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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琳達.霍華]生生世世永相伴(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36:35     標題: [琳達.霍華]生生世世永相伴(全文完)

生生世世永相伴 作者:琳達.霍華

可蕾簡直無法相信,她邂逅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男人。
他性感、機敏、令人神魂顛倒——
但卻是一名十足的冒牌貨。他的真名叫康馬克,身負一項特殊的作務。
他最初的興趣不在可蕾,而是她所任職的公司。
然而,當這名充滿魅力的男子為情所困時,情況卻恰恰相反。
對馬克而言,愛情是一個嶄新的經驗,
但可預知的是,那是一份他必須正面應戰的戀情。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37:08

第一章

   艾安森獨自坐在偌大的辦公室裏,思忖著派遣到郝斯頓的最佳人選。他擅於做快速且正確的分析,然而此刻他不想遽下斷語。柏山姆是個謎樣的人物,事事成竹在 胸,決不能低估了他。直覺告訴安森。接管柏氏合金公司的企圖可能會失敗,狡猾的山姆一定會隱藏資產。在有決定性的勝算之前,安森必須查出那些資產的形態及 總值。他知道,只要提出高於公司本身價值的價錢,就可以接收控制。但這並不是安森的作風。他必須對史耐爾公司的股東負責,不能貿然行事。

  他大可以編組一個調查團從事這項工作,但那只會使柏山姆提高警覺,而使事情拖延好幾個月。安森不希望如此;他希望事情能儘快解決。

  有一個人可以勝任此事——康馬克。他與另一名人選馬婁夫不同之處,在於洛夫是商場上的名人,而馬克的名氣則遠遜於洛夫,不致太引人注意。再加上他那慢 條斯理、和善直爽的形象,使人不致期望他與洛夫一樣具有滿腔的工作熱忱。但是,殷勤與可親只是他的外表而已;真正的他,卻是個自我要求極為嚴格的人。不了 解他的人,總認為他倒像個花花公子,而不是經理。

  那麼,就選派馬克吧!他有較多的機會暗中收集情報。

  安森又拾起一份文件,是柏氏合金公司一些主要人員的資料。從柏山姆那兒絕對無法探出任何消息;這個人很機警,是個天才。但是再堅固的鏈條也有它最弱的環結,安森決定找出柏山姆的弱環。

  他翻到山姆秘書的照片。山姆顯然完全信賴他的秘書。安森打量著照片:她是個漂亮的金髮女郎,褐色的眼眸中有一種含蓄緘默的神情。她曾經嫁給何傑夫—— 郝斯頓一個望族的繼承人,但在五年前就仳離了。她今年二十八歲,尚未再嫁。安森查看她的名字:魏可蕾。

  他若有所思地靠回椅背。她會屈服於馬克的魅力嗎?很難說。然後他驟然下決定:魏可蕾可能就是柏氏鏈條中的弱環。

   可蕾穿過通往陽臺的雙扇門,走到隔開陽臺與花園的矮牆邊。她把兩手放在冰涼的石牆上,茫然地望入漆黑的夜色中。薇姬既知道可蕾已接受邀請,怎又邀請傑夫 和海倫呢?當然,她是故意這麼做的。她抱著幸災樂禍的心理,想看看當可蕾目睹前夫與美麗的妻子雙雙出現在晚宴上時所流露出的震驚表情。

  淚水刺痛可蕾的眼睛,她努力抑住欲滴的淚珠。薇姬為何存心要她難堪呢?她和薇姬一直只是泛泛之交而已,她不曾想與她深交。令人覺得諷刺的是,可蕾是在 姊姊瑪汀的慫恿下接受這份邀請的;瑪汀以為多參加社交活動對可蕾有好處。這可是姊姊的一片好意哪!可蕾忍住欲哭的衝動。為這段小插曲哭泣是不值得的,而且 她也由此得到一個教訓:決不可相信前夫的任何一位舊女友。薇姬顯然仍對可蕾曾經身為何太太一事懷恨在心。

  “你也是受不了煙味和嘈雜聲嗎?”

  可蕾被耳邊傳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立刻旋過身來。

  由於屋內的光線從眼前這名男子的身後傳來,使得可蕾無法看清他的五官。不過她確定自己並不認識他。他的身材修長,白色的晚禮服底下有一副寬廣的肩膀。

  “抱歉!我無意嚇你。”他說,走過來站在她身旁。“我看到你出來,認為自己也該呼吸一些新鮮的空氣。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畢馬克。”

  “魏可蕾。”她低聲說。她現在認出他了;當他到達晚宴時,她看見過他。不對他側目是不可能的。他像個模特兒,有著一頭金髮和一對明亮的眼睛;高大的身 材及優雅的舉止吸引了每一位女士的眼光。他的外表充滿十足的男性氣概,而且每當他注視女人時,總是帶著激賞的眼神。漂亮的女人並不是他唯一的目光焦點;所 有的女人,不論老少美醜,都能獲得這份禮遇。

  “我覺得你出來的時候心情似乎很亂。”他突然說,一面斜倚在矮石牆上。“有什麼不對勁嗎?”

  老天,他也具有敏銳的觀察力呢!可蕾聳聳肩,故做輕鬆地說:“沒什麼,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一個尷尬的場面罷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需要我的幫忙嗎?”

