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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茱迪•麥娜]慧妮吾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28:25     標題: [茱迪•麥娜]慧妮吾愛(全文完)

慧妮吾愛 作者:茱迪•麥娜
 
在柯萊莫公爵藍克雷深邃的眸子注視下,
石慧妮從一個活潑、頑皮的淘氣姑娘,出落成令人銷魂的美女。
她挾著巴黎上流社交界的勝利,回到英國,一心想贏得童年時夢中情人保羅的愛……
誰知瀕臨破產的父親,卻把她許配給公爵。慧妮憤怒地反抗自己的主人……
然而,儘管她固執地不肯放棄往日情人夢,
公爵火樣的熱情卻終於感染了她,激起她同樣的情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28:51

第一章

  華貴的輕便馬車在轍痕纍纍的鄉村小路上顛簸著,吉安麗夫人頭枕著丈夫的肩,不耐地長歎了一口氣。「還要整整一個小時才會到,真不知道慧妮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

  不知不覺她又靜了下來,茫然地望著窗外疾馳而過的英國鄉村景色,到處都是粉色的指頂花和黃色的金鳳花,她努力地想像闊別十一年的外甥女會是什麼模樣。

  「她會像她母親一樣美麗,她會跟她一樣笑口常開,溫柔、甜美……」

  吉德華狐疑地看看妻子。「甜美?」他的聲音中有著打趣及不信。「她父親信上可不是這麼說的。」

  身為英國駐巴黎使館的外交官,吉德華爵士深諳各種明喻、暗示和影射之術,但是他的本性卻是一個直截了當的人。「我想提醒你一下,」他從口袋裡掏出慧妮父親的來信,架上眼鏡,不管妻子不以為然的樣子,就開始念了:「慧妮禮貌不周,行為失檢,是個任性的野丫頭,令週遭的人失望,也令我難堪。我請求你們帶她回巴黎,希望你們對這個頑固的孩子比我有辦法。」

  吉德華輕聲笑了出來。「你告訴我哪一行說她性情甜美來著?」

  他的妻子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石馬可根本就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就算慧妮非常善良溫柔,他也看不出來的!你想想看,他甚至在我姐姐的葬禮上大聲斥喝她回自己的房間。」

  德華見妻子氣得下巴發顫,趕忙摟著她的肩膀以示和解。「我跟你一樣不喜歡他,不過我們得承認當時他妻子剛死,女兒又罵他把母親鎖在箱子裡讓母親出不來,的確會令他張惶失措。」

  「慧妮當時還不滿五歲呢!」安麗激動地抗議道。

  「對,不過當時馬丁很悲傷。而且我記得,她並不是因為這樣才被關在房裡的。是後來大家都聚在起居室時,她跺腳威脅大家,如果不立刻把母親放出來,她要去向上帝報告,才被處罰的。」

  安麗笑了。「她好活潑,德華。我一直在想她鼻子上的小雀斑不知消失了沒。她很可愛,對不對?當時你也這麼認為呀!」

  「嗯,對,」德華柔順地同意了。「但願如此。」

  吉家馬車終於停在石家宅邸之前時,有幾個年輕人正在草地上,不耐煩地望著一百碼外的馬廝。有個金髮小女孩撫平粉紅的蓬裙,歎了一口氣,露出迷人的酒窩說:「你猜慧妮到底想做什麼?」她問身旁那位淺色頭髮的英俊男孩。

  施保羅望著易莉莎大大的藍眼睛笑著說道:「要有耐性,易莉莎。」

  「我保證,我們沒有人知道她在搞什麼鬼,莉莎。」麥瑪格尖酸刻薄地說。「不過反正不外是一些愚蠢又丟人的事。」

  「瑪格,我們今天是慧妮的客人呢。」保羅叱道。

  「你為什麼要護著她,保羅?慧妮倒追你的醜聞鬧得盡人皆知,這你也知道呀!」瑪格恨恨地辯道。

  「瑪格!」保羅打斷她的話。「別說了!」施保羅懊惱地深吸一口氣,眉頭深鎖盯住自己閃閃發亮的靴子。先前慧妮追他鬧得盡人皆知,氣的是方圓幾哩之內的人都在談論此事。

  起初,他見十五歲的慧妮用含情脈脈的眼神和仰慕的微笑望著他,覺得有趣;但是最近慧妮似乎抱著拿破侖式的決心和機智聰敏來追他了。

  只要他一離開家門,必定會在路上碰到她,她如影隨形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現在保羅不再覺得她對自己那種孩子氣的迷戀很有趣了。

  三個禮拜前,她跟蹤他到一家小客棧,當他正樂陶陶打算接受客棧老闆女兒的邀請,一會兒跟她在馬廝的乾草棚裡相會時,突然抬頭瞥見窗外有一雙熟悉的綠眼睛正窺伺著他。他砰一聲把裝了麥酒的大酒杯往桌上一放,大踏步走出去,抓住慧妮的手臂,很唐突地把她架上馬背,然後簡單扼要地提醒她,如果天黑之前她還沒到家,她父親會到處找她。

  他大踏步走回客棧,又點了一杯麥酒。客棧老闆的女兒幫他斟麥酒時,有意無意地用胸部碰他,當他正心猿意馬想像著自己和她裸裎相對的景象時,突然發現那雙綠色的眼睛又從另一扇窗子盯著他。於是他在桌上留下相當多的銅板平復驚異莫名的女孩受傷的情緒,然後離開客棧--只可惜仍在回家的路上碰上石小姐。

  他開始覺得自己像個被通緝的人,一舉一動都被監視,他快要忍無可忍了。然而,保羅懊惱地忖著,這會兒在四月的春日中,他又極力替她辯護,雖然她實在是罪有應得。

  有一個比其他人小好幾歲的漂亮女孩望著保羅說:「我想去看看慧妮在做什麼。」韋艾美說著便匆匆越過草地,沿著馬廝旁的白漆籬笆走。艾美推開大大的雙扇門,望著兩旁都是馬欄的幽暗走廊。「慧妮小姐在哪裡?」她詢問正在梳洗那匹栗色閹馬的馬僮。

  「在那裡面。」雖然燈光昏暗,艾美還是看得出他頭朝穀倉旁那扇門點時,滿面通紅。

  艾美滿腹狐疑看看馬僮才輕敲門板,然而才一進門她便呆住了:石慧妮那雙長腿正套進一條棕色粗布長褲裡,她正把長褲拉過纖瘦的臀部在細腰上繫帶子,上身則是一件薄薄的內衣。

  「你不會穿這樣出去吧?」艾美大為恐慌。

  慧妮回頭促狹地瞄了一眼這位愛饒舌的朋友。「我還要再穿一件襯衫呀!」

  「但……但是為什麼呢?」艾美鍥而不捨的追問。

  「因為我認為穿內衣出門不大妥當呀!」慧妮笑嘻嘻地答道,一邊拿起馬僮放在掛鉤上的襯衫。

  「妥當?妥--妥當?」艾美叫了起來。「你根本就不該穿男人的長褲子呀,這你也知道嘛。」

  「對,可是沒有馬鞍我騎不快,而且我也不能冒險讓裙子飛到臉上,對不對?」慧妮一面輕描淡寫地辯解,一面把她又長又亂的頭髮在頸後紮成一束。

  「不用馬鞍?你不會是要直接跨騎吧--你再這樣,你父親會跟你脫離父女關係的。」

  「雖然我不打算跨騎,」慧妮輕聲笑了起來。「但是我實在不懂為什麼男人可以跨坐在馬上,而我們女人--不是比較弱小嗎--卻得戰戰兢兢地側坐著。」

  艾美不讓她偏離話題。「那你打算怎麼樣?」

  「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韋小姐。」慧妮嘲弄她。「那麼我就告訴你,我打算站在馬背上。我在市集上看過人家這麼做,從此我就一直在練習。要是保羅看到我表演得那麼好,他會--」

  「他會認為你瘋了,石慧妮!他會認為你毫無理智或禮儀可言,那你只好再用別的方法引他注意。」艾美見她一臉倔強的樣子,遂改變策略。「慧妮,求求你--替你父親想想,他要是知道了會怎麼說?」

  慧妮猶豫了,彷彿覺得她父親冰冷的眼神此刻正在盯著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眼睛望著窗外在草地等著的那群人。她幽幽說道:「父親會和平常一樣,說我令他失望,說我會讓他和母親丟臉,他很慶幸母親沒有看到我變成這樣,然後再花半個小時告訴我莉莎是多麼完美的淑女,我應該學她。」

  「嗯,如果你真想讓保羅有好的印象,你可以試試……」

  慧妮氣急敗壞地緊握雙手。「我也努力過,我穿上那可惡的蓬蓬裙,我也練習讓自己好幾個小時都不發一語,我也試著眨眼睛直到我眼皮抽筋。」

  艾美咬著嘴唇,以防自己因慧妮活靈活現的描述笑出聲來,最後她歎了一口氣說:「我去跟他們說你馬上出來。」

  當慧妮牽著馬出現在草地上時,圍觀的人紛紛發出刻薄的笑謔聲。「她會掉下來的,」有個女孩未卜先知地說。「穿上那長褲早就該被雷打死。」

  慧妮極力忍住想對他們破口大罵的衝動,只是傲慢地把頭抬得高高的,並且偷偷看了保羅一眼,後者的目光自她裸露的雙足、褲子一直打量到她的臉蛋,英俊的臉龐繃得緊緊的,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慧妮因他不悅的表情而有點膽怯,不過她還是毅然決然地跨到馬背上。

  慧妮奮力站起來時,那匹閹馬遂訓練有素地快跑起來,慧妮先伸出雙臂維持平衡,接著便能慢慢穩住了。馬兒一圈又一圈地跑,慧妮雖然很怕自己掉下來出了大醜,但是她還是極力表現出一副勝任愉快、輕鬆優雅的樣子。

  跑完第四圈時,她的目光飄向左側的人群,搜索她一直惦記著的那張臉孔,不意卻看到圍觀人群面帶嘲弄和震驚的表情。施保羅站在樹陰下,易莉莎傍靠著他,當慧妮瞥見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絲笑意時,一股勝利的快感在她心湖蕩了開來。她再度繞到保羅面前時,保羅大大方方地對她扮個鬼臉,笑了笑;慧妮情緒激動,霎時覺得幾周來辛苦的練習、肌肉酸痛與淤血都值得了。

  石馬丁從二樓客廳的窗戶俯瞰南邊草坪,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女兒表演。管家在身後向他報告德華爵爺和夫人已經來了。馬丁因為被女兒氣得說不出話來,因此見到小姨子和她丈夫,也只是咬牙切齒地點點頭。

  「好久不見,馬丁,很高興再見面。」吉安麗臉不紅心不跳地睜眼說瞎話,見他冷冰冰地不言不語,她遂問道:「慧妮呢?我們好想見見她。」

  馬丁終於讓情緒穩定下來。「見她?」他粗率地打斷她的話。「夫人,您只要往窗外望就是了。」

  安麗不解地向外看,只見下頭草地上有一群年輕人正在觀賞一個纖瘦的男孩優雅地站在一匹快跑的馬上。「好伶俐的年輕人。」她笑著說。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馬丁已經凍結的怒氣又不禁冒了出來,他立即衝到門邊說:「如果你想看你外甥女,就跟我來;或者如果你不想丟臉,就留在這兒,我帶她來見你。」

  安麗望著馬丁怒氣沖沖的背影,遂與丈夫挽著手跟下樓去。

  他們一靠近那群年輕人,安麗便聽到有人竊笑和私語,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們的口氣不懷好意;但是因為她忙著看那些小姐們的臉龐,想找出慧妮,遂無暇顧及這一閃而過的感覺。她先剔除了兩個棕髮和一位紅髮小姐,正專心盯著一位金髮藍眼的小妞,而後她無助地瞄了一眼小姐身旁的年輕人,問道:「對不起,我是吉夫人,慧妮的姨媽,請問她在哪裡呢?」

  施保羅對她扮個鬼臉,覺得既同情又有趣。「您的外甥女就在馬背上,吉夫人。」他說。

  「在--」吉夫人嗆住了。

  慧妮優雅地站在馬背上,眼睛卻隨著父親又大又急的腳步轉。「請別鬧事吶,父親。」見他一靠近,她就開口求道。

  「我鬧事?」他怒吼道,一手抓住馬韁,快跑的馬因為突然被停住,以至於慧妮從馬上摔了下來,跌了個四腳朝天。她一跳起來,父親就粗魯地把她從圍觀的人群中拖出來。「這--這個東西,」他把她拖到姨媽姨丈面前。「我很丟臉地告訴你們,就是你們的外甥女。」

  人群立刻散去,慧妮聽到有人咯咯地笑,她羞得滿面通紅。「你們好,姨媽、姨丈,」慧妮眼看著保羅厚實的胸膛漸漸遠去,一面不由自主地用手碰碰裙子,屈膝為禮,這才發現自己沒穿裙子,動作十分可笑。她見姨媽蹙著眉,遂自衛地將下巴抬得高高的。「我保證您在這兒的這個星期,我會努力不讓自己再出洋相,姨媽。」

  「我在這兒的這個星期?」姨媽氣急敗壞地說,不過慧妮因為專心看著保羅扶易莎莉進馬車,而沒有注意到姨媽訝異的口氣。

  「再見,保羅。」她邊叫邊用力揮手,他回頭無聲地揮手作別。

  安麗跟在慧妮身後進屋裡,她心中真是五味雜陳。她一方面替慧妮感到難堪,也不高興石馬丁當眾羞辱自己的女兒,同時見慧妮穿著男人的長褲在馬上表演特技實在是令她頭都昏了……此外她很意外地發現慧妮竟然是個大美人,她母親只能勉強算是好看而已。

  她現在太瘦了,不過雖然穿得很邋遢,肩膀還是挺得很直,步履也有一種自然流露出來的優雅和撩人的風韻。棕色的粗布褲裹著圓圓的臀部,使得柳腰更細了,又濃又密的長睫毛覆著那雙色澤可以從湖綠變為深綠色的眼睛。而頭髮呢,是又濃又厚的紅棕色!這頭秀髮需要好好修剪梳理才會柔亮,安麗手癢得很想現在就動手,她心裡已經想好了幾種款式。

  一進屋裡,慧妮低聲道了歉之後,便立刻飛奔回房,沮喪地跌進椅子裡,懊惱地回想今天讓保羅看到自己被父親拉下馬來,當眾出醜的景象;姨媽姨丈也一定又驚又窘,想到他們一定很瞧不起她,她不禁慚愧地兩頰發燙。

  「慧妮?」艾美躡腳走進房間。「你父親生氣了嗎?」

  「氣得七竅生煙,」慧妮低頭盯著自己穿著長褲的腿。「我搞砸了一切,對不對?大家都在嘲笑我,保羅也聽到了。莉莎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保羅還沒來得及發現自己真正愛的是我之前就會向她求婚了。」

  「愛你?」艾美茫然地重複慧妮的話。「保羅對你是避之唯恐不及,這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呀!這也不能怪他,去年一整年你對他的惡作劇還不夠嗎?」

  「沒那麼嚴重。」慧妮抗議道。

  「不嚴重?神靈節那天你突然跳到他的馬車前尖聲怪叫,裝神弄鬼嚇到他的馬匹。」

  慧妮紅著臉說:「他沒有很生氣呀!而且馬車也沒有全壞,只斷了一根車槓。」

  「保羅的腿也斷了一隻。」

  「但是完全復原了呀!」慧妮一下子站起來在房裡慢慢踱步,一心只想著往後有什麼補救的方法。「除了誘拐他之外,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我--」她滿佈灰塵的臉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艾美,有一件事是非常明顯的:保羅還不知道自己喜歡我,對不對?」

  「他喜歡你的程度和喜歡姜餅差不多。」艾美憂慮地答道。

  「那麼,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進一步的誘因,他是不會向我求婚的,對不對?」

  「你就是拿槍對著他,他也不會向你求婚的,而且你還不夠大到可以訂婚,即使--」

  「在什麼情況之下,」慧妮勝券在握地打斷她的話。「一位紳士應該向淑女求婚?」

  「我不知道。當然啦,除非他令她的名譽受損--絕對不行,慧妮,不管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我不幫你的。」

  慧妮歎了口氣又癱在椅子上了,想到自己最新的點子,不由得笑了出來。「我要是能把保羅馬車的輪子鬆動一下……讓車輪過一會兒會掉下來,然後我就請他隨便載我到哪裡都可以;等我們走回來、或者等到有人來幫忙時,已經是深夜了,那麼他就不得不向我求婚。」慧妮故意不看艾美一臉責備的表情,繼續說下去:「想想看這麼好的結局主題卻是老掉牙了:少女誘拐紳士,毀了紳士的令譽,以便她能逼他結婚把事情擺平!可以寫成好棒的小說□!」她對自己的天分實在是得意。

  「我走了。」艾美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說:「你姨媽和姨丈都看到了,你打算怎麼跟他們解釋長褲和馬的事?」

  慧妮的臉黯了下來。「什麼也不說--不過他們待在這裡的期間,我打算作一個全世界最端莊、有教養又優雅的女性。」她看艾美一臉懷疑的表情,又加了一句:「還有,我打算除了吃飯時間以外,我都不露面。我想一天當三小時的易莉莎我還做得到。」

  慧妮遵守諾言,那天晚餐時,姨丈說起他擔任英國駐貝魯特外交官生涯時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時,她只低聲說道:「真是見多識廣呀,姨丈。」雖然她實在有一大堆問題想問他。後來姨媽述說巴黎多采多姿的社交生活時,慧妮也只是低聲說道:「真是見多識廣呀,姨媽。」吃完飯她就欠身告退。

  三天過了,不論是力圖端莊或深居簡出這兩點,慧妮都做得非常成功,使得安麗不禁懷疑他們抵達當天看到的情形會不會只是偶然出現的電光石火,還是這個女孩討厭德華和自己。

  第四天,慧妮在其他人起床之前就吃過早飯不見了,安麗決心找出真相。她找遍房子,可是慧妮卻不在屋裡。她不在花園,也沒有去騎馬。安麗在陽光下瞇著眼睛四處搜尋,到底一個十五歲女孩一整天會到哪兒去?

  在一個可以俯瞰這幢宅邸的小山坡上,安麗看到一叢亮黃色的東西。「原來在那兒!」她鬆了一口氣,撐開陽傘,邁開步伐穿過草地。

  慧妮一直到姨媽靠近才發現,但是已經來不及躲開了。她很想找一個不痛不癢的話題和姨媽聊。服裝嗎?她個人實在是完全不懂也不關心時裝;因為不管她穿什麼都一塌糊塗。畢竟,一個眼睛像貓,土色頭髮、鼻樑上又長了雀斑的女孩又怎麼能期望衣服能改善狀況呢?而且她太高大瘦,如果上帝真打算給她胸部,也未免來得太遲了吧。

  安麗雙腿發軟、氣喘吁吁,終於到達了山頂,一到立刻癱在慧妮身旁的毯子上。「我以為我可以好好逛逛呢。」安麗撒了個謊。待她呼吸順暢之後,才注意到毯子上有一本書面朝下放著,於是她逮到書本作為話題。「是言情小說嗎?」

  「不是。」慧妮端肅地說,小心翼翼用手蓋住書名不讓姨媽看到。

  「聽說少女對言情小說都很著迷。」安麗再試探一遍。

  「對。」慧妮禮貌地贊同。

  「我看過一本,不過我不喜歡,」安麗邊說,邊思索可以吸引慧妮的話題。「女主角太完美或者總是弱不禁風,我都不喜歡。」

  慧妮很吃驚地發現原來全英國不是只有她一個人不喜歡那些要死不活的東西,結果她立刻忘了自己只要說「是」或「不是」的誓言。「女主角要不就是弱不禁風,要不就是為那些沒膽量向她們求婚或者已經跟別的女人求婚的紳士們鬱鬱寡歡,或形容憔悴。」慧妮容光煥發地滔滔不絕。「我要是知道我喜歡的男人愛上別的女人,我絕不會呆呆的束手無策。」慧妮偷看了姨媽一眼,意外的是姨媽卻雙眼含笑望著她。「安麗姨媽,要是有位男士跪下來跟你說:『噢,安麗寶貝,你的雙唇猶如玫瑰花瓣,你的眼睛像暗夜的星星!』這種人你會喜歡嗎?」慧妮一臉不屑的樣子。「要是我,我會嚇醒!」

  「我也是,」安麗笑著說。「那你看什麼書呢?」她看到慧妮手掌下燙金的書名。「『伊利亞德』!」她難以置信。微風吹起書頁,安麗訝異的眼神由那些印刷字體移到慧妮緊張的臉上。

  「但那是希臘文□!你看不懂希臘文吧!」

  慧妮面紅耳赤地點點頭,現在姨媽一定會認為她是個老學究,又多了一個缺點。「我還會拉丁文、義大利文、法文,甚至還會一點德文。」她承認了。

  「天哪!」安麗驚訝得喘不過氣來。「你哪裡學來的?」

  「不管父親怎麼說,姨媽,我只是傻氣,可是並不笨。我苦苦哀求他,他終於同意請家庭教師教我語文和歷史。」慧妮陷入沉思,她想起自己一度以為只要自己非常用功,只要自己能夠像兒子一樣,父親就會比較愛她。

  「你應該以這些成就為傲,怎麼你一副引以為恥的樣子?」

  慧妮凝望著山腳下的家。「我想你一定很瞭解,大家都認為女孩子學這些東西是浪費。可是女孩子該會的我完全不行呀!我做的針線像瞎子做的;我一唱歌,馬廝裡的狗就開始叫;還有鎮上那位音樂老師戴先生,他跟父親說,我一彈琴他就全身發癢。女孩子該會的我都不會,更糟的是,我根本就討厭那些事。」

  慧妮知道姨媽聽了這些話可能會不喜歡她,但是她也慶幸自己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不必再東躲西藏,惺惺作態。「我想父親一定跟你說過我令他很失望,他希望我像莉莎一樣優雅、端莊、乖巧;我也很想那樣,可是我做不到呀!」

  望著這個活潑可愛又迷惘的孩子,安麗的心都融了。她用手摸摸慧妮的面頰,溫柔地說:「你父親希望他女兒像瑪瑙一樣,細緻、蒼白又好塑造;然而他女兒卻是一顆鑽石,充滿了光彩和活力,他不知道該如何對她。他不但不懂得欣賞這顆珠寶的價值和稀罕--不懂得將她稍加琢磨,讓她放出光彩--他反而執意要將她塑造成一塊普普通通的瑪瑙。」

  慧妮倒認為自己是一塊碳,但是為了不想破壞姨媽的幻象,她只好緘默不語。

  那天晚上她進飯廳時,飯廳的氣氛非常奇怪,以至於她晃到餐桌旁,都還沒有人注意到她。

  「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才要告訴她,她要跟我們一起到法國?馬丁!」姨丈厲聲問道。「難道你要等到要走的當天才要把孩子丟進我們的馬車裡嗎?」

  慧妮覺得天旋地轉,幾乎要昏倒了。「我要去哪裡呢,父親?」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而冷淡。

  大家都回過頭來瞪著她,她父親的臉因不耐煩和懊惱而繃得緊緊的。「去法國,跟你姨媽姨丈住,他們會想辦法讓你變成淑女。」

  慧妮小心地不去接觸其他人的目光,以防自己因而崩潰,只是默默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你是否已經告訴姨媽和姨丈他們要冒的險有多大呢?」她努力不讓父親看出他有多傷她的心,只是冷淡地望著姨媽姨丈內疚又尷尬的臉。「父親可能忘了提醒你們,我很可能會讓你們丟臉。就像他說的,我脾氣壞、態度差,甚至連講話的禮貌都不懂。」

  姨媽滿懷同情地望著她,可是父親依然硬著心腸。

  「噢,父親!」她終於崩潰了。「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嗎?你真的恨不得不要看到我嗎?」她淚珠滾滾而下,站了起來。「我……告退了……今晚我不大餓。」

  「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她!」她一走,安麗立刻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對他吼。「你是世界上最沒良心、最無情的人--這孩子能脫離你的魔掌真令人高興。只要想想她吃了這麼多苦頭就知道她多麼堅強,我真高興我做得對極了。」

  「你把她說的話美化了,夫人。」馬丁冷酷地說。「我保證她那麼難過並不是因為她要離開我,我只不過是讓她以後沒有機會在施保羅面前丟人現眼罷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29:52

第二章

  石馬丁的女兒要被送到法國去的消息立刻像野火燎原一般傳遍了附近,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話題材。他們對慧妮歷年來的醜聞都瞭若指掌,從她八歲第一次在教堂撒野到去年夏天她看到施保羅和一位女子坐在一起,立刻從樹上跳下來,都鉅細糜費這一一道出。結論是她那可憐的父親實在是快被逼瘋了,才把她送到法國去。大家都一致同意,她這一走,施保羅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往後三天,石馬丁的鄰居陸續結伴前來拜望吉安麗夫人,並向慧妮道別。他們要離開的前一晚,吉安麗坐在客廳忍受三位女士和她們的女兒應酬性的拜訪。這些人假惺惺一番後,便暗示安麗,慧妮可能會讓她在巴黎丟人現眼,甚至毀了吉德華的外交官生涯。

  她們回去後,安麗因為憤怒而兩眼冒火。石馬丁因為經常當眾批評女兒,使得慧妮成為村人的笑柄。安麗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慧妮脫離這個閉塞的小地方,好讓她在巴黎茁壯綻放,那裡的風氣比較開放。

  管家在客廳門口通報:「施保羅先生來訪,夫人。」

  「請他進來。」安麗既訝異又高興慧妮仰慕的對象竟然會來道別。但是他進客廳時,安麗的喜悅隨即遁逝,因為保羅身旁還有一位非常可愛的金髮小美人兒。她認為他帶著女友來跟仰慕他的慧妮道別,實在是很無情。

  她望著他走過來,很想從他身上挑出一點毛玻施保羅高大英俊,一副家教良好的鄉紳子弟模樣。「晚安,施先生,」安麗冷淡而禮貌地招呼。「慧妮在花園裡。」

  保羅滿含笑意的藍眼珠彷彿猜透了安麗的心思,他說道:「這我知道,不過我希望我去跟慧妮道別時,能讓莉莎留下來跟您聊聊。」

  安麗很欣慰地說:「我很樂意。」

  慧妮悶悶不樂地凝視著玫瑰花叢,姨媽在客廳一定又聽到許多醜聞,並且預見了自己悲慘的未來。艾美和父母去倫敦,而保羅……保羅甚至沒有來跟自己道別。其實她也並不真的指望他來,說不定他正跟朋友喝酒慶祝她的離去呢。

  彷彿她召喚了他似的,他低沉的男聲在她身後的暗處響起。「嗨,漂亮的女孩兒。」

  慧妮差點站不穩。保羅閒閒地靠在一棵樹下,離她只有幾步遠。月光下,他雪白的襯衫和領巾映著幾乎看不見的暗色外套而閃閃發亮。「我知道你要走了。」他靜靜地說。

  慧妮默默地點點頭,她希望永遠記住此刻月光下他金髮的暗影和英俊的臉部輪廓。「你會想念我嗎?」她脫口而出。

  「當然會呀。」他笑了。「沒有你,這裡的生活會很乏味。」

  「對,我想也是。」她兩眼低垂。「我走了,還有誰會從樹上跳下來破壞你的野餐,或讓你摔斷腿,或……」

  保羅打斷她這一連串的自貶之辭。「的確。」

  慧妮抬起眼睛熱切望著他。「你會等我嗎?」

  「你回來時,我還會在這兒,不知道你是不是這個意思。」他避重就輕地回答。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娶別人,直到我--」慧妮尷尬地收口了。她不懂為什麼自己跟他交往總是用這種方式,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像其他大一點的女孩一樣跟他打情罵俏?

  「慧妮,」保羅堅定地說。「你走後就會忘了我。有一天你甚至會奇怪自己怎麼會開口要我等你呢。」

  「我現在就奇怪了。」她十分難過地說。

  保羅懊惱又同情地歎了口氣,他用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我會在這兒,」他扮個鬼臉。「不耐煩地等著你長大。」

  慧妮彷彿被催眠了一般,抬頭癡望著他極其英俊的笑臉--接著她又犯下她最後一個錯誤:她一時衝動踮起腳尖,雙臂環住保羅的頸背,在他唇上急急忙忙親了一下。保羅低聲詛咒了一下,拉下她的手臂,強迫她退後。慧妮眼眶含滿了淚水,對自己又氣又恨。「我很抱歉,保羅。我--我真不該這樣。」

  「對,」他同意。「是不應該。」他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放在她手上。「一份臨別禮物。」

  慧妮情緒激動。「真的?」她顫著手指打開蓋子,狂喜地凝視著那條細細的金鏈子上頭懸著一塊小小的瑪瑙墜子。「噢,保羅,」她兩眼發亮。「真美!真漂亮--我會永遠珍惜它。」

  「沒什麼,只不過是個紀念品罷了。」他小心翼翼地說。

  慧妮似乎聽而不聞,她虔敬地摸摸墜子。「是你替我挑選的嗎?」

  保羅有點猶豫地蹙著眉。今天早上他到鎮上替莉莎選購了一件很雅致昂貴的小飾品,結果該店的老闆笑著打趣他說,石小姐要去法國,他應該慶祝一下自己重獲自由。保羅的確有這種感覺,於是他一時衝動,請老闆替他物色一份給十五歲女孩的禮物。因此在慧妮打開蓋子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裡面是什麼。但是要怎麼跟慧妮說呢?但願她姨媽姨丈會替她物色一位可靠的法國人嫁了--最好個性溫馴的人,就算慧妮騎到他頭上也不會抱怨。左思右想之後,保羅開口了:「我親自挑選的禮物,是送給朋友的。」

  「可是我不想只當你朋友,」慧妮又開始了,但接著她就克制住自己。「當朋友就好了……目前如此。」她歎了口氣。

  「那麼,」他的表情幽默十足。「朋友應該交換一個臨別之吻。」

  慧妮高興得頭都暈了,她閉眼嘟嘴往前一靠,結果他的嘴只輕輕掃過她的臉頰。等她睜開眼睛,他已經大踏步離開花園了。

  「施保羅,」她喃喃低語。「我將在法國脫胎換骨,等我回來時,你會娶我的。」

◆    ◆    ◆

  他們在樸資茅斯港登上郵輪,一路顛簸搖晃地穿越英吉利海峽,慧妮倚欄眺望漸行漸遠的英國海岸線。等她回來時,報上會寫著:「巴黎淑女石慧妮小姐本周將自法國返回故鄉英國」。慧妮的唇角漾著淡淡的笑意。「巴黎淑女……」

  當她穿越甲板凝望著法國的方位時,英吉利海峽的潮水似乎和慧妮的未來一樣平穩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0:09

第三章

  一八一六~一八二○法國

  坐落在鐵鑄大門後的吉家宅邸十分恢宏壯麗。巨大的拱形窗戶使得寬敞的房間采光良好,淺色的陳設則令走廊和二樓各個房間都染上一層高雅的金黃色。「親愛的,這些都是你的房間。」

  安麗說著打開一扇鋪著淺藍色地毯的套房門。

  慧妮彷彿被催眠了似的站在門口,目光戀戀地流連過雪白的緞質床罩,上面繡滿了粉紅和藍色的蘭花,有一張很雅致的躺椅上面接著同樣色系質料的面,精緻的瓷瓶也插滿了同樣色系的蘭花。慧妮愁容滿面地轉身對姨媽說:「安麗姨媽,如果你能給我另外的房間,我會覺得舒服一點,換一間不要這麼好、這麼精緻易碎的,普通人家的房間就可以。」看到安麗一臉驚訝的樣子,慧妮繼續解釋:「我走路的時候可能會撞碎某些東西。」

  安麗轉身對身旁的傭人說:「放在這兒。」這位傭人正要卸下慧妮沉重的皮箱。

  「可別說我沒有警告過你喲。」慧妮歎口氣說。然後她脫掉帽子,將自己安置在綴滿了花的躺椅上。巴黎,她已深深覺得,將會是個天堂。

  第四天,十一點半開始訪客陸續到來。安麗的私人裁縫師帶了三個笑瞇瞇的女工來,她們不斷地討論款式和布料,然後替慧妮量了又量。

  她們走後半小時,慧妮便在一個一絲不苟的女人注視下,頭上頂著書來回踱步,她是安麗姨媽認為最適合教導慧妮「儀態」這門課程的人。

  「我實在是笨手笨腳的,傅夫人。」書本第三次掉到地上時,慧妮紅著臉尷尬地解釋。

  「胡說!」傅夫人搖搖她梳得很精緻的銀髮不似為然地說。「石小姐天生優雅,而且颱風很好,只是要學一下走路不要像賽跑一樣。」

  傅夫人後腳一離開,舞蹈教師前腳就踏進來。慧妮在房裡轉得天旋地轉學華爾茲,結論是:「只要練習就還有希望。」

  下午茶時間,法文老師來了,她宣稱:「她可以當我老師了,吉夫人。」

  連續幾個月傅夫人一周來五次,一次兩個小時教慧妮「社交禮儀」。在她一絲不苟的指導監督下,慧妮孜孜學習以期能獲得保羅的青睞。

  「你到底跟傅夫人學些什麼呀?」有一天吃晚飯時德華姨丈問道。

  慧妮臉上露出綿羊般溫馴的表情。「她教我要用走的,不要用跑的。」她停了一下,以為姨丈會說這根本是浪費時間的無聊事情,沒想到他卻笑著欣然同意。慧妮對他報以一笑,覺得無比的快樂。「您知道嗎?」她開玩笑地說。「我本來還以為雙腿健全的人就會走路呢!」

  從此以後每天吃晚飯時,就可以聽到慧妮敘述白天課程的點點滴滴。「你有沒有注意到,姨丈,」有一天晚上她興高采烈地問。「穿著有拖紗的禮服轉身可是一門大學問呢。」

  「我本人倒沒有這方面的困擾。」他打趣說。

  「要是轉得不對,」她也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拖紗可能就會變成襯裙了。」

  又過了一個月,有一天她坐上餐椅時,手中不斷地揮動一把絲扇,並以探詢的眼光望著對面的姨丈。「親愛的,你是不是太熱了?」德華問她,忍不住要笑出來了。

  「扇子主要的目的不是驅暑,」慧妮糾正他,眨著長長的睫毛,誇張地作出搔首弄姿的樣子,惹得安麗噗時一聲笑了出來。「它的目的是要招蜂引蝶,也為了讓持扇的人雙手能優雅地擺放著;同時還可以打掉一些過分猴急的男士的手。」

  德華的笑容消失了。「是哪一位男士太猴急?」他單刀直入地問。

  「怎麼啦?沒有呀,我根本一位男士都不認得。」慧妮答道。

  安麗心滿意足地望著他們,慧妮現在已盤踞了她和德華的心,她成了他們的女兒。

  五月某一天晚上,也就是慧妮要正式進入社交界的前一個月,德華姨丈拿了三張歌劇的票回來。他拿著票裝出一副沒什麼的表情在慧妮面前晃一晃,對她說如果時間許可,或許她願意跟他們兩人坐在外交官的私人包廂欣賞歌劇。

  如果是一年前,慧妮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轉圈子,但是現在她變了,她只是笑吟吟地對姨丈說:「我非常樂意,德華姨丈。」

  她靜靜地坐著讓葛莉絲幫她梳頭,葛莉絲是慧妮母親小姐時代的女僕,現在則是慧妮的同伴兼女僕。新的禮服在高腰線上綴著水藍色的天鵝絨蝴蝶結,領口打褶,領子就在髮際柔軟地垂下,再配上一件水藍色的緞質斗篷。慧妮站在鏡子前,炯炯有神地望著自己,然後深深一鞠躬,頭部低垂的角度完美無瑕。「我可以介紹一下『巴黎姑娘』石慧妮小姐嗎?」她一本正經地喃喃自語。

  凜冽的霧降臨了,巴黎街頭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慧妮裹著緞質斗篷,望見窗外雨水沖刷過的林蔭大道上熙來攘往的人群。

  劇院外的人群無視於濕答答的天氣,依然興高采烈地聚在一起。穿著緞質外套和緊身褲的瀟灑紳士對珠光寶氣的淑女鞠躬點頭。慧妮很驚訝地發現一些美得不得了的女士正儀態優雅、充滿自信地跟她們的男伴說話,當下她就發現這些女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她立刻放棄成為道地「巴黎淑女」的指望;雖然有一絲絲遺憾,不過能夠跟她們在一起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他們三人步入劇院時,只有安麗注意到有幾位年輕男子的目光先是隨意地略過慧妮的臉龐,但是立刻又回過頭來行深深的注目禮。慧妮的美像即將綻放的花朵,她的個性包含多樣的特性,極具發展潛力。她充滿了活潑的生命力和一種沉穩的高貴氣質,這是源於過去多年來她在逆境中所遭受的強烈衝擊。

  慧妮泰然自若地坐在包廂中,依照傅夫人的指示,輕輕搖著象牙扇。她應該笑自己從前太傻,把時間浪費在語言和數學上,她早該知道要取悅保羅和父親實在太簡單,她手中的扇子比希臘文有用多了!

  歌劇開始了,慧妮全神貫注聆聽迷人的音樂,那實在是一場狂野的夢境,當幕落準備換景時,慧妮才又回到現實。許多姨媽姨丈的朋友都來到包廂,整個劇院笑話盈耳都是他們的聲音。

  「慧妮,」姨媽碰碰她的肩膀。「請轉過來,我幫你介紹我們的好朋友。」

  慧妮溫順地轉身站起來與杜氏夫婦見面,他們親切開朗地同她打招呼;但是他們的女兒杜泰琳,是個年紀跟她差不多的金髮小美人兒,卻一臉好奇地盯著她看。她這一看,慧妮的自信心全沒了,她不知道如何和同年齡的人交談。自她離開英國以來,她首次覺得十分不自在,覺得自己好笨拙。「你--喜歡歌劇嗎?」她終於擠出一句話。

  「不喜歡,」泰琳露出酒窩笑著說。「因為我一句也聽不懂。」

  「慧妮聽得懂。」吉德華爵爺很得意地說。「她會義大利文、希臘文、拉丁文,甚至還會一點德文呢!」

  慧妮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因為姨丈的吹噓,可能會使杜家的人以為她是個老學究。

  「你會彈琴和唱歌吧?」小金髮美人兒兩眼睜得老大急急地問。

  「噢!不會,」慧妮立刻向她保證。「這兩樣我都不會。」

  「太棒了!」泰琳開心地笑了,坐到慧妮身旁。「因為我只會這兩樣。你是不是迫不及待等著你的第一次社交舞會?」她吱吱喳喳地講,帶著仰慕的眼神看著慧妮。

  「不是很有興趣。」慧妮坦白承認。

  「我簡直迫不及待,其實對我而言,那只是形式罷了。我三年前就訂了婚,對方很出色,現在呢,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幫你物色一位理想夫婿。我可以告訴你哪些男士是適當人選,而哪些只是英俊瀟灑卻沒錢又沒前途;那麼你就可以找到一位如意郎君,等我去參加你的婚禮時,我就可以對大家宣佈這都是我的功勞!」她說完笑得樂不可支。

  慧妮也對她笑了笑,泰琳的友誼令她有點招架不了,但是她這一笑等於是鼓勵泰琳繼續說下去:「我姐姐都嫁很得好,現在只剩下我。當然,還有我哥哥尼克。」

  慧妮克制自己沒有問她尼克是屬於「適當人壓呢,或只是「瀟灑人壓。不過不用她問,泰琳自己立刻就將謎底揭曉。「尼克絕不是適當人選。他嘛--很有錢,也很瀟灑,問題是他不想結婚,我們家的人覺得非常可惜,因為尼克是家族的繼承人,也是我們五個兄妹的老大。」

  慧妮禮貌性地搭訕著說,她希望不會是杜先生有什麼難言之痛吧。

  「不是,」泰琳說。「除非十分無聊和極端自大也算痛苦。當然啦,尼克有自大的理由,因為女人總是跟著他轉。母親說如果求婚的是女方,那尼克一定結好幾次婚了!」

  慧妮端莊的假貌此時因好奇心而瓦解了。「我不懂,」她笑了。「可是依我聽起來他很討厭呀。」

  「魅力,」泰琳認真地說。「尼克很有魅力。」想了一會兒她又說:「可惜也很難搞,否則要是他能參加我們的社交舞會,而且對你獨加青睞,那麼你就會一炮而紅!」她歎了口氣。「當然啦,沒有人能說得動他去參加社交舞會,他認為那種事無聊透頂。不過我還是會跟他談談你,或許他會幫忙。」

  礙於禮貌,慧妮才克制自己沒有說她希望永遠不要見到泰琳那位自負的哥哥。

◆    ◆    ◆

  慧妮要參加第一次社交舞會的前一天,收到韋艾美的一封信,信中說保羅在巴哈馬群島購置了一些產業,並且打算在那兒停留一年。慧妮聽到這個消息鬆了一口氣,至少整整一年她不用擔心保羅會娶別人。

  為了穩定明晚舞會的緊張情緒,慧妮縮在客廳玫瑰色緞面躺椅上高高興興地把艾美的信夾在一本禮儀書裡面再看一遍,因為專注,沒注意到有人在看她。

  杜尼克站在門口,手中拿著妹妹泰琳要他親自交給慧妮的便條。上個月泰琳就千方百計要他見見慧妮,顯然今天的任務也是這兩個傻女孩的計謀之一。他妹妹想把她那一幫黃毛丫頭介紹給他,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依他的經驗,他最好盡早斷了她們這些念頭。

  顯然石小姐精心安排了他們初次見面的這個迷人的畫面。陽光自窗戶流瀉進來,灑在她的身旁,照得她瀑布般的紅棕色秀髮光彩奪目;她一面假裝全神貫注在書本上,一隻食指則漫不經心地繞著一綹頭髮;她嫩黃色的洋裝安置得非常優美,兩隻腳則縮進去。她的側面安詳,長長的睫毛低垂,豐潤的嘴唇有一絲笑意。尼克懶得跟她打啞謎,於是一腳跨進客廳說:「小姐,畫面很美,我很欣賞。」他魯莽地說。

  慧妮立刻抬起頭來,一邊合上夾著信的禮儀書把它放旁邊,一邊站起來。她迷惘地看著眼前這位年近三十的男子,他那高貴的鼻樑睥睨的看著她。他真的非常英俊,有一頭黑髮和銳利而帶著金色光彩的棕色眼珠。

  「你總是用這種批判的眼光看人嗎,小姐?」他直率地說。

  慧妮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他,這才收回目光,朝他手中的便條點點頭問:「你是來找我姨媽嗎?」

  令慧妮大為意外的是這位男子竟然大踏步走進來,將便條交給她說:「我是杜尼克,管家已經跟我說你在等我。所以我們就不用再浪費時間裝出很意外的樣子,好嗎?」

  慧妮震驚得呆呆站著,而這位男子卻從頭到腳打量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胸前流連了一會兒。看完正面,他又繞著她從各個角度上下打量,彷彿她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見慧妮要拆開便條,他又說了:「甭拆了,上頭是說泰琳的手鐲掉在你們這兒,不過你我都知道這只不過是要我們見面的藉口罷了。」

  慧妮一時覺得困惑、尷尬、有趣又屈辱,五味雜陳。泰琳說她哥哥很自負,但是沒想到這麼討人嫌。

  「其實呀!」他站到她面前。「你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他似乎有點不情願地說。

  「尼克!」安麗姨媽親切地招呼,省去慧妮的回答。「看到你真高興。我一直在等你--有個傭人在沙發墊下找到泰琳的手鐲,扣鏈已經斷了,我去拿來。」她說著又急急忙忙走出去。

  尼克驚訝的目光轉向慧妮,她抬起細緻的蛾眉,嘴角隱含笑意,顯然很高興看他出洋相。尼克發現自己失禮之後,覺得自己現在應該要禮貌一點。他彎腰拿起夾著艾美信件的禮儀書籍,看了看書名,對慧妮說:「小姐,你在學習禮儀呀?」

  「對,」石小姐強忍住笑意回答說。「這本書要不要借你看呀?」

  她機智的反應立刻令他刮目相看。「我想我應該為剛才的失禮道歉,小姐。」他含笑認真說:「明晚你願意跟我跳舞嗎?」

  慧妮猶豫了,因他迷人的笑容和公然的愛慕之意而有點退縮。

  尼克誤把她的沉默當作是以退為進,於是聳聳肩,親切的笑容消失了,代之以嘲諷的口氣:「你這麼猶豫,想必已經有一大堆人等著請你跳舞嘍,那麼,就下次吧。」

  慧妮見他撤回邀請,立刻證實了自己對他的第一印象,自負又乖張。她立刻坦白地脫口而出:「你知道嗎?你是我在巴黎所認識的第一位紳士;目前還沒有人請我跳舞。」

  尼克聽出她特別強調「紳士」兩個字,立即仰頭笑了。

  「手鐲在這兒,」吉夫人急急忙忙進來。「還有尼克,請務必提醒泰琳扣鏈斷了。」

  尼克拿著手鐲走了。馬車行經蜿蜒的公園小徑,途中春花似錦,有兩位他認識的美麗女子伸出戴著粉色手套的玉手向他揮手致意,但是他對這幅宛如根滋博羅彩筆下優美的景色卻視而不見,心裡還念念不忘他剛才看到的那位英國少女。

  石慧妮和他妹妹那個話匣子是完全不同的型,泰琳是甜膩的檸檬汁,而慧妮則是香醇馥郁、耐人尋味的上好法國酒。兩個人怎麼會湊在一塊兒?就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而言,她剛才的應對算是沉穩的了。假以時日,她一定會非常迷人。可惜這麼稀有的珍寶明晚卻要擺在社交舞會上供人評頭論足。

◆    ◆    ◆

  慧妮緊張兮兮地在鏡子前檢視自己,白色的絲質舞衣下擺作貝殼紋捲起,衣服上的粉紅色緞質玫瑰花和她頭冠上卷卷的花紋正好搭配。她看了看,終於安心一點了。慧妮很想不把這次舞會當一回事,但是她心裡知道她自己非常在意。

  在樂隊演奏第一支舞曲之前幾秒鐘,泰琳和她母親來了。「我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你,」泰琳低聲說,穿著白色蕾絲禮服的她兩頰紅紅的,閃閃發光的金髮盤在頭上。「聽說尼克今晚要來,而且還要帶三個朋友一道來。因為他們跟他擲骰子打賭五百法郎賭輸了,所以他們要來跟你跳舞……」她話還沒說完,已經被人家請去跳舞了。

  樂師奏起第一支舞曲,初入社交界的少女都和她們的男伴步入舞池,慧妮依然為剛才聽到的消息而覺得尷尬。並非所有的少女都有人邀舞--慧妮無助地望著姨媽,她覺得自己臉色黯然。

  她早已料到今晚她不會是第一個被邀舞的對象,但是也沒想到現在竟然落到跟姨媽和杜夫人並排站的下場。她彷彿又回到了英國家鄉,周圍的女孩都被約走了,只有她被嘲笑、被忽略。

  泰琳已經跳了第二支舞,而慧妮卻還無人問津。第四支舞曲開始時,慧妮再也受不了這種屈辱了,她要求姨媽讓她找個地方透透氣,此時門口卻突然一陣騷動。

  杜尼克帶著他的三個朋友站在入口的拱門下,四人都穿著黑色的正式禮服,旁若無人地在人群中搜尋。杜尼克的目光掃過一堆堆咯咯笑的少女和時髦的年輕男子,終於看到慧妮了。他微微點頭招呼,然後四人一行向她走來。

  慧妮孩子氣地想躲在姨媽身後,她可不想再冒險面對杜尼克。昨天她已經覺得很有壓迫感了,今晚自信和驕傲早已喪失的她,可不希望再增加不快的感覺。

  她看著那幾人直直朝地走過來,她可以感覺得到這票人和屋裡其他男子有顯著的不同:他們比那些向少女們獻慇勤的男子要年長一些,同時還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書卷氣。

  杜夫人看到兒子來了很高興。「尼克,看到你進來比看到魔鬼還令人吃驚!」

  「多謝您的誇獎,母親。」他面無表情的低聲說。然後突然轉向慧妮,握著她冰冷的手放在唇上作吻手禮,並且忍不住地笑著說:「小姐,不要一臉吃驚的樣子,你應該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慧妮睜大眼睛看著他,對他坦白的忠告,不知道該覺得羞辱,還是該感激。他揚起嘲諷的眉毛,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然後替她介紹他的三個朋友。

  音樂又開始了,尼克自顧自地挽住她的手走進舞池。慧妮全神貫注演練舞蹈教師的指示。

  「小姐,如果你抬頭看著我,你就會發現我正用一種愛慕又親切的眼神凝視著你,用以符合那些一頭霧水的觀眾的想法。」尼克用一種低沉的聲音幽默地說。「不過,你要是繼續盯著我的領巾,那我就要露出懊惱無聊的樣子,這麼一來,今晚你非但不能被帶進社交界,反而會繼續當你的壁花。現在,抬頭看我,笑一個吧。」

  「壁花!」慧妮叫了出來,但是一見他眼中幽默的眼神,她的不滿立刻消失了。「我覺得大家好像都在看我們……」

  「他們是在看我,不是在看『我們』。」他笑著溫和地反駁道。「他們想知道你是何方神聖,竟然能把我吸引到這種無聊的舞會來--」

  「那麼你是素行不良嘍?」慧妮嘲弄地說。

  「完全正確。」尼克扮個鬼臉同意她的話。

  「那麼,跟你跳第一支舞會不會毀了我的名聲?」她沉思了一下,以帶笑的嗓音問。

  「不會,倒會毀了我的一世英名。」尼克見她震驚的模樣,遂輕輕地說:「通常我是不參加社交舞會的,像今天這樣跟你這種毛頭小姑娘跳舞的事,更是聞所未聞。」

  慧妮看看尼克線條優美的輪廓,再望望周圍那些穿著亮麗緞質禮服的時髦小伙子,他們全都一臉懊惱地盯著尼克。這實在不足為奇!尼克剪裁合身的黑色燕尾服,再加上文質彬彬的態度,相形之下,他們就顯得過度盛裝,而且乳臭未乾。

  「他們還在看嗎?」尼克嘲弄地問。

  慧妮咬著嘴唇忍住笑。「對,不過,這不能怪他們。因為你實在是鶴立雞群。」

  他臉上浮起愛慕、深沉的笑意。「的確如此。」他柔聲說道。「你的微笑很迷人,寶貝。」

  慧妮正在想他的微笑才迷人呢,沒想到他接著卻蹙起眉毛。「有什麼不對嗎?」她問道。

  「嗯,不要讓你的未婚夫以外的男子叫你『寶貝』。」

  「他們要是膽敢如此,我一定讓他們好看!」

  「很好,」他讚賞地說,接著又大膽地說:「……寶貝。」

  跳完華爾茲,他將她帶回姨媽身邊。她和他另外三個朋友輪流跳舞時,他的目光也始終跟著她。

  慧妮有點暈陶陶了,現在已經有一大堆男士排隊等著認識她了。

  跟尼克同來的一個叫戴肯德的瀟灑男子,立刻發現慧妮也愛馬。兩人對於哪一種血統的馬比較好有很愉快的爭執,他甚至還邀慧妮哪一天跟他出去騎馬,慧妮覺得有點飄飄然。

  然而尼克卻不開心,也不笑了。下一支舞他立刻邀慧妮,並對她說:「戴肯德是獵艷高手,雖然家世良好,賭品一流,也是好朋友,卻不是你的理想人選。他最擅長捉摸女人的心意,同時也很快就厭倦……」

  「他會令女人心碎?」慧妮裝出一本正經地問。

  「一點也不錯。」尼克認真地回答。

  慧妮的心早就交給保羅了,所以她很安全。她柔柔地笑著說:「我一定小心保護我的心。」

  「如果你再大一點,」尼克的目光在她柔軟、誘人的嘴唇上徘徊。「或許我該警告的是戴肯德。」

  尼克領她回姨媽身邊時,已經有十位以上的男士等著邀舞了。尼克用手指向隊伍末端的一個年輕人對慧妮說:「陸安斯是理想的丈夫人選。」

  慧妮笑著說:「你實在不該再講這種話了。」

  「我知道,」他扮個鬼臉。「你已經原諒我昨天魯莽的行為了嗎?」

  慧妮快樂地點點頭。「我覺得我現在像一艘英國郵輪,已經風光地揚帆出海了。」

  尼克拿起她的手輕貼自己的唇。「祝你一帆風順,寶貝。」

◆    ◆    ◆

  第二天早上慧妮下樓時,回想起昨晚的情形,臉上漾著柔柔的笑意,她想去騎姨丈那匹活潑的牝馬。經過起居室走廊時,安麗姨媽眉開眼笑地出現在門口。「我正要上樓去叫你,你有訪客。」

  「那我該怎麼辦呢?」慧妮非常意外,無助地望著姨媽。

  「怎麼辦?」姨媽拍拍她的背。「有什麼好擔心的,隨你高興呀,親愛的。」

  慧妮猶豫了一下,走進客廳。「我正想到公園騎馬。」三位男子是昨晚跟她跳過舞的男子,三個人一看到她立刻站起來獻上一束花。「顯然你們已經比我先去公園了。」

  三人被控偷花卻好脾氣地眨眨眼,並且笑嘻嘻地爭議誰有榮幸陪慧妮去騎馬。慧妮心情好極了,欣然同意全體同行。

  那一年,石小姐所展露的是一種「史無前例的典型」。當時的小姐流行細緻嬌弱,含羞帶怯,而慧妮卻是任性開朗;她那個年紀的小姐多半端莊柔順,而慧妮卻是聰穎坦率。

  第二年,在歲月的栽培與灌溉之下,慧妮出落得益發明艷動人。彎彎的眉毛下有一雙深綠色的眼眸,柔亮的紅棕色秀髮襯托出娟秀姣好的臉龐;皮膚像奶油般細緻,身材依然修長,不過卻發育得凹凸有致。這一年她被封為「艷冠群芳」。

  在她「進入」社交界的第三年開始,慧妮也開始成為另一批較成熟世故男子追逐的對象。大家都知道她遲早會結婚,畢竟,她也十九歲了。甚至吉德華爵士也開始關心起來,他對妻子說,慧妮似乎太挑剔了點,安麗只是微笑不語。

  因為她覺得慧妮最近似乎開始對杜尼克另眼相看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0:31

第四章

  十分鐘之內,慧妮已經是第三次接不上人家的話了,她有些內疚地望望一早來找她的這些女孩們。所幸她們都全神聆聽泰琳美妙的新婚生活,沒有人注意到她心神不寧。

  慧妮剛收到艾美的信,她很想知道信裡有沒有提到保羅娶妻這類致命的消息。終於她再也忍不住懸疑的煎熬,把信拆了:

  親愛的慧妮:我想你現在應該稱呼我為「包麥可男爵夫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下兩頁就在描寫新夫婿的種種優點和婚姻的生活細節。「就像你所說的,英國的情形也和法國一樣:一個男子不管他有多怪異,只要他有爵位,立刻身價百倍。不過我向你保證,我丈夫即使不是男爵,也一樣是個很傑出的男人。」

  慧妮笑了,她知道艾美一定是真心愛這位男爵,才會嫁給他。「上封信我忘了告訴你,我們家鄉六個女孩一起去倫敦參加宴會,女主人為我們介紹了一位萬人迷的男人,高大英竣家世顯赫,他就是杜尼克先生。我記得你在信中提到過他,所以我問杜先生是否認識你。他一說認識,麥瑪格和其他女孩立刻圍在他身邊,對他深表『同情』。

  「結果杜先生粉碎了她們的中傷,告訴她們你在巴黎有多少追求者和約會,你要是看到她們當時的表情,一定會笑死了。他甚至還暗示他自己也很想加入追求者的行列呢,那些女孩都嫉妒死了。他說的都是真的嗎?你怎麼沒告訴我『巴黎是你的地盤』呢?」

  慧妮笑了,她很高興尼克為她辯護,或許尼克真的想與她有更深入的關係。這三年來,他都是突然出現,問都沒問就突然來請她跳舞,要不就是對她嘲弄那些追求者,然後又挽著一個美艷絕倫的女人一溜煙不見了。

  但是幾個月前,情況開始有了變化。他們有一次在劇院巧遇,尼克出乎意料的,約她去看歌劇。現在是她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她認識的男子當中,她最喜歡和杜尼克在一起,但是她卻無法想像他對她認真的情形。

  慧妮茫然瞪著信紙,眼神陰鬱而哀傷。如果尼克真的向她求婚,她會拒絕。果真如此,那對她和泰琳的友誼,姨媽姨丈與杜氏夫婦的友誼以及她自己和尼克的友誼都會有所傷害,這是她所深切關心的。

  信的末尾說:「莉莎去倫敦參加社交季,很快就回來了。大家都等著保羅向她求婚,因為現在她父母認為她已經過了適婚年齡了。」

  聽到艾美的好消息,慧妮現在心花怒放了。到底,她的演練籌劃沒有白費,她終於準備好贏得保羅的愛情了。只是父親卻把她留在法國,漠視她想回家的心願。

  等朋友一回去,慧妮立刻回房寫信給他,這回她一定要寫一封他無法拒絕的信,這回要針對他受到創傷的傲氣和自尊,告訴他她渴望回家,向他證明他現在可以以她為榮了。末了,她還說她非常非常想念他。然後她再寫一封信給艾美。

  她下樓想把兩封信寄掉時,門房通知說杜尼克先生來了,想立刻見她。慧妮猜著杜尼克為何不請自來,於是到姨丈的書房見他。「你好,尼克,天氣很好,對不對?」

  「你怎麼會去參加賽馬呢?」他也不寒暄了,突然說道。

  「並不是公開賽馬。」慧妮回答,很奇怪他為什麼不高興。

  「不是?那今天報上怎麼會這樣寫?」

  「那我就不知道了。」慧妮歎了口氣。「我想是某人告訴某人再告訴某人,常有這種事呀。」說完,她優雅地晃晃腦袋。「不過,反正我贏了。你知道嗎?我真的贏了馮亞特男爵呢。」

  尼克的聲音充滿了權威。「我不准你再做那種事!」見她既生氣又不解的表情,他立刻深吸一口氣。「我為我說話的口氣道歉,寶貝。今晚我們會在艾家的化裝舞會上見面吧,還是你想改變心意讓我陪你去?」

  慧妮笑著接受他的道歉,但是婉拒了他護送的邀約。「我想我還是和姨媽姨丈去比較好,最近很多小姐都抱怨我獨佔你太多時間了。」

  有那麼一瞬間,尼克暗罵自己怎麼會讓她闖進自己的心扉,因為三年來,他根據自己智慧的判斷,警告自己要避開她。但是四個月前,他和一位以前很喜歡、現在卻黏得令他心煩的女子鬧翻了之後,有一天在劇院巧遇慧妮,一時衝動邀她去看歌劇。

  那天晚上,他就完全被她俘獲了。她既美麗又風趣,不但聰慧、常識豐富,而且和魔鬼一樣難以捉摸!

  現在他望著她,她性感的嘴唇彎彎地對著他笑,這笑容像是對兄弟,而不像對未來的夫婿,這惹得尼克想要採取行動。

  慧妮還沒猜出他的意圖就已經被他拉到胸前,他的唇往下降。「尼克!不行!我--」他的唇立刻封住她驚異的抗議,他的唇性感地移動、品嚐著她的芳香。過去,只有幾個笨拙又過分猴急的追求者意圖親吻她,慧妮輕易地就擺脫了他們。但是尼克撩人的吻卻喚醒了她內在的慾望,令自己又驚又怕。她極力表現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他的手一鬆開,她立刻後退。「我想,」

  她裝出一副鎮靜的樣子。「我應該摑你一個耳光。」

  尼克接觸到她的嘴唇,又壓著她的胸脯,正被搞得神魂顛倒,見她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不禁氣了起來。「打我耳光?」他諷刺地說。「為什麼?我不相信我是第一個吻你的人,可能有上百個男人偷吻過你吧。」

  「是嗎?嗯,很榮幸你剛好是我獻上初吻的對象!」話一出口,慧妮就發現自己錯了。「尼克--」她低聲叫他,小心翼翼向後退,不讓他抓到自己。尼克向前進一步,她退到姨丈的書桌後面,兩手撐在桌面上。兩人就隔著桌子對峙,等著對方先動。過了一會兒,慧妮對這種孩子氣的舉動忍不住笑了出來。「尼克,你要是捉到我,你打算怎麼辦?」

  尼克老早就想好要怎麼辦,但是他更喜歡這種傻氣的行為。他站直身子,佯怒的面具揭下了。「出來吧,」他笑出來。「我保證我一定舉止像紳士。」

  慧妮看看他的表情,相信他是說真的,就順從地走出來。他們手挽著手,她送他到門口。「今晚我們化裝舞會上見。」她向他保證道。

◆    ◆    ◆

  吉德華爵士站在鏡子前凝視著妻子為他挑選的鱷魚裝,感到既震驚又厭惡。全身佈滿鱗狀的東西,醜惡的頭,兇猛的爪,還有一條又長又笨重的尾巴拖在後面。爵士轉身背對鏡子,低哼一聲:「噁心!」

  此時安麗夫人和慧妮正走進房間,爵士把頭套摘下,很憤怒地在房裡搖搖擺擺地走,轉身對妻子說:「老天爺!請問我穿這樣怎麼抽煙?」

  安麗夫人邊幫他檢查服裝,邊笑著說:「我找不到你喜歡的亨利八世服裝,而且我想你一定不會喜歡大象裝--」

  「大象?」爵士眼中冒火。「我正奇怪你為什麼不乾脆買大象裝給我算了,你難道要我滿地爬,晃著身子把人踩成肉餅!夫人,我還要我的名譽和尊嚴呢--」

  慧妮興高采烈笑嘻嘻地說:「你的服裝很有創意,姨丈。」她顯然擅長外交辭令,然後又提起他的死對頭讓他分散注意力。「我聽說葛南偉今晚要打扮成馬。」

  「真的?不可能吧!」吉德華立刻開心了。「你從哪兒聽來的?」

  她眨眨眼睛。「我忘了問。」

  他也笑了。「讓我猜猜看你是打扮成什麼。」慧妮轉了一圈讓他看。她希臘式的純白袍子在左肩用胸針別起來,右邊奶油色的香肩則裸露著。薄紗的皺褶裹著她豐滿的胸脯和纖細的腰,然後一直垂到地上,豐美的秀髮則綴著金鳳花和紫羅蘭。「維納斯。」他終於一語道破。

  「不是,」她親親他的臉頰。「我應該是帕拉絲帕莉娜。」

  「她是誰?」

  「她是春神。記住喔,姨丈,她頭上常常戴著金鳳花和紫羅蘭,還披一件這種披肩。」她見姨丈還是不懂,又接著說:「普魯特把她帶到地獄當妻子。」

  「真惡劣。」吉德華心不在焉地回答她。「反正,我很喜歡你的服裝就是了。大家都會忙著猜這是誰,那是誰,就不會有人注意這只噁心的鱷魚是誰了。」說完,他一手挽著慧妮,一手挽著安麗。安麗打扮成中世紀的皇后,頭上戴著高聳的髮飾和面紗。

  艾家的大客廳人潮洶湧,笑聲一波又一波,淹沒了樂師努力的成果。舞池上,打扮得千奇百怪的客人正和著幾乎聽不到的音樂,努力想找塊地方跳舞。

  慧妮站在邊緣安詳地微笑著,四周圍繞著愛慕者。她看到尼克來了,簡單地向母親點了個頭就直接朝她走來,雖然她戴了半個面具,還是一眼被他認了出來。他從另一個宴會趕場過來,所以穿的是普通服裝。

  他一走近,泰然自若地看看她四周的男子,他們立刻讓出一個位置給他。他望著她的服裝,慧黠地笑了笑,牽起她的手親了一下說:「你今晚真迷人,維納斯。」

  「阿們!」有一根大香蕉正努力要擠進慧妮這一群人。

  「勾魂懾魄的人!」有一名穿盔甲的武士,摘下面罩對慧妮大獻慇勤。

  尼克冷冷地看著這兩人,慧妮端莊地揮著扇子竊笑。在法國,不論她說出什麼不尋常的話,都不會有人訕笑或生氣;甚至還會說她「機智」、「活潑」,或引用她的話。她想她再回英國時也必然如此,她從前做錯過一些事,現在她進步了,不會再讓自己丟臉。

  尼克上下打量著她的紗袍,但是她懶得告訴他其實自己不是維納斯。整個客廳的人都好像除了維納斯以外不知希臘神話還有其他的人,她老早就放棄解釋了。

  她正決定不下要讓誰擁有那份榮幸為她取飲料。這時候她最忠心耿耿的一位愛慕者陸安斯說話了:「小姐,怎麼可以讓你的杯子空了呢,我去幫你取好嗎?」

  慧妮把杯子遞給他,他很得意地看看其他人,朝那座源源不絕的巨型水晶噴泉走去。

  突然間慧妮注意到房間的另一頭有一個全身漆黑打扮的男子正盯著她。他半個面具下的嘴角帶著一絲笑容,對著她略略頷首一鞠躬。

  慧妮被瞧得全身燥熱,猛一轉身卻差一點撞翻陸安斯拿給她的玻璃杯。「你的雞尾酒,小姐」。他像捧著鑽石一樣把雞尾酒獻給她,這才低頭檢視自己斑漬點點的緞質外套,一邊回覆慧妮詢問的眼神。「小姐,要從人群中擠過來實在很難。剛才我一離開這裡就被一隻醉獅踩到,後來又被剛才你看到的那根香蕉擠來擠去,接著又踩到鱷魚尾巴而挨罵,還差點跌倒。」

  「我--我很抱歉,安斯,」提到鱷魚,慧妮忍不住低聲笑出來。「真是難為你了。」

  「沒什麼!」陸安斯嘴巴這樣吧,但是那副樣子卻像立了什麼豐功偉業似的。「為你,我願意做任何事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甚至願意再幫我跑一趟去拿雞尾酒?」慧妮打趣道。

  安斯一本正經地表示他願意。

  尼克望著這個年輕人,覺得既同情又有趣,卻也討厭。「寶貝,」他握著慧妮的手朝通往院子的落地窗走。「你要嘛就嫁給陸安斯,要嘛跟他一刀兩斷,否則他可會為你做出一些危險的事。」

  「我想或許我是應該嫁給他,你自己也說過他是理想的丈夫人選。」

  尼克一直走到院子才開口:「你要是嫁給他,就大錯特錯了。因為陸家和我們家是世交,如果我宰了他們的獨生子讓你成為寡婦,那我們兩家的關係勢必很緊張。」

  聽到這麼聳人聽聞的話,慧妮立刻抬起頭來,卻見尼克眼中滿含笑意。「你太壞了,尼克,我喜歡陸安斯,也喜歡你,我們都是朋友。」

  「朋友?我認為我們兩個不只是朋友。」

  「嗯!那麼就算是好朋友吧。」慧妮不情不願地說。

  他們就待在院子裡和經過身邊的熟人打招乎。慧妮正想著如何使他們恢復到幾個月前那種純友誼的關係時,尼克突然提出一個令她詫異得不知如何作答的話題。「英國女人幾歲之前就該把自己嫁掉?」

  「三十五歲以前。」慧妮漫天撒謊。

  「別鬧了,我是說真的。」

  「好,」慧妮笑了,不得不實話實說。「二十五歲以前。」

  「那麼你應該考慮一下婚姻大事了。」

  「我寧可多想想跳舞這件事。」

  尼克本想跟她爭論一番,繼而一想又把手臂伸給她。「那麼我們就跳舞吧。」

  就在他想將計就計時,背後卻突然冒出一個低沉的聲音說:「很不幸,先生,石小姐曾答應跟我跳這支華爾茲。」

  慧妮訝異地轉身看這個「撒旦」打扮的男子,他顯然就是剛才盯著自己看的那個人。見她猶豫,撒旦說話了:「你答應跟我跳這支舞的。」

  慧妮並不認得這個人,但是她也不想再跟尼克談婚姻這個話題。「我不記得我今晚答應過什麼人要跟他跳舞。」她有點猶豫不決。

  「你幾個月前答應過的。」撒旦說,拉著她的手肘便朝舞池走。

  慧妮對這個男子的厚顏無恥勉強扮了個笑臉,然後回頭對尼克道聲歉跟著他走了,但是她卻可以感覺得到尼克的目光在背後冷冷盯著她。

  然而,當她被撒旦擁在懷裡隨樂起舞時,尼克便被拋到九霄雲外了。他們配合得如此和諧與優美,彷彿已共舞過千百回似的。慧妮終於壓不住心中的疑惑了。「我真的答應過今晚跟你跳舞嗎?」

  「沒有。」

  他坦白的回答令她笑了起來。「你是誰?」

  他黝黑的皮膚浮現懶散的笑容。「朋友?」他的聲音渾厚低沉。

  慧妮對他的聲音毫無印象。「不對,我認識你,但我們絕不是朋友。」

  「這點我可要修正一下。」他滿懷自信地說。

  慧妮真想搗碎他那自負自信的樣子。「恐怕不大可能,我的朋友已經多得應付不了了,而且他們都發誓對我摯愛、此生不渝。」

  「既然如此,那麼他們要是有人出了意外,對我就有點幫助了。」

  現在慧妮笑不出來了;她知道他這句話並無惡意,只是跟她耍嘴皮子罷了。「你這句話實在很刻保」慧妮裝作很遺憾的樣子歎了口氣說。

  他笑眼望著她,眼睛大膽地上下打量著,看得她侷促不安。她把眼光別開,費勁地想他到底是誰。在院子裡的時候,他講的法語毫無瑕疵;現在在舞池裡,他的英語也聽不出特別口音。他半個面具下的臉龐曬成健康的金褐色,這絕不是在初春的巴黎居住的成果;當然,也不是在英國。當華爾茲演奏完畢時,她依然毫無頭緒。

  一舞既了,慧妮後退一步,朝舞池另一頭尼克所在的方向走去。然而這位舞伴的手卻緊緊握著她,拉著她朝相反的方向往院子走。

  快走出門口時,慧妮不禁猶豫起來,不知自己是否應和一位不知名的男子單獨待在花園裡。

  她正想拒絕再前進時,卻見腳燈通明的花園裡有二、三十個客人散落其間。

  一走進花園,慧妮便摘下面具拿在手上把玩,深深地吸一口這春夜散發出來的花香。他們走到一張雕花的鐵桌和鐵椅旁,她的男伴拉出一張椅子。「不,我寧願站著。」慧妮說著,全然沉溺在祥和的月光中。

  「那麼帕拉絲帕莉娜,如果你的朋友不可能出意外助我一臂之力,那麼我們的友誼要怎樣才會有進展呢?」

  慧妮笑了,很高興終於有人不把她錯認作維納斯。「你怎麼會知道我是誰?」

  她的意思是他認出她是帕拉絲帕莉娜,然而撒旦顯然會錯意了。他聳聳肩膀說:「杜尼克沒有戴面具,既然大家都說你倆是如影隨形,那麼他身旁當然就是你了。」

  慧妮光滑的眉宇皺了一下,她不喜歡聽到人家把她和杜尼克聯在一起。

  「這個答案顯然令你不大高興,」他面無表情地說。「或許我應該坦白告訴你,有幾個因素……使我在杜尼克出現之前就認出你了。」

  天哪!難怪她一直覺得有人盯著她!當他閒閒地向後一靠,頂著雕花鐵桌時,慧妮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安。「你是誰?」她堅定的問。

  「朋友。」

  「絕對不是!我想不出我認識的人有高度、眼珠和你一樣的人,也絕對沒有像你這麼大膽的人,特別是英國人。」她停了一下,仔細研究了一番,不大有把握地問:「你是英國人?」

  他低頭望著她的綠眼珠,忍不住笑了。「我太疏忽了。」他的口氣有點嘲諷。「我應該說『懲罰』、『真的』和『是吧』,(譯註:此三句皆是英國人用語,外國人比較不會用。)那麼你就會知道我是英國人。」

  他的幽默感頗有傳染性,慧妮也報以微笑。「很好,現在你承認你是英國人了,那麼你告訴我你是誰。」

  「你希望我是怎麼樣的人呢,小東西?女人都喜歡高貴的頭銜--如果我跟你說我是公爵,你高不高興呢?」

  慧妮噗哧一聲笑出來。「你可能是強盜或土匪,」她對他眨眨眼。「但是你和我一樣絕不可能是公爵。」

  他不再覺得有趣,而開始感到奇怪。「可否請問,為何這麼確定我不是公爵?」

  慧妮一面回想她唯一見過的那位公爵,一面從頭到腳打量他,算是報復他剛才在自己身上逡巡的目光。「最明顯的是,如果你是公爵,你應該有一副單柄眼鏡。」

  「但是我戴面具怎麼用單柄眼鏡呢?」他滿腹疑問。

  「公爵的單柄眼鏡不是用來看的--它只是配件而已。他會拿起眼鏡將屋裡的女士一個不漏地瀏覽一遍。不過基於其他幾個原因,你也不可能會是公爵。」她滔滔不絕地講下去。「你走路沒有用枴杖,沒有氣喘咻咻;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一點令人敬重的痛風跡象都沒有。」

  「痛風?」他笑得岔了氣。

  慧妮點點頭。「沒有枴杖,沒有痛風,也沒有氣喘,你還敢說自己是公爵!你怎麼不另外挑個合適一點的頭銜?你要是痛腿和斜視,那麼你說自己是伯爵,人家或許還比較相信呢。」

  他仰頭大笑,然後搖搖頭,接著若有所思,幾乎可以說是用一種很溫柔的表情對她說:「難道沒有人教你要尊敬這些頭銜,而不是嘲笑它們嗎?」

  「當然有人教過我。」慧妮笑嘻嘻地承認。

  「哦?」

  「不過誠如你所見,他們顯然失敗了。」

  他的目光盯著她光彩煥發的臉龐良久,牢牢凝注她那對迷人的綠眼睛。「不過我之所以不是公爵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我沒有單柄眼鏡嘍?」他有點心不在焉了。

  慧妮把玩著手上面具點點頭。「你應該會隨時隨地帶著。」

  「即使騎馬去打獵也帶著?」他追根究底。

  她聳了一下肩。「如果你是公爵,那麼你騎馬就嫌太胖了。」

  他輕輕一拉,將她拉到自己身前,柔聲問道:「那麼上床呢?」

  慧妮被他這出其不意的舉動嚇得動彈不得,她撥開他的手,在自己口出惡言之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就在她要開口時,他站了起來,迫近她面前問道:「要不要我給你拿一杯香檳來?」語帶安撫之意。

  「你儘管去--」懾於他驚人的高度和強壯的肩膀,她把怒氣嚥下去,轉口說:「好。」

  他站了一會兒,灰眼珠打量著慧妮充滿怒意的綠眼睛,轉身大步朝屋裡走去。

  他一走,慧妮才鬆了一口氣,急急穿過草坪,進入舞池的另一端。

  慧妮和姨媽姨丈等著向主人告辭時,發現前頭排隊等著告辭的人群中有那個鶴立雞群的身影。他正低頭傾聽身旁的金髮美女說話,她正納悶這個女人是誰?情婦吧。突然間他回頭一望,正好逮到慧妮盯著他看。慧妮下巴一抬,本想回瞪他,沒想到他嘴角卻浮起淡淡的笑容,並且對她頷首致意。慧妮氣得立刻別開眼光。好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她簡直想不出要用什麼話來罵他。

  「怎麼啦,甜心?」姨媽在旁邊低聲問道。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姨媽?」

  姨媽仔細看著前面那對搖頭,接著金髮女子仰起頭來摘下面具。「那是殷美玲,著名的歌唱家,我想是沒錯。如果她是殷美玲,那麼他應該就是……老天!就是他!」

  安麗的目光突然轉向慧妮,慧妮卻盯著前面的撒旦扶著金髮女子的背部往前門走。

  「你問這做什麼?」

  「我--我以為是我認識的人,不過現在發現不是了。」慧妮回答之後,發現安麗姨媽似乎沒有要談下去的意思才鬆了一口氣。

  安麗的確不想談下去。她一直希望慧妮不會成為藍克雷公爵的另一個戰利品。殷美玲當他情婦快一年了,據說兩個月前他還陪她去西班牙,在國王面前獻唱呢。

  幾年來,他和歐洲的名媛淑女始終緋聞不斷,只是從來沒有傳出婚約。在這位英俊瀟灑的貴胄身後,有一長串破碎的女人心,想起來令人不寒而慄!

