強調著。「除了公關部以外,誰也不可以發表談話。」她正要繼續交代公關部主任,會議桌上的電話響了。

  達拉斯店經理的聲音聽起來極度恐慌。「我們有一個炸彈恐嚇電話,梅蒂!一個人打電話給警察說炸彈兩小時以後會爆炸。除爆小組已經上路了,我們正在疏散人員……」

  梅蒂機械化地把剛才對紐奧良店經理的指示又說了一遍,然後掛上電話。一時之間,她竟無法思考,然後才緩緩看著所有與會人員。」我們又有一個恐嚇電話——在達拉斯後。他們現在正在作疏散。電話是打到警察局的,就跟紐奧良店一樣,說設定時間是兩小個以後。」

  整個會議室內掀起一陣憤怒的喊聲和咒罵,但立即又陷入死寂,因為電話又響了起來。梅蒂的心跳幾乎停止了,可是她還是接起電話。「柏小姐,我是第九分局的馬隊長。我們剛接到一個匿名電話說你們店裡有一個炸彈,兩個小時以後就要爆炸。」

  「請等一下,」梅蒂說道,然後把話筒遞給白馬克。「馬克,」她按照規矩把事情交給他。

  「是馬隊長。」

  馬克對相熟的馬隊長問了一些問題,梅蒂則憤怒而痛苦地在一旁等著。馬克掛上電話以後,轉身面對著沉默的眾人。「各位,我們這裡的店也接到了恐嚇電話。我們會按照發生火警時的同樣程序來做,你們都知道該對員工說什麼。我們現在就行動,把所有的人都疏散。」

  十分鐘以後,在那一層樓只剩下梅蒂一個人。她站在窗口,聽著外面呼嘯的警車聲,看著警察設起路障,購物者從門口匆忙疏散而出。她的胸腔發緊,幾乎無法呼吸。她雖然命令另外兩個地方店的經理要離開,她自己卻不打算這麼做。這個店是她的傳承與未來,除非絕對必要,她拒絕遺棄它。她始終不相信真有炸彈,不過公司的生意確實會損失慘重。就跟別的百貨公司一樣,柏氏公司相當依賴耶誕季節的收入,通常都佔全年總收入的百分之四十以上。她想到邁特可能會由收音機裡聽到這個消息,為了避免他擔心,她拿起電話主動告訴他。知道他一定會關心這件事,她覺得安心不少。

  邁特不只是關心,他簡直快發狂了。」快點離開,梅蒂,「他命令著。」我是說真的,親愛的,掛上電話,馬上出去!」

  「不行,「她溫柔地說道。他那專制的口氣令她微笑起來。她愛他,也愛聽他的聲音——不管他是在發號施令或是親密地叫她。」這是假的,邁特,就跟上次的一樣。」

  「要是你不離開,「他警告著。」我就去把你拖出去。」

  「我不能,「她堅定地說道。」我就像船長一樣。除非我知道每一個人都安全了,否則我不會離開的。「她停了下來,聽見他吐出一長串的咒罵。」別對我發出你自己都不會照做的命令,「她微笑地說著。」半個小時之內我們就會全部疏散完畢,那時候我再出去。」

  邁特重重地歎一口氣,放棄再勸她了,因為他知道沒有用的——也因為他知道他三十分鐘以內無法趕去把她拉出門。「好吧,」他說道。「可是你出去以後就要打電話給我,不然我會擔心得瘋掉。」

  「我會的。」她保證著。

  掛上電話以後,邁特焦慮地踱著步子。他簡直不敢相信梅蒂竟然還會堅持留在店裡。他轉身走到秘書的辦公室,交代著:「我會在安湯姆的辦公室裡。如果柏小姐打電話來,就幫我接到那裡。明白嗎?這是緊急事情。「他真希望史愛蓮在這裡。

  「明白了。」瓊娜說道。然後邁特匆匆走出去,焦躁之餘,他忘了把自己的鑰匙帶走。

  瓊娜等電梯門關上以後,就溜到他的辦公桌前。她打開他的資料櫃,翻出了柏梅蒂的檔案。見到那一份會議記錄,她瞪大了眼睛,然後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需要一個收音機,「邁特走進安湯姆的辦公室。然後他看見收音機在窗台上,就退自打開了它。」柏氏公司有三個店接到炸彈恐嚇電話,除爆小組已經去了。可是梅蒂不肯離開!」

  湯姆傾身向前。「老天!」他吃驚地喊道。「為什麼?」

  稍後,梅蒂打電話來,告訴他她已經離開店裡了。邁特跟她講著電話的時候,收音機裡報告紐奧良店找到了一個炸彈,邁特把這消息轉告了她。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之內,達拉斯和芝加哥的炸彈也都找到了。

  菲力手扶著鐵門,望著這座美觀的小別墅。柏凱玲在這裡住丁三十年,俯瞰著他的船今早靠的港口。他無法想像他這位電影明星前妻竟然會快快樂樂地過著這種穩居的生活。

  這座房子是與她有婚外情、後來又跟別人結婚的杜明尼給的。他想她一定把贍養費都花光了,不然也不會住在這裡。她在柏氏公司有大筆股票可以領紅利,可是除了菲力以外她不能把股票轉賣給別人。她有權參與公司投票,而她總是按照董事會的決定以信件投票。菲力相信她現在只是靠紅利過日子,因為只有貧窮才會使他這位喜歡熱鬧宴會的前妻甘願住在這裡。

  要不是船上那個蠢女入問起來,他也沒有想到要來的,但是一經她提起,他就無法拋開這個念頭。他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突然之間,跟他一度愛過的女人談和似乎是個好主意。他不准凱玲見親生女兒,在當時他認為對這個淫婦是個公正的處罰,可是現在覺得似乎太過分了。也許,然而看見凱玲現在過的這種生活,他又不想敲門進去了。奇怪的是,他不願進去的原因竟然是出於同情:他知道她是一個虛榮的女人,如果讓他見到她此時的境況,她的自尊一定會受到傷害。這三十年來他每次想起凱玲,總是想像成她美麗依舊,過著同樣奢華高尚的交際生活。那段久已失去的碎夢使他的肩膀垂了下來。菲力轉過身,想循著小路走回港口。」你大老遠來,就這樣走掉嗎,菲力?「一個令他難忘的聲音說道。

  他猛然轉回頭,看見了她,站在他左邊的一棵樹下,手臂上挽了一籃花。

  她朝他走來,步伐優雅,金髮裹在頭巾底下,看起來是那麼相配。等她走近了,他發現她全然沒有化妝,她老了一點——然而卻更可愛了。她當年臉上那種捉摸不定的神情早已為一股寧靜的氣質所取代。奇怪的是她此時覺更令他聯想到梅蒂,她的眼也依舊迷人。

  他瞪著她,感到心跳加快了。他想不出該說什麼,使他自覺笨拙得很,也氣自己這麼不爭氣。」你看起來比較老了。「他貿然說道。

  她輕笑著答道:「真謝謝你這麼說。」

  「我正好在這附近——」他朝港口方向點點頭,卻發覺自己這句話很蠢,因為她又在笑了。

  「是什麼風讓你離開公司到這裡來的?「她問道,一面把手放在門上,可是並無打開之意。

  「我休假,心臟不好。」

  「我知道你生病了,我還是天天看芝加哥報紙的。」

  「我可以進去嗎?」菲力問道,繼而想起她身邊向來有許多男人包圍。五十多歲的她看起來還是很漂亮,所以他相信即使在這偏遠的小村子裡,她一定還是有不少追求者。「或者你在等別人?」他嘲弄道。

  「我很高興知道,當世界上每個人、每件事情都在改變的時候,「她挖苦地說。」只有你一個人還是老樣子——跟以前一樣嫉妒和多疑。「她打開門,然後他踉在她後面走著,心裡更加後悔自己跑來了。屋子裡的地板是石質的,上面鋪著地毯,裝飾著立地大花瓶,瓶子裡的花都是她自己院子裡種的。她朝椅子點點頭示意他坐下。」你要不要喝點什麼?「他點點頭,可是沒有坐,只是走到大窗前往外望著港口。

  他一直站在那裡,直到她為他把酒拿來時,他才勉強轉身接過杯子。」你一向——還好嗎?「他問道。

  她靠著牆,點了點頭。」很好,謝謝你。」

  「我很奇怪社明尼為什麼沒有給你大一點的房子,這個地方不比一個小茅舍大多少。「她沒有答話,菲力接著又談到她造成他們離婚的那個情夫。」史畢森始終沒有什麼成就,你知道嗎,凱玲?他還是在靠馴馬、教騎術為生。」

  令他難以置信的是,她對他的話竟然一笑置之,然後轉身給她自己倒了一杯酒。她默默地喝了一口酒,藍色的大眼睛打量著他。菲力回視著她,卻覺得自己既愚蠢又幼稚。

  「你還沒有說完吧?「許久之後她才平靜地說道。」你一定還有許多我想像不到的不貞事件要當我的面抖出來,顯然三十年來這些事依舊困擾著你。」

  菲力長吸一口氣,然後偏著頭歎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說你,你做什麼事情都跟我無關了。」

  她微笑起來,那清明平和的笑容使他心神不定。「你這麼說我,是因為你還是全然不知道真相。」

  他瞪著她。」什麼真相?「他譏諷地問。

  「史畢森並沒有害我們婚姻破裂,菲力,杜明尼也沒有,是你。」見到他眼中閃著怒意,她搖搖頭,溫和地說道:「你也沒有辦法。你就像一個嚇壞了的小男孩,一直擔心別人會把你的東西拿走,也受不了那種恐懼和疑慮。所以,你不願意被動地在一旁坐等,而寧願主動地促成事情發生。你先對所愛的人施以重重限制,令他們無法忍受,等他們終於突破某種限制時,你就勃然大怒,覺得遭到背叛了。然後你就想要報復,由於你並不是一個小男孩,而是一個有錢有勢的人,所以你的報復手段非常可怕。你的父親實際上也是這麼對你的。」