  他的神情溫文有禮、泰然自若。可蕾停了半晌,心中甚是不解。她以為他善於恭維、世故圓滑,卻沒料到他竟是如此地內斂文雅。

  “謝謝你,不過這並不是一個大難題。”

  他倆身後的玻璃雙扇門又打開了,看到薇姬假裝同情地朝她奔來,可蕾頓時僵住了。“可蕾,親愛的,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我實在不知道傑夫和海倫會來,但羅 得邀了他們;我也和你一樣感到驚訝。可憐的人兒,你一定很難過吧?畢竟,我們都知道這對你是多大的打擊啊——”

  可蕾感覺到兩頰發燙。“說真的,薇姬,你不必向我道歉,我一點也不難過。”儘管是句謊言,但鎮靜的語氣足以令人相信那是真的。

  薇姬遲疑一下,可蕾的冷漠態度使她感到受挫。“嗯,如果你真的沒事……我以為我看到你獨自在這裏落淚。”

  “可是她並不是獨自一人呀!”畢馬克穩靜地說,同時伸出一隻溫暖的手臂攬住可蕾的肩膀。可蕾駭住了,很自然想掙脫開。但是他的手指示警性地緊按她的裸肩,於是她只好強迫自己不動聲色。“而且她也沒有落淚。怎樣,可蕾?你覺得你想哭嗎?”

  儘管她不喜歡他如此親昵地直呼她的名字,畢竟他們只是初識而已。但內心卻也感激他。他的機靈使她得以保持尊嚴,而不致讓薇姬的計謀得逞。可蕾仰頭對他嫣然一笑。“我覺得我想跳舞。”

  “那麼我們就跳舞吧!親愛的。對不起,失陪了。”他禮貌地對薇姬說,然後引領可蕾離開他們這位失望的女主人,走回熱鬧的屋內。音樂悠然回蕩,舞池中擠 滿了婆娑起舞的人群。可蕾想打消跳舞的提議,但馬克緊抓她的手,用另一隻手將她拉靠近他,於是她決定跳這支舞。儘管人潮擁擠,他並沒有緊緊擁住她,使她再 次感到似乎有某種嚴格的自製力統馭他的行動。也許是自己對他的判斷錯誤,她暗忖。只因為他的五官像希臘塑像般地突出,自然使她以為他只不過是個膚淺又毫無 自製力的花花公子。

  “你在美國多久了?”她問,稍稍傾身向前。

  一抹奇妙的笑意在他漂亮、性感的嘴角上漾開。“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土生土長的德州人?”

  她咯咯笑著。“猜的。”

  “實際上,我有一種混合的腔調。每當我回家度假時,家人經常抱怨我說話的速度太慢了。”

  他並沒有回答她的第一個問題,不過她也不再追究。這裏畢竟是太吵了,不適合聊天。她任思緒回到自己目前的處境,思考著各種不致使雙方難堪的方法。她當然不想讓傑夫或海倫為難;他們也是薇姬這項報復行動的受害人。

  舞曲剛結束,有人呼喚馬克。可蕾趁他分神之際,禮貌地說聲:“謝謝你,畢先生。”便轉身離去。

  可蕾由眼角餘光看到薇姬與另一個女人正緊緊盯著她瞧,一面不停地交頭接耳。碎嘴!這時她決定以正面接觸來化解這場困境。可蕾揚起頭,面帶笑容地朝傑夫和海倫走去。

  就在她走到他們面前之時,可蕾看到傑夫僵住了,一抹震驚的表情隨即閃過他的臉龐。他看到她眸中閃耀的神采,可能以為她是來鬧事的。她強迫自己保持笑 容,五年來,她母親和姊姊以為她依然深愛傑夫,顯然傑夫、薇姬及其他的朋友也如此認為。她不知道此刻除了裝出一副輕鬆客氣的外表外,還有什麼方式可以表現 自己其實是毫不在乎的。

  “哈囉!”她愉快地說,主要是對著海倫。“我認為薇姬邀我們三個人來,是為了給晚宴增加餘興節目的。不過我不願中了她的計謀。我們來掃她的興好嗎?”

  海倫立刻會意,隨即綻開笑顏。“我真想讓她顏面無光。但是,咱們務必要保持彬彬有禮的風度。”

  有人走近時,可蕾開始暢談她最近一次的購物遭遇;海倫也細說自己在購物時所遇到的糗事。這時傑夫已恢復神智,亦湊前問候可蕾家人的近況。如此有禮的客 套,使她想哈哈大笑,然而喉頭卻開始覺得緊澀。這種情況必須持續多久?她幾乎無法忍受站在這裏和海倫聊天。

  一隻溫暖的手觸著她的後腰,她驚訝地抬頭望著出現在她身旁的畢馬克。“你準備走了嗎?可蕾。”

  聽起來似乎他們另有節目似的,可蕾立刻抓住這個逃脫的機會。“好了。馬克,我要你見見何傑夫和海倫。”

  他一面介紹自己,一面優雅地俯身親吻海倫的手,又與傑夫握手。可蕾幾乎想嘲笑海倫那對藍眼睛中眩迷的神采。即使她的婚姻幸福,也並不表示能對畢馬克的魅力免疫!馬克看看表,低聲說:“我們真的得走了,親愛的。”

  “走”正是可蕾所渴望的。她努力保持笑容,一面聽著馬克說些禮貌的告別話;然後他的手按在她的背上,領她走到衣帽間去。他一語不發地站在門口等她取皮 包,可蕾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為什麼要替她解圍?顯然他是故意的。但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畢竟,他們是全然的陌生人;陽臺上的短短幾句 話並不表示他們已經熟識了呀!