  全歐洲,安麗最不希望慧妮感興趣的男人就是他。

  應該說是全世界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0:58

第五章

  化裝舞會之後四個星期,馬修離開辦公室,踏進一輛飾有藍家族徽的豪華馬車中,他將裝有石慧妮小姐資料的鹿皮手提箱放在座位旁,舒服的坐下。

  近一世紀以來,班馬修的祖先一直擔任柯萊莫公爵藍氏家族的私人律師。不過自從柯家的主要成員都住在英國後,駐倫敦公司馬修的父親才認識公爵。馬修本人與公爵始終只有書信往來,因此馬修今天想給公爵留下一個好印象。

  馬車穩穩地蜿蜒而上,綠色的斜坡上開滿野花,終於看到公爵在法國的鄉居了。那是兩層樓的玻璃與石材的建築,四面都是陽台,可以俯瞰山下的景致。

  馬修提著手提箱拾級而上。他將名片出示給管家看,對方領著他到一問四周都是書牆的圖書室等著。

  桌上擺著價值連城的藝品,牆上懸有林布蘭特的蝕刻畫作,還有一面牆鑲著巨型明鏡,並且開了一扇通往陽台的落地窗,外圍的鄉村景色令人心曠神怡。

  圖書室的門開了,馬修立刻站起來,迅速打量眼前這位決定他未來前途的棕髮俊美男子。柯萊莫公爵藍克雷三十出頭,很高,也很英俊。他利落的大步伐流露出一種精力充沛的篤定神采,和一種像運動員一樣活潑的生命力;毫無一般富家子弟那種縱情聲色的懶怠模樣。他還散發出一種努力克制的威嚴氣質。

  那雙銳利的灰眼珠看著他時,馬修不禁緊張地嚥著口水。公爵坐下了,並朝書桌對面的椅子示意,請他坐下,然後用一種冷靜而威嚴的口氣說:「我們可以開始了嗎,班先生?」

  「當然可以。」馬修清清喉嚨。「我依您的指示,對石小姐的身家背景作了一番調查。石小姐是石馬丁和石蘇珊的獨生女。生於一八○○年六月三十日,她五歲時,母親去世,家鄉是距倫敦約七個鐘頭旅程的湄沙村。

  「石家莊園雖小,但物產豐富,石馬丁過的就是一般鄉紳的生活。不過四年前,他的財務發生劇烈的變化。不知您還記不記得,就是英國洪水氾濫數周的那段時間。石家莊園排水設備不良,因此損失慘重,於是石馬丁將大筆資產轉而投資一些風險很大的事業,結果又失敗了。他現在負債纍纍,不但欠了高利貸的款,連附近商家的錢也還不出來。莊園已經維護不起,只剩幾個傭人撐場面罷了。」馬修將報告書和文件交給公爵,等待公爵的反應。

  「情況有多糟?」看完文件後,公爵神色自若。

  「他總共負了十萬英鎊的債。」

  公爵顯然對這筆令人咋舌的數目無動於衷。他將文件交還馬修後,突然轉變話題問道:「你對這個女孩的瞭解如何?」

  馬丁心想,你不是應該比我更瞭解嗎?雖然沒有明言,但是他早已猜出公爵意圖拿出一筆錢給石馬丁,然後將石小姐納為情婦。按照石馬丁目前的財務狀況,恐怕他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如果調查無誤,我們發現石小姐是個相當難纏的孩子,個性有點……呃……難以預料。由於家庭教師長期的指導,她顯然知識十分淵博。她的法語和希臘語一樣流利--流利到可以替她姨丈充當翻譯。她也能閱讀義大利文、拉丁文和德文,或許也會講,我們不大確定。」

  馬修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報告接下來那些公爵應該已經知道的事。「繼續!」看到馬修面有難色,公爵微微笑著說。

  馬修不自在地點點頭。「我所問過的人多半都說這位小姐和父親合不來。少數人責怪父親,不過多數人都同情馬丁,認為他運氣不好,有個叛逆又不聽話的孩子。石小姐十四歲那年……愛上一個名叫施保羅的鄉紳,保羅比她大十歲,對她的印象顯然和她父親一樣不好。由於父親實在拿她沒辦法,於是她十五歲那年,父親要她姨媽姨丈將她帶到法國。根據我們的消息來源,從此她在這裡大受歡迎。當然,如果有人知道她父親的財務狀況,以及她沒有嫁妝,情況可能就會改觀。」馬修揣測地說,接著有點抱歉地瞄了公爵一眼,再繼續下去:「向石小姐求婚的人很多,不過石小姐一發現他們有這個意思便立刻疏遠;不死心的人轉而向她姨丈吉德華爵士下功夫,爵士也都代石馬丁回絕了。她的態度雖然有點與眾不同,不過卻完全能被社交界所接納。我說錯話了嗎?」見公爵笑了出來,馬修不禁問道。

  「不,沒錯,你的資料非常正確。還有別的嗎?」

  「還有幾句話,爵爺。她姨丈吉德華爵士是英國外交官,聲望卓越,石小姐和姨丈姨媽的關係都很好。目前,小道消息謠傳杜尼克正要向她求婚,這件婚事吉德華爵爺一定樂觀其成。杜家是法國顯赫的家族,杜尼克是他們的獨生子,也是繼承人。」

  馬修合上卷宗說:「這就是我們所能搜集到的全部資料了,爵爺。」

  藍克雷兀自站起來走到窗口,雙手抱胸倚著窗框遐想。每次他來法國,看到慧妮時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其實他倆曾被介紹過兩次;第一次他覺得她太小了,根本不予考慮;第二次她老早被一群男子團團圍住,忙得沒空注意到他。

  那以後他也避免與她有所接觸,同時也意識到想要誘她入轂恐怕要花很大的心思和很多時間。說到時間,藍克雷幾乎騰不出來;說到追求呢,自他成年以來還沒有真正需要追求女人。

  然而四星期前在艾家花園中與她在一起時,他突然興起一股瘋狂的念頭,想低頭親吻她那誘人的雙唇,並將她帶到暗處同她做愛。

  她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誘人氣質,天使般迷人的笑容,女神般修長性感的身材,還有一種璞玉般的迷人風采,只要一想到她就不禁令他笑起來。此外,她的幽默感以及對荒謬事物的鄙視都很對他的胃口。

  藍克雷不再思索自己為什麼要她了。他想要她,這理由夠充分了。她親切、機智,而且像蝴蝶一樣滑溜。根據他多年來對女人的經驗,他知道她一定不會像其他女人那樣容忍他。

  他心意已定,於是走到書桌前。「把文件準備好,如果石馬丁接受我的求婚,還必須備妥一大筆錢給她。」

  身為法律顧問,班馬修老早練就一副處變不驚、三緘其口的本事。不過當公爵指示按條件開給石馬丁的那一大筆款項時,還是讓他不禁瞠目結舌。

  他已經等不及要把所有的事情辦妥,他想要慧妮,而且立刻就要,但是要他在法國像那些年輕人那樣排隊等著追她,那會要他的命。他不會為任何女人那樣做,即使是慧妮也不行。而且,為了經營他的事業,他也不能離開英國太久。

  既然石家莊園離倫敦只有幾小時的車程,他可以在離她家不遠的地方物色一個居處,可以同時處理公務和追求她。既然如此,一旦他準備好錢,同時文件也簽了字,他就要她父親召她回英國。

  藍克雷倒不擔心馬丁會拒絕他的條件,也不擔心自己追不到慧妮。唯一令他掛慮的是父女不和--所以萬一慧妮太早知道他們私下談妥的條件,那麼她可能會不顧一切為反抗而反抗。直覺告訴他,慧妮一旦拗起來就不可收拾;他並不想同她打仗,他是想跟她談戀愛。

  如果旁人知道他的身份和他在女人圈中的狼藉聲名,事情就會變得比較複雜。他嚮往鄉紳求愛的浪漫情懷,但是在那兒人人對他打躬作揖只會加大他們彼此的距離;而且萬一報紙披露他躲在某個偏遠的鄉下,勢必會造成轟動,村人會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特別是他對慧妮另眼相待的時候。

  由於慧妮的身份很低--特別是貴為公爵的他而言--因此他認為不但有必要封鎖他與她父親的交換條件,同時對自己的身份也要保密,直到他贏得她的芳心再說。

◆    ◆    ◆

  七天後馬修回到公爵在法國的鄉居。藍克雷正在陽台的雕花鐵桌上背對鄉間景致批閱公文。

  「要不要跟我喝一杯白蘭地,馬修?」他低著頭問。

  「好的,謝謝您。」馬修很高興公爵對他直呼其名,並且友善地邀他一起喝酒。

  過了一會兒,公爵挪開公文,馬修默默地把手提箱中的文件遞給他。「我遵照您的指示,把送給石小姐的一切費用也附進去了。這筆費用有沒有上限呢?」

  「沒有,我應該全部負擔。」他有點心不在焉地看著文件。過了一會兒,他把文件放一旁,抬頭笑著問馬修說:「嗯,你有什麼意見嗎?」

  「石小姐會怎麼想呢?」馬修也笑著回問公爵。

  「石小姐暫時不會知道這些事,也不會知道有我這個人。」

  馬修喝了口白蘭地把自己的震驚強壓下去。「既然如此,我祝您、那位父親和小姐幸運。」

  「這個星期我要去英國與石馬丁討論這件事,假若他接受我的求婚,那麼我要在他的莊園附近找個地方住下來。請你通知令尊幫我找個舒適的居處,好嗎?一個普通的住所即可。」他強調這點令馬修更加詫異。「如果可能,最好距她家騎馬不必超過半小時,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交通上。」

  「普通住宅,馬程不超過半小時。」馬修呆呆地重述一遍。

  「完全正確,租約的名字用凌克雷,不要用藍克雷。待我和隨行人員安頓下來,他們會盡可能不與外界接觸,但是我會用凌克雷的名字以鄰居身份出現。」

  「一定要對石小姐保密?」馬修問道。

  「特別是要對石小姐保密。」藍克雷輕聲笑著說。

◆    ◆    ◆

  一個月後,吉德華爵士收到管家韋森交給他的一封信,郵戳是英國的。五分鐘後,爵士氣急敗壞地衝出書房,搖鈴喚來管家。「快!快請吉夫人過來。」

  「怎麼啦,德華?」吉安麗立刻趕來。

  「你看!」德華把石馬丁的信丟給她。

  安麗看傳看信紙末頁的簽名說:「他要慧妮回去?」她猜測,音調十分辛酸。

  「他說要我把她這四年的費用列出來,他會悉數償還,」吉德華氣憤地說。「他還附上一筆錢供她治裝和旅費。這渾蛋!這些年來他一毛錢都沒寄來,真是畜生!我一個子兒也不必跟他要,照樣讓她風風光光回去!」

  「慧妮要回去了,」安麗傷心地沉坐在椅子上,低聲說道。「我--我還在奇怪他是不是忘了她。」她突然又開朗起來。「有了,馬上寫信給馬了,暗示她即將和杜尼克訂婚,這樣或許能夠拖一陣子。」

  「你看看信,他直截了當地說從發信起一個月內,她必須離開這裡,不得有任何藉口或延誤。」

  他邊說安麗也跟著展讀信件:「他說這一個月讓她去跟朋友道別和採購。」她盡量讓自己不顯得那麼沮喪。「這四年來他一定變了,德華,以前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她在巴黎買衣服,你想會不會是以前慧妮仰慕的那個年輕人向他提出婚約?」

  「不可能!」德華打斷她的話。「要不然他在信裡老早說了。你最好現在就去告訴她,事情解決了,我也會好過一點。」

  慧妮呆呆地聽著這個她盼望已久的消息。「我--我很高興要回去了,姨媽,只是……」她終於說不下去了。

  高興回家?還是害怕回家?高興的是有機會回去了,但是害怕回去後可能遭遇失敗。

  姨媽將臉別向窗子,但是慧妮還是看見淚珠從她頰上滾了下來。她咬著嘴唇,姨媽若是捨不得她,她就不該這麼快回去。她還沒有心理準備去面對那些人。她轉身面對鏡子,希望能從鏡中找到信心。巴黎的男子都說她美,保羅也會這麼想嗎?快別這樣想了!她再也不會回到從前那種讓別人評頭論足、挑三撿四,毫無尊嚴的日子了。

  她內心不再翻滾,漸漸亮起一線希望,嘴角柔柔地浮現笑容,心想,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到保羅身邊了--讓大家瞧瞧我的改變有多大!我真的要回家了!

  然而回家同時也意味著要離開她心愛的姨媽和姨丈。

  她回轉身來,見姨媽靜靜地啜泣。「我覺得自己好像要裂成兩半了。」安麗泣不成聲。

  「我愛你,姨媽,我好愛你。」慧妮低語,熱淚滾滾而下。慧妮張開雙臂摟著姨媽,極力想安慰對方,也期望得到一些安慰。

  站在門口的吉德華見狀,立刻收起肅穆的臉色,裝出一副篤定燦爛的笑臉。他背著雙手踱了進去。「女士們,很愉快吧?」看看這兩個垂淚的女人,他強顏歡笑道。

  兩個淚眼汪汪、一臉悲痛的女人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很愉快?」安麗看看慧妮,慧妮望望安麗,兩人開始笑了起來。

  「好……好,總算讓我寬心了。」德華自言自語,對於這兩位女士情緒異常的舉止大惑不解。然後他清清喉嚨說:「我們會想念你的,孩子,你帶給我們許多快樂。」

  慧妮的快樂又溜走了,淚水再度湧出。「哦,姨丈,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就是你。」

  吉德華的雙眼也濕潤了,他張開雙臂緊緊地擁著外甥女。最後,三個人的情緒終於都穩定下來後,吉德華首先開口說話。「英國也不是人間地獄呀,對不對?」

  「也差不多了。」慧妮說。

  「你在那兒有朋友,」吉德華提醒她。「還有以前你仰慕的那個金髮小伙子也在,對不對?

  那傢伙對珠寶視而不見。他叫什麼來著?」

  「保羅。」慧妮破涕為笑。

  「那傢伙是個傻瓜,他早該把你追到手的,希望他現在懂得了。」姨丈目不轉睛盯著她。

  「但願如此。」慧妮熱切地回答。

  「我一直在想,」他用一副「我早就跟你說了嘛」的表情望著吉安麗。「你一直不接受別人求婚,是因為你想回英國將他俘獲,對不對?」

  「我是有這個意思。」

  「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希望冬雪紛飛之前你能訂婚。」

  「我也希望呀!」慧妮說著笑得更開心了。

  吉德華兩手插在褲袋裡,心裡在盤算著。「我在想……少不更事的女孩需要有個女人在旁邊替她打點一些事。你願不願意你姨媽陪你回去呢?」

  「願意!」她笑著尖叫。「願意!願意!願意!」

  德華擁著慧妮和妻子說:「我打算把西班牙之行延後,你們倆啟程之後,我會去那兒辦點公事,路上大約停個一、兩站,然後到英國去向跟你訂婚的小伙子道賀,走的時候再把你姨媽接回來。」

  在吉安麗和慧妮臨行的前一晚,杜尼克的雙親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替慧妮餞行。整個晚上慧妮都不敢跟尼克說再見,然而尼克對這一刻似乎應付得很輕鬆。

  兩人抽空在側廳單獨相處了幾分鐘。尼克站在壁爐邊,肩膀靠著爐台,茫伙地盯著手上的飲料。「我會想念你的,尼克。」慧妮受不傳空氣中的靜默,柔聲說道。

  他抬起頭來,一臉促狹的樣子。「真的嗎,寶貝?」在她回答之前,他又加了一句:「我不會想念你很久的。」

  慧妮雙唇微顫,意外地笑著說:「臨行之前講這種話真殘忍呀!」

  「我不會想念你很久,是因為我打算過幾個月就去英國。」

  慧妮搖搖頭,恐慌極了。「尼克,我在家鄉已經另有心上人了。他叫保羅……」她住了口,對尼克的笑大惑不解。

  「他有沒有來法國看過你?」他小心地問。

  「沒有,他想都不會想的。你知道嗎,我當時和現在很不一樣--很孩子氣的,他記憶中的我是個大膽、魯莽又粗野的小女孩……你為什麼這樣笑?」

  「因為我很高興。這幾個星期我一直在想我的對手到底是誰,原來是個你四年未見的英國傻蛋。回去吧!寶貝,」他放下杯子,將她拉過來緊緊地靠著自己。「你很快就會發現想像和記憶比現實要美得多。再過幾個月我會去英國,到時候你就願意聆聽我的話了。」

  慧妮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求婚,她也深知現在跟他爭論這些於事無補。她的記憶絕對不會比現實美好,因為她的記憶沒有一件是美好的。不過她並不想跟尼克解釋,她也不想告訴他何以保羅想像不出她今日會變成一個這麼出色的女子。

  何況,尼克根本不想聽,他早已低下頭來給她一個又長又熱的甜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1:54

第六章

  一八二○年英國

  九月秋天的薄暮,慧妮坐在馬車裡望著窗外熟悉的景色,她離家只有幾哩了。

  德華姨丈堅持她們出遊排場要大,也就是說除了她們坐的馬車外,還有兩車裝滿了皮箱和雜物的馬車,外加一輛載著安麗姨媽的女僕和慧妮自己的女僕葛莉絲的馬車,除了四個車伕,四個御馬伕外,還有六個隨從,三個作前哨,三個墊後。慧妮真希望施保羅看到她這麼壯觀的返鄉隊伍。

  「緊張嗎?」安麗微笑望著她。

  「對,我的外表怎麼樣?」

  安麗夫人從頭到腳對她那一身最時髦的旅行裝打量一番後說道:「完美無瑕!」

  安麗拉上手套,覺得自己幾乎跟慧妮一樣緊張。為了怕石馬丁反對她與慧妮同行,德華決定來個不告而到,讓馬丁別無選擇的餘地。安麗雖然覺得丈夫聰慧過人,但是想到她與馬丁照面的時刻逼近了,還是覺得渾身不舒服。

  馬車停在門前,慧妮拉起裙子步出馬車。安麗在馬車裡面看著石馬丁與這個闊別四年的女兒面對面了。一身炫麗優雅的慧妮正笑盈盈地望著父親。馬丁僵硬又難為情地說:「孩子,你又長高了。」

  「或許是您縮小了,父親。」慧妮一本正經地回答。

  安麗夫人強抑不住的笑聲洩漏了她的到來,於是她只好跨出馬車與主人照面。安麗雖然不指望他會熱烈歡迎她,但是也沒想到馬丁一臉震驚又懊惱地對她說:「你陪慧妮回來真好,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呢?」

  「安麗姨媽要待兩、三個月,等我安頓好了,一切就緒再說。她真好對不對?」

  「對,」馬丁一臉厭煩地說。「你們何不去休息一下再用晚餐……或者先去打開行李,我去寫寫東西,待會兒見。」說完他就逕自往屋裡走。

  慧妮一方面對父親待姨媽的態度覺得十分羞愧,一方面又很高興回到久違的家。上樓時,慧妮瀏覽著樓梯牆上懸著的英國風景畫和家族肖像,她最喜歡的一幅是在清冷的晨霧中狩獵的景色。一切如昔,但是似乎又略有差異。僕人好像比從前多了三倍,整幢屋子似乎洗刷得光可鑒人,每一片地板,每一塊牆板似乎都重新打過蠟。廊間的燭台閃閃發光,腳下的地毯也是新的。

  慧妮站在自己的房門口屏住呼吸,她的房間重新整修過了。床頂和床罩是織有金綠和淺橘色的象牙色緞面,窗簾也是一套的。

  晚餐時,父親在飯廳等她們。慧妮注意到餐椅更新為玫瑰色的絲絨,窗簾也是同色系的。兩個穿制服的僕人在碗櫥邊站著,還有一個正從廚房推出一輛盛滿銀器的餐車。

  「好像添了幾個新僕人。」慧妮說。

  「我們一直都需要人手,」他粗率地說。「這幢莊園開始破敗了。」

  已經足足有四年沒有人對她這樣說話,慧妮迷惘地盯著父親。在明亮的燭光下,她發現她不在的這幾年,他的頭髮已經由黑轉灰,額頭、嘴角和眼角的皺紋也加深了。這四年他好像老了十歲,她不禁一陣痛心。

  「你為什麼盯著我看?」他突然問道。

  他以前一向對她這麼嚴苛,她可不想再度落入以前的模式中。她柔聲說道:「剛才我注意到你的頭髮都變白了。」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嗎?」他口氣沒有那麼粗糲了。

  慧妮謹慎地報以微笑。「我以前都沒有讓你這樣白過頭髮,怎麼才幾年工夫就白成這樣。」

  父親對她笑嘻嘻的回答很訝異,態度總算比較輕鬆了。「我想你大概知道你的朋友艾美找到丈夫了吧?」慧妮點點頭,他又接著說:「他父親跟我說她只去參加了三年的社交季就找到如意郎君,現在她這件良緣是我們村裡最熱門的話題。」說著目光落到安麗夫人身上,一副責備她沒有替慧妮挑到如意郎君的樣子。

  安麗頓覺坐立難安,慧妮立刻開玩笑地打趣說:「我沒有挑到金龜婿你一定很失望嘍?」

  「對,」他坦白地回答。「的確如此。」

  慧妮很想驕傲地告訴父親,有十幾名男子正式向吉德華姨丈求過婚;但是她的理智又警告她,父親必定會責怪何以姨丈沒有徵得他同意就回絕了這些婚約。父親為何這麼冷酷又難以接近呢?慧妮悶悶地想著這個問題。她可能在兩人之間築起一道溝通的橋樑嗎?她放下杯子,給父親一個甜甜的笑,說道:「如果你覺得你女兒四年都還沒嫁出去很丟臉,那麼如果我跟你說我曾經回絕了兩名男爵、一名伯爵、一名公爵和一位王子的求婚,你是不是覺得放心一點了?」

  「真的嗎,夫人?」他立刻轉向安麗。「我怎麼不知道這些事?」

  「當然不是真的!」慧妮臉上盡量保持笑容。「我只見過一個真正的公爵和一個冒牌貨--不過兩個我都一樣討厭。我碰到過一個俄國王子,不過他跟某公主已經有婚約,我很懷疑我能把他搶過來,好讓我的夫婿比艾美的丈夫還體面。」

  他瞪著她好一會兒,最後才說:「明天晚上我替你辦了一個小小的宴會。」

  慧妮頓覺滿心溫暖,雖然他又補充說明了一句:「其實那實在不算是小宴會,根本是馬戲班嘛,湯姆、狄克和哈利都會老遠趕來參加--還有樂隊、跳舞那些事情!」

  「聽起來……很好呀。」慧妮努力使自己含著笑意的眼睛沉下來。

  「艾美和她丈夫也會從倫敦過來,大家都會來。」

  他的情緒實在變幻莫測,慧妮不想跟他談下去了。大家默默地吃著甜點,他又突然不自然地提高聲音說道:「我們多了一位新鄰居。」他清清喉嚨,音調才比較自然。「明晚他也會來參加你的宴會,我要你跟他見個面,是個瀟灑的傢伙--單身漢。很會騎馬,我看他騎過。」

  瞭解他的意思後,慧妮忍不住笑了出來。「哦,父親,你還不用替我做媒,我還不至於淪為老姑婆。」見父親的表情顯然是無法領會她的幽默,於是她只好乖乖請問這位新鄰居的大名。

  「藍………凌克雷。」

  安麗夫人的湯匙掉到碟子上,她皺起眉頭望著石馬丁,石馬丁很奇怪地漲紅臉也回瞪著她。

  慧妮見父親的表情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決心要救姨媽脫困。她站起來說:「父親,我和姨媽坐了一天馬車想早點去休息。」

  出乎她意料之外,安麗姨媽搖搖頭說:「我想和你父親說些話,你去吧。」

  「對,」馬丁立刻附和。「你去休息,我和你姨媽要好好聊一聊。」

  慧妮走後,馬丁斥退傭人,接著以一種既謹慎又懊惱的口氣對安麗說:「你聽到我們這位新鄰居的名字時,反應很奇怪,夫人。」

  安麗夫人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說:「我的反應是否『奇怪』,要看他是凌克雷還是藍克雷而定。如果他是藍克雷,我一眼就可以認出,雖然我們從未正式見過面。」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坦白告訴你是藍克雷沒錯。他來這裡是因為舊疾復發,想休養一陣子。」

  「這真是天方夜譚!如果他真想休養,多的是地方可以去,來這裡過冬是最不可思議的了。」

  「事實如此,據他自己說,他想紆解生活的壓力,所以挑上這個地方。因為只有我--現在你也知道了--他是誰,我想我們都不應該剝奪人家保密身份的隱私權。」

  安麗一個人待在房裡想理出心中的疑團。她想起艾家化裝舞會時,慧妮曾問起那位與殷美玲在一起的灰眼高大男子是誰,但是慧妮和他應該沒有機會單獨相處的,慧妮也應該不知道他是誰;而藍克雷也不可能是跟蹤慧妮來這裡--他比她早到的。那麼這一切就純屬巧合嘍。

  這樣一想,安麗便安心多了,明晚藍克雷和慧妮會正式見面,萬一他要追求她怎麼辦?安麗不由得一陣戰慄,接著她下定決心地站了起來。她當然無意與柯萊莫公爵為敵去拆穿他的身份,但是如果藍克雷想拿慧妮作為他濫愛的犧牲品,那麼她不但要拆穿他的身份,更要揭發他在女人圈中的惡行劣跡。

  安麗當然也曾私心冀望藍克雷罔顧慧妮無財也無權的家世,對她一見鍾情,娶她為妻。但那是絕不可能的!數以百計尷尬的母親和破碎的女兒心就是這樣造成的。

  藍克雷的出現令安麗輾轉不成眠,慧妮想到明晚的宴會也興奮得睡不著覺。

◆    ◆    ◆

  而三哩外的藍克雷正待在他的臨時住所,與施保羅促膝夜談。保羅啜了一口杯中的琥珀色飲料後說:「明晚你要去參加石家的宴會嗎?」

  「是的。」藍克雷慎重回答。

  「我也要去,」保羅笑著說。「除非慧妮已經改頭換面,否則明晚將會是個有趣的夜晚。」

  「慧妮--名字很特別。」藍克雷略帶好奇的口吻剛好足以鼓勵客人繼續說下去。

  「就我所知,她父親本來希望生個男孩,結果雖然是個女孩還是取了這個名字。不過她也跟男孩子差不多,她善泳,身手矯健得像猴子,騎術比所有女孩都好。有一天她還穿了一件長褲乘木筏說她要去美洲冒險。」

  「結果呢?」

  「結果她沉到池塘裡。」保羅笑著說。「憑良心說,這丫頭的眼睛非常美,綠得不得了。」

  保羅的眼睛凝視著爐火,回想起昔日的情形。「四年前她去法國前曾要求我等她,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求婚。」

  「你答應了嗎?」

  「很難答應呀!她當時只是個想跟易莉莎一較長短的小女孩罷了。莉莎如果得腮腺炎,她一定要比她病得更重,她從來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他喝了一大口白蘭地,笑容漸漸褪去。「為了她父親著想,我希望她真的變了。」

  藍克雷開心地望著保羅,不發一語。

  客人走後,克雷輕鬆地靠在椅子上啜飲白蘭地。他知道他接觸的人愈多,他被拆穿身份的機會就愈大。昨天他聽到韋艾美嫁的人竟然是他的舊識,使他為之一驚。不過和包麥可密談五分鐘後,事情就解決了。藍克雷知道男爵根本不相信他那一套「要靜心休養」的鬼話,不過包麥可頗有君子風度,絕對不會洩漏他的身份。

  至於安麗夫人呢,根據石馬丁的說法,目前為止她還接受他那套說辭。

  萬一身份暴露,他也就失去了以鄉紳身份追求慧妮的樂趣。不過,既然合約已簽,馬丁不但收了錢,而且恐怕也已花了不少,那麼藍克雷的終極目標也就有如囊中之物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2:05

第七章

  慧妮打開窗子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莉絲幫她換上騎馬裝時,慧妮那顆不聽話的心好想去拜訪保羅。最後,她終於下定決心先去看艾美。

  慧妮來到馬廝,很驚喜地發現每間馬房都有馬,門口還一一掛上寫了馬名的銅牌。她走到最後一間馬房,瞄一眼名牌說:「你一定是『幻象之美』了,」她撫摸紅棕色牝馬緞般的項背說。

  「名字真美呀!」

  「還是老樣子,跟馬兒說話呀。」她背後響起一串笑聲。

  慧妮轉身笑嘻嘻望著腰桿挺得直直的湯姆,她父親的馬伕總管。她小時候常向湯姆吐露心事,湯姆曾目睹她許多不堪的傷心往事。「我們要這麼多馬做什麼呀?」

  「多半都只是讓馬動一動而已。過來,我帶你去看樣東西。」廊道的盡頭,有兩個人正想辦法安撫一匹雄偉的黑色種馬,還有一個人在替它修蹄。這匹種馬十分驚慌的樣子,頭不斷左搖右晃,向後揚起。「這就是『飆駿』,的確性如其名。」湯姆很得意地對她說。

  慧妮撫摸它極有彈性的肌肉說:「它很容易受傷嗎?」

  「有時會。不過多半是它把騎的人摔傷,它是世界上最情緒化的動物,前一秒鐘你以為它已經馴服了,下一秒鐘它又突然衝破圍籬。」湯姆揚起馬鞭指著另一間馬房,卻讓這匹發了瘋的馬更加奮力想掙脫他們。

  「嗚哦!別緊張!別緊張!」有個使勁安無的馬僮氣喘吁吁地說:「湯姆大爺,可否請您把馬鞭藏在背後?」

  湯姆帶著歉意望望揮汗如雨的馬僮,立刻將馬鞭藏到背後,並對慧妮解釋說:「它最恨看到馬鞭,上個星期喬治想用馬鞭將它趕離欄柵,差點送了命。來,我再帶你去看別的東西。」湯姆領著慧妮來到另一邊的入口處,馬僮正牽著一匹蹄子雪白的栗色閹馬。

  「可汗?」在湯姆回答之前,它早已用鼻子嗅嗅慧妮的臀部口袋,在它還是小馬的時候,慧妮常將糖藏在這個口袋。慧妮笑著轉頭問湯姆:「它現在怎麼樣?我走的時候它還太小,不能轡馬鞍。」

  「你可以自己騎騎看呀!」

  慧妮咬著馬鞭將「可汗」牽出去,「飆駿」看到馬鞭又是一陣驚慌。牽到外頭,湯姆將她送上馬背。她說:「我有一陣子沒有騎馬,要是它自己回來,那麼我一定是被摔在前往韋家的路上。」

  「可汗」一跑到艾美家的小路上,就看到有一扇拱窗的簾子一掀,一會兒功夫大門一開,艾美飛奔出來。「慧妮!」她高興地大叫,兩人緊緊擁在一起。「噢,慧妮!讓我瞧瞧你。」艾美笑著向後退幾步。「你真是美極了!」

  「你才棒透了。」慧妮羨慕地望著艾美那頭淺棕色的時髦短髮,上面別了一個蝴蝶結。

  「那是因為我幸福,不是因為我漂亮。」艾美不以為然地說。

  兩人挽著手走進客廳。有一位近三十歲、紅黃色頭髮、身材碩長的男子站了起來,在艾美介紹之前,他就先說:「我是包麥可。」他不想讓妻手端出他的頭銜。慧妮很欣賞他這種坦率的友善態度和體貼的心思。

  過了一會兒他就欠身告退,讓她們談心,這一談足足談了兩個小時。

  「保羅今天早上來過,」慧妮不得不起身告辭時,艾美對她說。「他來跟我父親談點事情,我無意中跟他談到杜尼克說你在法國很受歡迎。不過呀,」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雖然杜尼克在麥瑪格面前這樣說你是一番好意,但是瑪格現在簡直是恨你入骨了。」

  「為什麼?」

  「為什麼,她一直都恨你!我想那是因為你是我們這幾個人當中最富有的。不過,現在她已經迷上你們家的新鄰居,或許她會有所改變。據莉莎說,她已將你的新鄰居視為私人財產。」

  「莉莎現在怎麼樣?」

  「和以前一樣甜美,保羅對她是亦步亦趨。」

  回家的路上,慧妮想著易莉莎一向都是她羨慕的典型--淑女、端莊、金髮、嬌小又甜美。

  過了一會兒,慧妮來到小山坡上,她將「可汗」牽到那一大片覆滿牧草的斜坡上,旁邊有一條小溪,這是她父親的私人土地。

  慧妮下馬,將「可汗」拴在橡樹下,朝小溪走去,她用歡欣的目光瀏覽四周的野花和首蓿,觸鼻是夏末的芳香。然而,她沒有抬頭,也沒有回頭看,所以沒有注意到有個騎著一匹高大的淺棕色種馬的男子正靜靜地坐在馬背上望著她。

  藍克雷笑著看慧妮脫掉藍外套甩到右肩。遠離了巴黎社交界一切束縛的慧妮,正踩著輕鬆的步伐搖曳生姿地前進,她的步伐既活潑又撩人,馬尾辮左右搖晃地向小溪走過去。她踏上一塊斜向水邊的小石墩,然後坐在石墩上一棵古老的無花果樹旁,脫下馬靴,剝掉襪子丟在靴子旁。

  藍克雷內心掙扎著考慮要不要靠近他的獵物,馬兒在他胯下不安地動著。當她掀起裙子涉入水中時,他低聲笑了起來,並暗自下了決定。將馬騎回樹叢後,他走下來穿越林子朝水邊的草地走。

  慧妮一涉入水中,立刻發現這並不像記憶中那麼有趣。第一,水凍得不得了,而且腳下的石頭又尖又滑。於是她又慢慢涉回來躺在草地上。頭髮打濕了,於是她兩手將頭髮甩到兩邊讓微風吹乾,悠閒自在地遊目四望,想像今晚保羅第一眼看到她會有什麼反應。突然她注意到左邊的樹旁有輕微的聲響。

  慧妮眼角一掃,瞄到一雙擦得雪亮的棕色馬靴,她呆住了,立刻坐起來,將兩腳縮進裙子裡。

  那個男子雙手抱胸悠閒地靠著無花果樹。「釣魚嗎?」他問道,眼睛在她身上起伏的曲線流連,他的目光使慧妮覺得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似的。

  「刺探嗎?」她冷冷地回答。

  他沒有回答的意思,只是用十分有趣的眼光盯著她看,慧妮抬起下巴桀驁不馴地回瞪他。他很高,大概有六尺三寸,結實勻稱,下顎堅毅,線條優美,鼻樑挺直。微風輕拂著他濃密的棕色頭髮。黑黑的眉毛下,一雙灰色的眼珠正興味十足地觀察她。刮得乾乾淨淨的臉非常英俊,但是大膽的眼神中有一種咄咄逼人的男子氣概,堅毅的下顎流露出一種非常威嚴、自負的神采,這都是慧妮不喜歡的。

  他張嘴微笑。「你剛才是不是想游泳?」

  「不是,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你是……」

  「凌克雷。」說著,他眼光佇留在她單薄的白襯衫下隆起的胸部。

  慧妮防衛性地雙手交叉,他的笑意更濃了。「凌克雷先生!你的方向感一定和你的禮貌一樣差!」

  她尖嘴利舌的譴責只有讓他更想笑。「真的嗎?怎麼說呢,小姐?」

  「因為你已經侵入私人領地了。」慧妮說罷,見他絲毫沒有要離去或道歉的意思,於是她決定自己走。她恨恨地咬牙看著自己的長襪和馬靴。

  他站起來向她走來,伸出手問:「要不要我幫忙?」

  「你真要幫忙,」慧妮刻意笑得冷淡又勉強。「就上馬離開。」

  某種訊息自他眼中一閃而逝,但是他仍然笑著伸出手。「來,拉一下。」慧妮不理他,自己站了起來。現在問題是要穿長襪就勢必當著他的面掀裙露腿,最後她只好把靴子一套,襪子塞進外套口袋。

  她快步走向「可汗」,拿起馬鞭上馬快步穿越樹林。

  「很高興認識你,石小姐,小潑婦。」他笑著高聲喊道。

  一離開他的視線,慧妮便讓「可汗」慢下來,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位凌克雷先生就是她父親那麼看重的鄰居。想起今晚他將應邀參加晚宴她就咬牙切齒,這個人粗魯、厚顏無恥而且自負得不得了!她父親怎麼會喜歡他呢?

  當她走進縫紉室坐在姨媽身旁時,她還在想這個問題。「你一定猜不到我剛剛碰到誰,」她正要跟姨媽說的時候,老管家文生卻湊巧過來報告說:「尤蜜拉夫人想見您。」

  慧妮大為駭異。「我!天哪!為什麼呢?」

  「文生,帶尤夫人到玫瑰室去。」安麗夫人一邊吩咐,一邊奇怪地看著慧妮,她正急忙四下張望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你為什麼這麼害怕呢,親愛的?」

  「你不瞭解她啦,姨媽。小時候我一啃指甲,她就對我大吼大叫的。」

  「嗯,那至少表示她關心你,想糾正你。」

  「可是那時候是在教室呀!」慧妮絕望地大叫。

  安麗夫人的笑容帶著些許同情,然而堅定依然。「我承認她有點重聽,同時直言無諱。不過四年前,你的左鄰右舍來看我時,她是唯一說過你好話的人。她說你有膽識,將來一定比其他人有出息。」

  「那是因為別人都怕她怕得要死。」慧妮歎了口氣。

  她們走進玫瑰室時,老巫婆尤蜜拉正在檢視爐台上一隻瓷製的雉雞,從表情可以看出她的嫌惡。「這一定是你父親的品味,你母親一定不會把這種東西擺在屋裡。」

  慧妮想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麼。尤夫人拾起大胸脯上的單柄眼鏡,把慧妮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嗯,小姐,你對自己有什麼意見嗎?」

  慧妮努力忍住絞手的孩子氣動作,很客氣地說:「很高興又見到您,夫人。」

  「狗屎!」老巫婆說。「你還咬指甲嗎?」

  慧妮眼珠稍稍滾了一下。「沒有,完全沒有。」

  「好,你身材很好,臉也漂亮。我開門見山,告訴你我來找你的原因。你對施保羅還有意思嗎?」

  「我--什麼?」

  「小姐,重聽的應該是我呀!你現在到底還想不想要施保羅?」

  慧妮心中慌得閃過許多不同的反應,她看看姨媽,姨媽也只能無助地對她笑笑。最後她終於挺起胸膛,把心一橫回答說:「如果可以我就要。」

  「哈!我就知道!」老巫婆開心地說。「你不會臉紅或假笑吧?因為如果你是這副德行,那麼你還是回法國去吧;易莉莎小姐已經用了好多年,還是沒有逮到施保羅。你應該聽從我的勸告,給這個年輕人幾個競爭對手!這些年來女人給他太多自信了。」然後她轉向安麗夫人。「十五年來我聽煩了左鄰右舍對慧妮的悲慘未來所作的預測,不過我始終對她充滿信心。現在我打算目睹她將施保羅手到擒來。」她拿起單柄眼鏡對慧妮作最後的審視,然後突然點點頭說:「不要令我失望哦,小姐。」

  老巫婆一走,慧妮呆呆地盯著門口,吃驚得難以置信。「我看她八成是瘋了。」

  「我看她狡猾得像狐狸,」安麗笑了一笑。「而且我認為你最好將她的勸告銘記在心。」

  慧妮坐在梳妝台前讓莉絲用一串鑽石繞在她的髻發上。晚風吹動簾子,拂在慧妮的手臂上。

  今晚必定很涼,那麼慧妮穿上天鵝絨禮服是最恰當不過了。

  當禮服穿妥時,慧妮已經從窗口聽到馬車蒞臨聲和賓客的笑語聲。他們是否還會竊笑她以往那些丟臉的行徑?慧妮渾身冰冷,既害怕又膽怯。今晚便是她多年來在巴黎演練一切的目的和期待的結果。

  安麗踏進慧妮房間,才走兩步便又停住,笑意在她臉上慢慢擴散開來。慧妮的側面輪廓美得不像真的,她曲線玲瓏的身材裡在線條簡單的翡翠綠高腰禮服中,方領的上衣將豐滿的胸部完全烘托出來。

  「你美得令人屏息呀!」安麗夫人低語道,她拿出一個翡翠墜子。「你父親今天早上問我你的禮服要穿什麼顏色,剛剛他要我把這個給你,這是你母親的。」

  那個墜子是個一寸見方的方形翡翠,四周鑲了一圈閃閃發光的鑽石。那不是她母親的。小時候她常常把玩母親珠寶盒裡的珠寶,卻不曾見過這件。

  「真是恰到好處!」安麗愉快地望著翡翠倚偎在慧妮的胸口。她上前挽住慧妮的手肘說:「來吧!親愛的,這是你的第二次介紹舞會。」此刻慧妮衷心希望杜尼克能在場協助她度過今晚的介紹舞會。

  她父親在樓梯口不耐煩地踱步,等著挽她進入宴會廳。見她下來,步伐跨了一半便停住了,他瞠目結舌的表情令慧妮重拾信心。

  他停在宴會廳入口的拱門下,對樂隊點點頭,樂聲戛然而止,她發現所有客人昀眼光突然轉向她這邊,叨叨絮絮的低語逐漸變弱而成一片死寂。她深吸一口氣,環目四望一圈,然後蓮步輕移,讓父親帶她到大廳中央。

  大家都靜靜地盯著她看,她要是有力氣,老早就提起裙子飛快溜了。

  人群中有一個紅髮的年輕男子奮力擠了出來--黎彼得,小時候常常捉弄她,但是也是她僅有的幾個朋友之一。才二十五歲,黎彼得的頭髮卻有點禿了,但還是一臉孩子氣。「天哪!」他驚呼道,毫不掩飾他的仰慕之色。「是你呀!小無賴!你的雀斑哪兒去啦?」

  慧妮極力忍住不讓自己爆笑出來,然後將手放在他伸出的掌心上說:「那你的頭髮跑哪兒去呢,彼得?」

  彼得噗哧一聲笑出來,這才解除了死寂的魔咒,大家立刻開始交談,趨前問候她。

  慧妮一一答禮如儀,並極力克制自己不去找尋保羅。過了約莫一刻鐘,彼得依然守在她旁邊。接著她聽到左手邊一大堆女孩子圍著的地方傳來麥瑪格的聲音:「聽說她在巴黎的上流社會也一樣讓自己丟人現眼。」

  彼得也聽到了,他笑著對慧妮說:「可以去面對瑪格了吧?你總不能一輩子躲著她。而且,她旁邊還有一位你沒見過面的人。」

  在彼得的催促之下,慧妮不得已只好去面對她兒時的死對頭。

  麥瑪格的手搭在凌克雷紫紅色的外套袖子上。今天下午,慧妮已經發現她實在無法喜歡凌克雷先生,現在見他站在這兒聆聽瑪格惡毒的中傷,內心的不悅就轉為真正的嫌惡了。

  「你在巴黎找不到丈夫,我們都很失望哪,慧妮。」瑪格惡毒地說。

  慧妮冷淡而輕蔑地望著她說:「瑪格,你真會說話。」說完,她便轉身打算跟艾美說話。

  然而彼得卻抓住她的手肘說:「慧妮,我幫你介紹凌克雷先生,他剛從法國回來,在農莊租房子。」

  受到瑪格剛才那些毒話的影響,慧妮立刻判定剛從法國回來的凌克雷一定就是幫麥瑪格散播謠言的人。

  「凌先生。你覺得這裡怎麼樣?」慧妮冷淡而不耐煩地招呼。

  「大家都很友善呀!」他意味深長地說。

  「我想也是。說不定有人還會『友善』地告訴你我人清早在哪裡,以免你尷尬地穿越我們家的土地。」

  大家都嚇得噤口不語,笑容自克雷的臉上消失了。「石小姐,」他盡量耐著性子說。「我們從見面就似乎不太愉快。」她低下頭來說:「不知我有沒有榮幸請你跳舞……」

  慧妮已經不知道他下面說什麼了,因為這時她只聽到一個極其熟悉及低沉的聲音說:「對不起,聽說石慧妮小姐今晚在這裡,可是我卻不知是哪一位。」他的手一碰到慧妮的肘,她立刻心跳加速,轉過身來面對他。

  「你好,保羅。」她望著他湛藍的眼珠,伸出手來讓他緊緊地握著。四年來,這個場面她演練過無數次。

  他臉上緩緩浮起欣賞的表情,然後挽住她的手,簡單地說:「跟我跳舞吧。」

  慧妮戰慄地滑入他的臂彎,她知道此刻正是展現她巴黎淑女優雅自在的神采的時候,然而她卻狂跳著,彷彿十五歲時的情景又再現了,她默默地對他說:「我愛你,我一直都愛著你。你要我嗎?我變了這麼多,你要我嗎?」

  「你想念我嗎?」保羅問。

  「我想死你了!」她特別強調最後那個字,讓整句話聽起來很誇張。

  「怎麼個『想死』法呢?」保羅繼續問下去,笑意非常濃。

  「我非常孤單,」其實慧妮知道艾美早就告訴保羅,她在巴黎的活躍情況。「我一直都是孤零零地等著你。」她揶揄地說。

  「一派胡言。」他笑了,扶在腰上的手按得更緊了。「今天早上我聽見的可不是這樣。如果你還記得,聽說有個法國貴族向你求婚。」

  「沒錯。」慧妮笑著緩緩地點點頭。「馬莉莎現在怎麼樣?」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只見保羅的笑容更加自信。

  「一會兒我把她找來,你可以自己看看。」保羅眼中含著一切瞭然於胸的笑意。

  慧妮正想極力扳回剛才因一時大意所招致的屈辱感,卻發現保羅已經將她帶到凌克雷所處的這一群人邊;她才想起來,剛才他邀她跳舞時,她卻轉身跟保羅走了。

  「克雷,剛才你要邀石小姐跳舞時被我偷走了。」保羅說道。

  慧妮想到自己先前的無禮。等著凌克雷再邀她跳舞,但是對方好像絲毫沒有這個意思。大家都看她一副很懊惱的樣子,凌克雷還是讓她站在那兒,一直到她憤怒又尷尬,他才伸出手臂,用一種不甚熱衷且厭倦的口氣說:「石小姐?」

  「不,謝謝。」慧妮冷冷地說。「我不想跳舞,凌先生。」說完轉身走到房間的另一頭,加入安麗姨媽那一群人。

  大約五分鐘後,父親過來把她帶走。「我要你見見一個人。」他不由分說地下了指令。

  雖然他語氣不佳,但是慧妮還是看得出他今晚很以她為榮,於是便提起裙子高高興興地跟著他走……直到她發現他要帶她到哪兒。凌克雷正和艾美夫婦及麥瑪格談笑風生,麥瑪格的手還勾在他的手臂上呢。

  「父親,拜託,」慧妮急急地低聲說,向後縮著。「我不喜歡他。」

  「別無理取鬧了!」他生氣地打斷她的話,強行將她拉過去。「她來了。」他用愉悅的語調對凌克雷說,然後轉向慧妮說:「跟我們的鄰居凌克雷先生問聲好。」好像她才九歲似的。

  「我們見過面了。」凌克雷面無表情地說。

  「對。」慧妮低聲附和,看到凌克雷嘲弄的眼神,不禁兩頰發燙,心想,如果他膽敢在父親面前令她難堪,她就宰了他,因為有生以來她第一次讓父親看到她這麼受人歡迎。

  「很好,很好。」父親說著,看著慧妮又看看凌克雷。「你們兩位怎麼不跳舞呢?這首曲子是給--」

  慧妮見凌克雷那副冷淡的嘴臉彷彿就算有人拿槍抵著他的頭,他也不願意再請她跳舞似的。

  於是慧妮故意哀求地望望他,再望望舞池,顯然是對他邀舞。

  他嘲諷地揚眉笑笑,慧妮幾乎以為他不理她了,結果他只是聳聳肩,隨意地伸伸手臂,就大踏步走向舞池,留她一個人在那兒,不知跟上去還是留在原地。

  慧妮跟上去了,但是恨得咬牙切齒。她用尖刀一樣的目光盯著他酒色的外套,直到他轉過身來面對她,她才發現他在笑--笑她剛才所受的屈辱!

  慧妮向前一步,然後經過他身旁,正想把他留在舞池中央。誰知他突然伸出手捉住她的肘說:「你敢!」他咆哮道,邊笑嘻嘻地將她拉轉身跟他跳華爾茲。

  「你邀我跳舞真是好心。」慧妮不情願地被他擁著,一面語帶譏諷地說。

  「這不是你要的嗎?」他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在她回答之前,他又說了:「我要是早知道你喜歡主動邀請,就不必浪費剛才那兩次邀約了。」

  「你這個自負、無禮--」慧妮接觸到父親熱切的眼光,立刻展顏以對,裝出一副很愉快的樣子。他眼光一轉開,她立刻惡狠狠地繼續說下去:「--不可理喻、令人受不了--」凌克雷笑得雙肩顫動,慧妮氣得說不出話來。

  「繼續說呀!」他笑著催促她。「我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麼罵過呢。剛才你罵到哪兒啦?我『不可理喻、令人受不了』--」

  「厚顏無恥,」慧妮忿怒說道,終於想到最好的了。「--而且完全不像個紳士!」

  「現在你這麼說就令我為難,我不得不為自己辯護了,因為你今晚對我的態度可一點都不像淑女呀。」

  「請笑一笑,我父親正在看我們。」慧妮警告他,自己也勉強咧嘴笑。

  凌克雷立即配合,他悠閒地露齒而笑,眼睛卻盯著她柔軟的唇。他的目光並沒有逃過慧妮銳利的眼神,她立刻挺直背脊說:「凌先生,我想我們已經處得太久了!」

  她向後退,然而他卻緊緊抓住不讓她離開。「我還不想讓人家看笑話。」慧妮別無選擇,只好聳聳肩,別開臉。「今晚很美好,對不對?」他低聲說著:「你父親又在看我們了。」

  「今晚的確很美好。」慧妮附和著,回過頭來看他,只見他正目不轉睛、毫不掩飾地盯著自己。突然間慧妮想起自己的愚蠢和暴躁的脾氣。不錯,今天下午他是大膽無禮,但是今晚自己對他的態度也不好。懊悔的笑意使得她的眼睛像發光的玉石。「我想現在是輪到你對我無禮了。」

  她心平氣和地說。

  對她突然改變的態度,他笑著表示贊同。「我想我們現在應該平手了。」

  他低沉的嗓音,灰色的眼珠和跳華爾茲時那種輕鬆自在的樣子勾起了慧妮某種模糊的記憶。

  「凌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如果見過,那我實在很不高興你竟然會忘了。」

  「我想如果我們見過,我一定會記得。」慧妮禮貌地說,立刻拋開這個念頭。

  保羅果然遵守諾言,當慧妮和凌克雷離開舞池時,他把易莉莎帶了過來。易莉莎像個美麗而易碎的瓷娃娃。她用溫柔又極其仰慕的聲音說:「我真不敢相信是你,慧妮。」

  既然易莉莎和凌克雷跳舞去了,慧妮便等著保羅再請他跳舞。沒想到他卻皺著眉頭突然說:「剛認識的人一跳舞就四眼交纏,這是巴黎的習俗嗎?」

  慧妮訝異極了。「我--我沒有盯著凌先生的眼睛看呀!我只是覺得他很面熟,可是我卻完全不認識他,你沒碰到過這種事嗎?」

  「我今晚碰到了。我本來以為我認識你,現在我卻沒有把握了。」他說完便走了,留下慧妮盯著他看。以往慧妮一定會追上去向他保證她要的人是他,而不是凌克雷,不過現在她學聰明了,她只是笑笑,朝反方向走。尤夫人說得沒錯,保羅需要的是競爭對手。

◆    ◆    ◆

  慧妮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她確定保羅今天會來訪。然而保羅卻沒有來,第二天也沒有來。

  一直到第三天慧妮和艾美從村子裡騎馬回來才偶然碰見他。他迎面而來,向慧妮禮貌地打聲招呼,然後一直跟艾美講話。慧妮在一邊極力穩住「可汗」。「你明天要去參加尤夫人的宴會嗎?」慧妮聽見他問,隔了好久都沒有人答,慧妮抬起頭來才知道是對她說。

  慧妮點點頭,心跳加速。

  「那好,我們在那兒見。」於是他揚起馬鞭上路了。

  艾美盯著遠去的馬車。「這大概是我所碰到過最特殊的見面情況了。」艾美臉上浮起一絲笑容,望著慧妮說:「保羅剛才極力克制自己不看你哪!慧妮。」她興奮地說。「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一點也不,」慧妮心不在焉地歎了口氣。「如果你沒忘記,保羅一向都不大看我的。」

  「我知道。但是他剛才跟我講話的時候,卻一直想看你。而且前天晚上的宴會裡,你沒有看他的時候,他也一直在注視你。」

  「真的?你確定?」

  「我當然確定,傻瓜,因為我一直在看他,也一直在看你。」

  「哦,艾美,我真希望你不要回倫敦,你一走,還有誰會對我講我想聽的這些話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2:18

第八章

  尤夫人宴會的那天晚上,慧妮刻意打扮了一番。她早早準備好了,著深藍色的雪紡禮服,上面有銀色的星點。鑽石和藍寶石在身上和頸間熠熠生輝。

  「安麗姨媽,你認為保羅真的愛上易莉莎了嗎?」慧妮在馬車裡問道。

  「如果他真的愛她,那他早就跟她求婚了。而且你的朋友艾美說得對--那天晚上當他以為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時後,他一直都盯著你看。」

  「那他為什麼遲遲都不採取行動呢?」

  「親愛的,你想想他現在的處境有多尷尬。四年前,大家都知道他受不了你的熱情,而現在局勢卻改觀了,他得公開追求你。如果你希望他的攻勢快一點,你最好聽從尤夫人的忠告,給他一些競爭壓力。」

  三個小時後,慧妮逐漸相信姨媽的看法了。她非常受歡迎,在場所有條件相當的男子都來向她獻慇勤……只除了那位關鍵人物。

  在慧妮的對面,藍克雷被幾個女孩圍住,他正對麥瑪格微笑,以掩飾他的不耐。

  前些天他去倫敦緊急處理一些公事,及時趕上尤夫人的晚宴。那個老巫婆在門口向他打招呼,並且聲稱如果他今晚能招呼石小姐,她會很感激,同時還能給施保羅一些競爭壓力。結果,藍克雷的情緒很不好。

◆    ◆    ◆

  尤夫人拿起她的單柄眼鏡掃視客人一圈,目光落在藍克雷身上。她發現他只是勉強在應付身旁的那些女孩子,其實注意力還是在慧妮身上--她像磁鐵一樣地吸引他。

  尤夫人逝世的丈夫和藍克雷是遠親。幾周前藍克雷來她家,說他想在距她家五哩遠的地方以「凌克雷」的身份住下,「以便真正的休息」。她立即保證不洩他的底。

  然而現在,當她發現公爵對慧妮目不轉睛時,她突然有了一個有趣的念頭。她好好想了一下後,便打發傭人立刻將石小姐請來,再去請凌先生。

  傭人前來時,慧妮正和艾美的先生跳舞。慧妮立即會意,對麥可欠欠身隨傭人去。但是她一聽到老巫婆懊惱地對她說:「我說要給保羅一些競爭壓力,但是你好朋友的丈夫可不是你的競爭人選。所以我要你借助於凌克雷先生,施展一下你的魅力吧。」慧妮大為驚恐。

  「不行,我不行,真的,夫人。我寧可--」

  「小姐,我希望你瞭解,我辦這次宴會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幫你俘獲施保羅,但你卻笨得不知如何著手。凌克雷是施保羅唯一看在眼裡的人,所以我請傭人去請他了。」慧妮臉色慘白,尤夫人瞪著她說:「好,凌先生來了,你可以用現在這種表情看著他,那他可能會帶你去看醫生--你也可以對他笑一笑,那麼他可能會帶你去陽台。」

  「我不要去陽台!」慧妮絕望地低喊。

  「你要是回頭看施保罹正摟著嬌媚的易莉莎朝那個方向走,你就會去了。」

  慧妮回頭看到施保羅和易莉莎確實朝陽台的方向走,覺得十分氣餒,但是她又不願意聽命於人。儘管她猶豫不決,尤夫人早已拉著她的手對凌克雷微微笑道:「石小姐說她跳舞跳得很熱,她想去陽台走走。」

  克雷朝陽台瞄了一眼,瀟灑的笑容立刻轉為冰冷的嘲諷。「我確信她是想去。」

  他輕輕挽著她的肘說:「走吧,石小姐。」慧妮隨他穿過聊天的賓客。她心裡正想著保羅,因此沒有注意到她正朝保羅剛才走的那扇落地窗右邊的門走去。

  「我們要去哪兒?」慧妮看到方向,開始想要後退。

  「看得出來呀,我們要去陽台。」護花使者冷然地說,並且在手上加把勁,將她拉到落地窗外。然後一語不發地甩掉她的手臂,大踏步走到石頭欄杆旁,默默地審視著她。

  慧妮站在原地,覺得很難過,因為尤蜜拉的計劃失敗了;也覺得很尷尬,因為她不但參與此事,而且還有付諸行動的打算。「或許我們可以到那邊散散步?」她提議。

  「我們可以去,不過我們不會去。」藍克雷立刻打斷她的話;他盯著她,知道她想用他當餌,想到這裡就益發對她惱怒和不耐。晚風輕撫她的禮服,沐浴在銀色月光下的她恍若一個狂野的誘人少女。而她還是他的呢!該死!連她身上穿的都是他付的錢。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想到一個點子。他往後一靠,環顧陽台四周,確定施保羅和易莉莎就站在石欄邊後,於是回過頭來專心一意地對著那位可愛的小姐說:「嗯,石小姐?」他讓聲音剛好大到可以讓角落的人聽見。

  慧妮一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跳了起來。「什麼事?」她邊問邊向前走。想窺伺一下保羅和莉莎在做什麼。但克雷立刻走向她,擋住了她的視線。

  「我帶你出來了,下一步你要我做什麼?」

  「下一步?」慧妮謹慎地開口。

  「是的,我想確定在這個遊戲中我要扮演什麼角色。我想我應該吻你,好讓保羅吃醋,對不對?」

  「你休想碰我一根汗毛!」慧妮恨自己被羞辱。

  他根本不理她,繼續意味深長地說:「我倒不在意自己扮演的角色,只是我忍不住好奇,自己能否繼任愉快,接吻方面你是生手呢?還是經驗豐富?」

  「人家當你是紳士,真是可恨的錯誤!」她打斷他的話,以掩飾自己逐漸加深的恐懼。他只手鎖住她的臂膀拉向他。她掙扎無效後,用充滿恨意的眼光盯著他眼中露出的笑意。「放開!」

  「你被吻的次數是多得數不清?還是無聊得你都記不起來了?」

  慧妮氣炸了。「我接吻的經驗已經豐富到不需要你來教我,如果你問的是這個!」

  他笑著摟住她僵直的身體。「那麼你是常常被吻嘍?是不是,小東西?」

  慧妮盯著他的胸膛,不看他的臉。尖叫是絕對不能的,那會使她的名聲毀於一旦。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會碰到這種事。她簡直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打他。於是她盡可能平靜地說:「如果你嚇唬我差不多了,羞辱也羞辱夠了,就放我走吧。」

  「要等我知道你『經驗』有多豐富才能走。他低聲說。」

  慧妮抬起頭來,正想長篇大論一番,沒想到她的話卻被他的嘴封住了。她立時被這初步的接觸震呆了。雖然接吻的經驗不多,不過她至少還知道如何避免它。如果她不掙扎也沒有反應,那麼終究可以迫使那些猴急的男性產生帶有歉意的懊惱。

  克雷終於抬起頭了,但是他似乎既無歉意也不懊惱。相反的,他笑嘻嘻地看著她。「小姐,可能是你的老師太差,否則,就是你還要多上幾堂課。」

  他手一鬆,她跌了個踉蹌。站穩之後,她恨恨地回過頭來說:「至少我不用等到訂婚以後才學。」

  他又立刻抽出手將她拉回暗處,緊緊擁她入懷。「顯然是你的老師太差了。」

  他的嘴用力壓上去,強行分開她的雙唇,舌頭伸進去使勁吸吮她柔嫩的舌。

  慧妮在他鐵鉗似的懷抱裡動彈不得,眼淚因無助的憤怒簌簌流下。她愈掙扎,他就吻得愈凶,最後她終於不動了。等她不再掙扎,他遂抬起頭來,雙手托住她的臉蛋,望著她淚光閃閃、怒意沖天的眼睛說:「這是第一課,小東西,千萬不要跟我玩遊戲,我玩多了,你贏不了的。現在是第二課。」他低聲說著,唇又俯了下來。

  慧妮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始尖叫,然而他的嘴卻將尖叫聲壓成歇斯底里的喘息聲,而且這回他非常溫柔,以至於她驚得寂靜無聲。他一隻手托著她的後頸,邊揉邊撫,另一隻手在背部緩慢地游移,將她緊緊貼著自己的身體,同時他的唇始終狂亂而溫柔地貼著她的。

  他用舌頭輕輕佻開她的雙唇伸了進去,這令她戰慄不已。她伸出雙臂繞住他的頸子,而他的手臂也擁得更緊了,舌頭長驅直入,四處探索,直到她全身暈眩震顫。

  他吻得更深,一隻手滑到前面大膽地撫弄她柔軟誘人的胸部。

  這麼親密的愛撫令慧妮陡然湧起盲目的怒意,她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使勁掙脫他的懷抱。「你好大膽!」她一聲怒喝,同時揚起手臂使勁打了他一個耳光。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臉上竟然緩緩浮現一抹滿足的笑容。她氣得幾乎要閉氣,恨恨說道:「你敢再碰我一下,我就宰了你!」

  她的威脅顯然只令他覺得有趣,他默默地笑著說:「不必了,小姐,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答案!我若是男人,就一槍斃了你。」

  「你若是男人,根本就沒有必要。」

  慧妮氣得渾身發抖,很想說出什麼話能夠擊潰他沉靜的外表。憤怒的淚水充滿她的眼眶,他看了有點後悔。「擦乾眼淚,小東西,我送你進去。」說著,他遞給她一條白手帕。慧妮搶過手帕扔在地上,一扭頭要往屋裡走。

  「借過一下。」保羅微微欠身,帶著莉莎經過他們身旁往屋裡走。

  「保羅在那裡待多久了?」慧妮雙拳緊握,怒氣沖沖地問。「你這個奸詐、陰險的人……你是故意這麼做的,對不對?你讓他看到!」

  「我的確是故意的,不過是為我自己。」說著,他扶著她的肘走進舞池。

  他們走進燈火通明的屋子,慧妮立刻抽回手,恨恨地低聲說道:「你一定是撒旦的兒子!」

  「我父親聽到這句話會很失望。」克雷忍不住笑起來。

  「你父親?你要是以為你母親知道你父親的名字,那你真是自欺欺人!」

  靜默了幾秒鐘,克雷才發現她剛才是拐彎抹角罵他是私生子,他不禁大笑起來。

  因為氣昏了,慧妮無意中誤闖入一群中年婦女的圈子,她姨媽也在裡面。她並沒有真心聽她們說話,只是不斷地詛咒凌克雷。

  至少又過了一個小時,保羅低沉的聲音才又輕輕響起。「我們來跳舞吧。」慧妮真怕看到他眼中的輕蔑,因此一直不敢正眼直視他。「是不是一定要帶你到外面陽台才能引起你的注意呢,石小姐?」

  慧妮立刻抬頭看他,她總算鬆了一口氣,顯然陽台那一場戲令他十分惱怒,但是他眼中卻沒有嫌惡之意。

  「你想不想到外面散散步?」

  「別取笑我了,」她半懇求,半歎氣。「今天晚上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這我一點都不驚訝。」他很明顯地在嘲諷,慧妮尷尬得滿臉通紅,他又繼續說道:「請問你明天早上能不能恢復『體力』和一夥人去野餐?」

  尤夫人和安麗姨媽說得沒錯□!慧妮豁然開朗。「我很樂意去。」她高興得甜甜地笑了。

  「要不要我邀請克雷呢?」

  慧妮第一個直覺反應是大聲尖叫不要!但是一看到保羅那副自信的笑容,她改變了主意。她聳聳肩,裝出一臉笑意。「隨你。」

  「你不反對?」

  慧妮一臉天真地瞪著他。「我為什麼要反對?他,很好呀,很瀟灑……很迷人,而且……」

  「石小姐,你該不是故意讓我吃醋吧?」

  「你會吃醋嗎?」她故意問了個問題。

  他沒有回答,不過慧妮幾乎可以確定他會。她昔日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2:54

第九章

  野餐那天早上碧空如洗,清新的微風帶來秋的氣息。

  慧妮梳洗一番,但是決定不下要穿什麼衣服。保羅一定會駕車來接她,但是她很想像從前一樣跟他一起騎馬。她心意一定,便從衣櫃裡挑出一件鵝黃色的騎馬裝。

  保羅在樓梯口望著她,英俊的臉上藏不住讚賞的表情。「你怎麼大清早就這麼可愛?」

  慧妮忍住衝過去擁抱他的衝動,只是閒閒地說:「早,我們可以騎馬而不要坐車嗎?」

  「你只能自己騎了,我還得去接一些怕從馬上摔下來的女孩子。凌克雷會跟你一起去,他知道地點。」

  慧妮既失望又驚恐,她不敢相信保羅會這樣做。他既然邀請她,便理當護送她;而且,她知道附近唯一怕馬的女孩就是莉莎;她深恐保羅指定凌保羅護送她,是向她表明他不想做醋罈子的角色。

  內心一番掙扎,慧妮強迫自己聳聳肩無所謂地笑笑說:「你會錯過美好的旅程,大好天氣窩在馬車裡實在可惜。」

  「凌克雷會帶你去目的地。我想你們兩位已經熟得可以直呼名字了吧?」

  這時凌克雷剛好走了進來。她微微而笑以掩飾自己的嫌惡。

  「如果凌克雷騎你們家的馬,令尊應該不至於反對吧。」說著,他已準備離去。

  走了幾步,到外面又回過頭來對凌克雷說:「好好照顧我的女孩哦。」留下一臉迷惘的慧妮,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稱作「我的女孩」。

  好半天,她的沉思才被凌克雷那一聲低沉的「早安」所打斷,她懶得搭理他。抬頭見他一身雪白的襯衫,灰色馬褲和閃閃發亮的黑靴,她冷冷地問道:「你會騎馬嗎?」

  「早安。」他笑著又說一遍。

  慧妮閉嘴往前走,走到一半他擋在她前面,依然笑嘻嘻地看著她。「你對偷吻你的紳士都是這種態度嗎?還是單單對我另眼相看?」

  她滿臉鄙視地看著他。「第一,你根本不是『紳士』,第二:請讓路。」

  「如果你願意,請容我道歉,我已經太久沒向人道歉了,所以態度或許有點笨拙。」

  好個大膽自負的人,他以為他可以任意擺佈她,然後順便說兩句話就把事情擺平了?「不管你態度笨拙與否,我絕不接受你任何道歉。現在讓路。」

  他的臉色懊惱地沉了下來,慧妮甚至可以感覺得到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氣。湯姆正在馬廝裡想制服那匹發怒的黑色種馬「飆駿」。

  慧妮突然靈機一動。她笑嘻嘻地回頭對那位發怒的男子說:「我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如果你真心想道歉,我就接受。還是你又改變心意了?」

  「我沒有改變心意。昨晚嚇著你,我實在很抱歉,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如果我們是朋友,就應該有一些共通點嘍?我非常喜歡騎馬,你行嗎?」

  「行。」他肯定地說,用冷靜的表情打量她。

  慧妮急著想避開他的審視,立刻往馬廝的路上走。「我選一匹馬給你。」要給凌克雷騎那匹黑色種馬,如果他不敢騎,就等於承認自己害怕。騎或不騎他的自尊心都會大受打擊,這也是他活該。

  看到湯姆時,她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回頭見凌克雷距她只有五步之遠,立刻低聲催促道:「快替『飆駿』備好馬鞍,凌先生堅持要騎它。」

  「什麼?你確定嗎?」

  「確定!」湯姆走進馬廝,慧妮默默笑著,非常高興。她背著雙手跺到白色的畜欄旁對克雷說:「我替你挑了一匹最好的馬。」

  克雷審視著她燦爛的笑容,耳朵卻聽著馬廝裡傳來的馬嘶聲。只聽到馬童厲聲詛咒,接著又痛苦哀叫了一聲。「飆駿」將一個馬童摔到欄柵邊,同時猛烈地踢另一個馬童。

  「它是不是很出色?」慧妮橫看了她的受害者一眼,此時馬匹換了方向,朝他們站的欄柵衝過來,慧妮立刻避開,差點被它的後腿踢到,慧妮驚恐地說:「它……很有精神。」

  「我也看到了。」克雷的目光由馬移到慧妮身上。

  「如果你不敢騎,就請直說。」慧妮大力地建議。「我一定能替你找一匹合適的馬……像『甜梅』啦。」克雷冷冷地看著她。慧妮心想,如果凌克雷騎那匹老態龍鍾的牝馬去野餐一定更有趣,她喊道:「湯姆,凌先生想騎『甜梅』,所以--」

  「種馬就可以。」克雷打斷她的話,望著她的眼神像冰一樣。

  「我不想讓你自己去,也不想讓你看我躺在種馬的蹄下,得逞你的心願。」見「可汗」已牽出來,他說:「上馬吧,不要擋我的路,我要全神對付它,沒有多餘的心思照顧你。」

  他那副自負的嘴臉立刻將慧妮僅有的一點罪惡感一掃而空。

  馬童、清理員和三個園丁急急忙忙趕到馬場內佔住最好的位置等著看戲,湯姆和馬童牽著馬,克雷則不斷地以手順著馬脖子,輕聲細語對它說話。

  克雷跨上馬鐙,盡可能輕緩地坐上馬鞍,以免又嚇到它。雖然他很小心,但是上一次騎它的人比較矮,克雷將馬鐙放長時,「飆駿」瘋狂地又叫又踢,彷彿要把他抖下來似的。慧妮看了非常開心,她真希望凌克雷就此放棄,然而他卻收攏韁繩。等馬童一放手,種馬立刻衝了出去。

  「別怕……別怕。」克雷輕聲細語地安撫種馬,一邊將韁繩稍稍放鬆,漸漸地,馬似乎被安撫下來了。

  慧妮睜大眼睛看著馬愉快地在馬場裡小跑起來,但是突然間它頭又仰起,後腿也踢起來。

  「是馬鞭,先生。」湯姆關心地叫道。「丟下它,馬鞭令它擔心。」

  此時,慧妮衷心佩服,由於她自己善騎,因此剛才看到凌克雷馴「飆駿」的高超本領,她實在忍不住要讚賞他。她笑嘻嘻地伸出手看著凌克雷從對面騎過來,誰知凌克雷鞭子一揮打在她伸出的手上,丟下一句:「抱歉令你失望了,下回找別人跟你玩這種小孩遊戲吧。」

  「你這個怪物!」慧妮嘶喉一聲,馬鞭朝空中一揮,沒有打到凌克雷的肩膀,卻打中種馬的側腹。種馬怒得躍到空中,衝破圍欄,完全失控了。

  「哦,天哪!」慧妮羞愧地看著馬兒在原野飛馳,叫了起來。

  湯姆氣得臉色發青。「這就是你在法國學到的嗎?傷害陌生人!是不是?再也不准任何人騎那匹馬了,你這個小笨蛋!」他轉身跑步去找一匹馬追「飆駿」。

  慧妮很想上前跟湯姆解釋她並沒有要打馬的意思。她掉轉「可汗」跑離馬場,但是一出來才發現不知要上哪兒。

  她猶豫起來,或許她該留在馬廝,萬一凌克雷受傷被抬回來,她可以幫忙。或許凌克雷會安全歸來,她但願如此。但是一想到果真如此,她將面對他的盛怒,不禁令她嚇得雙手發抖。「膽小鬼!」她暗自罵自己,決定去施家問問看,施家應該知道野餐的地點。

  一路上,慧妮自怨自責。突然她這不愉快的反省被身後達達的馬蹄聲打斷了。慧妮回頭一看,見凌克雷好端端地坐在「飆駿」背上,正快步向她馳來。

  慧妮真正鬆了一口氣,揚起馬鞭催「可汗」快跑,沒幾步她又慢下來。她要留下來面對他,向他認錯,這總比逃跑好吧!

  等凌克雷靠近了,慧妮見到的是一張陰沉而殺氣騰騰的臉,令她不寒而慄。他抓贅可汗」的韁繩,讓它停下來。「你可以放開韁繩,我不會逃走。」慧妮柔聲說。

  「住嘴!」他大叫。為了讓他穩住種馬,慧妮別無選擇,只有默默地讓他牽著韁繩並排走。

  就在離他倆首次會面的小溪旁幾步遠,有一道石牆。克雷下馬將種馬確確實實拴在牆上,再走向慧妮將「可汗」拴在另一頭。

  慧妮怕得都縮成一團。「我還是留在這兒比較好。」她囁嚅地說。

  「叫你下來就下來!」他理也不理她。

  慧妮不得已只好下馬,卻站在馬旁躑躅不前。她看得出他正極力控制自己的怒氣,慧妮衷心祈禱他控制得住。他的目光由她臉上落到她的右手,慧妮這才知道自己手上還握著馬鞭,這一瞥覺,不由得手一鬆,鞭子落到地上。

  「我相信你除了騎馬以外,還喜歡很多其他的事。」他冷嘲熱諷。

  慧妮神經質地扭絞雙手。

  「得了吧,別害羞了。你這位小姐喜歡我低聲下氣向你道歉,是嗎?」

  慧妮點點頭,她的回答卻又點燃了他眼中的怒氣,她立刻又搖搖頭,企圖挽救剛才的錯誤。

  「不用否認了,我想你除了騎馬和道歉外,還喜歡用馬鞭,對不對?」

  她該怎麼答呢?慧妮驚恐極了,她迅速看了看「可汗」,真想開溜。

  他厲聲警告:「你休想!」

  慧妮知道自己反正也溜不掉,便死心站在那兒等他發落。

  「你剛才說如果我們要做朋友,你希望我們有共通點,對不對?」

  慧妮點頭。

  「拾起馬鞭!」

  慧妮背脊發涼,有生以來她還沒碰到過這麼大的怒氣。她順從地用顫抖的手彎身拾起馬鞭。

  「給我。」慧妮呆住了,隱約知道他想做什麼了。接著他用愉快的聲調說:「隨你選,你要我動手,還是讓令尊動手?」

  慧妮驚恐地考慮自己的抉擇:是要讓她鄙視的這個男子體罰呢,還是讓自己和父親的關係再度惡化?