  「你是從哪裡學到這些心理學大道理——從某個情人那裡嗎?」

  「我是看了很多書,想要瞭解你。「她答道,目光直視著他,毫不迴避。

  「你要我相信我們的婚姻是這樣子的嗎?你是無辜的,而我則是嫉妒得不講理,佔有慾又強?」他問道,然後把酒喝盡。

  「我很樂意告訴你全部的真相——如果你認為你的身心受得了。」

  菲力皺著眉頭看著她。她那種淡漠冷靜的氣質以及美麗溫柔的笑容使他心折。她二十幾歲的時候艷光照人,而今她眼角的線條多了,臉上卻多了某種氣質,使她更出奇地……迷人,而且令他完全消除了敵意。

  「你就試試看吧。「他冷淡地說道。

  「好,」她說道,同時朝他走近了一點。「讓我們來看看你是否已經夠成熟、夠理智得能夠相信你所聽到的話。我有一種感覺,你會相信我的。」

  菲力卻有不同的想法。」為什麼?」

  「因為,「她答道。」你應該明白,我如果跟你說實話,對我真的沒有任何損失或好處,對不對?」

  她等著他承認這個道理。「嗯,我想是沒有。」他勉強同意了。

  「那麼,下面就是真相了。「她平靜地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完全被你迷住了。你不是好萊塢那種偽君子,跟我從前所認識的男人全然不一樣。你家世好,有教養,有格調。在我們第二次約會的時候,我就愛上了你,菲力。」

  她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先是驚愕,繼而轉變成不相信,但是她仍然決定說下去。「我是那麼愛你,又充滿了不安全感,自覺配不上你,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幾乎連呼吸都不敢,深怕自己會犯錯。所以我沒有把我的真正身世背景和我跟哪些人有過較親密的關係告訴了你,而把電影公司為我杜撰的一套說詞告訴你。我說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只在十幾歲還是一個傻女孩的時候談過一次戀愛。」

  見他沒有接話,她深吸一口氣,說道:「事實上,我媽媽是一個妓女,根本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我十六歲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然後搭巴士到洛杉機,在一家小餐館做事。華納公司的一個星探』發現『了我,那天晚上我就在他老闆辦公室的沙發上』試鏡『。兩個星期以後,我見到了他的老闆,又試了一次鏡——用同樣的方式。我不會演戲,可是很上鏡頭,所以那個老闆就把我介紹給一家模特兒經紀公司,我就開始拍雜誌廣告。後來我進了演藝學校,在一些電影裡頭演個小角色,當然那也都是在某人床上』試鏡『的結果。後來我得到了一些好角色來演,然後我就認識了你。」

  凱玲等著他的反應,可是他只是聳聳肩,冷冷地說:「我早就知道這些了,凱玲。我在辦離婚的一年以前就調查過你了,你告訴我的並沒有什麼新鮮事。」

  「沒有,可是我會的。認識你的時候,我已經培養了一點自尊和自信,也不再因為走投無路或太軟弱而跟別人睡覺。」

  「可是你卻因為你喜歡而跟別人睡覺!」他駁斥道。「而且不只是一個,而是幾百個。」

  「不是幾百個,」她淒然一笑,更正他的話。「有很多就是了。那只是我職業生涯中的一部分,就像你那一行中跟別人握手一樣。」

  她聽見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可是她不予理會。」後來我見了你,也愛上了你,於是我平生第一次有了羞恥之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所以我試圖改造我的過去,編造一些假的以迎合你的標準。當然,那樣其實沒有用的。」

  「不錯,「他口氣冷冷地同意著。

  她望著他的眼睛,她的眼光是那麼溫柔,聲音是那麼真誠。」我雖然不能改變過去,卻能改變眼前,而我也真的改了,菲力,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起,就沒有別的男人碰過我。」

  「我不相信!「他斷然說道。

  可是凱玲的笑意更深了,她搖著頭。」你必須相信我,因為你已經同意我若是再說謊對我也沒什麼好處。我現在有什麼理由要這樣自貶呢。「她繼續說道:「可悲的事實是,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若是改邪歸正,就能夠洗清過去的污點。梅蒂是你的女兒,菲力。我知道你以為她的父親不是杜明尼就是史畢森,可是史畢森確實只是教我騎馬而已。我想要打入你的圈子,而你的圈子中所有的女人都會騎馬,所以我才溜出去跟他學。」

  「你當時就是跟我說的這番謊話。」

  「不對,我的愛,」她未加思考地脫口而出。「這是真話。我不否認我跟社明尼的關係,可是那在認識你以前就結束了。他給我這房子,是想補償他喝醉酒調戲我被你撞見的那件事。」

  「不是』調戲『,」菲力咬牙切齒地說。「有一天我出差提早回家,看見他睡在我們的床上。」

  「可是我並沒有跟他在一起!」她辯解道。「而且他已經醉昏了。」

  「不錯,你是沒有跟他在一起,」菲力冷嘲著。「因為你偷偷溜出去找史畢森了,拋下一屋子的客人在說你的閒話。」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竟然笑了,是那種悲哀的笑聲。然後她又說道:「這不是很諷刺的事情嗎?關於我的過去,我所說的謊話從來沒有人懷疑,我是說,這世界上每個人都相信我是孤兒的那篇童話,而我跟你結婚以前跟別人上床的事也都沒有被人挖出來過。」她搖著頭,肩上的金髮在西斜的陽光中閃著光澤。「我真正有罪的時候能夠全身而退,可是當我真正無辜的時候,你卻光憑物證就判定我有罪。這樣公平嗎?」

  菲力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他既無法相信她,也無法懷疑她。其實並不儘是她所說的話使他相信,而是由於她的態度-一對她命運無奈的接受,無怨無尤,那真誠的眼神。她的下一句話使他驚異地抬頭看她。」你知道我為什麼嫁給你嗎,菲力?

  「照理應該是為了我所能給你的經濟保障和社會名氣。」

  她笑了起來,搖頭說道:「你太低估你自己了。我已經說過了,我被你的外表和教養迷住了,而且我也愛上了你,可是要不是為了一個理由,我也不會嫁給你。」

  「什麼理由?「菲力忍不住問道。

  「我相信,」她幽幽地說。「我真的相信我也能給你一樣東西——-一樣你需要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無法想像。」

  「我以為我可以教你怎麼去愛,怎麼享受生活。」

  屋內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她帶著笑意輕聲問:「你到底有沒有學會笑呢,親愛的?」

  「別那麼叫我!」菲力猛然說道。可是他胸口充滿了一股非他所欲的感情,一種他幾十年來都未曾有過的感情。他砰然放下空酒杯。「我該走了。」

  她點點頭。」悔恨是一個很沉重的負擔。你越快離開,就越快能夠說服自己相信三十年前你做的是對的。如果你留下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他斷然說道,所指的是與她上床的事,然而他不禁愕然自己竟會有這種念頭。

  「再見,」她平靜地說道。「我想請你向梅蒂轉達我的愛意,可是你不會的。對不對?」

  「不錯。」

  「她也不需要,」凱玲快活地笑著。「根據報紙上面寫的,我知道她非常了不起。而且,」她得意地補充道:「不管你喜不喜歡,她有一點非常像我,她知道怎麼去笑。」

  菲力瞪著她。「你說什麼報紙上寫的?你是指什麼?」

  凱玲指著旁邊桌上的一疊芝加哥報紙,開心地笑著說:「我是指她處理既跟費邁特結婚,又跟雷派克訂婚那件事的態度。」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菲力的臉色變白了。

  「報紙上都是。「凱玲說道,隨即後悔了。她看著菲力走上前把報紙抓起來。他的身體氣得發抖,手裡捏緊了登著查洛土被捕消息的報紙,眼睛瞪著頭版上面梅蒂、邁特和派克的照片。

  他打開另一份報紙,上面赫然是紐奧良分公司遭炸彈恐嚇的消息。報紙由他手中滑落。」他十一年前就警告過我,現在他真的做了!「他抬頭看著凱玲,眼裡閃著怒火。」電話在哪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18:26:09

  第十九章

  晚上七點鐘,梅蒂終於到了邁特的公寓,比預定的遲到了三十分鐘。邁特在門廊處踱著步子。他一打開門,就一把將她拉到懷裡,憤怒地說道:「見鬼,如果你要遲到,而且到處都是炸彈,至少應該先打個電話給我,讓我知道你無恙!「他氣得想抓住她搖撼,但隨即後悔自己不該對她發脾氣,因為她看起來一臉倦容。

  「對不起,」她說道。「我沒想到你會想得那麼糟。」

  「我對你的事情可是有著高度的想像力。」邁特說道,並且微笑著化解先前的怒意。他領著她走到客廳。

  「我今天下午都在警察局,「她解釋著,一面在皮沙發上坐下。」設法提供他們線索。後來我回家換衣服要來你這裡,派克又打電話來了。我們講了將近一個小時。」

  梅蒂回想著派克的電話。他們都沒有提起他在莉莎那裡過夜的事情。派克向來不善說謊,而他並未加以解釋,便是對梅蒂默認了。想到他和莉莎在一起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然而又令梅蒂頗感安慰,因為他們兩人都是梅蒂所愛的。

  在說再見之前,派克對梅蒂表示祝福之意,然而聽起來仍似乎懷疑她與邁特在一起會快樂。對於邁特,他並沒有提到什麼,只是說他後悔與邁特引起爭鬥。「我更後悔的是,」派克自嘲地說道。「我那一拳竟然沒有打到他。」另外他們談到的事情就都是公事了,而且都不是什麼愉快或讓人寬心的事。

  梅蒂看著邁特走向吧檯倒酒。「對不起,我有一點心不在焉,」她說道。「我今天一整天實在有太多事了。」

  「你想談談嗎?還是你寧願把一切忘掉?」

  「我不想加重你的負擔。」梅蒂說道,然而她確實渴望他的忠告與安慰。

  他的嘴角現出笑意,眼神也帶著性感的暗示。「有你加重我的『負擔』,對我是一個美夢,能使我一夜睡不著覺。」見到她臉紅了,他微笑起來。但是他不想扯得太遠,於是正色說道:「說說看你今天是怎麼過的。」

  梅蒂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思緒由他的「美夢」中收回。「事實上也不難理出頭緒,最新發生的事是今天下午我們的股票收盤時跌了三點。」