  他的嘴角漾起一抹詭譎的笑意,仿佛已讀出她的心事一般。“是不是應該如此?”他問,同時伸出一隻手。

  她挽著他的手離開晚宴,但是一待身後的大門關上,她馬上抽出身子。銀色的街燈照耀著路面,也灑在成排停靠在車道及路邊的車上。春天的夜,溫暖又潮濕,啁啾的鳥鳴將夜色襯托得更恬靜。

  “是那個女人故意安排的嗎?”他溫和地問。

  “那個場面的確令人局促不安,但還好,不致太悲慘。”她說,不願向這名陌生人吐露自己真正的感受。她一直無法讓別人看穿她的心事,受傷害愈深,她愈是 隱退在空洞的笑容之後,蟄居在沒有感情的世界中。她自小就是這種個性,曾讓她母親困擾不已。可蕾停下腳步,伸出一隻手來。“謝謝你的幫忙,畢先生。很高興 遇見你。”她的語氣很客氣,但也意味著她打算就此道別。

  他執起她的手,緊緊握在掌中。“可蕾,明晚一道吃晚餐好嗎?”他問。

  她猶豫一下。“謝謝你,可是我不行。”

  他微微揚眉,她看到他眸中的光輝。“你是不是仍單戀著你的前夫?”

  “這不干你的事,畢先生。”

  “幾分鐘前你不是這麼說的。我想是由於我出面干涉某事,而使你如獲大赦一般;現在卻又不干我的事了。”他冷冷地說。

  可蕾抬起頭,把手抽回來。“是報答的時候了,是不是?好。我已經不愛何傑夫了。”

  “很好,我不喜歡與人競爭。”

  可蕾不信地望著他,然後哈哈大笑。他以為她是什麼?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她曾經是,但不會再是了。“再見,畢先生。”她輕蔑地說,朝著她的車子走去。

  當她伸手欲打開車門時,一隻修長、黝黑的手已經為她打開。可蕾低聲道謝,一面坐進車裏,從皮包中拿出鑰匙。

  他的一隻手放在車頂上,欠下身來對她說:“我明天打電話給你。”藍綠色的眼睛像大海般深邃。

  “畢先生,我一直不想對你無禮,可是我真的沒有興趣。”

  “我是有血統證明的。”他回答,臉上帶著一抹頑皮的笑意。可蕾發覺自己竟注視著他的嘴唇,差點被它迷住了。“教養好、沒有被法律機關通緝、未婚,又善待兒童。需要保證人嗎?”

  可蕾不禁莞爾。“你的血統純正嗎?”

  他笑著凝望她。“毫無瑕疵。我們可以在明晚的晚餐上討論嗎?”

  她的態度稍稍緩和了。她知道自己有些時候感到孤單寂寞,和他共進晚餐又有何傷呢?她當然不會愛上他的,他們只是聊天、談笑,享受美好的一餐而已;也許她會多一個朋友。

  她猶豫許久,然後答應了。“好吧!謝謝你。”

  他笑得好開懷,白色的牙齒閃耀著。“太好了!親愛的。我保證我會規規矩矩的。我到哪裡接你?什麼時候?八點好嗎?”

  他們約好時間,可蕾把公寓的住址給他。不一會兒,她即開車離去。待停至第一個紅燈時,驚恐之情不禁自心中升起。她為什麼會答應與他出去呢?她曾立誓遠離像他這種類型的男子,然而他卻使她撤去防線、使她笑。她發現自己竟有點喜歡他。

  他的存在會對她寧靜的心靈構成威脅。

  回到公寓時,她已決定取消約會;但是當她把門鎖上,屋內的空虛沉寂立刻向她襲來,淹沒了她。

  食物、避難所和情感,是人類的三大需要。情感,她曾經擁有情感,但那已是陳煙往事了。五年的時空,使可蕾看清了自己的婚姻及失敗的原因。其實,大半是 她的過錯。她一直害怕自己扮演不了別人眼中的何太太這個角色,於是盲目學習,企圖成為理想完美的社交女主人、家庭主婦;同時從事多項活動的結果,使她一事 無成,也忽略了傑夫。起初他還能忍受,隨後兩人的隔閡愈來愈深,他的目光開始遊移……最後落在美麗又充滿自信的海倫身上。於是他要求離開。他們安靜地辦完 離婚手續,使郝斯頓半數等著看好戲的人大感失望。傑夫很快娶了海倫;而她,五年後依然獨身。

  可蕾梳洗完畢,爬上床,拿起床邊小桌上的書,試圖忘掉這段往事。事實上,離婚使她獲益匪淺;它使她清醒過來,重新檢視自己。她一直把生命浪費在取悅別 人,而不是讓自己快活。五年來,她對自己的生活感到滿意;她有一份很好的工作,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她已完全拾回自我。

  那麼,為什麼要接受畢馬克的邀請呢?儘管溫文幽默,他仍然是個花花公子,在她的生命中毫無一席之地。她應該堅決地取消約定。可蕾闔起書,但心中卻是一 片紛亂;畢馬克那張英俊的臉龐不停地在她的眼前浮動。她皺皺眉,關掉床頭燈。儘管直覺向她提出各種警告,她知道自己不打算取消約會了。

  馬克坐在旅館房間裏,兩腿伸到咖啡桌上,一壺咖啡就放在他手邊。他深鎖眉頭,迅速翻閱著一疊剛剛郵寄來的文件。看完後,他把它丟到一旁,眼睛眯成一條 細縫。安森聽說有另一家公司在打柏氏合金的主意;這個消息令人不安,然而更值得擔憂的是,謠傳這家公司與東歐有關。如果謠言屬實,那麼柏氏已經生產一種特 輕又不易破壞的合金了。目前,這種合金只是一種謠傳而已,並沒有正式的宣佈;假若真的生產了什麼,柏山姆也將留為己用。不過,謠言仍然存在著。