  慧妮不願讓施暴於她的人得逞,她於是毅然決然地挺直背脊,抬起下巴,將馬鞭交給他。她綠色的眼珠和他灰色的眼睛接觸時,充滿了鄙視。

  「現在我們總算有共同的樂趣了:騎馬、用馬鞭和道歉。你『騎』在我膝上,我用馬鞭,然後你道歉。我們的遊戲規則,你聽懂了嗎?」

  慧妮不願誠惶誠恐地回答。

  「慧妮,趴在我腿上。」他禮貌地伸出手要幫她,慧妮因為嚇壞了,想都沒想地就接受了。

  她屈辱地趴著,肚子頂著他堅硬的大腿,甲蟲在離她只有幾寸的草地上急行。

  上頭的他說話了。「等你道歉我就停。」慧妮不知道自己的騎馬裝有多少保護作用;但是一等馬鞭穿過空氣,透過衣服,鞭在她的嫩肉上,她就知道答案了。克雷停了一下,等著,等她道歉。

  慧妮恨得咬牙切齒:就算鞭得她不省人事,她也不會跟他道歉,遂了他的心願。死也不要!

  他再度揚起手臂,鞭子無情地落在她的臀部。又停了一下……慧妮痛苦地數著--三、四、五。現在,她眼淚汪汪。第六下的時候,她的身體抖了一下,悶聲哭出來。他再度揚起手臂,她尖叫起來:「停!」接著她就恨死自己,因為他已經扔掉馬鞭了。

  他摟著她的肩膀,將她扶坐在腿上;慧妮想掙脫,他卻摟得更緊,將她的臉靠在自己的胸膛。她雙肩聳動,泣不成聲,淚水沾濕了他的襯衫。他就像安撫小孩一樣,不斷揉著她的頭髮,慧妮氣得撥開他的手,他不理她,照揉不誤。

  等她情緒穩定了,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讓她跟自己眼對眼。她淚眼婆娑,恨恨地盯著他說:「我恨你!」

  「我知道。」他靜靜地說,臉上既沒有得意,也沒有滿足的表情,這令她無從恨起。她別開臉,眼睛盯著遠遠的左方,不時用手拭去臉上的淚痕。

  「看著我。」他輕柔地命令。

  「不!」她回答道。「我要是看著你,我會把你眼睛給挖出來!」

  「你是氣你自己,不是氣我。」

  他說得沒錯,雖然她氣的是自己對馬的舉動,而不是對人的態度。最後她終於發現凌克雷在等著她道歉,因為她急著想離開他,於是便面無表情地說:「剛才我不是要打馬,我是要打你。

  不過無論如何,我這種任性、危險又孩子氣的舉動的確應該受到懲罰。」

  「謝謝你這麼說。」他溫柔地說。

  內疚、被處罰、後悔,然後被原諒,這一連串的事件是她童年不曾有過的經驗。小時候,每次她跟父親道歉,父親聽完便又翻出一堆舊帳罵她。而她原以為凌克雷也會這樣對她。她望著他,他灰色的眼珠充滿了溫暖,他的笑包含著溫柔與諒解。

  突然間,她覺得他們像是最好最貼心的朋友--現在兩人之間彷彿有一層特殊的關係。這種感覺令她吃驚,她不由得脫口而出:「我覺得非常抱歉……」

  「不要再說了,」他輕柔地打斷她的話。「一切都過去了。」

  當他的頭緩緩低下來時,慧妮知道他要吻自己。然而她非但沒有躲開,反而害羞地抬頭迎上去,彷彿尋求自己被原諒的證明。

  當他吻得更深,而她也完全融入其中時,慧妮知道此時她若想抽身,他必然會放她走。然而她雙手卻由他的胸膛滑到他的頸項,圈了起來,結果一切為之改觀。

  他鬆開她頭上的絲巾,揉成一團;輕輕將她的臉捧在手中,凝視著她令人銷魂的綠眼睛。「天哪,你真甜。」他低聲說道。慧妮的心怦怦跳,當他愈吻愈深時,她的心也跳得越厲害。他用舌頭挑開她的唇,滑進去游移、探索,一邊將她拉向自己。

  他低吟著讓她緊緊壓著自己,他的嘴慢慢滑向耳際,溫熱的手由頸部滑向她的胸部,開始解開她單薄的襯衫,向裡面探索那又柔又軟的胸部。

  當他強勁有力的手指接觸到她裸露的肌膚時,慧妮立刻驚嚇得回到現實來。待他拉下她的內衣,手撫著她裸露的胸部時,她驚恐地搖頭。

  「不要。」他吻得更深,一邊低語,一邊用手撫弄她的乳房,直到它在掌中挺立。

  接著,他卻毫無預警地停了下來。「我們再不停止,小東西,恐怕就停不下來了。」他低下頭來,戀戀不捨地吻著兩個乳峰,這才勉強拉上她的內衣。

  他接下來的話更將她拉回現實。「該走了,等會兒得向大家解釋一下。」看到她可愛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表情,他笑著在她的胸前重重吻了一下說:「厚臉皮的小蕩婦!」

  慧妮立刻坐了起來,紅著臉,順順頭髮說:「我們該走了。」

  她自顧自地站起來就走,上馬時,凌克雷從背後摟住她的腰,緊擁著她,低聲說:「小東西,」他摩擦著她的頸子。「來日方長,我會將你抱得更久更緊,我保證。」

  慧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剛才叫她小蕩婦,這會兒又慷慨地答應將來會親密地滿足她的慾念!他實在是既不道德又自負極了!她掙開他,雖然困惑和羞辱,卻仍盡可能輕視地說:「是嗎?」

  克雷笑得咧開嘴。「正是。」

  「你少妄想了。」她說著拉攏「可汗」的韁繩。他扶她上馬,手大膽地擱在她的腿上。「在哪裡野餐?」慧妮問話的聲音都顫抖了。

  「在施家和我家中間那塊空地。」說著他便跨上「飆駿」的背。

  慧妮現在只想騎快一點,好拉大她和凌克雷之間的距離,同時掩飾自己深受傷害的感覺,於是她裝出一副愉快的樣子說:「那兒見了。」

  想到他叫她「小蕩婦」她就羞得快哭了,她真恨自己竟然讓他那樣吻她、摸她。

  遠遠的就看到野餐的人群了,他們色彩鮮艷的衣服點綴著身後綿延的山坡。即使距離這麼遠,慧妮還是一眼就看到保羅了。噢,保羅,他要是知道剛才溪邊發生的事,一定會瞧不起她。在保羅眼中,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就毀了。

  慧妮回頭一望,見凌克雷距她約有十步之遠,便一時興起,問他:「要不要比賽?」

  「樂意奉陪,我可以讓你十步。」克雷笑著說。

  慧妮本想拒絕他的優惠,但是繼而一想,管他呢,只要能贏他就好。

  快靠近野餐人群時,慧妮心想自己贏定了,回頭一看,種馬竟然和她只有一步之隔,只剩幾秒,她還是會贏。誰知抵達終點時,「飆駿」竟以些微之差領先。「我贏了。」克雷笑著說。

  有一位馬童前來協助慧妮下馬,他彎身檢查「可汗」的右前蹄後,抬起頭來說:「先生,小姐的馬蹄裡有一塊石子。」

  慧妮正想借題發揮,卻因保羅來了而沒提。「你們兩個到底跑哪兒去了?」

  「這匹種馬出了點問題。」克雷邊下馬邊冷靜地回答。

  保羅狐疑地看看黑色種馬,再看看慧妮那張通紅又氣憤的臉說:「我擔心你。」

  「是嗎?沒必要呀。」慧妮喃喃低語,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保羅在地上鋪了一張淺藍色的毯子,讓慧妮和艾美、包麥可坐一起,自己則坐在她旁邊;易莉莎和黎彼得在他們對面。

  克雷拿了一瓶酒後,逛到他們對面坐下。瑪格拚命對他送秋波,但是眼珠轉向慧妮時,卻充滿了惡毒的恨意。「如果是比賽,你輸了呢,慧妮。」她說。

  「我們的確是在比賽,她是輸了。」他笑嘻嘻的眼神使得慧妮不敢抵賴。

  「首先,我的馬蹄裡有石子;其次,我騎的不是種馬,如果種馬讓我騎,我恐怕還贏得更多呢。」

  「凌先生,這匹馬我可以駕馭得比你好。」

  「那麼你挑個時間我們再比賽一次,我騎我的馬,你騎那匹種馬。」

  慧妮被他眼中的嘲弄激怒了,她說:「不比跳欄,那匹種馬還不會跳欄。」

  「但是它今天跳了好幾次呢。不過就依你的意思,場地你挑。」

  「你真的應付得了嗎?」保羅皺著眉頭問。

  「絕對沒關題,我會贏得很輕鬆。」

  傍晚時分,等最後一位野餐的人離去後,保羅遣了一位馬僮將「可汗」騎回去,他則用那輛亮晶晶的馬車送慧妮回家。馬兒在灰塵滾滾的路上昂首闊步,保羅則握著韁繩沉默不語。

  「保羅,你生我的氣嗎?」慧妮小心翼翼地問。

  「對,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慧妮是知道,她是既憂心又高興,一整天保羅像情人一樣的吃醋是無庸置疑的。

  到了她家門前的路上,保羅將馬車停住,回過身用手扶著慧妮的椅背說:「我不知有沒有告訴你,你今天好美。」

  「謝謝,」慧妮亦驚且喜。

  他突然笑著說:「明天早上十一點我來接你午餐,到時候再談。」

◆    ◆    ◆

  安麗姨媽陪她和保羅的母親一起吃午餐,慧妮原先很害怕,幸好用餐時氣氛愉快。

  接著兩人在林子裡散步。慧妮聽保羅的建議,坐在一棵粗壯的橡樹分枝上。

  「昨天你和凌克雷為什麼那麼晚才到?」保羅開門見山地問。

  慧妮先是一驚,接著便聳聳肩,裝出一副不解的樣子。「那匹種馬惹了不少麻煩。」

  「慧妮,我不大相信。我和凌克雷一起騎過馬,他駕馭馬匹根本毫無問題,而且昨天它好像很溫順。」

  「保羅!拜託!」慧妮央求道。「馬兒是很難預料的,這你也知道嘛,即使是會騎馬的人也可能碰到應付不了的情況呀。」

  「既然那匹馬那麼難騎,你為什麼要騎那匹馬跟凌克雷比賽?」

  「哦,他取笑我,我不得不接受挑戰。」慧妮偷偷瞄了保羅一眼,他臉色陰沉而狐疑。她心想,或許此時該表現一下自己的憤慨才對,於是她說:「保羅,我不能忍受男人這樣,你這樣逼問我不公平,也不適當。」

  他竟然笑了。「沒想到你還會想到適當這兩個字。」說著一把將她拉進懷裡。「天哪,你真美。」他喃喃低語。

  慧妮屏住呼吸,緊張得想笑。但是一待他溫暖柔和的唇印在她唇上時,所有的笑意都消失了。難怪他這麼受歡迎,難怪他是附近女孩追逐和夢寐以求的對象。

  他盯著她,表情既高興又自信。「你做得很好。」她讚許他,希望表現出一副很老到的樣子。

  「謝謝。」保羅有點惱怒。「這是你在法國多年經驗所累積的結論嗎?」保羅再度伸出強而有力的雙手,摟住她的腰,低聲笑著說:「你這個惱人的黃毛丫頭,我要不注意一下,真會被你搞得七葷八素的。」

  兩個小時後,慧妮像做夢似地飄進屋裡,管家告訴她安麗姨媽,她父親及凌克雷先生在她父親的書房裡。她小心瞄了一眼,確定沒有人看到她後,便急急溜回自己房裡。現在若看到凌克雷會破壞她愉快的心情。關上門後,她如釋重負地趴在床上緊擁著下午美好的回憶。

◆    ◆    ◆

  安麗姨媽在馬丁書房裡淚光閃閃地對藍克雷公爵屈膝為禮,公爵則毅然決然地大踏步離開房間,她依然站在那兒,心中一陣絞痛。

  馬丁站起來從書桌後出來。「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但是公爵認為應該要讓你知道。不需要我提醒你這些事要保持緘默吧?」

  安麗瞪著他,一陣哽咽,無助地舉起手,又垂了下去。

  見她沉默不語,馬丁把聲調放柔說:「我承認最初看到你陪慧妮來,我是不大高興;不過現在既然你在這兒,我想你可以幫個大忙,我要你對慧妮表示你對公爵十分讚許,她尊重你的意見,她愈早喜歡他,我們也就愈放心。」

  安麗終於開口了:「喜歡他?她恨死他了!我聽她親口說她討厭他。」

  「胡說,她根本還不大認識他呢!那麼我要仰仗你去改變她的看法。」

  「馬丁,你瞎了嗎?慧妮愛的是施保羅呀。」

  「施保羅都快自身難保了,嫁給他只有一輩子吃苦。」

  「但是那畢竟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呀!」

  「胡說!做決定的人是我。」

  安麗張嘴欲辯,馬丁決然打斷她說:「夫人,我老實告訴你,我和公爵的律師簽訂一紙合同,這筆交易我收了人家十萬鎊,我已經把一大半的錢還給債主了。如果慧妮拒絕履行合約,我也還不出錢給人家,屆時公爵會告我詐欺、拐騙等等,事情果真發展到那種地步,你想如果我鋃鐺入獄,慧妮還能快快樂樂地嫁給施保羅嗎?」

  說完之後,馬丁走到門口。「我希望這件事你盡量合作,如果不為我著想,也要為慧妮著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3:13

第十章

  慧妮聽到凌克雷第二天晚上要來他們家共餐時,感覺彷彿被當眾羞辱一般。然而父親喜歡這個人,她也只有盡量忍耐了。

  他們八點進餐,晚餐正式而隆重,慧妮刻意維持一份冷淡而禮貌的沉默,奇怪的是另外三個人整個晚上似乎都愉快地交談著。

  甜點撤掉之後,慧妮隨即起身告退,她瞄見凌克雷的嘴唇抽動了一下,但是當她皺眉盯著他看時,卻又見他臉上只有禮貌性的關懷神色。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保羅每天都來看她。白天愉快的約會使她晚上可以忍受與凌克雷頻繁的相處。她冷淡、疏遠而禮貌的態度令父親很滿意(他誤以為這是她大家閨秀的表現);令藍克雷著惱(因為他對她瞭若指掌);令慧妮不解的是,這似乎令姨媽很憂慮。

  慧妮覺得姨媽最近有點怪,她拚命寫信到歐洲各國首都,因為這是姨丈可能會落腳的地方,她的情緒時而緊張時而嚴肅,變幻莫測。

  慧妮心想這可能是因為姨丈不在,她很寂寞的關係。有一天晚上她安慰姨媽說:「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念德華姨丈。」姨媽好像沒聽到似的。「我在法國的那段期間,一直非常想念保羅,所以我瞭解你的感受。」

  「那是孩子氣的愛戀,我們小時和心愛的東西分開,總以為那份情是真摯不變的,但是等我們長大了再回頭看時,往往發現我們的想像和回憶美化了現實。」

  「你不會認為我對保羅是『孩子氣的愛戀』吧?我們打算很快就要結婚了呢。」

  「保羅向你提起婚事了嗎?」

  「我確定他在等待適當的時機表白。」

  「你們認識好幾年了。或許他只是跟你玩玩,很多男人都是這樣,這你應該知道。」

  慧妮信心十足地親了一下姨媽的臉頰說:「你擔太多心了,姨媽。保羅快要向我求婚了,你等著瞧吧。」

  但是當馬車搖搖晃晃往凌家開時,車中的慧妮信心卻開始動搖了。保羅為什麼不求婚呢?就算沒有求婚,為什麼也沒有對她表白愛意呢?

  一個背脊挺直的管家來開門,他以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對他們三個人說:「晚安。」講話氣派十足。「主人正在等你們。」慧妮先是一震,接著對他那一本正經、神氣十足的樣子覺得十分好笑,好像他守的是什麼大人物、皇宮貴胄的宅邸似的。

  安麗姨媽和她父親脫外套時,克雷大步走過來,對慧妮說:「要我幫忙嗎?」

  「謝謝。」慧妮彬彬有禮地回答。脫帽時碰到凌克雷的手,令她不由得又回想起野餐那天的情景,竟然對她說以後會將她擁得更緊更久,好個自大的人。

  房間有點空洞,不過卻裝潢得十分堂皇,十足男性品味。有一面牆佔滿了橡木櫃子,櫃中擺著一套慧妮所見最重的純銀茶具,它一定重得連管家都抬不起來。慧妮想到管家跌跌撞撞地抬著茶具的景象,不禁笑了起來。

  「請問你的笑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嗎?」

  「我對你毫無意見。」她撒謊。

  「你對我有很多意見,小姐。」他笑著將她安置在一張有扶手的舒適皮椅,自己則坐在扶手上,右臂扶著椅背。

  「如果椅子不夠,那我很樂意站著。」慧妮冷冷地說著,打算站起來。

  克雷按著她的肩膀,自己則順從地站了起來,笑嘻嘻地盯著她那張氣呼呼仰望著的臉說:「石小姐,你的嘴真毒。」

  「謝謝,你的態度真像野蠻人。」

  出乎意料地,他竟然笑了起來,愛戀的眼神並順著她的髮頂一路緩緩而下。她父親和姨媽發現他倆靜靜地對峙,克雷的表情充滿了愛慕,而慧妮則是僵僵地沉默著。

  「嗯,我看兩位聊得很愉快嘛。」她父親高興地說道。克雷聽了忍不住嘴角抽動,而慧妮也差點笑出來。

  晚餐非常豐盛,完全具有皇家水準。克雷以自然輕鬆的態度扮演一個稱職的男主人,慧妮不得不佩服他優雅的風采。

  一整個晚上,克雷都在逗她說話,現在談到女性教育的問題,他終於忍不住插嘴了。「女人學幾何有什麼用,反正她們只是一輩子替丈夫繡繡手帕。」他挑釁道。

  慧妮說他思想跟老祖父一樣陳腐,他則反嘲她是書獃子。

  「一個女人的話要是超過那三句,就會被你們這種有老骨董思想的人稱為該死的書獃子。」

  「是哪三句話呢?」他笑著問。

  「這三句話是『是的,大人』、『不是,大人』、『全聽您意思,大人』。」她抬起下巴傲然說道:「遺憾的是我發現我的女性同胞從嬰兒時起就被訓練成為一個沒有大腦的女管家。」

  「我有同感,」克雷靜靜地說。慧妮訝異得還來不及反應,他又接著說:「但是事實勝於雄辯。女人確實終究要依從她丈夫的權威,不管她受的教育有多完整。」

  「我不以為然。」慧妮不理會她父親苦惱的表情。「而且我這輩子絕對不會稱呼我的丈夫『大人』。」

  「是嗎?」他嘲弄道。

  慧妮正要回答,她父親卻開始自言自語說起莊園的事,他的舉動令慧妮很吃驚,令克雷很不高興。

  用甜點時,克雷又對她說:「吃完飯後,你想玩些什麼遊戲?」他灰色的眼珠帶笑的盯著她看,又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除了我們已經玩過的那些『小遊戲』外。」

  「飛鏢。」慧妮大膽地瞪回去。

  一抹詭異的表情自他臉上一閃而過。「可惜我沒有,不然我會很樂意跟你較量,石小姐。」

  「就一位女性而言,我的準頭倒是很好的,凌先生。」

  「所以,」他回敬道。「我才願意奉陪。」克雷含笑的向她致意;慧妮刻意傲慢的頷首。

  克雷凝視著她,恨不得立刻趕走兩位客人,一把將慧妮攫入懷中,吻去她唇上促狹的笑意,直到她充滿慾望的癱倒在他懷中。他向後靠著椅背,心不在焉的摩挲著酒杯,想著,今晚他終於突破了她冷漠的心防。至於野餐那天,慧妮為何要對他採取防衛態度並保持疏遠至今,則是他日後要一探究竟的問題。

  餐後,一位僕人護送馬丁和吉安麗離開餐廳,但是當慧妮意欲跟隨時,克雷抓住她的手臂。

  「飛鏢!」他笑道。「你這個心狠手辣的小野貓!」

  慧妮忍俊不住,面紅耳赤。「你的造句能力必定使你的朋友都相形見絀。」她嗔道。「我們相識不久,你最初叫我小蕩婦,現在又叫我小野貓。你的想法如何我管不著,但是以後希望你不要再出口傷人!」由於感覺自己的確是名副其實而羞愧不已,慧妮試圖掙開手臂,但他反而抓得更緊。

  「你胡說什麼?你不可能認為我是在罵你吧?」他看見她試圖轉開的漲紅而受傷的臉。「我的天,你正是這樣想。」他柔聲道。他伸手捧起她的臉,迫使她注視他。「我乞求你的原諒,小東西。長久處在複雜的社交圈,我已經習慣口無遮攔,以及那些煙視媚行的女士了。」

  慧妮從未置身放蕩的場所,但多少知道那些女人是百無禁忌、公然與人調情,甚至追求情人的。她突然感到愚蠢而迂腐。「不只是稱呼,」她防衛的抗議。「還有野餐那天你的行為……」

  回想那場熱情如火的擁吻中,自己也曾自願參與,她的口氣開始遲疑。「我們來打個商量,」半晌後她提議。「你忘記我的所作所為,我也忘記你的,咱們重新開始。當然,條件是你得鄭重承諾不再對我輕舉妄動。」

  他困惑的蹙眉。「如果你是指鞭打的事,你不至於--」

  「不是那個,別的。」

  「什麼?你是指吻你的事?」

  當慧妮點頭時,他的表情如此瞠目結舌,她不禁失聲大笑。「得了吧!莫非我是第一個不希望你吻她的女人?」

  他略微聳肩。「我承認自己已被那些似乎喜愛我的……關照的女人寵壞了。而你,」他說,粉碎了她一時的得意。「則是被那些在你腳下搖尾乞憐的傻瓜圍繞太久了。」

  慧妮自信滿滿的微笑。「我告訴你,我絕不向任何男人稱臣。婚後我會是一位賢妻良母,但不是順從的奴隸。」

  在客廳的門口,他似笑非笑的以懷疑和絕對肯定的表情俯視她。「賢妻良母?不,小寶貝,恐怕不會。」

  一陣莫名的警覺使慧妮轉開眼光。他彷彿十分自信能夠操縱她。從她在河邊看到他,從他在那裡所說的話,她即有這種特殊的感覺。或許這就是她千方百計的迴避他、打擊他的原因吧!

  「我問你是否願意打橋牌,或是其他娛樂。除了飛鏢之外。」

  「打橋牌也不錯。」慧妮禮貌而非熱忱的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壁爐前的那副棋盤上,她上前審視它。「好美。」她輕呼。棋盤是以閃亮的黃金和白銀鑲嵌而成,每一個棋子幾乎都到達她手臂的高度。她拿起沉重的國王到燈下一看,不禁驚喘。她手中握的是亨利二世的雕像,他的面孔是如此的靈動、惟妙惟肖,她不得不歎服那巧奪天工的手藝。王后是亨利的妻子--亞奎丹的艾琳諾公主。慧妮微笑的放下王后,拿起主教。「我就知道是貝克主教。」她回首對凌克雷微笑。「可憐的亨利,即使在棋盤上,坎特伯裡大主教還是陰魂不散的糾纏他。」她輕柔而恭敬的放下棋子。

  「來一盤?」克雷訝異而懷疑的問。

  他那不可置信的口吻刺激了慧妮,她立即決定引他入彀。「恐怕棋術不精。」她回答,垂下目光掩飾淘氣的微笑。「你常下棋嗎?」慧妮天真的問。

  克雷已經著手將兩張暗紅色的皮沙發拉到棋桌兩邊。「很少。」

  「很好,」慧妮摩拳擦掌的眉開眼笑,一面坐下。「那麼,這場棋局就不會花太多時間。」

  「打算狠狠的教訓我一頓,大小姐?」他緩緩地道,倨傲的揚起一道眉毛。

  「正是!」慧妮說。

  她熟練的下子,自信能夠擊敗他、卻又不敢太掉以輕心。他起初堅定無畏而迅速,但四十五分鐘後,棋局顯著的緩慢下來。

  「你似乎言出必行。」他笑道,以明顯的欣賞眼光注視她拿下他的城堡。

  「比我預料的還困難一點,」慧妮道。「在你發覺我的實力之前三手,我就摸清你的底細了。單憑這點就足以叫你吃敗仗了。」

  「對不起,要你失望了。」他嘲弄道。

  「你根本恨不得令我失望呢!」慧妮大笑。她正要移動主教時,父親突然起身宣佈說,由於痛風作遂,他希望凌先生能在棋局結束後送慧妮回去。說著,他便抓住小姨子的手,以那顯然健步如飛的雙腿迅速步向門口。

  慧妮跟著起身。「我們可以下次再玩。」她匆忙道,掩飾意猶未盡的遺憾。

  「胡說!」父親固執的斷言,快步走過來,倉促的吻一下她的臉頰,同時將她推回椅子。「你們繼續下棋,絕對沒問題。」

  由於曾經身為這一帶的笑柄,慧妮不願為了一場棋局再惹出是非。「不,真的不行,父親。」父親壓在她肩上的手使她無法起身,她哀求的望向姨媽,姨媽無奈的聳肩,於是她凌厲的目光指向凌克雷。「我相信你不至於忘記紳士風度吧,凌先生。」

  「我將會以最深的尊重和愛護之心來對待慧妮。」克雷忍著笑意回答。

  第一局不分勝負,第二局開始。父親和姨媽離去之後許久,慧妮都還感到不自在,但她很快就放鬆了,兩人激烈的酣戰。

  慧妮手肘撐著棋桌,下巴擱在手掌中,注視凌克雷伸手移動他的騎士。「三思而後行。」她勸他。

  克雷對她露出邪惡的笑容。「救你自己吧,小姐。」

  「那麼就別怪我沒有警告你。」慧妮沉吟道,一面以修長的指甲輕敲著一個空格,一面思考他這步狡詐的棋。她傾身移動城堡,然後重新將下巴擱在手上。

  每當她傾身到棋盤上,無意間便讓克雷瞥見她那扇形上衣下豐滿的胸部,使他不得不拚命的克制自己、專心下棋。她老早就甩掉軟鞋,此刻正跪坐在椅子上。那頭豐盈的秀髮垂散在肩上,綠眸中閃著精靈古怪的光芒;她是如此的秀色可餐,使克雷既渴望推開棋盤,將她拉到腿上、讓雙手享受這份豐富的戰利品--又同樣渴望就這樣坐在椅子上大飽眼福。

  她一向就是銷魂蝕骨的美女,兼俏皮、天真無邪的女孩。在同一個晚上,她給予他冷酷的蔑視、激烈的反抗、炫目的怒火,而此刻則是俏皮的放肆和輕快的狂妄,他不禁意亂情迷了。尤有甚者,她下得一手該死的好棋。

  在針鋒相對和一股兩人都喜愛的輕鬆安詳氣氛下,慧妮抬起目光注視他,露出璀璨的微笑問道:「您是在思考下一步--還是後悔上一步,大人?」

  克雷笑道:「一個小時之前你不是才說不向任何男人稱臣的?」

  「那只是稱呼罷了,」她輕快的說。「以便使你分神。而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他移動國王,從一個出其不意的位置攻擊。「我是在想,我怎麼會糊塗的和一個女人下棋,因為人人皆知下棋需要男人高超的智能。」

  「你這個目中無人的傢伙!」慧妮大笑,聰明的閃避他對她主教的攻擊。「我無法想像自己竟然在一個如此不濟的對手身上浪費時間。」

  一個小時後,慧妮伏案籌劃成功的戰略。三、四手之後,勝利就是她的了。「好惡毒啊!竟然這樣害我。」她埋怨道,一面竊喜他正如自己所預料的下子。

  「你以為你困住我了,是嗎?」他敏捷的察言觀色。

  當慧妮謹慎的考慮下一步時,凌克雷轉頭,向那位從她姨媽和父親離開後就一直佇立在門口的僕人點頭。「」

  在公爵無言的授意下,那位僕人走到一張擺放者一些水晶玻璃瓶的桌子旁,將琥珀色的液體倒入一隻杯中。他停下來,望向公爵詢問石小姐的飲料。克雷舉起兩根手指,表示需要兩杯白蘭地。

  僕人將那兩個杯子擺在一個小銀盤上,送到棋盤旁的桌子上。在克雷的頷首示意下,他鞠躬、靜靜的退下,將門帶上。

  慧妮對這一切恍然不覺,但是當凌克雷遞酒杯給她時,她抬起目光。飲料的顏色顯然不是水果酒,她狐疑的看著杯中的琥珀色液體和凌克雷的面孔。

  他懷者寧靜的笑意解釋倒:「在餐桌上,你振振有詞的抗議社會對女人的限制,所以我猜想你希望和我喝同樣的酒。」

  他實在是世上最愛挑釁的人,她決心奉陪到底,嗅著杯中散發出來的嗆人的酒味。德華姨父最喜愛的酒。「白蘭地,」她露出文雅的微笑。「最好是配上一根上好的雪茄,不是嗎?」

  「再好不過了。」他直言不諱,伸手從身邊的桌上拿起一隻上釉的金屬盒,以拇指撥開蓋子,然後遞上來讓慧妮挑選裡面的雪茄。

  他如此的泰然自若使慧妮幾乎忍俊不住。她咬著下唇壓抑淘氣的顫抖,審視雪茄,彷彿正在挑選。如果她真的選了一隻,他會怎麼樣?點燃,無疑的!她竊笑的想。

  「容我推薦您左手邊較長的那隻?」他彬彬有禮的低語。

  慧妮樂不可支的倒回椅中。

  「來一點鼻煙?」他關切的垂問,使慧妮發出串串銀鈴般的笑聲。「我隨時備用,特別供你們這種客人需要。」

  「你真是不可思議。」她大笑,然後終於屏息的舉起手中的杯子移到嘴邊,她試著嘗一口白蘭地。它一路燒灼到她的胃。第二口和第三口較不可怕;數口之後,她便將白蘭地列為應該嘗試的事物之一。很快的,她意識到一種陌生、美好的暖意從體內泛起,於是她堅定的推開杯子;猜測著幾口白蘭地究竟會產生何種效力。

  「誰教你下棋?」克雷問。

  「姨丈。」慧妮答道。她拿起國王,就著燈光欣賞那令人讚歎的雕工。「如果不仔細看,真的會以為這些棋子是以金屬鑄造的。」

  「如果不仔細看,」克雷溫文有禮的說,一面將國王從她優雅的指間取走,不讓她再仔細看。「會以為你是企圖將它放在棋盤上的安全位置,以便脫離我的圈套。」

  慧妮立刻警覺。「脫離圈套?安全的位置?你在說什麼?我的國王安全德很。」

  他臉上緩緩的掠過一抹詭譎的笑容,伸手下他的主教。「將軍。」他說。

  「將軍?」慧妮不可置信的重複道,瞪著棋盤,試圖盤算她的生機。死棋了!無論她如何挽救,他都能攻擊。

  她緩緩的抬起目光面對他,而克雷正恣意的欣賞她美麗的臉龐。她以輕柔而充滿敬畏的聲音開口:「你這個心狠手辣、奸詐狡猾、無法無天的惡棍。」

  克雷仰頭,應和著她的話語和口氣大笑。「你的誇獎真是窩心。」他笑說。

  「你根本沒有心,」慧妮諷刺道,對著他眉開眼笑。「如果你有良心,就不會引誘一個女子來和你這個高手下棋。」

  「是你引誘我呢!」他笑著提醒她。「我們是要繼續下棋,還是你打算耍賴?」

  「不,」慧妮心平氣和的說。「我完全投降。」

  接下來的沉默使她這句話顯得意味深長。「正合我意。」他平靜的說。

  他解開藍色外套的鈕扣,靠著椅背,修長的雙腿伸長在桌子旁。他放鬆而舒適的略微轉頭,注視爐火。

  慧妮啜著白蘭地,偷偷打量他。這樣坐著的他,看起來像一幅名為「悠閒紳士」的畫作。然而,她有一種不可言喻的感覺;即在他放鬆的外表下蘊藏著一股力量,只是此刻壓抑下來。守株待兔。萬一她有任何差池,他就會釋放那股力量,施加在她身上。她在心中猛搖頭。她太傻,想像力太豐富了。「我不知道時間,」良久之後,她輕聲道。「但是必定老早就超過我該離開的時間了。」

  他的目光轉向她。「等我再聽到你大笑一次。」

  慧妮搖頭。「自從十二歲那年的春季音樂會之後,我就沒有像今天這樣開懷大笑過了。」

  克雷發現她並不是故意提起的,便說:「既然你顯然不願和我分享那件事,我要求你說出那個故事作為我勝利的獎品。」

  「首先你勾引我和你下棋,」慧妮裝凶道。「然後詭計得逞,現在又向我索取獎品。你難道沒有一點良心?」

  「沒有。說吧!」

  「好吧!」她歎道。「因為我不願意再向你求饒了。」她的聲音由於回憶而輕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就像昨天一樣。戴渥西先生,本地的音樂老師,決定在村裡開一場春季音樂會。他所教授的所有女孩都要演奏或唱一首歌以展示成果。我們一夥大約有十五人,以易莉莎天賦最好,因此戴渥西先生將主辦音樂會的榮耀給了她的父母。我根本不想去,但是……」

  「但是戴先生堅持要你去,否則會有遺珠之憾?」克雷猜測道。

  「老天,不!戴先生恨不得我不要去。因為每當他到家裡來聽我彈琴就淚眼汪汪的,逢人就抱怨說我的演奏太冒犯他的耳朵。」

  克雷對於那位音樂老師感到一陣莫名的憤怒。「這人必定是個笨蛋。」

  「不錯,」慧妮輕快的微笑。「否則他早該知道每次他來上課,我就在他的鼻煙壺裡灑胡椒粉。總之,音樂會那天早晨,我向父親懇求、力爭讓我不去,但他堅持我非去不可!回想起來,如果不是我心血來潮要女傭為我送一張紙條,父親可能會心軟的。」

  克雷隔著酒杯對她微笑。「紙條上寫什麼?」

  「我說,」慧妮閃著明眸承認。「我得了霍亂臥病在床,他得獨自到音樂會去,要求大家為我祈禱早日康復。」

  克雷開始捧腹,慧妮正色道:「我還沒說到好笑的部分呢,凌先生。」他壓抑笑容,慧妮接下去說:「父親對莉絲大發雷霆,因為她幫著我撒謊。接下來我只知道,莉絲將我塞進一件太短的衣服裡,因為我告訴她,我不去音樂會,不需要修改衣服。然後父親將我押上馬車。當然,我根本沒有練習,於是我請求父親讓我回屋子拿樂譜,但他氣得不聽。

  「方圓之內的鄰居都聚集到莉莎家中,莉莎一如往常像個天使似的表演,麥瑪格的曲子也受到好評。我是壓軸。」慧妮黯然的沉默下來。剎那間她彷彿又坐在擁擠音樂廳的第三排,就在保羅背後,而他則盯著易莉莎演奏時那甜美、清純的側影。保羅和大家一起跳起來為莉莎喝彩,而慧妮則站在他背後,猛拉那件短而不合宜的粉紅洋裝,痛恨著自己那副到處是手臂、腿、膝蓋和手肘的身軀。

  「你是壓軸,」克雷開口道,嘲弄的聲音將慧妮從不快的回憶中喚醒。「即使沒有樂譜,你的表演還是贏得滿堂彩,並被要求演奏安可曲?」

  「應該說,」慧妮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矯正他。「他們的反應是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儘管慧妮隨口的訴說,克雷發現這個故事是沉痛而非好笑。他恨不得在當時痛快的修理那些曾經羞辱她、心胸狹窄的鄉巴佬,從那個音樂老師起,到她愚蠢的父親。在內心深處,他對她懷著一份脈脈的柔情與痛惜;這令他驚訝和困擾,於是他舉起杯子喝酒,掩飾自己紊亂的情緒。

  慧妮怕他會為她難過,笑著釋然的揮手。「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提供故事背景。我樂壞的原因是後來發生的,當時大家都在外面的草地上用餐。餐後要頒獎給最佳表演者,而宜莉莎要領獎。不幸的是獎品不見了,據說它被藏到草坪上最大的那棵樹上。」

  克雷審視她,灰眸閃著欣然的猜測光芒。「是你藏的嗎?」

  慧妮臉紅。「不,但是我造謠說它在樹上。總之,大家才剛開始用餐時,莉莎突然從樹上滾下來,像石頭般的掉在桌子上。我覺得她是一個漂亮的餐桌裝飾品--穿著粉紅和白色的篷群,躺臥在三明治和布丁之間,於是我開始大笑。」慧妮笑著回想那副情景,接著她想起保羅奔去救莉莎,以他的手帕為她拭淚,並對慧妮怒目而視的模樣。

  「我猜想,當眾人看到你笑時,就責備你把獎品藏在樹上?」

  「哦,不,眾人都忙著將莉莎從他們的午餐上移開,沒空注意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黎彼得倒是注意到了,並且猜想是我在搞鬼,尤其是他知道我爬樹爬得比他快。他嚇唬說要當場修理我,但麥瑪格告訴他,應該讓父親抽我一頓鞭子。」

  「你的命運是哪一種?」克雷問。

  「以上皆非,」慧妮的笑聲使克雷聯想起風鈴。「彼得氣得不聽瑪格的話,而我是太肯定他不會打我,根本想過要逃走。結果他揍了瑪格一拳,」慧妮高興的說。「哦,天啊!我永遠忘不了當瑪格在草地上滾一圈又坐起來時,彼得臉上的表情。她那個黑眼圈是世上最漂亮的。」

  他們隔著棋桌相視而笑,愉快的沉默中只有木柴燃燒的喜悅爆裂聲。克雷放下杯子起身時,慧妮的微笑褪去。她看看先前僕人站立的門口,才發現他早已不在。「實在太晚了,」克雷走向她時,她匆忙起立說。「我得馬上回去。」

  他在距她一寸處停住,以低沉且無比輕柔的聲音說:「謝謝你賜予我生平最愉快的夜晚。」

  看見他的眼神,她開始情不自禁的心跳,同時腦中發出尖銳的警訊。「請你不要靠近,」她狂亂的低語。「這樣使我感覺像一頭快被捕捉的兔子。」

  克雷眼中露出笑意,聲音則平靜而誘人。「如果我站在房間的另一頭就吻不到你了,小東西。」

  「不要這樣叫我,更不要吻我!上次在河邊的事我才剛原諒你呢!」

  「恐怕你得再原諒我一次了。」

  「我警告你,不會的,」慧妮低語,同時他將她拉進懷中。「這次我絕不。」

  「太可怕了,但我仍要冒險。」他沙啞的低語,張開雙唇飢渴的覆在她唇上。兩人碰觸的震撼有如電擊一般。他的雙手在她背上游移,使她緊密的貼著他堅硬的身軀。他徹底、堅持而綿長的吻她,當她張開顫抖的唇迎接他探索的舌頭時,他的舌頭撤退、再深入,以某種未知而激烈的節奏,在慧妮體內深處引起一團激情之火。

  他煽情的愛撫,嘴與她貼合的感覺、雙腿親密的壓在她身上的力量,使慧妮的身體在他懷中悸動不已。她無助的屈服在他那貪得無厭的雙手和嘴唇之下,同時她的心靈卻逐漸麻木、死亡。接吻持續越久,她就分裂得越厲害。她彷彿變成兩個人,一個溫暖而馴服,另一個卻驚惶而癱瘓。

  當他終於退開時,慧妮無力的讓額頭垂靠在他胸口,手掌貼著他漿硬的白襯衫。她佇立著。心亂如麻,惱怒著自己和他。

  「現在我可以請求你的原諒了嗎,小東西?」他輕快的嘲弄,一面抬起她的下巴。「還是等一下?」慧妮向他抬起煩亂的綠眸。「我想最好等一等。」他自嘲地笑道。他在她額頭吻一下,轉身離開房間,半晌後拿著她的緞質斗篷回來。他為她披上,當他的手碰觸她的肌膚時,她打顫、哆嗦。「冷嗎?」他喃喃地道,一面從她背後伸手環住她,使她的背靠在他胸前。

  慧妮緊縮的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她心慌意亂、羞愧、惶惑、憤怒又厭惡自己。

  「我不至於使你說不出話來吧!」他嘲弄的低語,氣息觸動她的秀髮。

  她開口,但聲音是壓抑的低語。「請你放開我。」

  他一直沒有再嘗試和她談話,直到他們回到她家的馬車入口處。「慧妮,」他煩躁的說,一面在她開門、正要走進去時拉住她的手臂。「我要和你談談,我們之間必須溝通一下。」

  「現在不行,」慧妮木然的說。「改天吧!今晚不行。」

  慧妮徹夜未眠,一直試圖理解凌克雷在她身上所挑起的迷亂與銷魂的情緒;他如何成功的擁她入懷、掃蕩她的計劃、她對保羅的夢想、她的矜持與尊嚴。

  她翻身將臉埋在枕頭中。從今以後,她將避免再和他獨處。今後與他的任何接觸必須是短暫、非私人而公開的。她的錯誤--而她將絕對、絕對不再犯--是她今晚太過喜愛他的陪伴、對他的魅力太大意了,以至於竟然開始將他視為朋友。

  朋友!她痛心疾首的想,同時翻身仰躺,瞪著床頂罩篷。一條蟒蛇都比那人可靠!這個浪蕩的好色之徒連教堂裡的聖徒都敢勾引。他會不知節制的去追求,越辛苦,越艱難,他似乎就越起勁。現在慧妮知道了。毫無疑問的,自己就是他的獵物。他打算誘拐她、羞辱她,無論如何都不放手。

  為了她和保羅著想,他倆的婚約越快宣佈越好,因為即使是凌克雷,也不敢追求名花有主的女人,尤其對方已是一位出色的人選!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3:28

第十一章

  慧妮順一順頭髮,再細查一眼身上這件在脖子和手腕處綴有荷葉邊的綠色羊毛洋裝。失眠使她有黑眼圈,然而她看起來仍是漂亮、清新而嬌俏的。絕不是心懷不軌、設計圈套,想要迫使男人表明心跡的類型。

  她一面在心中預演她的策略,一面下樓走向保羅正在等候的客廳。她要讓他誤以為德華姨父是來接「她」和安麗姨媽返回巴黎。如果這點都不能刺激保羅向她求婚,其他也別無良策了。

  由客廳門口看去,保羅顯得如此英俊瀟灑,她恨不得拋開禮俗顧忌,向他求婚。但她只是開朗的說:「好個可愛的下午,我們到花園散步好嗎?」

  他們一置身那圍繞玫瑰花叢、修剪整齊飽高聳籬笆之內,保羅便將她擁入懷中,親吻她。「我要彌補忽略你多年的缺憾。」

  這正是她需要的開場白。她退開,愉快的微笑說:「那麼你得趕快,因為你有許多年要彌補,而只剩下幾個星期可用。」

  「什麼意思?只剩下幾個星期?」

  「在我和姨父、姨母回法國之前。」慧妮解釋道,幾乎是鬆了一口氣的看到他臉上掠過的一絲陰霾。

  「在你回法國之前?我以為你要留在家鄉。」

  「我在那裡也有家,保羅。而且在某些方面比這裡更親切。」他顯得如此煩亂,使慧妮感到罪惡,然而他能阻止她回法國的唯一方法是向她求婚,而且他知道。

  「但是令尊在這裡,」他爭辯道。「我在這裡。難道這不能代表什麼嗎?」

  「當然能夠。」慧妮低語,一面轉開目光避免讓他看到這些所代表的意義。他為何不能、簡單的說:「請你嫁給我」?她感到納悶。她轉身背對他,假裝欣賞一朵紅玫瑰。

  「你不能走,」他以壓抑的聲音說。「我想我愛上你了。」

  慧妮的心臟停止跳動,接著開始狂跳不已。她想要投入他懷中,但這樣操之過急;他的表白是不慍不火,並不具體。她步下小徑,回眸嫵媚的微笑。「我希望當你確定你的感覺後,你會寫信告訴我。」

  「哦,不,你不能!」保羅笑著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了回來。「石小姐,你到底愛不愛我?」

  慧妮克制住許下永恆承諾的熱情。「我『想』我愛你。」她閃著明眸說。

  保羅並未如她所預期的追問下去,而是突兀的放開她,表情疏遠而封閉。「我今天下午還有事。」他冷靜的說。

  他要走了,她震驚、絕望的發現。她有一股最恐怖、恥辱的感覺:他看穿了她的計謀,知道她企圖操縱他、逼迫他。

  他們走到屋子前面,他那輛簇新的馬車在下面的環形車道上等候。保羅迅速而客套的吻一下她的指尖,然後轉身要離去。他跨出一步,又轉過身來。「我到底有幾個對手?除了凌克雷之外。」

  慧妮的精神瘋狂的高昂了起來。「你喜歡有幾個?」她笑道。

  他瞇起眼睛,張開嘴巴預言又止,然後改變主意轉身離開。

  慧妮的笑容褪去,心如刀割的目送他跳下台階,她的心隨著他的步伐奏著輓歌。她逼迫他表明心跡,現在她知道他的心意了:他只是打算無傷的和她調情一番。他以前不要她,現在還是一樣。

  到了馬車邊,保羅停下來從車伕手中接過韁繩,然後又停下來。他佇立在原地,背對著她。慧妮注視著他,一面開始熱切、哀求而不知所云的喃喃祈禱。

  在緊張的沉默中,她不敢卻又不自禁的盼望,看到保羅緩緩轉身,仰首注視她……然後開始邁開步伐。慧妮還看不清楚他的臉孔時,雙膝已顫抖得幾乎站不住。「石小姐,」他以含著笑意的聲音說。「我突然想到,關於你的事情我只有兩種選擇。我只能避免將來和你的一切接觸,因而結束我的痛苦--或者我可以和你結婚並延長我的痛苦。」

  慧妮注視他那嘲弄的藍眸,發現他早已做好決定。她試著對他微笑,但過於釋然而哽咽的說:「你知道你絕對不會原諒自己臨陣退縮的。」

  保羅開懷大笑並張開雙臂,慧妮撲向他,又哭又笑的。她將臉頰抵著他那沉穩而有節奏的心跳,狂喜的感受他那強壯的手臂佔有的緊擁著她。

  她感覺自己彷彿被罩在一團安全的金色光圈中,因為保羅剛剛以他的愛作為一份無價之寶送給她,他如此的感激他,禁不住要跪下來哭泣:保羅愛她,他要娶她--而這是「證明」,確切而不容爭辯的證明她的確在法國脫胎換骨了。她不只是一位打扮入時的仕女,她是有血有肉。而且有人喜歡的。她不再是一個不可就藥的怪胎,村民不會再譏笑她以前為施保羅所做的傻事;他們選現在會笑談說,施先生一直喜歡她的,只是耐心的等她長大。她可以在這些她在意的人們之中揚眉吐氣了;她在他們以及父親眼前扳回面子了。她鬆了一大口氣,幾乎喜極而泣。

  「我們去找令尊。」保羅說。

  慧妮抬起頭來,愉快而不解地注視他。「為什麼?」

  「因為我想正式向他提親;向你姨媽提親於禮不合。雖然,」他為難的說。「我寧可那樣做。」

◆    ◆    ◆

  「文生,我父親呢?」他們一走進屋子,慧妮便急急問道。

  「到倫敦去了,小姐,」管家回答。「他一個小時前出發的。」

  「倫敦?但是我以為他打算明天才走的。為什麼改為今天?他會提早回來嗎?」

  一向無所不知的文生竟宣稱他一無所知。慧妮看著他揚長而去,感覺她的喜悅彷彿已日暮途窮。

  保羅看起來像是一位嚴陣以待卻發現衝突暫緩的人,感到啼笑皆非。「他什麼時候回來?」

  「至少五天以後,」慧妮纖細的肩膀塌下來。「正好趕上他的生日宴會。」她沮喪的呻吟。「邀請卡已經寄給親戚。但除非他在下午提早回來,否則我們當天無法和他談話。星期日,上過教堂後?」她試問,略微開朗一點。

  保羅緩緩搖頭,沉吟道:「我想要取得兩匹配對的純種馬作為聘禮--你一定會喜愛它們的。如果我想要趕上在漢普敦公園的拍賣會,就必須星期六出發,就是令尊回來那天。」

  慧妮盡量使口氣不要顯得那樣失望。「你要離開多久?」

  「不超過兩個星期--九天或十天,頂多。」

  「那好像是永遠。」

  保羅擁住她。「為了證明我有多麼慎重,我星期六那天會整天守候,以便若令尊提早回來可以見他。而且,」他又說,對著她哭喪的臉輕笑。「我還要延後出發時間,以便在他的生日宴會上停留幾小時--如果你打算邀請我?」

  慧妮微笑點頭。

  「然後,如果在宴會上沒有機會和他談話;我猜想恐怕沒有,你可以在宴會之後告訴他,我一回來就要正式登門拜訪他。好了,」他咧嘴微笑。「這樣聽起來我像不像一個逃避婚約的負心漢?」

  保羅離開後,慧妮考慮告訴安麗姨媽這個消息,但又決定暫時保留。她想要獨享這份喜悅,而且她的迷信使她不敢在保羅親自來提親之前向人說起。此外,父親必定會在星期六那天提早回來,以便保羅和他談話。然後他們可以在當晚的生日宴會上宣佈他們的婚事。

  這個想法使慧妮喜不自勝,她走進屋子和姨媽共進午餐。

◆    ◆    ◆

  依照慣例,藍克雷一面吃午餐一面翻閱信件。除了平常的業務信件和邀請函,還有母親和弟弟的信。藍克雷笑著想到母親得知他終於要結婚、給予她盼望多時的孫兒時,她的驚喜。他要給她大約六個孫子女,他笑著決定,而且他希望他們個個都有慧妮的綠眸。

  他保持微笑的處理慧妮洗塵宴會上所戴珠寶首飾的賬單。

  接著,他開始閱讀秘書詢問如何處理複雜產業的來函。在每一個詢問之下寫上明確而詳細的指示。

  管家在門口清喉嚨。「石先生來看您,爵爺,」克雷抬起頭時,他解釋。「我當然告訴他,您在用餐,但他堅持說事情十萬火急,不能等。」

  「很好,帶他進來。」克雷不悅的歎道。對於慧妮,克雷具有無限的耐心;至於未來的岳父大人,則一點都沒有。其實,他已經盡全力在忍受此人了。

  「在我動身到倫敦去之前必須先過來,」馬丁一面解釋,一面疾步走過來,坐在公爵對面。

  「大事不好了,而且可能會更糟,如果您--我們--不立刻採取行動。」

  克雷對那位伺候他用餐的僕人略微頷首遣開他,然後等他關上門,才將冷漠的目光轉向那位不速之客。「您說什麼,馬丁?」

  「我說出事了。一件棘手的事。是施保羅;我離開時他和慧妮在一起。」

  「我說過施保羅沒問題。」克雷不耐煩的說。

  「那麼您最好開始提防他,」馬丁氣急敗壞的警告。「慧妮十五歲時曾經鬼迷心竅的想要將施保羅從易莉莎手中搶走,目前她還不死心。如今那個可憐的傢伙也想要和她結婚,而且只差一步就要向她求婚了,天曉得怎麼回事,因為她逼得他走投無路。也逼得『我』走投無路。」

  克雷的聲音沉重的含著譏諷。「對於一個已經向她求婚、被稱作『可憐的傢伙』的人,我只能稱讚施保羅的眼光。但是,我已經告訴你許多次了,我能夠對付慧妮而且--」

  馬丁急得跳腳。「你『不能』對付她,你『以為』可以,其實不然。該死!她是一個固執、任性的鬼靈精。一旦她心血來潮,她就不達目的絕不終止。」

  馬丁取出手帕擦拭滿頭大汗。「一旦她挑起施保羅想要娶她的慾望,她有可能會自認為已經達成目標,然後將他完全拋到腦後。另一方面,」他以世界末日般的口吻強調。「如果這個丫頭真正想要『嫁』他,她就會非嫁不可。你瞭解我這番話嗎?」

  一雙冰冷的灰眸無情的注視他。「瞭解。」

  「好,很好。那麼我們必須阻止施保羅向她提親,辦法就是立刻告訴慧妮,她在七月就和你訂婚了。告訴施保羅、告訴大家。立刻宣佈你們的婚約。」

  「不行。」

  「不行?」馬丁大惑不解的重複道。「那麼你要如何處理施保羅?」

  「你有何建議?」

  「我說過了!」馬丁狂亂的說。「命令慧妮放棄對施保羅的念頭、命令她準備馬上和你結婚!」

  克雷幾乎失笑。「馬丁,你曾經真正的『命令』過令嬡做她不願做的事嗎?」

  「當然!」

  克雷的嘴角帶著笑意。「而當你『命令』慧妮時,她可曾服從你的權威、聽從命令?」

  馬丁癱在椅子上,懊喪的面紅耳赤。「我最後一次『命令』女兒是在她十四歲時,」他承認道。「我命令她要多學學易莉莎,於是後來的兩個月內,慧妮不斷的向我屈膝行禮。進出每個房間都行禮,向管家、廚子、馬匹行禮。每次我一看到這鬼丫頭,她就丟下手中的工作跑來向我行禮,不然就是一直扇動睫毛做出可笑的動作……她說這是服從我的命令,學習易莉莎。」

  「慧妮將會聽從我的命令,」克雷以斬釘截鐵的口吻說。「但是在我準備好告訴她婚約之前,任何人都不准提起。我認為時機恰當時,自會告訴她。聽清楚了嗎,馬丁?」

  馬丁順從的點頭。

  「很好。」克雷說,一面從桌上那堆信件中拿起一隻信封拆閱。

  馬丁緊張的以手指拉扯領結。「還有一件小事。」

  「好,說吧!」克雷頭也不抬的說。

  「是吉安麗夫人。她有一種荒唐的想法,認為慧妮不喜歡你。我希望你能夠說服她說這不成問題。」

  「為什麼?」

  「因為僕人告訴我,她寫信到歐洲的各個領事館找她的丈夫。我猜她想要找到他,請他立刻趕來。」

  公爵的面孔罩上一層寒霜,馬丁不禁瑟縮。「你是說她反對這門婚事?」

  「我的天,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馬丁歇斯底里的辯解。「吉安麗是一個明理的人,但她對慧妮太心軟。在你告訴她我們的作為--並且她的震驚消退之後,她也認同這是天作之合。她說你是全歐洲最出色的對象,而且在英國再也沒有比柯萊莫家族更高貴、更有權勢的了。」

  「我很欣慰吉夫人如此明理。」藍克雷略微緩和下來。

  「才怪!」馬丁反駁道。「她抗議我們背著慧妮進行協議。」他憤恨的說。「她指責我是一個無情無義、沒有人性的父親!」公爵臉上頗有同感的表情刺激馬丁自我防衛。「她也指責『你』專制霸道,她說她不喜歡你玩弄女人的惡名。總之,吉夫人認為我們兩人都配不上慧妮。」

  「想不到我送你的十萬鎊小禮物絲毫不能使她軟化。」藍克雷譏刺的說。

  「她說那是賄賂。」馬丁宣稱,接著又因為公爵凌厲的眼神而退縮。「吉--吉夫人要求你保證,不會強迫慧妮嫁給你,而且會先給她充分的時間培養對你的『感情』。如果她不能獲得你的親口承諾,我想她會促使丈夫阻擾這門婚事。他和最高階層有接觸,他的話是舉足輕重的。」

  出乎意料的,公爵陰鷙的表情因真誠的喜悅而開朗。「如果吉爵士想要維持他在最高階層的影響力,就不會和我作對。不怕你笑話,馬丁,我也是舉足輕重的人。」

  馬丁離開之後,克雷起身走到窗前。靠著窗台,注視工人在草地的另一頭築起一座亭台。

  如果馬丁昨天就來找他,並唆使他強迫慧妮嫁給他,他或許願意考慮。在昨夜之前,慧妮一直是他想攫取的一件物品--一件珍貴的物品,甚至是一件寶貝,但也僅是一件物品。在艾家的舞會上,他曾想過將慧妮納為情婦,但冒瀆一位出身良好的處女還是違背他對女人的榮譽原則。此外,提供子嗣是他責無旁貸的。於是,當他在艾家花園俯身注視她燦爛如花的笑容時,他想到了一個既能完成責任又能滿足慾望的良策:他要明媒正娶石慧妮。

  在昨夜之前,慧妮一向只是他意淫的可愛對象,兼他的繼承人的母親。但是經過昨夜,情勢改變了。昨夜,她碰觸到他內在一條未知的溫柔而想呵護他人的心弦。

  他聆聽她笑談一個對他而言是悲傷而非滑稽的故事:一位沒有母親的少女被迫在一屋子無知的草包之間生存。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她少女時代所感受的那種痛苦、挫折和憤怨。

  他不喜歡她的鄰居:在他眼中,他們心胸狹窄、饒舌多嘴的鄉巴佬。而且從他們一得知慧妮返鄉的消息那一刻起,就不斷的彼此--並向他--大肆談論她少女時期的奇端異行,與她倒追施保羅的趣聞。

  如果向他們顯示她能迷倒施保羅,是慧妮扳回尊嚴的唯一方式,克雷願意讓她去做。讓她向村民多顯示幾天。藍克雷有此雅量……只要施保羅不要真的向她父親提親。藍克雷的雅量不至於大到容許她真的和別人訂婚。這點他無法容忍。

  心意已定,克雷回到桌前。馬丁要離開五天,他等不及要再見慧妮一面。需要一個見她的借口、一點使她願意見面的手段。他思考可行性,然後面露滿意的笑容,想起她曾經親自向他挑戰賽馬,她要騎「飆駿」和他對抗。

  他拿起一張信箋,開始細心斟酌措詞:必須以挑戰的口吻,而不是只供她拒絕的邀請函。

  「親愛的石小姐,」他迅速下筆。「敝人相信你提過,希望以該匹種馬展示你的精湛騎術。敝人星期三上午可以在任何你所選的賽馬場奉陪。然則,如果小姐後悔自己的失言,敝人自當諒解你之所以改變主意並非懦弱,乃因該駒確實野性難馴,情有可原。謹此。」他灑上細沙掠乾墨漬並封緘。他志得意滿的命人將信送給石小姐,並等待回復。

  十五分鐘後僕役帶著慧妮的答覆返回:她寫得一手學者風範的漂亮行書,而不是許多出身良好卻無知的女性所寫的鬼畫符。上面沒有稱謂,她寫道:「星期三上午十時在樹林附近、施家土地的西北角與您會面。」如此而已。但足以使藍克雷含笑的起身伸懶腰。他吹著口哨,漫步穿過寧靜的宅子,下樓去換馬褲。

◆    ◆    ◆

  星期三上午,藍克雷策馬爬上俯瞰施家樹林的山坡時,迎接他的景象使他緊急勒馬。下面到處是帳篷,篷中是撐著花花綠綠陽傘的女人以及穿著禮服的男人,那些沒有帳篷、較不鋪張的觀眾或騎馬、或站在馬車上,也有徒步站立的。

  只要再添幾個耍把戲、跳火圈的,這裡就成了場面十足的鄉間嘉年華會了。沒想到他還在思量,就有人吹起號角,眾人一起轉身注視他下山坡。「」

  從小心低垂的眼皮下,慧妮斜眼打量凌克雷的馬。她看到一匹狩獵種馬的四條矯健美腿、肌肉賁起的胸部和臀部。由於視野所限,她所能搜集的其他訊息只有:騎師穿著閃亮的棕皮馬靴和極為合身的鹿皮馬褲。

  「你以為我們要做生死決鬥嗎,石小姐?」藍克雷將馬騎到她身邊的起跑線上,一面嘲弄地道。

  慧妮抬起頭,打算以冷漠的客套對待他,但他那孩子氣的笑容如此令人難以招架,她竟差點對他回笑。兩位鄰人上前向他致意,引開他的注意力。

  慧妮看著他和他們談笑。他坐在那匹雄壯高大的駿馬之上,顯得如此平易近人、談笑風生,她幾乎不相信他和那位伺機撲向她,貪婪擁吻她的無情掠奪者是同一個人,一面是她可以非常喜歡的,另一面則是她害怕而且有充分理由不信任的。

  易莉莎的父親再度吹起號角,而她胯下的「飆駿」狂亂的抽搐一下。「準備好了嗎?」保羅向慧妮與狂亂喊道。

  當他舉槍對空時,慧妮傾身對著克雷以外的灰眸親切的微笑,溫和的說:「如果你不介意跟在我背後,先生,我將樂意為你帶路。」

  克雷縱身長笑,槍聲響起,他的馬箭步衝出。由於適才的事出意外,他不得不倉促俯拾剛才放下的韁繩,而當他穩住陣腳時,慧妮早已領先了一段距離。

  他的馬「戰神」奮力追趕,揚蹄蹬著堅硬的草皮,但克雷輕輕勒住它,保持實力等待良機,同時他們轉向西方,沿著溪流奔馳。「慢慢來,」克雷安撫他那匹衝刺的坐騎。「看看她在我們採取行動之前有什麼本領。」

  前方的「飆駿」以完美的姿勢跨越一道矮石牆,克雷讚賞的微笑。慧妮在馬上顯得輕盈而可愛,以專家的技術駕馭那匹初出茅廬的種馬。在他們轉彎進入最後一段賽程時,克雷看出「飆駿」漸露疲態。在樹林邊的下一個急轉彎時,克雷已決定追過慧妮,於是在馬上好整以暇的放鬆韁繩。剎那間,「戰神」大步以吞噬般的姿態向前疾衝。

  他們在下一個彎道兜得很大圈--然後藍克雷的呼吸在胸中凍結了。「飆駿」正在前方轉向……馬背上是空的。克雷硬生生的勒住「戰神」,心驚肉跳的回頭四顧。

  然後他看到她了。她躺在樹林外圍一棵大橡樹下。她的上方有一根突出的大樹枝,必定是在她轉彎太急時將她絆下馬了。

  他翻身下馬,奔向她,生平從未如此驚駭過。他狂亂的尋找脈搏,發現在她纖細的脖子上有穩定的跳動,接著他開始察看她的頭是否有傷口。當他想起有人頭上撞傷而從此昏迷不醒時,不禁冷汗直冒。

  他發現她頭上並沒有傷口或腫起,便以雙手在她四肢摸索,尋找斷裂的骨頭,也沒有。於是他扯下外套枕在她頭下。他跪坐下來,開始搓她的手腕。

  她的眼皮眨動,克雷幾乎因如釋重負而呻吟出聲。他溫柔的拂開她額上的秀髮,俯身向她。

  「沒事了,小東西。你哪裡受傷?可以說話嗎?」

  湛綠的眸子張開,冷靜的端詳他。當她露出顫抖而肯定的微笑時,他想道:她的眼睛真美。

  但她的第一句話卻使他胸中的溫柔一掃而空。「你應該記得,」她低語。「發生意外時,『我』

  是領先的。」

  克雷難以置信。他以戰慄的腿站起來,靠在樹幹上,驚訝的瞪視她。

  「扶我起來好嗎?」半晌後她問。

  「不,」他恨恨的說,同時雙臂在胸前交叉。「我不要。」

  「很好,」她歎道,略微僵硬的起身。「但是你太沒有風度了。」

  「最沒有風度的是像你這樣,發現自己不能保持領先,就假裝落馬。」

  她古怪地看他一眼,伸手拾起他的外套,拂拭乾淨遞給他。她懺悔的搖頭,但克雷看到她唇上有一抹輕笑。「這是我最可惡的缺點之一,」她誇張的歎息承認。「而且我常常感到後悔,真的。」

  「後悔什麼?」克雷問,對她那張無辜的可愛小臉感到忍俊不注「作弊,」她嚴肅的回答。「我贏不了就作弊。」她以手指梳理秀髮,對著髮絲上的落葉皺眉,克雷則逕自微笑。她只要聳聳肩或搖搖頭,就能夠顛倒是非黑白。

  當慧妮在落葉中尋找馬鞭時,克雷步向他的馬,翻身上馬。他騎向「飆駿」,抓住韁繩,將它領向慧妮。但當她伸手時,克雷故意將馬拉向前一點,使她構不著。「你誠實的告白非常動人,小姐,」當她垂下手,對他蹙眉時,他解釋:「所以我也要向你坦承一件事。我是那種嫉惡如仇的人,會不擇手段的阻止作弊者獲勝。」

  他牽著她的馬,走開幾步,然後轉頭注視她,慧妮正憤恨不平的瞪著他。「回去的路並不長,」克雷笑著提醒她。「也隨時會有人過來瞧瞧我們為何耽擱了。無論如何,你休想再上馬完成比賽。」

  慧妮瞇起眼睛盯著他牽著她的馬碎步離開。在挫敗、驚愕之下,她以鞭子抽自己的腿,然後痛得哀叫。她垂頭喪氣的跌坐在地上等待救援,但她坐得越久,一切就顯得越可笑。她根本不是故意落馬的。如果她犯了什麼錯,就是愚蠢的回頭看看凌克雷是否快追上了。當她回頭時,一根突出的低垂樹枝擊中她的胸口。

  慧妮很想繼續氣克雷如此羞辱的丟下她,但她氣不下去。她不斷回想當他伏身看她時,顯得多麼驚惶。當他低聲說:「沒事了,小東西」時,由於關切而聲音沙啞,由於擔憂而臉色死灰。

  慧妮拔起一把草,歎息的投向前。她多麼希望凌克雷能甘於做她的普通朋友。他會成為很棒的朋友,她想。他可以那樣迷人、風趣,並且逗她發笑。或許當她結婚之後,凌克雷就不會再將她視為追求對象,然後他們能做朋友。或許--當保羅從彎道策馬而來,在她身邊勒馬時,她便忘了凌克雷。當他看到她坐在那裡,表情由擔心轉為惱怒。「你還有辦法解釋為什麼每次和凌克雷在一起,你們兩人就一起消失無蹤嗎?」

  他慍怒的問。

◆    ◆    ◆

  藍克雷牽著「飆駿」到達樹林那一刻,觀眾發出一聲驚叫。吉安麗夫人帶頭上前。「出了什麼事?」慧妮的姨媽嚷道。「慧妮人呢?」

  「她隨後就來。」克雷對她喊道。他轉頭看見慧妮已側坐在施保羅前面,策馬出了樹林。他注視著她,突然推翻了先前對她如何落馬的想法。無論她是如何落馬,都不是故意的,他判定。

  慧妮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到了終點線,慧妮從保羅的馬上滑下來,猶疑的瞧著凌克雷,不知道他向大家說了什麼。觀眾向她集中而來,同時那些曾為比賽結果下注的人嚷著要求她宣佈成績。

  克雷抓住她的腋下,舉她上他的馬,讓她側坐在他身前。「他們在等你告訴大家,誰贏了。」他開口道,不理會她由於他親暱的動作而不滿的表情。

  「我的馬落後一哩,」慧妮喊道。「凌先生獲勝。」她轉向克雷,低聲說:「其實應該是不分勝負。」

  他嘲弄的揚起眉毛。「你的馬已經累了,你住定要輸的。」他說。「但是你的馬術還不錯,在落馬之前就有自知之明。」

  「非常感謝你至少願意施捨的接受我的墜馬。」她一本正經的回敬道。

  克雷笑道:「如果你稍微知道我『真正』對你施捨了多少,你會嚇壞。」

  慧妮來不及思考他那句語焉不詳的話,他便輕易的將她放下。她站在保羅身邊,目送他掉轉馬頭,爬上山坡絕塵而去。

◆    ◆    ◆

  星期四慧妮悠閒的度過。保羅忙著準備出門,因此她幫忙家人準備父親的生日宴會,並處理與巴黎朋友的通信。

  星期五上午,她寫了一封長信給回到倫敦的艾美。她幾乎再也無法忍受對保羅的事情守口如瓶,所以暗示說很快就會有非常興奮的消息與朋友分享。最後她承諾要去倫敦拜訪艾美;慧妮知道這個承諾很快就會實現,因為她得去那裡採買結婚禮服和首飾。

  她拿著信下樓準備交寄,發現凌克雷剛剛駕臨。他和安麗在玫瑰廳中閒話家常,並禮貌的起立向走過來的慧妮致意。

  「我過來看看你是否已經完全從前天的意外恢復了。」他說,口氣中絲毫不帶慣常的嘲諷。

  慧妮知道他這是在為那天誤會她假裝落馬而道歉。「完全恢復了。」她說。

  「好極了,」他說。「那麼如果我又在棋盤上修理你一頓,你就不能說是頭腦遲鈍或精神欠佳所致。今天下午如何?」

  慧妮飛蛾撲火般的一口吞下他的餌--這天她愉快的和他在棋盤上廝殺、抬槓,而姨媽則坐在沙發上,一面做女紅,一面微笑的擔任伴護。

  當天晚上,慧妮躺在床上想睡覺,卻無法入睡。她舉起左手,在黑暗中注視那修長的手指。

  明天這裡是否會有訂婚戒指?可能,只要父親提早回來,讓保羅向他提親。那麼明天晚上,他們就能在宴會上宣佈喜訊。

  慧妮並不是唯一失眠的人,克雷雙手枕在腦後注視臥室的天花板,一面想像他們的初夜。他熱血沸騰的想像慧妮那滑膩、修長的身軀躺在他身下。她是一個處女;他將小心的挑逗她,直到她狂喜的在他懷中呻吟。

  懷著這個愉快的幻想,他翻身安然入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3:47

第十二章

  安麗夫人被大廳傳來的喧嘩聲所驚醒。她對著白花花的陽光眨眼,發覺腦中隱隱作痛,同時一陣不祥的預感泛過全身。

  馬丁的驚喜生日宴會是慧妮的主意,當時安麗馬上支持,希望能藉此拉近馬丁與女兒的感情。但那時她並不知道慧妮與柯萊莫公爵的婚事。現在,她則擔心三十位賓客之中可能會有人認出公爵,屆時天曉得馬丁和公爵處心積慮所安排的計畫會有何變故。

  她伸手到背後拉鈴繩召喚侍女,揮不去那股不祥之感,不情願的起床。

  當文生終於來敲慧妮的房門,告訴她父親回來時,已經是暮靄四合了。

  「謝謝你,文生。」慧妮沮喪的喊道。今晚本來是宣佈她婚事的絕佳時機;易家、麥家和有關人士都會在宴會上。她多麼希望看看他們知道保羅和她的喜訊時的反應。

  然而,她一面塗上康乃馨香味的肥皂,一面還是懷著希望:保羅仍可能在宴會上逮住機會,到時他們仍然能夠在今晚宣佈喜訊。

  四十五分鐘後,侍女葛莉絲站在背後審視慧妮的儀容,同時慧妮順從的來回轉身讓她檢查。

  「你看起來像一位公主。」莉絲帶著驕傲的微笑宣稱。從樓下和走廊上,慧妮聽到客人偷偷走動的聲音。

  她興奮的想像當父親發現客人是遠從巴斯、布萊頓、倫敦和罕普夏來慶賀他的生日時的驚喜模樣。「」

  站在陽台上,傾身俯視門廳的那人是父親,他的領結垂掛在漿硬的白襯衫上。以這副尊容面對「驚喜」,惠妮苦惱的想,一面走過去站在他身邊。下面,本地的客人不斷湧到,以喧嚷的「低語」相互問候,兒焦頭爛額的文生則引導他們魚貫進入客廳,一面告誡道:「先生女士們--夫人、老爺--我請求你們降低音量。」

  父親困惑的蹙眉,惠妮上前親吻他扎人的臉頰。「他們是來慶賀你的生日,父親。」

  儘管他的表情冷峻、陰鬱,惠妮仍然知道他感動了。「我猜想這是一項驚喜,我應該不要去注意屋子裡的吵鬧,是嗎?」

  「是的。」惠妮微笑。

  「我會盡量,親愛的。」他笨拙的拍拍她的手臂。

  突然傳來一聲杯子摔碎在地上的刺耳聲音。「哎呀,我的老天爺!」一個激動的女聲叫道。

  「包瑞蘭,」馬丁微側著頭辨認道。「這是她最喜歡也是唯一的驚訝表示。」他怪異的停頓一下。

  半小時後,馬丁一手挽著惠妮,一手挽著吉安麗走向客廳。在惠妮點頭示意下,文生推開門,馬丁受到熱情的「驚喜」與「生日快樂」的呼聲所歡迎。

  安麗正要上前扮演女主人的角色,但一位僕役阻止她。「對不起,夫人,但是這封信剛剛由一位信差專程送來,管家要我立刻送交給您。」

  安麗一看,信上是德華熟悉而親愛的筆跡。她歡喜的鬆一口氣,收過信急忙拆閱。

  惠妮尋找保羅,一時看不到,便走向餐廳確定一切正如安麗姨媽和她設計的:大把大把的紅、白、粉紅玫瑰插在巨大的銀缽和落地花架上。燭光中銀光閃閃,母親最好的麻紗布料、柔嫩的粉紅色調,鋪在所有的桌子上。「」

  她穿過大廳,瞥視舞廳。和其他兩個房間一樣,舞廳也以玫瑰花束裝飾得花團錦簇,為原來冰冷、樸素的房間增添色彩和浪漫氣氛。

  她聽見背後傳來保羅的聲音,微笑的轉身。

  「今天好想你,」他說。他的目光讚賞的在她優雅的象牙白裙裝上游移,然後移至她容光煥發的臉龐。「誰想得到,」他低語,一面將她拉入懷中,給她溫柔的深吻。「你竟會變成這樣的一位大美人。」

  安麗一面走進餐廳,一面仍貪婪的閱讀德華的來信。一瞥見惠妮象牙白的倩影在房間的另一頭,安麗立刻以愉快的聲音道:「親愛的,我終於從你那位遲鈍的姨父那裡收到回音了!他放假了……」她抬起目光,恰好目睹兩人匆忙分開,她震驚的張大眼睛。

  「沒什麼,安麗姨媽,」惠妮解釋道,緋紅的俏臉艷光照人。「幾天來我一直恨不得告訴你,現在再也等不及了。保羅和我一得到父親的同意就要馬上結婚。他將設法在今晚向他提親,以便我們--安麗姨媽?」惠妮說著,姨媽突兀的轉身走開。她似乎對惠妮的話充耳不聞。「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為自己倒一大杯酒。」姨媽宣佈說。

  惠妮呆若木雞的看著安麗從桌上抓起一隻高腳杯,攫起一瓶勃艮地葡萄酒,倒了滿滿一杯。

  「喝完這杯,」姨媽說道,將酒杯換到左手上,以右手提起她的淡紫絲裙。「我還要再來一杯。」說完,她抬頭挺胸的離開房間。「晚安,施先生,很高興再度見到您。」

  「如果她繼續這樣喝下去,明天早上她的頭就要遭殃了。」保羅蹙眉道。

  惠妮抬頭看他,臉上充滿困惑與關切。「頭?」

  「是的,頭。而你,我的甜心,今晚你的玉手要遭殃。」他托著她那裹在絲綢衣袖中的手肘,不情願的將惠妮領向客廳。「今晚你姨媽不能幫你招待客人了。」

  保羅果然說中了,一小時後,惠妮站在門口迎接遲到的客人,無聲的喟歎道。在法國時,一向由安麗姨媽在必要的場合擔任女主人;現在惠妮親自擔負這份重責大任,覺得自己需要三頭六臂。

  她向一位僕人示意需要更多的飲料托盤在客人之間傳遞,然後轉身迎接尤夫人。惠妮恐怖的注視這位寡婦身上駭人的打扮:紫色頭巾搭配紅色裙裝。「晚安,尤夫人。」她力圖鎮定。

  尤夫人完全不理會她的招呼,抬起單柄眼鏡,瞧著屋中。「我看今晚一點也不『安』,小姐。」尤夫人搶白道。「我看見施先生站在那裡,一手易莉莎,一手麥瑪格的左擁右抱,而凌先生連個鬼影子都不見。」她放下單柄眼鏡,對著惠妮愁眉苦臉。「我對你寄予厚望,丫頭,而你卻讓我失望。我以為你會當著我們這些無聊的街坊面前,生擒那位條件最好的單身漢。我還真冀望能聽到宣佈喜訊,結果卻看到你孤零零的站在那裡--」

  惠妮忍不住想告訴尤夫人保羅向她求婚了,但理智告訴她還不是時候。於是她答道:「喜訊會在保羅旅行回來之後立即宣佈。」

  「保羅?」尤夫人木然的重複道,然後打從惠妮認識她起,尤夫人第一次顯得啞口無言。「施保羅?」她又說。突然一簇恣意的欣喜在她眼中閃動,同時她再度掃視眾人。「凌先生今晚會來嗎?」她問。

  「會的。」

  「好,很好,」尤夫人說,接著輕笑道:「今晚應該是最有趣的夜晚。有趣極了!」她笑著走開。

  到了九點半,人潮轉為稀落。惠妮站在入口處,聽見有人在門廊上向文生說話,半晌後,凌克雷出現在門口。

  惠妮看著他走過來。他看起來英氣逼人:剪裁合身的黑色禮服裹著那寬闊的肩膀和長腿,完美的襯托出滾荷葉邊的白襯衫和領結。

  基於兩天前他們下棋時所交流的輕鬆友誼,惠妮微笑,並以誠摯的歡迎姿態,對他伸出雙手。「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她說。

  克雷握住她的雙手,滿意的露齒微笑。「你似乎望穿秋水在等我。」

  「如果是這樣,我也絕不會承認的,你知道。」惠妮大笑。她注視著他,似乎無法置信他是一位企圖誘拐她的花花公子,接著她發覺他還握著她的手,而且他們站得如此靠近,他襯衫上的荷葉邊竟輕觸她的上衣。她刻意的收回雙手,退後一小步。

  他以目光嘲弄她謹慎的撤退,但不予置評。「如果星期四輸兩盤棋,終於能夠博得你的善意,」他調笑道。「那麼我保證以後下棋都甘拜下風。」

  「你下棋不是故意讓我的。」惠妮嗔怒的橫他一眼。她以目光逮住一位僕人,示意他上前。她有板有眼的以女主人的姿態,要求他為凌先生拿一杯白蘭地。當她轉回向凌克雷時,瞥見他驚喜的發現她還記得他對飲料的偏好。

  他帶著驚喜的眼神說:「我們似乎棋逢對手。我贏了賽馬,而你贏了棋局。我們到底要如何才能一決雌雄呢?」

  「你真是不可思議!」惠妮笑著叱道。「我只是認為女性應該和男人受同等教育,並不表示我希望成為男人。」

  「差不多,」他說,目光若有所思的游移在她那細緻的面孔和誘人的身軀上。他那狎暱的讚賞目光使惠妮興奮與驚惶交加的心跳加快。「無論如何,」他繼續道。「我懷疑我們可以在任何一種技藝上公平競爭。身為男性,我的雄心、精力自然較為旺盛,而你則為文靜、淑女。」

  惠妮得意洋洋的笑道:「你的彈弓打得如何?」

  他停住要取飲料的手。「『你』會打彈弓?」他露出誇張的訝異神情,她不禁捧腹大笑。

  「這點我可不隨便告訴別人的,」她略微靠近一點,同時密切注意客人的喜怒。「但是我以前能夠在七十五步之外打下雛菊的花瓣。」隔著房間,她看到保羅走向父親,一時之間他似乎能夠和他單獨相處了,但是兩位親戚又從另一邊靠向他。惠妮發出無聲的歎息。

  他發覺自己似乎不能再獨佔她的時間,但她看起來如此美艷,他委實不願離開她身邊。此外,她簡直是和他打情罵俏,他很享受這一刻。「我非常敬佩。」他喃喃道。

  惠妮絲毫沒有注意到他情不自禁的沙啞嗓音,她正看著一位表親走近一群歡笑的客人。「你們有人瞭解史前的岩石嗎?」龐修貝大聲問道。「一個有趣得要命的話題,讓我來告訴你們。咱們從中生代說起……」惠妮逐漸驚恐的看著那群人歡樂的氣氛惡化為禮貌的靜聽,接著是壓抑的抵制。而她多麼希望父親的宴會歡樂而活潑!