  「等炸彈事件過去以後就會回升的。」邁特安慰地說道。

  她點點頭,又說:「今天早上,董事會主席打電話來,要我說明星期六的事情。我正要和他說的時候,第一通炸彈恐嚇的消息傳來了,所以我們沒有講完電話。」

  「炸彈事件會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一陣子。」

  她勉強為自己的話加入一點幽默感。「我想大概什麼壞事都有好的一面。」她噪一口雪莉酒,凝望著杯子。

  「你還有什麼煩心的事?」

  她抬起目光看他,說:「可不可以多給我一點時間安排貸款買你休斯敦的地?派克原來已經安排了另外一家銀行貸款給我們,可是今天那個人聽到炸彈的事情以後,就打電話給派克取消了,說他們要再等兩個月,看看柏氏公司的情況怎麼樣再說。」

  「派克在今天告訴你這件事情,對你可真是安慰『。「邁特諷刺道。

  「他打電話給我,主要是想確知我沒有事,也想為星期六的事情道歉。關於錢的事是因為我們談到明天本來安排要跟那家新銀行開會的,結果他們打電話取消了會議。」這時她的呼叫器突然響了起來,於是她由皮包裡拿出呼叫器,看看上面顯示的號碼與名字。她無奈地呻吟一聲,跌坐到沙發上,閉起了眼睛。「我正需要這件事情使今天更多彩多姿。」她自嘲地說。

  「什麼事?」

  「是我爸爸,「她歎一口氣,睜開眼睛看著邁特,只見他的眼神變冷了,臉也板了起來。」他要我打電話給他。我可以用你的電話嗎?」

  她好不容易接通了電話,她父親已經在羅馬等著搭機回家了。他的聲音在電話筒中爆出來,使邁特與梅蒂都嚇了一跳。「你在搞什麼鬼?」他吼著。

  「請你冷靜一點。「梅蒂說道,可是對他沒有作用。

  「你瘋了嗎?」菲力如雷的聲間傳出來。「我只不過離開兩個星期,你的照片就上了所有的報紙,還有那個無賴的照片跟炸彈的消息——」

  梅蒂不管他說到邁特的事,只想先安慰他炸彈的事情,而她以為菲力提的是今天的消息。」請你不要擔心,「她哀求道,也拚命使自己保持控制。」三個炸彈都找到了,也被拆掉了,沒有人受傷——」

  「三個!「菲力咆哮著。」三個炸彈?你在說什麼?」

  「那』你『在說什麼?「她問道,可是已經太遲了。

  「我是提紐奧良的假炸彈,」他吼著,拚命控制著脾氣。「可是你們找到了三個炸彈?什麼時候?在哪裡?」

  「今天,在紐奧良、達拉斯和這裡。」

  「我們的生意怎麼樣?」

  「無法避免的情形必然會發生,」她說道,盡量設法就事論事。「我們今天必須暫停營業,不過以後會補回來的。我已經在計劃舉行特價拍賣了。」

  「我們的股票怎麼樣?」

  「今天跌了三點。」

  「那姓費的呢?」他的怒火又升了起來。「他是怎麼一回事?你離他遠一點,不要再有什麼記者會的!」

  菲力的聲音大得邁特也聽得到。梅蒂無奈地朝邁特看一眼,可是他只是在那裡等著聽她拒絕她父親。見她並沒有立即回絕,他就轉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她。

  「聽我說,」梅蒂求著她父親。「不要這樣生氣而發病。」

  「別把我當白癡!」他警告著,不過梅蒂聽見他停下來服了一顆藥。「我在等你怎麼回答我姓費的事。」

  「我想我們不應該在電話上談這件事。」

  「別拖延!」他怒斥道,梅蒂明白也許還是現在跟他講開比較好。

  「好吧,「她平靜地說道。」既然你要,我們就現在說吧。「她停了一下,慌亂地想著該從哪裡說起。」我知道你愛我,十一年前你那麼做,也許是你認為那是最好的方法……「電話那一頭沒有聲音,所以她又小心地說道:「我是指你拍電報給邁特說我墮胎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現在在哪裡?」菲力懷疑地問道。

  「我在邁特的家裡。」

  他的聲音在發抖,在梅蒂聽起來似乎有一種……害怕,或是驚慌的感覺。「我馬上就回去。我的飛機三個鐘頭以後起飛。你離他遠一點!別信他的話。你不知道那個人,我告訴你!」然後他又補上一句:「看你能不能在我回家以前設法別讓公司破產。」

  菲力砰然掛斷了電話。梅蒂緩緩掛上電話,看著邁特。他依然背對著她;彷彿在指控她未曾採取更堅定的立場。「今天實在夠受了,」她自嘲地說道。「我想你是在氣我沒有當即跟他講清楚。」

  邁特舉起手揉揉頸後酸疼的肌肉。」我不是生氣,梅蒂,「他用淡淡的口氣說道。」我只是在設法讓自己相信等他回來以後你不會反悔,不會開始懷疑我和你,或者更糟——開始考慮跟我在一起的得失。」

  「你在說什麼?「她說道,並且朝他走過去。

  他斜看她一眼。」這些日子我一直在猜想,他回來以後發現你跟我在一起時,他會怎麼做。現在我知道了。」

  「我再問一遍!「她輕聲說道。」你在說什麼?」

  「你父親會把他的王牌拿出來。他會要你選擇,是要他還是要我;是要柏氏公司和董事長的位置,還是一無所有。「他歎一口氣。」而我不確定你會選擇哪一個。」

  梅蒂累得不想再面對這個問題。「不會到那種地步的,」她說道,因為她真心相信自己可以勸服她父親接受邁特。我是他唯一的親人,而且他以他自己的方式愛我。「她用眼光求著他,現在他們已經進展到這個程度了,就不要再使事情更複雜。因為他愛我,所以他會又吼又叫地威脅我,可是他馬上就會後悔的。我也想過他十一年前對我們所做的事。邁特,求求你設身處地想一下,如果你有一個十八歲的女兒,你一直沒法保護她不受到生活中現實與醜惡一面的傷害。假如碰到一個你認為只想騙財的男人,而那個男人奪走了她的貞操,又害她懷了孕。你對他的感覺會是怎樣的呢?」

  邁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會很恨他的狗膽子。「梅蒂正要乘機發揮,他卻又說道:「可是我會看在女兒的分上設法接受他,而且我絕對不會騙她說他已遺棄她而讓她傷心,也絕對不會威逼利誘要他遺棄她。」

  梅蒂問:「他那麼做了嗎?」

  「不錯,就在我帶你回家的那一天。」

  「你說了什麼?」

  邁特微笑起來,凝望著她的藍眼睛,用雙臂摟住她。」我對他說,他低聲說著,一面由她耳邊吻到她的嘴邊。「我認為他不應該干涉我們的生活。可是,」他吻著她,使她融化在他的懷裡。「我用的字眼並不是這樣的。」

  一直到半夜的時候,他才陪她走到車子旁邊。緊張了一整天,然後又跟他盡情地做愛,此刻的梅蒂筋疲力竭地癱在駕駛座上。」你確定你清醒得能開車嗎?「他問道,一隻手撐著車門。

  「勉強可以。」她懶洋洋地笑著,然後轉動鑰匙發動引擎,收音機與暖氣也立即打開了。

  「我星期五晚上要在』歌劇幽靈『義演之後開一個宴會,「邁特說道。」有很多你認識的人都要去,我妹妹也會到。我也想邀請你的律師,我認為他們倆會是很好的一對。」

  見他遲疑著,梅蒂打趣地說:「如果你也要邀請我,我的答案是願意。」

  「我不是要請你當客人。「他說道。

  梅蒂不好意思地望著駕駛盤。」噢。」

  「我想請你當我的女主人,梅蒂。」

  她明白了他遲疑的原因。他是想要她半公開地讓人們知道他們是一對。她望著他那逼人的眸子,無奈地微笑起來。「是很正式的宴會嗎?」

  「是,怎麼呢?」

  「因為,」她瞄他一眼。「女主人有適當的穿著是很重要的。」

  邁特半笑半呻吟地把她拉出車子樓到懷中,給了她一個滿懷感激與寬慰的熱吻。

  他還在吻她的時候,收音機裡的新聞報告說警方發現了查洛士的屍體。聽見這個消息,梅蒂驚訝地掙脫邁特,瞪著他說:「你聽到了嗎?」

  「我今天稍早就聽到了。」

  他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令她感到有些奇怪,可是她已經累得無法作理性的思考,而且邁特又已經張開嘴要再給她一個吻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邁特到了辦公室。」商際「旗下的徵信公司主任辛理查正在外面等他。握手之後,邁特說道:「請等我一下,我要先打一個電話。」

  他打了一通電話給芝加哥一家大銀行的董事長,請他跟派克聯絡,以柯氏信託公司的名義把柏氏百貨公司的貸款買過來,並且表示願意支持相氏公司的休斯敦擴建計劃。

  掛上電話以後,他就要理查進來,劈頭就問道:「警方對炸彈的調查結果怎麼樣?」

  「他們所知不多,」理查說著,一面由公文包中取出一些資料。「不過他們得到一些很有意思的推論。他們認為炸彈安置的目的並不在傷人,而且下手的人似乎也不是為了報復。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唯一合理的動機就是要嚇跑顧客,而使柏氏公司賺不了錢。昨天柏氏公司的營業量在全國各地都減少了,股票也跌得很慘。現在的問題是,誰想造成這種情形,原因是什麼?」

  「我不知道,」邁特說道。「我昨天在電話上告訴過你,謠傳有另一個財團打算購併,一直在悄悄地收購柏氏的股票。我也加入之後,促使股價上揚起來。也許另外那個買主想借炸彈把我嚇跑,或是想使股價回跌,他們就可以買到便宜一點的。」

  「你知道會是誰嗎對「不知道,不過不管是誰,他們的想法有問題。柏氏公司負債額多,財力也不是很足,就短期而言,買下來並不划算。」

  「顯然你並不在乎這一點。」

  「我的目的不是在謀利。」邁特答道。

  理查貿然問道:「那你的目的是什麼?「見邁特沒有回答,他連忙舉起手說:「我是想找出還會有什麼動機。如果我知道你的動機,也許可以給我一點線索,知道別人會不會有什麼類似的動機。」