  他不喜歡這樣。其他公司的任何行動都將迫使他立刻採取行動,也許就在他尚未準備就緒之前;如此將可能增加失敗的機率。馬克不想失敗,也痛恨失敗。不論做任何事,他都希望獲致大勝利。

  他又拾起文件翻閱,卻任思緒飄揚。那個女人,魏可蕾……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之外。安森認為她可能是個弱環,而馬克也有把握能毫不費力地使她迷上自己,就像其他的女人一樣。然而事與願違,她冷靜沈著,甚至過於自製。

  他又眯起眼睛。自長大以來,他的身邊總是環繞著女性。他欣賞女人、喜歡她們、渴望她們,而且隨時可以得到她們。可蕾是第一個以冷淡的表情注視他,然後 漠然轉身的女人,不禁使他惱怒。她長得不錯,但他有更多比她漂亮的女人。她對他無動於衷,舉止表情完全沒有迷眩的跡象。唯一特殊的地方是,她有一對天鵝絨 般的褐色大眼睛。

  其實,他不該如此分心,這是公事哪!他的目的是利用魅力採取需要的情報。他不能分神,必須專注於目前的任務,儘快獲得情報以採取行動。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37:54

第二章

  翌晨,刺耳的電話鈴聲使可蕾從夢中驚醒。她微微一笑,翻身拿起話筒。“哈囉,瑪汀。”她的聲音仍帶著濃濃的睡意。

  電話的另一端不作聲,然後傳來瑪汀爽朗的笑聲。“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就知道你今天早上一定會打電話來調查。不錯,我昨晚參加了薇姬的舞會。”

  “玩得還愉快嗎?”瑪汀關懷地問道。

  “我不是那種善於交際的人。”可蕾坐起來,拿一個枕頭枕在背後;她並沒有直接回答瑪汀的話。她不提邂逅畢馬克一事,也不提他們的晚餐之約。瑪汀會問一 大堆問題,將根本毫不重要的小事加以渲染擴大。可蕾不希望今晚的餐約是一段羅曼史的開始,馬克可以得到任何他所選擇的女人,所以在遇到最好的人選之前,他 是不可能從一而終的。這只不過是個飯局而已。

  瑪汀歎口氣,她知道可蕾的個性:固執、不輕易吐露心事;一再追問也無法探出任何口風。於是她轉變話題,提及她那八歲兒子的有趣瑣事。

  掛上電話後,她躺在枕頭上,心有所思地凝望著天花板。她的思緒飛向畢馬克,他的五官在她心中鮮活躍動;她看到他的眼睛,明亮的藍綠神采,然而藍綠的色 調卻不斷在變化。有時候偏綠,有時候轉藍。有兩次,他眼中的某種神韻令她心驚:她仿佛看見海中的一塊陰影,而陰影卻暫態消失無蹤,只留下洶湧迴旋的湛藍色 海水,讓旁觀者驚覺到大海的危險性。也許在他那對深潭底下亦藏著不可知的危險。

  他有驚人的克制力,可蕾知道這點。她不禁遐想:一旦他那冷靜的克制力崩潰,激情在眼眸深處燃燒時,那對藍綠色的眸子會閃耀著什麼樣的神采呢?繾綣中的他,會是什麼模樣?

  可蕾坐起來,將心中令人不安的影像拂去。今天是星期六,她有很多家事要做。由於睡晚了,所以必須趕快將例行的雜事做好,好留下充裕的時間梳理髮型、修 指甲。她的心情紛擾不休,全為了一個有著藍綠色眼睛和陽光般金髮的男子,這種不尋常的反應不由得使她提高警覺。她必須隨時留意著,留意她自己,而不是提防 馬克。弱點是她,當初這個弱點讓她相信傑夫深愛她,因為那是她想要相信的。傑夫並沒有欺騙她,是她欺騙了自己。她決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即使如此,自尊心仍要求她必須以最美的裝扮與馬克約會。她的五官精巧,有著高頰骨和一張柔軟、溫潤的唇;腮紅為頰骨添上色澤,唇膏為她的唇增添魅力。 黑色的眼線及眼影使那對深色眸子更充滿著神秘的味道;金髮高高綰起,任些許鬈曲的髮絲自太陽穴旁垂散下來。戴上珍珠耳環後,她注視著鏡中的自己;這種髮型 很適合她,可將整個清秀的五官輪廓清楚地烘托出來。但是她看起來卻是神情嚴肅,彷若眼眸中隱含若干秘密似的。

  八點整,門鈴聲準時響起,此時的她早已整裝完畢,正不安地等候著。“請進。在臨走前,要不要喝杯咖啡?”她的聲音平靜溫文。儘管她想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卻仍不自覺地往旁退縮;她已忘了他的高度,只覺自己在相形之下顯得矮小極了。

  他一臉粲然地向她伸出手。“謝謝,不過我們沒有時間了。該走了嗎?”他那只伸出的手穩定且毫無威脅的意味,但這個姿勢卻像是一個命令。可蕾知道他一定注意到她的退縮,正要求她回來。他要她步入他伸手可及的範圍內。

  她不能。她走回屋內取皮包和外套,待轉過身,發現自己正凝視著他的胸膛,她知道他並不甘休。可蕾頓時覺得手足無措。

  他接過外套為她穿上。“讓我來。”從容溫和的口氣不禁使可蕾懷疑自己是否太多慮了,那只伸出的手只是一個禮貌的姿勢而已,並非表示一種微妙的命令。也許如果她經常交際,就不會如此小心翼翼、胡亂猜忌了。