  她轉向凌克雷,打算告退去引開表舅。「抱歉,我--」她轉頭,同時一位手足無措的僕人上前說香檳快沒了;緊接著又一位僕人來詢問晚餐的事宜。處理完兩件狀況之後,惠妮歉然的轉向凌克雷,見他對著屋內的情況皺眉。

  「你姨媽呢?她為何沒有幫你處理這些細節?」

  「她有點不舒服。」惠妮訥訥的解釋,一面看他盯著手持酒杯、魂不守舍望向窗外的安麗。

  「請恕我告退,」惠妮朝著表舅翹首道。「我得從修貝表舅手中解救那些人。他會長篇大論那套史前岩石構造,使大家無聊得要命。」

  「為我介紹你表舅,」克雷說。她顯得如此驚訝,於是他又說:「我來引開他,好讓你去照顧其他客人。」

  惠妮感激的帶他過去,為兩人介紹,然後佩服不已的看著凌克雷向老人鞠躬,口若懸河的引他說話。

  他以如此精湛的技巧施展他那套惡名昭彰的騙術,使得惠妮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將修貝表舅領到偏僻的角落,然後彷彿立刻全神貫注的傾聽表舅的每一句話。

  慧妮一整天焦慮的引頸等待父親,現在嘗到苦果了。到了十點半,她一面溫和的催促大家進入餐廳,一面恨不得找個安靜的角落歇息一下。客人沿著餐桌前進,挾取豐盛的食物,這時易莉莎的父親突然嚷嚷,使行列住腳,人們中止談話。「你說柯萊莫公爵失蹤了?」他不可置信的問一位來自倫敦的親戚。「你是指柯萊莫的藍克雷?」

  「是的,我以為大家都知道,」那位親戚答道,一面提高聲音使轉頭看他的人都能聽見。「昨天報上登出來了,倫敦正議論紛紛的猜測他的行蹤。」

  屋內人聲鼎沸的談論起來。慧妮的鄰居們端起盤子,簇擁在來自外地的消息靈通人士的餐桌旁。

  「這時候藍克雷人在法國,我猜想。」有人說。

  「哦,是嗎?」安麗夫人說,她興致盎然的臉孔泛紅,慧妮認為是酒精作遂。一提到柯萊莫公爵,姨媽心不在焉和懶散的神情便一掃而空。但是當姨媽顯然暢快的談論此人的是非時,慧妮的父親卻坐立不安且猛灌威士忌。

  慧妮個人則覺得這個話題窮極無聊,她忍住呵欠。

  「累了,小東西?」克雷在她身邊低語。

  「是的。」慧妮承認,同時克雷拉起她的手穿過他的臂彎,以強壯的手指覆蓋著她的,彷彿正設法將他的精力輸送給她。他不應該叫她「小東西」,她想,而且他不應該以如此親暱的方式拉她的手,但她太過感激他今晚的協助,而無法苛責這種瑣事。

  「我聽說上個月他的情婦在巴黎落單了,」麥瑪格說,轉身向驚駭的觀眾發言。「顯然藍克雷將她甩了,他取消歐洲之旅,隱居起來,並且--」

  「--並且,」尤夫人無情的接口。「現在正花一大筆錢整修剛買的一處鄉下莊園。你以為我們會相信她被甩了嗎?笨蛋!」

  在尤夫人伶牙俐齒的攻擊下,麥瑪格慍怒的面紅耳赤,轉身乞求的望著凌克雷。「凌先生最近到過巴黎和倫敦。您一定聽說過她自殺的消息吧?」

  「不,」克雷簡短的回答。「我沒有聽說過這種事。」

  瑪格的父親則轉變念頭。他撫著山羊鬍子,若有所思的說:「看樣子藍克雷給她一筆退休金--外加表現良好的獎金!」他還緩緩看了凌克雷一眼。

  慧妮感覺凌克雷臂膀的肌肉在她的指尖下堅硬起來。她仰首看他的臉,卻見他注視著麥先生和其他人,帶著幾乎使她退縮的極端憎惡與冷酷厭煩的表情。但當他的目光轉向她,表情軟化為淡淡的微笑。

  然而,藍克雷的內心卻不在微笑。他惱怒他的秘書,竟然不能隨便編個藉口制止這些流言!

  他正在心中草擬一份嚴厲的申誡函時,卻厭惡至極的發現,客人們竟開始為他下一任情婦的身份下賭注。

  「我賭杜拉娜伯爵夫人五鎊,」易先生下注。「有人接受嗎?」

  「當然有,先生,」麥先生狡猾的笑著宣佈。「伯爵夫人是舊聞了!五年來她一直追逐著藍克雷,甚至不顧那個垂死的可憐老伯爵,跟隨藍克雷到了法國。結果怎麼著?我告訴你:藍克雷當著一半巴黎人的面斷然拒絕她。施維妮小姐將是他下一個選擇,但是公爵將會正是娶她。公爵閣下的注意力下次會轉向施小姐,並且會娶她。有人有興趣和我賭一把嗎?」

  整段對話當著女士們的面進行極為失禮的,接著惠妮鬆了一口氣的看見姨媽終於開口干涉了。「麥先生,」安麗說,等到他全心全意注意她時有說:「您願意將賭注改為十英鎊嗎?」

  在姨媽有失身份的舉措之後是一段震驚的沉默,接著惠妮發現凌克雷發出強忍的笑聲,使整件事情顯得完全是一場玩笑。然後安麗轉向凌克雷。「您呢,凌先生?」她開朗的問。「您肯賭施小姐是未來的柯萊莫公爵夫人嗎?」

  克雷欣喜的牽動嘴角。「當然不,我有一個絕對正確的消息來源,藍克雷決定娶他在巴黎遇見的一位迷人的紅棕髮小姐。」

  惠妮發現尤夫人狡猾而犀利目光看著克雷。「你們的名字有顯著的相似之處,凌先生。你是否恰好和公爵有什麼關聯?」

  「我們比兄弟還親。」克雷馬上回答,咧嘴微笑顯得像是誇張的戲謔之詞。自此開始,談話轉向公爵豪華宅第的臆測,他那著名馬廝中的良馬,然後又一成不變的繞回到他的風流韻事上。

  克雷注視著未來的妻子,看她是否專心傾聽(並借此觀察她對他的評價),卻見到她以修長的手指掩飾哈欠。趁著群眾嘩然的嬉鬧,克雷傾向她,低聲嘲弄:「你不關心未來的柯萊莫公爵夫人嗎,我的小姐?」

  惠妮將目光轉向他,她露出慵懶、不自覺的煽情微笑,使克雷血脈中升起一道熊熊慾火;同時她一面撫平裙子,準備離開。「我當然關心她,」她嚴肅的低語。「我深深同情任何嫁給這種下流、無恥、可惡色狼的女人!」說著,她轉身走向舞廳指示樂隊開始演奏。

◆    ◆    ◆

  保羅毫無機會和惠妮的父親談話,惠妮心情沉重的看著時鐘的指針爬晌午夜十二點。保羅和她刻意選在他要離開前共舞以便抽出幾分鐘道別。惠妮欠身提起裙子,小心的跟在保羅背後離開房間。「」

  克雷肩靠著一根哥德式柱子舉杯就唇,並懷著佔有的驕傲與慍怒,注視惠妮偷偷的東張西望,跟隨施保羅離開。一位客人攔住她,在克雷的冷眼旁觀下,施保羅回到舞廳,拋開所有虛偽的矯飾,抓住她的手將她拉走。

  就是施保羅這個獨佔性的動作將銳利的怒火戳進克雷體內。他納悶的想,為什麼自己要像個該死的傻瓜般站在這裡,忍受瑪格賣弄風情,同時自己的未婚妻卻跟別的男人跑了?他帶著自嘲的微笑,想像自己快步走過去,告訴施保羅他不喜歡別的男人碰他的未婚妻,那會有多麼痛快。然後,只要幾句話,他就能讓惠妮明白,他那「下流、無恥」的愛好將永遠釘在她身上,她得準備在一個星期之內嫁給他!

  他鄭重的考慮就要這樣做時,尤蜜拉找上他。「瑪格,」尤蜜拉無情的咆哮。「不要再纏凌先生了,去整理你的頭髮。」

  她毫不留情的看著那位小姐憤怒的漲紅臉,轉身離去。「討厭的小鬼,」尤蜜拉轉向克雷。

  「那個女孩從裡到外就是個壞胚。她的父母省吃儉用想送她去倫敦,進入社交圈。他們負擔不起。而她也不屬於那裡。她自己知道,於是變得嫉妒而小心眼。」

  尤蜜拉發現他心不在焉,於是轉動那包著頭巾的頭,企圖找出他堅定不移的興趣所在。

  石惠妮,她微笑的發現,剛回到舞廳,她正是他視線的焦點。「我說,凌克雷,」她說。「如果你所中意的那個『迷人的紅棕髮小姐』就是我所想的,那麼你浪費太多時間了。她和施保羅的婚事在施保羅一回來時就馬上要宣佈了。」

  公爵的目光轉為冰冷與嘲諷。「對不起。」他以危險的輕柔聲音說,放下杯子走開,任由尤蜜拉以欣喜的滿意眼神目送他。

  惠妮感受凌克雷輕觸她的手肘而轉身,她那溫暖的笑容充滿感激。從他一開始引開修貝表舅那一刻起,他就細心的出現在任何需要一個練達、親切紳士的場所。他體貼而默契十足的主動在她需要時伸出援手。「你一定累壞了,」他在她耳邊低語。「現在你可以溜開去休息了嗎?」

  「我想可以了,」惠妮歎道。差不多所有客人都告辭或退到樓上準備過夜,而對於剩下的客人,安麗姨媽似乎非常樂意也能夠勝任女主人之職。「謝謝你今晚所有的幫助,」她說著轉身離開。「我非常感激。」

  克雷看著她消失在走廊上,然後刻意走向石馬叮「今晚客人走了之後,我要和你以及吉夫人談一下。」他簡短的說。

  單爬樓梯對惠妮疲憊的雙腿已是折磨。一旦來到房間,她花了十分鐘與背後那一長排細小的緞質紐扣奮鬥,才脫下裙裝。她傾身跨出衣服,一件閃亮的東西從內衣的領口滾出來。

  惠妮無限溫柔的從地毯上揀起那隻貓眼般閃亮的戒指,保羅給她的那一幕又浮現眼前。「這是提醒你,你是我的。」他低語,一面將戒指塞進她手中。

  此刻她緩緩的將戒指套在自己的手指上,一陣激烈的狂喜穿透她的全身。才半晌前她所感受的疲憊似乎在狂喜中消融了。

  她輕輕哼唱著裹上一件紅色絲綢晨褸,坐在梳妝台前卸下頭髮、梳頭。隨著那把象牙柄的梳子在她發間的每次起落,那顆閃亮的貓眼石彷彿著火似的在鏡中迸出火花。放下梳子後,惠妮伸手到面前,仔細欣賞她的訂婚戒指。她的訂婚戒指!「施太太,」她輕聲說,對著這些美妙的字音微笑。「施惠妮。」某種相關的事務觸動她的記憶……

  惠妮發出喜悅的笑聲地想了起來,匆忙走向她的書架。她從架上取出皮面聖經,迅速的翻頁,最後她提起書皮,使勁搖晃。一張髒污、折疊數次的小紙片落在地板上。惠妮拾起來,笑著閱讀:

  「本人石惠妮,年十五,心智正常、才識兼備(不管父親說什麼)在此宣誓、賭咒和承諾,有朝一日將令施保羅娶我為妻。並將使麥瑪格和其他所有人收回他們對我說過的惡言。未來的施保羅太太宣誓、簽署。」

  下面的簽名是「施惠妮」,而且顯然是執迷不悟的練習寫這個渴望的名字不下數十次。

  多年之後閱讀這張字紙,想起當時迫使自己寫下誓言的絕望心情,使惠妮對手上好端端戴著保羅戒指的事實更加欣喜不已,到後來她感覺若是不讓別人瞧瞧她的戒指、分享她的喜悅,她就要爆炸了。

  此時此刻上床睡覺是不可能的:她的心情較適合手舞足蹈一番!她必須找個人說說、非說不可……惠妮猶豫幾分鐘,然後高興的決定告訴父親:保羅快要向她求婚了。他一定記得當年她如何追求保羅,所以必定會很欣慰的發現鄰居再也沒有嘲弄她的小丑行徑了。現在,是施保羅在追求「她」,是他想要和她結婚!

  惠妮對鏡檢查衣著,繫好纖腰上的緞帶,將絲緞般的秀髮甩到背後,走向房門。

  她忐忑不安的走過走廊,袍子在她背後窸窣作響。經過一夜的尋歡作樂之後,此刻的寂靜幾乎透著一絲哀愁,但惠妮不顧一切的伸手扣父親的房門。

  「令尊在書房,小姐。」僕人的聲音在下面黑暗的門廳中空洞的迴響。

  「哦,」惠妮輕聲說。或許今晚她應該將戒指給姨媽看,明天再告訴父親一切。「我姨媽休息了嗎?」

  「還沒,吉夫人和令尊在一起。」

  「謝謝,晚安。」

  惠妮匆匆下樓,敲書房的門,在父親應門後,即轉身進房,將門帶上。她張開手掌抵著門上的嵌板,靠在門上。她以含笑的目光看到面前坐在書桌後的父親,以及左手邊的安麗姨媽--她正從壁爐右邊的一張高背沙發椅上警覺的注視她。由於房中只有跳躍的火光,惠妮完全沒有注意姨媽對面那張沙發椅上的黑暗身影,那高聳的椅背遮掩了坐者。

  「什麼事,女兒?」

  惠妮深吸一口氣,衝口而出:「我要告訴您一件美好的事,父親、安麗姨媽,而且我很高興你們一起在場,這樣我可以同時和你們兩人分享這件事。」

  惠妮踱向父親,移開白蘭地酒杯,側坐在他的書桌上。半晌,她歡喜的注視他那無神的眼和上仰的臉,然後傾身在他額上印下一吻。「我,石惠妮,非常愛你,父親,」她輕聲說。「並且非常抱歉在成長時期帶給您的麻煩。」

  「謝謝你。」他臉紅的低語說。

  「還有,」惠妮起身繞過桌子,面對姨媽。「我也愛你,安麗姨媽,但這點你『一向』知道的。」

  她再度戰慄的深吸一口氣,然後話語便突然蓄滿激動的衝力出了口。「而且我也愛施保羅。保羅也愛我,要和我結婚!而且父親,等他回來時,就要向您提親。我知道您是多麼--怎麼了,姨媽?」

  惠妮困惑的瞪著已經起身的姨媽;她以如此驚怖的表情直勾勾的瞪著前方,惠妮不禁傾身看向那些黑影。她倒抽一口氣的看見凌克雷坐在那裡。「我--我求你原諒!抱歉打斷你們三人。如你可能猜想的,凌先生,我完全不知道你坐在那裡。但既然你在,」惠妮堅持道,決定貫徹到底。「我希望能請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的婚事。你知道……」父親起立時椅腳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嘎吱聲,扼止了惠妮的話。他震怒的口吻使她霍地轉身面對他。

  「你好大膽!」他吼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惠妮迷惑的說。父親手掌平壓在桌面上,手臂在顫抖。「施保羅向我求婚,如此而已。」對他勃然大怒故意叛逆,是她兒時記憶深刻的事,她習慣性的說:「而且我會答應他。」

  父親像對白癡說話般一字一句地說:「施保羅一文不名!懂不懂?他的土地抵押了,債主快要將他生吞活剝了!」

  儘管震驚,惠妮仍力圖鎮靜、理智。「我不知道保羅有財務困難,但我不瞭解這有什麼大不了。我自己擁有外婆的遺產,而且還有嫁妝。我的東西將會是保羅的。」

  「你一無所有!」父親嗤之以鼻。「我的情況比施保羅還慘。債主在逼我,我動用你的遺產和嫁妝還債了。」

  儘管父親惡毒的話語令她卻步,惠妮仍轉向姨媽,期望她的支持。「那麼我和保羅就過得簡樸一點,沒有嫁妝和遺產所供應的奢華罷了。」

  姨媽只是坐在那裡,一味的抓著椅子扶手。

  在無助的困惑下,惠妮轉身向父親。「父親,您早該讓我知道您的困境的!我--我從法國回來之前,還花大錢買衣服、首飾、皮草。如果我--」

  在一波波罪惡感和驚慌之中,有一點蹊蹺呼之欲出、一件毫無道理的事情。然後惠妮靈光閃動。她謹慎的問:「馬廝裡滿是新馬,家中僕人過多。如果你窮途潦倒,我們怎能過這種奢侈的生活?」

  父親的臉脹成驚懼的紫紅色,他張嘴,又緊閉上。

  「我有權知道原因,」惠妮小心的逼問。「您剛才說我必須以貧民身份嫁給保羅,沒有嫁妝,也沒有遺產,如果這是真的,那現在的情況怎樣解釋呢?」

  「我的情況改善了。」他不甘心的說。

  「什麼時候?」

  「七月。」

  惠妮掩不住責難的口吻。「您的情況七月就改善了,而您還不肯將我的遺產和嫁妝贖回來?」

  他一拳打在桌面上,咆哮聲響徹整個房間。「我受不了這種把戲了。你已經和柯萊莫公爵藍克雷訂婚。事情都安排好了,不容改變!」

  惠妮在方寸大亂之下,一時忽略了凌克雷姓名的些微之差「但是您怎麼--為何--何時進行的?」

  「七月!」他悻悻然道。「已經決定了,你懂嗎?定了!」

  惠妮張大充滿恐懼和懷疑的眼睛瞪著他。「您是說您竟然瞞著我和那人訂了婚約?您把女兒的嫁妝和遺產抵押給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完全不管我的感覺?」

  「該死!」馬丁咬牙切齒的怒道。「是『他』向我訂下婚約的!」

  「您七月時必定是非常高興,」惠妮語不成聲的低語。「您終於能夠永遠擺脫我了。而那位『紳士』還付了一筆錢給您,而且--哦,天啊!」她叫道。一時之間,令人心痛的事實澄清了,所有的碎片都歸位,構成整幅令人髮指的拼圖,鉅細靡遺、無懈可擊。

  她閉上眼睛壓抑幾乎奪眶而出的熱淚,雙手支著桌子以免倒下。她張開眼睛,透過淚霧看父親。「都是他出錢的,對不對?馬匹、僕人、新傢俱、裝潢……」接下來她哽咽了。「我八月在法國買的東西。現在身上穿戴的,這也是他出錢的,對不對?」

  「是的,該死!我破產了,變賣了所有家當。」

  一塊岩石取代了慧妮原本心臟所在的位置;冰冷的憤怒取代了愛心。「於是再也沒有東西可以脫手時,你就把我賣了!你將我的終身賣給陌生人!」慧妮停下來,劇痛的深吸一口氣。「父親,你確定把我賣了最好的價錢嗎?我希望你不是在他第一次開價時就接受了,你必然先吊他胃口--」

  「大膽!」他咆哮道,如此猛力的刮她耳光,使她差點跪倒在地。

  他伸手要再打她,但是藍克雷充滿震怒的口吻制止了他。「如果你再碰她,馬丁,我就讓你遺憾終身。」

  父親的面孔凍結,然後垂頭喪氣的坐回椅子上。慧妮霍地轉身面對她的「解救者」,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毒蛇!你是什麼樣的男人,得花錢買老婆?你是什麼禽獸,沒有見過她就非買不可?你花了多少錢買下我?」她問。

  儘管她的姿態高傲,克雷仍看見她那雙正在對他射出鄙視寒芒的美眸,同時也閃動著淚光。

  「我不會回答。」他溫柔的說。

  慧妮的念頭轉動,企圖在他那無懈可擊的冷靜盔甲上,找出一個裂縫、一個她能插入憤怒之劍的弱點。「你應該花得不多,」她譏諷道。「你所住的房子只是中等設備。你是否變賣了所有少得可憐的家當來獲得我?家父是否做了筆好買賣或者--」

  「他能夠給你一切……一切,」父親在她背後呱噪的說。「他是一位公爵,慧妮。他會給你所有……」

  「公爵!」慧妮嗤之以鼻,嗔視著藍克雷。「你是怎麼哄騙他的,你這個滿口謊言、詭計多端……」她的聲音中斷,克雷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那叛逆的目光面對他。

  「我的確是公爵,小東西。一個月前我就告訴過你了,在巴黎。」

  「你……你這個敗類!即便你是英國國王我也不嫁。」她扭開頭,悻然說。「而且我在法國也沒有那麼倒楣會認識你。」

  「我在巴黎的一場化裝舞會上告訴你我是公爵,」他平靜的堅持道。「在艾家的舞會上。」

  「你胡說八道!我沒有在那裡認識你,我回家之後才碰見你的!」

  「親愛的,」安麗姨媽溫柔、謹慎的說。「回想一下舞會那天。我們正要離開時,你要我辨認一位客人的身份--一位高大、灰眼的男人、穿著一件黑色斗蓬和……」

  「姨媽,拜託!」慧妮無可奈何而不耐煩的呼氣。「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一連串繽紛的影像掠過慧妮腦中,她立刻噤聲。一雙現在已熟悉的灰眸曾在艾家花園中對著她閃亮。一道帶著笑意的深沉聲音說:「假如我跟你說我是公爵……」

  在十秒鐘之內,所有這些記憶與眼前的事實正面衝突,使她暴跳如雷的轉身面對藍克雷。「原來是你!是你,躲在那個面具後面!」

  「卻沒帶單柄眼鏡。」克雷冷笑的確認。

  「在所有陰險、狡猾、見不得人的……」慧妮滔滔不絕的表示她激烈的憎惡,幾乎同時另一個使人目不暇給的領悟迸現,跟著引出另一串熱淚。「柯萊莫公爵大人--」她使出所有的輕蔑口吻啐出他的頭銜。「我樂於告訴您,我覺得今晚我所聽說關於您的一切閒話--您的莊園、馬匹、財富、女人--不只無聊,而且是十足的噁心!」

  「我也有同感。」克雷諷刺的同意道。

  慧妮認為他顯然語帶嘲弄,這無異是火上加油。她揪住晨褸的一角,直扭得指節泛白,同時她努力吸氣穿透那鬱結的胸臆,以便開口說話。她所能說出來的卻只是一句痛苦的梗塞低語。「我會恨你一輩子!」

  克雷不理會她的威脅,溫柔的說:「我要你現在回房上床,試著睡覺休息。」他伸手到她的臂彎下,並在她試圖掙脫時用力抓牢。「我下午會回來。事情需要好好的解釋一番,我會向你解釋--等你心情好一點時。」

  慧妮再也不會被他那偽裝的親切關懷所欺騙。克雷一說完,她便掙開手臂大步走向房門。

  當她伸手握住銅質門把時,他以直率、權威的口吻說:「慧妮,我希望當我回來時你在這裡。」慧妮的手凍結在門把上,她心中尖叫著對他的頤指氣使、對他整個人的痛恨!她頭也不回的扭開門,勉強壓抑將門轟然甩上的瘋狂衝動。

  在他們能聽到她足音的範圍內,慧妮緩慢的跨步,不願讓他們稱心的聽到她夾著尾巴逃走。

  她在走廊盡頭轉彎,一步步加快腳步,直到她絆到一級台階而差點仆倒,然後開始奔跑向那安全、聖潔的臥房。一旦進門,她即冰冷而顫抖的癱靠在門上……瞪著那不過半小時前她才如此興奮離開的舒適房間,她的心無法接受剛才降臨的浩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 18:34:13

第十三章

  樓下的書房中,那可怕、不祥的沉默蔓延著,直到空氣彷彿快爆出火花。克雷雙手抵著壁爐,那矯勁有力的身軀上下全都冒著怒火似的瞪著火焰。

  馬丁的雙手冷不防從臉上垂下,一拳打在桌上,使安麗嚇了一跳。「是酒精的關係,我發誓,」馬丁低語,面如死灰。「我從來沒有打過她,我該怎麼辦才能……」

  藍克雷猛的轉頭。「你該怎麼辦?」他凶狠的搶白。「你幫的忙已經太多了!她會嫁給我,但是她會要你為今晚付出代價,而因此,也會同樣要我付出!」他的音調轉變,他的話緩緩出口,像是揮開的鞭子。「從今以後,不管她說什麼,你都得閉上尊口!清楚嗎,馬丁?」

  馬丁艱難的吞嚥,點點頭。「是的,清楚。」

  「如果她說她在你的茶中下毒,你也得喝下去,並且……給我……閉上……你那張……烏鴉嘴!」

  「是的,閉嘴。」

  克雷還要再開口,又停住,彷彿他認為多說無益。他簡短的向安麗鞠躬,迅速的走向門口,開門。他停頓,冰冷的目光轉回馬丁身上。「下次你禱告時,要向全能的上帝道謝,你對我有二十年的恩惠,因為我發誓,要不是你--」藍克雷以非常人的意志力壓下他的威脅,跨步離開房間,那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上發出尖銳的迴響。

  在房子的正面,公爵馬車上的油燈在風中搖曳,召來鬼魅般的黑影,向前爬行,然後旋身消失在車道兩旁那搖晃、蕭颯作響的榆樹從中。

  克雷的車伕麥傑姆在他的座位上耐心的移動。所有的客人都已離去,只剩下公爵,但麥傑姆不在乎等待。實際上,他反而更高興主人留下來陪石小姐,因為他已經和公爵的僕人安卓賭了一大筆錢:賭石小姐注定是下一位柯萊莫公爵夫人。

  正門打開,柯萊莫公爵跳下台階。傑姆從眼角觀察公爵那長而猛的步伐,這可能表示震怒或興奮。傑姆不確定,也認為無關緊要:只要石小姐繼續挑起公爵這種空前的情緒反應,傑姆就穩操勝券。

◆    ◆    ◆

  惠妮緩緩張開眼睛,對著從窗簾透進來的晨光迷惑的眨眼。她頭昏腦脹,並且感覺不知所以然的憂鬱。她那閉塞的心靈不肯活動,寧願麻木的注視一堆烏雲掠過太陽時,陰影爬過金色地毯的樣子。她皺眉,試圖解析隱然壓在心頭的那股椎心的淒苦,然後剎那間,昨夜書房中的景象穿透她睡意朦朧的腦海。

  惠妮驚跳的閉上眼睛,試圖排除這出活生生的悲劇,連同那恐怖的情節和猙獰的枝節,但它太過兇惡與悲慘,令人無法置之不理。

  她坐起來,扭身將枕頭放在背後,仰靠著。她知道自己非想、非計劃不可,因此咬牙忍痛的開始逐步回想。首先,那個住在賀家房子的人是藍克雷--「失蹤」的柯萊莫公爵。

  他也是她在艾家化裝舞會上碰上的那個化裝成魔鬼的惡棍。惠妮搖搖頭,使自己重新面對手中的現實。在化裝舞會之後,藍克雷必定直接找上她父親,要買她當妻子。父親昨夜說一切都「安排好了」,這無疑表示,初步婚約已經簽訂了。

  然後這個不堪啟齒的小人顯然就將自己和僕人部署在離她家門口不到兩里的巢穴中。

  「不可思議!」惠妮驚歎道,而且簡直是荒唐、怪誕。但是,不管是否如此,這也是真實的事。她被人技巧的……淫穢的……蒙昧的許配給柯萊莫公爵了。許配給一個惡名昭彰的浪子,一個荒淫無度的花花公子。

  他和父親一樣可恨!父親……想起父親無情的出賣行為,那份椎心刺骨之痛是惠妮無法承受的。她像蠶繭似的將雙膝抱在胸前。「噢,父親,」她心碎的說。「你怎能對我做這種事?」她喉中梗塞不斷擴大,直到快要窒息;盈眶的淚水燒灼她的眼睛,使她喉痛不已。但她沒有鬆懈,也不願崩潰。

  她必須堅強。她的對手有兩個--三個。如果安麗姨媽也是這宗醜惡陰謀的參與者。想到親愛的姨媽也可能出賣她,她的自制力差點決堤。惠妮拚命咬緊牙關望向窗外。此刻或許是敵眾我寡,但當保羅回來時,他會與她並肩作戰。

  同時,她嚴格的提醒自己,她必須依靠自己的勇氣和毅力,這兩者她是非常充沛的,藍克雷只是初嘗她固執的本性!是的,在保羅回來之前,她能夠游刃有餘的和他們周旋。

  惠妮幾乎是興高采烈的計劃如何破壞阻撓並惹火公爵。在她盡興之前,他閣下就會瞭解如果他想要在有生之年求得安寧,就不會娶她為妻!如果她夠機智,或許甚至能拐得他自打退堂鼓,然後在保羅回來之前,這件可恥的婚約就只不過是一個不悅的回憶罷了。

  門上響起輕敲,安麗姨媽走進來,她擺出同情、鼓勵的微笑。是敵是友?惠妮機警的注視著她。惠妮強迫自己以冷靜、淡漠的口吻說:「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姨媽?」

  姨媽坐在床上。「就是你看到我發信到四個不同的國家去找你姨丈,並且取消到倫敦的旅行那天。」

  「哦。」惠妮沙啞的低語。姨媽試圖尋找德華姨丈前來援助;她並沒有出賣她。一道窩心的甜蜜湧入惠妮心中沖走她的防衛,使她的下顎抖動著。她的肩膀開始釋然而傷痛的顫抖起來,而當姨媽的手臂環住她時,惠妮棄甲的放聲痛哭--她從醒來時就一直壓抑到現在。

  「一切都會沒事的。」姨媽撫慰道,一面拂去惠妮秀髮上的糾結。

  最後一滴淚水收盡時,惠妮覺得暢快許多。她擦乾眼淚,苦笑道:「這不是最悲傷的圈套嗎,姨媽?」

  姨媽熱烈的同意這點,然後走到毗鄰的浴室,取來一條擰過冷水的軟布。「來,親愛的,把這壓在眼睛上,才不會腫起來。」

  「我要嫁給保羅,」惠妮悶聲的說,聽話的將布湊在臉上。「那是我從小的計劃!即使不能,我也不要嫁給那個……那個墮落的色狼!」惠妮將布拿開,正好看見姨媽迅速的壓抑愁容。「你是支持保羅的吧,姨媽?」她焦慮的問,一面審視姨媽不置可否的面孔。

  「我支持『你』,親愛的。只有你。惡希望你得到最好的。」安麗走向房門。「我會派莉絲來幫你換衣服。公爵閣下會在一點鐘到。」

  「公爵閣下!」惠妮被藍克雷這個高不可攀的頭銜所激怒。其他的貴族只不過被稱為「爵爺」或「大人」;而公爵例外。因為公爵的地位高於其他貴族,必須更加恭敬的稱之為--「閣下」。

  「惠妮,是否讓我燙你的印花毛料新衣服?」安麗堅持道。

  惠妮陰沉的望向窗外,天空的一邊是明亮、晴朗的,另一邊則是陰霾的。她不認為這是精心打扮的時候,因為她不要藍克雷的欣賞,她得打扮得最醜!要穿不是「他」買的衣服。「不,不要那件,我想穿別的。」

  莉絲進來之前,惠妮已經決定穿什麼衣服了,而這個主意使她乖張的心十分歡喜。「莉絲,你記得荷雪刷樓梯時所穿的那件黑色衣服嗎?去幫我找找看。」

  莉絲和善的臉上充滿惶惑的同情。「吉夫人告訴我昨夜的事了,孩子,」她說。「如果你打算對抗這個人,你可能會大錯特錯。」

  惠妮在這位忠僕的胖臉上所看到的憐憫之情幾乎又使她掉淚。「莉絲,拜託你不要和我爭論,」惠妮哀求道。「只要答應幫助我。如果夠難看,並且非常堅持而聰明,說不定能夠使他決定放棄並走開。」

  莉絲點頭,她的聲音由於忍淚而粗啞。「我一向都支持你的,我頭上的白髮可資證明。我不會在現在背棄你。」

  「謝謝你,莉絲,」她愧然的低語。「現在我知道至少有兩位朋友支持我,加上保羅是三位。」

  一小時十五分鐘後,淋浴過的惠妮坐在梳妝台前,帶著滿意微笑的瞥視鏡中的自己。那森嚴的髮髻強調出古典的五官和高聳的顴骨,那雙綠色大眼睛在蒼白的臉蛋上顯得巨大無比,更增添了弱不禁風、不食人間煙火的整體美感。然而,惠妮卻認為自己宛如鬼混。「還極了!」她說。「你不需要著急--公爵閣下可以納涼等我。這是我的計劃之一。我要教訓他:第一步就是讓他知道,我一點也不將他顯赫的聲名地位放在眼裡,也絲毫不想乖乖就範。」

  一點三十分,惠妮下樓走向那間小客廳,這是她特別指示管家帶藍先生過來的。她將手放在門把上,抬高下巴,靜靜的側身而入。

  藍克雷略微背對著她,不耐煩的以他的皮手套拍打著結實的腿,同時注視窗外正門前的草坪。那寬闊的肩膀挺直,下顎充滿剛毅的決心,而即使是沉鬱的姿態,他也似乎散發著壓抑的力量和不屈不撓的權威,這是她一直感受到--和害怕的。

  一滴又一滴的,惠妮感覺她珍貴的信心逐漸流失。她怎能自欺欺人的相信自己能夠令他放棄目標?他不是那種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紈褲子弟。自兩人相遇,每次過招她從來沒有贏過。惠妮振作的提醒自己,她必須在保羅回來之前單獨對付他。

  她將門帶上,發出卡嚓一聲。「你找我?」她以木然而平淡的聲音說。

  二十分鐘以來,被安置在這樣窒悶的小房間內,像乞丐等待施捨似的克雷,一直在和不斷升高的怒火掙扎。他告訴自己幾十次,惠妮昨夜傷心受辱,今天她必會用各種手段來藐視他、激怒他。

  她楚楚可憐的樣子,使他充滿耐心和諒解。但是當他看著她時,他克制脾氣的能力已經達到極限。她傲慢的高抬下巴,做僕人裝扮的穿著一件磨得發亮的黑衣服,纖腰上繫著一條白圍裙,豐盈的秀髮藏在發網之下。「你已經表明立場了,惠妮,」他簡潔的說。「現在我要表明。我不許你再穿這樣。」

  惠妮被他的口吻激怒。「這棟房子裡的人都是你的僕役,而『我』更是其中最卑下的,因為我是你從人口販子那裡買回來的賣身奴。」

  「不要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他警告道。「我不是令尊。」

  「你當然不是,」她嘲諷道。「你是我的『主人』。」

  克雷三、兩步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他氣惱她把怒火由她那位愚蠢的父親轉移到他身上,抓住她的手臂,恨不得將她猛搖一番。在掌握下,他能感覺她的身體繃緊,準備抵抗暴力。

  她抬起頭,他的怒氣逐漸褪去。雖然她那燦爛的綠眸正怒視著他,但同時也閃著淚光--由於他所造成的痛苦。雙眼下透明的肌膚泛著暗影,而她那通常神采奕奕的面孔也失去了顏色。他俯視著那張寫滿叛逆的可愛臉蛋,平靜的問:「單單做我的妻子這個想法就足以使你這樣痛苦嗎,小東西?」

  惠妮被他意外的溫柔所驚嚇,更糟的是,她完全無言以對。她希望顯得高傲、冷漠--絕不是「痛苦」,因為那等同於「軟弱、無助」。另一方面,她又不能說:「不,這個想法並不使我痛苦。」

  走廊上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接著是三位客人經過客廳走向餐廳的腳步聲和談話聲。「我要你和我到外面去。」克雷說。

  他不是請求,而是命令。他們穿過車道,越過草坪走向中央的池塘。在池塘邊緣旁的一棵老榆樹下,克雷停下來。「至少在這裡我們可以有點隱私。」他說。

  惠妮差點衝口而出的回嘴說,她最不願意的就是和他有隱私,但她太過心亂而不敢開口。

  他脫下外套,放在樹下的草地上。「我想如果我們坐下來討論會比較容易進行。」他說,俯身向外套。

  「我想站著。」惠妮高傲的說。

  「坐下!」

  惠妮憤恨的坐下--但不在他的外套上。她坐在草地上,雙腿彎曲在身下,筆直的瞪視著池塘。

  「你做對了,」克雷無趣的說。「寧可損傷你身上的破布,也別弄髒我心愛的外套。」說著,他拾起外套,圍在她僵硬的肩膀,然後坐在她身邊。

  「我不冷。」惠妮試圖掙開外套。

  「好極了,那麼我們脫下你頭上這頂荒唐的帽子。」他伸手抓下發網,惠妮著惱了,臉頰開始泛紅。

  「你這個野蠻、欺人太甚的……」看見他灰眸中的笑意,她怒極的閉緊嘴巴。

  「說下去啊!」克雷刺激道。「你說到『欺人太甚』。」

  惠妮手癢的想摑他那張嬉皮笑臉。她戰慄地深吸一口氣。「我希望能找到適當的字眼告訴你,我有多麼討厭你以及你的一切。」

  「我想你一定會提到不肯甘心。」

  「你知道嗎?」惠妮直盯著池塘。「我從化裝舞會上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刻起,就討厭你。這種感覺隨著每次碰面而加深。」

  克雷冷靜的端詳她。「聽到這些,我很難過,」他輕柔的說。「因為我認為你是上帝最可愛、最迷人的作品。」

  他那溫柔愛撫的口吻令惠妮如此驚訝,不禁扭頭搜尋他臉上諷刺的意味。

  一伸手以食指情拂她臉頰上的曲線。「而且有許多次你在我懷裡時,一點也沒有你所強調的那種討厭跡象。實際上,你似乎挺『喜歡』的。」

  「我從來不喜歡你的青睞!其實我一直覺得……」惠妮絞盡腦汁尋找正確的字眼,同時也因為他們兩人搜明白她那背叛的身體的確回應了他的愛撫,而感到為難。「我一直覺得--極為困擾。」

  他緩緩的以指節輕刷她的下巴,到她的耳垂,使她的背脊發麻。「我也同樣感到『困擾』呢,小東西。」他平靜的喃喃道。

  「但是你還要不斷的那麼做,儘管我叫你住手!」她光火的說。「即使此刻,我敢斷定你還在伺機--對我下手。」

  「對了,」他帶著沙啞的笑聲承認。「我像飛蛾撲火一樣的被你吸引,而你也一樣。」

  惠妮氣炸了。「你這個自命風流的雜--」

  他的食指壓在她唇上制止她。他笑著搖頭。「抱歉剝奪了你的辱罵之詞,但是我絕對是正統嫡出的。」

  她的生命支離破碎,而他在捧腹大笑!慧妮揮開他的手,翻身而起,木然的說:「如果你不介意,我累了。我要進屋,不要分享你的幽默。我被自己的親身父親賣給一個陌生人,一個自大、無情、自私的惡人。他絲毫不顧我的感覺--」

  克雷矯捷的起身,他的手像奴隸手銬似的鎖住她的雙臂,拉她轉身面對他。「請容我為你陳述我的罪狀,慧妮,」他冷靜的說。「我如此無情的為令尊還債,使他免於牢獄之災。我如此自私的眼睜睜看你和施保羅調情,如此自大的讓你在那場野餐上和他同座,並且暗算我,而同時我嘴上還留著你芳唇的餘溫。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以我冷酷、邪惡的想法,我想要讓你在我的庇護之下,擁有至高無上的身份地位,以及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他平視著她。「就此而言,你真的認為我應該受你這樣的痛恨和仇視嗎?」

  慧妮的肩膀垮了下來。她吞嚥一下,轉開目光。她的意志動搖了,心裡感到困惑而難受,不再那樣理直氣壯--但也不是完全屈服。「我--我不知道你應該受到何種對待。」

  他抬起她的下巴。「那麼我告訴你,」他平靜的說。「我不期望什麼--只要不再為令尊昨夜酒後的胡言而受到牽怒,目前我只要求這樣。」

  令慧妮遺憾的是,淚水湧上她的眼眶。她以指尖拂去淚水,搖頭拒絕他遞上來的手帕。「我只是累了,昨夜沒睡好。」

  「我也是。」他有感而發,護送她回屋子。文生打開前門,客廳傳來一串串笑聲和喧嘩,顯然正在進行牌局。「我們明天早上去騎馬。但是為了避免客人的閒話,我想我們明天最好在馬廝碰面。十點。」

  在房間內,慧妮解下白圍裙和那件醜陋的黑衣。雖然還不到兩點,但她已感到筋疲力荊她知道自己應該戴上假面具下樓,但她不願強顏歡笑;而且萬一有人提到柯萊莫公爵,她必定會發狂!

  金色的床單被掀起,床褥在向她招手。小睡片刻或許能使她恢復精神、清醒頭腦。她滑入冰涼的床單之間,長歎一聲閉上眼睛。

  當她醒來時,新月已高掛在夜空上。她翻身俯臥,眷戀睡眠的安寧,因為她知道清醒時便得面對無盡的痛苦。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4:26

第十四章

  隔天早晨惠妮到達馬廝時,克雷正靠在柵欄上和湯姆談笑。她並未回應藍克雷的「早安」,他無可奈何的歎息並振作精神。

  他們並肩在起伏的原野上奔馳。很快的,那風馳電掣的速度和清爽的秋風提振了惠妮頹喪的精神,使她感到兩天來前所未有的活力。

  來到草原滑向溪流的樹林邊緣,克雷勒馬、下馬,然後走過來協助惠妮。「騎馬對你有好處。」注意到她臉頰上的紅潤,他說。

  惠妮知道他正試圖打破僵局,與她進行正常的對話。生悶氣並非她的本性,而且一再保持沉默使她覺得自己太無禮了,然而嘗試和他談話卻是難乳登天。終於她說:「我確實覺得好一點,我喜愛騎馬。」

  「我喜歡看著你,」他們一面走向溪旁,他說。「你是我見過最優美的女騎師。」

  「謝謝你。」惠妮說,但她那警覺的目光卻盯在溪邊那棵古老的無花果樹,那年邁的盤結樹枝遮蔽了野餐會那天她躺在他懷中的地點。此刻,這裡是她最不願和他相處的地方。克雷脫下外套,正要將它鋪在草地上,不折不扣正是上次他們躺臥的地方。她匆忙說:「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站著。」為了具體表明她的意願,她退一步側靠在樹枝上,好像那是世上最舒服的地方。

  克雷不置可否的拔身走前兩步,在草地上坐了下來,一隻手支撐在膝蓋上,冷靜的端詳她,一言不發。

  第一次,這個念頭刺穿惠妮那茫然的心田:這個男人是她的未婚夫!但只是暫時的,她告訴自己--只要保羅回來,他們就可以照計劃進行。目前,她只能步步為營,耐心等候。

  樹皮頂著她的肩膀,而且克雷那目不轉睛的注視開始令她膽怯。由於無話可說以及急於打破緊張的沉默,惠妮朝著他拴那匹栗色種馬的地方點頭。「比賽那天你為什麼不騎這匹馬?它比上次那匹紅褐馬快多了。」

  她所選的話題似乎令他愉悅,他注視著馬匹道:「上次我騎『飆駿』時,就發現它體力不佳。我選那匹紅褐馬是因為它的體力和速度上和你的馬相當,我希望我們公平競爭。如果我騎這頭猛獸和你對抗,你連禱告的機會都沒有。另一方面,如果我騎實力太差的馬,你也不會有勝利的快感。」

  儘管惠妮處境淒慘,她仍牽動嘴角笑起來。「哦,不,我會有的。我會很高興擊敗你,即使你騎的是一頭老山羊!」

  他笑著搖頭。「認識你三年了,你總是能逗我開心。」

  惠妮懷疑的瞇起眼睛。「三年?怎麼可能?三年前我才初入社交界呢。」

  「第一次看到你時,你和姨媽在一家女帽店裡。店員正企圖誆騙你買一頂綴滿葡萄和櫻桃的可怖帽子,說是如果你戴上帽子,紳士們會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我不記得這個,」惠妮狐疑的說。「我買了那頂帽子嗎?」

  「不,你說如果紳士們拜倒下來,只是因為他們忙著躲避那頂水果盤所招來的蜜蜂。」

  「這倒很像我的口氣,」慧妮承認道,一面無心的把玩著手套。她能夠感覺到克雷敘述時的溫柔心態,這點令她手足無措。「你就是當時決定……呃……要進一步認識我嗎?」

  「當然不是,」他嘲弄道。「我只為是那個店員而不是我得忍受那雙閃亮的綠眼而鬆了口氣。」

  「你在女帽店裡做什麼?」話還未出口,慧妮已經後悔不迭了!他在那裡除了等待女朋友之外。還會有什麼事?

  「從你的表情,我知道你已經猜到了。」他溫和的說。

  慧妮壓抑莫名的醋意,問道:「之後我們還見過面嗎--我是指化裝舞會之前。」

  「那年春天我不時看到你,通常是在公園裡散步。接著一年後我又見到你,長大不少,在杜家的舞會上。」

  「你獨自一人嗎?」話一出口。慧妮即惱恨得握拳。

  「不是,」他坦然承認。「但你也不是。實際上,你是被仰慕者所包圍--嗷嗷待哺的一群,我記得。」他對著慧妮憤慨的瞠目發笑。「不必瞪我,我的小姐,你自己也是這樣想的。當晚稍後,我旁聽到你說,某人因為聞到你手套上的香味,太高興了,而差點自殺,說如果香皂的味道會對他造成這種作用,那麼他不是神經痛就是太髒了。」

  「我才不會那麼粗野,」慧妮抗議道,同時不安的發現他稱她為「我的小姐」,彷彿她已經是他的夫人似的。「他只是有點愚蠢,還不至於應該受到這種譏刺,而且……」慧妮努力回憶。「他是不是走起路來裝模作樣,很可笑的樣子?」

  「因為我對你的臉比對他的腳有興趣多了,我不知道,」克雷索然無味的反問道:「怎麼了?」

  「因為我想起確實說過這句話了,」她輕呼。「我記得我看著他走開,心想真是討厭極了。然後我轉身看到一位高大、棕色頭髮的人站在門口,好像看戲似的在那裡微笑。原來是你!」她喘息道。「你在門口那裡窺伺!」

  「不是窺伺,」克雷矯正道。「只是準備萬一你那支利舌刺傷那個可憐的傢伙時,助他一臂之力。」

  「你不需擔心的,因為他根本不值得我浪費唇舌。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但我記得先前他企圖吻我,而且毛手毛腳的。」

  「可惜,」克雷冰冷的說。「你想不起他的名字。」

  慧妮從小心壓低的睫毛下,偷瞄他那不悅的表情,滿意的發覺現在是他,而不是她,在嫉妒。她靈機一動的想,如果自己表現得善變一點,或許他會重新考慮娶她是否明智。「我想必須告訴你,他不是巴黎唯一為了追求我而……操之過急的人。我在巴黎有幾十個熱烈追求者,多得都想不起他們的名字了。」

  「那麼我來幫你想,」克雷冷靜的提議。在慧妮震驚得瞠目結舌時,他如數家珍的道出每一位向她求過婚的人名。「我漏了杜尼克,」他結論道。「因為他還在蘑菇。但我應該將施保羅列入,因為他正試圖提親。就我看來,小姐,」他絮絮的說,再度以此種稱謂喚她。「以一位明智的女人而言,你容許這樣的男人追求你,真是太愚蠢了。」

  為了避免談論保羅,慧妮抓住尼克。「如果你是指杜尼克,他們家族恰好是法國最古老、最受尊敬的!」

  「你明知道我是指施保羅,」他以一種慧妮特別厭惡的權威口氣說。「在所有提過的男人中,施保羅是條件最差的一位,但如果由你自己決定,你會選擇他。他配不上你的聰明才智、精神或性情。也不夠,」他意味深長的說。「男性化,不足以使你成為真正的女人。」

  「這是什麼意思?」慧妮問。

  他別有所指的將目光轉向她的腳邊,即上次他鞭打她柔軟的臀部、又擁抱她、撫慰她的地方。「我想你確切知道我的意思了。」他看到她雙頰泛紅。

  慧妮不大確定,但她倒是知道這不是她想探究的話題。她轉到一個先前較不敏感的話題。「如果你在法國就對我那麼傾倒,為什麼不光明正大的來姨媽家提親?」

  「好讓他們以你還太年輕、令尊還捨不得你之類的鬼話為借口,將我推掉嗎?」他諷刺而詼諧的說。「休想。」

  「你是暗示,」慧妮反駁道。「你太高貴了而不屑經人介紹,然後--」

  「我們『經人』介紹過的,」克雷打斷她。「就在那天晚上,狄夫人介紹的。你絲毫沒有將我的名字放在心上,給我點個頭、聳個肩,就回到那群搖尾乞憐的仰慕人堆裡去了。」

  那麼那日的應對必定大挫他的銳氣,慧妮竊喜的想。「你會向我邀舞嗎?」她嬌蠻的刺激他。

  「沒有,」他淡然回答。「我的舞約已經滿了。」

  在其他情況下,慧妮會對這個玩笑大笑,但她知道他在不甘示弱的表示:他在異性之中也是大受歡迎的!她嘲笑的看他一眼。「如果男人也有舞約,你必定是應接不暇的!既然談到這裡,如果一個男人想和別人跳舞,該如何處理他的情婦呢?」

  「我記得那天我和你跳舞時,並沒有遭遇什麼無法克服的障礙。」

  慧妮手中握的手套掉落地上。「你膽敢這麼放肆的--」

  「談起這種事?」他流利的回敬。「不是有句俗話說『以牙還牙』嗎?」

  「真不可置信!」慧妮嗤之以鼻。「你簡直是如假包換的『惡魔語錄』。」

  「說得妙。」他咧嘴微笑。

  他的欣然使慧妮怒不可遏。「你或許能厚顏無恥的一笑置之,但我不能。在我還不記得認識你之前,你在艾家舞會上曾經勾引我,在尤夫人家侮辱我,在此地攻擊我。」慧妮彎腰抓起手套。「天曉得你還有什麼花樣。」

  她最後一句話使他眼睛一亮,她機警的決定離開。她經過他身邊走向坐騎,但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除了艾家的舞會,其他都是你罪有應得,而且這將會一直是我們之間的情況。我不打算對你低聲下氣。如果我這樣做,你很快就會爬到我頭上,就像你對施保羅那樣--假設你不幸嫁給他。」

  他那歹毒的胸襟使慧妮如遭雷擊,並且對他將她與保羅的婚約視如兒戲的可惡論斷十分驚駭。最糟糕的是,此刻他的手臂正環著她。「你不在乎我根本不愛你嗎?」她絕望的問。

  「你當然是不愛的,」克雷嘲弄道。「你恨我,你至少說過幾十次了。其實,你在此地就曾說過,而且說過不久你就熱情的擁抱我。」

  「不要再提那件事!我要忘掉它。」

  他將她抵壓在他壯碩的身軀上,含笑溫柔的俯視她。「小東西,我會盡力給你一切,但絕不會讓你忘記那天的情景。絕不。除此之外,隨便你要求什麼,我都答應。」

  「要求什麼,你都答應?」她輕蔑的說,一面以手抵著他的胸膛,拉開一點距離。「很好。

  我不要嫁你,你願意解除和父親的約定嗎?」

  「不,恐怕不行。」

  慧妮無法壓抑她的恨意。「那麼就不要假惺惺的用什麼都答應我來侮辱我的智慧!我不要嫁給你,你卻一心要拉我進禮堂。我--」

  他冷不防的放手,使她踉蹌的後退。「如果我曾有任何拉你進禮堂的企圖,」他簡潔的說。

  「你早就被押回英國準備結婚了。但事實很簡單,我不要床上有一個冰冷、不甘願的妻子。」

  慧妮如此喜不自勝而完全原諒他提起床笫的事。她舉起雙手。「老天,你為什麼不早一點說?既然你是這麼想,就沒有必要再和我浪費時間了。」

  「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就是要成為你最冰冷、最不甘願的妻子。」

  他打量的揚起一道眉毛。「你在威脅我?」

  慧妮笑著連忙搖頭。「不,當然不是。我只是在解釋,我對你的感覺不會改變。」

  「你確定?」

  「絕對肯定。」慧妮開朗的說。

  「既然如此,再拖延婚禮就毫無意義了?」

  「什麼?」慧妮倒抽一口氣。「但是你說如果我冰冷而不甘願,你就不會娶我。」

  「我是說我不要那樣,但必要時也無可奈何。」說完他朝馬匹一點頭,便轉身,使慧妮震驚的以為他打算立刻回去召來牧師。無疑的,他已經具有特殊的管道!她狂亂的轉念解救自己。如果她逃走,他會逮住她;如果她威脅他,他置之不理。

  她選擇唯一的途徑,儘管低聲下氣的哀求是屈辱的。她伸手拉他的衣袖。「你不是說過你會在能力範圍內答應我的要求--」

  「能力範圍之內,」他冷酷的說。「以及理性範圍之內。」

  「那麼你願意給我時間嗎?我需要時間來沖淡那種被當作籌碼玩弄的可怕感覺,我需要時間適應婚姻這件事。」

  「我會給你時間,」他持平的同意道。「如果你慎重的使用。」

  「我會的。」慧妮現在撒起謊來順口多了。「噢,還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的身份和我們的婚約保密一陣子。」

  他沉吟的審視地。「為什麼?」

  因為當她下星期和保羅私奔時,克雷會勃然大怒。但如果村民知道他們的婚約,而她又如此公然藐視他,天曉得他會採取何種報復手段。

  「因為,」她小心的說。「如果有人知道我們的事,他們會議論紛紛,我就會感受到更大的壓力。」

  「很好,我們就暫時保密。」他陪她走向馬匹,輕易的舉她上馬。慧妮拉起「可汗」的韁繩,認為話題已經結束,急著脫身。但他還沒說完。而那隱藏在他溫文有禮口吻之下的威脅使慧妮全身戒備。「我同意給你時間,是因為你要適應我們的婚姻。如果我竟然發現你有其他企圖,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說完了嗎?」慧妮以傲慢掩飾驚懼。

  「現在說完了,」他歎道。「明天再談。」

  之後慧妮和親戚一起度過這天。想到前途緊於一線之間,她是使盡渾身解數才能對眾人強顏歡笑。晚餐一結束,她便逃回房間。

  夜深後,安麗上來看她。一整天都渴望向她傾訴的慧妮,從沙發上跳起來,苦悶的扭著雙手。「姨媽,那個自大的暴君真的打算強迫我跟他結婚,他今天早上表明了。」

  安麗坐在沙發上,將慧妮拉下坐在她身邊。「親愛的,他不能強迫你。我確信英國有相關法律可以制止他。據我看來,你的問題不在於他能否強迫你,而是在於如果你不肯,你父親會出什麼事。」

  「父親當初絲毫不為我設想,現在我也不需為他設想。他從不愛我,我也不愛他了。」

  「我懂了,」安麗仔細的注視她。「那麼或許你這樣想是最好的。」

  「因為你父親已經花掉了克雷給他的錢。如果你不肯兌現約定,公爵閣下自然會要求他還錢。既然你父親還不了,很有可能就要在鼠輩橫行的監牢裡度過餘生了。如果你對他還有顧念,可能你和保羅在一起時就不會快樂。但只要你確定不會有罪惡感,我們就不需要顧慮年父親了,不是嗎?」

  姨媽將門帶上,任由慧妮胡思亂想父親在地牢中憔悴、形容枯槁的模樣。

  必定有辦法償還公爵的債務。如果她和保羅省吃儉用,或許能慢慢為父親還債。或者更好的是,想辦法使公爵知難而退,那麼就不用還錢了。可能嗎?初步的婚約上是如何註明的?

  「德華姨丈!」她突然輕呼。姨丈絕不會袖手旁觀的。或許他能借錢讓父親還債--以莊園為抵押。

  但是德華姨丈有足夠的錢還債嗎?而且金額究竟多少?必定是一筆巨款,因為它支付了家中的一切開銷、二十匹新馬、十幾位僕人,以及父親的債務。兩萬五千鎊?三萬鎊?慧妮的心下沉,姨丈不會有這麼多錢的。

  隔天早上莉絲進來時,發現她坐在書桌前,若有所思的咬著筆桿。

  沉思一分鐘後,慧妮開始動筆。她眼中閃著勝利的光芒,有禮的向克雷解釋自己扭傷膝蓋,必須臥床休息。最後她甜言蜜語的表示,希望隔天能見到他--如果痛苦減輕。她簡單的署名:「慧妮」,然後沾沾自喜的靠向椅背。

  膝蓋受傷這個主意是絕妙的震撼,因為這種傷不僅很痛,而且復原長得難以預測。明天她可以再給他另一張致歉函,並加油添醋的描述她受傷的原委。如果幸運,她或許能在保羅回來之前都不必再見到他。

  「你今天見公爵時要穿什麼?」莉絲問。

  慧妮展顏道:「我今天不見他,莉絲。或許明天、後天都不用。你聽這個。」慧妮迅速的向她朗讀便函。

  「你覺得如何?」她將它折疊、封緘。

  莉絲的聲音驚慌的緊張起來。「我想他會猜出你的詭計,然後把全家弄得雞犬不寧,我不要參與這個,你應該先問安麗夫人。」

  「我等不及姨媽起床,而你非參與不可。」慧妮耐心的解釋。「你得送這封信給他。」

  莉絲臉色蒼白。「我?為什麼要我?」

  「因為我必須確切知道他的反應,而其他人都靠不住。」

  「只要一想到會出什麼岔,我的心就猛跳。」莉絲抱怨道,但她接過信。「如果他問起怎麼受傷的事呢?」

  「編個答案,」慧妮愉快的建議。「只是記得你向他說過的話,免得我穿幫。」

  莉絲走後,慧妮感覺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她哼著歌走向衣櫥挑選衣服。

  莉絲在二十分鐘後回來,慧妮從穿衣間衝出來。「他說什麼?表情如何?一字不漏的告訴我。」

  「我到達時,公爵閣下正在用早餐,」莉絲緊張的摸索著她的衣領。「但是我一表明身份。他就請我進去。」

  「他沒有生氣吧?」慧妮急問道。

  「看不出來,但也不是高興。」

  「莉絲,求求你!他到底說什麼?」

  「他謝謝我送信給他,然後指示僕人送我出來。」

  慧妮感到啼笑皆非,聽著時光消逝,她發現自己的緩兵之計並不如預期那樣美妙。

  到中午,她坐立不安的以為克雷隨時會來訪。這個人很有可能會堅持要姨媽陪同到她的臥室來瞧瞧,即使這是極為失禮的。

  晚餐被送到臥室來,慧妮窮極無聊的吃了。一整天下來,她第一次想到保羅。可憐的保羅,她內疚的想,她一直忙著和克雷勾心鬥角,竟然沒有餘裕去想心愛的男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4:43

第十五章

  隔天早上,慧妮火速發出第二封信,更加仔細的描述她的傷痛,並且著實甜美的請求他饒恕今天不能奉陪。雖然為了怕被突然造訪的克雷逮著,而必須整天獨自待在房中,慧妮仍甘之如飴--不只因為她能逃避克雷,更因為她比他計高一籌而得意洋洋。

  「你真的覺得這樣做聰明嗎,親愛的?」安麗蹙眉的閱讀慧妮自以為聰明的信函。「如果你觸怒他,我可不知道他會使出什麼手段。」

  「他無可奈何,姨媽,」慧妮封緘,將信交給莉絲去送。「您已經寫信給德華姨丈請他趕來了。等他到達,他會為我設法的。同時,我會盡量拖延,然後再想出別的對策。或許我能使他無聊的走開。」慧妮大笑。

  莉絲回來,惶惶然的報告說公爵看了信,並以非常古怪的神情注視她。

  「莉絲,請你說明確一點好嗎?」慧妮耐心的哀求。「怎樣古怪法?」

  「呃,他看了信,」莉絲回想道。「好像要笑出來,但又沒有笑,然後就要一個傲慢的僕人送我出來。」

  慧妮咬著唇思索克雷謎樣的反應,然後笑著聳聳肩,將事情拋到腦後。「我們不應該再這樣大驚小怪了。畢竟,」她翩然坐在沙發上輕快的說。「他還是無可奈何。」

  問題的答案在午餐後很快就揭曉了:一輛由四匹黑色駿馬拉著、光鮮黑漆的公爵府馬車來到門口。一位衣著暗沉的肥碩紳士下車,直走向屋子。他左手提著一隻黑色大皮包,右手遞給文生一張名片。「我是霍醫生,」他向文生說。「我奉派從倫敦來此,求見吉夫人。」

  當安麗在客廳迎接霍醫生時,他有禮的對著她困惑的眼神微笑,解釋道:「柯萊莫公爵閣下,派我來檢查石小姐的膝蓋。」

  吉夫人臉色煞白,使霍醫生擔心莫非她也病了,但她請他稍候,即轉身離開房間,提起裙子,以驚人的可觀速度奔向樓上。

  「他做了什麼?」慧妮跳起來尖叫道,同時使膝上的「傲慢與偏見」落到地上。「那個下流、卑鄙的……」

  「以後還有時間說這些,如果我們過得了這一關。」安麗喘息道,一面開始以顫抖的手指解開慧妮的衣服,接著不顧一切將衣服從她頭上拉起。同時莉絲拉起床單,然後飛奔向衣櫥,取出一件睡衣。

  「你不能告訴他,我睡了什麼的,然後打發他回倫敦嗎?」慧妮躺入床上,拉起被子。

  「霍醫生,」安麗上氣不接下氣。「不是傻瓜,他奉命來治療你的膝蓋,並且非做不可。」她迅速的審視慧妮一番,說道:「莉絲,拿兩個枕頭放在慧妮的膝蓋下面。」她走向房門。「我會盡量拖住霍醫生,但不要指望太久。」

  莉絲杵在原地,兩眼呆滯,雙手抓著椅背。「莉絲!」安麗夫人厲聲說。「不准昏倒!」

  「謝謝你,吉夫人,但是不用了,」霍醫生第三度拒絕吉夫人以顯然過於慇勤的態度呈上來的點心。他已經向她回答了倫敦的天氣、外面的天氣,以及一路上的愉快旅途。當她試圖邀他討論今年冬天的下雪量時,霍醫生直截了當的說:「我想現在見見石小姐。」

  吉夫人領他上樓,來到房門口。在一陣出奇漫長的等候之後,一位衣帽凌亂的肥胖、年老侍女將門打開,熟悉富家千金小姐脾氣的霍醫生,一眼就認定石小姐是被寵壞了,才會將這位可憐的侍女整得不成人形。

  病人本身的外表更加肯定這個推論:一位驚為天人、精力充沛的小姐,縮在大床上,充滿憎惡的覷著他上前。一雙翠綠的眼眸很快的掃視他的面孔,漠然的打量他全身上下,然後警戒的盯著他攜帶的黑色提包。

  霍醫生試圖以憐憫去除她執迷的恐懼,將提包放在她床邊,安撫的說:「柯萊莫公爵閣下非常關心你。」

  她雙頰泛起紅光,以壓抑的聲音低語道:「他是仁慈和關懷的象徵。」

  「的確,」霍醫生贊同道,無法相信她話中的諷刺意味。「據我所知,石小姐,」他開門見山的說。「你從樓上摔下來,」他對著床單伸出手。「我們來看看膝蓋,好嗎?」

  「不!」她嗥叫道,同時將床單抓到可愛的下巴上,狂亂的注視他。

  他驚訝的瞪視她半晌,但不久便瞭解而釋然。他拉一張椅子過來坐下。「親愛的孩子,」他和藹的說。「現在已經不是男女授受不親的古板時代了。我讚揚你的矜持--這在今天已經是很難得了--但此刻不一樣。來吧……」他伸出手試圖拉開床單,但病人也以同樣的力量往回拉。

  霍醫生退後,苦惱的蹙眉,「我是一個合格的醫生,有幾十位女性病患,包括女王陛下。這樣你放心嗎,石小姐?」

  「我一點也不放心!」病人轟回來的聲量,顯示她身受劇痛。

  「小姐,」他警告道。「我奉公爵閣下之命專程來檢查你的膝蓋並且予以治療,而且,」他不客氣的說。「他指示我,必要時得限制你的行動。」

  「限制我!」慧妮衝口而出。「這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惡霸!他膽敢做這種……」她嚥回她的怒火,彷彿看到克雷正肆無忌憚地步入她的臥房,強制的將她釘在床上,好讓霍醫生檢查膝蓋。

  她狂亂的動腦筋設法擺脫霍醫生。格外的謙卑是她唯一的希望。她閉上眼,然後又無限嬌羞的張開眼注視醫生。「我知道自己必定顯得非常可笑,霍醫生,但這實在羞死人了,這樣……暴露……在一位素昧平生的男人面前,即使您是一位好醫生。」

  「親愛的孩子,只不過是『暴露』你的膝蓋而已呀!」

  「但是我受不了,」慧妮貞潔的抗議道。「您不瞭解,但是深明大義的公爵閣下必定會諒解此刻我最柔弱的感覺。我很震驚,他竟然毫不考慮我……」

  「少女的羞怯?」醫生自動的接口,自認為柯萊莫是想要在初夜上獨當一面,而幸虧公爵對於女人絕不是生手。

  「對了!我就知道您瞭解的。」

  霍醫生不情願的投降。「好吧!石小姐,我不檢查你的膝蓋,但條件是:你必須准許一位本地的醫生來檢查。」

  「遵命!」慧妮對他眉開眼笑。

  他俯身蓋上手提包,提起來。「你知道有哪一位值得信賴的跌打損傷大夫嗎?」

  「跌打損傷的大夫?」慧妮絞盡腦汁找個人名搪塞他。「有,有啊!」她得意的宣稱。

  「哪一位?」霍醫生站起來追問道。「姓名是什麼?」

  「湯姆醫生,」慧妮迅速回答,笑得合不攏嘴。「我非常信任他,這一帶大家都一樣--只要筋骨扭傷,都是找他治療。」她帶著親切的微笑說,「再見,霍醫生。非常感謝您過來,很抱歉給您造成困擾,莉絲會送您出去。」

  「不必急著道別,」霍醫生說。「我和湯姆醫生談過之後再來看你。」

  「哦,天啊!」莉絲倒抽一口氣,盲目的抓住床頭支撐。

  霍醫生不理她,伸手到外套口袋中取出一隻金錶,看看時間,然後蓋上。「公爵閣下的馬車在等我,是否有人能帶我去見湯姆醫生,讓我當面驗明他的技術,再帶他過來。」

  慧妮以兩隻手肘撐起來。「為什麼?我是說他不會有問題的。」

  「不,對不起,我不能做主。公爵不會准許的。其實,我們還曾討論是否要從德國和瑞典請專家來--」

  「他敢!」慧妮駁斥道。

  「其實,」霍醫生苦笑的承認。「是我建議要請專家的,公爵認為最好由我先見見你。對於你的病情,他有某種--呃--懷疑。吉夫人,」他說。「可否請你給我一點湯姆醫生的資料?」他走向門口,但又停下來,因為這時床上傳來一長串的咒罵聲,夾雜著「惡棍、無賴、偽君子」之類的形容詞。

  霍醫生驚訝的轉身。片刻前癱在病床上的那位羞怯、文靜的小姐不見了。他含笑的欣賞那位挺身坐在床上、怒氣沖沖的潑辣美人。

  「霍醫生,」美人對他嬌叱道。「我再也受不了了。看在老天的分上,在那人把全歐洲的色狼都召到我床邊之前你來看看我的膝蓋吧!」

  「我個人是不寬容好色之徒的。」霍醫生走回來,放下醫療袋。這次他順利的拉開床單,將她的睡衣拉至腿上,露出一雙修長的美腿,其中一隻下面墊著枕頭。

  「怪了。」他忍笑的說。

  慧妮對他蹙眉。「我看不出來枕頭墊著受傷的腳有什麼奇怪的。」

  「沒錯,」霍醫生目光閃閃。「但是除非我看錯了你寫給公爵的信,否則受傷的應該是你的「左」膝,而你用枕頭墊的卻是右腳。」

  他以手指指著弄錯的腳,慧妮面紅耳赤。「哦,這個,」她連忙說。「我們撐起右腳以免它壓到左腳。」

  「轉得很快,小姐!」霍醫生笑著說。

  慧妮懊惱的閉上眼,她並沒有騙過他。

  「沒有任何紅腫。」他先以手指輕柔的撫摸她的右腳、左腳,然後又是右腳。「這裡會痛嗎?」

  「霍醫生,」慧妮勉強壓抑笑容。「如果我說痛您會相信嗎?」

  「不,恐怕不信,」他同樣坦率直言。「但我的確敬佩你及時承認的本事。」他拉好床單,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凝視她。

  他不得不崇拜她的精神。她捏造一個計謀,並且正在盡全力的貫徹它。而這時,事跡敗露,她又能若無其事的帶過。他不喜歡她才怪!半晌後,他挺身迅速的說:「我希望能討論一下接下來的工作。」

  慧妮搖搖頭。「您不需要解釋,我知道您的職責。」

  霍醫生笑著看她一眼。「首先,我開的藥方是二十四小時在床上靜養,不是你--」他對著慧妮欣喜的表情大笑。「而是我背後這位飽受折磨的可憐侍女,她一直在左右為難,不知是否該拿個東西把我打昏。」他從床邊拿起鼻煙壺遞給莉絲。「聽從我這位昂貴醫生的免費忠告吧,」他嚴肅的告誡她。「不要再執行這位淘氣姑娘的任何詭計,你不是這種料子。而且,你的表情使你家小姐洩了底。」

  當莉絲帶上門後,霍醫生的目光轉向吉夫人。她繞到床邊,站在慧妮身後,宛如待宰的羔羊。「你,吉夫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坐下來吧。」

  「我好得很。」吉夫人喃喃道,但她跌坐在床上。

  「好得不得了,」霍醫生笑道。「你一點都沒有洩底。」醫生如電的目光下一個目標是慧妮。「好了,你想尊未婚夫對這項欺騙行為會有什麼感想?」

  慧妮閉上眼抵抗克雷懾人的影像,他的灰眸冰冷而聲音低沉。「他會生氣,」她低語。「但我得冒這個險。」

  「那麼去承認欺騙是無益的嘍?」

  慧妮猛地張開眼。「我去承認?我以為是你要去告訴他的。」

  「我必須告訴他的是:任何關節受的傷是很難判斷的。即使沒有腫脹,我也無法下斷言。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供詞都得由你開口。我是醫生,不是奸細。」

  慧妮精神大振。她抓起一隻枕頭抱在胸前,釋然而感激的笑著。她再三向他道謝後說:「我猜想您不會告訴他,我應該臥病休養吧?」

  「不會。」霍醫生直言道,他伸手握住慧妮的手,微笑說:「親愛的,我和公爵府是世交。你很快就要進藍家的門,我想我們也是朋友,不是嗎?」

  慧妮「不要」進藍家門,但她點頭接受他的友誼。

  「很好。那麼以朋友的身份,我要告訴你,拒絕你的未婚夫而去爭取任何東西不只是愚蠢而且是危險的。在我看來,公爵顯然非常愛你,我相信只要你對他露出可愛的笑容,就能使他答應你一切的要求。」