  「我本來是想報復柏菲力。」

  「還有沒有別人——別的財力雄厚的人——可能也想報復呢?」

  「我怎麼會知道?」邁特說道,然後起身踱著步子。「他是一個傲慢的混蛋,我不可能是他唯一的敵人。」

  「好吧,我們就從這裡查起,看看他還有沒有什麼敵人。」

  下午的時候,生意還是沒有什麼起色,梅蒂一直守在計算機旁邊,為上面的統計數字操心。這時派克打電話來了,他先前已經打過一次安慰她,所以她想這一次一定也是一通善意的電話。她伸手接電話的時候,再度想到她與派克的感情似乎遠不如她所以為的那麼深,因為他們這麼輕易地就轉變為朋友了。

  派克似乎也同樣輕易地適應了這個轉變,所以她不禁懷疑他們當初怎麼會想到要結婚的。莉莎常說派克與梅蒂之間的關係缺乏熱情,顯然其來有自,雖然梅蒂此刻也根有理由相信莉莎的批評也許有自私的因素在內。這當然有一點傷感情,但梅蒂若非這麼擔心其它的事,仍會打電話給莉莎談一談的。不過從另一方面而言,似乎應該是莉莎先打來才對,但是至今梅蒂尚未接到她任何電話。

  「晦,美人,」派克帶笑說著。「你聽得了一個小小的好消息嗎?」

  「我不確定自己知道該怎麼應付,不過你就讓我試試看吧。」梅蒂也笑著答道。

  「我找到了一個銀行願意貸款給你們買休斯敦的地,也願意支持你們的擴建計劃。他們今天早上就像報佳音的天使一樣走進我的辦公室。」

  「這真是好消息。「梅蒂答道,可是卻在擔心如果生意一直不好她要怎樣還清貸款。

  「你聽起來並不像很高興。」

  「我是在擔心。我不應該對柏氏信託公司的銀行說這種話,可是你又是我的朋友。」

  「到明天我就是你的朋友了,」派克猶豫了一下說道。「對方也把你們的貸款買了過去,以後你們就直接把貸款還給柯氏信託公司。」

  梅蒂隱約不安。她謝過派克以後,掛上了電話,可是柯氏信託公司的名字一直困擾著她。她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可是聽起來卻是那麼熟悉。

  一分鐘以後,白馬克心情沉重地走進她的辦公室。」我從機場直接趕來的。「他說著,一面脫下外套。

  這時外面的秘書發出了驚訝的聲音:「歡迎你回來,柏先生!」梅蒂站起來,鼓起勇氣準備面對她父親。

  柏菲力走進來,砰然把門關上。「那該死的飛機故障,不然我早該到了。」他脫下外套,走上前問白馬克。「怎麼樣?關於炸彈的事你查到了什麼?主使者是誰?你為什麼不在紐奧良?」

  「我剛從紐奧良回來,目前我們所有的只是推測而已。」馬克耐心地說道。

  菲力走到計算機前看資料,比較著銷售成績。「老天!」他喊著。「比我預期的更糟。」

  「很快就會好轉的。」梅蒂說道。她想起身讓他坐,但出乎她意料之外地,他竟然示意她坐在座位,自己在客人用的椅子上坐下。

  「從我離開的那一天講起,你有沒有把休斯敦那塊地買下呢?」

  梅蒂僵住了。然後她朝馬克望一眼,說;「馬克,請你到外面等幾分鐘。」

  「別胡鬧了,梅蒂,』」她父親說道。「你知道馬克是可以信任的。」

  「我不知道,」她說道。等馬克離開以後,她才說:「如果我們要談你休斯敦的事,就得談到邁特。你現在夠不夠冷靜呢?」

  菲力的臉氣紅了。「我們是要談邁特!可是我要先知道——」

  梅蒂直覺感到現在是把一切都攤開來談的時候。」你說你要知道發生的每一件事,而我會說的。我會盡量長話短說,可是你必須明白邁特也跟部分事情有關係。」

  「說吧!「他憤憤地說道。

  「好。」她伸手翻著記事簿,說道:「我們在交涉休斯敦那塊地的時候,有人半途插手把它買走了。「她抬眼看他。」是商際公司買的——。」

  菲力氣得從椅子上半站起來。「坐下,冷靜一點,」她平靜地警告著他。「商際花兩千萬買下了,然後把價錢抬高到三千萬。邁特這麼做,」她強調著。「是為了報復你,因為他發現你阻撓他的南村土地計劃。」見到菲力的臉色變白了,她又連忙加道:「現在事情已經擺平了,邁特願以原價賣給我們。他原來還打算控告你的,現在也打消了。」

  她看著他,希望能看到一些軟化的跡象,但見他還是強忍著憤怒,已瀕臨爆發的邊緣。她很慶幸下一件事情與邁特無關。「桂山姆說有人對我們的股票特別感興趣,使我們的股價一直上揚,到這個星期才因為炸彈的事而跌下來。我們很快就會知道買主是誰——」

  「桂山姆有沒有說到『收購』的字眼?」

  「有,」梅蒂勉強承認道。「可是我們都認為這可能只是我們多心,因為目前我們並不是很好的收購目標。你已經知道了,紐奧良接到了一個炸彈恐嚇電話,當天生意損失了,可是第三天以後就恢復了正常。」她一頁一頁翻著行事歷報告著,連今天早上派克的好消息也說了。他看起來像一尊石像一樣,不過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

  「現在我們來談談私人的事情,特別是關於費邁特的。「她故意問道:「你現在能談嗎?」

  「嗯。」他答道。

  她放緩了聲音,說:「當我發現他買了休斯敦的地以後,就去他公寓想找他理論,結果見到了他父親。他要我少惹邁特,並指控十一年前墮胎的事。「菲力的臉繃緊了,梅蒂冷靜地繼續說下去。」我又去農莊上找邁特談,發現你做了什麼事情,包括阻止他去醫院看我。「她悲傷地笑一笑,說道:「後來我明白你顯然自以為是在保護我,可是你不應該那樣阻撓我們。我愛他,也一直未曾忘懷那種誤會被他遺棄了的痛苦。結果你對我造成的傷害反而更大,可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菲力沒有答話,梅蒂又說道:「一個星期以後,你找的那個冒牌律師被捕了,引起新聞界大炒特炒我跟邁特、派克的事。邁特把他保了出來,然後我們三人合開了一個記者會,想盡量使事情淡化,不幸上個星期我們共進晚餐幫我過生日時,結果派克喝了太多酒……嘔,然後他們打了起來,我們就又上了報。」她設法開玩笑地說:「我所能說的就是,記者會之後我們的生意突然好了好幾天,大概是免費宣傳的結果。」

  她父親沒有笑。「你跟派克解除了婚約是不是?」

  「是」「由於費邁特的緣故。」

  「不錯。」她又篤定地輕聲說道:「我愛他。」

  「那你就是白癡!」

  「他也愛我。」

  這句話使菲力由椅子上站了起來,輕蔑地笑著說:「那個怪物根本不想要你也不愛你——他只是想報復我!」

  他的口氣與話都令她傷心,但她毫不退縮。「你們兩人應該學著接受對方。我不否認邁特還為你十一年前所做的事情而生你的氣,可是他愛我,所以他終究會寬恕你的,甚至會設法與你和好——」

  「他是這麼對你說的嗎?」他諷刺地問。

  「沒有,可是——」

  「那麼讓我告訴你十一年前他跟我說了什麼,「他恨恨地說道。」那個無賴警告我說,如果我想阻撓你們,他就會把我買下來,還要看著我去死。他那時候沒有錢,所以都是空話,可是現在不同了。」

  「你那時候做了什麼事使他這麼說的?「梅蒂問道。

  「我不必瞞你。我想給他錢打發他走,他拒絕了,我動手打他。」

  「他還手了嗎?」她知道邁特不會的。

  「他還沒有那麼笨!那時候是在我的屋子裡,我會叫警察來的。而且他也不敢動手,怕你會生氣而疏遠他。他知道你會從你祖父那裡繼承上百萬的錢,他的目標在那上面。他只警告我說如果我礙著他會有什麼後果,現在他就是在實現他的警告!」

  「那不是警告,只是空話而已,「梅蒂說道。」你以為他會怎麼做呢?就站在那裡任你羞辱嗎?他跟你一樣有自尊,也跟你一樣好強。所以你們才無法忍受對方。」

  他瞪著她。「梅蒂,你是個聰明人,可是只要碰到費邁特你就成了傻瓜!你坐在這裡向我報告這許多影響我們生意的事,卻沒想到這些事情,包括炸彈的事也在內,都是在費邁特出現以後發生的!」

  「噢,別胡扯了!」她驚訝地笑著說。

  「我們來看是誰在胡扯,「他警告著,然後拿起內線電話說:「要白馬克進來,還有把掛山姆跟譚亞倫也找來。」

  他們都到齊了以後,菲力宣佈道:「我們現在把所有事情都攤開來談,可是離開這房間以後誰也不准告訴別人,明白嗎?」

  三個人點點頭,菲力對馬克說:「讓我們聽聽你對炸彈事件的看法。」

  「我們都認為炸彈之意不在傷人,因為打電話的人都很早就通知警方,而且放置的地點也很容易找到,彷彿他不想對公司造成嚴重損害,真有點奇怪。」

  「一點也不奇怪,」菲力駁道。「如果你打算收購一家連鎖公司,這樣做是使股價下跌最好的方法,而且又不會對公司真正造成損害——因為你還打算要這家百貨公司的!」

  他又轉而對桂山姆說:「我要你列出這兩個月來一次買了超過一千股的帳戶名單。」然後他對馬克說:「我要你徹底調查費邁特的資料,特別是他名下所有公司的名字,所有跟他有關係的往來單位。亞倫,你配合他們一起做,我不希望有其它任何人知道我在調查。」

  他們離開以後,梅蒂生氣地看著他玩弄一個紙鎮。然而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卻令她訝然。「我們經常鬧意見,」他遲疑地說道。「而那大部分是我的錯。我在船上的時候想了很多事情,你說我不愛你,可是你錯了。」他看她一眼,然後承認著:「我在意大利的時候見到了你母親。」