  她讓他幫自己穿上外套,讓他輕輕撫平領口。“你好漂亮,可蕾,像一件維多利亞時期的寶石浮雕。”

  “謝謝你。”她低聲說,心中的疑慮已然祛除。她突然明白,他一定感覺到她的不安,於是以極盡優雅謙恭的態度使她安心、自在;奇怪的是,此法居然奏效。他讓人覺得值得信賴。

  他開著一部黑色賓士轎車,更給人高雅端莊的印象;身穿剪裁合宜的灰色西裝,保守得像個銀行家。這些全然不是花花公子的偏好。花花公子喜花俏、追求時髦、新鮮、刺激,而他的品味卻完全不同。

  他的一舉一動逐漸使可蕾定下心來。他輕鬆地和她話家常,不帶譏刺,沒有雙關語,更不追問個人的隱私。他所選擇的這家餐廳非常安靜,但決不隱密。

  “你是從事哪一方面的工作?”他隨意問道,拿起一隻大蝦往嘴裏送。可蕾注視著他那雪白整齊的牙齒大口咬下粉紅的蝦肉,不由得心跳加速。他實在太帥了,令人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秘書。”

  “在一家大公司裏?”

  “不是。柏氏合金的規模不大,但發展得很快,我們有樂觀的前景。我是為主要的股東兼創立人柏山姆工作。”

  “你喜歡這份工作嗎?很多人不喜歡秘書工作;最好能升任經理。可以有自己的秘書。”

  “總得有人當秘書呀!”可蕾微笑著說。“我既沒有才幹,也沒有野心擔任經理一職。你在什麼公司服務?你會長久待在郝斯頓嗎?”

  “我可能只待幾個月,我正在調查某些投資財產。”

  “房地產?”可蕾問。“你是個投機商人?”

  “沒有那麼時髦。基本上,我是做一些研究而已。”

  “你怎麼會從英國移民到德州?”

  他聳聳肩。“這裏的工作機會較多。”馬克打量著她那張光滑美麗的臉孔,心想:當愛情燃亮那對褐色眸子時,又會是一副什麼樣的神態?她現在已完全放鬆 了,但是在她的表情中依然沒有他所期望的反應,不禁使他既懊惱又迷惑。只要他繼續談論與個人隱私無關的話題,不表現出對她感興趣的舉動,她就泰然自若;然 而一旦他稍稍展開攻勢,她就像縮頭烏龜般將自己隱藏起來。仿佛她不希望別人迷上她,或甚至與她談情說愛似的,這點使他甚覺不悅。

  “昨晚,”他突然說。“那是個圈套,是不是?為什麼呢?”

  可蕾猝然抬起頭,話題的轉變使她有點不安,褐色的眼睛毫無表情。“是的,那是故意設計的圈套,但是並沒有使她得逞。這件事並不重要。”

  “我不這麼認為。”他說。“雖然你外表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內心一團紊亂。她為什麼要安排這一幕?”

  她凝視著他,依然帶著那種空洞的眼神,仿佛心中已築起一道牆。一會兒後,他明白她並不打算告訴他,不禁怒從中來,想緊緊咬住牙根。她為什麼要表現出這 種該死的冷淡態度?若如此下去,他永遠也無法得到他所需要的答案!他真希望這件該死的任務早日結束,一旦沒有公事從中阻礙,他就可以專心追求可蕾了。他相 信,只要自己將全副精力傾注在她身上,一定能夠跨越那些障礙得到她。他一向都能擁有他想要的女人,可蕾沒有理由是他的第一個失敗。在他的經驗裏,她可能是 最具挑戰性的女人,這個念頭不由得使他的興趣大增。

  她不但漂亮,應變的能力也令人激賞。昨晚的舞會上,她在處理與前夫相晤一幕時所表現的勇氣和尊嚴,真叫他訝然。有多少女人在那種情況下會依然保持翩翩的風度?他靜靜地望著她,知道自己想要她。

  但他也知道,在得到她之前,自己首先得通過那些該死的障礙。

  “跟我說話呀!”他柔聲說。“不要像其他人一樣看待我。”

  可蕾愕然瞪著他。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其他人是怎麼看待他的?“我不懂你的意思。”最後她喃喃地說。

  他的眼眸呈現綠色的光采。“我的臉孔使我成為一個靶子,一個被釘在臥室牆上的性感紀念品;當然,這只是比喻的說法。大部份的女人對我並不感興趣,她們 的興趣在我的肉體。我喜歡女人,不錯;因為我是個健康的男人。但是我也喜歡聊天、音樂和書,我寧願別人以‘人’看待我,而不是一個溫暖的肉體而已。”

  可蕾愣住了。“可是我不是——就是說,我並沒有追求你呀!”她結結巴巴地說。

  “不錯,你正好相反。你看我一眼,就決定我一定是個花花公子,任自己被當成每一個女人床上的活生生的裝飾品。”

  她心中一驚,這正是她最初的想法,此刻她不禁為自己感到羞恥。可蕾非常敏感,由於她很容易受傷害,所以總是小心翼翼地不使自己去傷害別人。想到自己隨 意就斷定這個人中看不中用,不由得令她驚駭。她之所以想與他保持距離,是另有原因的。但他並不知道。對他來說,她根本不瞭解他,卻斷言他膚淺、荒淫。他很 生氣,他有這個權利。

  “對不起!”她以誠摯的口吻輕聲向他道歉。“不錯,我的確誤認為你是個花花公子。不過,我知道我們是不同的典型,這點也是真的。”

  他煩身向前,眼睛眯成細縫。“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各是什麼樣的典型?”