  他又強調說:「欺騙和陰謀對你是無益的,何況公爵根本不吃這一套。他太瞭解女人了,而那些曾在他身邊停留的女人只是過客。但是你,我一眼就看出來,你已經得到他的心了。」

  慧妮如五雷轟頂。為什麼大家都一致認為她是飛上枝頭的鳳凰?這是侮辱!輕視!她終於試著點頭說:「我知道您的好意,霍醫生。我--我會考慮的。」

  他站起來對她微笑。「你會考慮,但不打算接受?」慧妮默然不語,他伸手輕拍她的肩。「或許還是你最懂得如何和他相處。他對你非常傾心。其實,我從來沒想到他竟然會無計可施。但是你,親愛的,差不多已使他這樣了。今天早上我從倫敦過來時,發現他哭笑不得。他一會兒想要掐斷你的小脖子,一會兒又笑著告訴我你的故事。這個人是既快樂又痛苦。」

  「所以他乾脆派你過來教訓我。」慧妮陰鬱的下結論。

  「是的,」霍醫生笑道。「我想這是他的用意。我承認大老遠叫我來治療一個顯然是裝病的小姐,使我頗感氣憤。但既然來了,我可要負責到底!」

  尋勸作樂,並不能慰藉傷痛。當天晚上慧妮和客人用餐時煩躁的想,反而會使其惡化。但是也無可奈何。為了鼓舞精神,她格外用心打扮自己,甚至穿上了新衣服。

  但我是一個被人養著的女人,她無心的以叉子戳著一隻牡蠣。「他」支付了一切開銷。更令她厭煩的是,她的表兄凱斯不斷的以垂涎的目光橫瞥著她的胸前。

  而父親則是矯情的向客人表示他是多麼高興他們前來,多麼難過他們明天要離開?或許他「的確為」他們要離開而難過,畢竟,他一直拿他們當作擋箭牌,逃避她的怒火。也罷,慧妮想,她不想和他衝突,現在她對他是……視若無物了。

  餐後客人來到會客室準備玩牌。凱斯一見到她便走向她的桌子。他臃腫而禿頭,慧妮只覺得噁心到家。她連忙向安麗欠身告退。

  她來到後面的圖書室,但對書架上所陳列的書都不惑興趣。只能選擇回臥房面對無盡的痛苦,或是到父親的書房。

  她選擇後者。文生為她送來一疊紙牌,並在壁爐中添柴。之後,慧妮坐在火邊的安樂椅上。我變成隱士了,她想,一面緩緩的將牌一張一張的排在前面的茶几上。她聽到背後的門打開。「什麼事,文生?」她頭也不回的問。

  「是我,慧妮表妹,」一個歡喜的聲音吟唱道。「是我,凱斯。」他巴巴的踱過來,站在她旁邊,以便飽覽她胸前的美景。「你在做什麼?」

  「這叫做軍人紙牌,」慧妮冷冷的說。「只能一個人玩。」

  「我沒聽說過,但你非教我不可。」

  慧妮咬著牙兀自打牌。每當她俯身放牌,凱斯也跟著傾身,乘機窺探她的前襟。慧妮忍無可忍的丟下牌,憎恨的跳起來。「你非盯著我不可嗎?」

  「是的。」凱斯粗嘎的說,同時抓住她的手臂,試圖拉她近身。

  「凱斯,」慧妮狠狠的警告。「我給你三秒鐘放開手,否則我就要尖叫了。」

  出乎意料的,凱斯聽從命令,但他一放手,身體也跟著下落。他單腳跪著,一隻手放在胸口,準備求婚。「慧妮表妹,」他沙啞的喃喃道,一面自娛的從頭到腳來回注視她。「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全心全意--」

  「我知道你的心意,」慧妮冷酷的打斷他。「你已經向我拋了幾小時的媚眼,現在滾吧!」

  「我非說不可,」他揚聲道。他以粗短的手指摸索她的裙裾,慧妮連忙扯開,深恐他企圖伸手進去。他的手又伸回胸口。「我全身每一個細胞都仰慕你,我對你具有最深的--」他吞嚥的中止下來,張大眼瞪著她背後一點。

  「我誠心希望,」門口傳來慢條斯理的戲謔聲音。「我沒有打斷一位虔誠男子的禱告。」克雷走到慧妮身邊,俯視著憤怒的凱斯,直到他終於蹣跚的起身。

  「我的表妹正在教我玩一種紙牌遊戲,只有一個人能玩。」他說。

  克雷眼中的戲謔消失,對著房門略一點頭道:「既然你學會了,就自己去練習!」

  凱斯握拳,猶豫的再看看對手那冷毅的下巴,然後離開。慧妮看著他將門帶上,感激的仰視克雷。「謝謝你,我--」

  「我得扭斷你的脖子!」藍克雷打斷她。

  太遲了,慧妮這時才發現自己不該以「受傷」的膝蓋站著。

  「容我恭喜你一天的作為,小姐,」他冷峻的說。「不到二十個小時,你就擺平了霍醫生和凱斯。」

  慧妮瞪著他。他雖然聲調嚴肅,但臉上卻似笑非笑。他竟以為她會懾於他的聲勢!「你這個惡魔!」她啼笑皆非的低語。

  「你也不是什麼天使。」他嘲弄道。

  一整天,慧妮的心一直五味雜陳、驚懼交集。而此刻,仰視著這位逗趣而非如她所預期的震怒的英俊男人時,她最後一絲克制力溜走了。虛脫的淚水湧上綠眸。「這是最可怕的一天。」她低語。

  「或許是因為你想我心切?」他諷刺的笑語使慧妮忍俊不住。

  「想你?」她不可置信的嬌笑道。「我恨不得殺了你。」

  「我的陰魂會回來糾纏你的。」他笑著威脅。

  「所以我才尚未動手。」冷不防的,嬌笑轉為哽咽,淚水滑下面頰。

  克雷溫柔的伸手環住她。慧妮接受了他的安慰。她將臉埋在他的外套上,在這位肇事的男人懷中,盡情發洩她的委屈。當淚水終於止住,慧妮仍留在原處,臉頰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

  「好一點了嗎?」他喃喃地道。

  慧妮溫馴的點頭,接受他遞上來的手帕,輕拭淚水。「我十二歲之後就很少掉眼淚,但回來之後幾個星期之內,好像一直是哭哭啼啼的。」慧妮仰望,驚訝的看到他眼中的後悔神色。「可以請問一下嗎?」她輕聲道。

  「任何問題。」克雷回答。

  「你為什麼要出此下策?」她不含恨意、平靜的問。「究竟為什麼你要在事先幾乎根本不認識我時找上家父?」慧妮感覺他的肌肉繃緊,連忙解釋。「我只是想瞭解你的想法。我們在艾家舞會上並沒有相處得很好,而你仍萬中選一的挑上我,為什麼?」

  「你認為呢?」

  「我不知道。沒有男人只為了要破壞一個女人的生活而向她求婚,所以你必定有某種理由的。」

  儘管她無意的話中帶刺,克雷仍微笑著。她偎在他懷中,他感到無限的寬容。「你不能怪我喜歡你吧!而由父母安排婚姻或許是下策,但這是幾百年來的貴族習俗。」

  慧妮歎道:「但是在這種婚姻之下,夫妻是不可能發展出絲毫感情的。」

  「坦白說,你對我沒有一點點喜歡嗎?」他輕柔的追問。「即使是不情願的?」

  他坦誠的話語無可挑剔,慧妮善良的本性使她不至於故意傷害他人。她不安的聳肩,轉開目光。「偶爾。」

  「但總是違反你的意志?」克雷嘲弄道。

  慧妮忍不住微笑。「也違背我的判斷力。」他的眼神溫暖,慧妮謹慎的轉變話題。「你答應要告訴我為何想要娶我。」

  「我怎麼會知道我一來到這裡,你就無端的藐視我?」他反問道。

  「克雷!」慧妮衝口而出,然後呆愣的發現自己直呼其名。她連忙糾正:「公爵閣下--」

  「我喜歡另一個稱呼。」

  「公爵閣下,」在兩人的親密感趨於增進下,她固執的堅稱。「你總是以問題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要鬼迷心竅的來向我求婚?」終於慧妮發現他摟著她,於是掙開。「不必費心的告訴我那是因為你愛上了我。」

  「我沒有愛上你,」克雷同意道。「如你所說的,當時我幾乎不認識你。」

  慧妮轉過身去,不懂他的答案為何會刺傷她。「好極了!」她恨恨的說。「這不就結了。你只見過我一、兩次,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就來到英國,以金錢買下我!」她轉過身來,蓄勢以待,但克雷只是無動於衷的站著。

  慧妮悲憤的跌坐回椅子,拿起紙牌。「這是單人紙牌,」她逕自重拾未完的牌局。「在法國很流行,但只能獨自一人打牌。」

  克雷注視著她。「看來,得兩個人來玩。」他俯身敏捷的收起慧妮疏忽的四張牌。

  「謝謝,但我寧可自己玩。」

  他轉身走向房門,慧妮以為他終於要走了,其實他只低聲對僕人說話,半晌後回到桌前,將父親的一個精緻花梨木盒放在她面前。他打開蓋子,露出其中一疊疊的籌碼。慧妮認出那是男士們打牌賭博時的用具。

  慧妮興奮的發現克雷顯然打算教她使用。她在心中咒罵他,但是這個主意太有趣了,她沒有抗議。她看著他脫下外套,坐在她對面,解開背心扣子,背靠在椅子上說:「發牌。」

  慧妮對於自己逾禮的行為太過緊張,知道絕不可能順利洗牌。她將牌收好遞給克雷。她著迷的看著他乾淨利落的洗牌,聲音裡含著不情願的仰慕。「我打賭你對倫敦每一家賭場都很熟。」

  「瞭如指掌,」他將牌覆蓋在桌上,對她挑釁的揚眉。「切牌。」

  慧妮遲疑著,不再徒勞的對他維持冷漠、輕蔑的態度。她怎能?他看起來是如此英氣勃發、風流倜儻--而且正要教她玩牌。此外,她心中知道他是想要藉此鼓舞她的精神。「我希望你知道,」她傾身,伸手遲疑的在牌上徘徊。「萬一有人看見,我的名譽就毀了。」

  藍克雷若有所思的注視她。「公爵夫人可以隨心所欲。」

  「我不是公爵夫人。」

  「快了。」他斬釘截鐵的說。

  慧妮張嘴要爭辯,但他朝著牌點頭。「切牌。」

  兩個小時後,慧妮一面下注一面想著,賭博使人感到痛快的邪惡和墮落。儘管她是新手,卻打得一手好牌,只輸了一點錢。克雷以她的機智為傲,但是其他男友,即使是尼克,必會對她賭博的天分大表驚駭。她看著克雷穿上外套,心不在焉的想,為何他對她情有獨鍾?當她和保羅在一起時,必須小心的維持淑女風範,而克雷卻似乎最喜歡她狂野不羈的本性。如果保羅知道她賭牌,必會震怒,但克雷卻毫不掩飾對她賭技的欣賞。

  克雷俯身親吻她上仰的額頭。「如果天氣許可,我們明天十一點坐車出去兜風。」他說完便離開。

  克雷回來時,霍醫生正坐在壁爐前享用主人上好的白蘭地。「那位病人小姐怎麼樣了?」他假裝不經意的問。

  克雷坐下來,將腳伸到兩人之間的矮桌上,冷靜的注視醫生。「我的發現和你一樣--好端端的站著。」

  「你似乎不高興。」霍醫生避重就輕的說。

  「我發現她,」克雷苦笑的澄清。「正在接受她一位表哥的求婚。」

  霍醫生誇張的被白蘭地嗆住,一面正容道:「難怪你會驚訝。」

  「我早就不會對慧妮的所作所為驚訝了。」他惱怒的口吻完全否定了他自己的話。

  霍醫生遲疑半晌。「我是一位不相干的旁觀者,對女人也一竅不通。但你是否願意聽聽我這位世交的看法?!」在克雷的默許下,霍醫生繼續道:「我已經看出石小姐想要某種你不願意給她的東西,那是什麼?」

  「她想要和我解除婚約。」他諷刺道。

  霍醫生爆笑出來。「我的天!難怪當我暗示她要好好把握你時,她會瞪我。」他心中掠過各種矛盾的想法訝異這位小姐竟然還不滿意全英國最有價值的單身漢,佩服藍克雷對她的耐心,卻又納悶為何這件最令人期待的喜訊還隱而不宣。「這位可愛的姑娘對你的婚約有何不滿?」他終於說。

  克雷將頭靠在椅背上,閉眼歎息。「我沒有事先徵求她的意見。」

  「我不懂這點有何值得苛求。但既然事先知道她獨立的個性,為什麼不先徵求她的同意?」

  克雷張開眼。「因為當時她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感覺向她求婚可能太冒失。」

  「她不知道你的……你該不是說全歐洲有一半的女人要對你投懷送抱,而你卻去向一位不相識的女人求婚!」

  「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

  「而你自動的推想一旦她知道你的家世,就不會計較。」霍醫生眼含笑意的猜想。公爵沉重的蹙眉使他一時默然。「誰是施保羅?」他突然想起來。

  藍克雷愀然道:「你為何問這個?」

  「因為今天下午看過石小姐後,我在村裡停下來和藥劑師談話。他是一個包打聽兼萬事通。他一聽到我這位病患的名字,就說了一些話。」

  「什麼話?」

  「說施保羅正認真的追求石小姐,而全村似乎在引頸等待他們的喜訊。他們似乎認為他倆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我可不以為然。」

  「對於那些閒話?」霍醫生小心的追問。「還是施保羅?石小姐?」克雷不答腔,醫生傾身大膽的問:「你到底愛不愛石小姐?」

  「我都已經要娶她了,」克雷僵硬的說。「還有什麼好說的嗎?」說著,他向客人道晚安,大步離開房間,任由霍休茲驚異的瞪著爐火。

  半晌後,霍醫生豁然開朗。他開始大笑。「老天保佑他。」他笑道。「他不知道自己愛她。即使知道,也不願承認。」

  克雷在臥房裡脫下外套,丟在椅子上,接著是背心。他解開襯衫上面的鈕扣,雙手插在口袋中,踱向窗前。

  他惱怒村民認定快要傳出喜訊了。的確,他想讓慧妮虛榮一下,但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過火。慧妮只和他一人訂過婚,他不許別人有其他想法。無論她自己怎樣想,她並「不愛」施保羅,她只是癡迷,想要從易莉莎手中搶走他。

  她也不愛克雷,但他不在乎這個。「愛」是一種荒謬的情緒。霍休茲今晚向他提過這個。他的友輩中沒有人曾表示對配偶有過比「關心」或長久相處更強烈的感情。愛是一種在他生命中沒有份量的可笑而且浪漫的想法。

  他想到與慧妮今晚的相處,大半的怒氣遍消失了。他能感覺她已經逐漸向他屈服了。目前真正在他們之間作梗的只有她對施保羅的迷戀,以及她那愚蠢的父親所造成的大錯。一想到那一夜,克雷便火冒三丈。由於石馬丁的魯莽,克雷失去了追求並贏取慧妮芳心的樂趣。儘管波折不斷,他卻一直在享受這段多采多姿的追求過程,包括慧妮傲慢的拒絕。每一步進展都是得來不易,而他甘之如飴。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5:08

第十六章

  清爽的微風中夾雜著令人振奮的樹葉燃燒氣味,飄進慧妮房間,她一面走出浴室,一面激賞的嗅著。她裹在浴袍中,走向窗口,側坐在窗前。最燦爛的季節--秋天正以一個金色早晨迎接她。她眺望金碧輝煌的景色,內心充滿每年此時她一向會有的高昂情緒。

  她不捨的離開窗口,思索如何打扮,最後決定穿一件暗粉紅色的高腰羊毛裙裝,方領、窄長袖、荷葉裙擺。莉絲在她綰起的秀髮間纏繞著同色的天鵝絨絲帶。

  保羅以及克雷的事仍不安的籠罩在心底,但慧妮拒絕耽溺其中。晚上再傷腦筋,此刻她急於步入陽光下,什麼都不能破壞這樣艷麗的一天。

  十一點過五分,僕人來扣門,宣佈藍克雷先生在樓下等候。慧妮抓起一條搭配的花披肩,匆忙下樓。「早安,」她雀躍的說。「真是美好的一天,不是嗎?」

  藍克雷握住她的手,俯視她亮麗的容顏。他平靜、不誇張的說:「你的微笑照亮了整座屋子。」

  這是他首次稱讚她的外貌,雖然比不上法國人那些錦上添花的阿諛之詞,卻使她莫名的害羞。「你遲到了,」她無話可說而嬌嗔道。「這五分鐘內,我都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等你。」

  他不語,片刻之間慧妮感覺被他那炯然的灰眸所蠱惑。他將她拉近。她緊張的屏息,知道他要吻她。

  「我早就到了。」他直言道。

  慧妮忍著笑,他又說:「既然我知道你急著見我,以後會更堅持提早來。」當他們離開時,大廳的鍾開始敲響十一點,克雷對她投以「你瞧」的眼神。

  她進入他的馬車,靠在苔綠色的天鵝絨軟墊上,仰視蔚藍天空中的朵朵白雲。她感覺他落座在身邊,欣賞的以眼角瞥視他閃亮的褐靴、修長、結實的雙腿、紅褐色外套和乳白絲質襯衫。

  「如果你不滿意我的穿著,咱們可以回寒舍換掉。」他緩緩地道。

  慧妮別開頭。她的衝動是想回嘴道,他的穿著和她毫不相干。但她卻令兩人意外的羞赧承認事實。「我認為你很好。」

  她捕捉到他驚喜的眼神,然後他策馬前進。夾道的樹林向前延伸,枝葉在頭頂形成一道拱門。慧妮不經意的伸手想抓住一片樹葉。

  然而,當克雷在叉路上策馬朝南時,她挺身坐起,驚惶的轉向他。「我們要去哪裡?」

  「去村子裡,先過去那裡。」

  「我--我不需要去。」慧妮堅稱道。

  「但是我需要。」他漠然道。

  慧妮跌回座位,絕望的閉上眼睛。他們會被人看見出雙入對,而這樣閉塞的小村莊是很會小題大做的。她知道所有人,除了身邊的男人之外,都在期望她和保羅的喜訊。她不敢想像保羅在回家的路上會聽到怎樣加油添醋的閒話。

  馬車通過石橋,來到村子的鋪石街道,兩旁那些古怪、蓋著窗板的房子是小商店和客棧。當克雷利落的在藥店前勒馬時,慧妮幾乎失聲尖叫。藥劑師正是最會搬弄是非的人!

  克雷過來要扶她下車。她故做鎮靜地道:「我希望在這裡等候。」

  克雷半脅迫、半命令的說:「我非常希望你陪我進去。」

  他這種口氣每次都會激怒慧妮,霎時他們出遊的友善氣氛一掃而空。「可惜我不想進去。」令她失措而憤怒的,克雷伸手進入馬車中,抓住她的手腕拉她出來。她害怕與他拉拉扯扯,更加引人注目。「你想要讓人家看笑話嗎?」她一落地便喘息道。

  「沒錯,」他令人語塞的說。「正是。」

  慧妮看見歐先生那張紅潤、肥碩的臉從店舖的窗戶好奇的覷視他們,所有想要避入耳目的希望都破滅了。燈光黯淡的店舖裡陳列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成藥、草藥,並且瀰漫著刺鼻的嗅鹽味。藥劑師慇勤的寒暄,但慧妮看到他雙眼直盯著克雷那只仍托住她手肘的手。

  「保羅先生好嗎?」他狡猾的問。

  「我相信他五天後就會回來。」慧妮不知道六天後當她和保羅私奔時,這位小人會說出什麼閒話。

  克雷要一瓶鼻煙,藥劑師遞給慧妮。慧妮厭惡的蹙眉,將它揮開。「是凌先生要的,歐先生。」她嚴肅的說。「他有嚴重的憂鬱症和頭痛。」

  克雷含笑的接受她對他男性精力的譏刺。「的確,」他笑道,手由慧妮的手肘移到肩膀,親密的使兩人貼擠一下。「而且我打算繼續下去。」這時慧妮以鞋跟踩他的腳背,使他皺眉,然後對藥劑師眨眨眼:「我的病痛使我從這位迷人的鄰居獲得不少疼惜。」

  「哦!胡說!」慧妮衝口而出。

  克雷對藥劑師神秘的微笑,並欣賞的說:「她脾氣不小,不是嗎,歐先生?」歐先生神氣的同意了。

  慧妮看著克雷付賬。既然已經知道他的目的無非是要誇示他對她的佔有,慧妮轉身就走。當她正走出戶外時,克雷趕上她。「你會後悔。」慧妮憤恨的發誓。

  「我不會。」他帶她過馬路。

  易莉莎和麥瑪格從一家商店裡出來,瑪格懷抱著一些紙紮的包裹,彼此行禮如儀。瑪格破天荒的沒有對慧妮口出惡言。其實,她根本沒有向慧妮打招呼。她轉身對著克雷微笑,克雷也主動的接近她的包裹。當他們走向瑪格的馬車時,瑪格伸手勾住他的,大聲說:「我一直想問您,不知我的陽傘是否放在您的馬車上。」

  他的背叛令慧妮窒息。她自己雖未尊重他們的婚約,但克雷卻是自願與她正式訂婚的。這個人比花花公子還不如,他簡直是……飢不擇食!而所有能與他私會的女人之中,他偏偏挑中她的仇敵。慧妮感到怒不可遏。

  「瑪格恨你入骨,」莉莎對慧妮低語道,同時她們看著克雷將瑪格的物品放入她的馬車,然後走向他的馬車,顯然要找瑪格的陽傘。他倆在那裡逗留、談笑。「我想她為了凌先生而恨你比為了那位杜先生要多。」

  這是莉莎第一次向慧妮坦誠,但慧妮過於悲憤而無法適當回應。她僵硬的說:「如果瑪格能奪走凌克雷先生,我感激不盡。」

  「差不多,」莉莎困惑的說。「她似乎正有此意。」

  扶莉莎和瑪格進她們的馬車後,克雷重新抓起慧妮的手,若無其事似的塞入臂彎中。慧妮滿臉寒霜。街尾是一家酒館。老闆的女兒彷彿認識克雷似的和他打招呼,然後匆忙帶他們到庭院裡的一張桌子。

  慧妮怒火升高的看著美莉對他大拋媚眼、搔首弄姿,再扭著屁股去為他們拿食物。「如果美莉對所有男人一向這樣,她的父母一定傷透腦筋了。」

  克雷好整以暇的旁觀慧妮義憤填膺的表情,以及她終於忍無可忍的發作。「當然,你必定和她有過一手。」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問。

  「意思是你對女人的惡名是罪有應得。」

  「我並沒有和女侍打情罵俏。」

  「去向美莉說吧!」慧妮嚴厲的反駁。當美莉送食物來時,慧妮對食物百般挑剔。一吃完,她便馬上推椅起身。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打破凝重的沉默,然後克雷驅車轉向往他家而非她家的路,停在家門前。當他過來要扶她下車時,慧妮緊坐在座位上。「如果你妄想我會和你進這棟房子,你就錯了。」

  他臉上掠過一絲勉強克制的表情,然後再度伸手抓她下來。「上帝保佑我不要扭傷了背。」他嘲諷道。

  「上帝保佑你還能轉身,」她悻然的道,「因為某處總有位傷心的父親或帶綠帽的丈夫拿刀等著你--如果我沒有先殺了你。」

  「我不想和你抬槓。」克雷怒道。「如果你肯轉頭看看,你會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

  慧妮照做,起初慍怒,繼而驚訝。賀家的莊園一向灰撲撲的,但現在已經完全改觀。樹枝、草地修剪整齊。房屋經過細心修葺、煥然一新。但是最大的改變是一樓多了兩扇拱形巨窗。「你為什麼要這樣破費?」慧妮如他所預期的發問。

  「因為我買下了這座莊園。」克雷說,示意要她一起走向草地另一頭新建立的涼亭。

  「你買下來?」慧妮倒抽一口氣。想到他們這三人行--她和保羅,以及鄰居克雷--她便五內如焚。難道在她的幸福之路上,永遠都有無限的障礙嗎?

  「這個主意不錯,將來兩座莊園可合併。」

  「反正都是你的!」她刻薄的糾正他。

  她正盲目的要走向那座木造涼亭,但他倏地伸手將她抓回來。他端詳她那漲紅的怒容半晌,然後冷靜的說:「麥瑪格的馬車車輪壞了,我讓她搭便車、送她回家。她父親熱情的向我道謝,邀我一起吃晚餐,我拒絕了。如此而已。」

  「我不在乎你和瑪格做了什麼!」她撒謊道。

  「才怪!你一直記恨著。」

  慧妮轉開目光,試圖釐清頭緒,不懂自己為何如此在意這件事。

  「你太低估我的品味了。」他說。「可以原諒我嗎,小東西?」

  「大概可以,」慧妮感到出奇釋然及可笑。「但下次你看到瑪格時……」

  「我會裝作沒看到!」他笑道。

  慧妮笑了。克雷拉起她另一隻手,將她拉近。「我喜歡你吃醋的樣子。」

  慧妮不禁臉紅。「我才沒有吃醋,也沒有理由這樣,你又不屬於我。」

  「只不過我們之間有正式的婚約。」

  「那不具意義,因為我並不同意。」

  「但你還是得尊重它。」克雷指出。

  慧妮無可奈何的注視他。「我討厭這種無盡的拌嘴。為什麼你總是不相信我愛保羅?」

  「你不喜歡保羅,你自己說的。」

  「我哪有說過這種話!我--」

  「你說,」他堅稱。「每次你在我懷裡,就忘了施保羅。」

  慧妮情急之下,不擇手段的想殺他的銳氣。「身為大情聖,你顯然太抬舉我們那幾次接吻了。我還以為你會比任何人都瞭解那根本不算什麼。」

  「我當然瞭解,你回應我的吻,並且自己都嚇壞了。如果施保羅也能使你這樣,你就不需要怕我。但他不能,你清楚得很。」

  「首先,」慧妮深吸一口氣。「施保羅是個正人君子,而你不是!身為正人君子的他絕沒有想過要像你這樣吻我,他--」

  克雷嘴角嘲弄的上揚。「他真的不會?那我顯然太高估他了。」

  慧妮恨不得揮手摑去他臉上那洋洋自得的笑容。何必再和他爭辯,橫豎他總是拿她的話來自圓其說!她當然會回應他的吻,因為他是個調情聖手,哪位端莊的女性不會被他迷惑?

  端莊的女性!歐洲有一半的閨女都栽在他手裡!和她們比起來,她只是初出茅廬呢!

  「怎麼?」克雷可惡的笑道。「無話可說了?」

  如果她手中有刀早就插進他胸口了。但她選擇唯一的報復方式。她以同樣嘲弄的姿態注視他說:「如果我對你有反應,那只有一個理由,只是恐怕不中聽。事實是,我覺得你的撫觸不只下流而且無聊!我只好假裝你是保羅並且--不!」他懲罰的箝緊她的手臂,使她痛苦的驚呼。

  他兇猛的一帶,使她撞進他懷裡。慧妮仰起頭,看見他的目光宛如冰霜。她哽咽的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的嘴無情的俯下來,懲罰的在她唇上來回搓磨,迫使她張開唇。她試圖掙開,他箝緊她的後腦,使她動彈不得;淚水湧上她的眼眶,但那痛苦、無盡的吻仍持續下去。

  「隨便你向誰撒謊,」他殘暴的對著她的嘴咆哮。「但絕不可再對我撒謊!明白嗎?」他的手臂縮緊,強調他的警告,並使她窒息。

  慧妮狂亂的掙扎,一面試圖吸氣以便回答他「是的」!她的肋骨彷彿要裂開,他掐緊她,對她不由自主的沉默更加憤怒。她伸出手,徒然的想撐開一點距離,然後手指終於碰觸到他壓在她上面的唇。

  她不知道是這個不經意的輕柔動作使他突然鬆手,她只知道終於能夠大口喘氣了。

  「我向你的判斷致敬,」他輕蔑的說。「這的確是下流而無聊。其實,恐怕很難決定誰覺得更厭惡。」

  慧妮莫名的心痛。她挺起背脊,極力傲慢的面對他冰冷的目光。「你不至於厭惡到不願放了我吧?」

  克雷不是感到厭惡,而是憤怒。她剛才那番話是如此氣人,克雷差點將她抓到亭子內,當場佔有她,讓她嘗嘗欺人太甚的滋味。不幸的是,她也會因此而痛恨他數年。

  克雷故作蠻橫的打量她那窈窕的身軀、古典的側面、潔白如玉的肌膚。她穿著那件暗粉紅裙裝,襯著背後翠綠的草地,顯得嬌美無比,正如綠園中的一朵初開玫瑰。但是這次她的美麗卻惹惱了他,因為她正旁若無人、漫不經心的在檢視她的指甲。

  石小姐,克雷冷酷的決定,迫切需要一場教訓。他會放她回去,但在此之前,他要教導她:他的熱情是一種禮物--他可隨心所欲的收放。首先他要使她吻「他」,然後當她慾望升高時,他就馬上脫身離開。

  克雷回答她剛才的問題。「你錯了。只要有適當的條件,我會放你走。」

  慧妮猛然轉頭,興奮的心跳起來,儘管她的理智發出警告:他太跋扈、太自滿而不可能放棄娶她的念頭。「什麼條件?」她小心的問。

  「我要你吻我,臨別一吻。如果你吻得好,我就放了你。就這樣。」

  「我不敢相信。為什麼你突然願意放我走?」

  「大概是剛才那……枉然的……幾分鐘使我清醒了吧!另一方面,」他漠然的聳肩。「我的慷慨是有代價的。」

  代價?慧妮雀躍的想。沒問題!只要能夠解除婚約,一切都好說。「只要我和你吻別,就行了?」她一面審慎的注視他,一面覆誦條件。「你就答應放我走?」

  他爽快的點頭。「是的。其實,我甚至不陪你回去,讓車伕送你回家。」他不耐煩的說。「同意嗎?」

  「同意!」慧妮忙說,以免他改變主意。

  他們之間的距離約一臂之長,但他並不如慧妮所預期的上前,反而肩靠著涼亭,雙臂交叉起來。「你瞧,我完全任由你擺佈。下一步該你走。」

  「我?」她倒抽一口氣。老天!由她主動?他那高傲的表情和嘲弄的眼神已經徹底表明。現在他可樂了!他好整以暇的仰望天空,而慧妮恨不得踹他一腳,去他的交換條件!

  他冷不防的挺直身軀,彷彿不耐煩,要取消交易。

  「等一下,」慧妮衝口而出。「我--我實在--」她又急又怒的說。

  「不知道如何開始?」他諷刺的接口。「可否建議你先上前一步?」

  慧妮羞憤交集的聽從。

  「很好,」他戲謔道。「再來只要把你的唇放在我的唇上面。」

  慧妮白他一眼,抓住他外套翻領,挺身輕觸一下他的唇,然後退後,準備飛向自由。

  「如果你吻施保羅也是這樣,難怪他會拖那麼久才向你求婚。」他譏刺道。「如果這種蜻蜓點水式的吻就算應付了事,恐怕交易要取消了。」

  「但是你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我有什麼辦法?」她雙手插腰,瞠目道。

  「或許你應該設法引誘我。」

  「閉嘴!」她悻然道。「我們應該各盡本分!」

  「我只聽從你的引導,」他冰冷的警告。「可沒時間指導一個黃毛丫頭。」

  慧妮感覺彷彿當面挨了一記耳光。她忍氣吞聲的設法還以顏色,試圖想像自己是一個技巧高超、熱情如火的風塵豪放女。她極為緩慢的抬起含情脈脈的綠眸,然後目睹克雷產生一絲動搖。

  慧妮伸手滑入他的夾克中,感覺他的胸肌自動的繃緊。他竟然想抗拒她!她含笑的伸手環住他的頸項,一面緊盯著他,手指伸入他後腦的頭髮中,不容抗拒的將他的臉拉向她。她溫柔的以唇輕拂他的嘴……他那含笑的嘴!該死,他在微笑!而且他的雙臂仍無動於衷的垂在身側。

  「有進步,但是還--」他評論道。

  尊嚴促使慧妮啟唇堵住他的抗辯。他順從她的引導,但是始終如泥雕般冰冷。終於她自己因害怕繼續下去,而放開他、退後,這時才發現克雷的雙手一直擺在原處。他根本毫不動心。「我恨你。」她低語,屈辱得無法面對他那必定是嘲笑的眼神。

  克雷並不幸災樂禍。這是他成人以來第一次差點無法自持。當他還在努力克制自己時,她竟說她恨他。

  他咬牙抬起她的下巴。「這次好多了,」他溫言道。「再來就是吻別了。」

  吻別,慧妮立刻忘記自己恨他。他們要道別了,他們再也不會見面。

  慧妮戀戀不捨、幾乎是憂傷的仰首注視他那張俊臉。這是一張既剛毅又瀟灑、甚至孩子氣得令人銷魂的臉孔,她崇拜他那永遠自在、沉穩的氣質。她不禁暗歎的想,他是一位理想的男人。

  他俯首靠近她。「我們可否繼續剛才中斷的事情?」他輕聲道。

  慧妮戰慄的吸氣,抬起顫抖的唇緩緩靠近他。他俯下唇,堅定而索求的封住慧妮的猶疑,使她震顫的貼住他,雙臂緊環住他的頸項。

  「我使你無聊嗎?」他更猛力、更恣意的吻她。他的舌頭挑逗的伸入她口中。「這是可恨的嗎?」

  怒火湧上慧妮的胸臆;他竟以慧妮自己的話來羞辱她。她以指甲掐他的手腕,徒勞的想將他的手掰開。他的吻更深入的吞噬她,使她的背脊透過一波波戰慄的慾望。

  「你正在假裝我是施保羅嗎?」他嘲弄道。

  慧妮震懾的垂下手。她的話確實「傷害」他了,她從來沒有想過無懈可擊的克雷也會受傷。

  「告訴我你有多討厭我的碰觸,」他移開唇,狠狠的盯著她。「說啊!」

  慧妮的胸口梗塞得發疼。她痛苦的吞嚥,淚水湧上。「我--我不能。」

  「你不能?為什麼不能?」他恐嚇的說。

  「因為,」她低語,試圖微笑。「你警告過我,不可以對你撒謊。」慧妮看著他的面孔凍結成懷疑的面具,然後在他出口傷人之前,仰身以唇封住他。

  他詛咒的要將她環在他頸項上的手臂拉開。「克雷,不要,求求你!」她流淚的不顧一切親吻這位一直寬容她的堅強男人……直到此刻,她傷害了他。

  她怯怯的以舌頭輕觸他的唇,但他仍然堅定的抗拒她。她的舌頭滑進他微啟的唇之間鼓勵他--接著他強烈的回應使她的世界爆炸了。他擁住她,輾轉的吻她。他的舌大膽的伸入她口中探索著,彷彿尋求歡迎。

  在他迫切而飢渴的唇下,慧妮興奮的充滿激情與渴望。她回吻他,同時他的雙手佔有的捧起她的臀部,使兩人緊貼在一起。「你這個美麗、惱人的小傻瓜。」他沙啞的低語,然後加深他的吻,直到慧妮血脈賁張,努力的貼近他。

  毫無預警的,接吻結束了。他移開唇,輕吻她的眼皮和額頭,然後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上。慧妮掙扎,但他的雙臂緊擁著她。「別動,小東西,讓我們再親近一會兒。」他低語。樹葉在風中沙沙擺動,小鳥在頭頂上拍翅。慧妮渴望再度貼緊他的唇,以驅逐那逐漸蔓延的落寞感。她仰首注視他那緊閉的唇。

  克雷自動的俯首下來,但正當要觸及她的唇時,他克制自己。「不。」他沙啞的笑道。慧妮迷惑的凝視他。

  「如果你再這樣看著我,我恐怕就無法遵守諾言了。」他嘲弄道。

  「為什麼?」慧妮仍不知羞恥的渴求他的吻。

  「我很樂意向你說明……」他貪婪的低語道。

  理智終於回來,使她冷靜的清醒了。她淡笑的撤退開一步。「再見,公爵閣下。」她端莊的向他伸出手。當他抓住她的手掌翻過來時,她心跳一下。

  「這麼正式?」他笑著以拇指搓揉她的手掌,然後湊到唇上,以舌頭輕觸她的手心。

  慧妮猛地抽手回來,藏在背後。良久,她只是注視著他的面孔,然後說:「很抱歉給你添麻煩。」

  克雷邪邪的說:「這種麻煩無所謂。」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想對他說點臨別的好話,但他的態度卻如此輕佻,或許還是最好的道別方式。她顫抖的說:「我會想念你的。」在她心軟的改變主意之前,她提起裙子退後一步。「至於家父--」

  她感到莫名的內疚,但仍說:「我希望你不要太苛求,他會慢慢還錢的。」

  克雷輕攏眉峰。「只要他把女兒嫁給我就沒事了。」

  彷彿晴天霹靂。「但是你已經答應放我走了。」

  克雷縮短兩人的距離,抓住她的肩膀轉過來。「你在說什麼鬼話?」

  「你答應放我走的,而且--」

  「我是答應放你回去。」他強調的說。

  慧妮胸口一窒。她早該知道他絕不會放棄的。她絕望的瞪著他……同時某種奇怪的釋然感覺掠過心湖。但是她無暇細查這份感覺,因為他伸手攬住她。

  「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你,即使有過,」他直率的說。「經歷了剛才的事之後,我還會想放棄嗎?」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叛逆的目光面對他。「我答應給你時間,所以請你好好的面對事實。如果你一定要認為我欺騙你,就請便,但我不會實現自己沒有答應的承諾。」

  「那麼就實現你確實答應過的承諾,放我回去。」她掙脫,心亂如麻的轉身走開。

  克雷趕上來,匆忙吩咐車伕,並扶她上車。慧妮冰冷的俯視他。「你是否想過你不可能強迫我嫁給你?」

  他揚起眉毛。「你一直是這樣想的嗎?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拖延婚禮了。」他轉身筆直的走向屋子。

  「你要去哪裡?」慧妮驚慌的問。

  「我要命令僕人為我整理行李。我們兩人,」他轉過來面對她,冰冷的說:「要私奔到蘇格蘭去。」

  「私奔?」慧妮尖叫道。「你不敢!人們會說閒話--」

  克雷漠然聳肩。「我不在乎閒話。但是你在乎,所以請你做個決定:要私奔到蘇格蘭,製造醜聞,還是名正言順的做個公爵夫人?」

  哪有選擇的餘地?慧妮苦澀的想。「做公爵夫人!」她悻然道,同時提醒自己,還有一個選擇:和保羅私奔。這樣一來,她又會受到村民的排斥和詆毀,但至少能和保羅廝守終身。

  「慧妮,」克雷苦口婆心的說。「請你姑且試一次,忘記對施保羅的癡迷,試著面對你心裡真正的感覺。」

  回家的路上,克雷的話一直在她耳邊縈繞。她瞪著車伕的背脊,試圖整理紊亂的思緒,並不是因為克雷的話有何作用,而是她真正不瞭解自己了。

  當天晚上,慧妮躺在床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憂傷。她內疚的想到保羅向她求婚後兩天所提起的結婚計畫。他已經想好如何改建他家的房子以迎接他們的孩子。

  而現在她竟背叛了他。她接受他的愛,卻在克雷懷中褻瀆了它。老天!她也配不上克雷,因為她既回吻了他,卻又計劃嫁給別人。

  曙光乍現時,她終於下定決心。既然克雷不可能放棄,她要在保羅回來當天和他私奔。保羅「愛」她、信任她,她不能辜負他。私奔的恥辱即是懲罰她背著保羅所做的邪惡行為,她將要做最忠實的妻子來彌補保羅。

  心意既定,她應該覺得好過一點,但她早上起來時,感覺卻糟透了。

  她蒼白而恍惚的坐在早餐桌前,試圖對安麗微笑,並完全不理她父親。不幸父親拒絕再被忽視。「好了,大小姐,」他以權威的口吻斷然道。「你們訂好日子了沒?」

  慧妮放下叉子,故意的茫然瞠目以對。「什麼日子?」

  「不要把我當傻瓜!我是指婚期!」

  「婚期?我忘了告訴你嗎?沒有什麼婚期。」她歉然看看安麗起身離開。

  到了十一點,慧妮的頭痛褪去,但她的心情仍低落。她在縫紉室中與安麗相對而坐,心不在焉的做著刺繡。「我討厭女紅。」她漠然的說。

  「我知道,」姨媽歎道。「但它使人不至於無所事事。」一名僕人走進來,遞給慧妮一封信。「是尼克寫來的。」慧妮展顏道。她急切的拆封,閱讀尼克那堅定有力的筆跡。

  微笑從她臉上褪去,頭痛開始發作。「尼克明天要抵達倫敦。」

  安麗的針停在半空中。「公爵閣下恐怕會不高興。」

  慧妮則擔心尼克會目睹她和保羅私奔的醜聞。「防患未然就好了。」她堅定的說,然後離開房間,片刻後帶著紙筆回來。

  「你要怎麼說?」

  慧妮將筆蘸上墨,開始動筆,一面宣稱:「我要叫尼克留在倫敦,不要來這裡。你喜歡哪一種傳染病?瘧疾?瘟疫?」慧妮發現姨媽並不欣賞她的幽默,即較冷靜的說:「我只要告訴尼克我有事不能待在這裡,這次不能見他。」

  事情處理完之後,慧妮感覺好一點。她百無聊賴的玩弄刺繡,完全不顧她繡出來的可怕圖樣,只是一味的以針猛刺。在報復似的情緒下,慧妮疏忽的扎到左手食指而發出哀叫。

  一聲低沉的笑聲傳來,熟悉的聲音說:「你是在刺繡還是在攻擊?」

  慧妮驚訝的起立。她不知道克雷站在門口觀看多久了,只知道他那昂然的身軀彷彿充塞了整個房間,而她感到興奮不已。她窘迫的察看自己的手指,上面冒出一顆血珠。

  「須不須要找霍醫生?」他笑道。「如果你不要霍醫生,我還可以再找那位「湯姆醫生」……」

  慧妮拚命忍住笑。「其實湯姆醫生正忙著看另一名患者一匹母馬,而霍醫生大概還在生氣上次白跑一趟的事。」

  「他白跑了一趟嗎?」他平靜的問。

  「你明知道的。」她心虛的轉開目光。

  克雷蹙眉的端詳她。儘管她乍然開朗起來,但他能感覺她正如繃緊的弦。石馬丁已經氣急敗壞的來向他報告過早餐的事。克雷不以為意,只是惱怒石馬丁的愚蠢。因此,他決定帶慧妮去散散心。

  他走向她。「我想請你幫個忙;陪我去倫敦參加一場舞會。你可以帶那位獨一無二的女僕--那位老是對我虎視眈眈的白髮胖女人一起去。」

  「莉絲。」慧妮自動的接口,一面已經在動腦筋找藉口推辭。

  克雷點頭。「她可以扮演伴護人的職務。」其實,安麗夫人更適合,但他希望獨享慧妮一陣子。「如果我們後天上午出發,下午就可到達倫敦。你可以在舞會之前去看你的朋友艾美,我確信包家必定樂意留你過夜,然後我們隔天再回來。」克雷及時開口阻止她的拒絕。「你姨媽已經在寫信給包艾美夫人了。」

  慧妮起初納悶姨媽是否發癲了,怎麼會答應這種事,但後來瞭解姨媽也和她自己一樣為難。

  「您不須要請我幫忙,」慧妮慍怒的糾正他。「只要命令就好了。」

  「我是希望你會喜歡這個主意。」克雷渾然不以為意。

  他溫和的回答使慧妮感到羞愧。她歎息的認命。「誰家的舞會?」

  「盧馬克爵士。」克雷坦然道,豈知慧妮竟中邪般的瞪大兩隻綠眼。

  「誰家?」她嗆然的問,接著尖聲狂笑,樂不可支的倒在他懷中。

  她笑得眼淚都流出來,終於挺起身子說:「你面前的女人是悲極生樂。」她忍著笑急切的問:「姨媽知道我們要參加誰家的舞會嗎?」

  「不知道。為什麼問這個?」

  慧妮將尼克的信遞給他。「我才寫信給尼克,請他不要來--他也是盧家的客人。」

  克雷瞄一下信,還給她。「很好。」他氣惱她跟杜尼克的交情,但是想到當社尼克見到她時,她是陪他一起的,立即感到釋然。他輕吻她的額頭說:「後天上午九點,我會來接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5:23

第十七章

  兩天後,鐘響九點時,慧妮看到兩輛閃亮的馬車駛到前門上。她戴上與旅行裝搭配的手套,與背後的莉絲一起步下台階。安麗姨媽和父親來向她道別。慧妮不理父親,而與姨媽擁抱,同時克雷親自扶莉絲上車。

  「莉絲呢?」克雷送慧妮上一輛空馬車後幾分,慧妮才問道。

  克雷已經胡亂的將那位不斷嘮叨的女僕與他的僕人一起塞進另一輛馬車。」她舒服的坐在後面的那輛馬車裡,八成正在埋頭看我抽空買給她的書。」

  「莉絲喜歡看羅曼史。」

  「我給她『如何經營大型產業』以及柏拉圖的『對話錄』,」克雷頑固的承認。「但是她還來不及看書名,我就把門甩上了。」

  慧妮搖頭大笑。

  當馬車來到鄉間道路時,慧妮才發現馬車內部極為寬敞,而且設備豪華。克雷的肩膀幾乎觸及她的,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飄進她的鼻中,令她心跳加速,連忙轉頭專心看外面美麗的秋景。

  「你家在哪裡?」良久之後她問。

  「就是你所到之處。」

  他的柔情令她屏息。「我--我是指你真正的家--柯萊莫在哪裡?」

  「離倫敦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它非常古老嗎?」

  「非常古老。」

  「那麼必定很陰森,」慧妮沉吟道。他狐疑的看她一眼,她忙說:「我是指大多數貴族的房子都有點陰暗、可怕。」

  「柯萊莫增添了現代化的設備,我相信你不會認為它寒酸。」他語含嘲弄。

  慧妮立刻相信他的公爵府邸必定豪華美觀,但接著想到自己不可能看到,而感到莫名的黯然。克雷似乎意識到她心情的轉變,於是開始訴說他的童年與弟弟棣夫的趣事,逗她開心。這是兩人相識以來,他第一次對她如此坦誠,而她的心情也逐漸輕鬆、開朗。

  夕陽西下,慧妮看著倫敦的街道又緊張起來。「怎麼了?」克雷問她。

  「我感到很招搖,和你一起去艾美的家。」慧妮憂心的承認。「她和包爵士必定覺得很奇怪。」

  「假裝我們快要結婚了吧!」克雷笑著摟住她,深深的吻她,使她幾乎信以為真。

  包家的市區宅邸裝飾著鐵製花窗,艾美笑容滿面的在前方迎接他們。儘管慧妮知道她和克雷連袂前來倫敦必定使艾美震驚,但她慶幸艾美不露聲色。艾美溫暖的擁抱慧妮,迅速的送她到一間客房,然後下樓去陪丈夫和藍克雷。

  十五分鐘後,艾美回來時,不再故作鎮靜,且興奮得漲紅著臉。正幫忙莉絲打開行李的慧妮,瞄一眼艾美閃亮的眼睛,強自鎮定。「原來是他!」艾美靠著門,衝口而出。「他剛才告訴我他的真實身份了。麥可也知道,只是一直為他保密。整個倫敦一直在談論他,我卻從未見過他本人。慧妮!」她嚷道。「你將要和全歐洲最有身價的單身漢一起出現在盧家的舞會上!不得了了!」

  慧妮猶疑的咬著唇,既渴望向艾美傾訴又不願給朋友負擔。

  「你知道他是柯萊莫公爵多久了?」

  「不到一個星期。」慧妮小心的說。

  「然後呢?」艾美迫不及待的追問。「全部告訴我吧!你們在談戀愛嗎?你是否對他的身份感到驚訝?」

  「嚇壞了。」慧妮苦笑道。

  「說下去!」艾美催促道。

  她的雀躍感染了慧妮,但慧妮仍搖頭、堅定的回答,使朋友一時啞然。「我們都不愛對方。我要嫁給保羅,已經決定了。」

  克雷看著寬大臥室裡壁爐上的時鐘,同時僕人為他穿上雪白襯衫。快十點了,他幾乎急躁的想去包家。

  隨著馬車輪子軋過倫敦的鋪石街道,克雷心中飄飄然的預期心理不斷升高。與慧妮連袂出現在倫敦的期望使他興奮不已。盧家舞會原本是要慧妮散心的,此刻卻成為他快樂的源頭。他早就想帶慧妮出來炫耀的,而好朋友的家正是最好不過的社交場合了。他要讓全世界都知道慧妮是他的未婚妻!

  當慧妮步下台階時,克雷不由自主的抬起頭來,而他所看到的麗人使他屏息,心中漲滿驕傲。一襲金色的緞質希臘式長袍使她的一邊香肩裸露、包裹著她那豐滿的曲線,然後如金色波浪般的拖曳到地。一串黃玉和鑽石的髮帶穿梭在她如雲的秀髮中,一朵燦爛的笑容映著她的明眸皓齒。慧妮看起來正如出水的維納斯。克雷認為她從未顯得如此妖嬈多姿、丰容盛顏。

  同色的及肘長手套裹著她的玉手。當她到達樓下時,克雷握住她的雙手。他的灰眸炯然,聲音幾乎嘶啞。「我的天,你真美。」他低語道。

  克雷為她披上緞質金色披風,簇擁著她離開屋子,直到門關上了,才想起忘了向包家的人道別。

  艾美注視著關上的門,發出一聲若有所思的長歎。

  「如果你在期望什麼,」麥可輕聲警告她,一面伸手環著她的肩。「最好祈望慧妮腦袋清醒,而不是藍克雷鬼迷心竅。倫敦的滿天謠言應該使你足夠瞭解他的為人。即使他真的鬼迷心竅、不計較她的貧寒,他也不可能娶一介平民為妻。」

  外面的夜色朦朧,一道寒風使慧妮的披風在她背後翩然飄揚。她在台階中途拉起兜帽保護髮型,這時她的目光落在街燈下的馬車上。「老天,這是你的嗎?」她對著那車門上嵌有金色族徽的壯麗暗紅馬車瞠目結舌。「當然是你的,」她迅速自答,恢復鎮定的與克雷並肩步下台階。「我又忘了你是公爵,還以為你是在家鄉的模樣。」她感到自己十足土氣,一面再度佇足,瞪視那四匹鬃毛和尾巴都雪白的神駿灰馬。

  「喜歡它們嗎?」藍克雷扶她上車,坐在她身邊。

  「喜歡?」慧妮拉下兜帽,轉頭羞怯的對他微笑。「我從未見過這樣俊美的動物。」

  他伸手環住她的肩。「送給你。」

  「不,我不能接受,真的不能。」

  「你是故意要剝奪我送你禮物的快樂嗎?」他柔聲道。「為你一擲千金是莫大的快樂。」

  慧妮鼓起勇氣問一個問題。「為了我,你總共給家父多少錢?」

  氣氛有點變動。「拜託,不要再堅持把你自己視為一項商品好嗎?」

  「多少?」既然已經開口,慧妮便堅持-底。

  克雷遲疑一下,然後冰冷的說:「十萬鎊。」

  慧妮感到暈眩。她做夢也想不到是這樣的一大筆錢;一名僕人一年只不過掙個三、四十鎊。她和保羅省吃儉用一輩子也賺不到這麼多錢。她恨不得自己沒有問,她不願破壞今夜的氣氛。為了重拾原先的歡愉,慧妮輕快的說:「你是個傻瓜,公爵閣下。」

  「是嗎?」他慢條斯理的說。「為什麼?」

  「因為,」慧妮俏皮的說。「我認為超過九萬九千鎊就吃虧了。」

  克雷仰頭大笑,那低沉的聲音溫暖了慧妮的心。「當一個男人決心要獲得一項寶貝時,」他將她拉近,笑道。「是不會計較幾鎊小錢的。」

  「我要你。」他又輕聲說道,然後俯首炙熱的熱吻慧妮,使她臉紅心跳不已。

  盧家宅邸燈火通明,冠蓋雲集。僕人持著火把迎接每一輛馬車,然後護送客人上台階來到正門。在門廳,一位僕人接過慧妮和藍克雷的外套,然後他們步上鋪著地毯的台階,每一道台階的銀架上插著大把的白蘭花。

  他們繞過轉角,來到一處陽台。慧妮佇足俯視下面的舞廳情景。她的第一場倫敦舞會,她想道,也是最後一場。底下衣香鬢影,銀光流轉。

  「準備好了嗎?」克雷道,佔有的拉起她的手放在臂彎上,試圖將她拉嚮往下的環狀階梯。

  慧妮一直不經意的在尋找尼克,突然發覺下面舞廳裡的人正眾目睽睽的看著他們,她驚惶的後退。大聲的喧嘩開始轉弱,直到變成竊竊私語,最後是鴉雀無聲。一位抬頭看藍克雷的女人匆忙與身邊一位盛裝的男人交頭接耳,那人隨即刻意的走近陽台。「大家都在看我們。」慧妮憂心的說。

  藍克雷若無其事的看看眾人,然後目光轉向慧妮那上仰的俏臉。「我知道。」他說,同時那位盛裝的男人--慧妮猜想必定是主人跳上陽台。

  「藍克雷!」盧馬克大笑。「你到哪裡去了?我還以為你真的失蹤了。」

  慧妮靜聽兩位好友寒暄。盧爵士英俊瀟灑,大約三十七歲,擁有犀利的藍眸。那一雙藍眸倏地轉向她,公然以欣賞的眼神端詳她。「而你身邊這位絕代佳人又是誰?」他問。「我是否該向她自我介紹?」

  慧妮猶疑的望向藍克雷,驚訝的發現他正無比驕傲的注視她。「慧妮,」他說。「這是我的朋友盧馬克爵士.」藍克雷有意的看看慧妮那還緊握在爵士手中的纖手。「馬克,請放開我的未婚妻石慧妮小姐的手。」

  「慧妮?」盧馬克重複道。「多麼特別的……」然後他臉上綻放不可置信的微笑,盯著藍克雷。「我沒有聽錯吧?」

  藍克雷頷首,盧爵士欣喜的目光轉向慧妮。「跟我來,小姐,」他急切的拉過慧妮的手。「你應該知道,底下有六百個人都望穿秋水的想認識你。」

  藍克雷似乎完全同意讓她隨盧馬克去,她連忙自己出面。「盧爵士,」她祈求的目光轉向藍克雷。「我們--希望將婚約保密一陣子。」

  她顯得如此苦惱,克雷不得不讓步。「先保密一陣子,馬克。」他說。

  「你八成瘋了,」盧爵士放開慧妮的手。「你一天都藏不住這個寶貝的。其實--」他瞄向下面已公然觀望他們的群眾。「連一個小時都不可能。至少讓我向夫人透露行不行?她已經在逼問我你身邊的美人是誰了。」

  慧妮來不及反對,藍克雷已經點頭。她有如大禍臨頭般的以絕望的目光轉向他。「你等著瞧吧!」克雷只說。盧爵士大步走向一位紅髮女人,將她拉開、附耳幾句,然後那位夫人對藍克雷和慧妮投以歡迎而神秘的眼神。正如慧妮所預期的,盧爵士一走開,盧夫人隨即向另一位女人耳語,那個女人馬上又告訴她身旁的女人。

  冷酷的恐懼掐住慧妮的喉嚨。「這就是秘密。」她勉強出口,然後找人告訴她化妝室在哪裡。她顧不得藍克雷,轉身奔向那間有標示牌的房間,關上門。

  她驚惶而茫然地瞪視著鏡中的自己。這是一場浩劫!原來這場舞會的客人都是藍克雷的朋友。十五分鐘之內,大家都會知道他們的婚約,然後一個星期之內,整個倫敦也會傳遍。當她和保羅私奔時,後果必定不可收拾。她不寒而慄的想到克雷必定會有的暴怒,以及他用來對付她全家人的手段。

  慧妮剛毅的克制心中奔騰的恐慌,她不能一直躲在這裡。她抱著雙臂,開始緩緩步下紅色地毯,一面壓抑恐懼,強迫自己冷靜思考。首先,她提醒自己,克雷逃避婚姻多年,如果他最後沒有娶她,人們必會猜想是她失去他的歡心吧?理所當然,尤其當人們發現她無錢無勢時。

  她胃中的糾結散開。思考了幾分鐘後,她瞭解,目前為止藍克雷並未正式公開他們的婚約,而倫敦總是飛長流短,謠言很快就會被人忘記的。她感覺好多了。

  她心跳的想起克雷是多麼驕傲的向盧爵士介紹她是他的未婚妻。克雷雖然絕口不提愛情,但今晚他對她的愛慕之意全溢於言表。她不願以羞辱來回報他。至少今晚,她應該假裝回應他的情意。心意既定,慧妮即對鏡整裝。她望著鏡中那位完美的小姐,挺起胸膛。

  克雷就站在原地,但身邊圍繞著二十幾位男女。即使如此,但由於他特別高大,所以慧妮仍一眼就看到他。她無法決定是否要留在原地或走過去,這時他抬頭看見她。他只是向周圍的人點個頭,就向她走過來。

  當他們來到舞廳時,樂隊奏起華爾茲舞曲,但克雷卻帶領慧妮走向一處被窗簾略微遮掩的凹室。「你不跳舞嗎?」慧妮好奇的問。

  他笑著搖頭。「上次我們跳華爾茲時,你企圖把我甩在舞池中。」

  「你罪有應得。」慧妮調侃道,並小心的不理會客人的目光。

  他們走進四室,藍克雷從她身邊的桌子上拿起兩杯香檳。他遞一杯給她,對那些已經向凹室蜂擁而來的人頷首。「鼓起勇氣,甜心,」他咧嘴微笑。「他們來了。」慧妮喝乾香檳,然後再拿一杯;為了鼓起勇氣。

  人們川流不息的集中到凹室來,善意的詢問克雷的行蹤,並邀請他的拜訪。他們對待慧妮的態度則是融合了小心掩飾的打量和高度的友善,但有幾次慧妮仍感覺到某些女人的敵意。這也難怪,她想道,一面由酒杯上方欣賞克雷的風采。那套優雅的黑色晚禮服使他顯得玉樹臨風。難怪許多女人渴望與他共處,以沉浸在他勃發的男性氣概之中,嘗試那雙灰眸勾魂懾魄的魔力。

  這時,他抬頭注視她,一道愉悅的暖流湧入慧妮全身。看著他與倫敦的名流貴胄談笑風生、風度翩翩的模樣,慧妮幾乎難以相信他也同時是那位騎著「飄駿」追她、並和表舅談論史前岩石的人。

  良久之後終於有片刻的隱私,慧妮對他投以坦然的微笑。「他們必定一致認為我或許是你的情婦。」

  「這次你猜錯了。」克雷的目光轉向她手上幾乎全空的酒杯。「你今晚有沒有吃東西?」

  「有。」慧妮說。音樂再度揚起,盧爵士和五位男士都顯然想邀舞的走向她。

  克雷任由她離開凹室,不經意的靠著一根柱子,一面舉杯就唇,一面注視她翩然的步入舞池。慧妮以為人們相信她是情婦,但克雷卻肯定人們明白她是未婚妻。他們都明白他從不興味盎然的盯著與他們共舞的女人,或是靠著柱子看人家跳舞。這時他這樣做的用意,就是在昭告世人,他們已經訂婚。

  至於為何宣稱慧妮已經屬於他會如此重要,是他所不解的。他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不希望別人來纏她,但不只這樣。她已存在他體內,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她身上有一份性感、一種渾然天成的細緻和清新嬌嫩,吸引男人靠近,而他要讓他們都知道,此時此刻,她是他的。

  他看著她,心思飛到即將來臨的初夜,屆時,那頭豐盈的秀髮將會披散在他赤裸的胸膛,那細膩的嬌軀將會在他身下扭曲。以前,他較希望他的女人是一位懂得做愛技巧、熱情如火的性感尤物,但此刻他喜不自勝的高興慧妮是處女。其實,想到新婚之夜,他將溫柔的引導她由女孩變成女人、在他懷中狂喜的呻吟,已帶給他莫大的欣喜。

  三個小時後,慧妮已經和數不清的男人跳舞,喝了空前大量的香檳。她感到放肆的快樂和飄然,因此即使當她再度與尹爵士共舞時,克雷對她的瞠目也不能掃她的興。她以為今夜沒有任何事物能破壞她的興致,直到從尹爵士肩頭望去,看到克雷開始和別的女人跳舞。在他懷中,對他巧笑倩兮的小姐是一位嫵媚動人、穠纖合度的金髮美女。一道眩目的妒人穿過慧妮全身。

  「她的名字是施維妮。」尹爵士幸災樂禍的說。

  「他們是一對璧人。」慧妮勉強說。

  「維妮當然認為如此。」尹爵士說。

  慧妮淚眼模糊的想起那些謠言:施維妮一直在期待藍克雷的求婚。當然藍克雷必定給她足夠的理由相信他喜歡她,慧妮看著他對那位美人微笑,心痛如絞的想。但她提醒自己,藍克雷最後是向「她」而非施維妮求婚,剎那間她的心情又轉好。「施小姐很漂亮。」

  尹爵士嘲弄的揚眉。「幾分鐘前,維妮談到你時卻不怎麼可愛,石小姐。但她確信你必定是逼迫藍克雷向你求婚的,有嗎?」

  他那荒謬的想法使慧妮震驚得忘了生氣。實際上,她是眉飛色舞的。「我想不出來有誰能「逼迫」他什麼,不是嗎?」

  「哦,得了吧!」尹爵士不耐煩的說。「我不會笨得以為你真的聽不懂。」

  「而我,」慧妮輕聲道。「也不會笨得以為我真的非回答不可。」

  除了尹爵士之外,其他舞伴都對她十分慇勤、奉承有加,但跳舞和言不及義的談話終於使她感到無聊。她發現自己渴望回到克雷身邊。她回絕舞伴的下一支舞,請他帶她回公爵身邊。

  克雷依舊被人群所簇擁,但他伸出手,堅定的抓住她的手臂,讓她停留在他身邊。這個不經意的佔有性動作更加使慧妮飄飄欲仙……如同那兩杯香檳。

  「親愛的--」尼克低沉的笑聲使她驚喜的霍然轉身。「你現在又打算像征服巴黎那樣,征服倫敦嗎?」

  「尼克!」她輕呼,對著那張親愛的俊臉微笑。「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他以熟稔的方式抓住她的雙手,她說:「我問盧爵士你會不會來,他說你在巴黎耽擱了,可能明天才來。」

  「我一個小時前剛到。」

  慧妮正打算要向克雷介紹,但他們顯然見過彼此。「柯萊莫公爵,是嗎?」尼克說道,一面凌厲的打量藍克雷。

  藍克雷的反應是同樣冷靜的頷首,接著是一道嘲弄的微笑慧妮感覺這是他要修理尼克的跡象。她從未見過兩位男士的這一面,於是衝動的想出麵粉飾,但由於香檳的作用,也衝動得想對自己所引起的這場男性對峙的場面傻笑。

  「和我跳舞。」尼克傲慢的不顧禮節說。

  由於尼克已經開始將她拉向舞池,慧妮無助的轉頭對克雷說:「我可以告退嗎?」

  「當然。」克雷簡潔的說。

  尼克一擁她入懷,即不悅的說:「你和藍克雷在一起幹什麼?」他隨即又說:「親愛的,這個人是個……」

  「你是想說他是個可怕的採花賊嗎?」

  尼克點頭,慧妮又嘲弄道:「而且他目中無人,然後又瀟灑迷人?」

  尼克瞇起眼睛,慧妮笑得花枝亂顫。「哦,尼克,他和你很像呢!」

  「有一點是大不相同,」尼克反駁道。「那就是「我」要娶你!」

  慧妮幾乎想掩住他的嘴。「別這麼說,尼克。我已經焦頭爛額了。」

  「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尼克厲聲道。

  慧妮嚥下傻笑。「這個只有我最清楚。」

  尼克蹙眉審視她緋紅的臉。「我要留在倫敦,處理公務、拜訪朋友。你信上說你有事走不開。兩個星期後,我要和你討論結婚的事。那時你的腦袋會比較清楚。」

  啼笑皆非的慧妮沒有抗議,讓他送她回克雷身邊。她又灌下更多的香檳。

  克雷傳話要他的馬車過來,然後他拉起她的手跳最後一支舞。「為什麼這麼樂,小東西?」他笑著將她拉近。

  「哦,太多理由了!」慧妮大笑。「例如,當我是小女孩時,以為自己是絕對嫁不出去了。而現在保羅、尼克和你,都說要娶我。」半晌,她又誇張的宣佈:「我希望能嫁給你們三個人,因為你們三個都很好!」她從長睫毛下睨視他,心懷希望地問:「我想你不會吃醋吧?」

  克雷專注的看著她。「我應該吃醋嗎?」

  「應該的,」慧妮笑嘻嘻的說。「就算是滿足我的虛榮心吧!因為你和施小姐跳舞時我吃醋了。」她略微清醒,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小時候臉上有雀斑。」

  「不可能吧!」克雷大驚小怪的說。

  「有呢!成千上百個,就在這裡--」她以細長的指甲在鼻子一帶亂戳,差點戳到眼睛。

  克雷笑著迅速地拉住她的手。

  「而且,」慧妮以承認重大惡行般的口吻說。「我以前會倒掛在樹上。所有的女孩都假裝她們是公主,而我卻假裝自己是猴子……」她仰起頭,以為克雷的表情必是責難的。然而,他卻對她微笑,彷彿她是極為珍貴、稀有的寶貝。「我今晚很快樂。」她輕聲說,被他眼中的溫柔所催眠。

  一個小時後,慧妮心滿意足的蜷縮在克雷馬車內的天鵝絨坐墊中,傾聽那達達的馬蹄聲。她試驗的閉上眼,但暈眩使她猛然張開。她盯著馬車內昏黃的油燈。「香檳真好。」她喃喃道。

  「你明天就知道了。」克雷笑著攪住她。

  慧妮緊抓著他的手臂保持平衡,爬上包家前門的台階。到了黑暗的門廳,慧妮突兀的轉身要向克雷道別,但錯估了他們的距離而撞上他的胸膛。他強壯的手臂環住她。她可以退開,但卻站在那裡,當他的灰眸轉向她的雙唇,久久的徘徊時,慧妮心跳如雷鳴。然後他刻意的低下頭。

  他恣意的張嘴覆在她唇上,雙手滑下她的背脊,使她緊密的貼著他。他那堅挺的身軀使慧妮驚惶的僵硬起來,但又突然伸手環住他的頸項,熱情的回吻他,讓他的舌伸入她口中,又緩緩撤退,以狂野而挑逗的節奏一再反覆。

  她終於暈眩的撤退,然後又失望他也跟著放開她。她戰慄的深吸一口氣,張開眼睛,看到兩位克雷在她眼前晃動。「你好大膽,先生。」她嚴厲的叱責,然後又噗哧一聲的傻笑。

  克雷厚顏的微笑。「情有可原,因為今晚你似乎比較不討厭我的關懷。」

  慧妮恍惚、若有所思的微笑。「應該是,」她直言道。「你知道嗎?我相信你和保羅一樣會接吻!」說完這句模稜兩可的恭維話,她轉身步上樓梯。到了第二級梯階,她停下來考慮。「其實,我只是猜想你和保羅一樣會接吻,但得等他回來才能完全確定。等他回來,我叫他像你這樣吻我,好讓我分出高下。」她靈光乍現的說:「我要做個科學實驗!」

  「實驗個頭!」克雷笑著吼道。

  慧妮挑釁的揚起柳眉。「我說到做到。」

  一個熟悉的巴掌落在她臀部。慧妮扭身,揚手要摑他那微笑的臉。不幸的,她失手了,她的手反而摑到牆壁,掀下一幅畫,落在光亮的地板上。「瞧瞧你做的好事!」她悻然說。「你要吵醒一屋子的人嗎?」她轉身跳上梯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6:01

第十八章

  隔天早上,當馬車駛離艾美家時,慧妮還是感到頭痛欲裂。「你知道嗎?」她苦惱的低語。「我一向不喜歡香檳。」

  藍克雷笑著攬住她,將她的頭拉到他肩上。「真是令人意外。」他調侃道。慧妮歎息的合上眼,一直睡到快到家。

  她醒來時感到精神完全恢復,並且非常乖巧。「我不是好同伴,」她歉然道。「不知你是否願意一起用晚餐,我--」

  「我今晚得趕回倫敦。」他打斷她。

  「今晚?」慧妮挺身道。「你要去多久?」

  「一個星期。」

  欣喜湧入慧妮的體內,她隨即別開臉。如果克雷在倫敦,保羅和她就可以私奔到蘇格蘭去,不必怕他趕回來追他們。他此刻去倫敦真是喜從天降、天外飛來的福氣!

  不,是飛來橫禍。

  她的釋然轉為驚恐,頭痛又開始發作。老天!克雷要回倫敦。他必定會去一些休閒場所排遣夜晚,他的朋友會逼問他訂婚的事,慧妮幾乎可以想像他笑著向他們證實的樣子。這樣一來,當她和保羅私奔時,他豈不成了現成的笑柄?

  慧妮懊惱的閉起眼睛。她不能忍受這個驕傲的男人成為眾人訕笑、憐憫的,他是無辜的。昨夜她看到他是如何受人尊重,現在,由於她,他將在他們面前抬不起頭。

  慧妮雙手緊緊互握。或許她能避免一樁公開的醜聞。保羅明天要回來。如果他們明晚私奔,她可以立刻通知在倫敦的克雷,好讓他盡量減少知道的人,並且出面闢謠。大家就會相信他和一文不名的石慧妮訂婚,根本只是一個荒唐的謠言。

  保羅。她心情沉重的想到要告訴他私奔的事,他不會喜歡這個主意的;他會擔憂私奔對她的名譽所造成的傷害。

  克雷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慧妮驚跳一下。「當施保羅回來時,」他不容爭辯的說。「我要你立刻告訴他,你不嫁他了。我不能容忍旁人以為我的未婚妻和別人訂婚了。立刻斷然的拒絕施保羅,明白嗎?」

  「明白。」慧妮低語。

  克雷良久而犀利的注視她。「我要你親口答應。」

  「我--卜慧妮被他鄭重其事的態度所感動。她的目光轉向他,為自己辜負他的信任而感到無限的卑鄙。「我答應。」

  他的表情軟化了,以令人不堪忍受的溫柔眼神注視她。「我知道你很難說出口,小東西。我保證以後會彌補你。」當他溫柔的輕拂她臉頰的優雅線條時,她感到茫然與哽咽。「原諒我好嗎?」

  原諒他?慧妮內心交戰得如此激烈,她恨不得撲進他懷裡痛哭。但她點頭注視他,試圖銘記他那張俊臉此刻的模樣--因為將來再見面時,恐怕他會是仇恨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急著回倫敦?」道別的時刻逐漸靠近,她問道。

  「因為我今天早上見了我的業務經理,我必須做一些決定,處理產業和投資的事。」他笑著說。「恰好和那些閒話相反的,我並不是過著游手好閒的生活。我有許多產業,現在都疏於照顧--由於你的緣故,小東西。」

  馬車停在她家門口,車伕來開門,放下台階。慧妮正要下車,克雷又說:「其實我不需要留在倫敦那麼久,但我想你在見過施保羅後可能需要獨處一陣子。除非你傳話給我,否則我會在倫敦到星期日。」

  慧妮意識到他希望她傳話給他,於是伸出顫抖的手放在他的袖子上,渴求他的諒解。「克雷,我」她的碰觸使他欣喜,慧妮說不下去。「一路順風。」她勉強說,然後退開,茫然的步下馬車。

  她一回到房間,便送一封信函到保羅家,表示施先生一回來,就交給他。在信中,她請他一回來就通知她,並立刻前往獵場看守人的木屋與她會面。在那裡,至少她可以擁有一點隱私,得以向他解釋她的苦難。解釋她的苦難!有什麼話能夠說明?她沮喪的懷疑。

  到了晚上,都還沒有保羅的消息。

  保羅的訊息在隔天早上十一點到達。慧妮穿上暖和的衣物抵禦陰天的寒意,騎上「可汗」繞過山坡,直奔那幢雜草叢生的廢棄木屋。她將「可汗」拴在保羅的馬旁邊,然後推開那扇嘎吱作響的門。保羅已在壁爐中生火,但太過微弱而不足以怯除寒意。背後的一點動靜使慧妮霍然轉身。「保羅!」

  「我想你應該是在等我!」他嘲弄道。他在牆邊挺起身,張開雙臂說:「過來。」

  慧妮走向他,不由自主的仰起臉期待他的吻,同時心中想像了無數種接吻的方式。

  「我想你,丫頭,」他在她發間喃喃道。「你想不想我?」

  「想。」她心神不寧的說,」面從他懷中退開。她必須慢慢地來,不可將那千頭萬緒的難題一股腦的說出來。她走向屋子中間,轉過來面對他。「保羅,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你將會感到--」她絞盡腦汁。「--驚訝。」

  「說啊,」保羅笑道。「我喜歡驚訝。」

  「這次你不會喜歡的!」她無助的衝口而出。「你知道凌克雷先生?」

  保羅點頭。

  「你還記得家父的生日宴會上,大家在談論柯萊莫公爵藍克雷的事吧?」她說。

  「記得。」保羅說。

  「凌克雷就是藍克雷。」

  「失蹤的那個公爵?」保羅的表情摻雜著興趣、好奇和不可置信。「那個擁有五十座莊園、四百匹馬,而且快要和五十位美女結婚的公爵?」

  慧妮一時分心的說:「其實他只有七座莊園,而且快要和他結婚的女人只有一個。保羅,」她以顫抖的聲音安慰的說。「我知道這的確令人驚慌失措,但「我」就是那個快要和他結婚的女人。」

  保羅失笑的將她拉進懷中。「如果他繼續追你,我就告訴他你偷喝了烹飪用的雪莉酒。」他嘲弄道。

  「你是說我在騙你?」慧妮倒抽一口氣。

  「醉得不省人事。」他玩笑道,接著又正色說:「不要再企圖使我吃醋了。如果你生氣我離開那麼久,就乾脆說嘛!」

  慧妮氣極敗壞的退後、頓足道:「我不是在企圖使你吃醋!我企圖使你明白我已經在今年六月和藍克雷訂婚了。」就這樣說出口了!