  「我母親?「梅蒂茫然地說,彷彿那是一個現實中不存在的人。

  「我們並沒有什麼和解之類的,事實上我們辯了很久。她說我怪她不貞都是並無其事……」

  他的語氣消失了。由他臉上若有所思的神情看來,梅蒂知道他顯然覺得也有可能。他又說道:「你母親還說了別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氣,然後抬眼看梅蒂。「她說我總是嫉妒,又想控制我所愛的人,又說,因為我怕失去他們,所以就把不合理的限制加諸他們身上。也許在你的情形而言這是真的。」

  梅蒂突然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可是他下面的話又使她心冷了。」然而我對費邁特的看法跟這無關。他想毀掉我的一切,我絕對不會容許他這麼做。我說什麼也要阻止他,我是說真的。」

  她張口要辯護,可是他舉手阻止她。「等你明白我對的時候,就必須作個選擇,看你是要姓費的還是要我。相信你會作正確的選擇的。」

  「根本不必有這種選擇,因為邁特不是你所以為的那樣!」

  「你一牽扯到他就變得盲目,不過這回我不會讓你再閉著眼睛。你可以繼續代理董事長,我從前想阻止你是錯的,柏氏公司是你生而應當繼承的。由我所聽的,你把事情都處理得很得當,唯一的錯誤也是可以諒解的——你否認有收購的可能,因為那是不合理的。事實上它的確是不合理的,因為其目的是報復。」

  「老天,你真是把邁特看錯了!」

  「希望我沒有看錯你。」他伸手去拿外套,看起來突然蒼老了不少。「我累了,我要回家休息。如果馬克有什麼發現,就打電話給我。」

  「我會的。可是,」她平靜地說道。「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他轉身著她。」什麼事?」

  「我要你答應,如果到頭來證明邁特是無辜的,你不僅要為以往的事情向他道歉,而且要真心地與他為友!此外,你還得向其它人聲明你錯了。「見到菲力生氣地瞇起眼睛,她追問道:「答不答應?」

  「我答應。」他終於說了出來。

  儘管她滿懷樂觀與自信,卻仍在心裡回想著她父親說的話。當天晚上,她和邁特共進晚餐,她終於忍不住問道:「我父親說你曾威脅要買下他,還要看他去死。你不是當真的吧?」

  「我是的,「他答道:「但接著又冷靜地說:「在當時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心的。可是,」他喃喃地說著,並且輕吻她的臉頰。「有時候我會改變主意……」

  第二天早晨,她臉上仍帶著笑意,伸手拿起門口地上的報紙。頭條新聞幾乎使她雙膝跪到地上。」警方因查洛土謀殺案傳訊費邁特。「她的心怦怦跳著,勉強把那段消息看完。上面說警方是在昨天下午找他去問話的。

  梅蒂震驚得全身發冷。昨天,而他昨天晚上卻若無其事地一個字也沒提。她木然地換衣服準備上班,打算到辦公室以後再打電話問他。

  莉莎在她的辦公室門口踱著步子。」梅蒂,我必須和你談談。「她說道,臉上憂心仲仲。

  梅蒂望著這位多年老友。」我正在奇怪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跟我說。」

  「你是指什麼?」

  梅蒂茫然望著她。「派克的事情。」

  莉莎有些失望。」派克?噢,老天,我一直想跟你談,只是鼓不起勇氣。梅蒂,「她無助地舉起手,卻又放下了。」我知道你一定認為我是天字第一號大騙子,可是我發誓,我並不是想阻止你們結婚。我一直在阻止自己想他,想讓自己相信他只是一個無聊的銀行家。而且,見鬼了,你其實也並不是真的愛他——看看你多快就投入邁特的懷抱了。「她的口氣隨即軟了下來,嘎嚥著說;」唉,求求你,別恨我,梅蒂,「她擦著眼淚。」我把你當成姊妹一樣愛你,我也痛恨自己竟看上你想要的男人……」

  突然之間她們彷彿又像小時候吵架了一樣。莉莎望著她,眼裡閃著淚光。「梅蒂,請你別恨我。」

  「我——」梅蒂吸一口氣。「我不可能恨你,」她微笑著。「我也愛你,而且,我沒有別的姊妹——」莉莎破涕為笑,跟她相擁在一起。

  突然,莉莎停止了笑。「事實上,我不是來找你談派克的。我是來問你,警方找邁特問話的事。我看見報紙了,我——警方真的懷疑他殺了查洛上嗎?」

  梅蒂忍著怒意,平靜地說:「憑什麼?你又憑什麼懷疑呢?」

  「我沒有,」莉莎抗辯著。「我只是想起記者會之前他跟律師說的話,你也聽到了。邁特要律師設法使查洛士改變主意,並且把查洛士弄出城,然後邁特會料理他。」莉莎望著梅蒂的臉。「你不會認為他所謂的『料理』就是把查洛上殺掉吧?」

  「這是我所聽過最荒謬的事!」梅蒂說道,然後他父親的話使她驚得同時轉過頭去。

  「我想警方並不認為這有什麼荒謬的,「菲力由隔壁相連的會議室走進來。」而且,你有責任向警方報告。」

  梅蒂驚慌了,但隨即想到一線光明。「我是邁特的妻子,沒有責任應該作證。」

  菲力看看莉莎。」你也聽到了,而你並沒有嫁給那個無賴。」

  莎莉見到梅蒂懇求的眼光,她毫不遲疑地站在梅蒂的同一邊了。「事實上,柏先生,」莉莎歉然一笑。「我想他並沒有那麼說。不錯,我確定他沒有說。你知道我是很有想像力的人,」她一面朝外面走,一面說著:「所以我才會做設計師,這需要非常生動的想像力。」

  菲力怒沖沖地瞪著梅蒂。梅蒂又想到一個理由。「你總是挑邁特的錯,結果卻自相矛盾。你一方面說他對我不是真感情。只是想利用我來報復你。如果真是那樣,他又何必把查洛士殺掉來保護我的名譽呢?」她知道自己這一點說得有理,因為她父親只是低聲詛咒著,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然而就在那時梅蒂的心跳突然停止了,因為邁特說過的一句話在她腦海中響起:「你不會知道,為了你我會做到什麼樣的地步。」

  梅蒂猛搖著頭,警告著自己。「不要這樣!你讓每個人的懷疑都感染了你。」

  那天下午六點鐘的時候,她想再否認就更困難了。她父親和白馬克走進她的辦公室,把兩份報告丟到她桌上。」這就是證據,梅蒂。「她父親宣佈著。

  梅蒂戰戰兢兢地翻開報告,上面列著邁特旗下的公司,加起來有二十多家。而其中有八家赫然就在新近購買了一千股以上柏氏公司股票的名單裡。

  「這還只是開始而已,」菲力說道。「這資料並不是最新的,天知道他又買了多少。當股價漲得太高的時候,他就放幾個炸彈使它跌一點,現在,你承認這一切都是他在幕後所為了吧?」

  「不會的!」梅蒂斷然說道,但是天知道,她不確定她是在否認什麼。「這是證明他——他要我們的股票。也許他覺得我們是很好的長期投資,也許他覺得利用你的公司替他賺錢是很有趣的事!」她站起來,但雙膝發軟。

  「我怎麼會認為你還有一點腦筋呢?「菲力低吼著。」那個無賴已經擁有了休土頓的地,天知道實際上還有多少!他現在擁有的股份已經夠讓他進入董事會了。等我們收齊證據之後,就要向當局控告——」

  她轉身看他,盡量表現出不屑的樣子。「什麼當局?」

  「證管會!如果他取得了百分之五以上的股份卻沒有通知他們,就違反了證管會的規定!」

  梅蒂收拾好公文包走了出去,仍勉強對其他人笑著道晚安。然而當她跌坐在邁特送她的車子上時,她所有的自持都崩潰了。她自覺相信邁特對這些都會有合理的解釋,然而卻無法把那許多疑懼拋開。

  她把車子開到邁特的公寓,喬伊為她開了門。」啊,費太太,邁特一定會很高興看到你!「他開心地笑著。」他在書房工作,可是他不會介意的。要不要我帶你去見他?」

  「不必了,謝謝,我知道路。「於是她逕自走到書房門口,只見邁特坐在皮沙發椅上,桌子上攤著一堆文件。

  他抬起頭見到她,露出燦然的笑容令她心跳不已。」這真是我的幸運日,「他說著,起身走向她,把她樓到懷裡飢渴地吻著。她想響應,可是卻做不來。他立即察覺到了,抬起頭困惑地打量她。」為什麼我覺得你心裡有別的事?」

  「你的直覺顯然比我強。」

  他鬆開了她,往後退一步,微微蹩起眉頭。「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我就無法猜到你心裡在想什麼。」梅蒂鼓起勇氣說道。

  「我們何不到客廳去舒服地坐著,然後你可以好好解釋一下。」

  梅蒂點點頭,跟他走到客廳,卻更感到不安。他站在那裡。「你在想什麼,梅蒂?」

  他的冷淡口氣使她一驚。然而她還是把牽掛著的事問了出來。」你昨天晚上為什麼沒有告訴我警方找你問話的事?你整個晚上一點也沒有顯示你是——嫌犯的跡象!」

  「因為你已經有很多煩心的事了。而且,警方訊問了許多查洛士的客戶,我並不是嫌犯。「他的目光像利刃一樣穿透她的心。」或者,我是嗎?「他又問著。

  「是什麼?」

  「殺人嫌犯——在你眼中?」

  「當然不是!」她緊張地攏著頭髮,不敢看他,也恨自己這麼不信任他。「對不起,邁特。我今天實在受夠了。」她再度抬眼看他。「我父親相信有人企圖收購我們公司。」他的表情沒有改變,或者是變得提防起來了?「他認為放炸彈的人也就是企圖收購公司的人。」

  「他可能是對的。」邁特答道。由他的口氣聽來,她知道他發現她懷疑了。她絕望地移開目光,環視著四周,目光落在旁邊的相框上,那是他父母的結婚照。照片……還有下面的名字……費柯貝絲。他的母親原名柯貝絲。柯氏信託公司買了柏氏公司的貸款。她應該想到。她抬起目光,心裡那種遭到出賣的痛苦有如刀割。「你媽媽的名字是柯貝絲,對不對?柯氏信託公司是你的,對不對?」