  可蕾垂下雙眼,不敢迎向那道洞察的目光。

  “可蕾。”他鼓動她回答。

  她終於抬起頭,仍然是一副平靜的表情,不過她的眼睛透露出一絲軟弱。“你比我更老練、世故;當然,也比我漂亮許多。我相信有很多女人猛烈追求你。不過反過來說,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女人。我真的不想成為你的下一個目標。”

  他一點也不喜歡她的回答。他的面部肌肉不動,然而那抹不悅的神情使她感到一陣寒冷。

  “那你為什麼要跟我出來?是你允許自己被說服的。”

  “我很寂寞。”她說,然後又把眼光調開。

  服務生適時送來他們的晚餐,使馬克得以有機會控制住心中的怒火。他媽的!她只因為寂寞才接受了他的邀約?他不知道自己的自尊是否受得了這種打擊。

  服務生離去後,他的手橫過桌面捉住她的手。她很自然地想縮回,卻被他緊緊握住。“你不是一個目標。”他簡明地說。“你是我遇見且喜歡的人,是一個不在 意我的肉體的人。你以為我不會寂寞嗎?我真心希望能夠與你交談,我想要一個朋友。性只不過是每當我衝動時就能得到滿足的東西。”

  紅暈飛上她的臉頰,仿佛覺得難為情似的。不過眼神中卻突然閃過一絲光采。他捕捉到這刹那的神韻,發覺躍動的眼神使她更添嬌豔。“是嗎?”她睨著他。

  幾秒鐘之前,他被她的話和表情激怒著;但此時,他發覺自己完全被她揶揄的表情迷惑住了。他用大拇指輕捏她的手指,心不在焉地享受那種柔軟的感覺。“女士們變得愈來愈大膽了。每次初遇一個女人,五分鐘後就發覺她的手已經在我的褲子裏了。”

  她笑了笑,使他有一種窩心的感覺。他終於有所進展了!事情就是這樣;她寂寞,非常渴望一個朋友,但卻排斥任何浪漫或誘惑的舉動。她想要朋友,不要情人。馬克不贊成她的選擇,但目前非得順應她的原則不可,否則可能將她嚇跑。

  “我們可以做朋友嗎?”他輕聲問,決定克制自己的行動。可蕾不像其他他曾一心追求的女人,她更溫柔、更敏感,眼睛中像是隱藏著許多神秘的夢想。

  可蕾依然保持笑意。朋友?與如此昂揚英俊的男子做朋友,可能嗎?而且,他為什麼想跟她為友呢?她只不過是個平凡的人,而他卻非常特殊。也許他真的很寂寞,可蕾瞭解這種感受。

  “明天你可以幫我找房子。”他提議道,將她從沉思中拉回來。“在飯店住了一個星期,我快受不了了。”

  他的語氣顯得暴躁、不耐煩,可蕾不禁莞爾。“我很樂意陪你一道去。你打算找什麼樣的房子?住什麼地方?”

  “我對郝斯頓完全不熟,一切看你囉!”

  “明天買份報紙,把你最喜歡的房子圈起來,我們再開車去看看。你想什麼時候出發?”

  “看你的方便;畢竟,我一切任你擺佈。”

  她懷疑他會任人擺佈,不過,一種輕快、愉悅的感覺漲滿她的心胸。此刻他的眼睛是一抹溫熱明亮的湛藍,動人的笑靨足以令雕像為之側目。她已然抗拒不了他的魅力,不過她突然不再為此擔憂了。

  他們愉快地享用桌上的佳餚,可蕾不禁想多瞭解他。“你的家人多不多?”她問。

  “似乎有好幾百人呢!”他快活地說。“叔叔、伯伯、堂兄弟姊妹一大堆。在我自己的家裏,有一個哥哥、三個妹妹,還有八個侄子、侄女和甥子女。我父親已經去世,由母親管理我們。你家也是個大家庭嗎?”

  “不!並不是。只有我爸媽、姊姊瑪汀和她的家人。一些表親各住在其他州,但並不常來往。”

  “大家庭有它的好處,不過有時候像個動物園一樣。假日的時候更是一片混亂。”

  “你每個假日都回家嗎?”

  他聳聳肩。“有時候抽不出空,但在大禮拜時往往會回去看看。”

  聽起來好像只需要花半個鐘頭的車程似的,殊不知卻是一趟橫越大西洋的飛行!輕鬆的語氣使可蕾驚訝不已。

  “可蕾!啊,畢先生!真高興在這裏碰到你們!”

  馬克禮貌地站起來,可蕾回頭看看說話者。是艾莉芙,何家的朋友。莉芙為人爽快,她們曾是很熟的朋友,但自從可蕾離婚後,幾乎完全失去了聯絡。

  “你記得我嗎?畢先生。昨晚我們在薇姬的舞會上見過。”莉芙說。

  “當然記得。要不要一起坐?”他指著一個空位。但莉芙搖搖頭。

  “謝謝你,我要趕時間。對了,我下個星期六要舉辦個晚宴,想邀請你們參加。實際上,是先在我家吃晚餐,然後再到威榭爾飯店跳舞。請你們務必賞光。在薇姬的舞會上,我看到你們跳得很好。”

  馬克望望可蕾。“可蕾?”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莉芙以為他們是情侶,事實上並不是。若馬克想參加的話,他也許寧願帶別人去。

  “這純粹是朋友的聚會。”莉芙笑著說。“你已經把自己隱藏好久了,可蕾。”

  可蕾不喜歡聽到這種說詞,仿佛她自離婚後,就將自己埋入深切的哀痛中似的;實際上並不如此。她一臉僵硬,想開口拒絕。

  馬克按住她的手。“謝謝你,我們一定參加。”

  “噢,太好了。我們七點鐘開始,可蕾知道地方。那麼,下星期六再見囉!”