  「你說什麼?」保羅瞪著她。

  「其實,我想是在七月,」慧妮語無倫次。「這個重要嗎?」

  保羅這時才嚴肅起來。「你接受了凌克雷的求婚?」

  「不是凌克雷,是藍克雷,」慧妮強調。「而且不是我接受的,是我父親接受了。」

  「那就叫你父親嫁給他,」保羅截然道。「你愛的是我,就這樣。」他苛刻的瞇著藍眸。「你在玩把戲,我不喜歡。這沒有意義。」

  「我也沒辦法,」慧妮受傷的退後。「這是事實。」

  「那麼可否請你告訴我,你怎麼會在七月就和一位你九月才認識的男人訂婚?」

  現在他可認真了,慧妮倒希望他不要這樣。她戰慄的深吸一口氣。「在法國時有人為我們介紹過,但我毫不在意,也不記得他的長相。後來是在五月的化裝舞會上,我也沒見到他的臉。當時他決定要娶我,就來到了這裡,付了十萬鎊給我父親。接著命我父親叫我回來,他則搬進賀家的房子。」

  「你真的以為我會相信這些鬼話嗎?」

  「我也不敢相信,」慧妮苦惱的說。「但這是事實。我自己也是在你離開那天晚上才突然知道的,從那時起情況就越來越精。」

  「我看不出來怎麼會糟糕。」保羅諷刺道。

  「但正是這樣。三天前藍克雷帶我去倫敦,告訴他的一位朋友說我們要結婚了。」

  「那麼你是答應嫁給他了?」保羅冰冷的說。

  「不,當然沒有。」

  保羅轉身走向壁爐,俯視著爐火,任由慧妮無助的看著他的背脊。他突然如遭雷極,臉色蒼白的轉過來。「你為什麼說他付錢給你父親?」他問。「應該是父親給女兒嫁妝,怎麼恰好相反?」

  慧妮立刻明白他的念頭,她心疼保羅和自己。「我沒有嫁妝了,保羅。父親失去了那些以及我繼承的遺產。」

  保羅倒退、背靠著石牆,閉上眼,垂頭喪氣。

  慧妮該挺身告訴他自己的選擇了,她步履沉重的走向他。她的理智告訴她,沒有必要這樣,但她的心不願背棄他,何況此刻他如此痛苦無助。「保羅,父親告訴過我你的情況,但我不在乎那個,請相信我。我還是要嫁給你,但我們得趕快行動。藍克雷要去倫敦六天,我們可以乘機私奔到蘇格蘭去--」

  「私奔!」保羅吼道,手指無情的掐入她的手臂。「你瘋了?我母親和妹妹會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不,恥辱將會是我的。」慧妮沙啞的低語。

  「去你的恥辱!」他劈頭就說。「你還不知道你做的好事嗎?我已經花了一筆錢買四匹馬和一部馬車。」

  這怎麼會是她的錯?慧妮在他的怒目下退縮。然後她明白了,苦澀的恨意像鐵箍般的勒住她的心,從她體內壓搾出一聲乾笑。「你花這筆錢是為了換得我的嫁妝,不是嗎?」

  保羅不須回答,她已經從他那雙閃爍的眼中看到事實。她憤怒的甩開他的手,退後。「我才接受你的求婚五分鐘,你就開始算計我的錢了,是不是?連我父親的同意也不用等了!你滿腦子只在乎錢,卻又不懂得如何花錢。你已經傾家蕩產了……保羅,」她的綠眸中淚光瑩然。「你算什麼男人?這麼沒骨氣、沒擔當,娶我只為了要買你並不需要的馬?」

  「別傻了!」保羅斷然道,但他羞窘的漲紅臉。「我愛你,這是我娶你唯一的原因。」

  「愛!」慧妮嗤之以鼻。「你們沒有人懂得這個字!我父親「愛」我,卻將我賣掉。你們都只在乎我值多少錢。藍克雷至少不會說這種話來侮辱我。他花錢買我,但從不假裝愛我。」

  保羅喟歎道:「我會設法,但私奔是免談的。凌克雷……藍克雷……肯放棄嗎?」

  慧妮注視他,固執的抬起下巴。「不,」她驕傲的說,此刻她不會給他別的答案。她轉身大步走向門口,然後停下來轉頭說:「易莉莎還在。我確定她的嫁妝足夠彌補你這一趟的花費,你最好開始設法重新取得她的歡心。」

  「閉嘴,」保羅斷然道。「否則我真的會那樣做。」

  慧妮當著他的面將門甩上,但直到回到自己房間才讓淚水流下。她撲倒在床上,讓一切心痛的幻滅流到枕頭上。她為自己而哭,為她的癡想、為她這些年浪費在保羅身上的鍾情而哭。她哭自己竟然情願為保羅身敗名裂,而他只在乎他的家人。最重要的是,她痛哭自己的癡傻。

  隔天中午,慧妮不再氣保羅了。其實,她感到奇異的罪惡感。她一向將他視為她勇敢、浪漫的騎士,而她的幻想破滅並不是他的錯。她甚至感到自己也必須為他惡化的財務狀況負責。

  午後,她一面在玫瑰園中漫步,一面用心琢磨。一個計畫的初胚很快成形。莉莎愛著保羅,她必然能夠湊合他們兩人。雖然慧妮此刻已經自身難保了,但她責無旁貸。她精力充沛的決定親自進行。回到房間後,她發了一封信邀請易莉莎來家裡。

  由於她們之間曾經有過那麼多不快,慧妮極為肯定莉莎必定會拒絕她。因此當莉莎的輕聲細語從臥房門口傳來時,慧妮不禁跳起來。「你--找我嗎?」她的藍眸緊張的掃視房間。

  慧妮露出肯定的笑容,親切的說:「是的,很高興你來了。」

  接下來的半小時,慧妮上茶,並單方面的談天說地,試圖使莉莎放鬆。但莉莎只是哼哈的回應,且一直怯怯的坐在椅子邊緣。

  終於,慧妮談到重點。「莉莎,」她發現自己很難向一位一直被她視為對手的女人坦誠以對。「我必須為自己對你做過的惡行道歉;至於保羅--」她衝口而出。「我知道你必定恨我,我不怪你,而且我還想幫你。」

  「幫我?」莉莎茫然道。

  「幫忙你嫁給保羅。」慧妮澄清道。

  莉莎張大藍眼。「不!真的不要。我不能。」她訥訥地道,雙頰艷紅。

  「當然能!」慧妮宣稱。「你是個美麗的女孩,而且保羅一向……」

  「不,」莉莎搖頭否認。「你才美麗,我頂多只是好看而已。」

  經過這樣初步的交誼,慧妮更不能罷手。「你的儀態很美,莉莎。你總是端莊有禮。」

  「那是呆滯,」莉莎可愛的反駁。「不像你會說生動有趣的話。」

  「莉莎,」慧妮情不自禁的說。「我一向是個野丫頭,你才是淑女。」

  莉莎嬌笑。「你瞧!我就只會說「謝謝」,而你的話就是與眾不同。」

  「別再誇我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就沒完沒了的在這裡讚美對方好了。」

  莉莎道:「我為你和保羅的事感到高興。」看到慧妮震驚的表情,她解釋道:「大家都知道你們的婚約了,所以你不會介意我提起吧?」

  「你說大家都知道,是誰呢?」慧妮沙啞的說。

  「藥劑師歐先生告訴瑪格和我。他是聽尤夫人的侍女說的,尤夫人是聽保羅的母親說的,我想村子裡人人都知道了。」

  「但這不是事實!」慧妮焦急的嚷道。

  「不要在此時,彼得就快要求婚了。」

  「彼得要向誰求婚?」慧妮問。

  「向我。但保羅不定下來,他也不會來求婚。你知道,彼得很害羞,而且一直相信我暗戀著保羅,而這根本是子虛烏有。即使是真的,父親也絕不會同意我嫁給保羅,因為他是一個揮霍大王,他的土地都抵押了。」

  慧妮瞠目結舌。她想像彼得那張滿是雀斑的臉和那頭稀疏的紅髮,不知他是如何贏得這位美人的芳心。「你是想告訴我,」慧妮開口。「這些年來你一直和彼得相愛?」

  「是的,」莉莎承認。「但如果你讓他知道你和保羅不結婚了,他就會退縮,把我讓給保羅。那麼我--我就--」莉莎掏出手帕拭淚。

  「你不知道我的難處,」慧妮急道。「如果某人聽到這個謠言,我就慘了。」莉莎含淚的注視著慧妮,慧妮不情願的讓步。「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之後我就要出面闢謠了。」

  莉莎離去之後許久,慧妮坐在房間裡苦思。克雷相信慧妮的承諾,她也不想辜負他。唯一能為她澄清的人是保羅,但他不可能幫她。她咬著唇,現在擔心的不是名譽的門題了,而是克雷的暴怒。反覆思量後,她決定前往倫敦,親自向他解釋。

  慧妮起身到姨媽的房間。她將一切告訴姨媽。安麗臉色蒼白,但靜等慧妮說完。「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她問道。

  「我想去倫敦,住在艾美的家,然後通知公爵等他來看我時,我就將情況告訴他,我想他不會怪我。」

  「我陪你去倫敦。」姨媽說。

  慧妮搖頭。「不,萬一他突然回到村子,而在倫敦和我錯過時,我需要你留在這裡向他解釋。」

  「好,我留下來。那麼你到倫敦時,要怎麼向他開口?」安麗微笑道。

  慧妮蹙眉。「我只能告訴他實情--我害怕他聽到閒話而誤會我,雖然我實在很怕去倫敦見他。這個人在幾個月前走進我的生命,我就一直像傀儡似的任他操縱。我想我也得告訴他這個。」慧妮賭氣道。

  「既然你打算對他坦誠,」安麗會心的一笑。「何不順便告訴他,你已經對他產生感情,現在願意實踐這樁婚約了?」

  慧妮像燙著般的跳起來。「我才不要!」她激烈的宣稱。「他從來不徵詢我的意見,我又何必自己送上門去滿足他的虛榮?何況,我還沒決定是否要嫁給他。」

  「我想你已經決定了,親愛的。」

  姨媽平靜的聲音使已經走向房間的慧妮停下來。「或許我應該告訴你,就我看來,那個男人是不自覺的深愛著你--這點應該已足以滿足你的虛榮心。」

  「你錯了,姨媽。」慧妮平直的說。「他從來不說他在乎我。我只不過是他所擁有的一件物品,我不會向他卑躬屈膝的。」

  易莉莎每天下午來報告她的進展,但到了第三天,還是毫無起色。莉莎和慧妮正在收拾去倫敦的行李時,莉莎垂頭喪氣的走進來。「彼得的態度和十年前差不多。」她跌坐在椅子上,鬱悶的說。

  「這個白癡!」慧妮氣憤的衝口而出。她開始緩緩的來回踱步。「或許你打算放棄了,但我不!這個傻瓜從小就仰慕你,他現在只是需要一點刺激罷了。」慧妮對著滿房間的行李苦思。「有了!」她嚷道,轉身雙眼炯炯的面對莉莎。「你和我一起去倫敦。」

  「但是我不要去倫敦,」莉莎急道。「我要彼得。」

  「很好,你今天晚上去見他。現在跟著我說:是的,我要和你去倫敦。」

  「是的,我要和你去倫敦,」莉莎模仿道。「但是我不要啊!」

  「好極了,因為你並不去。但是我邀請你,而且你接受了。這樣一來,當你告訴彼得說你同意和我去時,就不算是說謊。」慧妮上前抓住困惑的莉莎,將她拉到寫字治邊。「寫信給彼得,叫他今晚過來用餐。就說……」慧妮以食指壓著唇,然後得意的失笑。「就說我和你正一起在計畫一件最特別的事,這樣應該能逗他出來。」

  莉莎不情願的照做,派人將信送給彼得。

  三個小時後,莉莎抗議的穿上慧妮最大膽的衣服,然後被領到鏡前。

  「來,」慧妮催促道。「瞧瞧你有多可愛--」莉莎膽怯的目光沿著貼身的裙子上移,掠過那玲瓏的腰臀,然後震驚的盯著那暴露的領口。

  她伸手遮掩胸口。「不行。」她漲紅臉。

  慧妮轉動眼珠。「行,莉莎。在法國這根本不算什麼。」

  莉莎緊張的傻笑。「彼得會喜歡嗎?」

  「不會,」慧妮快樂的預言。「我還要告訴他,這件衣服太保守了;我要帶你去倫敦見見世面。」

  八點,彼得走進客廳。他朝慧妮略一點頭,即轉頭注視背對著他望向窗外的莉莎。「你們在計畫什麼特別的事?」他問。

  莉莎緩緩轉身,一個可笑的難以置信的表情凍結在彼得臉上。他張口結舌、目瞪口呆。

  顯然正在等他下跪求婚的莉莎,沉默的期待著。但他一動也不動,於是她固執的抬起下巴,接著二十一年來,她第一次開始不自覺的動用她天生的女性手腕。「慧妮要帶我去倫敦,」她來回踱步,對著呆愣的彼得展示她的魅力。「慧妮認為我重新打扮之後,必定會在倫敦大出風頭。她還要教我如何和男士調情,」莉莎自由發揮的張大純真的眼睛。「當然,」她以一下刺激為結語。「我希望等我回來時,不至於變得你都認不得了……」

  慧妮忍住激賞的大笑,同時彼得怒目轉向她。「你在搞什麼鬼?」

  慧妮試圖表現得和莉莎一樣純真。「我只是想要帶莉莎去見見世面。」

  「莉莎在一把斧頭底下還比較安全!」他爆發。「我不准--」

  「彼得,」慧妮安撫道。「講理一點。我只是想帶莉莎去倫敦,為她介紹幾個男朋友罷了。你知道的,她該結婚了,她比我大一歲呢。」

  「我知道莉莎幾歲!」彼得沮喪的伸手扒過頭髮。

  「那麼你應該知道你沒有權利過問她的事。你既不是她父親,又不是她丈夫。我得去看看晚餐。」她匆忙掩飾笑容的走開。

  十分鐘後當她回到客廳時,他們兩人手牽著手。「很抱歉破壞你的計畫,」彼得嘲弄道。「但莉莎不能陪你去倫敦了。她答應嫁給我。」彼得挑釁的說。「怎麼樣?你有什麼看法?」

  「看法?」慧妮垂下眼皮掩飾笑意。「呃……你好可惡啊,彼得。我很想帶莉莎去開開眼界的!」

  本性溫和的彼得,寬容的微笑著注視未婚妻,以較友善的聲音說:「既然你這麼希望莉莎去倫敦,你可以和她一起採買她的嫁妝。如果她父親今晚接受我的提親,我想她明天也要動身,而且她已經告訴我,要請你當伴娘。」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6:22

第十九章

  一到達包家的市區宅邸,歡迎慧妮的是灰頭土臉的艾美。「你看起來像打掃煙囪的。」

  「你看起來卻像是仙女下凡!」艾美擁抱她。「一位爵士能夠在晚餐桌上坐在議員旁邊嗎?」她急切的衝口而出。

  慧妮訝異的眨眼。

  「是這場討厭的宴會,」來到客廳後,艾美解釋道。「麥可的母親說我應該為麥可主辦像樣的宴會。你知道晚餐桌上的座位到底該如何安排嗎?來,幫我瞧瞧。」

  慧妮掃視艾美遞過來的那張座位表,立刻坐在書桌旁。她靈巧的以鵝毛筆重新安排座位,然後靠在椅背上,對著震驚的朋友嫣然一笑。「這是姨媽的訓練,我知道來自五個不同國家的貴族該如何安排。」

  艾美跌坐在沙發上,憂心的說:「這是我們的第一場正式宴會,我的壓力好大。」

  慧妮一直在設法找藉口和克雷見面,這時欣喜的展顏。她回到書桌,將他的名字填入座位表中。「這一位可以使你面子十足,」她將座位表交給艾美。「也會使你婆婆對你刮目相看。」

  「藍克雷公爵!」艾美驚道。「但他是一位最受歡迎的人,而我們的客人和他地位不符。」

  「他會來的。」慧妮確定道。她立刻寫邀請函給克雷,說她到倫敦探訪艾美,希望他參加宴會。她派人將邀請函送給上河街的胡先生--公爵的秘書;這是克雷告訴她的連絡方式。

  稍後,僕人回來報告,公爵去他弟弟的鄉間宅邸,要隔天早上才回來。

  艾美顯得既輕鬆又失望。「明天晚上的宴會,他就會累得不能參加了。」

  「他會來的。」慧妮笑著肯定道。

  直到星期六下午,慧妮才讓自己考慮今晚與克雷的接觸。早上她和莉莎為艾美辦事,回程的路上,慧妮要求包家的車伕轉入公園停下來。她將莉絲留在馬車上,自己在花圃的小徑上漫步。

  克雷渴望她,並且以她為傲--在盧家的舞會上她已經看出來了。他在乎她的程度足以容忍她對他的傷害。她溫柔的回想那天他如何憤怒的拒絕她的吻,然後終於失控的擁吻她。她還記得當時她以為他們將永遠分別時,有多麼失魂落魄。

  慧妮冷峻的提醒自己他那霸道的求婚方式,但她將這個念頭拋開。即使如此,她還是在意他,沒有理由為了保持恨意而否定這個。

  她喜歡他,如果她不是鬼迷心竅的想嫁給保羅,老早就明白這點了。她羞怯的避免深入思考她對克雷的感情;似乎連想到她愛他的可能性,都是猥褻的,因為三天前,她還以為自己愛的是保羅。此外,經歷了保羅的事件,她也沒有信心判斷自己的感情了。但她的確喜歡藍克雷,這是不容否認的。她總是熱情的回應他的愛撫,而且即使他激怒她,他也使她開懷大笑。

  他們會結婚的。克雷去年春天就決定了,而他那鋼鐵般的意志和日出日落一樣堅定。這是必然的;她準備要接受了。那位英俊、強勢而練達的貴族將要成為她的丈夫。

  既然如此,再假裝她討厭嫁給他,不僅可笑也是錯誤的。慧妮設想數種向他表達心意的方式。今晚,在她告訴他村裡的謠言之後,她可以只是對他那雙深邃的灰眸淺笑道:「我想制止謠言最好的方法就是宣佈我倆的婚事。」她的微笑會告訴他,她屈服了,無條件的在這場意志之戰中投降。

  去他的驕傲!慧妮想。她下定決心就這麼辦。她滿懷欣喜與期望的走回馬車。

  當她回到艾美的家時,僕人說艾美與客人在客廳中。慧妮即上樓到她暫住的那間客房。當她正脫下帽子時,艾美走進來。「莉莎、彼得、瑪格,和他們的母親剛剛離開。莉莎請我參加她的婚禮。」艾美沉吟的說:「我--邀請他們參加今晚的宴會。我無法避免,因為我們全家上下顯然正忙著準備一場宴會。」

  慧妮困惑的微笑,審視艾美擔憂的表情。「別煩心,我們稍微調整一下晚餐座位就好了。」

  「不,不是這個,」艾美陰鬱的說。「他們在逛街時,遇見你的朋友杜先生。他向瑪格詢問你,莉莎告訴他說你在我這裡,於是他自然就一起過來了……」

  這時慧妮已經有不祥的預感。

  「我不得不順便邀請他。我知道這樣可能對你造成尷尬,但我確信杜先生應該會拒絕。」

  慧妮跌坐在床上。「但他接受了?」

  艾美點頭道:「我真恨不得掐死瑪格。杜先生顯然只對你有興趣,但她像花癡般的纏著人家,真是丟臉死了。」

  慧妮不願任何人掃自己的興,對艾美露出肯定的微笑。「別擔心瑪格或尼克,一切都會順利的。」

  克雷將弟弟要求他看的報告丟在馬車對面的座位上,頭向後靠,對自己提早一天回到村子感到煩躁。

  靠近村子的街道時,馬車放慢,克雷望向窗外。沉重的烏雲壓迫著星期六午後的陽光,通往村子的道路一時被一輛超重的載貨馬車所阻礙。

  克雷看看手錶,厭惡的撇撇嘴。他像個傻瓜似的提早一天回來,荒唐的急著要見慧妮。七個小時以來他一直像性命懸於慧妮手中般的拚命趕路。實在不該給她一個星期的,他告訴自己千百次。不該讓她獨處,他應該給予她堅定的道德支持。此刻她恐怕早就又在設法反抗他了。多麼固執的小傻瓜,一廂情願的認定她愛施保羅那個懦夫。一個美麗、精力充沛、令人讚歎的小傻瓜。

  克雷胯間緊繃的回想她在盧家舞會後回吻他的模樣,香檳酒瓦解了她少女的矜持。她想要他,如果她不是那樣該死的固執,又那麼年輕,她老早就明白了。而他則甚於一切的渴望她。他要她的白天充滿歡笑,夜晚充滿愉快,直到她愛他如同他愛她一樣。

  愛她?克雷不禁蹙眉,然後長歎的承認這個事實。他愛著慧妮。三十四歲的他,在情場上翻滾了無數次後,竟然栽在這位狂妄的小女人手裡;她嘲笑他的地位,拒絕向他的權威屈服。她的笑容溫暖他的心,她的碰觸令他熱血沸騰;從來沒有任何女人能像她這樣令他魂牽夢縈。他不能想像未來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

  認清了這一點,藍克雷更加迫切的想見她。

  麥傑姆將馬車停在藥店門前,下車幫忙那輛手忙腳亂的載貨馬車。克雷忍不住跟著出來,和眾人一起看熱鬧。

  「這個場面挺可笑的,不是嗎?」歐先生出來站在克雷和其他人旁邊。「但是你錯過了真正的刺激。」他神秘兮兮的說。

  「真的。」克雷漠然道,他注視那輛馬車終於離開街道。

  歐先生說:「你絕對想不到,兩個女孩同時訂婚了;現在兩人都在倫敦。」他壓低聲音。「我個人以為石家那個女孩會選擇你的,但她從小就喜歡施保羅,現在如願以償了。他們訂婚了,就在我聽到易小姐和黎先生的喜訊同時。奇怪的是事先根本沒有任何預兆就--」

  克雷猛的扭過頭來,那雙灰眸中的殺機使歐先生噤聲。克雷以低沉可怕的聲音說:「你說什麼?」

  「我--我說石小姐和易小姐不約而同在你離開時訂婚了。」

  「你在說謊,否則就是搞錯了。」

  歐先生驚恐的退後,急忙搖頭。「不,我沒有。村子裡人人都知道的。石小姐和易小姐昨天早上到倫敦去採買嫁妝--易太太親口告訴我的。」歐先生有點焦急的確定道:「石小姐住在包夫人家,而易小姐住在祖父母家。」他表明他的消息有多充分。

  克雷一言不發的轉身走向馬車。「石家莊園。」他對麥傑姆斷然道,然後跳上馬車。

  當他們停在慧妮家門口時,一位僕人跑出來。「石小姐呢?」克雷冰冷的聲音制止僕人要放下台階的手。

  「在倫敦。」僕人答道,並後退。

  來到臨時宅邸門口,馬車尚未停穩,克雷即推開車門,衝出來。「換上新馬,」他對驚訝的車伕吩咐。「準備在十分鐘之內趕回倫敦。」怒火在藍克雷體內翻騰,摧毀了他對她的柔情。是可忍孰不可忍?正當他興沖沖的為她趕回來時,她竟然在倫敦買嫁妝--他怒不可遏的提醒自己--而且是花他的錢!

  「她那該死的惡毒婦人!」他一面換衣服,一面怒吼道。等他一弄到結婚許可證,就馬上拖她上教堂,即使是必須抓著她的頭髮。

  哦,老天,何必去弄什麼許可證!他只要今晚將她拖到蘇格蘭去,在那裡和她結婚。當他們回來時,她得忍受私奔的醜聞,做為欺騙他的懲罰。

  他狠毒的詛咒自己,竟然壓抑自己對她的渴望,了心等她自願和他結婚。去她的願望!從今以後,他將一意孤行。因此,慧妮只有對他屈服,或者他將迫使她屈服--而他毫不在乎她的選擇。

  不折不扣十分鐘後,他跳上馬車。克雷忍受著漫長的旅途,心情是冷酷和暴怒更迭。午夜過後,馬車停在燈火輝煌、顯然正在舉行宴會的包家門口。

  「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出來。」他對車伕直截了當地道。當他正迅速步上前門的台階時,怒火化為冷酷、剛強的決心。他被一個惡毒、狂妄的野丫頭耍弄了!野丫頭?她比這個更惡劣。她是一個包藏禍心的賤人!他凶狠的想,同時掠過驚訝的管家,走向笙歌和笑語。

  夜晚的寒氣冰涼慧妮炙熱的面孔,同時她對著那些隨她來到陽台上的男士露出矯情的微笑。雖然她巧笑倩兮,但那雙綠眸仍冷靜的掃視室內的眾人,絕望的尋找克雷,儘管此刻已經太晚了。或許他沒有收到她的邀請函;或許他直接轉往她家了。慧妮不寒而慄的後悔自己不該自作聰明的寫信建議安麗姨媽,不妨出去拜訪朋友。她應該先等到克雷的回音。

  不,克雷的秘書十分肯定主人的行蹤。沒有必要再欺騙自己了,克雷是故意不理她。

  她讓頭髮垂在肩頭,因為克雷說他喜歡這樣。她甚至刻意為他穿上一件綴滿珍珠的象牙白緞質裙裝。她一切都為了取悅他,而他卻連個回音都沒有。

  克雷對著他認識的少數客人頷首,一面像頭豹子般找尋他的獵物。他看見杜尼克端著兩杯香檳走向陽台。克雷的目光追蹤他越過屋子,然後咬牙切齒的看見慧妮站在外面陽台上,身邊至少圍了六、七個男人。

  克雷故作悠閒的踱向他們。他鄙夷的發現,原來他們正假裝在演奏樂器,而慧妮則是指揮。這個角色倒是挺適合她的--玩弄男人。他正要走過去時,一隻手搭在他手臂上。

  「在這裡看到你多麼驚喜。」麥瑪格說。

  克雷一心都在慧妮身上。他想要掙脫,但瑪格抓得更緊。「她真是不像話,不是嗎?」她順著他的目光說道。

  克雷不得不轉過身來,但由於氣憤,他一時沒有認出對方而茫然地瞪著她,直到她的表情由仰慕轉為屈辱的怨恨。陽台那邊傳來笑聲,克雷扭過頭去。

  瑪格抓緊他,一面望向石慧妮,受傷的自尊使她聲音嘶啞。「如果你急著找她,就去吧!你不必擔心杜尼克或施保羅,他們兩人都不可能娶她的。」

  「為什麼?」克雷掙開手,問道。

  「因為保羅剛剛發現了杜尼克幾年前就知道的事--他們兩人誰都不是她的第一次。」克雷臉色煞白,下顎的肌肉在抽動。她轉身悻然道:「如果你想知道,一名馬僮是她的第一次!這就是她被送去法國的原因。」

  克雷動搖了,他的情緒已脫離理智的控制。在別的時候,他根本不會理睬瑪格的話。但此刻非比尋常。今天,他發現慧妮一直在玩弄他。

  他停下來,等候杜尼克離開,然後扭開門,直走到慧妮背後,而一位酒醉的仰慕者正對她屈膝。「石小姐,」那人口齒不清的開玩笑。「我突然覺得像我們兩位這麼天才的『音樂家』應該……來組個二重奏!我是否有這份榮幸……」他驀地停下來,吞嚥一下,驚恐的目光盯著慧妮背後。

  慧妮失笑的轉過頭,接著半轉身過去,但克雷的注意力在凍結的那位男士身上。

  「起來!」藍克雷吼道,接著又諷刺:「如果你想向她求婚,總得等她甩掉前一個。」說著狠狠箝住她的手腕,轉身將她拖走。

  慧妮跌跌撞撞的跟著他繞過寬敞的陽台,來到他的馬車前。

  「住手,你弄痛我了!」她喘息道,絆到裙裾而失足。克雷猛力的將她拉起來,使她痛入骨髓,然後對車伕喝令,將她丟入馬車中。

  「你好大膽!」慧妮羞憤交集的怒道。「你以為你是誰?」馬車猛然向前衝,使慧妮向後摔倒。

  「你以為我是誰?」克雷譏刺道。「我是你的主人,花錢買你的主人。」

  慧妮驚駭的瞪視他,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大發雷霆。她還以為今晚是他們盡釋前嫌的恩愛之夜,現在卻完全走樣了。

  即使如此,她仍然不可思議的高興他還是來了,而看到有人向她求婚而吃醋則是難免的。「查理只是開玩笑,他--」

  「住口!」藍克雷叱道。他轉過頭來,慧妮第一次看到身邊這個男人眼中所迸射出來的仇恨。他的下顎繃緊,嘴巴抿成一道冷酷的線條,表情充滿憎惡。他以鄙夷的目光打量她……然後轉開,彷彿受不了她的存在似的。

  慧妮從未見過這樣兇惡的怒火,也從來沒有人這樣鄙視過她,即使是父親。她的震驚轉為傷心,接著一絲恐懼從心底升起。她默然的注視窗外,看著街燈逐漸稀少,而漫長的黑暗不斷延伸。「你要帶我去哪裡?」她不安的問。他殘忍的保持沉默。「克雷?」她幾乎是哀求的問。「我們要去那裡?」

  藍克雷轉過來,瞪視她那受驚的美麗臉龐。他想要伸手掐她美麗的頸項,因為她竟辜負他的愛與信任,而且可惡的隨便和豬玀上床。他拋開她與別的男人燕好的想法,沒有回答她,故意轉開目光。

  慧妮勉強壓抑驚恐,專心看出他們前往的方向。北方!當他們轉離大道時,她發現。現在她慌了。她倒抽一口氣,拋開最後一絲驕傲。「我正要告訴你,我願意嫁給你。沒有必要將我帶到蘇格蘭去結婚,我--」

  「沒有必要和你結婚?」藍克雷冷笑的打斷她。「然而,我可不想和你私奔。我的馬今天為了追你,已經跑遍半個英國了。」

  馬車突然掉轉向西方,進入一條平坦而較偏僻的路,同時他的話使她猛然醒悟。他已經回去過村子裡,並聽到她和保羅訂婚的謠言。慧妮祈求的伸手放在他手臂上。「關於保羅的事,我可以解釋。是這樣的--」

  他厭惡的拉開她的手。「我很高興你急著碰我,但我們還沒到達之前,你最好克制一下。」

  「克制一下?」慧妮驚道,然後帶著一絲希望說:「你在開玩笑吧?」

  他諷刺的撤嘴。「我沒有喝醉,所以不用擔心,我會好好表現的……」

  他的一言一行刺傷著慧妮,她扭開目光。在黑暗的車廂中,他那些粗鄙的話語終於刺穿她紊亂的意識,然後她恐懼的張大眼睛。現在她瞭解他的企圖了!

  慧妮望向窗外,尋找逃避的途徑。路上還有一些燈火和一間房子,她打算跳車。

  她咬住顫抖的唇,小心翼翼的伸手挪向門把。她偷瞥身邊那人冷酷的側影最後一眼,感覺體內彷彿有某種東西死去了。她的手指抓住門把……然後藍克雷扭住她的手使她尖叫。

  「不要這麼急,甜心。路邊的一家客棧不能充當我們初夜的地點吧!」

  慧妮心跳的看著那間房子遠去,她的希望也跟著消失。「基本上,」克雷又幾近客套的說。

  「我還是偏好寒舍,比起那些地方,至少清潔沒有問題。」

  她終於失控。「你--你這個禽獸!」

  「如果你這麼說,」他漠然的同意。「那麼我和你這個賤人今晚恰好是一對!」

  慧妮猛然閉上眼,仰頭靠著座位,試圖克制情緒。藍克雷是在氣保羅的事,她得設法解釋。「你聽到的謠言是施太太傳出來的。不管你怎麼想,保羅一回來,我就告訴他我不能嫁給他。我阻止不了謠言,所以就來倫敦--」

  「那些謠言跟著你來了,甜心。」他膩聲道。「不要煩我了,免得我改變主意直接在這裡佔有你。」他警告道。

  新的恐懼籠罩著慧妮。

  他們走了大約兩小時後,馬車放慢,穿過一座大門之類的。慧妮僵硬的瞪著遠處一座大房子。他們還沒到達門口,慧妮已經驚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克雷下車,然後伸手將她拖出來。

  「我不要進去。」她掙扎的喊道。

  「現在才想保護你的貞潔恐怕太遲了。」他調侃道,同時將她攔腰抱起,走進那燈光黯淡的房子,步上無盡的環形階梯。

  一名紅髮侍女衝出來,慧妮張嘴要叫,但藍克雷的手指掐入她的肌肉中。

  「回房去!」他對那位瞠目結舌的女人叱道。

  「求求你,住手!」當他踢開一扇房門,跨進去時,慧妮狂亂的哀求。她模糊的注意到房間的設備豪華,還有一座巨大的壁爐,但最引她注目的是克雷正抱著她走近一張四柱大床。

  他將她丟在床中央,然後轉身走向房門,將門砰然甩上。她癱瘓的看著他走向壁爐,坐在壁爐右斜邊的沙發上,一聲不吭的看著她,彷彿她是某種奇異的獵物,一種可憎、令人不忍卒睹的怪物。

  然後他以冰冷、陌生的聲音道:「過來,慧妮。」慧妮整個人驚跳一下。她搖著頭縮向枕頭,目光溜向窗戶和房間。她能逃走嗎?「你不妨試試看,」他說。「但我保證你逃不掉的。」

  慧妮嚥下哽咽,挺身壓抑喉中的梗塞。「關於保羅--」

  「再說一次他的名字,」克雷劈頭說。「我就殺了你!」然後他變得有禮得可怕。「如果施保羅還要你,你可以跟他。但我們稍後再來討論這個。現在,甜心,你要自己過來,還是要我幫你?」

  他對她揚眉,讓她考慮半晌。「怎麼樣?」他準備起身的威脅道。

  慧妮不願求他,從床上下來。她試圖表現得趾高氣揚,但她的雙腿癱軟如棉,走了兩步,就停在原地,淚眼汪汪的瞪著他。

  他站起來。「轉身!」他斥道。慧妮來不及出聲抗議,他已經抓住她的肩膀,將她轉過去。他猛力一扯,將她的衣服直撕開到背後,鈕扣散落一地。他再將她轉回來,邪惡的微笑。「衣服也是我的,」他提醒她。他回到椅子上,叉開雙腿,好整以暇的注視慧妮笨拙的抓住衣服碎片遮掩胸部。「放掉!」他喝令道。

  錦緞從她手指滑落,順著她的臀部、修長的腿,落在地毯上。

  「其他呢?」他溫雅的說。

  慧妮羞辱的猶豫,然後木然的脫下襯裙,只穿內衣的站在他面前。他在等她脫下內衣,慧妮知道因為他要以全裸來羞辱她。然而,她已經驚懼到極點。她默然抗拒的退後。

  克雷冷不防的跳起來,閃電般的出手抓住她的內衣領口。她的胸口迅速的起伏著,俯視那只曾經溫柔愛撫過她的手。他的手突然抓緊,然後猛力一扯,將她的內衣撕成兩半、丟開。「上床。」他冷酷的命令。

  慧妮急於遮掩裸露的逃到那張大床上,迅速的將床單直拉到脖子上。她恍然如夢的看著克雷脫下外套、解開襯衫。她茫然的瞪視他臂膀上糾結的肌肉。當他的雙手伸到褲頭上時,她連忙扭頭,緊緊閉上眼睛。他的腳步聲逼近大床,她張開眼看見他迫臨在她上面。

  「休想遮蓋!」他將床單從她的掌握中扯開。「我要瞧瞧我花大錢買來的東西。」他以痛楚的目光掠過她的裸體,下顎繃緊。

  慧妮戰慄的瞪視那張無情的臉孔,往日種種甜蜜同時從腦中掠過。安麗姨媽說對了,克雷真的愛她。愛與佔有慾促使他對她做出這樣可怕的事是她逼他的,她否定了他的感情、盲目的想嫁給保羅。他愛她,而她給他的回報卻是讓他成為笑柄。

  他躺下來時,體重使床搖動。盈眶的淚水刺痛她的眼睛,她轉過臉面對他,遲疑的伸出顫抖的手指碰觸他冷峻的下顎。「我--對不起,」她哽咽的低語。「對不起。」

  他瞇起眼睛,然後俯向她,撐起一隻手肘,另一隻手滑過她的手臂,恣意的托著她的胸部。

  「向我表現你的歉意。」他以手指玩弄她的乳尖。

  慧妮壓抑羞恥,讓他的手指在她身上造成觸電般的快感。她沒有掙扎,準備向他表示她的歉意。

  他的嘴巴俯下來壓在她的上面,慵懶的分開她的唇,慧妮試圖心疼的回吻他。「你很可愛,甜心,」他喃喃道,同時雙手大膽的在她身上游移,「但我猜想你早就聽太多人說過了。」他開始炙熱的吻她的頸項、胸脯。突然他的手伸到她雙腿間,她本能的驚跳一下。他不理會她,以手指親密的探索她,使她全身漲滿刺痛的快感。

  慧妮無助的屈服在他熟練的挑逗下,同時一種莫名的驚惶開始箝住她。他吻她、撫摸她的方式不對,就一位情不自禁的男人而言,他的吻缺乏一向的熱情,他的愛撫沒有溫柔的迫切感……

  他的手指在她體內移動,她發出呻吟。

  「你喜歡,不是嗎?」他嘲弄的低語,然後住手。「我可不想讓你太享受,親愛的。」他突兀的解釋,然後壓在她身上,以膝蓋頂開她的腿。他抬起她的臀部,同時他那譏刺的口吻穿透她身上酣然的渾沌。她霍然張開眼睛,正好看到他帶著冷酷的嘴臉,退後、接著長軀直入的埋入她狹窄的處女之身。撕裂的痛苦刺穿她,她尖叫的伸手蒙住臉。上面的克雷發出一聲野蠻的咒罵。他退開,而她痙攣的僵硬著,準備努力忍受下一波痛苦……

  但痛苦並未降臨;他一動也不動。

  慧妮的手從臉上落下。她透過淚眼,看見他在上方。克雷的頭向後仰,雙眼緊閉,表情是痛不欲生的模樣。她一面注視他,終於哽咽出聲。她希望被安慰、呵護,而且出奇的是,想向她的折磨者尋求這些。她發出一聲可憐的啜泣,伸手環住克雷的臂膀。

  克雷以心疼的溫柔將她攬進懷中,然後在她身邊躺下。她一言不發的將頭埋在他懷中,摧肝裂腑的哀號痛哭。他只是撫著她的柔絲,讓她的哭泣鞭笞他的心。「別哭,親愛的。」

  「我--我已經告訴保羅--不嫁給他了,」慧妮泣不成聲。「那些謠言不是我的錯。」

  「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小東西,」克雷低語。「我不會為這個而這樣對待你。」

  「那麼是為什麼?」她嗚咽道。

  克雷歎息。「我以為你和他,還有別人亂來。」

  慧妮倏然停止哭泣。她拉起床單遮掩身體,支起一隻手肘,鄙夷的瞪視他。「哦,你這個小人!」她怒道,掙脫他的懷抱,滾向另一側。她羞憤交集的瞭解他這樣做是為了要輕踐她;他那狼心狗肺的驕傲促使他以子虛烏有的罪名報復她。接著她苦澀的省悟,自己也沒有掙扎便向他屈服了。他沒有欺騙她,是她騙了自己。他沒有奪走她的貞操,是她自己雙手奉上的!她不堪羞慚與罪愆的拉起被子遮蓋自己。

  他發現自己剛剛在她的傷害上增加了羞辱,他伸手放在她肩上,溫柔的試圖將她扳過來。「我希望能夠解釋。」他懇求道。

  她憤怒的掙開他的手。「你可以試試看!但是恐怕必須用書信,因為如果你敢再靠近我或是我的家人一步,我會殺了你,我發誓!」接著是連聲的啜泣,直到她倦極的睡著。

  柯萊莫公爵閣下藍克雷,五百年貴族的嫡子,許多產業與采邑的擁有者,躺在他唯一愛過的女人身邊,竟無能安慰她或再度擁有她。

  他瞪著天花板,彷彿看到幾個小時前的她,嬉笑的指揮一群假想的音樂家。

  他怎能這樣對待她?他一向是想要呵護和疼惜她的,反而冷酷且蓄意的奪走她的純潔。這樣一來,他的傷害比她還大,因為他竟自己設法弄丟了他真正想要的東西--身邊這位執拗的美麗女孩。他讓她厭惡他。

  他想起自己對她所說的每一句粗鄙的話,每一個傷害、羞辱她的行為,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藉此懲罰自己。

  天快亮時,她翻身仰躺。克雷傾身溫柔的拂開她臉頰上的一綹髮絲,然後躺下來注視她沉睡。因為他知道從今以後慧妮再也不會躺在他身邊了。

  隔天早上慧妮醒來。她張開眼睛,意識朦朧的看著週遭。她躺的這張巨床位於一座平台上;這間寬闊的臥房是她自己房間的十倍大,而且設備鋪張、奢侈。慧妮疲憊的閉上眼,想要再退入夢鄉。奇怪的是自己怎麼睡在這間頗為男性化的房間。

  她猛然張開眼,觸電般的挺起身子。他的床!他的房間!房門被人打開,她蜷縮的抓起絲被遮蓋胸部。慧妮昨夜見到的那位矮小的紅髮女僕帶著縫補好的慧妮的衣服進來,小心的掛在梳妝室門下。當她要轉身離去時,看到慧妮警戒的縮在床上,即拾起一件晨褸,走向床說道:「早安,小姐。」慧妮苦澀的注意到這位女僕對主人床上有位裸女絲毫不驚訝--顯然這是家常便飯。

  「我叫瑪麗,」女僕操著輕柔的愛爾蘭腔說,同時將那件晨褸伸過來。「我可以伺候你起床嗎?」

  慧妮無地自容的接過晨樓,顫巍巍的下床。「我的天!」瑪麗驚道,雙眼盯著血跡斑斑的床單。「他對你做了什麼?」

  慧妮壓抑狂笑的哽咽道:「他毀了我!」

  瑪麗怔怔的瞪著血跡。「他會受到審判的。上帝不會輕饒這個--主人經驗老到了,而你卻是個處女!」她移開目光,帶領慧妮到一間毗鄰的盥洗室。

  「我希望上帝不要饒過他!」慧妮跨入溫暖的洗澡水中,一面恨恨地道。「我希望他烈火焚身!希望親手挖出他的心肝!」慧妮開始洗刷藍克雷碰過的每一寸肌膚,驀地停下動作。她早該穿好衣服、設法逃脫的,幹麼在這裡洗澡?她抓住女僕的手腕,綠眸中充滿祈求。「我必須逃走,瑪麗,求你幫忙。你不知道他的惡行,我非逃走不可。」

  女僕以迷惑、哀傷的藍眸俯視慧妮,輕柔的搖頭。「公爵閣下無意束縛你。他親自叫我服侍你,馬車已經在下面等候了,等你穿好衣服,我得帶你下去。」

  在房子入口上方的兩層樓處,克雷站在窗前,等著看她最後一眼。當她走出來時,樹木在風中彎腰、歎息,天空和他的靈魂一樣淒涼、陰霾。她衣衫飄飄的步下台階,走向馬車,風揚起她的秀髮,在她背後翻飛。

  到了台階底下,慧妮停頓,在這痛徹心肺的一刻,克雷以為她要轉身抬頭看他。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輕觸她那如凝脂般的玉頰,但他碰到的只是一片冰涼的玻璃。她彷彿意識到他正在看她似的,以她慣有的模樣,高傲的抬起頭,不屑的一甩,頭也不回的跨入馬車。

  慧妮蜷縮在馬車的一角,她的思緒在羞恥、哀傷和憤怒之間翻攪。昨夜只是這場夢魘的開端而已,包麥可必定會堅持要艾美送她回去,因為他絕不願一位貞潔可疑的女人和妻子往來。

  慧妮壓抑噁心之感,仰頭向後靠。無論如何,她得編個藉口向包麥可交代她一整夜的行蹤。否則,她將會被禁絕於最好的朋友、以及上流社會之外。她將會只有父親陪伴的在羞恥中度過一生。

  大約一個小時後,慧妮終於勉強想了一個藉口。現在她比較不害怕了,卻感到無盡的孤獨與無助,無人可聽她傾訴或諒解她了。

  她可以寫信給目前住在蘭開夏一位表親家裡的安麗姨媽,請她到倫敦來。但姨媽除了會要求克雷立刻娶她之外,又能如何?這對他而言將是多麼嚴重的懲罰啊!慧妮諷刺的想。

  唯一的辦法是請德華姨父訴諸法庭,但一場審判等於是公開的醜聞,同樣會毀了慧妮的一輩子。

  包家上下的僕人似乎都在前廳,在慧妮進入屋子時,暗暗指責的注視她。她抬頭挺胸勇敢的向前走。但當她將房門關上時,同時癱在門上,全身顫抖著。莉絲半晌後過來,劍拔弩張的發脾氣,同時喋喋不休的叨念著「無恥的淫婦」和「丟人現眼」的字眼。

  慧妮板著臉,脫下那件可憎的象牙白緞裝,赧然的披上一件晨褸,同時莉絲的目光灼灼的審視她裸露的身軀。

  「你可憐的母親必定在墳墓裡輾轉不安。」莉絲插腰說。

  「別說這種嚇人的話,」慧妮心亂的說。「母親在安息,因為她知道我不會對不起她。」

  「可惜的是這屋子裡的下人們不懂,」莉絲光火的說。「他們既尊貴又小心眼,都在你背後竊竊私語!」

  當天下午慧妮與艾美的晤談則更加屈辱。艾美只是坐著不動,靜聽慧妮瞎騙的故事:公爵送她去參加另一場宴會,後來太晚了回不來,就在那位不知名的女主人家過夜。說完,艾美諒解的點頭,但她那坦白的俏臉卻露出震驚與遺憾的表情。

  艾美直接走向丈夫的書房,向他覆述這個故事。「你瞧!」她一面焦慮的注視麥可的臉,一面堅定的說。「完全一清二楚,沒有見不得人的事。你相信吧,麥可?」

  麥可靠在椅子上,端詳妻子。「不,我不相信。」他將艾美拉到他膝上。良久,他審視她那煩亂的臉孔,然後輕柔道:「但我相信你。如果你說她是清白的,我就相信。」

  「我愛你,麥可,」艾美如釋重負地道。「慧妮絕不會做出丟臉的事,我知道的!」

  慧妮害怕晚餐,但艾美和她丈夫表現得完全若無其事。實際上,麥可甚至留她住到莉莎的婚禮,日期已經不到一個月了。他顯得如此真誠,而艾美則如此熱切的留她,慧妮便感激而欣然的接受邀請。她實在無法回家去面對父親以及關於保羅的謠言。

  但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寂寞和絕望如潮水般的淹沒她。從今以後,她將徹底的孤立無援了。她不可能結婚生子了,因為不會有高尚的男人肯娶她。她被玷污過了。她一向希望有孩子,現在不能了。痛苦的淒涼感在她喉中膨脹。

  她也不想嫁人了,她苦澀的想。她再也不能愛其他男人或忍受他們的碰觸。她一生中,曾經想嫁給兩個男人:保羅膚淺而軟弱,而克雷則肆意摧毀她,然後連道歉都沒有地甩了她。

  淚水滾落慧妮臉頰,她憤然的拂去。這是她最後一次為藍克雷流淚!下次他們相見時,她會是堅強、平靜的。她不會再想他!絕不再想起那一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6:43

本帖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4-10-2 18:37 編輯

第二十章

  兩輛光鮮嶄新的馬車在柯萊莫莊園前面等候,這幢三層樓的石砌建築是藍克雷的主要宅邸。這座富麗堂皇的家園是歷代柯萊莫公爵經營的成果。

  對客人而言,柯萊莫莊園是他們讚歎、流連的地方;雕樑畫棟、豪華氣派。然而,對藍克雷而言,他的家卻是一個令他夜不成眠的地方,即使睡著,也逃不過七個無眠的夜晚之前,在這裡所發生的那場夢魘。

  他坐在圖書室的大書桌前,不耐煩的聽著律師覆述他的命令。

  「我沒有聽錯吧?閣下,您想要撤消對石小姐的求婚?但是不追究您已經花費的錢?」

  「正是,」藍克雷簡短的回答。「我今天要前往大橡樹莊園,兩星期之後再回來。準備好文件等我回來簽署。」他說著站起來,突兀的結束這段厭惡的談話。

  當管家出現在門口時,柯萊莫公爵未亡人急切的抬起頭來。「少爺的馬車剛剛靠近。」年老的管家宣佈道,他那一向嚴肅的面孔掩不住欣喜。

  公爵夫人笑著走向窗口。與柯萊莫莊園相較之下,大橡樹莊園規模較小,但她經常維護、修繕這座位於亭台樓閣與花園之中的宅邸。

  她看著兩部馬車敏捷的停在門口台階前,然後轉身略微照鏡子,檢查儀容。五十五歲的柯萊莫公爵未亡人藍西雅依然窈窕、風姿綽約。她的黑髮中摻雜著銀絲,但只是增添她青春永駐的美麗。她略整髮型,同時一道憂慮的陰影遮蔽她的灰眸,想起這次克雷驀然在三天前送來便條,說要來住兩個星期。克雷的來訪不定,而且來去匆匆;這次要停留這麼久,恐怕不對勁。

  門廳一陣節制的騷動預示了克雷蒞臨,公爵夫人揚起笑靨轉身迎接長子。

  克雷迅捷的走過淡藍色地毯,沒理會她伸出的雙手,直接擁抱她,並在她光滑的額頭印上一吻。「您更美麗了。」他說。

  他母親退後,急切的端詳他眼底、嘴角的疲憊刻痕。「你病了嗎,親愛的?你的臉色很難看。」

  「謝謝你,母親,」他淡然道。「很高興看到你。」

  「當然,我也高興看到你,」她笑著抗議。「但我更希望看到你安然無恙。」她欣然的揚手撇開這個話題,但雙眼仍擔憂的掃視他憔悴的面孔。「棣夫正趕過來和你一起共度這十四天,」她說。「他已經計畫要開宴會,而且會有大批客人湧來。恐怕你難得清靜了。」

  「沒關係。」藍克雷冷峻的回答,走向茶几,倒一杯威士忌。

  「那個害我屈居為一文不名的次子的惡棍在哪裡?」藍棣夫在門廳嚷嚷道。他跨入客廳,對母親眨眨眼,然後熱烈的緊握克雷的手。他開玩笑的解釋門廳那邊的喧嚷道:「老哥,我已經厭煩你找藉口,失蹤到倫敦去找美女,所以這次我自己帶了一些過來,你很快會看到。」

  「很好。」克雷漠然道。

  棣夫蹙眉的瞇起藍眸,那張酷似哥哥的面孔上罩著一絲憂傷。棣夫和哥哥一樣是黑髮、高大。雖然沒有哥哥身上那股威勢,卻較為友善與親和,如大家常說的,他具有傳統的柯萊莫魅力。儘管身為次子,他仍然極為富有,且非常滿足於公爵的頭銜與附帶的無數職責都落在哥哥頭上。

  他略微打量克雷說:「你看起來像個鬼,克雷。」接著又對母親歉然笑道:「對不起,母親。」

  「的確如此,我也說了相同的話。」公爵夫人道。

  稍後,克雷因旅途勞頓而告退。他一離開房間,公爵夫人即堅決的轉向次子。「棣夫,設法查出他煩惱的原因。」

  棣夫堅定的搖頭。「克雷不會容忍任何人探查他的私事,你知道的。此外,或許他只是累了而已。」

  儘管如此,棣夫在接下來的兩星期中仍密切的觀察哥哥。當天,宴會的客人騎馬、打獵,嬉鬧不斷。但克雷唯一喜歡的活動似乎只有騎馬,他無情的鞭策坐騎越過艱難的障礙,那種拚命三郎的狠勁使棣夫心驚肉跳。

  夜夜儘是笙歌與嬉戲,以及許多對才貌相當的青年男女必然會有的打情罵俏。

  克雷以他慣常的漫不經心與優雅的態度扮演主人的角色,而棣夫則一餐又一餐的旁觀女人挑逗他,使盡渾身解數的吸引他的注意。偶爾克雷會露出慵懶的微笑,但他眼中的封閉神色從未消失過。

  十二天過去了,客人隔天早上要離開。當晚他們聚集在客廳,而棣夫則更密切的注意哥哥。

  「我想令兄是對我們感到無聊。」柯珍妮向棣夫說道,一面朝著佇立窗前、凝視黑暗的藍克雷點頭。

  克雷聽見了,但毫無表示。他舉杯長飲一口,注視著低垂的夜霧升騰、翻滾。他渴望霧氣席捲他,遮蔽他的思想與記憶。

  他看到柯珍妮映在窗上的影像,聽到她在背後發出的低沉笑聲。幾個月前,他還很享受她的美麗和煽惑。但現在她少了什麼。她的眼睛不是翠綠;她不會嘲弄、放肆的斜睨他;不會充滿懵懂的熱情在他懷中顫抖。她太不矜持、太急於取悅他了。但哪個女人不是這樣?她們不會激怒他或蔑視他。她們不是清新、活潑、慧黠而美好,她們不是……

  慧妮。

  他再度痛飲以麻痺這份椎心之痛。不知她此刻在做什麼?準備嫁給施保羅?還是杜尼克?尼克比較適合她,克雷心痛的想;他全心的希望她選擇這位法國人。呃,並不是「全心」希望,另外半顆心是在滴血。

  他折磨自己的想著她說道:「我正要告訴你,我願意嫁給你。」而他真是禽獸,竟然譏笑她!惡毒、蓄意、冷酷的奪走她的清白!而事後,她還摟著他哭泣。哦,天啊!他根本是強暴了她,而她還在他懷中哭泣。

  克雷拋開那一夜的回憶。他偏好的自虐方式是想念她歡笑的模樣。他想起他倆賽馬的情形,她在艾家舞會上和他說話時那天真無邪的神氣,他想起他們的纏綿熱吻。

  克雷閉上眼睛,痛恨自己讓慧妮離開柯萊莫。他早該要求她馬上和他結婚的。如果她反抗,他可以直截了當的表示,既然他已經奪走了她的貞操,她也別無選擇了。然後,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再慢慢設法彌補她。

  克雷一把放下酒杯,經越客人,走出房間。他不可能彌補自己對她的褻瀆。不可能的!

  客人隔天早上離開,而這對兄弟為慶祝他們相聚的最後一晚,恣意的喝個酩酊大醉,一面訴說兒時趣事,和一些趣聞軼事。

  克雷伸手取過白蘭地酒瓶,將最後幾滴倒入他的杯中。「萬歲!」棣夫崇拜地注視他。「你……竟然喝完了一整瓶。」他抓過另一個酒瓶。「來,看看你能不能連威士忌也幹掉。」

  克雷無所謂的聳聳肩,拉開瓶塞。

  棣夫透過醉眼看著他注滿酒杯。「你在幹什麼?要灌死自己嗎?」

  「我想試試看,」克雷驕傲、醺然的說。「能不能擊敗你,將你徹底打入冷宮。」

  「或許,」棣夫點點頭。「但這點我一向比你行。你的出生實在太不厚道了,老哥。」

  「是的,實在不應該。我也很後悔,但她……她已經要我付出了十倍的代價。」

  雖然克雷口齒不清,但口氣充滿痛苦和絕望,棣夫不禁扭頭灼然注視他。「誰要你付出代價?」

  「她。」

  棣夫甩甩頭,極力排除酒精的作用。「哪個……她?」

  「那個綠眼女孩。」克雷痛苦的低語。

  「為什麼?」

  「因為我向她求婚,」藍克雷含糊的宣佈。「給了她那糊塗的老爸十萬鎊,慧妮還是不肯。」他扮鬼臉,再長飲一口。「和別人私訂終身,大家都這麼說。不,」他糾正自己。「她沒有訂婚。但我以為她訂了,而且我……」

  「你怎麼樣……」棣夫輕聲問。

  克雷的五官痛苦的扭曲。「我不相信她還是處女,」他咬牙道。「於是……就佔有了她……」

  緊張的沉默被克雷發出的一聲嘶吼所打碎。「哦,天啊,我傷害了她,」他痛楚的呻吟。「我傷害她那麼深!」他以雙手蒙住臉,嘶啞的低語。「我傷害了她之後,她還要我抱著她……」

  棣夫張口結舌的瞪視克雷低垂的頭,一面試著拼湊這個散亂的故事。顯然他這位自負的、無懈可擊的哥哥愛一位名叫「慧妮」的綠眼女孩了。

  這個星期,倫敦一直滿天謠言說藍克雷訂婚了,但這並不稀奇,棣夫照例一笑置之。現在看來,必定是真的了,而慧妮就是那位女主角。

  棣夫不解的注視睡著的哥哥。很難相信一向對女人既風流又瀟灑的藍克雷,會被逼得勉強一個女孩。為什麼?因為那女孩不肯嫁給他?因為他嫉妒?不可能!但是證據就在眼前;克雷正痛不欲生。

  棣夫喟歎。克雷一向是左右逢源;慧妮必定不同凡響才會使他這樣,因為事實昭然若揭;他不可自拔的愛上她了--而且現在還是。而如果這個女孩在克雷強暴她之後,還會尋求他的安慰,必定也愛著克雷,而且不只一點點。

  隔天早上,兩兄弟在門口握手,連歌都在明亮的陽光下痛苦的眨眼。公爵夫人愉快的向克雷揮手道別,然後轉向棣夫。「他看起來很不好!」

  「感覺也很不好。」棣夫揉著額頭道。

  「棣夫,」她堅定的說。「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她走進客廳,將門關上。「昨晚我睡不著,下樓來看你們,驚訝的看到兩個酒鬼,並且……」

  棣夫對「酒鬼」這個詞發噱,但隨即正色道:「並且聽見克雷說的話?」

  她憂傷的點頭。「他怎麼會做這種事?」

  「我也不確定為什麼,」棣夫小心的說。「顯然他喜歡這個女孩,而他又是個男人--」

  「不要拿我當傻瓜,棣夫,」夫人打斷他。「我是個成年女人,當然知道他有……呃……」

  「某種衝動?」棣夫接口道,同時她顯得窘迫不堪。她點頭,但棣夫又說:「我是要說,克雷一向是備受女人青睞,而又從來看不上她們的。似乎,他終於找到他想要的女人。如果他給她父親十萬鎊,我猜那女孩家境不好,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拒絕他。」

  「她必定是個傻瓜才會拒絕你哥哥。」公爵夫人說。

  棣夫笑著搖頭。「這個女孩不大可能是愚笨的,克雷一向不喜歡頭腦簡單、思想膚淺的小姐。」

  「我想你說得對,」公爵夫人歎道。她站起來走向門口,然後轉頭憂愁的看棣夫一眼。「我想,他必定非常欣賞她。」

  四個星期以來,慧妮禁止自己去回想那一夜,但現在既然碰觸,就無法停止了。她試圖將克雷想成那個撕破她衣服的惡棍,但想起來的卻是當他發現她是處女時,那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她想要記起他所說的那些下流的話,卻想起當她哭泣時,他撫著她的頭髮,對她低語:「別哭,親愛的。」

  一陣撕裂的痛楚在慧妮喉中膨脹,但這份痛苦是她為克雷感覺的,不是為她自己。她真正為這個冒瀆她的男人感到難過!她再也不要再看到他!

  那一夜之後,慧妮沒有掉過一滴淚。此刻,淚水終於滾落臉頰。痛哭之後,慧妮出奇的感到精神振作。事實上,當她回到包家時,心情已大為好轉。

  那一夜,包爵士不在,因此慧妮和艾美一起在慧妮的房間,溫馨的共進晚餐。慧妮發現自己真正能再度快樂起來了。

  「今晚你的精神顯著的恢復了。」艾美一面倒茶,一面調侃道。

  「我也感覺如此。」慧妮笑道。

  「很好,」艾美道。「因為我想問你一件事。」

  「問吧!」慧妮啜著茶。

  「家母寫信告訴我,說你和施保羅訂婚了。真的嗎?」

  「不--是和藍克雷。」慧妮連忙辯解道。

  一隻無價的古董茶杯從艾美手中滑落地上,摔碎了。她張大眼睛,同時逐漸露出笑容。「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慧妮搖頭。

  「我不相信。」艾美說。

  她顯得如此不可置信,慧妮不禁失笑。「你願意以你那件新的黑貂披風賭我沒有和他訂婚嗎?」

  「但是,這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慧妮張口要解釋,接著改變主意。她迫切需要向人傾吐,但卻又害怕開口。「不,艾美,」她說。「我覺得不說比較好。」她緊張的起身,艾美也起來,微笑而堅定的攔住她。

  「你非說不可!」艾美微笑道。「你非一五一十的告訴我不可,否則我就親手掐死你。說吧!」

  慧妮無法再堅持,此外,她突然想說了。她重新坐下,艾美坐在她身邊。「我想,事情是從幾年前開始的……」慧妮從女帽店談起。

  故事結束時,艾美充滿欣喜與驚奇的盯視她。「哦,天啊!」她低語。「太精彩了,多麼浪漫。想想看,他為你花了那麼多錢,來到英國卻發現你迷戀著保羅。」她壓抑一聲傻笑。「麥可擔心公爵會傷你的心,我可不。我看到他來接你去盧家舞會時,注視你的神情,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慧妮問。

  「知道他愛你啊!傻瓜。」艾美困惑的停頓。「但是他好久沒來了,而且我知道他人在倫敦,因為他到過戲院幾次。」她看到那失魂落魄的表情又回到慧妮臉上。「慧妮?」她輕呼。「怎麼了?自從你沒有回來過夜那天起,你就一直是這個樣子。那天晚上出了什麼事?」

  「我不想談。」慧妮沙啞的說。

  艾美抓起慧妮冰冷的雙手。「你一定要談,不能這樣落魄下去。我並不是要探究你的隱私,我老早就知道你沒有說真話。你回來的那天早上,我站在窗口,看到送你回來的馬車上面的徽章。是公爵的馬車,不是嗎?」

  「你明知故問。」慧妮羞愧的低頭。

  「我還知道你是和他一起離開這裡的。查理說他親眼看到柯萊莫公爵凶巴巴的冒出來,將你拖走。這是真的嗎?」

  慧妮點頭。

  「他帶你去哪裡?」艾美緊張的追問。「他帶你去另一場宴會嗎?」

  「沒有。」

  「慧妮,」她痛苦的低語。「他帶你去哪裡?他對你做了什麼?」

  一雙無助的綠眸迎向艾美,而艾美從中看到了答案。「這個禽獸!」她怒道,同時跳起來。

  「流氓、惡魔!他應該被絞死!他--」艾美停下來,顯然認為慧妮需要的是鼓勵,而不是義憤。「我們得看著這件事的光明面。」

  「什麼光明面?」慧妮疲憊的問。

  「聽著,」艾美跪下來,肯定的握住慧妮的雙手。「我不大懂法律,但我知道你父親不能強迫你嫁給那個……禽獸!而且藍克雷在做了這種事之後,必定知道你絕不肯嫁他。因此,他只有自動解除你們的婚約,並且不追究他給予令尊的錢。」

  慧妮猛然抬頭。良久,她只是茫然瞪視對面的牆壁。當然,這必定是藍克雷的打算,所以才沒來看她。他想要解除婚約。一種怪異、噁心的感覺席捲了她。「不,」她堅定的說。「他不會撤消婚約的,我知道他不會的。哦,艾美,」她叫道。「你真的認為他會就此走開放了我嗎?」

  「當然,」艾美肯定道。「否則他還能--」艾美對著慧妮不豫的臉色張大眼睛。「慧妮?」她緩緩的起身,俯視不悅的朋友。「你該不會是天啊!你不希望他放了你。」她嚷道。「你臉上寫得一清二楚。」

  慧妮也站起來,緊張的拂平裙子上的皺褶。她命令自己說,她恨不得克雷放了她,但卻說不出口。「我不知道。」她哀傷的承認。

  艾美不予理會的揮手,焦急的盯著慧妮。「那一夜之後,他有沒有和你聯絡?」

  「沒有!他最好不要。」

  「你也不想見他?」

  「當然不。」慧妮激烈的宣稱。

  「他不可能來,他需要你先給他一點訊息,表示你願意接受道歉。」

  「我寧願死!」慧妮傲然的說。

  「但如果他喜歡你,必定非常後悔自己的作為,他會認為你痛恨他。」

  慧妮走向床邊,額頭抵著床柱。「他不會放我走的,艾美,」她的口吻是期望多於後悔。「我想他……非常喜歡我。」

  「很好!」艾美爆發。「但他表示愛意的方式可真特別。」

  「我也是,」慧妮低語。「我不斷的藐視他、對他撒謊。」她閉上眼,轉開頭。「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休息了。」

  艾美也上床休息,但輾轉幾個小時後,她終於放棄。她靠著枕頭坐起來,注視身旁沉睡的麥可。「如果你對我做了那種事,我還會愛你嗎?」她對著麥可自問。「會的,」她輕拂他額上的頭髮。「我幾乎什麼都能原諒你。」但如果麥可做錯事,他有機會可以補救,因為他們是夫妻,朝夕相處。而慧妮並沒有嫁給藍克雷。他們都在逃避對方,而且會這樣繼續下去。除非某件事情使他們碰面。

  艾美在多管閒事和禮貌的置身事外兩者之間徘徊,難以抉擇。沉思幾分鐘後,她緩緩推開被單,悄悄的下樓到客廳中,點起蠟燭,在書桌的抽屜中尋找到剩餘的莉莎婚禮邀請函。

  她坐在椅子上,咬著筆桿,思索如何下筆。重要的是,不能讓公爵誤以為是慧妮授意她寫的,因為慧妮一見到他可能會大發雷霆。最重要的是為他們兩人製造機會,其餘則聽天由命。

  她在失去勇氣之前,匆忙在邀請函底下寫道:「某位我們兩人都很關心的人會在這天出席婚禮上她簡單的署名:「包艾美。」

  一位穿著眼熟制服的僕人被帶進克雷在上布魯克街的圖書室。「有一封邀請函,我家女主人指示要親手交給閣下。」他解釋。

  克雷正埋頭處理早上的信件。「你在等回音嗎?」他心不在焉的問。

  「不,公爵閣下。」

  「那麼請放在那邊吧!」他對門邊一張茶几點頭示意道。

  晚上他穿著整齊要出門時,想起早上那封邀請函。「派人把它拿來,安卓。」他對僕人喃喃道,頭也不回的對鏡整裝。

  克雷穿上安卓拿著的外套,接過僕人送來的信封。他打開它,抽出一張似乎該由秘書處理的邀請函。

  「易莉莎」的名字躍入眼簾,他心裡抽痛一下。「叫秘書回絕,但送一份賀禮去。」他平靜的說,將邀請函遞回給僕人。

  然而,當邀請函正要脫手時,底下的一串小字吸引他的目光。藍克雷看一次,接著再看一遍,心裡開始打鼓。艾美到底要告訴他什麼?慧妮想要見他?還是艾美要見他?他不耐煩的揮手遣開僕人,將信函帶進臥室,再三閱讀艾美的話。他徒勞的想從這行文字中找出慧妮原諒他的訊息。但沒有。

  那天晚上,藍克雷無心的坐在劇院中,心情在希望和絕望之間搖擺。艾美是慧妮從小的好友。慧妮如果恨他,艾美必定早就知道,也不會送這封邀請函來了。另一方面,如果慧妮已經原諒他,就該親自送過來。

  假設慧妮不願見他呢?萬一她在教堂中一見到他就昏倒了呢?克雷苦笑。慧妮或許會將花束扔在他臉上,但絕不會昏倒的。這位勇氣十足的女孩不會昏倒。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7:13

第二十一章

  在擁擠的教堂後面,易莉莎與她父親站在一起,看著第三位伴娘緩緩步下紅毯,然後她轉向下一位的慧妮。「你要搶走我的風采了,」她笑道,審視那些纏繞在慧妮豐盈秀髮間的黃色、白色玫瑰,以及她身上那襲黃色天鵝絨伴娘禮服。「你像是春天的水仙花。」

  慧妮大笑。「你才像是仙女下凡呢!而且,身為新娘,你緊張是應該的。不是嗎,艾美?」

  慧妮轉頭對背後的朋友低語道。

  「應該是。」艾美心不在焉的說。今天早上她向麥可承認,慧妮將會和公爵意外的碰面,而且是她邀請公爵來的。麥可大為驚恐,認為她恐怕會吃力不討好。

  現在,莉莎也參與了這項計畫。三天前,文美向莉莎透露了這件事。莉莎欣然同意湊和這對歡喜冤家。但她還不知道克雷的真實身份。今天,艾美深深懊悔自己出的餿主意。

  「下一位是你,小姐。」艾美的侍女告訴慧妮。其他伴娘都害怕單獨走上紅毯這一段路,但慧妮則表現得落落大方。她在巴黎為杜泰琳等人走過十幾次了,而且她今天格外高興,因為她也是促成這場婚禮的有功人士。她嫣然的從侍女手中接過黃、白玫瑰捧花。

  慧妮一進入眼簾,克雷即目不轉睛的凝視地,她的身影使他宛如遭受電擊。她從未顯得如此亮麗或沉靜,她像一抹月光般在走道中央冉冉移動蓮步。

  當她優雅的轉動目光時,他離她只有幾寸之遙,而他覺得自己象傻子一樣呆立著。他全身每道肌肉都繃緊,準備承受她的靠近。

  慧妮站在前面指定的位置。在典禮過程中,她都靜靜的佇立,但當莉莎開始輕聲覆誦她的誓詞時,慧妮不禁感到鼻酸,感動的淚水湧上眼眶。她轉動目光,發現大多數女人都唏噓不已,安麗姨媽對她微笑致意。慧妮不動聲色的頷首回應,感到一陣欣慰。

  當落淚的衝動過去之後,慧妮的目光飄回客人席上,越過父親、瑪格的父母……越過尤夫人……越過一位極高挑的棕髮男子……慧妮的心跳停止,接著當一雙犀利的灰眸與她接觸時,又開始猛烈的心跳不已。她癱軟的看到他那英俊的五官上深刻的悔意,以及那雙咄咄逼人的眼中痛楚的溫柔。然後她將目光扭開。

  她急遽的吸氣,茫然的瞪視前方。他在這裡!他終於來看她了。在這裡,以前所未有的眼神注視她好像在向她求婚!站得又高又挺,謙卑的向她求婚,她感覺得到。

  慧妮想要尖叫,跪下來痛哭,就像他傷害她一樣的傷害他。這是她報復他的機會,她歇斯底里的想,只要給他鄙視的一眼。這可能是她唯一的機會。婚禮之後他就會離開,因為莉莎並沒有邀請他。艾美說沒有她的表示,他無法靠近她,現在他正在等她表示。

  哦,天啊!他正無言的在請求她的原諒。如果她的答案是否定,他就會在婚禮之後離開教堂--離開她的生命。

  慧妮痛苦的閉上眼睛,不在乎克雷看到她的掙扎。他凌辱了她的身心,他自己心裡有數!她的自尊要求她鄙視他,但她的心卻尖叫著不要讓他離開。

  「別哭,親愛的。」他在她的回憶中低語。

  慧妮不能呼吸、不能動彈。「幫助我!」她祈求某人。「求求你,幫助我!」然後她省悟到自己祈求的對象正是藍克雷,她愛他。

  慧妮一開始移動,克雷就知道她要面對他給他答覆了。他指節泛白地抓緊前面的長椅。她的目光迎向他,那兩泓幽深的湛綠之中盛滿無助的柔情,使他差點雙膝一軟。他想要沉溺在她的雙眸中,將她拉進他顫抖的雙臂內,帶她離開教堂,求她大聲說出她以眼神表達出來的那三個字。

  大家紛紛簇擁在新郎、新娘後面,推擠著走出教堂,克雷最後離開。他在空蕩的教堂內踱步,腳步聲在耳邊迴響。在寬闊的教堂門口,他佇足注視慧妮笑著點頭,秀髮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耀。他躊躇著,知道此刻兩人不能談話,但他等不及到餐宴那時。他盡量不引人注目的走進人群,直到離慧妮背後僅一英吋的地方。

  慧妮隨即感受到他的存在,彷彿那是一種有形的磁力一般。但她幾乎認不出他的聲音,那充滿感情的、沙啞而痛楚地低語:「石小姐--我仰慕你。」

  慧妮感覺彷彿有一道電流竄入背脊,而克雷也有感應。他看到她僵硬,剎那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接著她似有若無的向後挪步。非常輕微的,他感覺她倚靠著他。他不禁屏息。他的手伸向她的腰際,拉她靠近他。而她毫不抗拒……只是靜靜的站在他懷中。克雷的心飛入教堂中。如果他現在帶慧妮進去,她是否會像一朵盛開的嬌艷鮮花般站在他的身旁,重複剛才莉莎說過的誓詞?

  他極力的摒除今天就和她結婚的念頭。慧妮將會是一位美艷絕倫的新娘,他不應該再唐突全人!

  艾美轉向慧妮,沒有注意到她和克雷如此貼近。「他們示意我們該走了。」她說。

  慧妮點頭,但藍克雷感覺到她的眷戀不捨,他勉強壓抑抓緊她的衝動。終於她走了,頭也不回的飄然溶入人群中。

  艾美跟在慧妮背後進入馬車。她遲疑的轉頭尋找公爵,發現他正注視著她。她羞怯的微笑;他則報以深深的一鞠躬,然後對她露出一朵雖然稚氣但充滿感激之情的動人心魄的微笑。

  「他在那裡!」慧妮衝口而出,在車廂中轉身,回眸注視佇立在原地的克雷。「你看見了嗎?」

  克雷一直目送著她的馬車在視線中消失,他的心充實得要爆炸。他知道慧妮為何沒有轉身。

  也是因為這樣,他剛才才沒有向她說他愛她。兩人都不願在陌生人的環伺之下開口。

◆    ◆    ◆

  慧妮打算利用婚禮和餐宴之間的時間和姨媽碰面談話。她原本一直害怕這次碰面的,但這時卻又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姨媽。

  「你真是容光煥發!」安麗姨媽笑著走進客廳,緊緊擁抱慧妮。「說真的,親愛的,」她打趣道。「在教堂裡你們兩人的目光好像黏得拉不開似的。」

  慧妮嬌笑。「什麼事都瞞不了您。」

  「親愛的,你瞞不了的。半數的客人都在看你們兩人呢。」慧妮驚嚇的表情令姨媽發噱。「而且倫敦來的客人幾乎全都認出他。在我離開之前,人人都認識他了。恐怕藍克雷公爵已經曝光了。」

  慧妮心懷驕傲的聽著。她要人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倆訂婚了。她想昭告全天下!