  「不錯。」他望著她,彷彿不確定她何以如此反應。

  「噢,我的天!「她低聲說著。」你一直在買我們的股票,又買下我們的貸款。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這太荒謬了,「他焦急地說道,同時朝她走近。」梅蒂,我只是想幫助你。」

  「怎麼幫助?「她往後避開他。」買我們的貸款還是股票?」

  「兩者都是——」

  「不可能,「她說道,突然之間,一切事情都真相大白了。」你是在發現我父親阻撓你南村土地計劃的時候開始買我們的股票,我看過日期。你不是想幫助我!」

  「那時候不是,「他真心而絕望地答道。」我當時只想買夠股份,然後佔一席董事。」

  「你後來也一直在買,「她反駁著。」只不過現在花的錢少了,對不對?因為炸彈事件之後我們的股價下跌了。告訴我,「她的聲音發顫,」就這麼一次,請你告訴我實話——你有沒有在殺查洛士?你有沒有在幕後指使放炸彈?」

  「沒有,他媽的!」

  她氣得無法接受他的否認。「第一次炸彈恐嚇就在南村計劃的同一個星期,你不覺得在時間上太巧合了嗎?」

  「我跟任何事都沒有關係,」他著急地辨著。「聽我說!如果你要聽真話,我就全部告訴你。」他的口氣緩和了。「你要不要聽呢,親愛的?」

  他的稱呼以及那雙灰色的眸子使她的心狂跳。她點點頭,但是心知她無法相信他的。他已經對她隱瞞了這麼多事實。

  「我承認,起先我買股票是為了報復你父親。後來你去農莊之後,我明白了柏氏公司對你有多重要,也知道你父親一旦發現我們又在一起時,一定會逼你選擇。」他歎了一口氣。「就決定繼續買股票,以防地利用董事會要脅你,因為那時我已擁有足夠的股權控制董事會了。」

  梅蒂瞪著他,對他的信任已經粉碎無遺。」可是你卻不能把這種『高尚』的行為告訴我?「她輕蔑地說。

  「我應該告訴你的,可是我不確定你會怎樣反應,我怕你會把它當成一種慈善行為。」

  「我不是傻瓜,」她的聲音在發抖,淚水刺痛著眼睛。「那不是什麼慈善行為,而是一種絕對高明的伎倆!你對我說謊。」

  「我沒有!」

  「你把我有權知道的事情瞞著我,卻又讓我相信你的動機是高尚的?我沒有辦法相信!」

  「別這樣,」他警告著。「你讓十一年來的誤會污染了你所發現的每一件事情。」

  「證明給我看,我要證據。」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

  他的臉色變白了。「你要證據才相信我沒有殺人放火?如果我不能給你證據,你就往最壞的方向想?如果是這樣,我們根本是在浪費時間。你並不愛我,我也不願意一輩子生活在疑懼之中,擔心你哪天看到報紙上說了我什麼閒話,你就信以為真了。」

  他的話使她的心碎成片片。他站在那裡,等著她回答。當他再度開口時,聲音溫柔得讓她心痛。」你只需要相信我幾個星期,等當局查出真相。「他對她伸出手。」我只要求你的信任。」

  梅蒂心裡仍然充滿著疑慮。她望著他的手,又望望他的臉,卻無法動彈。她向來知道邁特會為了達到目標不惜一切。

  「你要不相信我,「他說道。」要不就一刀兩斷,省得我們都這麼痛苦。」

  「我不能,「她咬嚥著說。他的手垂了下來,臉上毫無表情。」我想相信,可是我做不到!「她受不了他的眼光,轉身要離開。她伸手到口袋,碰到了他給她的汽車鑰匙。她掏出交給他。」對不起,對於跟我們公司有業務來往的人,我不能接受價值超過二十五塊錢的東西。」

  他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下巴上有一根肌肉在跳著。梅蒂覺得自己彷彿要死了,她把鑰匙放在桌上,奔了出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26:30

  第二十章

  梅蒂走進董事會議室,意外地發現首位留給了她,而她父親則和十一位董事坐在一起。「午安,各位先生!」她說道。她明白這項臨時會議是跟邁特有關係,但以為他們要求的只是報告經過,並對炸彈事件與收購謠言加以說明而已。所以當主席對著她位子前的文件點點頭時,她吃了一驚。

  「我們準備好了這些文件請你簽名,梅蒂。請你先看過一遍。」

  一時之間,她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只感到喉頭苦澀,心口絞痛得想吐。第一份文件是對證管會的申訴,並且說她個人知道費邁特企圖操縱股票,並且利用由她所得知的內線資料來進行交易。第二份文件則是寫給聯邦調查局和芝加哥警局的,說她相信費邁特涉嫌炸彈事件。第三份文件也是給警方的,說她曾聽到費邁特威脅要取查洛土的性命,而且她願意放棄身為費邁特妻子可以保持沈默的權利,所以公開聲明她相信費邁特涉嫌謀殺。

  梅蒂望著那些過分的詞句,把似是而非的事情說得煞有介事,句句都是惡意的指控。她的心裡有個聲音在呼喊,罵她是個傻瓜,竟然相信這一堆指控她丈夫的垃圾。她明白了,這一切的幕後都是她父親在操縱著。

  「簽名吧!「戴諾倫說道。

  就在這時;梅蒂聽從了她的直覺,做了選擇——一個也許已經慢了一步的選擇。她站起身,輕蔑地環視眾人。」簽名?「她憤怒地說。」不!」

  「我們希望你能利用這個機會表白自己與費邁特毫無牽連,也借此揭發真相,伸張正義。」

  「真相和正義?「她問道。」我來告訴你們真相。費邁特與炸彈事件無關,也與查洛士被殺無關,他也沒有違反證管會的規定。真相是你們都怕他,『怕他來當董事時,你們一比之下全成小洋蔥。如果你們相信我會簽名,你們就是傻瓜!」

  「我建議你再仔細考慮一下,梅蒂,「一位董事警告著。」你要是不簽,不為著柏氏公司的利益著想,我們就只能說你的心向著公司的敵人。」

  她突然想笑,為自己站穩了立場而歡欣。「你這叫做為公司的利益著想?你有沒有想到費邁特會怎麼報復?他打勝官司以後,柏氏公司和你們每一個人都是他的了!」

  「我們願意冒險,簽名吧!」

  「不!」

  戴諾倫看著她,冷冷地說」顯然你並不是一個盡責的主管。你要是不簽,就請辭職吧!」

  梅蒂瞪著他,眼裡充滿怒意與驕傲。「滾到地獄去吧!」

  一位老董事喊了起來:「好女孩!我就知道你不只是有一雙美腿而已!」但是梅蒂沒有聽到他的話。她轉身走出董事會議室。把門砰然關上,粉碎了她一生的夢想與希望。

  邁特的話在她耳邊響起:「你不能讓別人控制你的生活方式……我會告訴他們說』滾你的蛋。『「她想笑出來。她回到辦公室,電話響了起來,是費邁特的律師比爾打來的。

  「柏小姐,」他傲然地說道。「我一直找不到魏士華,所以就直接打給你了。」

  「沒關係。」她說著,一面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東西。

  「費先生要我們告訴你說,他無意再繼續那十一個星期的協議。他說你可以在六天內申請離婚,不然我們就會在第七天代他提出申請。」

  梅蒂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她把話筒拿遠一點,吐出那句刺耳的髒話,然後砰然把電話掛上了。

  她坐下來匆匆寫辭呈的時候,才想到比爾說的是指什麼。他要離婚。不行,這不可能是真的,她手下寫得更快了。她匆匆簽好名,感到現實在威脅包圍著她。

  她父親在這時走進辦公室,她把辭呈塞給他。「別這樣。」他說道。

  「是你逼我的,「她明白自己將永遠走出他的生活了。」你逼我選擇的。本來不必這樣,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對我呢?我為什麼不能同時愛你又愛他?」

  「問題不在此,「他生氣地說著,肩膀卻垮了下來,口氣含著絕望。」他有罪,而你看出來。你寧願相信我是嫉妒得想報復——」

  「因為,「梅蒂打斷他的話,明白她再也受不了。」你本來就是嫉妒。你愛我愛得不夠,不願意見我快樂。那不叫愛,那叫自私。「然後她拿起公文包和外套走向門口。

  「梅蒂,別這樣!」他警告著,但她逕自走過他身邊。

  她在門口停下,回頭用淚眼望著他。「再見,」她大聲說出來,心裡又低聲加一句:「——爸爸。」

  她走過接待室的時候白馬克叫住了她,臉上得意地笑著。「請你到我的辦公室來。米戈登的秘書在那裡哭得傷心死了。我逮到他了,他確實收了回扣。」

  梅蒂棟住好奇心與悲傷,搖著頭說,」這是業務機密,但我已經不在這裡工作了。」

  他的臉沉了下來。「我明白了。」他看起來一臉悲憤。但是當她微笑著要走時,他又攔住了她。他打破自己的規定,把機密告訴了她,因為他認為她有權知道。「米戈登拿了好幾家供貨商的好處,其中之一要脅他拒絕董事長的職位。」

  「他的秘書發現了,然後來告密?」

  「也不盡然。她知道已經好幾個月了。他們之間有染,戈登一直答應要跟他結婚,可是這次年度考績他竟然給她乙等。她早就料到他不是真心想娶她了,可是沒想到他會給她乙等,害她升不了助理採購員,所以她就告了密。」

  「謝謝你告訴我。」然後她微笑地與他告別,走了出去。

  邁特望著鏡子打好領帶。他原夢想著今天晚上梅蒂會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一同歡迎客人,但是現在不可能了。他已經把她拋到腦後,以後生活會容易許多。