  馬克重回座位,兩人沉默片刻。“我擅自主張替你答應她的邀請,你不高興了?”他問,強迫她看他。

  “沒有啊!我只是不太想去。”

  “為什麼不想去?”他探問道。

  “我不再屬於她的社交圈了。”可蕾垂眼望著桌面。

  “你是害怕又碰到你的前夫?”

  “我實在不想跟他以及他太太應酬哪!”

  “你並不需要跟他們應酬呀!”他堅持道。“如果他們也在那裏,你只要不理睬就行了。離婚應不致使你們成為敵對狀態。”

  “我並沒有敵視傑夫。”可蕾否認。“問題不在這裏。”

  “那麼問題是什麼?我很想帶你去參加晚宴,然後陪你跳舞。我想我們會玩得很愉快的,是不是?”

  “我霸佔了你的時間——”

  “沒有。”他輕輕打斷她的話。“是我佔用了你的時間,我喜歡和你在一起。我承認我很自私,但和你在一起使我覺得快活,我喜歡快活。”

  可蕾讓步了。她知道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應該儘量遠離他。但她卻無法做到。她想和他在一起,看著他,和他聊天,甚至只是當做朋友而已;這種強烈的渴望幾乎令她無法控制。

  他笑盈盈地伸出雙手。“跳支舞吧!我們都忽略了美妙的音樂。”

  可蕾這才注意到有一支樂隊正演奏著悠美的舞曲,而舞池中也擠滿了對對儷影。他領她到舞池,將她擁入臂彎。他的身材修長,不過,她的高跟鞋使她達到頗舒 適的高度,恰恰可以把頭倚靠在他的顎下。他知道擁抱女人的方法,不能緊得令她無法動彈,也不能鬆得使她跟不上他的舞步。可蕾愉快地輕輕歎口氣,她記不得自 己多久沒有享受過如此美妙的夜晚了。

  他的臂彎令人覺得溫馨,溫馨得使她沒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許多。她真覺暢快極了,他們歡笑、暢談、跳舞,她真不願今夜結束。

  到了落幕時分,他陪她走到她公寓的門口,替她開門,然後將鑰匙交還給她。“晚安。”他的語氣異常輕柔。

  她抬頭對他一笑。“晚安。我今晚非常愉快,謝謝你。”

  他也微微一笑。“應該謝謝你才是。我正期待明天的到來。再見啦!好好睡。”他俯身在她的頰上輕輕印個吻,他的唇溫暖又堅硬。這個吻完全像兄長一般,沒有一絲激情的意味。他笑眼看著她,隨即轉身離去。

  可蕾鎖上門,笑意依然掛在她的唇上。她喜歡他,真的喜歡他!他睿智、幽默、見聞廣泛、易於相處。他對她完全是一派紳士風度;畢竟,如他所說,他可以隨時得到性,所以,她對他來說也許是個改變。

  在他們跳舞時,可蕾注意到其他女人的目光都追隨著他,多半是不自覺的。有些女人大膽地直視他,甚至一臉渴望的表情;連那些從來不想離開自己伴侶的女人,也忍不住要多瞧他幾眼。他瀟灑的外表像天然磁鐵般吸引住每一個人的目光。

  即使是她自己——疲憊地躺在床上,仍能看到他的臉。她回憶他的各種表情,從生氣到幽默,以及之間的些微差異。他生氣的時候,眼眸是綠色的;沉思的時候是藍色;微笑或揶揄的時候,是一泓明亮的湛藍。

  她的頰上有一種溫暖的刺痛感,她伸手撫摸他吻過的地方,心中不禁產生一股強烈的好奇和遺憾的感覺。如果他吻她的唇,會是怎麼樣的扣人心弦啊!思及此,她的心頓時怦跳不已,雙唇不自覺地微微張開。她真想嘗嘗他的味道!

  她翻個身,將遐思摒出腦海。激情是件危險的東西,它會使理智的人突然陷入不可思議的瘋狂中。激情意味著失控,而失控則終將導致可怕的軟弱地步。她承認 自己經常覺得孤寂,但孤寂總比讓自己飽受毀滅性的痛楚好。她不敢讓別人太接近她,因為她可能完全不符合別人的期望,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忍受被拒絕的痛苦。

  朋友遠比情人安全。朋友不必下賭注,而情人則牽系著心靈的受創或滿足,以自己的一生為賭注。

  總之,馬克需要的是友誼。如果她把自己投向他,他可能會嫌惡地轉身離去。他不要激情,而她害怕激情。為他害相思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38:01

第三章

  次日早晨,待她拿起話筒聽到他的聲音時,她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地期待再見到他。她閉著眼睛,靜聽他那從容低沉的聲音,心中充滿狂喜。“早安,可蕾。我這才想起來我們沒有約好接你的時間。你什麼時候方便?”

  “我想中午吧!你在報上找到中意的房子嗎?”

  “我圈了三、四個。那就中午見了。”

  僅僅他的聲音就能影響她,可蕾不禁為這件事實感到忐忑不安。她不想去想他,也不想期盼再見到他。他只是朋友而已!