  她們愉快的暢談了一個半小時。安麗姨媽說:「你不介意我不參加今晚的餐宴吧?我只是親自來看看你和克雷的情形,我的表妹極需要我的陪伴。既然你和公爵閣下決定要解除倫敦的猜疑,宣佈喜訊了,我得回去開始準備你的婚禮。」

  這一天飛逝得如此迅速,慧妮這時才驚覺要向姨媽道別了。「對了,」姨媽在門口停留。「你父親帶來兩箱你的衣服,我送到樓上去了。哦--聽說還有你的信件。」

  慧妮奔上樓,坐在梳妝台前,莉絲整理著她發上的玫瑰時,她一面愉快的想像明天和克雷重聚的情形……這時她注意到鏡子前堆放的沉重郵件。她打開它,愣愣的抽出一些頗為正式的文件。乍看之下,這些文件充滿了「甲方」、「乙方」以及「有鑒於」、「因此」之類的字眼,慧妮還以為這個包裹應該是寄給包爵土的。她翻到最後一頁,一個署名躍入眼簾:藍克雷,柯萊莫公爵九世。她遣開莉絲,開始慢慢閱讀文件。

  它們以冰冷的法律詞令表明她和柯萊莫公爵的婚約解除了,他的求婚就此撤消,至於石家所接受的「金額、珠寶等等」則可繼續保留,視同饋贈。

  慧妮以劇烈顫抖的手打開內附的一張藍克雷的親筆信函。「請接受我誠摯的祝福,並請代為向保羅轉達。內附的支票不成敬意。」一張一萬鎊的支票從慧妮指間滑落地板,同時她喉中一陣作嘔。藍克雷利用她滿足了他的報復和慾望。現在他用一張支票,像對待妓女或情婦似的打發她,並且暗示她將玷污的身軀送給保羅。「哦,天啊!」慧妮低語。「天啊!」

  「我馬上下去,」慧妮沙啞的喊道。「艾美,」她又艱難的說。「你……知不知道公爵為什麼會來參加婚禮?難道莉莎後來邀請他了嗎?」

  艾美的口氣是內疚又得意的。「是的,你不高興嗎?」

  一時天旋地轉,慧妮從椅子上猛然起身,但雙腿卻不聽話。她站在原地,急遽的吸氣。

  藍克雷並不是為了看她而來的,他是應邀而來!慧妮無地自容的發現。既然這封信和文件的日期是幾個星期前的,今天他們見面時,他自然認為她是知情的。她發出歇斯底里的狂笑,他只不過是來參加婚禮的。

  而她竟然自作多情的對他微笑--甚至靠在他身上!還讓他伸手摟住她!而那個卑鄙、自負的色狼或許以為她又在向他投懷送抱了!說不定還打算在餐宴後帶她回家、重施放技。

  餐宴!慧妮雙手蒙著臉,呻吟出聲。藍克雷會參加餐宴,她還得在那裡面對他。

  當慧妮下樓加入艾美和她丈夫時,臉色有點蒼白,且眼中透著心虛,但她抬頭挺胸。外表上,她是鎮定自持的--但這是風雨前的寧靜。

  她到達莉莎祖父母的宅邸時的第一件事是,對那兩位最帥的伴郎,露出她最令人銷魂蝕骨的微笑。克雷曾經指責她到處招蜂引蝶,而這次她就是要做這件事。

  十五分鐘之內,她已經在入口的招待處造成阻塞,有六位男士爭相乞求她的青睞。只有一次她的鎮靜迸出縫隙,那是在保羅傾身吻她的手時。她僵住微笑的注視他英俊的臉,但他顯得如此溫馴與懺悔,慧妮便決定將他納入環繞在她四周的男人中。

  現在她固若金湯了,藍克雷休想越雷池一步。

  正當招待處撤走時,藍克雷到達了。他那君臨天下的高大身形裡在優雅的黑色禮服中。慧妮看見他掃視賓客,然後立刻盯著她。她臉泛緋紅的將目光移向周圍的男人。「我們似乎太冷落新娘了。」她艷若桃李的嬌笑,回眸一眼,帶領那群護花使者走向莉莎。

  克雷確定她看到他了,他困惑的看著她走開。半晌後,他瞭解到慧妮必須陪伴新娘,於是覺得好了一點,但當他目睹她和那些男人打情罵俏時,心裡開始發毛。

  克雷從僕人的托盤上拿起一杯香檳,他飢渴的目光跟隨著慧妮。她知道他在這裡,顯然是在等候適當的時機走向他。他渴望碰觸她、聽她銀鈴般的聲音,而這兩個小時的等待已經將他磨得快發狂了。

  晚餐開始了,但克雷裹足不前,希望慧妮過來招呼他。「嗨,藍克雷!幸會。」他身邊傳來一個愉快的吟唱。

  藍克雷略微瞥一眼身邊那位矮小的老人,認出他是父親的老友顏爵士。

  「閣下可愛的令堂好嗎?」顏爵士問道。

  藍克雷看著慧妮逕自走入餐室。「她很好,」他心不在焉的說。「令堂呢?」

  「我想地應該差不多吧!」顏爵士回答。「她已經去世三十多年了。」

  「很好,很高興聽到這個。」藍克雷放下杯子,走向他被指定的席位。

  莉莎刻意的安排克雷坐在伴娘席的對面,正對著慧妮。克雷食不下嚥、形同嚼蠟。他太過執迷於一位飄忽不定、難以捉摸的美人。他眼睜睜看她與兩側的伴郎調笑,將他們逗得神魂顛倒,嫉妒在他的血管中洶湧。

  經過彷彿永恆之久後,客人擁向舞廳。彼得和莉莎開舞,接著伴郎和伴娘們一起翩翩起舞。

  跳過第一支舞後,克雷等候慧妮走向他。她卻飄進另一個伴郎懷中,接著又是另一位,臉上嬌甜的笑容使克雷恨不得掐她的脖子!

  她和施保羅跳第四支舞時,克雷才猛然省悟慧妮是在等他過去;他對自己的愚蠢感到不可思議。在教堂中是她首先向他求和的,所以現在她理所當然在等他採取下一步。

  這支舞一結束,克雷馬上直走向她。「很高興又見到你,施先生。」他有禮的撒謊道,同時堅定的將慧妮的手放在他臂膀上。「我相信下一支舞是我的。」他將慧妮拉向舞池。

  她雖然沒有反對,克雷仍然對她客套而漠然的微笑感到訝異。

  她比以前纖細,克雷保護的將她拉近。她會消瘦是他的錯。「你玩得愉快嗎?」他的聲音由於充滿柔情與愧咎而顯得陌生。

  慧妮開朗的點頭。她點頭,因為她不能信賴她的聲音。從他踏入這棟屋子開始,她就全神的注意他的存在。儘管他曾經那樣凌辱她,她仍然必須拚命克制自己對他屈服、求他告訴自己為什麼,求他再度接受她。唯一使她保持緘默的是自尊。為了強顏歡笑,她的臉僵得發疼,但她得演到克雷走出這間屋子為止。然後她就要去死。

  與她相識以來的第一次,克雷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他感覺彷彿置身夢境,害怕說錯話而打破魔咒。他想向她道歉,但眼見他所鑄成的大錯,一句道歉是如此微不足道。他真正想說的是:「明天嫁給我」,但由於他已經剝奪了她的初夜,他決定給她一個最隆重且盛大的婚禮。

  既然不能求她原諒、或立刻和她結婚,他決定說出真心話。他注視她低垂的蠔首,說出他從未向其他女人說過的話。他極為平靜溫柔的說:「我愛你。」

  他感覺到他的話在她身上造成的衝擊,但當她抬起俏臉時,臉上的笑容卻使他差點踉蹌。

  「我一點也不驚訝,」她輕快的戲謔。「最近我大走桃花運呢!大概是因為我特別善解人意吧--」

  「不要!」克雷叱道。

  「我的確是不應該再逗弄他人。」慧妮正色的同意道。

  克雷俯視她的花容月貌,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從談情說愛扯到個人道德上來。如果他此刻不是心亂如麻、不是如此迫切的想改正他倆的關係,他就會注意到她的明眸其實隱含著淚光,而她纖頸上的肌肉正痙攣的收縮。但他就是視而不見。「莉莎是一位美麗的新娘。」他試圖將話題引到婚姻上。

  慧妮莞爾。「所有新娘都是美麗的,而且是羞人答答的。」

  「你會害羞嗎?」他溫柔的問。

  「當然不會,」她強顏歡笑。「我沒什麼好害羞的,而且一向厭惡羞怯、膽小的女人。」

  克雷沮喪的壓低聲音。「怎麼回事?你在教堂外面時不是這樣的--」

  慧妮大驚小怪的張大綠眸。「原來那個人是你嗎?」

  克雷不顧旁人的側目,用力將她扭到胸前。「不然你以為那是什麼鬼?」

  慧妮心碎。「其實,我根本不確定那人是誰。有可能是……」她朝兩位伴郎頷首。「柯約翰或葛爵士。他們都說過『仰慕』我。否則也可能是尼克--」

  克雷閃電般的將她拉開舞池。他以野蠻、輕蔑的目光盯著她,聲音飽含威脅和憤怒。「我以為你是一位有心的女人,沒想到你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騷貨。」

  慧妮得意的抬高下巴。「我可不是普通的騷貨,至少,我在你身上搜刮了十一萬錢,而你還是束手無策。我們兩人是旗鼓相當,公爵閣下,」她嘲弄道。「我是一個了不起的騷貨,你則是一個曠世的蠢才。」

  電光石火的剎那間,慧妮以為他要動手打她。但他卻轉身迅速走開。她注視他經過張口結舌的客人與僕人,知道他已永遠的離開她的生命。她嚥下淚水,尋找艾美。「艾美,」她囁嚅道。

  「請代我向莉莎解釋說我身體不舒服。等我回到你家,再派馬車回來接你。」

  「我陪你回去。」艾美迅速說。

  「不,我想要獨處。我需要清靜一下。」

  那天晚上,艾美和麥可在慧妮房門外,聽到她對著枕頭的心碎痛哭聲。隔天早上,艾美來到她的房間,發現她屈膝弓身坐在床上。她顯得蒼白而脆弱,但當她看見艾美時,仍擠出一絲笑容。「你覺得怎樣?」艾美輕聲問。

  「今天好多了。」

  「慧妮,昨天是怎麼--」

  「不要!」慧妮緊張的哀求。「別問。」艾美點頭,慧妮感激的釋然,放鬆的靠著枕頭。「我打算好好的享受留在倫敦的日子。你介不介意訪客來找我?」

  「當然不介意,幾位伴郎正在樓下等著見你呢!」

◆    ◆    ◆

  接下來的一個月,慧妮是在繁忙的社交活動中度過的。她堅毅且刻意地讓自己忙得焦暇思考。尼克是她最喜愛、也最常伴隨她的男件,但其他的幾位男士也常出現在她的左右。她出席音樂會、歌劇院、劇院、舞會等。而聚集在她身邊的單身男士也越來越多。

  她處處受歡迎、被追求,但她的憂鬱是難以言喻的。

  她從不孤獨,卻也從不安寧。

  偶爾在一些場合,慧妮聽到人們提起藍克雷的名字,她會感覺又心死幾分。但看到她燦爛笑靨的人都以為她毫不在意。

  只有一次,慧妮差點和克雷碰面。那天晚上,她的男伴要帶她去參加在「上布魯克街十號」

  所舉辦的「年度最大舞會」。慧妮極力托詞不去,後來那位男士只得帶她去聽歌劇。

  但慧妮的好運已盡:隔天晚上她就見到克雷了。當時她正和尼克坐在劇院的私人包廂中。戲正要開演時,她的目光四處瀏覽--接著中邪般的盯住藍克雷熟稔的將手搭在施維妮的腰上,他們同時向附近的盧爵士伉儷問候致意。慧妮目不轉睛的注視他倆落座。她看到維妮和克雷親密的調笑,慧妮渾身劇顫。

  「親愛的,你不舒服嗎?」尼克對慧妮的蒼白蹙眉。慧妮心想,自己可能要嘔吐而起身。這時,克雷看見她,目光轉變如刀鋒般森冷,表情由憎惡轉為厭棄。然後他絕然的轉開。

  慧妮告訴自己必須留在包廂中,直到戲演完;她不能讓藍克雷看出她受到影響。幕啟之後十分鐘,她離開了,因為她嫉妒得再也無法承受下去。

  兩天後,尼克帶她去參加他們當晚的第二場宴會時,慧妮和克雷再度碰面。尼克正護送她穿過在門口等待馬車離去的客人,在人群的後面,慧妮看見克雷正在協助維妮穿上外套,以他典型的風流倜儻表情,微笑的俯視著她:慧妮的手指痙攣地抓緊尼克的手臂。

  這時克雷抬起頭來,看見慧妮恰好站在他面前,但這次他連厭惡的表情都省了,對她視若無睹,只將注意力轉回維妮身上。

  兩個星期後,在一個寒風大作的冰冷十二月午後,尼克向她求婚。尼克不說一句花語巧語,只是將蒼白的慧妮擁入懷中,說道:「嫁給我,愛人。」

  他平靜的求婚使慧妮幾欲崩潰。「我--我不能,尼克。」她低語,儘管含著淚水仍試圖對他微笑。「我全心希望自己能愛你,但以我對你的感情嫁給你,是不對的。」

  「我完全知道你的感覺,親愛的,」他抬起她的下巴溫言道。「但我敢打賭,如果你嫁給我,回到法國,我會使你忘記他。」

  慧妮伸手到他的下巴。尼克是她能信靠的男人。如果她現在拒絕他,他會離去,但她不能戲弄他。「我將會永遠愛你,但永遠是普通朋友。」淚水在慧妮的長睫上閃耀,她的聲音顫抖。「我說不出來……做你的妻子將會有多麼榮幸……或是這些年來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哦,尼克,謝謝你--謝謝你的一切。」她脫離他的懷抱,轉身逃走。

  她盲目的跑上樓,淚流滿面聽到他離開時的關門聲。她雙手蒙著臉奔跑過艾美和麥可打開的房門。

  艾美轉向麥可,驚恐的張大雙眼。「我的天!」她喊道。「這次又出了什麼事?如果藍克雷又對她怎麼樣,我會親手掐死他。」

  麥可將艾美拉進臥房,關上門。「艾美,」他小心的說。「藍克雷在四天前跟施維妮結婚了,人們說得繪聲繪影。」

  「我不相信!」艾美衝口而出。

  「或許又是謠言,但這次我相信是真的。無論是真是假都無關緊要,反正慧妮已經完全忘記他了。」

  「哦,麥可!」文美哀傷的說。「你怎麼會如此盲目?」說完她拉開房門,逕自走向慧妮住的客房。她輕扣房門,然後直接打開走進去。慧妮正蜷縮在床上,雙眼緊閉,臉上淚痕斑斑。「你為什麼哭泣?」艾美溫和而堅定的問。

  慧妮張開眼,尷尬的坐起來,摸索手帕。「這大概是我最近做過最對的事了。」她一面拭淚,一面傷心的說。

  「瞎說。我從小就認識你,從來沒有看你像最近這樣流那麼多眼淚。好了,石小姐,」她問。「你到底為什麼哭泣?」

  「尼克向我求婚了。」慧妮歎道。

  「所以你喜極而泣?」

  慧妮破涕為笑,但聲音艱澀。「我好像無法適應求婚。你可能覺得納悶--」

  「上次那一位怎麼了?」艾美直言道。

  慧妮沉默的注視她良久,然後聳聳肩轉開目光。「克雷不要我了。」

  「胡說!你叫我怎麼相信這種鬼話?」

  慧妮下床走向書桌,取出克雷寄給她的包裹,一言不發的遞給艾美。

  艾美坐在一張椅子上開始閱讀。她對那些法律文件無動於衷,但對那張支票皺眉,然後當她看到藍克雷的信時,厭惡的翻翻白眼。

  「你該不會是因為公爵撤消求婚而傷心吧?在我看來,他的表現是正常的;知道自己對不起你--而且以為你永遠不會原諒他。我確信他只是想解脫對你的束縛。」

  慧妮對她啞然。「你怎麼會這樣天真?艾美,他奪走我的貞潔,然後用一張支票打發我,解除婚約,還暗示我該改嫁保羅。」

  「我猜想,」文美歎道。「你是當局者迷。請你理智一點,忘記支票這回事。你太傻了,其實他是非常慷慨的。」慧妮張嘴要抗議,但艾美搖頭打斷她。「慧妮,我在教堂看到他,那是他送來這些文件之後。他愛你--傻瓜都看得出來。他站在教堂中的樣子,簡直是在膜拜你!」

  慧妮跳腳。「他站在教堂中,是因為莉莎邀請他。如果我早知道是這樣,就不會對他自作多情了--」

  「莉莎沒有邀請他,」艾美歉疚的說。「是我請他來的。我在邀請函中多加了兩句話。他是專程來看你,他幾乎不認識莉莎和彼得。」

  慧妮看起來像要抓狂。「你告訴他?為什麼?他必定認為是我要你這麼做的。」

  艾美搖頭。「不。我只是告訴他你會出席婚禮而已,他不至於那樣想。他是專程來看你的,而且是在他取消婚約、送你支票之後。」

  艾美以堅定的口吻繼續說下去,使慧妮感到矛盾不已。「或許他知道保羅經濟拮据。」

  「他知道的。」慧妮承認。「那天晚上他在父親的書房中。」

  「然後他也知道你要嫁給保羅?」

  慧妮點頭。

  「慧妮,我的天,你還不明白他的用心嗎?他以為你恨他,又知道你想嫁給保羅,所以就送這……這份禮物使你的日子好過一點。天啊!他必定愛你愛得很深才會做這種事。」

  慧妮嗤之以鼻的轉頭,但艾美直走向床邊插腰道:「慧妮,你是個大傻瓜!你愛這個人--你自己說過的,所以別否認。而他也愛你。他向你求婚,多管閒事的幫令尊度過難關,然後眼睜睜看你和保羅談情說愛。你在餐宴上對他說了什麼?」她問。

  慧妮的目光溜過來又轉開,以細若蚊蚋的聲音說:「他說他愛我時,我嘲笑他。」

  「嘲笑他?」艾美驚道。「為什麼你在教堂時倚在他懷中,這時卻對他這樣?」

  「拜託!」慧妮心煩的跳腳。「我說過了,因為我正好接到那份包裹嘛。我以為他來參加婚禮根本是無心的,而我還對他投懷送抱。」

  「現在你還奢望他來拜訪你?」

  慧妮搖頭,絕望地看著地板。「不,他現在對我視若無睹。」

  「不然他還能怎麼樣?他愛你夠深了。愛得因為嫉妒而犯下大錯、到莉莎婚禮上來接近你。

  現在可好,他不會再來碰釘子了。」

  懷疑、悲傷、寂寞和絕望所形成的旋風席捲了慧妮--但是艾美給她的一線希望有如一道陽光破雲而出。她垂下頭,長髮掩蓋她的臉,以痛苦、哽咽的聲音說:「我該怎樣才能不失尊嚴的挽回他?」

  艾美展顏說道:「恐怕非拋開尊嚴不可了。你每次一有機會就踐踏他的自尊,現在報應來了。」

  「我--我會考慮看看。」慧妮低語。

  「你儘管考慮,」艾美小心的亮出王牌。「看看他娶了施維妮時,你會有何感想。據說他們已經結婚了。即使不是真的,恐怕也快了。」

  慧妮跳起來。「我該怎麼辦?我不知從何做起。」

  艾美忍笑的走向房門。「你必須親自去找他,向他解釋你為何對他忽冷忽熱。」

  「不,」慧妮狂亂的搖頭。「我要寫信給他,請他過來。」

  「可以,但他不會來的。萬一你還是非親自跑一趟不可,豈不更尷尬?當然,你得祈禱他暫時不娶施小姐。」

  慧妮奔向書桌,抓起紙筆,但艾美走後,她開始靜心思考。總有辦法可以迫使藍克雷來見她的。思索幾分鐘後,她靈機一動的張大眼睛,同時面孔羞紅。有一個辦法--是可怕的欺騙行為,但她顧不了那麼多。藍克雷佔有了她--如果他相信他使她受孕,就非來見她不可了。尤有甚者,他絕對不能娶施維妮!而且,他還必須馬上娶她!但如果他確實如艾美所說的那樣深愛她,那麼他倆結婚後,他必不會計較。

  慧妮寫下日期,又打住。她該使用何種稱謂?「親愛的爵爺」?「閣下」?「藍克雷」?都不恰當。慧妮決定省略稱謂。她思索半晌,然後下筆:「我好羞愧,我發現我懷孕了。不知如何是好,請立刻來看我。慧妮上。」

  她面紅耳赤。這是下下策,可恥又下流。而且藍克雷的行為並未完成,幾乎不可能使她懷孕,幸而慧妮不懂得這個。

  她喚來艾美,無地自容的將字條給她看。「我--我不確定能送這個給他,即便是真的。」

  說著,將字條塞到一個不用的文具盒底下,以免被僕人看到。

  「慧妮,」艾美堅定的說。「寫信告訴他,你希望和他談談,而且最好在他家。告訴他你明天會去,再簡單不過。」

  「這絕不是『再簡單不過』,」慧妮瞪著空白的信紙。「即使藍克雷肯見我,恐怕他也只讓我道個歉,就叫我滾了。你不知道他的脾氣。」

  「那就不要見他,讓他去娶施維妮。」

  這下子慧妮終於動筆了,信被送到上河街,柯萊莫公爵的秘書胡先生那裡。

  僕人一小時不到就回來,報告說,公爵出門去拜訪施爵士伉儷,但當晚稍後會回到寓所。胡先生要去那裡和他會合,帶著那封信,答應會盡快轉送給公爵。

  信中,慧妮告訴藍克雷,如果隔天中午之前她沒有收到回音,就假設他是願意在下午五點見她。現在她只有慢慢煎熬到那時候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8:17

第二十二章

  隔天早上十一點整,四輛優雅的馬車馳過柯萊莫莊園的大門。第一輛坐的是柯萊莫公爵未亡人和兒子棣夫。其他是僕人和行李--如此的大費周章是為了要見未來的兒媳婦,也就是孫兒未來的母親。

  「這裡總是這麼怡人,」公爵夫人歎道,一面瀏覽道路兩旁整齊的草坪和花園。她收回視線,犀利的注視兒子。「你確定你哥哥今晚要帶我見兒媳婦?」

  棣夫笑道:「我是知無不言,親愛的。克雷信上只說,維妮和他要在她父母家多待一晚,今天下午四點半和我們會合。」

  「他只稱她『維妮』?」公爵夫人說。「你確定他是指施維妮?」

  棣夫苦笑。「如果謠言可信,她的名字該冠上柯萊莫公爵夫人了。」

  「我幾年前見過她,是個漂亮的孩子。」

  「她是個大美人,」棣夫嬉皮笑臉。「金髮碧眼,美得不得了。」

  「很好,那麼將來我就會有漂亮的孫子。」公爵夫人愉快的預言。她瞥見兒子對著窗外皺眉頭。「棣夫,你不喜歡她嗎?」

  棣夫聳聳肩。「可惜她的眼睛不是綠色,名字不叫慧妮。」

  「誰?哦,棣夫,別傻了。你在想什麼?無論如何,克雷已經將她拋到腦後了。」

  「她可不是容易忘記的。」棣夫苦笑。

  「什麼意思?你見過這個女孩子嗎?」

  「不,幾個星期前,我在一場舞會上見過她。身邊圍繞著倫敦最有身價的單身漢,當然克雷除外。我聽人說她叫慧妮。」

  公爵夫人本擬詢問這位使她的長子痛不欲生的女孩長相,又打消念頭。「反正都過去了,克雷娶別人了。」

  「我認為他不會那麼快就忘懷,也不相信克雷娶了別人,頂多只是訂婚吧!」

  「我希望你說得對。克雷閃電結婚是要付出代價的。」

◆    ◆    ◆

  「該起床了,」艾美拉開窗簾,雀躍的宣佈。「已經過午,公爵沒有傳話過來。」

  「我天亮才睡著,」慧妮喃喃道,然後從床上直跳起來完全清醒了。「我不能!」她嚷道。

  「你當然能,只要移動尊腳就好了。百試不爽。」艾美調侃道。

  「我們兩人是一丘之貉!」慧妮喊道。「這整個計謀根本不對。他不會理我的,即使他理我,也不能改變什麼。我看過他注視我的樣子--他鄙視我。」

  艾美將她推向浴室。「那也不錯,至少他對你還有感覺。」慧妮完成梳妝後,她回來。

  「我看起來如何?」慧妮心虛的問,一面轉身讓艾美查看。她穿著一襲碧藍色的長袖、低胸裙裝,豐盈的秀髮梳理得泛出光澤,然後劉海以藍寶石鑲鑽的夾子別在腦後,其餘部分如瀑布般披在肩上和背後。這套衣服既端莊又迷人,而公主髮型則烘托著她泛紅的臉蛋和黛綠的雙眸,使她顯得楚楚動人。

  艾美凝重的說:「你看起來像是將被當作祭品的美麗仙女。」

  「你是說我看起來很害怕?」

  「嚇壞了,」艾美走向慧妮,拉起她冰冷的手。「你的穿著打扮是夠美了,但是你要見的這個人是不會被一個可憐兮兮的女人所打動的。你要不擇手段:和他爭辯、必要時激怒他,就是不要一副小媳婦的樣子。」

  馬車載走了胸有成竹的慧妮,卻留下緊張得手足無措的艾美。

  經過一個小時的旅程,慧妮脆弱的鎮定開始瓦解。她試圖想像他們會面的情形。他是否會生氣--或是冷若冰霜?哦,天啊!她悲哀的想,使他生氣、光火吧!讓他對我暴跳如雷;就是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因為那即表示他不在乎了。

  馬車急轉向東,靠近兩扇關著的大鐵門。他竟讓她吃閉門羹!她狂亂的想。一位穿著深紅制服的守門員走出門房,和包家的車伕談話。

  他們獲准通行時,慧妮大大鬆了一口氣。馬車順著車道前進,兩旁起伏平緩的風景彷彿一望無際。

  他們越過一座大橋,許久之後終於來到一座壯麗堂皇的大宅院。房子背後是修剪整齊的草坪。主要建築兩側是向外延伸的廂房,形成一個像倫敦公園那樣大的庭院。

  慧妮上次見到這座宅院時是那樣淒慘,所以幾乎毫無印象。她仰首,悲愴的閉上眼:是她稱這座宅子「寒舍」的嗎?還是他說的?她家那幢大房子差不多只有人家一邊廂房的四分之一大。

  她覺得自己像是鄉巴佬進城;而擁有這座華府的人不再是那位和她賽馬、教她打牌的男士。

  十一月的午後,黑暗已經降臨,馬車停下來時,房子的窗戶已亮起燈火,車伕下來,為慧妮放下台階。

◆    ◆    ◆

  棣夫安坐在白色與金色的前廳中,目光從母親焦急的面孔轉向時鐘,然後站起來踱步。當他經過窗前,瞧見趨近的馬車,轉頭對母親微笑,走出房門。

  管家打開前門,同時棣夫走進門廳,臉上帶著歡迎的笑容,以為將要見到哥哥和施維妮。他驚訝的煞住腳,瞪視一位迎面而來、似曾相識的美女。她上前,拉下披風的帽子,棣夫心跳起來。「我是石慧妮,」她以悅耳的聲音向管家道。「相信公爵閣下正在等我。」

  剎那間,棣夫想起哥哥酒後失態的樣子,開始懷疑克雷是否真要結婚了,又估量是否該插手哥哥的私事,然後他衝動的下定決心。

  棣夫在管家回答之前迅速上前打斷,露出他最殷切的微笑說:「家兄馬上回來,石小姐。請進來稍候好嗎?」

  這位美女臉上閃過兩種矛盾的表情:釋然和失望。她搖頭。「不,謝謝你。我昨天傳話來,說我想佔用他幾分鐘,並請他回覆。或許改天吧……」她喃喃道,欲轉身離去。

  棣夫伸手緊抓住她的手肘。小姐驚訝的注視他,同時棣夫溫柔--但強制的--將她拉回門廳。「克雷耽擱了,昨天沒有回來,」棣夫婉言解釋。「所以他不知道你今天要來。」她來不及抗議,他即有禮的為慧妮脫下披風,交給管家。

  慧妮的目光盯住那道半圓形的大理石階梯,想起藍克雷抱她上樓的情景。她驟然轉向門口。

  「謝謝你的挽留,柯萊莫爵爺。」

  「我叫棣夫。」他糾正道。

  「謝謝你,棣夫,」她對他親暱的態度感到錯愕。「但我決定不等他了。」

  「我希望你留下來。」棣夫堅定而誠摯的說。

  她接受棣夫伸出的手臂,同時忍俊不住。「我從來沒有這樣受歡迎過,爵爺。」

  「柯萊莫一向是以好客著名的。」棣夫笑著撒謊,一面不由分說的將她拉向母親所在的客廳。一見到坐在沙發上的公爵夫人,慧妮窘迫的退後。

  「家母和我都很樂意你陪我們一起等克雷,」棣夫溫柔的慫恿。「我知道他會很高興見到你的,石小姐,而且他絕不會原諒我讓你走掉。」

  慧妮住腳注視他。「柯萊莫爵士。」

  「棣夫。」他糾正道。

  「棣夫我想你應該知道令兄不會『很高興』見到我的。」

  「我要試試看。」棣夫露齒而笑。

  慧妮被客廳中雕樑畫棟的豪華裝飾所震懾,但小心的收斂目光,同時棣夫將她領向公爵夫人。「母親,容我介紹石小姐,」棣夫說。「由於克雷昨夜沒有回來,所以不知道『慧妮』小姐要來訪,但我說服她留下來一起等哥哥。」

  慧妮向公爵夫人屈膝行禮,聽到棣夫對她的名字加重音--而她並未告訴她自己的名字--然後看到夫人會意的表情。

  「你是我兒子的朋友嗎,石小姐?」公爵夫人問道,同時慧妮落座。

  「偶爾是朋友,夫人。」慧妮直言道。

  公爵夫人對這句異常的回答眨眨眼,並端詳那雙從長睫毛下審視她的翠綠眸子。她的目光飛向棣夫,他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他欣然的不管母親賞識的眼神,放鬆的靠在椅子上,靜聽她和慧妮閒話家常。

  將近一個小時後,前門打開,門廳傳來人聲。說話聽不清楚,但顯然是一位女人回答藍克雷時的呢噥笑語。棣夫看見慧妮震驚的發現藍克雷是帶著女朋友一起回來。他迅速起身,拋給她一個同情但鼓勵的眼神,然後細心的站在她面前,好讓她在和克雷打照面之前有點時間鎮定自己。

  「對不起回來晚了,」克雷向母親說,同時傾身輕吻她的額頭。他戲謔的補充:「我相信你可以自己找到房間吧?」他站開,將維妮拉上前。「母親,這位是施維妮。」

  維妮深深屈膝行禮。之後,克雷隨意的朝棣夫揚手笑道:「維妮,你已經認識棣夫了。」說著他轉身向母親垂首低語。

  「很高興再度見面,施小姐。」

  「拜託,棣夫,」維妮笑道。「我們兩個老早就以名字相稱了。」

  棣夫不予理會的伸手向背後,碰觸慧妮的手臂。她哆嗦的勉強起身。「施小姐,」棣夫揚聲道。「這位是石慧妮小姐……」

  克雷猛然扭頭、轉身。

  「而這位面孔僵硬的男士,」棣夫向慧妮輕快的說。「是家兄,你知道的。」

  慧妮幾乎在克雷冷酷的打量下瑟縮。「令姨媽好嗎?」他冰冷的問。

  慧妮吞嚥一下,細如蚊蚋的說:「姨媽很好,謝謝。您呢?」

  克雷點頭。「我活得好好的。」

  維妮顯然認出慧妮是她的頭號情敵,似有若無的對她優雅的頷首,冷若冰霜的微笑。「我記得尹爵士在盧家的舞會上提過你。」

  慧妮小心的應對。「他很親切。」

  「但我記得,他所說的話卻一點也不親切,石小姐。」

  慧妮在維妮出其不意的攻擊下僵硬起來,棣夫出來打圓場。「我們可以到晚餐桌上再敘舊,」他欣然的宣佈。「如果我們的嬌客肯賞光?」

  慧妮決然的搖頭。「對不起,我不能--」

  「啊,但我堅持。」他笑道,並以手肘頂一頂面如死灰的哥哥說:「我們兩人都堅持,不是嗎?」

  使棣夫恨之入骨的,克雷竟不顧禮貌,只是轉頭向僕人示意,再加一個位置。

  慧妮的心痛苦的揪了起來,開始默默的計算晚餐的時刻,然後折磨結束,她就可以爬回去。

  現在她知道自己不該來的,但太遲了。

  幸虧晚餐即刻就宣佈。克雷起身,看也不看慧妮一眼,向母親伸出手,另一手伸向維妮,護送兩位女士離開房間。

  慧妮起立,扶著棣夫的手臂,無助的注視克雷的背影。她正要跟著過去,但棣夫制止她。「現在輪到咱們來商量對策了。」

  「對策?」

  「目前為止情況大好,你坐在那裡楚楚動人的,克雷趁你不注意時一直在凝視你。但這時你應該找機會和他單獨相處。」

  慧妮的心瘋狂地跳。「他一直在凝視我?哦,棣夫,你確定嗎?我認為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他知道得很,而且恨不得你不在這裡!實際上,我不記得他曾經如此憤恨過。現在則該由你來將他的怒火激得超過極限。」

  「什麼?」慧妮低語。「老天,為什麼?」

  他們來到餐廳外面,停下來。棣夫說:「你必須激他氣得帶你離開餐桌。如果你沒有這樣做,晚餐一結束,他就會將維妮和母親帶走,將你留給我。」

  想到要和藍克雷展開口舌之爭,慧妮感到害怕又期待。「但是令堂恐怕會認為我是個潑辣的女人呢!」她說。

  棣夫孩子氣的微笑。「母親會認為你勇敢、有個性--和我的想法一樣。現在加油吧,小姐!我希望看到那天在舞會上那位活潑伶俐的小姐。」

  慧妮對他閃過一個驚訝、感激的眼神,同時讓他協助她入座。克雷譏刺道:「你們真好心,終於來陪我們了。」

  「您『請』我過來也很好心,公爵閣下。」慧妮回嘴道。

  克雷不理她,向僕人點頭示意開始上菜。他坐在餐桌的一頭,母親在他右側,維妮在左側。

  慧妮坐在公爵夫人旁邊,棣夫坐在她對面。

  當僕人為慧妮倒香檳時,克雷刻薄的說:「酒瓶放在石小姐手邊好了。她深愛香檳呢!」

  慧妮欣喜若狂--克雷不再漠視她了!她隔著酒杯對他粲然一笑,並啜一點酒。「不是深愛香檳,只是有時候可以用來壯膽。」

  「真的?」

  「啊,是的,閣下不也是用威士忌來壯膽?」她挑撥道。他威脅的瞇起眼睛,慧妮迅速轉開目光。

  「你彈鋼琴嗎,慧妮?」公爵夫人問。

  「如果您不嫌棄。」慧妮嬌羞的說。

  「唱歌嗎?」公爵夫人追問道。

  「是的,」慧妮笑道。「只怕五音不全。」

  「真的,石小姐,」維妮道。「任何有教養的英國小姐都會彈彈唱唱的。你到底有什麼才能?」

  「慧妮是個調情聖手,」克雷尖刻的回答。「她會說幾國語言,並且能口若懸河的用來罵人。她下得一手好棋,是個優秀的騎馬師,而且自稱是打彈弓的高手,也是個一流的演員。我說得對吧,慧妮?」他咬牙道。

  「不完全對,爵爺,」慧妮心裡在滴血,但淺笑道。「我的棋藝不只是好。而且您似乎懷疑我的彈弓技術,我樂於為您釋疑--只要您肯充當我的靶子,正如我剛才當您的靶子一樣。」

  棣夫縱聲大笑;公爵夫人沉聲道:「你從法國回來後,有沒有出席過社交場合?」

  慧妮感覺到克雷燒灼的目光。「參加過許多宴會和舞會。雖然沒有化裝舞會--我特別喜歡這種,相信公爵夫人也同樣喜歡--」

  「你喜歡婚禮嗎?」維妮流利的問。「如果喜歡,我和克雷一定會邀請你來參加的。」

  餐桌上一片死寂。慧妮食不下嚥。她哀傷的注視棣夫,他則無動於衷的聳聳肩,並朝克雷那邊揚眉。她知道棣夫要她繼續努力,但她不能。結束了。這是昭然若揭的,正如她托詞身體不舒服而告退時,大家都心裡有數一樣。她受創太深而顧不得眾人的想法。

  她取下餐巾放在桌上,當她正要推開椅子時,一隻女人的手突然放在她手上。公爵夫人鼓勵的捏一下她的手指,然後緊握著,清楚的表示:繼續努力。

  慧妮遲疑的微笑,然後重新鋪好餐巾。她注視正看著酒杯沉吟的克雷,繼而是維妮。慧妮不能忍受藍克雷娶一位這樣傲慢的美人。她想像克雷擁吻維妮的情景,於是嫉妒、氣憤得非留下來不可。

  維妮伸手搭在克雷手臂上。「我希望你不會生氣我在陌生人面前,將我們的秘密說溜嘴。」

  「我確信他一點也不會介意,施小姐,」慧妮凝視克雷。「人在談戀愛時都做傻事的,不是嗎,爵爺?」她看著克雷的手抓住酒杯,一時緊一時松,她知道他正希望他手中抓的是慧妮的脖幾分鐘後,他母親緊張的清喉嚨,小心的對慧妮開口。「告訴我,親愛的,你回國時是否發現這裡的事物非常不一樣?」

  慧妮本欲客套的回答,但發現夫人正好給她一個機會。由於克雷不肯給她一個私下解釋的機會,或許她可以在餐桌上向他暗示。

  「大不相同!」她熱烈的說。「我一回來就發現家父瞞著我,安排我和一個陌生人訂婚了。」

  「好慘啊!」公爵夫人會意的說。

  「的確,尤其我的個性又特別頑固,而和我訂婚的那個人,雖然也滿親切、體貼的,卻對這樁婚事非常剛愎自用。他簡直是強迫我接受事實。」

  「那麼你怎麼辦?」公爵夫人問道。

  「她和另外一個孬種私定終身!」克雷冰冷的宣佈。

  「我沒有和保羅訂婚!」慧妮反駁道。

  棣夫笑著打破沉默。「然後呢?」

  克雷輕蔑的代她回答:「由於倫敦有成千上萬個單身男士,石小姐打算慢慢挑。」

  慧妮不能忍受他這種口氣。她咬著唇,溫馴的搖頭。「不,我只和一個人訂婚過,但他生我的氣,不肯聽我解釋,他已經解除婚約了。」

  「禽獸!」棣夫喝彩道。「他看樣子是個暴君,讓他走也好。」

  「我--我自己脾氣也不好。」慧妮承認。

  「他讓你走也好。」克雷斷然道,然後目光死命的盯住棣夫。「棣夫,我覺得這個話題既無聊又沒品味,聽清楚了嗎?」

  棣夫露出全然不解的表情,點點頭。

  僕人穿梭為他們服務。慧妮決定再試一次,至於後果會如何,她完全想像不出。

  「上次比賽,你的馬表現如何?」棣夫問克雷。

  「很好。」

  「多好?」棣夫追問,然後對慧妮微笑解釋:「上次我和克雷打賭,他輸了,欠我三百鎊。」棣夫臉上陰謀的微笑擴大。「他不在乎錢,但不願認輸。他從來不服輸。」

  克雷放下刀叉,打算教訓棣夫,但慧妮與棣夫合作無間,立刻轉移克雷的怒火。「這就怪了,」她向棣夫說,顯得確實非常訝異。「我卻發現令兄毫不掙扎就接受失敗呢!碰到一點點挫折,他馬上就放棄並且--」

  克雷猛拍桌子,站起來,下顎有一道肌肉在抽搐。「石小姐和我有事必須私下談一談。」他說完,走向慧妮,將她拉起來。

  公爵夫人無助而驚訝的注視她,但棣夫則舉杯向她祝賀。

  克雷將她拉到走廊上。經過前門時,他向管家叱道:「三分鐘之內備好石小姐的馬車!」他在走廊上轉彎,朝一位僕人點頭示意,僕人為他們打開豪華書房的門。

  克雷將她拖到房間中央,然後甩開她的手,踱向壁爐。「你有兩分鐘的時間解釋你這次不請自來的目的。然後我送你上馬車,再代你向母親和弟弟告別。」

  慧妮戰慄的深吸一口氣。「我來的目的?」她低聲道,同時飛快的動腦筋。「我--我以為你應該很清楚了。」

  「我不清楚。」

  「我是來--向你解釋為何我在餐宴上冷落你。」她因時間匆促而結巴。「先前在教堂上,我以為--我們還有婚約,所以--」

  克雷輕蔑的打量她。「沒有婚約了,結束了。也不可能重來!那件婚約是個瘋狂的念頭,我後悔得要命。」

  慧妮憤然的以指甲掐自己的手掌,搖頭否認。「不能重來,是因為我太任性。」

  「兩分鐘快完了。」

  「藍克雷,請你聽我說!」她迫切的嚷道。「你以前說過,你要我自願來找你,你不要一位冰冷、不甘願的妻子。」

  「所以?」他怒道。

  慧妮的聲音顫抖。「所以我來了,心甘情願。」

  他瞪視著她,下顎緊繃,然後靠在壁爐上,合上眼睛。他正在抗拒她,慧妮知道,試圖將她摒除在外。彷彿過了永恆之久,他終於勉強挺起身。他張開眼,迎視她,慧妮的心狂跳一下。她贏了!她看出他的表情有一絲軟化。天啊,她贏了!

  他開口,聲音低沉、意味深遠。「我不會便宜你的。」他平聲道。

  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如千里,而慧妮知道他是表示,她必須自己走向他,他不會移動寸步……因為,他並不完全相信她。

  兩人四目相交,慧妮開始舉步維艱的走向他。她在離他一寸之處停下來。

  她垂首等待,但克雷一動也不動。終於她抬起那雙屈服的綠眸。「請您,」她痛楚的低語。

  「抱住我好嗎?」

  克雷伸出手,又停住……然後他猛然抓住她的雙臂,將她壓抵在胸前,同時他的唇飢渴的覆在她唇上。慧妮發出一聲愉悅的呻吟,回應他的吻。

  他終於將唇移開,但雙手仍環著她,下巴擱在她頭頂,讓呼吸平順。慧妮一動也不動--彷彿他懷中是她永遠的依歸。

  克雷略微退開,俯視她那兩泓慵懶的綠眸,平靜的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慧妮點頭,因為她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他追問。「為什麼你要嫁給我?」

  慧妮知道他要求她無條件的投降。儘管喜悅、淚水和如釋重負使她哽咽,她仍能輕聲說:「因為我愛你。」

  他死命的擁緊她。「你最好是真心的,」他警告退。「因為我再也不讓你離開了。」

  棣夫輕輕扣門,然後走進來,將門帶上。他對正緊摟著慧妮的哥哥露出淘氣的微笑。「對不起,老哥,但是你的失陪使另外一個房間越來越難過了。」

  克雷厭惡的蹙眉。「晚餐結束了嗎?」

  「棣夫,你哥哥陷入兩難的困境。」慧妮微笑,在克雷懷中側轉身。「他只有兩隻腳,卻踏了兩條船。」

  棣夫若有所悟的揚眉。「我也有兩隻腳,卻一艘船都沒有,石小姐。」他開玩笑道。

  「棣夫,」克雷嚴厲的說,但帶著微笑。「適可而止。今晚我送維妮回去,會設法空出一隻腳來。」

  「我也該走了。」慧妮歎道,不情願的退出克雷懷抱,撫平衣服。

  「你,親愛的,不許走出這座房子。我送維妮回去時,會順便派人去包家收拾你的東西,並通知他們,你要一個星期後再回去,少一天都不行。」

  慧妮知道克雷是在對她略施薄懲,但她欣然接受他的霸道命令。她寫了一張字條給艾美;向她保證公爵夫人在此,要求將莉絲和她的衣物送到柯萊莫公爵府。最後,她俏皮的加上附註:「這次是我邀請你了。你願意做我的伴娘嗎?我愛你。慧妮上。」

  克雷取走字條,然後不顧弟弟在場,慢條斯理的將她拉起來,無限柔情的吻她。「我會在兩小時之內回來,你會等我嗎?」

  慧妮點頭,但當克雷正要舉步時,她轉開,以手指劃過桃心木桌面。「克雷,」她輕聲說。

  「今晚維妮問我有什麼才能時,我忘了說,我有一項偉大的才能,那就是--我使你愛上我。」

  克雷臉上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深深驕傲,於是棣夫悄悄的離開讓他倆獨處。

◆    ◆    ◆

  兩個小時後,克雷從外面回來,跨進客廳,棣夫直言道:「我猜想你離開時,施爵士臉色不大好吧?」

  「他很明理,」克雷只簡短的說。他在慧妮身邊坐下,以瀟灑不羈的態度攬著她。他對著微笑的母親和弟弟,以若有所思的表情不客氣的暗示道:「我想你們今天一路奔波都累了,是否該休息了?」

  「我的確累壞了。」公爵夫人笑道,起身道晚安。

  但是棣夫仍賴在那裡,背靠著椅子,雙臂交叉在胸前。「我一點也不累,大哥。而且,我想聽聽婚禮的計畫。」他不管克雷凶狠的表情,轉向慧妮興致勃勃的說:「什麼時候?」

  克雷沒轍的歎息,對慧妮笑道:「親愛的,你要多久才能準備好?」

  慧妮迎視他炯然的目光,希望倒在他懷中和他擁吻,但和克雷一樣,她被迫得回答棣夫的問題。「我想這會是一場盛大的婚禮吧?」她沉吟道,想到克雷的身份地位、龐大的家族、親朋好友。

  「很盛大。」克雷肯定道。

  「那麼要花很多時間籌備,事情是千頭萬緒呢!」她停住。「大約會有多少客人?」

  「五、六百人吧!我想。」克雷說。

  「接近一千人,除非你想得罪一些達官貴人。」棣夫糾正道,對著慧妮震驚的表情微笑,然後同情的補充道:「歷任柯萊莫公爵都是在主教堂結婚,然後在柯萊莫莊園舉行慶祝宴會。」

  「都是在主教堂結婚,在這裡開慶祝會?」慧妮重複道,指責的看看未婚夫。「你還威脅說要私奔呢!」

  接著,慧妮又回到婚禮籌備時間的話題上。「杜泰琳的婚禮才一半盛大,就花了一年的時間準備……」

  「不,」克雷斷然地道。「你的不用。」

  「六個月?」慧妮試著提議。

  「六個星期。」克雷直言。

  他決斷的口吻對慧妮毫無作用。「如果這場婚禮這麼浩大,至少需要六個月的。」

  克雷陰謀的向棣夫眨眼。「好,我給你八個。」

  「八個月,」慧妮喟歎的同意。「時間是差不多,但好像永遠那麼久。」

  「八個星期,」克雷終結的糾正道。「多一天都不成。母親和胡秘書會幫你,還有一整批僕人供你差遣。八個星期夠了。」

  慧妮狐疑的看他一眼,但既然她也不願等八個月,便欣然同意。

  當夜稍後,克雷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注視著天花板。他幾乎不能相信慧妮在這裡,經過那樣長久而劇烈的反抗,她今夜來了,為了復合而奮鬥。

  他想起她在書房中面對他、迫使他無法否認自己還需要她的模樣。接著他在黑暗中兀自微笑,想起她走向他,眼中閃耀著愛意和屈服。這個記憶--她走向他、為了愛他而拋開自尊的記憶--將永遠銘刻在他心版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8:42

第二十三章

  柯萊莫公爵和石慧妮小姐訂婚的消息在報紙上宣佈,在倫敦掀起旋風,而慧妮不可倖免被席捲了。

  每天各式各樣的邀請函如雪片般湧至包家。參加不完的宴會,和婚禮的準備事宜使慧妮忙得不可開交,並且累癱了。除此之外,則是隨著新婚之夜的來臨不斷升高的焦慮。

  她常常輾轉反側,嚴厲的告誡自己,如果其他女人受得了性行為,她也能夠。而且,她一再提醒自己,那件行為本身雖然帶著劇痛,卻歷時不長。她愛克雷,所以如果他希望做這件事,她願意忍痛配合他,只希望次數不要太多。

  有一次當她比較理性時,她推斷貞操之所以會那樣受人推崇的理由是因為:早期的男人瞭解,如果一位新娘已經知道新婚之夜的痛苦,恐怕她在婚禮上不會笑得太好看!

  不幸的是,距婚禮一個星期時,她的理性就完全拋棄她,而她的恐懼不斷升高。更糟的是,隨著婚禮接近,克雷的意圖也日趨炙熱,於是就愈可怕。

  每當麥可問艾美是否要回房時,慧妮就開始偷偷的觀察艾美。艾美似乎並不害怕進入臥房。

  慧妮記得,安麗姨媽也不迴避和德華姨父同房。那麼慧妮為什麼會是唯一害怕的人?她越想,就越恐懼的認為是自己本身有缺陷才會造成痛苦,而且只有她這樣。

  婚禮之前第五天,她累得無法再參加一場舞會。隔天她送一張字條給克雷,請他容許她不去參加盧家所辦的午宴。

  這時克雷已經暫時搬到包家附近。他看完慧妮的字條,困惑的皺眉。思索半晌,他便直接到包家找慧妮。慧妮在藍廳,而包爵士夫婦出門了。

  慧妮正忙著為無數的結婚禮物寫感謝回函,克雷在客廳門口佇足凝視她。她坐在書桌旁,秀髮以綠色緞帶纏結。螓首微側,皎潔無瑕的臉蛋略轉向他。在陽光的照耀下,她顯得如此嬌嫩動人,彷彿凌波仙子。「有問題嗎?」良久之後他說,一面將門帶上。他走向她,溫柔而堅定的將她拉起來,坐在沙發上。

  慧妮坐在他身邊。「盧家的事我很抱歉,」她疲倦的微笑使克雷心疼不已。「我實在太忙了。」她將臉蛋埋在他舒服的頸窩中說:「昨晚我好想你--舞會玩得高興嗎?」

  克雷抬起她的下巴。「沒有你就不快樂,」他喃喃的將唇覆在她的上面。「讓我瞧瞧你有多想我……」

  片刻間,慧妮的緊張和疲憊就在克雷的熱吻中消融了。在恍惚間,慧妮模糊的意識到他正不由分說的拉她一起躺在沙發上,但在他唇舌的撩撥下,座位的移動似乎就不甚重要了。

  「我想要你,永遠都不夠。」他一面吻她,一面囈語的伏在她上面。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手指解開她上衣的鈕扣。慧妮還來不及反應,她的內衣已經被褪下,他正恣意的吻她的胸脯。

  「僕人會看見!」她驚道。

  「他們怕死我了,」克雷說。「就是失火也不敢來打擾。」

  他的舌頭碰觸地的乳尖,慧妮急切的掙扎。「不要!求求你!」她沙啞的說,同時扭身坐起來,笨拙的穿好衣服。

  克雷正要碰她,但她跳離沙發。他驚訝的坐起來瞪視她。她的臉孔紅撲撲的,顯得美艷極了--並且怕得要死!「慧妮?」

  她退後三步,在對面的沙發坐下,表情痛苦而尷尬。在克雷的注目下,她欲言又止,最後抬起祈求的綠眸,顫抖的深吸」口氣。「我想要求你一件事,但是它既又可怕又尷尬--是關於我們的新婚之夜。」

  克雷蹙眉的傾身,手肘撐著膝蓋。「什麼要求?」他平靜的問。

  「你先答應我不要生氣。」

  「我答應。」克雷沉靜的承諾。

  「是這樣的,」她猶豫的說。「我--我很想要表現出很期望我們婚禮的樣子,但是不能,因為我一直在擔心--就是,呃--當天晚上的事。其他的新娘不懂,但是我不一樣,我--」

  她面紅耳赤,無奈的停下來。

  「你的要求是什麼?」克雷隱約知道了--老天!

  「不知道你是否願意等一等,」她憂心的解釋。「我是說,當天晚上先不要做那件事。」慧妮窘迫的轉開目光。

  「你絕對肯定這是你要的?」沉默良久之後,克雷問。

  「如果我不答應呢?」

  慧妮瞪著雙手,吞嚥一下。「那麼我會順從你。」

  「順從我?」克雷感到震驚,且對她所用的字眼感到不悅。她在他懷中一向熱情如火,反應熱烈,她究竟以為他要在他們的新婚之夜做什麼天殺的事?要將她生吞活剝嗎?「你是怕我嗎,小東西?」他平靜的問。

  她的目光轉向他,口氣是強調的。「不!你怎麼會這樣想?我知道你不會再像上次那樣。我只是覺得很不好意思。而且,大概是我有什麼不對,就是--那天晚上你對我做的事--痛死了。而別的女人好像不會這樣……」

  「住口!」克雷打斷她,無法忍受自己對她所造成的傷害。他喟歎的將這個視為自己惡行的懲罰,而且與她的傷害相形之外,是微不足道的。「我答應你的要求,但有兩個條件,」他說。

  「第一是,新婚之夜之後,時間由我選擇。」

  她如此急切而釋然的點頭,克雷差點失笑。「第二是,你答應在未來的幾天內,鄭重的思考我現在要說的話。」

  她再度點頭。

  「慧妮,以前我們兩人之間的不快是我個人在洩憤;那不是『做愛』,而是自私的報復行為。」

  她似懂非懂。

  「過來,」他柔聲道。「讓我告訴你。」

  她面露憂色,但順從的過去坐在他身邊。克雷抬起她的下巴,深情的吻她。她的反應比平常還慢,但卻溫馨而充滿愛意。「記得我第一次在尤夫人家陽台吻你的事嗎?」他退後,梭巡她的眼神。「我懲罰你利用我使施保羅吃醋--記得嗎?」

  她點頭笑道:「我打你耳光。」

  「你現在會想打我耳光嗎?」

  「不會。」

  「那麼相信我,下次我們上床絕對和上一次不同,就像這次的吻和上次不同一樣。」

  「謝謝你。」她釋然的莞爾。

  她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克雷知道。但她對她所獲得的「緩刑」大喜過望。

◆    ◆    ◆

  在第一道晨曦中,慧妮起床,坐在窗前的一張椅子上,看著她大喜之日的倫敦日出。她垂首要祈禱。但她的禱告詞卻以「感謝你」而非「求你」開頭。

  她聽到屋子裡逐漸騷動,僕人在走動。婚禮要三點才開始,離此刻彷彿是永恆之久。時間似乎靜止,然後一過中午,突然飛快起來。人們進進出出她的房間,安麗姨媽據守在床上,看著莉絲為慧妮梳頭,使它泛出光澤。艾美和公爵夫人都來探望慧妮。

  時光飛逝,突然慧妮已完全打扮好,走進臥房讓姨媽和未來的婆婆審視。

  「哦,我親愛的孩子,」公爵夫人驚道,眼中閃著驚奇。「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好青的人!」她退後,端詳慧妮這襲仿中古式的鑲珍珠、象牙白禮服。挖空的前襟襯托著慧妮的豐胸,然後紮成一束纖腰,在此一串鑲著纍纍鑽石和珍珠的金鏈,熠熠生輝的直垂到她的臀部。手肘以下的袖子是緊緊包裹的綢緞,到手背上呈尖形突出;手肘以上則高高的篷起,上面鑲滿珍珠。拖紗是一道起伏的綢緞披風,珍珠鑲邊,並以和腰際的金鏈成套的首飾固定在她肩膀上。她沒有戴頭紗,反而讓一頭瀑布般的秀髮流洩在背後。額上的劉海則拉起來,以寶石夾子固定在一頂皇冠之下。

  「你看起來就像人們夢寐以求的中古公主。」克雷的母親讚歎道。

  但吉安麗只是默默欣慰的注視這位即將要成為公爵夫人的傾城美人,而在安麗心中,彷彿不久之前,慧妮還是那位穿著僕人的長褲,赤足站在馬背上的那位淘氣丫頭。她終於哽咽的說:「我們得提早出發去教堂。你父親說一路上已經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交通非常擁擠。」

  這話說得太輕描淡寫了。離教堂四條街之外,載著慧妮、父親和姨媽的馬車便被阻塞在馬路中央,動彈不得。彷彿全倫敦的人都傾巢而出來看這場婚禮了。

  在教堂巨大的前廳中,十二位伴郎期望的看著棣夫從側門進來。他走向克雷--他正倚靠著一張桌子,冷峻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因為看樣子慧妮彷彿臨陣脫逃了。然而,棣夫卻興致勃勃的說:「外面好熱鬧啊!路上人潮洶湧、車水馬龍的。」

  克雷突然挺身,朝門口扭頭道:「找到麥傑姆,要他備好馬車。如果她五分鐘之內還不來,我就去接她。」

  「克雷,除非你的馬長了翅膀,否則誰也飛不過去。你何不移動尊駕到門口看看?」

  藍克雷三步並作兩步的隨他到門口一看。「到底是天殺的出了什麼事?」

  「一位公爵要結婚了,」棣夫笑道。「而且是娶一位既非名門貴族又非富豪的美麗小姐。顯然是一場世紀的童話婚禮,大家都想開開眼界。」

  「爵爺,」一個沉穩的男聲說。十四位男士都轉頭看這位全副盛裝的大主教。「新娘來了。」他平靜的說。

  兩萬支白色蠟燭照耀著教堂。管風琴奏起序曲,接著音樂盛大的揚起,響徹偌大的教堂。

  伴娘們依序走出,最後留下慧妮和父親。慧妮轉向顯得嚴肅而粗暴的父親。「你緊張嗎,父親?」她輕聲的問他。

  「沒什麼好緊張的,」他以出奇沙啞的聲音說。慧妮看到他眼中濕潤起來,他又說:「我不敢奢望你會相信,但是如果公爵不是一個足以制住你--不,適合你的男人,我絕不會答應你和他訂婚的。」他笨拙的說。「他第一次來家裡那天,我就想,你們兩人真是絕配,當時我才同意這門婚事的。我們甚至是在我同意婚事之後才提到錢的。」

  慧妮感動欲泣的仰身吻他。「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父親。我愛你。」

  管風琴的音樂戛然而止,接著是一段岑寂,然後又大響兩聲;慧妮將顫抖的手擱在父親手臂上。

  在樂聲大作和四千位觀眾震懾的注目下,她緩緩的步下紅毯。

  克雷曾經想像她此刻會是什麼模樣--一位披著白紗的美麗新娘。但他所見到的景象卻使他屏息。驕傲在他胸中爆炸,擴散到全身上下。從來沒有像她這樣的新娘。她毫不羞怯的走向他,連遮掩的白紗都沒有。在他的注視下,她對他抬起目光--然後定在那裡--刻意讓在場的男女老幼都看到她驕傲的走向他。

  她是一位尊貴榮耀的王后,沉靜而不傲慢,美麗動人,但高不可攀。「哦,我的天啊,小東西。」克雷在心裡低語。

  在眾人屏息的注目下,公爵步上前,他那高大的身形裡在華貴的紫色天鵝絨禮服中,人們看著他拉起她的手,對她微笑--並且向她說了什麼,只有慧妮聽見他的話語:「你好,吾愛。」

  克雷帶她到聖壇前,他身邊的位置,這個位置永遠是她的。

  兩人攜手站著。當大主教要求她覆述誓詞時,她轉向克雷,迎視他那溫暖、肯定的目光。她口齒清晰而肯定,但當她答應服從他時,克雷的表情轉變。他以好笑的懷疑神情揚起一道眉毛,慧妮差點失笑。

  終於,他們正式成為夫妻了;音樂揚起,藍克雷名正言順的親吻他的新娘。

◆    ◆    ◆

  慧妮和克雷並肩坐在馬車中,馳往柯萊莫。由於吉家的馬車還塞在路上,慧妮的姨媽和姨丈只得和新郎新娘同車。

  慧妮傾聽克雷和他們聊天,注視他套在她手上的沉重金戒指。它在那裡感覺有點奇怪--一項光明正大的宣言,表示她屬於丈夫。

  丈夫?慧妮覷視克雷一眼。我的丈夫,她想,一陣戰慄穿過全身。老天……他是她的丈夫;六尺三寸的昂藏之軀,優雅而練達--但也孔武有力。現在她甚至冠上他的姓了。她屬於他。這是可怕的想法--但也非常美好。

  馬車來到正屋,克雷扶慧妮下車,她驚訝的看到全體僕人--管家、隨從、腳夫、侍女、園董…都穿著制服,按照階級列隊。

  克雷領她來到正門前的台階上,面對他們。慧妮對那一百五十張面孔遲疑的微笑,然後望向克雷。

  「堅強一點。」他笑著低語。接著空中爆出如雷的掌聲和喝彩。

  「見過你們的女主人,我的妻子。」克雷等掌聲平息後說。「要知道,她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你們效忠服務她,就是對我效忠與服務。」僕人們的臉上流露笑容,然後當克雷轉身偕慧妮離開時,震耳欲聾的喝彩再度響起。

  在酒宴和舞會上,慧妮顯然頗為自得其樂,而克雷絲毫不急於帶她離開。畢竟,他今晚得孤家寡人的度過。但將近凌晨一點時,克雷開始有點不安;客人正在期望他們回房休息,這點懷疑得到盧馬克爵士的證實。他含笑的對克雷說:「老兄,如果你在想什麼時候可以不受人議論的離開,那是在兩個小時以前了。」

  克雷走向慧妮。「抱歉,小東西,但如果我們還不離開,人們會開始說閒話。向姨媽和姨丈道晚安吧!」他催促道,但他心中也不急於離開……這是哪門子的新婚之夜呢?他搖頭苦笑。

  克雷沉默的帶慧妮走過長長的甬道。當他們穿過陽台、階梯時,她開始緊張、雙腿彷彿灌了鉛。但克雷則在思索別的問題:他應該帶慧妮回他的或她的臥房呢?這裡到處都是僕人,而他不希望他們新婚之夜沒有同房的事成為僕人的話題。

  他正決定要送她回她的房間時,兩位僕人突然出現,他竟做賊心虛般的連忙打開自己的房門而非她的。他走進房間才發現慧妮正杵在門口,震驚的瞪視這個上次施暴的現場。「來,甜心,」他迅速的瞥了走廊一眼,將她拉進去。「沒什麼好怕的,這裡沒有瘋子會強暴你。」

  她甩甩頭,彷彿要揮開那個記憶,然後走進去。克雷鬆一口氣的關上門,帶慧妮走到壁爐右側的長沙發坐下。他正想坐在她身邊,但看看她迷人的側影,決定坐在她對面的椅子較為明智。

  他注視著她。她的頭轉向壁爐的火焰,迴避那張大床。他突然想起,她必定在猜測他若要遵守諾言,為何帶她來他的房間?「你必須睡在這裡,小東西,否則僕人會說閒話。我睡沙發。」

  她抬頭看他,淡淡的微笑著。

  老天!他希望她不要以那雙綠眸這樣看他,不要那樣慵懶的對他微笑。今晚不行。房門上傳來剝啄聲,還有她的房門也是。「天殺的到底是--」

  「我想是莉絲。」慧妮起身尋找通往她房間的那扇門。克雷打開通往走廊那扇門,慍怒的看到他的隨從大聲的說:「晚安,爵爺。」然後自動走進來。該死!他忘了僕人會來為他和慧妮更衣。克雷本來以為他們和衣而睡比較不具挑逗性。他在心中咒罵不迭的讓慧妮回房,然後轉身走進毗鄰的書房,完全忘了那位僕人。

  他瞪著滿牆的書籍,不知道要看什麼書。老天!在他的洞房花燭夜,要看什麼書?

  他要伸手取書時,安卓隨後走進書房。「我可以效勞嗎,爵爺?」

  克雷猛然轉頭看他的僕人。「需要時我會拉鈴!」他簡短的說。如果他怒吼或咆哮,僕人必定會以為他是為春宵而緊張的大男孩。「這樣就行了,安卓。晚安,」他親自將驚訝的僕人送到門口,推出去,將門鎖上。

  克雷踱回書房,脫下外套和領結,並解開兩顆鈕扣。他為自己倒一杯酒,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坐下來,伸長雙腿。為了放鬆,他啜一口酒,不知所以然的重複看了一段文字四遍,終於放棄的甩下書。

  克雷不知道自己今晚為何這樣。大概是因為妻子的嬌軀已經屬於他的,而且就在左近,唾手可得的緣故吧!

  他給慧妮兩倍的時間更衣,然後才起身,回到他的臥房。她不在。房門洞開,他穿過她的更衣室進入她的臥房,她也不在那裡。他開始心跳。

  克雷三步並作兩步的回他的臥房,鬆了口氣的停在門口。慧妮站在那張大床旁邊,瞪著它。

  從燭光下,他可以看到她恐懼的表情。他走進房間。

  慧妮抬頭看他,迅速的以微笑掩飾她的恐懼。「你到底是誰?」她以很久以前,在艾家化裝舞會上的相同口氣說。

  「一位公爵,」他想起那一夜,笑道。「也是你的丈夫。你又是誰?」

  「一位公爵夫人!」

  「也是我的妻子嗎?」

  她點頭,緩緩的露出粲然的微笑。克雷腦中浮現當時她那動人的女神模樣,此時此刻,她正站在他床邊,於是剎那間,他是否能和她做愛已無關緊要了。最重要的是他終於擁有她!他做到了--她真的成為他的妻子!他感到飄飄欲仙。「我『順從』的妻子?」他嘲弄的強調。

  慧妮再度點頭。

  「那麼過來,我順從的妻子。」他沙啞的要求道。

  她臉上掠過一絲憂色,但仍轉向他,以自在的態度走向他。這時克雷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衣物,然後差點呻吟出聲。她的睡衣完全由薄紗裁成,身上的曲線幾乎一覽無遺,這使他重新充滿痛楚的渴望。

  她停在幾步之外,驚恐而困惑的注視他。「關於……你的承諾,」她遲疑的說。「還記得嗎?」

  他的承諾!「我記得,小東西。」克雷平靜的說。他走向她,將她摟在懷中,試圖漠視地的曲線壓在他身上的感覺。他想吻她,但她顫抖得非常厲害,他不敢,於是只緩緩的輕撫她豐盈的秀髮。

  半晌後,她說:「我小時候,晚上躺在床上,總是害怕衣櫥裡會有怪物跑出來。然後,當我受不了時,就跑過去把門打開,看一看裡面。」

  克雷在心理微笑。她的確會這樣,她不會縮在被子裡,而會挺身面對黑暗。當她又說話時,聲音細不可聞。

  「衣櫥總是空的。沒有怪物……沒什麼好怕的。」她戰慄的吸氣。「克雷,我不要單獨躺在你的床上度過我們的新婚夜,一邊害怕黑暗中的怪物。」

  克雷的手凍結在半空中,然後他繼續撫摸她的頭髮,給她時間考慮。「你確定嗎?」

  慧妮點頭低語:「確定。」

  他俯身將她抱起,走向那張四柱大床。他每一步都向自己承諾,這一次會是完美的,以便洗刷上次那可怕的記憶。他以顫抖的手解開她胸前的緞結,緩緩的將薄紗褪開。

  她那如凝脂般的嬌軀呈現在燭光下。「我的天,你真美。」他喘息道,以深沉、甜蜜的吻佔有她的櫻唇,然後拉開被單,輕柔的將她放入被窩中。

  由於顧及她顯著的困窘,他不情願的熄滅茶几上的燭火。為了不讓她感到孤單,他在床邊脫衣,然後躺在她身邊,小心的拉她入懷。他的手撫慰的掠過她赤裸的身軀,她僵硬得更厲害。克雷不再愛撫她,躺下來,讓她的頭靠在他胸前。

  接下來的片刻間,她的呼吸變得急促不安。老天!他多麼痛恨自己的暴行!她如此緊張、僵硬,除非他能使她放鬆,否則無論他多麼溫柔,她還是會痛。

  為了解除赤裸的壓迫感,他伸手拉過床單隔在兩人之間。「我想先談一談話。」他解釋。她鬆了一口氣,那副彷彿從斷頭台上逃過一劫的表情,使他忍俊不住。「我們兩人之間將要發生的事,是一種分享,它是出自於我想和你親近、和你結為一體的慾望。小東西,當我在你體內時,我不是在掠奪,而是在付出。就像是對你付出愛意或今天的戒指一樣。當我在你體內時,我會將生命的種子送給你,留在那裡讓你保存--那是我對你的愛和需求的象徵。」

  在壁爐的微光下,克雷看到她遲疑,然後微微的抬起頭,獻上她的唇。克雷極其緩慢而溫柔的俯首親吻他的妻子。經過片刻的被動之後,她開始將手指擱在他臉頰上,並以那份羞怯、顫抖的愛回吻他。

  她輕輕的對他掠奪的舌啟開雙唇,她的手臂圈住他的頸項。他以舌頭嘲弄、折磨她,然後緩緩的一再撤退和衝刺。直到她抓緊地,在熱情的屈服下,與他的唇輾轉廝磨。

  「我想要你,」他對著她開啟的唇低語。「想得我發疼。」他移開唇,以顫抖的手捧著她的面孔。「我絕不會弄痛你,小東西。」他沙啞的嗓音充滿柔情。

  慧妮的回答使他的喉嘴刺痛。「我相信你,」她低語。「即使你每天晚上都弄痛我也沒關係--只要你一直告訴我,你想要和我結為一體的話。」

  克雷情不自禁,他溫柔而粗暴的吞噬她的唇。他以手指戲弄她的胸脯,接著以唇舌重新來過,使她發出呻吟。

  她甦醒的嬌軀的每一個蠕動、她發出的每一個聲音,都使他血脈賁張。他不能相信她所蘊藏的熱情,或是他對她的渴望之激烈。

  她的雙手插入他的髮中,在他肩背上游移,以指甲嵌入他的肌肉。但當他的手移向她雙腿之間時,慧妮驚跳的併攏雙腿。

  「不要,親愛的。」他熱切的呢喃,重新吻她的唇,一面輕柔、不由分說地分開她的腿,以手指逗弄、探索她,直到她柔軟而濕潤。

  但當他移動身軀時,慧妮從飄飄欲仙的狀態中驚醒。在不可自抑的驚恐中,她感覺克雷分開她的腿,抬起她的臀部迎向他,她嚥下一聲驚叫。儘管他做過承諾,她的身體還是不由自由的緊張起來,準備承受痛苦……但卻只有他驕傲的炙熱緩緩滑入她體內。她本能的放鬆、迎接他,然後當他深入時,她愉悅的深吸一口氣。

  她伸手環住他,不自覺的渴望他像這樣永還留在那裡。她知道怎麼回事了,而她原本大可以欣然期待這件事的。然後當克雷開始移動時,慧妮完全停止思考。她腹中一個小點開始擴散,緩緩蓄積力量,直到它開始在她四肢百骸中奔騰不已。她在枕頭上來回的搖頭,同時渴望他的衝刺。「求求你。」她囈語的乞求,但不知道自己要求什麼。

  克雷知道。他如此渴望滿足她,而將自己的需要擺在次位。「快了,親愛的。」他承諾道,開始穩定的加快節奏。

  慧妮體內的火山猛然爆發,使她喉中發出低沉的喊叫。同時克雷以唇堵住她的喊叫。當她的戰慄平息後,他深深地吻她的唇,然後深深戳刺,將悸動的暖流傾入她體內。

  由於害怕他的體重會令她不適,克雷將她摟在懷中。他感受到一份愉悅的滿足、一份慵懶的平靜,前所未有的感覺。

  他半期望慧妮在他懷中入睡,但半晌後,她仰起頭,對他抬起晶亮的綠眸。克雷為她拂開頰上的一綹卷髮。「快樂嗎,親愛的?」

  她展顏;那是一種愛人、並且也知道被人所愛的女人的滿足微笑。「快樂。」她低語。

  他吻她的前額,而她則更貼緊他,同時他溫柔的輕撫她的背脊,等她入睡。但她卻沉默的在他胸口上畫圈,她似乎和他一樣不想睡。「你在想什麼?」他終於問她。

  慧妮看看他,然後將臉埋在他胸口。「沒什麼。」她心虛的低語道。

  克雷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注視他。他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什麼,但在撤除了兩人之間的屏障後,他不希望又豎起新的。「什麼事?」他溫柔的追問。

  她嬌羞的咬著唇,「我是想,如果--上次像這次這樣,我就不會逃走,而會留下來,求你立刻和我結婚!」

  她顯得如此美麗,克雷笑著吻她。他宛如置身仙境;像這樣擁著她、在黑暗中和她談話、有她赤裸的臂膀環著他。

  幾分鐘後,克雷想起他放在床邊桌子裡的天鵝絨盒子。他不情願的放開她,解釋道:「我有一樣禮物要送你。」

  慧妮想起她也有禮物要送他,於是一絲不掛的下床。「我叫莉絲把要送你的禮物放在我的房間。」克雷目不轉睛的貪看她的嬌軀,她才驚覺的穿上那件睡衣。

  他送她一條方形的翡翠項鏈、每顆翠玉周圍都鑲滿鑽石,還有成套的手鐲和耳環。「適合公爵夫人。」他吻她,並低語道。

  慧妮笑著遞給他禮物。「適合公爵,」她跪坐在他身邊,看著他打開。克雷掀開盒蓋,接著仰首大笑;那是一支精美的純金單柄眼鏡。她以在艾家化裝舞會上一模一樣的口吻說:「單柄眼鏡是一項不可或缺的尊貴矯飾。」接著她伸手到背後,取出另一個小絨盒。當她交給他時,笑容從臉上褪去,表情丕變。

  克雷注視她許久才打開盒蓋,不知她為何突然顯得害羞。他困惑的打開盒蓋,看到一隻美麗的鑲紅寶石金戒指。他取出戒指,它在微光中閃耀。他拿近一點細細觀賞,當他正要感動的請求她為他戴上時,他瞥見戒指內側的刻字。優美的行書寫著:「給我身心的主人」。

  他發出呻吟,幾近粗暴的將她拉到胸口上。「天啊!我多麼愛你!」他沙啞的低語,同時捉住她的唇。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9:10

第二十四章

  一個星期後,他們赴法國度蜜月。他們停留了整整四個星期。這對新婚夫婦回到倫敦後,並沒有像大家預期的,回到位於上布魯克街的公爵豪華巨毛。他們似乎偏好柯萊莫莊園的疏遠和寧靜。偶爾他們也定期出現在社交場合,但在黎明時分就回到柯萊莫。

  在一個丈夫和妻子喜歡彼此做伴被視為不合時宜的社會裡,柯萊莫公爵和他的夫人樹立他們與眾不同的風格。因為公爵和夫人總是形影不離,人人都注意到他們在一起是多令人稱羨。當然他們是一對璧人;公爵挺拔優雅,深具男性魅力,常對嬌妻露出讚許微笑,彷彿他的妻子總有辦法逗他開心,令他享受前所未有的快樂。其實他們給人的感覺並不止於此--那不是一般的婚姻,而是一連串驚訝、歎息、嫉妒、愛戀的糾纏,是一樁由現代眼光看來最不尋常的婚姻。少數高傲的社交界名人甚至忘了不該說人穩私,而大聲談論說:太明顯了,公爵和公爵夫人彼此相愛。

  克雷一點也不懷疑他內心的感覺是什麼。他愛慧妮,對她的摯愛和激情已深深植入他的靈魂。他無法不常常看她、聽她、觸摸她以滿足他對她的渴望。晚上,他感覺體內的火熱需要正不停地增長,那並不曾因每次他在她體內爆炸而減少。而她也總是緊貼著他,好像她靠得還不夠近、不夠久。慧妮在床上像個熱情、想取悅他、令人無法抗拒的情婦。在他們新婚的頭一個星期,克雷教導她他們之間不該有不安和羞愧,而慧妮完全把自己交給他,接受他的親吻和擁抱。他不要她對他有所保留。幾次徒勞的想隱藏她對他做愛的反應後,慧妮心甘情願地向他引起的狂野風暴投降,跟隨他在愛的漩渦裡載浮載沉,直到她喊叫出聲。然後,他會把她抱在懷中,梭巡她的玲瓏曲線,輕聲細語直到他們喜悅、平安、滿足地睡去。

  慧妮的日子也是心滿意足的。白天,她盡可能地躲在克雷寬大書房的一角,查看家庭賬簿、計畫菜單或翻翻書,欣賞地偷瞄克雷幾眼,看他靠著椅背,處理日常業務。克雷有時候也會抬頭好像要確定她在不在,接著對她笑笑或眨眼後,才再把注意力轉回公務上。起初,慧妮從未夢想他會喜歡她在書房。她不久才發覺那是他的私人世界,他在那裡和經理討論生意的盈虧和機密的投資數目,這些資訊是極端保密的。棣夫曾經告訴她,五年來克雷幾乎已將龐大的柯萊莫財產增加一倍。他甚至也替棣夫投資,還有--最令她驚訝地--也替她父親投資。

  她喜歡聽他和請求者及商場朋友交談。她愛他沉穩、權威的聲音,果斷確切的態度,英俊出眾的外表。每一次看他,她都覺得驕傲。當他靠近的時候,她就感覺被疼惜、被保護,安全而且被深愛著。

  她出城購物或去拜訪艾美時,她會想念他的聲音,他溫柔的目光和慇勤的微笑。

  她的夜晚是愛的狂歡,有時候他溫柔無比地在她身上流連,好像那是他們的新婚之夜。有時他逗她,刻意挑弄她,引誘她說出她的需要。然後快速、幾乎粗魯地佔有她。慧妮無法決定她比較喜愛哪一種方式。

  一開始,她有點害怕這種狂風暴雨、天崩地裂的激情。但沒多久,她毫不害羞地在他大膽的陽剛力量下展現自我。她是他的--肉體,感情和靈魂。她在他的世界裡感到平安。

  五個月後,她懷孕了。

  現在,克雷把她抱在懷裡呵護的時候,慧妮清醒著,覺得既興奮又沮喪。她的月事晚了三個星期,但為了好幾個原因,她遲遲沒有告訴克雷。杜泰琳曾在婚禮上勸誡她,她在年輕美麗時要盡量享受丈夫對她的愛。泰琳也許能放心享受,但慧妮可不如此。如果持續做愛對孕婦不利,那麼她可不想傷了孩子。使問題更加複雜的是,克雷從未表達想要孩子的慾望,雖然似乎所有男人都想要子嗣--特別是有頭銜的人必須有繼承人。當月事慢了一個月,她開始偶爾覺得作嘔、暈眩時,她完全確定了。但她還是保持沉默。

  有一天,慧妮正上樓想換衣服,準備外出從事他們每日危險的騎馬活動時,克雷在樓梯阻止她。「可汗的右腳有點受傷,」他沉重地強調,聲音裡帶著奇異的溫柔。「甜心,我們去散步,如何?」

  為什麼她全沒發覺可汗受傷呢?而且馬廄裡還有許多好馬呀!但她沒有詢問他的決定,反而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們總是以令人膽戰的速度奔馳。她真不敢想像萬一墜馬,她會如何?可是她又想不出有何辦法可以不告訴克雷原因,而能提議他放慢騎速。

  那天晚上,克雷以新的方式跟她做愛。他會喚起她的熱情,到她因需要他而囈語時,他才以折磨人的溫柔,緩慢而深入地進入她,再流連忘返地退出。這延長紆解的時間長到令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可是還是非常愉快。這使慧妮推斷這麼溫柔地侵略她的身體,可能不會傷害他們的孩子。

  下個星期,她告訴自己她真的有孕了,自己變得莫名奇妙。起先,她想公佈消息。但又想,她自己的身體自會向他宣佈他就要當父親了。因此,慧妮去倫敦買了六件嬰兒的小衣物。回來後,她立刻在她私人房間內,勤奮地做起女紅來。

  她把瑪麗和莉絲召來,和她們討論針黹。「很奇怪呢?我會念希臘文,卻不會刺繡?」瑪麗和莉絲是女紅的高手。她們看一眼她的作品後彼此相覷,不約而同地倒在床上,捧腹大笑。

  隔天傍晚晚餐前,慧妮終於滿意地在小嬰兒衣的狹小衣領上繡了一個藍家姓氏的字母。「可以了。」她對莉絲歎氣。

  「你什麼時候才要告訴主人,我的寶貝要生小子了呢?」莉絲發皺的眼皮閃著喜悅的淚珠。

  「我不打算跟他直說,」慧妮輕笑,輕拍莉絲的臉頰。「事實上,我打算一句話也不講--我要讓這個東西告訴他,」她指著小嬰兒服。「我想今天晚餐後,會是好時機。」她帶著喜悅和狡猾的微笑,打開書桌的抽屜,把衣服塞在文具和信紙旁邊後,匆匆下樓吃飯了。

  她一直等到克雷喝完餐後葡萄酒,他們正坐在白金色相間的客廳內,假裝專心看書。慧妮歎氣。「我想不出為什麼我最近總是覺得好累?」她沒有抬頭,因此沒看到克雷臉上溫柔驕傲的神色和咧嘴的笑容。

  「想不出來嗎,甜心?」他謹慎地問。他以為她知道自己懷孕了,但是他並不確定。萬一她害怕生產,他想盡量別讓她太早知道免得她擔心。

  「想不出來。」她沉吟道。「今晚,我想回我姨媽的信。我剛才想起我把信放在我樓上寫字檯的抽屜裡了,你介意上去拿信給我嗎?我最近覺得那些樓梯跟山一樣難爬。」

  克雷站起來在她前額輕輕一吻,深情地摸摸她的秀髮後,輕快地踏上弧形的大理石樓梯。

  他進入她的房間,莞爾地看看四周。房中還留著慧妮淡淡的香氣。她的梳子和刷子放在梳妝台上,她的倩影彷彿仍在四周使此處跟她一樣生意盎然、充滿活力。

  他再度懷疑她是否知道自己懷孕了,更不明白如果她知道,為何她不告訴他。他邊想邊打開玫瑰木做成的抽屜。克雷先把一切文具拿出來,接著摸尋她姨媽的信。找不到後,他推開一條類似小手帕的東西,手轉到那一疊沒有用過的信紙。在最底下,他終於發現一封摺疊的信。不確定是否是慧妮要的那一封,他把信打開,眼前出現的是幾個月前,慧妮在艾美家寫的筆跡。那時她正愚蠢地企圖強迫克雷回到她身邊。

  「我好羞愧,我發現我懷孕了。不知如何是好,請立刻來看我。慧妮上。」

  「她好羞愧?」克雷重複思索這句話,慌張地皺眉。孩子是生命的奇跡,更是他們喜悅達到最高點的結晶,她怎麼會為此感到羞愧?如果這是她向他宣佈懷孕的方式,那也未免太特殊了吧?為何是「請立刻來看我」?