  「邁特——「他父親走進來。」有一個人要見你,她說她叫柏凱玲,是梅蒂的母親。」

  「把她打發走,我跟姓柏的人沒有話說。」

  「太遲了,我已經讓她進來了。」

  邁特暗咒著轉過身,見到一個金髮女人冷靜地站在門口,她與梅蒂像得令他心痛。「你是梅蒂的丈夫吧?」她朝他走近,問道。

  「我即將變成她的前夫。「他冷冷地說。

  「噢,」凱玲好奇地打量著他。「我很抱歉。我是由報紙上知道你住在這裡的,而我卻不知道梅蒂住在哪裡。」

  「好吧,」邁特不耐地說。「現在你找到我了,又有什麼事要對我說呢?」

  她微笑起來。」聽得出來你不喜歡菲力。他使很多人都不喜歡柏家的人i」邁特微微現出一點笑意。「你有什麼事要說?」他問道,但口氣已客氣了許多。

  「菲力上星期到意大利去了。由他對我說的,我知道他認為這是你放的炸彈,也企圖收購柏氏公司。可是我知道他錯了。」

  「我很高興聽到有人認為是不可能的事。「邁特諷刺地說。

  「我並不只是認為,而是我確實知道。」凱玲急著要令他相信,所以說話的速度加快了。「費先生,我在柏氏公司有很大的股份。六個月以前,柏夏露——菲力的繼母——打電話給我,問我想不想報復菲力。她是佛羅里達州海柏企業的老闆。」

  邁特記得梅蒂提過夏露的事。」那是她由她丈夫那裡繼承過來的。」

  「不錯,她把它擴張為擁有好幾家公司的企業集團,現在她似乎打算把拍氏公司也收購進去。她說如果她取得足夠的股份,我願不願意投票支持她。她很恨菲力,不過她以為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想她有千百個理由恨他。「邁特說道,並開始穿上禮服上衣。外頭門鈴響個不停,已經陸續有客人來了。」

  凱玲繼續說道:「她恨菲力,因為她想嫁的是菲力而不是挑父親,甚至在跟他父親結婚以後,她還是千方百計要誘菲力上床。菲力每次都拒絕了,後來終於忍不住,把事情告訴了他父親。結果他父親不但不相信,反而痛罵他,從此他們的父子關係也破壞了。總之,我對她說我願意考慮,可是後來我改變了主意。因為,菲力確實是一個讓人生氣的傻瓜,可是夏露是真正……邪惡到了極點。幾個星期以前,她又打電話給我說,還有別人也在買柏氏公司股票,使股價漲了起來。她很驚慌,說她要採取行動使股票跌落。然後我就聽說了炸彈的消息。」

  她所提供的消息終於使邁特對整個案子有了完整的串連。夏露有動機,也有那個能力。」你應該把這件事告訴警察。「他說著,同時拿起電話。

  她點點頭。」我知道,你現在就是要打給他們嗎?」

  「不是,我是打給一個叫辛理查的人,他跟警方很熟,明天他會陪你一起去。「他把事情安排好之後轉身看她,先前的敵意已經不復存在。」梅蒂說你從歌演過電影,今天晚上也許有一些你認識的人來。如果你願意待一會兒,我父親會帶你見見他們」他們走向客廳,那裡已經擠了不少人。凱玲不願意讓人知道她,不過邁特帶她走出去時,見到他妹妹和魏土華談得正熱絡,所以他就為他們介紹。邁特有點後悔讓士華與他妹妹認識,因為土華只會令他想到梅蒂。在介紹時,他只對他們說她是華凱玲,所以士華與他妹妹都不知道她是誰。可是邁特在一旁遲疑了一下,終於對凱玲說:「魏土華是你女兒的老朋友,也是她的律師,如果你能設法把話題繞到梅蒂身上,他會提到很多你會感興趣的事。」

  「謝謝你,「凱玲感激地說。」我非常感興趣。」

  梅蒂刻意打扮了一番之後,戰戰兢兢地來到了邁特的家。喬伊為她開的門,卻擋住了她的路。「柏小姐,你不應該來的,」他說道。「邁特不想見你,他要離婚。」

  「可是我不要,」梅蒂昂起頭說道,可是眼裡卻帶著懇求的神色。「請你讓我進去,我會勸服他的。」

  喬伊遲疑著。」我想今天這裡不太合適。現在有一堆人,還有記者也在。」

  「好極了,「她說道。」那他們就可以告訴全世界的人費先生和費太太今天晚上在一起。」

  「他們更可能說費先生把你趕走,又把我開除了。「他咕噥著,卻還是往後退開。

  梅蒂忍不住抱住他。」謝謝你,喬伊,「她低聲說道,然後退後一步,整理一下衣服。」我看起來還好嗎?」

  「你看起來很漂亮,可是對費先生沒有用的。」

  她不安地走進去,四處張望了一下,看見邁特在遠處跟一群人談話。她的心亂跳了起來。她朝他走近的時候,站在邁特右邊的伍賓塞看見了她,然後對邁特說了什麼,邁特猛然轉過身來。他冷冷地瞪著她,身邊的人識趣地讓開了。梅蒂等著他說話,然而他只是冷冷地點一下頭,說;「梅蒂。」

  跟著直覺去做,梅蒂在心裡鼓勵著自己。」嗨,「她懇求地看著他。」你可能在猜我為什麼來。」

  「不見得。」

  她微微笑著,想向他投降,卻不知該怎麼做。「我是來告訴你我今天怎麼過的,」她的聲音發抖。他仍然是一語不發。梅蒂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向前。「我今天被董事會叫去。他們非常憤怒,說我不顧公司利益,然後要我簽名指控你涉嫌查洛士之死,企圖非法控制公司,而且在我們店裡放炸彈。」

  「就這樣嗎?」他諷刺地問。

  「不只,不過大致是這樣。「她想在他臉上尋找鼓勵之色,然而什麼也看不到。」我……告訴他們……「她緊張得說不下去了。

  「你告訴他們什麼。」他無動於衷地問,梅蒂卻絕望地把這當成鼓勵她說下去的暗示。

  「我對他們說了,「她昂起頭。」你告訴我應該說的話。」

  他的表情沒有改變。「你對他們說』滾你的蛋『。」

  「不太一樣。我說,』滾到地獄去吧!」『他沒有說話,可是她突然看見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後來,「她又說道,心底升起了希望。」你的律師打電話告訴我說,我如果六天之內不辦離婚,他就要在第七天代你去辦。我就對他說——」

  邁特帶著笑意說:「你也對他說』滾到地獄去吧『?」

  「沒有,我對他說』滾你的蛋!「『他深深地望著她的眼睛。」然後呢?」

  「然後,我想要去旅行,「她說道。」我——我現在有很多空閒的時間。」「你請假了?」

  「我辭職了。」

  「我明白了,「他說道,聲音突然軟化了。她真想融化在他那眼神之中。」你想去哪裡旅行呢,梅蒂?」

  「如果你還願意帶我去,「她說道。」我想看看天堂是什麼樣子。」

  一時之間他既沒有動也沒說話。梅蒂以為自己錯了,以為她只是在想像……

  然後,她看見他對地伸出雙手。

  喜悅的淚水濕潤了她的眼睛。她握住了他的手,然後他猛然把她拉到懷裡緊緊摟住。

  他捧起她的臉,手指插入她的髮間。「謝天謝地!」他輕聲喊著,熱烈地吻上了她的唇。

  閃光燈在旁邊亮了起來。然後有人開始拍手,掌聲越來越大。梅蒂沒有注意到,只是在熱情地回吻他。她已經在前往天堂的路上了。

  梅蒂閉著眼睛,唇邊帶著微笑,回想著昨天晚上的情景。她與邁特一起在賓客之間周旋著,聽他們拿剛才的長吻開玩笑,她真愛扮演他的女主人。宴會結束之後,他們上床做愛。她更愛扮演他的妻子。她相信彼此的信任與投入對做愛有深刻的影響。

  陽光由窗口射進來。她翻一個身坐起來。邁特已經去弄早餐了,並在床邊為她留了一杯咖啡。她剛喝一口咖啡,邁特走了進來,手裡拿著麵包袋,腋下夾著報紙,臉上的表情不甚開朗。

  「怎麼了?「她望著報紙問道。

  他不甚情願地把報紙遞給她,明白她多恨新聞界鬼纏身的作風。」他們不知怎麼把我們那十一個星期的協議挖了出來,而且用他們自己的意思改寫了。「他說道,等著她爆發。

  梅蒂打開報紙,只見標題赫然是:女繼承人跟丈夫一夜風流的代價:十一萬三千元。

  「我本來搞不懂他們這個數字是怎麼來的,」邁特說道。「後來我才想到,他們是把一個星期四次乘以十一,然後用五百萬元來除。對不起,我應該好好——」

  她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看他,報紙由手中滑落,然後她開始大笑起來。」十一萬三千元。「她笑得直不起腰。邁特也寬心地笑了,明白她已經找到了面對輿論的方法,以後輿論再也傷害不了她了。他坐在她身邊,吻著她的臉頰,然後又吻上她的嘴。

  「你確定,」她低聲說著,同時抱著他倒向床上,明白他又要做愛了。「你負擔得起再來一次嗎?」

  「我想這還在我的預算之內。」他開玩笑地說。

  「不錯,可是現在這已經成了我的永久性工作,薪水是不是也該增加了呢?「她捧著他的臉,望入他的眼睛。」另外還要加上醫療保險與紅利?」

  「當然。「他答應著,一面吻她的手心。

  「噢,不好玩!」她呻吟著。「你這樣害我變成了高所得納稅人了。」

  他們笑著摟在一起。

  星期天晚上,電視新聞說,警方查到了殺害查洛土的真兇沈艾瑞。他並不是查洛土的受害客戶,而是因為查洛土與他太太有染,他才氣得打查洛土一頓。不過他發誓說查洛土被丟下車的時候還活著。由於驗屍報告說查洛士死於心臟病發,所以沈文瑞的罪名將不是謀殺而是過失殺人。

  梅蒂認為沈艾瑞應該得獎章才對,因為他為人間除了一個害蟲。因此邁特就與皮比爾和李大衛聯絡,要他們設法為沈艾瑞減刑。

  星期二的時候,警方傳訊了柏夏露和她的兒子傑森。他們否認安放炸彈及接收拍氏公司的意圖。星期三,華凱玲出面向警方作證,推翻柏夏露的說法。

  正與情人在某海島度假的柏裘依看到了新聞、他原是海柏公司的財務經理;六個月以前辭了職,因為他拒絕與母親及哥哥合作開假戶頭收購柏氏公司股票。他想著他母親的報復野心,以及她與傑森對他是同性戀的輕視態度。幾個小時以後,他拿起電話,打給警方。