  接下來的三秒鐘,三項發現使他愣在當地:這張紙條的日期是在他們結婚前兩個月--事實上,它寫的那天正是他帶施維妮回來此地,發現慧妮在等候他的前一天--上面沒寫收信人是誰……這紙條的確出自慧妮的手,由她親筆簽名。上帝助他……她這張紙條是寫給某個她認為已使她受孕的男人。

  克雷的內心吶喊著:他絕不相信……但他內在的某些部分正在發抖、破碎。慧妮來這裡的那個晚上,根本在演戲。幾個月前,她放棄自尊走向他的那一幕,全是謊言、下流、可恥的謊言!

  她輕聲低語「我愛你」那溫柔的一刻也是逢場作戲!她賣力演出,因為她相信自己懷孕了,那位這張紙條想告知的人可能拒絕負起責任,或者那個狗娘養的已經結婚了。

  慧妮來柯萊莫的那個晚上是想給別人的雜種找個父親--老天啊!也許他們兩個一起計劃她如何來此地引他入轂。她一定是流產了,克雷怒火中燒地想,他真是後知後覺。難怪結婚前的那個星期她看起來那麼疲憊、憔悴。

  新婚之夜的那一晚,她演得多麼精彩啊!那時候她一定已經知道她沒懷孕,可是這件事把她嚇壞了,所以她乾脆心甘情願地嫁給他。也許她結婚對她和她的愛人更便利。她現在懷孕,根本沒有人會懷疑地。此刻他又想起前幾個月她常去倫敦「購物」和「訪友」。膽汁上衝至他的喉嚨。她現在懷的孩子可能是他的,也可能是別的男人的。

  這個賤人!這個撒謊,欺人太甚的協…不,他不能再罵她了,即使他現在恨她入骨。直到前一分鐘,他還是那麼愛她。現在,他詛咒她!他愛的竟是一個演技逼真的女演員,一個空的軀殼,一副肉體,沒有別的。而這副肉體甚至不是他一個人的。

  她真有生存的本能,克雷不得不欽佩她。她必須在餐廳和維妮同處一室,忍受他的憤怒,並在書房把她的身體貼向他,假裝以整顆心去吻他,因為她害怕自己已經懷孕了!克雷真想相信孩子可能是他的。但他知道得很清楚--他強佔她的那一晚,那佔有的動作只有一瞬間,他們的結合不算完成,孩子是他的機會實在太小了。

  他的手在藍色文具上漸漸緊握成拳。他內心的痛苦開始變成陰森、黑暗的憤怒。他盲目地把字條放回抽屜,砰的一聲想大力把它關上,但它關不上。一件小白衣,領子上以藍色絲線繡成「L」正卡在抽屜和桌子中間。

  克雷瞪視著它,臉部抽搐。他狂怒地發覺這才是她要他來找的。以這種方式告訴他,實在太動人!她演戲的天分實在太高。克雷不屑地把嬰兒衣丟在地板上,刻意在轉身出門時踩上那件小衣。

  「我知道你找到了。」慧妮在門口低語,看到衣服被他踩在腳下,她的注視悲哀地凍結。

  「什麼時候生?」他的聲音冰冷。

  「再--再過七個月吧,我想。」

  克雷瞪視她,暴力射出他的瞳孔。他殘酷地、字正腔圓地宣佈:「我不要!」

  莉絲和瑪麗躲在陽台偷望。她們驚訝地看到男主人下樓的模樣,好像萬夫莫敵似的。前門轟然一聲在他後面關上,莉絲慢慢轉身走進慧妮的房間。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慧妮跪在桌邊的地板上,肩膀抖動,正無聲地哭泣著,她的頭往後仰,淚珠顆顆滾出她緊閉的雙眼。

  她的手裡握著那件她憐愛地針針繡上「L」的小白衣。

  「來,別哭成這樣,親愛的,」莉絲彎腰扶她起來。「你會傷到胎兒。」

  慧妮卻止不住淚水。她哭著哭著直到哽咽無聲,直到欲哭無淚,全身無力。「我不要!」這三個字在她心中盤旋、擠壓、扭曲,使她無法呼吸。

◆    ◆    ◆

  晨光照亮天空,慧妮空茫地瞪著天色。她單獨躺在床上,這是他們結婚以來她第一次獨眠。

  克雷不要她的孩子。他們的孩子。他想放棄他嗎?天啊,不要!他不能--他不會--為什麼他會如此?她轉向枕頭。他會要她放棄這個孩子。只要他一落地,他會叫人把他送走,送到別的莊園扶養,遠離他們的生活。他對她的需要是這麼自私,自私到容納不下他們的骨肉?

  幾個小時以前,她還不知道懷孕對她的影響,現在她明白了。克雷的拒絕引發她母性天生的保護欲。她絕不許他把孩子送走,絕不!

  慧妮起得很晚,她頭痛,覺得噁心而暈眩,但仍勉強下樓吃早餐。在她對面仍擺著克雷的位置。「夫人,主人說,他今天早上沒胃口。」僕人告訴她。為了孩子,慧妮快速地吃了早餐,到戶外散步。

  她不知道克雷人在哪裡;直到早上,他都沒回自己的房間。

  她走過開著紅色、黃色和粉紅色花朵的玫瑰花圃,走到綠草茵碧的湖岸,看成群的天鵝悠哉地在平靜的湖中悠遊。她在那裡坐了兩個小時,想說服自己她和昨天仍是同一個人,她的生活並沒有改變。

  回到家門後,她慢慢走上階梯,卻發現三個僕人正把克雷的衣物搬出房間。「他們在做什麼?」慧妮窒息地問瑪麗。「告訴我,他們為何搬我丈夫的東西?」她覺得她已在發狂邊緣。

  「主人要搬到西廂去,」瑪麗解釋。「我們把你的東西搬到他的房間,你的房間將來會改成育嬰室。」

  「喔,」慧妮虛弱地應聲。她知道她無法忍受克雷不在自己的房內。「你可以帶我去看他的房間在哪裡嗎?我--今晚必須見他,我們要出門。」瑪麗帶她走到在西廂最盡頭的那個房間,仁慈地讓她一人獨處。

  慧妮慢慢走進房間,克雷今天來過這裡,但現在不在。他的襯衫被在椅背上,手套丟在床上。她的手觸摸他的梳子,打開衣櫃撫摸他的外套和上衣,眼淚奪眶而出。由外套可以感覺出他的肩膀有多寬,她想,她總是愛他寬闊的肩膀以及他的眼睛。

  慧妮走向門口時,他剛好進來。他不發一言,大步經過她身旁,走向更衣室脫下他的外套。

  她跟隨他,無法忍住哽咽。「你為什麼這麼做,克雷?」

  他把襯衫脫下,並不答腔。

  「因為我們的孩子的關係嗎?」她逼自己低聲說出。

  他的眼光探索她。「因為『某個』孩子的關係。」他更正。

  「你--你不喜歡孩子?」

  「不喜歡其他男人的孩子。」他冰冷地警告。把他的襯衫丟在椅子上,轉身好像要把她掐死似地捉住她的手肘,強迫地押她離開他的房間。

  「但你一定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吧?」慧妮的聲音破碎,腳步不穩地踏入走廊。

  「那得是我自己的。」克雷強調,語氣威脅。他一手搭在門板上好像要讓她當場吃閉門羹。

  「今晚我們要去魏家嗎?我--我幾個星期前接受他們的邀請了。」

  「我要出門,你愛做什麼,就自己去做吧!」

  「可是,」慧妮求道。「你要去嗎?如果你……」

  「不去!」他怒斥。接著,他以可怕的聲音補充:「別讓我再看見你在這個房間或在西廂這一帶出現,否則我會親自攆你出去。慧妮,我向你保證,你不會喜歡的。」門在她面前轟然地關上。

  克雷僵立在緊閉房門的另一頭,他的拳頭握緊又放鬆,想極力控制他剛暴發的怒氣。一直到隔天清晨,他都在書房藉酒澆愁。以前他從未想過他該如何報復一個負他真愛和信任的女人。他可以納一個情婦,拚命寵愛她,直到慧妮知道她的存在。已婚的男人蓄養幾個情婦,社會已習以為常,可是慧妮可佔不了這種便宜,她經常獨自出門一定會惹來閒話。如果她膽敢和另一個男人出雙入對,她會被大家唾罵和摒棄。

  但這還不夠,他會讓這個孩子冠他的姓,然後感謝老天,他一眼也不必看他。他會把這個雜種送走。不是馬上送走。等慧妮養他一、兩年,對他有深情後,再把這個混蛋和她隔開。這個孩子--會成為他最後的武器。他不必掛心他是她偷情的結果或是他自己慾望的產物。

  房門另一側的慧妮正凝視著門板。她的喉嚨疼痛,眼睛燒灼,但她絕不許自己哭出聲音,她愈壓下自尊取悅他,他愈能從戲謔她得到樂趣。她僵硬地走在長廊上,走入正常狀況……不,一點也不正常,這簡直是瘋狂。

  瑪麗和莉絲正在主臥房整理慧妮的衣物,房間一片凌亂。「如果你們不介意,」慧妮聲音發抖。「我--我想一個人獨處一下,你們等一下再來。」她們哀傷同情的眼神令慧妮更加心痛。

  她們離開後,她環顧四周,想理出頭緒。克雷正打算甩開她,因為他們的做愛使她懷孕了。

  從克雷態度改變以來,慧妮首次感到真正的憤怒。難道懷孕是女人一個人的錯嗎?他早該知道這是做愛會有的結果,即使再天真無邪,她也知道孩子怎麼來的。她真想直闖入他的房間,好好教訓他一番。

  她愈想愈氣。抬起下巴,慧妮拉鈴喚莉絲來。「請把我的藍絲緞禮服燙一燙,」她說。「晚餐後幫我準備馬車,我要出去。」

  四個小時後,慧妮翩然進入飯廳。她的頭髮梳成迷人的波浪,上綴黃寶石絲帶,幾綹卷髮垂在兩鬢。如果他們要形同陌路,那就「相敬如賓」吧!克雷如果想在她生下他的孩子後再度回到她的床上,並且把今天的局面視為理所當然那麼,他可把她看錯了。

  她一進來,他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慧妮看他一眼,立刻感覺需要的痛苦強烈到令她幾乎暈厥。他太好看了,令人難以忍受地英挺,只要他對她一笑,她會過去哀求他……可是求他什麼?求他原諒她愛上他?或她正懷著他的骨肉?

  進餐時,慧妮不只一次感覺他的凝視停在她上下起伏的美麗胸衣上。每一次他別開臉,她就覺得他怒氣愈來愈高。她幾乎懷疑他在嫉妒。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各走各的,他的目光再度移上她的胸部時,她故做無知地問:「你喜歡我的新衣服嗎?」

  「如果你刻意向世人施展你的魅力,這件衣服再合適不過了。」他冰冷地說。

  「在新房間還習慣嗎?」她問。

  克雷推開盤子,好像她的話使他倒胃口。「喜歡得不得了。」他一言不發,大步走出飯廳。

  幾分鐘後,前門一合,傳來馬車離去的聲音。她覺得洩氣與悲哀。但她還是去赴魏家的宴會,而且故意留到半夜,希望克雷因為不喜歡她一個人太晚回家,下一次會改變心意陪她出去。

  慧妮已經筋疲力盡,回家的路上她呵欠連連,馬車轉入柯萊莫後才猛然醒來。下車時,碰到克雷也正踏出馬車,他們一起上樓,慧妮看出他下巴僵硬,怒氣沖沖。「如果你老是這麼晚回家,不出一個星期,整個倫敦都會是你的閒言閒語。」他繃著臉。

  慧妮一手搭在她的房門上。「懷孕的跡象再明顯些,我就不能出門了,」她又固執地補充,頭高高揚起。「何況,我在外面也快樂得不得了!」她不大確定,可是她似乎聽到他低聲詛咒。

◆    ◆    ◆

  隔天早晨,她去馬廄想牽馬時,竟被馬僮拒絕。她覺得憤怒與莫名其妙。更令她下不了台的是這竟是公爵下的命令。慧妮立刻腳跟一轉,帶著年輕公爵夫人的架勢,穿過前門,沒敲門就進了克雷的書房。

  克雷正和圍成半圈的一大群男人開秘密會議。見到她,他們嚇得跳起來,只有克雷以不甘願的表情勉強站起來。

  慧妮對這群驚訝的男人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說:「先生們,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的丈夫有訪客。」接著她轉向在書桌後渾身僵直的克雷。「馬僮好像有點不對,似乎沒人知道可汗是我的馬。

  我該向他們說明,還是你要解釋?」

  「不要,」她的丈夫以令人髮指的聲音說。「更別想接近那匹馬。」

  「很抱歉打擾你的會議。」慧妮面紅耳赤,他竟敢用貶低的語氣在陌生人面前向她訓話。她衝回房間。克雷好殘忍,他瘋了,竟敢剝奪她排遣時間的一點小小快樂。她把騎帽一丟,衝入更衣室,想換衣服,但又改變心意。

  慧妮一陣旋風似地衝回馬廄。高傲、不屑的表情使剛出馬廄的馬僮避到一旁,然後她走進可汗的棚內。她自己幫它刷毛,上馬鞍。馬鞍好重,她花了一番力氣才把馬鞍搬到可汗背上,然後把皮帶繫緊。她祈禱皮帶系得夠緊,能勒住可汗。她終於把可汗牽出馬廄。

  慧妮騎了三個小時,其實騎一個小時她就累了。但她知道克雷一定知道了,所以她不想那麼早回去。

  她沒料到克雷會在馬廄等她。他正氣定神閒地靠在白色圍牆上跟馬僮說話。慧妮知道那放鬆、懶散的表面平靜下是想謀殺她、鞭打她的狂怒。

  她的馬小跑步經過他身旁,克雷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扣住韁繩,使馬停步,並且掉頭。他射出威脅的可怕目光,聲音冰冷而低沉,慧妮的心劇烈地跳動。「下馬!」

  慧妮不自覺地想騎馬逃跑。克雷立刻以同樣恐怖的聲音說:「別試,我警告你。」

  慧妮慌張失措、又窘又氣,她的雙手發抖。她吞嚥一下,不自覺地做出孩子氣的動作,雙手伸向他。「那麼,你要扶我下馬嗎?」

  克雷粗魯地舉她離開馬背。「你竟然敢不服從我!」他壓低聲音道,手指殘忍地緊緊扣住她的上臂,押她走離好奇的馬僮和工人。

  他們一走出不會被偷聽得到的距離後,慧妮立刻將手臂扯離他的掌握。「不服從你?」她跺腳的重複道。「你在提醒我的結婚誓言嗎?為什麼--你會喜歡我也提醒你的誓言嗎,爵爺?」

  「我是警告你,只此一次。」克雷惡意地宣佈。「如果你喜歡,就把它當成勸告。」

  「如果我要勸告,」慧妮反駁,眼瞳閃著怒火。「你也是我最後一個會去請示的男人!」她本想再開口,看到他火冒三丈,她立刻改變心意。

  「你再抗命一次--只要一次,我就會把你鎖在房間直到你的雜種出生!」

  「我確信這種事只有你做得出來!」慧妮恨他叫她的孩子雜種。「你是個下流、最殘忍……你是個偽君子!為什麼說愛我,卻這樣對待我?還有,我的公爵閣下,」她補充。「我確定那對你來講是天大的怪事:做愛是會製造小孩的。」

  克雷被她荒謬的「坦白」震懾了,沒注意突如其來的攻擊。慧妮結結實實地摑了他一個耳光,然後退回去,看起來像個暴風女神。

  「來打我啊,」她咆哮。「你不是想傷害我嗎?怎麼了--你失去折磨我取樂的慾望嗎?」

  她諷刺,不理他青筋迸跳。「好極了,因為我正氣得可以再給你一巴掌!」她的手揮過去之前,她的手腕已經被他用力擒住。慧妮痛得叫出聲。

  克雷讓她背靠著他的胸膛。「你這個美麗、狡猾、騙人的婊子,」他憤怒地說。「看在我們新婚的那一段日子上,這一次告訴我實話。你只要誠實地承認,我發誓不管答案是『我不知道』或『是』,我都不會在乎。」

  「你對我『發誓』?」慧妮把話丟回去。「就像你在婚禮上發誓的?你不是發誓過絕不傷害我嗎?你的話不值--」

  「孩子是我的嗎?」他吼出來,抓她的手勁殘酷地加重。

  她目瞪口呆,臉色煞白。克雷有一秒鐘突然懷疑他是否犯下大錯了。憤怒的淚水滾出她的眼眶。「孩子是你的嗎?你的嗎?」她的聲音升高,然後出乎意料之外,突然癱在他身上肩膀劇烈地抖動。

  克雷立刻鬆開她的手腕,想推開她纖弱、抖動的身體。但他也想抱她入懷,把臉埋入她的秀髮中。他更想做的是帶她進房間,紆解她內心的痛苦。她雙手抓著他的衣領,一次次地重複著:「孩子是你的嗎?」

  握住她的雙臂,克雷斯文的推開她。她正啜泣著,克雷有些罪惡感地想。他垂下雙手後,慧妮慢慢地抬起頭。她沒有哭--她在大笑!她正歇斯底里地大笑。她還在笑著,突然她全力出手摑了他一巴掌,力量大得使他別過頭去。然後,她跑進屋內。

  慢慢地、沉思地,克雷跟她進入屋內。他走進書房,關上門,倒滿一杯酒。他確切地知道兩件事:慧妮的右手力氣很大;還有孩子是他的。

  或許她來此的理由、她嫁他的理由,是騙他的。但當他問孩子是不是他的時,她臉上那種輕蔑和不齒--那種表情是真實的。她去倫敦不是會情人,任何一個有罪的人絕對裝不出那種愣住的恐懼和震驚的憤怒。不管她做了什麼,她沒有背叛他。孩子是他的,但他也確信七個月前她來找他,是因為她以為她有需要為另一個男人的孩子找個父親。他的怒氣從醞釀的狀態變成持續的沸騰。

  很不幸地,慧妮的反應全然相反。雖然他粗魯、可恨……神志不清,他瘋了;而且如果她繼續留下來,她也會發瘋。可是幾分鐘前,當她的頭靠著他的心臟時,她還是想要他抱住她。她真是不可救藥地愛他。這麼下去,她會崩潰的。

  慧妮心痛地明白她必須離開他。她不能回家,因為她父親不敢反抗克雷的命令。只有在法國的安麗姨媽和姨父可以幫她。她可以馬上動身,先寫封信去,人到了再解釋。不知道克雷的影響力是否遠及法國,否則她姨父的外交生涯就有危險了。

  她只能當面跟姨父解釋,然後由他決定了。

  慧妮坐在寫字桌前,拉開抽屜。當她找那疊藍色信紙時,一張被揉成圓球的信紙放在最上面。她不大熱中地把那張紙拿起來,一看裡面有字,她攤開來看。

  「我好羞愧……」她記起這字條是在艾美家寫的,她不想讓僕人看到,所以把它壓在最下面,現在它皺成一團,而且放在最上面,可見有人發現了。可是貼身女僕瑪麗和莉絲絕不會翻她的書桌。

  她開始回想。兩天前她請克雷上樓……,老天!

  她請他上來找姨媽的信。「而你卻找到這張字條,」她低呼,彷彿克雷就在房內。「天啊,你發現這張字條。」她的手和心開始發抖,克雷會由這張紙做出何種臆測呢?她強迫自己再看這張字條。那上面的日期。他們已經允諾每一年要慶祝她來柯萊莫的那一天,而這張字條的日期正是她來此的前一天。看到這張字條,克雷會懷疑--不,他會相信--她那一天晚上來找他是因為她以為自己懷孕了!這會令他心碎,因為他說過她來找他不能出自其他動機,而是因為她愛他,而且要他明白她愛他--這對他的意義重大,勝過她做的任何事。

  下一件事,他會猜想,這個字條是給誰的。慧妮焦急地來回踱步。根據克雷的反應,他認為這是寫給別人的。就算如此--可是他知道那個可怕的夜晚,他已經奪走她的貞操,很可能她就在那一夜受孕。他怎能因為她想向他人求助或求取忠告就氣成這樣?他怎麼沒想到那時,他們還沒有完全和好,她正寫信給她的父親、她的姨媽,或別的朋友呢!由他的暴力行為看來,他根本不這麼想。

  他折磨她,因為他受傷害了。他生氣,因為她或許已轉向別人……別的男人……求助。他受傷害了,而且他嫉妒。

  「你這個笨蛋!」慧妮叫了出來。她感到鬆了一口氣也好快樂。克雷並不是不要他們的孩子!慧妮樂得手舞足蹈,也樂得真想把他殺了。

  他又來了!就像那一晚他把她拖來這裡一樣。他內心認定某件事後就加以確定,然後既不向她宣佈罪狀,也不讓她解釋,就判她罪刑。現在--他相信他可以把她擺在一旁,搬到西廂去,假裝他們的婚姻已經死亡。

  慧妮鬆一口氣,但也哆嗦地痛下決心。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他不分青紅皂白就對她暴發怒氣了。

  但她想要他說明他的反應,卻又想,何必再去取悅他,看他臉色、挨他叱罵呢?她試過了,一點用處也沒有。她別無選擇,只有激他更憤怒、更嫉妒,直到他完全失控向她劈頭數落罪狀。

  屆時,她會冷靜地解釋清楚。她會讓他匍匐在她腳下求她寬耍燦爛的笑容一掃她滿臉的陰霾。不,混賬!她等不及了。她要盡快跟他解釋,奔赴他結實的胸膛,在他強壯的臂膀中喜悅、渴望得暈厥。

  現在,她再也不溫馴或哭喪著臉,她要迷人而快活,直到克雷懷念他們曾享有的一切。她要輕柔地引導他、刺激他,如果不成,她會激他真正發怒。

  凌家今晚有大型晚宴,慧妮不確定克雷是否出席,但她去定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39:36

第二十五章

  慧妮小心翼翼地穿上蜜月時在巴黎訂做的翡翠綠晚禮服。這是她穿過最引人注目的衣服。戴上相配的翡翠鑽石項鏈、手鏈和耳鎖後,她問莉絲:「我看起來如何?」

  「跟你出生那天一樣暴露。」莉絲苛刻地瞪著慧妮的緊身上衣。

  「是比我平常穿的涼快一點,」慧妮同意,眼裡閃著亮光。「可是我想穿著這件衣服,如果沒有我的丈夫陪同,他一定不會讓我出門,是不是呢?」

  慧妮翩然進入飯廳,絲綢裙擺發出窸窣聲。跟她翠綠的禮服形成明顯對比,他的襯衫雪白,看來真是英氣逼人。他發怒和無禮的目光射向她亮眼的綠衫,陰森地凍結在她大膽裸露在外的誘人雪白胸部上。

  「你,」他的聲音低沉而不祥。「你以為你要去哪裡?」

  「要去哪裡?」慧妮一臉無辜。「我們答應今晚要去凌家。我想喝杯酒,如果你不介意。」

  她的嘴角掀起慵懶的笑容。

  克雷倒酒。「太不幸了,我們不去凌家。」

  「喔?」慧妮接過杯子。「那很可惜,因為你會錯過精彩的宴會。我一直認為凌家的宴會是最有趣的……」

  克雷背靠著酒櫃。「我不去!」他寒聲說。「你也不准去。夠清楚了嗎,慧妮?」

  在燭光下,他們的晚餐冷冰冰地進行著。進餐中,慧妮暗暗觀察他。快吃完時,她的眼光掃過他的手指。慧妮的心抽痛,他竟拿下他的結婚戒指。結婚後,他一直戴著,從未拿下來過。

  她抬頭,發現他露出諷刺和幸災樂禍的笑容。慧妮傷心不已,但她更生氣了。她下巴一抬,決定今晚,她非赴宴不可,而且要一個人去。

  甜點還沒送來,慧妮起身說:「我要回房了,再見。」她這一招是聲東擊西,讓克雷無法限制地的行動。

◆    ◆    ◆

  已經凌晨一點多了,在這個純屬男士的賭博俱樂部裡,時間幾乎是無關緊要的。不管他今晚喝多少杯或多努力,克雷都無法專注於賭博遊戲和朋友間的知心談話。他娶了一個在他胸口插上一把刀的女巫。把她留在心上很痛,但將她拔出來更痛。他的心思一直揮不去今晚慧妮穿那件綠色禮服艷光照人的放蕩模樣。他的手因想感覺那吹彈得破的肌膚而痛楚,而他的慾望已到難以忍受的地步。那是欲,不是愛。他再也不稱那是愛了。現在他對慧妮的感覺只是偶然的慾望,和偶然的心痛。

  她真大膽,以為她可以穿那件衣服出去?她怎會說他不准她騎馬是折磨她呢?他下那個命令是早在幾天前他認為她已懷孕時,怕她傷到自己。他不必解釋他的作為,她必須順從他的命令。

  他邊丟籌碼邊想。

  「很高興看到你,克雷,」貝威廉說,客氣地拉一張椅子坐下。「事實上,看到你在這裡我很驚訝!」

  「為什麼?」克雷心不在焉地說。

  「我剛剛在凌家的宴會上看到尊夫人,以為你今天晚上也在那邊。」貝威廉解釋,馬上加入牌局。「她看起來真可愛--請轉達我的讚美。」他無心的談話卻招來公爵震驚的表情,威廉再次安撫地說:「尊夫人一向是很可愛的,我常常這麼告訴她。」然後威廉驚慌失措,目睹公爵身體僵直,眼神冰冷。他不知哪裡得罪他了,可能他對他妻子的讚美已經聽膩了;聽說公爵對妻子的愛非比尋常。威廉無助地看看四周,沮喪地補充:「每個人都被公爵夫人迷得神魂顛倒--她身著翡翠綠的絲綢,正配合她的眼珠。我也這麼告訴她。事實上,講這句話還要排好長的隊。她被許多年輕人,以及跟我一樣的老小子包圍著。有好多仰慕者呢!」

  快速地、而且謹慎地,克雷推開椅子。他站起來向其他在座的牌友短促地點個頭,沒說再見就大步往前門邁去。

  在座的另外五個男士眼睜睜目送他打開門,上了街道。其中的四個已經結婚了。貝威廉,是個四十五歲的光棍。那四個結過婚的不是大笑,就是正費力地掩住笑聲。只有貝威廉一頭霧水。

  「老天!」他看看四周。「藍克雷怎麼給我那種臉色?」接著他打住,突然想到地說:「我說--柯萊莫公爵這對新婚夫妻,結婚已經久得可以吵架了,諸位以為如何?」

  盧馬克大笑道:「我說,威廉,三分鐘以前的那段時間,這對夫妻就已經在吵架了。」

◆    ◆    ◆

  慧妮盡量壓低聲響走上寬敞的大理石階梯回房時,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今晚,她非常想念克雷;想念他的手輕輕圈住她的腰部,他大膽的佔有性目光,以及知道他就在旁邊的喜悅。他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變得如此重要?沒有他,她覺得乾涸而荒蕪。她真想拿出那張字條向他解釋。可是下一次如果連像字條這種線索都找不到,根本不知他為何盛怒時,又該如何呢?他會再度怒懲她,而她則毫無招架之力--一個你深愛的人對你生氣,而你不知他生氣的原由,這真令人痛苦不堪。她一點也不後悔今晚對他公然反抗,她知道他會發現她溜出去,因而與她正面衝突,這正是他需要的。

  慧妮摸索開關時想,這真是個奇妙的主意。下一秒,她感覺情勢不妙,驚恐爬上她的背脊,她的眼角瞥見一雙悠閒交叉的皮靴、結實的腿和擱在腹部的藍色手套。慧妮壓下慌張,假裝沒看見他。她靈機一動,開始把手伸到背部拉下拉鏈,一邊走向更衣室。如果她能讓他等到她換掉這件惹火的衣服,她或許能有些優勢然後慾望會征服怒氣,再來--「別換。」他突然出聲。

  慧妮突然轉身,他嚴厲的語氣嚇了她一跳。

  克雷像一頭正要獵食的雄豹向她走來。慧妮直覺地後退。他審視地,從頭到腳,接著以脅迫的語氣說:「還記得我告訴過你,不服從我會有什麼後果嗎?」

  他威脅要把她關在房間直到她生產。「是的,我記得。」她的聲音因愛他而傷痛。「我也記得其他的事,我記得你跟我深深結合時,你的輕聲細語深印在我心田,我也記得……」

  「住口!」他大吼。「上帝助我,我會……」

  「我完全記得你的手撫摸我肌膚的感覺,當你……」

  他驟然抓住她的肩膀,猛烈地搖晃她。「該死的你……我說住口!」

  「我不能。」他搖得她好痛。「我不能停止,因為我愛你。我愛你的眼睛、你的笑容,還有你的……」

  克雷大力一扭,把她拉入自己的懷中。他野蠻地攫住她的嘴唇,強吻她、想令她閉嘴、受辱。他正蹂躪她的嘴,而慧妮被他勒得不能呼吸。但是她不在乎;她能感覺他的需要硬挺地抵靠著她。當他的嘴唇以狂野的飢渴和絕望的殷切橫掃她的時,慧妮伸出雙臂圈住他的頸項,緊緊攀住他。

  然後他又突然將她推開,他粗嘎的呼吸和痛楚的表情使慧妮幾乎瓦解,想現在提起那張字條,但她勇敢地抬起下巴,反抗道:「我願意鎖在這個房間,多久都行--只要你跟我一起鎖在這裡,否則,沒有任何事--沒有任何人--可以把我留住。別逼我為了出去而放火燒掉這個屋子。」

  克雷一動也不動。她看起來真美,這麼年輕柔弱,卻這麼理直氣壯、不懼威勢,這一刻他不恨她,反而恨起自己了。他真想笑。他提醒自己她是個擅於算計的陰謀家,但他早先的敵意卻在此刻因她要他跟她鎖在一起--這個令人發噱的提議--而消失無蹤了。跟她鎖在一起?耶穌基督!他幾乎不能忍受跟她共處在同一個屋簷下。如果又在同一房間,那他非因需要她的痛苦而爆炸不可。

  「如果你再度擅自離開柯萊莫,」他威脅她。「你會非常渴求我第一次帶你來此地時,給你的那種『溫柔』。」

  這時她已經知道自己能控制他身體的反應而感到驕傲,剛剛那一吻顯示克雷仍然要她。慧妮因而勇氣大增,嗤之以鼻地說:「爵爺,我已經非常渴望你的溫柔了。」接著,她回復驕傲的叛逆姿態,轉身走向更衣室。「不過,我還是會順從你;至少在我離開這片土地之前,我會通知你。」

  慧妮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後,虛弱地靠在牆上。她威脅要把房子燒掉時,其實他大可派個僕人監視她。但她要他跟她共處一室,這個大膽邀請使他不知所措。

  慧妮知道她在玩火,但她必須激他說出他發怒的原因。

  在西廂那一側,克雷清醒地躺在床上,正沉思他的過去和未來。他試著替慧妮的一言一行提出解釋:她在易莉莎婚宴上的態度非常清楚:她態度冷淡,在他們共舞時還對他惡言相向。可能在婚宴後幾個星期,她發現或以為自己懷孕了,當孩子的父親無法提供姓氏時,她就設計圈套回來這邊,與他破鏡重圓。而他,像個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得意忘形,卻不知自己已經戴了綠帽。

  他悲痛地明白他和慧妮不可能復合,但他的身體總是被無法滿足的需要折磨著。

  如果他們不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或許他可以找其他的安慰來紆解他的痛苦。他可以搬到上布魯克街,恢復以前的日子。或是去法國、西班牙待上幾個月,可是慧妮正有身孕,他不能離開太遠,所以住在倫敦是最適合的。在那裡他可以參加娛樂和滿足身體的需要,偶爾帶慧妮出入社交,直到大家都看出她已經懷孕。然後,如果他的老友看見他和其他的女人在一起,他們也只能饒舌說,他娶的那位某某人還是不能拴住丈夫的心太久。婚姻本來就是如此這般等等。這個想法使克雷心倩大振。

  他向上帝祈求,慧妮懷的是個男孩,因為這是他有子嗣的唯一機會。否則,他只能指望棣夫了。感謝老天,他還有一個弟弟可以繼承柯萊莫。他父親是五個孩子裡面唯一的男孩。

  隔天早上,慧妮頗費心思的擬了一張字條給克雷,通知他包爵士的雙親即將舉行結婚紀念慶祝會。慧妮已經答應艾美和麥可今晚要去參加。若是克雷能抽空陪她去,她將感激不荊她托莉絲把字條送去後,就不耐煩地來回踱步,等待克雷的回音。

  莉絲回來後,她以顫抖的雙手打開回條:「別穿得太惹火。」她看了不禁開懷大笑。

  那個下午,慧妮比生平的任何一次,花更多時間在打扮上面。橫陳在她胸前的那串黃晶鑽石是屬於她祖母的。而她沒戴訂婚戒指。事實上,慧妮真想把結婚的金戒指也拿掉,但她沒有這麼做--因為時機還不到。

  慧妮身披鑲金片的薄紗外袍,如閃亮的仙子般進入客廳,眼裡閃著淘氣。那時克雷正站在窗台邊,沉思地瞪著窗外,身穿黑色晚禮服的他,瀟灑依舊,他一言不發地陪她坐上馬車。

  一個半小時的沉默令人窒息,可是慧妮內心自鳴得意地想像,當克雷看見她的低胸晚禮服誘人的展露豐滿的酥胸時,會有何反應。如果克雷目前的心情不會喜歡那一件翡翠綠晚禮服,那他鐵定不會贊同她身上的這一件了。

  「我們不調和。」克雷扶她下馬車時,慧妮說。

  「這話什麼意思?」

  「就是我們穿的顏色不對。」她的表情茫然。裝出平常的樣子,她取下胸上那串黃晶鑽石,在他前面進入屋內,脫下薄紗外袍。

  「我不覺得那串項鏈有何不--」克雷的眼珠像兩顆突然凍結的冰球,直盯著低胸上衣上面那片映著燈光顯得格外嬌嫩的胸部。他以低沉但怒火中燒的聲音說:「你想試試我的脾氣嗎?」

  「不,公爵閣下,」慧妮感覺到其他人好奇的眼光。「我的懷孕已夠惹火你了,不是嗎?」

  「如果你接受警告,」他很明顯地想控制怒氣。「你該記得自己現在的情況,今晚安分一點。」

  慧妮對他露出明媚的笑容,知道他噴火的眼睛正注視她起伏的胸部。「我當然不是故意,」

  她輕聲說。「我懷孕的身材已經快把禮服撐破了。」她幽默地想轉身證明,克雷鎖住她的上臂,慧妮痛得張大嘴巴。

  「好好享受今晚的宴會吧,因為這是你最後一次外出。你將留在柯萊莫,直到孩子出生。我會搬到倫敦的房子去住。」

  所有的希望和決心全被掏空,慧妮頓時啞口無言。她想掙脫他,但他的手勁一點也不放鬆。

  「今晚別把你不屑的記號留在我的手臂上,羞辱我們兩人。」

  他突然放開,彷彿他記起自己不該碰觸她。「痛苦,」他們前進時,他寒聲說。「跟愛一樣,是兩個人的罪孽,我們誰也逃不掉。」

  她進入大廳後,才隱約察覺氣氛不對勁,好像每個人都故作正經。向她迎上來的艾美立刻為這怪異的氣氛提供答案。「哦,老天,」她把慧妮拉到一邊,低聲說話,眼神偷偷掃視四周。「我公公有時候身上就缺少了一根筋。當他五分鐘前告訴我,他如何把她拐來這裡,想讓我婆婆驚奇一下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艾美,你在說什麼?」慧妮已有不祥的預感。

  「殷美玲。她來了,麥可的父親透過各種朋友,終於邀她今晚來這裡演唱。她正在王宮做客,而且明天要在御前獻唱,還有……」

  接下來的,慧妮全沒聽見。從艾美提到克雷最著名、最美麗的情婦的名字的那一分鐘後,她的手就開始發抖。殷美玲曾經在倫敦,就跟克雷同住在他在倫敦的寓所。剛剛,他才宣佈想搬到倫敦的房子去住。慧妮不曉得自己跟艾美說了什麼話,又怎麼離開朋友的包圍。她一直懼怕殷美玲踏進此處的那一刻。

  空氣中瀰漫莫名的緊張,不知這是因為那個聲音和美貌都出神入化到傳頌全歐的神奇人物就要出現了,或是因為每個人正暗暗等待克雷和她,以及他的情婦三人照面的好戲。

  慧妮的手還是挽著克雷的臂膀。她知道他不想牽她的手,但此刻她如此絕望,非常需要攀附某件東西。「如果你問我,我會說,殷美玲的歌聲是此曲只應天上有。」在克雷旁邊的老者說。

  在她的手指下,克雷的前臂一緊,然後又放鬆。她明白了,他還不知道他的老相好來要。上帝啊!為何他今晚看起來英俊得令人無法抗拒呢?為什麼--她想,淚水在那位金髮美女進入大廳時燒灼她的眼睛--殷美玲為何竟然這麼性感撩人、具有蠱惑男人的美貌呢?而且她還有維納斯豐肌玉骨的標準身材,有一種自信顛倒眾生的非凡吸引力。

  當她開始歌唱時,慧妮覺得整個屋內都醉了。她的嗓音輕若鴻毛,但也能雄厚高亢,更能溫柔感性。她高唱時,眼角含情,彷彿發現數百個人對她如癡如醉、目瞪口呆的溺愛是多麼愚蠢。

  跟她比較起來,慧妮覺得自己是個黃毛丫頭,平庸且沒有見過世面。她真想死!此刻,她才真正瞭解當克雷的情婦意味著什麼。這個有著微笑藍眸的女人知道克雷的每一吻,赤裸地躺在他的臂彎內,分享身體彼此廝磨的親密狂喜。慧妮心想她的臉色必定如死灰一般,如果留在此地,她會昏倒。她試著告訴自己,畢竟克雷捨棄他和殷美玲的韻事,全心追求「她」。但那是以前,現在他討厭她、輕視地。即使他很快由倫敦回柯萊莫,她也會因懷孕而肥得沒人想要了。

  慧妮的情緒低落,不知何時克雷的手已移到她冷冰的手掌,輕輕地、鼓勵地握住她的手指。

  她不知他握了多久了,她知覺後,不顧羞愧地接受他給她的支持,五指緊緊地回握他的。至少現在她覺得能呼吸了,可是那只持續了片刻。當殷美玲接受如雷的掌聲時,她輕輕頷首,藍眸和克雷相遇的那一剎那似乎有電流通過,慧妮的心痛苦的抽搐。

  不久,跳舞的音樂響起。接下來的半小時,克雷都沒有離開慧妮身邊,但既沒有跟她說話也沒有看她。她開始覺得他們有復合的希望,可惜她的希望在克雷帶她進舞池時粉碎了。「你的訂婚戒指呢?」他帶她跳華爾茲時責罵。

  「你愛我的象徵?」慧妮問他,下巴驕傲地抬高,蒼白的臉既脆弱又可人。「那只訂婚戒指嗎?」

  「該死的,你知道哪一個成指。」

  「既然我再也無法由你那裡得到愛,我覺得戴它很虛偽。」她屏息等待克雷說他對她的愛還沒死。

  「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隨你吧!」他無動於衷。

  這一首舞曲結束後,他們都假裝開心地和向他們簇擁而來的客人應答。不一會兒,似乎有種看不見的緊張正逐漸生根,在人群中間擴散。人們緊張的目光掃向慧妮時,他們的笑聲突然變得生硬而勉強。慧妮的神經立刻察覺氣氛改變了,她轉頭想看原因何在。她一回首,真想當場勒死自己。尹爵士正挽著殷美玲向他們走來。

  「克雷!」尹爵士嘲弄的聲音像一把利刃劃破人群的強顏歡笑。「我確信你們兩個沒有介紹的必要。」

  每一對眼珠都斜向克雷,注視他聽到叫喚時轉過身來,發現自己面對咧嘴而笑的尹爵士和他以前的情婦。慧妮別無選擇,只能跟著轉身,耳朵嗡嗡作響,人群的喘息聲和壓低的笑聲直衝入她的腦部,停在他們身上的好奇凝視使她無法動彈。出席宴會的每個人,很明顯地早就一直等著看這場好戲了……每一個人--除了克雷和殷美玲--都覺得這種狀況挺有娛樂性的。

  克雷慵懶地笑笑,把殷美玲的手舉到唇邊,簡短一吻。「哦,原來如此!是夫人你把整個大廳的男士引到你的腳下。」

  回答他的燦爛笑容照亮美玲迷濛的藍眼,她神態優雅,偏頭接受他的讚美。「不是全大廳的男士,」她話中有話。「我很驚訝地發現,你一直背對著我呢,公爵閣下。」

  慧妮在一旁聽他們表現機智問答。她一肚子火,而且深覺委曲,不知道克雷要不要介紹他的妻子給他的情婦。在這種情況下,他不介紹是很失禮的,他非介紹不可。慧妮真恨他。她輕視尹爵士,也不齒屋內每一對偵測的眼睛。他們都是她的敵人,一群世故、愛說閒話、想看人出醜的無聊貴族。他們和尹爵士都是一丘之貉。她真希望她嫁了保羅,安靜地住在鄉下。下一秒鐘,尹爵士帶著一臉無辜,向她介紹克雷的情婦。

  慧妮吞下怒氣,以異常的冷靜迎視殷美玲估量的目光。她以無懈可擊的漂亮法文說:「夫人,多謝你和我分享你美妙的歌喉,能親耳聽你演唱真是難得的喜悅。」

  美玲以同樣的風度回答:「稱讚女人的美麗和魅力的傳言大部分是言過其實。但,夫人,別人對你的誇讚,你的確當之無愧。」性感笑容慢慢掛上她的嘴角。美玲挑戰地轉看克雷,以毀滅性的坦白補充:「我必須說,今天的發現令我非常、非常失望。」她以王后般的氣勢向他們點頭後,挽著尹爵士的手,走到別處接受其他男士的曲意奉承了。

  有一會兒,慧妮沉浸在克雷無言的讚許的溫柔中。她知道他以她剛才的應對為傲。一個小時以後,她也知道克雷和殷美玲由不同的門走出大廳到陽台上,她看見美玲傳給他的微妙臉色,和克雷的棕色頭顱以難以察覺的方式點頭應許。

◆    ◆    ◆

  在夏日的月光下,殷美玲巧笑嫣然,向克雷伸出雙手。「能見到你實在太好了,克雷。尹爵士一定對你不懷好意,所以刻意安排我們在此會面。」

  克雷笑笑低頭看她。「尹爵士,正如你所猜測的是個偽君子。」殷美玲跟克雷一樣,是個精明的判官。

  「你的婚姻生活並不稱意嗎,爵爺?」這聽起來像發問,但也是她的觀察。

  克雷微微一僵。他提醒自己若再度將殷美玲納為情婦,倫敦社交界也不會因此崩潰。他們引起的閒言閒語會造成騷動,而且慧妮將因此而抬不起頭來。況且美玲是個熱情的床伴,完全適合他。雖然他對自己這麼講,但他彷彿又再次感覺慧妮冰冷的手在他的臂彎裡顫抖,她的手指在殷美玲歌唱時緊握著他的以求支撐。

  該死的她!她竟敢拿下訂婚戒指!她是個陰謀家、騙子、蕩婦。可是她也是他的妻子。而現在,她年輕,脆弱、害怕,正懷著他的骨肉。想到此,克雷真痛惡自己,他明白自己無法和殷美玲重拾舊情。他會找其他的女人當情婦,找個比較不出名的。

  「婚姻生活好像也不適合你的妻子,」殷美玲冷靜地觀察道。「她非常美麗--但也很不快樂。」

  「婚姻很適合我們兩個。」克雷臉色嚴肅。

  「如果你執意這麼說。」一抹挑釁的笑容浮上她的嘴角。

  「我就是這麼說。」他有點生氣。如果殷美玲看出慧妮沮喪、悲傷,那麼其他人也看得出來。他不要慧妮在她的朋友面前丟臉。他私下恨她、羞辱她是一回事,社交界知道他們不合又是另一回事。想到慧妮遭人恥笑,他真想詛咒。

  「既然這樣,」殷美玲沉思,展現克雷一向佩服她的聰穎。「你最好快回大廳,因為我認為尹爵士當著公爵夫人的面,讓我們兩個重聚,他的企圖是想稍後自己向公爵夫人提供慰藉。」她看見克雷的肩膀緊繃,眼裡射出危險的火花。殷美玲露出勝利的笑容。「我從沒看到你有這種表情,你非常可怕--也致命地迷人--當你生氣和嫉妒的時候。」

  「是生氣,不是嫉妒。」克雷向他的前任情婦道別後,走回舞廳。他先找尹爵士,然後找慧妮。克雷鬆了一口氣,由宴會喧囂的程度判斷,他們公開碰面的閒話已經消褪了,克雷很欣慰,因為今晚出席的客人是慧妮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下次碰面時,慧妮不必因此畏縮。

  可惜這個情況慧妮根本不知道。因為,門房向他解釋,公爵夫人早就離開了。該死的小傻瓜!克雷忿忿地想。她到底怎麼想的?竟然這樣就消失了。她真該下地獄。現在他進退兩難,他不能一個人回去裡面,否則大家會立刻猜想她是因為難過或氣憤才躲開的,這必會惹起閒話。他可不在乎別人怎麼講,但要面對輿論的人是慧妮。現在因為她無法面對,所以先行逃走。可是他也走不了--因為她把馬車坐走了。

  幾秒鐘後,艾美和麥可進入院子,提供他馬車,幫他解決了難題。他們沒問一句,就送他回倫敦的住處。克雷在那裡度過憤怒和不舒適的夜晚。她故意穿那件亮晶晶的低胸禮服來刺激他、挑撥他!天啊,她成功了!如果她沒穿那件該死的衣服,沒拿掉訂婚戒指,他絕不會接受殷美玲無言的邀請,去外面的陽台跟她會面!這都是她一意孤行的結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 18:40:08

第二十六章

  克雷隔天沒有回返柯萊莫,後天沒回去,大後天也沒回去。但這三天他也沒有--像慧妮難過、發火地想像那樣--和美麗的殷美玲共享溫柔。這三天在倫敦,他大半是在憤怒和沉思的情緒下度過的。晚上則上俱樂部和朋友閒聊。

  第三天晚上深夜,當他瞪著罩著霧氣的庭院發呆時,克雷獲得新的結論。首先,他幹麼麻煩自己找個情婦來金屋藏嬌妮?他不是娶了個蕩婦嗎?而且她有跟他自己配合得無懈可擊的成熟與誘人的身材。有了這樣的妻子,他還需要情婦嗎?再說他不打算過著僧侶的生活,更不想繼續像個客人一樣住在西廂。

  他要回家,他要搬回他自己的臥房。當他的身體需要時,慧妮要服侍他。她只是個僕人,穿得講究的僕人,偶爾在他需要時扮演女主人的角色,是個他不必付錢,可隨時享用的妓女。她以後就該是這樣吧,克雷恨恨地想。不過這個僕人的價碼太高了--要他的錢財,以及他的姓氏!

  但是他擁有她!永遠地擁有她。

  克雷在第四天早上命令馬車駛回柯萊莫。他不耐煩地等待這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英國的鄉間美景映入眼簾時,他盤算著:首先他要以最殘酷的字眼向慧妮宣佈她未來的地位和職責,他還要揭發她的背叛與欺騙,她的潑婦脾氣和她的不順從他的權威。接著,他會把那張字條塞入她可愛的喉嚨--誇張地舉例來說。

  馬車還沒停穩,克雷已快速下車,衝向慧妮的房間。他大力打開臥房的門,弄出巨大聲響,使瑪麗聞聲驚慌地跑過來。他不顧瞪大眼睛的僕人,逕自走過更衣室,走回他原先的臥房。可是慧妮不在那邊。瑪麗帶著淚珠解釋說,公爵夫人離開了,是昨天走的。

  「去哪裡了?」克雷很不耐煩地粗聲問。

  「她--她沒說,爵爺。夫人在她桌上留了紙條給你。」克雷僵硬地走到桌前。桌上空無一物,只有一團被揉成球狀的藍色信紙。克雷真不想碰它,但他還是把紙攤開,看看寫些什麼。可是她什麼也沒寫。這就是她的獨特方式:她藉此表明她找不出他有任何正當理由對她生這麼大的氣。他把字條往口袋一放,轉向門口。

  「我要搬回我的房間,」他對瑪麗說。「把她的東西搬出去。」

  「搬去哪裡?」瑪麗膽怯地問。

  「搬回隔壁,該死!」克雷知道瑪麗正在竊笑,但他沒時間理睬。何況他現在的情緒真想殺人。

  他往西廂走去時,突然想起口袋裡那張字條有點異樣。那上面好像有水珠滴過。淚水?是淚水!他的情感混合著不齒和罪惡感。

◆    ◆    ◆

  接下來四天,克雷像只關在籠裡的老虎,等待他出遊的妻子的歸來。她會回來的,畢竟以她目前的狀況,她清楚他絕不會傷她。再說,全英國的男人誰敢違反法律收留他的妻子呢?

  等到第五天,她還沒有回來時,克雷感受到平生未有的怒氣。她不可能探訪某個人這麼久!

  老天爺!事實上,她已經「離開他」。克雷真是七竅生煙了!他想把她留在柯萊莫或把她送走是一回事--畢竟,他才是受害者呀!何況,他也沒把她送走,更沒真的把她丟棄在家中。可是慧妮竟真的付諸行動,離家了!很顯然她回娘家,投奔她的父親--那個混蛋竟敢收留她!

  他立刻命令傑姆備馬車。「我要在六個小時內到達石馬丁的住處!一分鐘也不能拖延!」傑姆露出會意的笑容,克雷真懷疑他是否知道慧妮的去處。根據傑姆的故事:慧妮要他載她去倫敦驛站。然後,驛站的主人說,她在那裡租了一輛馬車。她一個單身女子,有孕在身,竟敢僱車旅行。這個小笨蛋;固執、惱人、美麗的小笨蛋!

  石馬丁親自出來迎接,他面帶笑容看克雷打開車門。「歡迎!歡迎!」他期待地望望馬車裡面。「我的女兒沒有一起來嗎?她好嗎?」

  克雷嘗到失敗的滋味。「馬丁,慧妮很好,她要我來告訴你,你快當外公了。」克雷立刻即席回答。畢竟,馬丁是個善良人,他不想讓他擔心。

  「去賀家莊園。」和岳父虛應了半個小時後,他命令傑姆繼續上路。一發現慧姐也不在那裡,克雷又命令傑姆趕回柯萊莫。這一次,傑姆再也笑不出來了。

  根據隔日的調查,慧妮沒有住在包家。事實上,她消失在驛站和某個地方之間。

  克雷再也不生氣了,他開始擔心。當僕人報告說她沒有渡海去法國時,他的擔心轉成驚慌。

  在他回家發現慧妮失蹤後,已經一個星期了。克雷推測也許她真的去投靠在她婚前已有的某個情人,那個混賬不能提供她姓氏,現在卻願意包庇她,以為己用。

  這個推測真令他痛得椎心刺骨。可是一分鐘後,克雷仍無法相信慧妮會投奔別的男人。在昏暗的燈光下,克雷一杯接一杯地沉醉於白蘭地……他總覺得……不知怎麼的,他認為慧妮已經開始愛他了,有一點點愛他了。他想到白天她寧願溺在他的書房看書,陪他工作,一邊寫信或算賬。她喜歡親近他,她也喜歡跟他躺在床上。世上沒有一個女人如此地試盡各種方法來取悅地,就像他取悅她那樣。如果她對他沒有一點迷戀,她會如此表現嗎?

  他們結婚的那天,他多愛她呀!但她不愛他。可是後來呢?幾個月後,在他們分享平靜的交談、笑聲和無約束的激情後,她一定愛上他了。

  克雷忐忑不安,由他的房間踱進她的房間。沒有她,房間沒有生氣和活力。她走了,他活下去的理由也跟她而去。是他趕走她的,打敗她,頓挫她的勇氣。不,她就是太有勇氣了!該死的勇氣!那一天她當面反抗他,騎可汗出去,然後又穿裴翠綠的那件禮服去凌家。他在黑暗的房內等候她時,她抬頭挺胸向他挑戰。沒有女人敢大膽回瞪他的眼睛,斷然拒絕被關在房內--除非他跟她關在一起!為何她要他陪她,如果她一點也不在乎他呢?

  在漆黑的房內,他想起當他搖晃她,要她閉嘴時,她低語說著:「我不能。我不能停止,因為我愛你。我愛你的眼睛,你的笑容……」哦,老天!當他刻意傷她時,她還對他說:「我記得你的手撫摸我的感覺……當你跟我深深結合時,你的輕聲細語深印在我的心田……」

  克雷慢慢走入他的更衣室,打開一隻皮箱。他拿出她給他的那顆紅寶石戒指,歎息地念出上面的刻字:「給我身心的主人」。他遲疑了,不知該現在把它戴上,或等慧妮回來,就像他們新婚之夜時,她把戒指戴在他手上,然後輕輕把臉頰貼上他的手,親吻他。克雷把戒指戴回去--他不想再等待了。

  戴上戒指後,他覺得好多了,坐下來伸長雙腿。他啜飲白蘭地,想著:好吧,就算慧妮婚前已把自己給了別的男人。是他奪取她的貞操的,或許是他把她推入別的男人的臂彎。如果她在極端孤單和失望的時刻向別人的誘惑屈服,那誰該負責呢?一次。他只能允許她屈服一次。克雷歎氣,閉上眼睛。或是一百次--不管她以前做了什麼,他再也無法面對沒有她的日子。

  克雷已經不安到瘋狂的邊緣。他騎可汗出門,因為它屬於她--慧妮曾驕傲地提醒他。他神情哀傷地笑笑,記起慧妮因為害怕他企圖對她做愛而想騎入山谷。天啊,那是八個月以前的事了!八個月了。她來柯萊莫的那個晚上後,如果由得了他,他們在兩個星期之內就會結婚了。她當時還堅持她需要八個月來準備婚禮和……八個月!克雷開始瘋狂的咒罵自己,他的心思突然一團混亂!慧妮要八個月的時間準備結婚。她不會那麼傻!如果她相信自己懷孕了,如果那是她來找他的原因,那她絕不要等那該死的八個月!

  克雷真想把自己掐死。如果她認為自己懷孕了,她絕不會等八個月才結婚。可是她可能天真地以為他強佔她的那個晚上,他已使她懷孕。而且她很得意地想要以那個計謀讓他回來找她……可是又覺得那樣太不光明正大了,所以放棄原來的主意,親自到柯萊莫找他。

  「帶可汗回馬廄!」他對馬僮說,然後飛快地下馬跑回主屋。「通知傑姆在五分鐘內備好馬車。」

  兩個小時後,包艾美接受克雷表面上的邀請,不,應是「命令」搭乘他派來的馬車去他位於上布魯克街的寓所。

  門房帶她進入一間寬闊的書房,克雷正背對著她,瞪視窗外。艾美很訝異,他沒有以他常有的和善招呼地,也沒有轉頭,隻馬上以冷靜、幽遠的聲音說:「我們要寒暄客套一番呢,還是直接進入正題?」

  當克雷轉身時,恐懼爬上艾美的背脊。現在的藍克雷她從沒有看過。他一向非常從容平和,但現在的他堅決到冷酷無情的地步。她只能呆呆站著。

  他向她旁邊的椅子點頭,要她坐下。艾美想,這個男人真的是藍克雷嗎?

  「我就開門見山了。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把你請到這裡?」

  「是慧妮嗎?」她小聲猜道,清清喉嚨。

  「她人在哪裡?」他猛然問。接著恢復慣常的溫柔,補充說:「我沒有找你,是因為不想讓你背上背叛朋友的罪名,也因為我認為可以用自己的能力調查出來。既然情況出乎我意料,我只好堅持你親口告訴我。」

  「可是我--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呀!我從沒想到要問她想去哪裡,更沒想到她會離開那麼久。」

  對面那對冷酷的灰眸衡量她的答話,判斷她的話是否句句屬實。

  他長長歎口氣,微微點頭,表情再也沒有那麼嚇人。「謝謝你,我會派人送你回家。」

  艾美遲疑了,她感受到他的威脅,但也感謝他相信她的話。「慧妮告訴我,你發現那張可怕的字條了。」她突然微笑搖頭。「你知道的,她寫那張字條給你的時候,不知道該稱呼你為『敬啟者』或是……」

  痛苦劃過他的臉龐,艾美一看,立刻住嘴。「對不起--我不該提的。」

  「既然我們沒有隱瞞秘密的必要,」克雷平靜地說。「你願意告訴我慧妮為何寫那張字條嗎?」

  「喔,她想保有自己的自尊。她希望,不,寧願,讓你主動回來找她。她想用像那樣的字條--我猜她那樣想真的很可怕,可是……」

  「她這一生做的唯一『可怕』的事就是嫁給我。」克雷打斷她的話。

  艾美起身準備離去時,眼睛充滿淚水。「不要這麼說。慧妮愛……愛你,爵爺。」

  「謝謝你。」他語氣謙卑。

  艾美離開後,克雷站在那裡好久、好久,聽著時鐘滴答、滴答的走著。他明白隨著時間的消逝,慧妮的受傷和憤怒會變成難解的恨。

◆    ◆    ◆

  藍西雅公爵夫人正靜靜地和她的媳婦共用晚餐,內心責怪她的長子為何還不來接他的妻子。

  八天前慧妮到達此地,問她是否能留在此地等到克雷把事情想通後來接她。但眼看媳婦一天天憔悴,西雅真想催她回丈夫的身邊去。可是她臉上的傷痛和堅定的神情使西雅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那時她失綜四天後,克雷的父親趕到她父親家。「立刻上馬車,」她丈夫命令她。接著,他語氣變軟。「求求你,西雅。」達到目的後,西雅就理所當然照夫婿的吩咐做了。

  可是慧妮已經來了整整八天了,克雷連個消息也沒有。藍西雅一直盼望抱孫子。他們這對固執的夫妻再這樣鬧下去,事情就沒指望了!何況他們那麼相愛!

  晚餐結束後,藍西雅靈機一現。她立刻傳話到倫敦要她的次子棣夫隔天早晨早一點來見她。

◆    ◆    ◆

  「是這樣的,」棣夫早上和她秘密會議時,西雅皺眉說。「我不知克雷為什麼不來接慧妮,如果他還想要她。」

  棣夫一聽,立刻頑皮地一笑。「母親,這可讓我想起你告訴過我有關父親的故事。」

  公爵夫人眼珠一轉,不理會棣夫的戲謔,她接著說:「我要你去找克雷。我想他可能在倫敦。想辦法在今天晚上找到他。給他『暗示』說她跟我在一起--你要假設他已經知道了,不要讓他覺得他是被迫來接她的。如果他不甘不願,我猜慧妮會拒絕他重修舊好的心意。」

  「我何不現在就帶慧妮跟我去倫敦,讓別人以為我瘋狂地愛上她了呢?那一定讓克雷『暴跳如雷』。」棣夫咧嘴而笑。

  「少胡鬧了,這是正經事。我要你這麼說……」

◆    ◆    ◆

  那一晚上,七點時,克雷從俱樂部牌桌上一抬頭,赫然發現他的弟弟正坐在他對面,手托著下巴,準備加入陣容。克雷警覺地看看棣夫。他不要他問起慧妮,因為他無法解釋他如何「誤會」了自己的妻子。所以棣夫開口的第一句話,真讓他大鬆一口氣。「你今晚是輸還是贏啊,公爵閣下?」

  「他把我們收拾得乾乾淨淨,」盧馬克好意插嘴。「一次也沒失手。」

  「但是你的氣色看起來糟透了,老哥。」棣夫輕聲笑,話藏玄機。

  「多謝關心。」克雷托著下巴看桌上堆高的賭注。

  「很高興看到你,公爵,」貝威廉警戒地看著上一回突然離開的克雷。他上次讚美他的夫人不當,還引起他們夫妻爭吵,所以這次絕不敢問候他的夫人。「我可以加入嗎?」他問公爵。

  「歡迎,」克雷好像沒聽見時,棣夫替他說。「他正想把你的錢和其他人的錢一起帶走。」

  克雷溫和而嘲弄地信他弟弟一眼,他不能待在家裡,否則擔憂會把他逼瘋。他才玩一小時,他弟弟和其他人的幽默談話已經快讓他厭煩,他正想提議棣夫跟他回寓所開懷大醉--這正是他需要的。可是棣夫說:「真沒想到今晚會在這裡碰到你,我還以為你今晚在母親那裡參加為宴請家族親戚所舉辦的宴會呢。」棣夫故意搖頭,抱歉地補充:「對不起,克雷,我忘記慧妮已經留下來幫助母親準備就行了,你不必……」

  貝威廉聽到這段話,忘了剛才的決定,他好意插嘴。「可愛的女人--你的夫人。請向她致上我最高……」看到克雷漸漸僵直,貝威廉臉色一變。「我好久沒看到她了。」他向公爵確定。

  可是公爵已經站起來了。他站在那裡瞪視他弟弟,臉上交織著不信與驚訝,某種可憐的貝威廉弄不清楚的情緒。接著,他既沒帶走他贏的籌碼,也沒有對其他人道別,就邁著大步出門了。

  「哦,」貝威廉噓聲對棣夫說。「你這回可踩到他的腳了!我跟你說--你哥哥最不喜歡你嫂嫂一個人參加宴會。」

  「是啊!」棣夫張嘴同意。「他一點也不喜歡!」

  去大橡樹莊園原本要四個小時,克雷只花三個半小時。慧妮竟一直跟他的母親在一起!他自己的母親,耶穌基督呀!她是世上唯一有權而且明智到早該命令他的妻子回到他身邊的人。他自己的母親竟和慧妮共謀,使他陷入這種折磨!

  馬車在燈火通明的大宅前停住,克雷記起棣夫說今晚有宴會。他不想見他的親戚,也沒想到該回家換一套正式的禮服。他酸楚地想先對他母親抗議,然後再去找他的妻子。

  「晚安,少爺!」門房招呼。

  「該死!」克雷走過莫名其妙的僕人,看看擁擠的大廳。幾乎每個親戚都來了!除了慧妮!

  他看到他母親了,當她朝他走來時,她的臉漾著笑容。克雷回她一個極端不悅的苦笑,然後他轉身上樓。「我的妻子在哪裡?」他在轉角處向一個女僕詢問。

  克雷在女僕指的門外躊躇不前,他的手放在鋼製門把上,心上既感如釋重負卻也十分害怕。

  他不知慧妮見到他會有什麼反應,更不知他該對她說什麼。但此刻,唯一重要的是能夠看到她,用他的眼睛崇拜她。

  打開門,克霍無聲走進去,關上門。慧妮正浸在銅製澡盆內,背對房門。她的侍女拿著肥皂和浴巾在她身後。克雷被催眠了,呆呆站著。

  他想走向她,把赤裸濕潤的她拉入他的懷抱,帶她上床,讓自己迷失在她的魅力下。但這個時候,他又覺得自己不配跟她說話,更別提碰觸她了。現在他已經兩次以他從未向別人發作的殘酷對待她?老天!她正孕育他的孩子,他卻從未問過她的身體是否安康。一個如此纖弱的年輕女於如何能忍受這樣的殘忍而不恨他呢?克雷深深地吸一口氣。

  莉絲抬頭看見克雷正捲起襯衫的袖子,走向澡盆。她恨恨地瞪他一眼,真想開口大罵他一頓,管他是不是公爵。但克雷已可憐地暗示她,向她點頭。她極不情願的把毛巾和肥皂交給他,無聲的離開房間。

  他以疼痛的溫柔,用肥皂擦洗慧妮的背部,小心地、輕輕地摸觸她,不讓她看見他的手。

  「感覺真好,莉絲。」慧妮低語,彎身清洗她的腿。通常莉絲會讓她獨自洗澡,但最近她情緒不穩,身心俱疲,所以沒有細想莉絲今晚給她的額外服侍。

  香氣薰人的晶瑩泡泡在她的四周漂動,慧妮站起來跨出澡盆。她想轉身拿她後面的毛巾,可是莉絲今天特別周到,已經開始幫她擦乾身體。

  克雷擦拭她的頸子、她柔細的肩、她纖美的背部。

  「謝謝你,莉絲,我洗好了。我要在上面用餐,然後我會穿好衣服下樓去--」慧妮轉身拿毛巾,血色霎時由她的臉上褪去。她身體微微一晃,目光盯著她面前這位英竣肅穆的男人。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繼續擦乾她的身體。她啞口無言,無法移動。當克雷擦拭她的腹部和腿部時,慧妮穩約感覺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裡,但他的手指沒有愛撫之意。她絕望地想弄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克雷人在這裡--不再對她生氣--但也沒跟她說話,也沒對她笑。他對她的撫觸也不像她的丈夫,而幾乎像她的……她的僕人!她的僕人!瞭解他的行為後,慧妮的喉嚨乾澀而疼痛。他正在服侍她,以此表示他的低頭謝罪。

  他有點強迫她坐在浴盆旁的椅子時,他強壯的雙手好溫柔。他沒有看她,單腳跪下,開始擦乾她的小腿。「克雷,」她輕喚,聲音沙啞。「哦,不要……」

  不睬她含淚的請求,克雷繼續他謙卑的服侍,他一邊以充滿痛苦的聲音說:「如果我又想起你曾『想到』要離我而去,我就要把你關在房裡,鎖上大門,上帝助我。」他舉起她的腳開始擦拭。

  慧妮的聲音顫抖。「你會跟我關在一起嗎?」

  他把她的裸足舉到他的下巴,溫柔地把臉頰貼上去,然後印上一吻。「會的。」他低語。

  克雷站起來拿起藍色絲質浴袍,幫慧妮穿上,慧妮像個傀儡,讓他把她轉身,幫她繫上腰帶。克雷默默地彎腰把她抱起,帶到擺著晚餐的低矮小桌前。他坐下來,讓她坐在他腿上,然後端起銀盤。慧妮察覺他想餵她吃晚餐時,她再也忍不住了。「不要!」她輕輕哭出聲音,兩手抱住他有力的肩膀,把她的臉埋在他的頸子旁。「求求你別這樣做,我只求你跟我說話,求你跟我說話。」

  「我不能!」他在她發亮的秀髮上長長地吁氣。「我不知該說什麼。」

  他聲音中包含的深沉的痛苦使慧妮熱淚盈眶,她抬頭憐愛地看他。「我能!」她嘶聲說。「是你教的--我愛你。我愛你。」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頭髮中,捧起她的臉龐凝視她。「我愛你,」他的聲音唷啞。「噢!我多麼愛你!」

◆    ◆    ◆

  「我愛你。」他柔聲地說,雖然慧妮睡著了,聽不到,但他需要再次說這句話。

  今晚,他的心裡不停地對她說著,每一次他飢渴的吻逡巡她的溫柔時,他說著:「我愛你。」當她在他下面蠕動,甜蜜地拱身迎合他的衝刺時,這是他內心的歌,一首他帶她攀上狂喜高峰時,他們兩人相結合的旋律。

  他的妻子更挨近他,在夢中低語:「我也愛你。」

  「噓,親愛的,睡吧。」克雷哄她。今天晚上,他一直在她身上流連,刻意延遲兩人紆解的時刻,直到他們因需要而發狂。這麼漫長的做愛後,他要她好好休息。

  「你為何這麼久?」她眼神迷濛地問。

  低頭端詳她的臉,克雷抿嘴笑笑。「我不敢相信你真的是這種意思?」

  她本來聽不懂他的話,然後她臉紅地別過頭去。

  她的反應使克雷驚訝與擔心,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你是什麼意思?」他溫柔的問。

  「那--那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慧妮真希望她沒開口,可是佈滿她全身的那種痛絕不會停止。知道克雷會堅持她回答,她以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殷美玲。」

  「她怎麼了?」

  「是她讓你耽擱這麼久嗎?」

  他把她抱得更緊了,彷彿他能分擔她那些因他而起的痛苦。克雷苦笑。「親愛的,我耽擱的原因是四十個調查員都找不到你的行綜。而我--早該想到--卻沒有想到我自己的母親竟參與計謀,讓我的妻子跟我分開。」

  「我還以為一旦你有時間把事情想通,這會是你最先想到的地方。」

  「可惜不是,」克雷靜靜地繼續道:「我也沒去殷美玲的住處去把事情想通--我猜這是你想要問的。」,「你沒有?」

  「我沒有。」

  她的綠眼眸充滿淚珠,慧妮露出炫麗的笑容端視他。「謝謝你。」她簡單地說。

  「不客氣!」克雷溫柔一笑,手指畫著她優雅的臉頰。「現在,睡吧,吾愛。否則,這張床又會被當作別的用途。」

  她順從地閉上眼睛,偎進他的懷抱。她的手指輕輕刷著他鬢邊的頭髮。幾分鐘後,滑下他的肩膀,來到他的胸膛。克雷的身體立刻反應,他試著控制因慧妮睡眠中的愛撫燃起的起伏激情。

  當她的手在他的腹部跳舞時,他抓住她的手指,以防它們往下滑。他覺得他聽見她在睡夢中壓抑的笑聲,然後她的唇碰觸他的耳垂。

  克雷往後退,懷疑地凝視他妻子的臉。她清醒著,眼睛綻放出愛的光芒。

  迅速、流暢地一拉,他把她轉過來,把她釘在枕頭上,他的身體覆蓋著她的。「別說我沒警告你!」

  她以笑聲回答:「我不會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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