  第二天,柏夏露和傑森被提起公訴。夏露仍然否認知情,但傑森卻擔心自己成為代罪羔羊,所以同意招供以求減刑。

  海柏公司董事會為了挽救形象,改選了裘依為新任董事長。

  在芝加哥,梅蒂看著新聞,聽見柏氏公司的名字一再被提到,不由得又傷感起來。邁特看到她悲傷的眼神,安慰著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要做什麼?」他指的是開始新事業,但梅蒂假裝不懂,怕他不高興聽到她的答案。她低頭看著手上的十四克拉鑽戒,說;「我本來想把每天逛街買東西當職業,可是你已經把該買的都買了。你說還有什麼東西可買呢?」

  「買一架小噴射機或是大遊艇如何?」他吻著她鼻尖問道。

  「你敢——「她警告著。他笑了起來。

  「一定有你想要的東西。」他說道。

  梅蒂考慮著,終於決定把心底的話說出來。「是有,有一樣我非常想要。」

  「你說出來我就給你。」

  她遲疑著,然後抬起目光。」我想再生一個孩子。」

  邁特的反應是嚇壞了。「不行,絕對不行。你不能冒險!」

  梅蒂正想和他爭辯,電視裡卻又提到了柏氏公司。她把目光轉向螢光屏,播報員宣佈著:「柏菲力今天下午召開記者會,對於他女兒柏梅蒂被開除的報導發表評論。」梅蒂握緊邁特的手。

  螢光幕上出現了柏菲力毫無笑意的瞼。「新聞報導說我女兒因為和費邁特結婚而被開除,柏氏公司董事會以及我本人都絕對否認有這種事。我女兒現在正和她丈夫補度蜜月,隨後就會回來繼續擔任執行董事長。」他直盯著攝影機的方向,梅蒂明白他不是在聲明,而是在對她下命令。

  他接下來說的話更使梅蒂吃驚。「謠傳說我跟費邁特不和。我要說的是,在此之前我一直沒有什麼機會認識我的……」他停了一下,彷彿要清清嗓子。「我的,呃,我的女婿。」

  梅蒂恍然明白菲力在做什麼。」邁特,「她難以置信地抓著他的手臂笑起來。」他在向你道歉!「邁特斜瞄她一眼,眼中帶著勉強的笑意。

  柏菲力又說道:「費邁特和我女兒十一年前只結了幾個月的婚,後來導致一個雙方當事人都認為是不幸而未成熟的離婚,不過現在他們又復合了;我只能說,有費邁特當女婿,對做父親的我而言,是……很光榮的事。」

  梅蒂懇求地看著邁特。」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跟人道歉。「她用手撫著他的瞼。」你能不能忘掉過去的事,試著跟他和好呢?」

  邁情心裡仍然認為菲力這麼一篇聲明並不足以補償一切,然而望著妻子的眼睛,他只能說:「我會試試看。「然後他又補上一句:「他這篇演講很不錯。」

  華凱玲也認為如此。她坐在柏菲力家裡看著新聞,說:「菲力,這篇演講很精采。」

  他遞給她一杯酒。」梅蒂會這麼想嗎?」

  「我知道她會,因為我會。」

  「你當然會,那是你寫的!」

  凱玲喝一口酒,看著菲力踱著步子。「你想她看見了嗎?」他轉身問她。

  「你可以把錄像帶給她看,最好是親自拿去跟他們一起看。「凱玲輕聲對他說。

  「不行,我不能去。她一定還在恨我,姓費的也可能把我趕出來,他不是傻瓜,他知道光是幾句話彌補不了我給他造成的損失。他不會接受我的道歉的。」

  「他會的,」她平靜地說。「因為他愛她。」見他還在猶豫,她把剛錄好的帶子遞給他。「去吧,菲力。拖得愈久,對你跟他們都愈難,現在就去。」

  菲力歎一口氣。」你願意跟我去嗎?」

  「不行,「她說道。想到要與從未謀面的女兒見面,她不禁膽怯了。」而且我的飛機三個小時以後就要飛了。」

  他的聲音軟了下來。她望著三十年前她所愛上的這個難以抗拒的男人。「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菲力說道。「我要把你介紹給我們的女兒。」

  她的心跳因為他說」我們的女兒「的口氣而暫停了一下,隨即想到他的目的,她搖頭笑著說:「你仍然是我所知道的最霸道的男人。」

  「我也是你唯一嫁給他的男人,」他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我一定有某種長處。」

  「別這樣,菲力。」她警告著。

  「我們可以一起去春梅蒂和姓費的——」

  「開始叫他邁特吧!」

  「好吧,「菲力讓步了。」邁特。然後我們可以再回來這裡。你可以再待一會兒,讓我們有機會再度認識彼此。」

  「我太認識你了,「她火爆地說。」而你如果要認識我,你得到意大利來。」

  「凱玲,「他有點凶,隨即軟化下來。」求求你。「他看她有些動搖了。」至少今晚跟我去,這也許是你最後一次見我們的女兒,你會喜歡她的,她像你——非常勇敢。」

  凱玲閉起眼睛。「先打電話給她,」她的聲音發顫。「三十年了,她可能拒絕見我。」

  「她可能拒絕見我們兩個人,」他說道。「而我甚至不能怪她。」

  菲力走去鄰室打電話。凱玲心焦地等著。他由書房回來之後,似乎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她說什麼?「她問道。

  他清清嗓子,沙啞著聲音說:「她說好。」

  梅蒂走出婦產科醫生的辦公室,忍不住抬頭看天說道:「謝謝你。」然後她興奮地跑到隔壁的花房買了一把玫瑰。

  經過差不木多一年的時間,又透過兩位權威大夫的勸說,她才終於使邁特相信只要小心謹慎,一切聽從醫生囑咐,包括臥床一段時間,她若懷孕並不至於冒很大的險。然後又過了九個月的時間,她今天才終於聽到大夫對她說:「恭喜你,費太太,你懷孕了。」

  喬伊為她打開車門。「醫生說什麼?」

  梅蒂笑而不答,臉上漾著光采。

  喬伊笑開了。」邁特會高興死!「他發動了車子,梅蒂先抓緊把手,提防著他開車的猛勁。可是喬伊竟然接連錯過了好幾個超車的機會,而且速度平穩之至,他小心得像在推娃娃車一樣。在後座的梅蒂忍不住笑了起來。

  邁特在客廳裡焦慮地等她,一面怪自己怎麼會答應讓她懷孕的。門開了,他猛然轉身,看著她走進來,手藏在背後。」醫生怎麼說?「他問道,再也受不了這種牽掛。

  她把一束玫瑰舉到身前遞給他,臉上的笑容燦爛無比。」恭喜你,費先生。我們懷孕了。」

  他將她一把拉到懷裡,玫瑰花被擠在他們之間。「老天幫助我!」他低喊著。

  「它會幫你的,親愛的。「她保證著,一面親著他的下巴。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26:53

  終曲

  「我說過我們趕得上的。「喬伊說道,一面把車在柏氏百貨公司門口停下來。邁特不覺又要感謝他一流的開車技術,因為梅蒂要開一個董事會,而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剛由瑞士到意大利去看菲力與凱玲,而回來的飛機卻誤點了。

  「來,」邁特對喬伊說道,同時把公文包遞給喬伊。「你幫忙拿公文包,我來抱她。」

  「什麼?」梅蒂問道。她正要伸手去拿枴杖,因為她在瑞士滑雪時不小心扭傷了腳。

  「你沒有時間慢吞吞走去搭電梯。「邁特說道,然後把她一下子抱了起來。

  「這樣實在不雅觀,」梅蒂笑著抗議。「你不能這樣抱著我進到百貨公司裡!」

  「看我能不能。」他笑著說。

  他真的能。

  他抱著她,穿過張口結舌的購物人群。在化妝品櫃檯,一個中年女人對朋友喊道:「那不是柏梅蒂和費邁特嗎?」

  「不可能是他們,「另一個女人答道。梅蒂把臉埋在邁特胸前,笑得肩膀發顫,聽到那個女人說道:「我看報紙上說他們要離婚了!她要跟凱文•科斯納結婚,而費邁特目前在希臘跟某個電影明星在一起。」

  好不容易到了電梯前,梅蒂抬起笑眼看邁特。」你真不知羞,「她開玩笑地說。」又一個電影明星?」

  「凱文•科斯納?「他抬起眉毛反問。」我甚至不知道你喜歡他!」

  到了梅蒂的辦公室,他把她放下來,讓她自己跛著腳走去開會。

  「莉莎和派克說他們會把孩子帶來,和我們一起吃午餐。「梅蒂說道。

  「我會在這裡等他們。」

  幾分鐘以後,莉莎出現在門口,懷裡抱著一個嬰兒。」派克在門口讓我們先下車,「她解釋著。」他一會兒就上來。」

  邁特笑著上下打量她。「你看起來十足懷孕的樣子,雷太太。」他說著,可是目光卻在她懷中那六個月大的孩子身上,同時已伸出手要接過來。

  「我去看派克到了沒有。「莉莎說。

  她離開以後,邁特低頭看著這個梅蒂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來的女孩。費瑪琳張開眼睛,哭了起來。邁特溫柔地笑著用手指觸摸她柔嫩的臉頰。」噓,親愛的,「他低聲說道。」大公司未來的董事長是不會哭的——有損公司形象喲,不信問你媽媽。」

  她安靜了下來。一分鐘以後,她看著邁特笑了起來,嘰嘰咕咕吐出一串含糊的聲音。「我就知道!」他開玩笑地說道,也對她微笑。「莉莎阿姨一定在教你和派克叔叔說意大利話,對不對?」

  由於等梅蒂開完會還有一段時間,因此邁特帶著女兒到十一樓去,那裡是他最喜歡的部門。

  那是梅蒂在全國各分公司新辟的一個部門,裡頭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東西,包括衣服、珠寶和手制玩具,無所不有,唯一的共通處是展售品都得合梅蒂的要求:每一件東西都必須是獨特而罕有的,而且一定是完美的,才能送到這裡來加上徽志。這個徽志目前已經名聞全國,成為完美的象徵,上面是一雙手,一隻男人的手伸向一隻女人的手,指尖輕輕相觸在一起。

  邁特抬頭看看掛在這一部門上的徽志。每次他站在這裡,就會感動得喉頭發緊。

  梅蒂把這個部門命名為「天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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