  然而當她梳妝時,卻發覺自己比往常更注意她的髮型和臉上的妝。“女為悅已者容”,她心神甚覺苦惱。她只是和一個朋友共度今天,幫他找房子呀!如果馬克使她的心跳加速,她必須裝作不知,並且決不能讓他看出端倪。

  內心的叮囑是一回事,約束自己在開門迎他時不要流露過於熱情的容顏又是另一回事。她見過他的西裝打扮,認為再也沒有任何服裝可以使他更瀟灑;然而眼前 身著便裝的他,煞是令人為之屏息。剪裁合身的卡其長褲,顯露了瘦削的臀部和腹部。翡翠綠的圓領衫襯托出男性的臂膀和軀幹,使眸中綠色的神采更見鮮明。那對 眼睛含笑地望著她,她的心中有某種感覺在竄動。

  “我好了。”她說,一面拾起淡黃色的遮陽帽。他把手放在她的裸臂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抓著她的手肘。這只是個禮貌的姿勢,可蕾卻為之心神不定。自衛的直覺告訴她要遠離他,但那只是個微弱的聲音,他的觸摸所產生的溫暖感覺很輕易就將它淹沒。

  他為她開車門,當她坐定,他俯下身替她將裙擺拉平;又是一個讓她怦然的禮貌姿勢。幸好他對她不存一絲浪漫的念頭!僅僅只是表示禮貌的舉止,就讓她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如果他有意追求她,又會是如何呢?一股無助的恐懼感立刻襲上她的心頭。

  馬克把報紙遞給她,指著第一個圈起來的廣告。“這個似乎很合適。你對這地區熟不熟?”

  可蕾研究他的選擇。“你確定要去看這些房子?”她懷疑地說。“都相當貴呢!”

  他笑眼望她,可蕾突然覺得兩頰發燙。如果她曾細想過,就該明白他根本不必為錢發愁。他的服裝都是定制的,昂貴的飾物從義大利皮鞋到瑞士名表,再加上不凡的風度與氣態,在在顯示他的生活相當優裕。她竟為他擔心,真傻呵!

  “如果我必須經常出差旅行,付薪水的人當然要讓我過得舒服。”他的聲音中帶著一抹輕笑。“我需要個人的小天地,不過也要有足夠的空間,以便在需要時可以款待客人。而且,這房子必需設備齊全,因為我拒絕載著傢俱旅行。”

  她向他指示第一幢房子的方位,兩頰的紅暈依然未消。不過馬克並沒有讓她縮入她的硬殼中。他自在地與她閒聊,不讓尷尬的沉默降臨在他們之間。他不時提出 一些小問題,強迫她回答;漸漸地,她的臉上又恢復自然爽朗的笑靨。他細細觀察她,打量她的反應。如果他使她踡縮在空洞無情的障礙之後,他可真該死呢!他必 須教她信賴他,放鬆心情與他為伴,否則他將永遠無法從她那裏得到任何情報。這項該死的接收計畫使他不悅。沒有它從中阻礙,他就可以全力追求可蕾,去探索她 的內心世界了。

  他所圈選的第一個住址,是一幢分戶租售的公寓大廈,外表單調,面街而立。這幢新廈價錢昂貴,但看起來不過是聳立在德州土地上的磚造物罷了。可蕾望望馬 克,無法想像他住在這裏的情景。他約略看了看,兩道貴族式的眉毛往上一揚。“算了吧!”他輕聲說,隨即倒車離去。

  可蕾因自己對他的估量無誤而在內心沾沾自喜,她拿起報紙,研究其他的住址。郝斯頓的變化急遽,她不知道兩個住址的方位,只曉得另外一個。“我想,你會比較喜歡下一個。那是較舊的建築,不過很隱密。”

  她又說對了。當他看到這幢建築時,眼中閃著喜悅的神采。入口是一扇鍛鐵制的大門,院中有磚砌的天井,還有一處地下停車場。馬克把車停在接待中心前,繞 過車頭為可蕾開門。他的手按著她的後腰,引領她往接待中心走去。可蕾絲毫沒有閃開的念頭,她已逐漸習慣他的碰觸。

  即使一襲便裝,馬克的帥氣立即引起接待員的注意。這個人熱心地帶領他們參觀房子,口沫橫飛地介紹充滿古典風味的橡木條鑲花地板,以及拱形的天花板。窗戶又高又寬,傾入滿室的陽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房間相當窄小。馬克禮貌地向接待員致謝。

  當他們再度回到車內,可蕾隨口說道:“你很講求舒適,是不是?”

  他哈哈大笑。“我喜歡舒服的東西,不錯。我最討厭住飯店,有一種被束縛的感覺。我像不像是被寵壞了?”

  她凝視著他。燦爛的陽光照在他的金髮上,使他的頭像是框在一個鍍金的光圈中。他一臉粲然,明亮的眼睛閃爍著。可蕾隱約覺得他似乎承襲有貴族的血統,他 的祖先賦予他結實優雅的身軀和太陽神般的臉孔。她相信他是被寵壞了,也許自他呱呱墜地那一刻起,女人們便忙著滿足他的所有要求。

  他伸手握住她。“你在想什麼?你的眼睛盯著我出神。”

  “我在想,你真的是被寵壞了,不過人還不壞。”

  他仰頭大笑。“你不怕這種過度的恭維又會把我寵壞嗎?”

  “不怕。”她沈靜地說,一種窩心的快樂又溢滿她的心胸。她讓她的手靜躺在他的掌中,這樣的接觸令她心暖。

  “趁著我還有一顆健康的自尊心,快快指點下一個地點吧!”

  第三幢房子是由一位藝術家轉租,他此刻正在希臘度假。房子的裝潢很高雅,從門口的黑色石板瓦,到粉紅色的牆,在在顯示典雅的味道。房間很大,寬廣的客 廳足以容納可蕾的整個住處。馬克檢視所有的房間,可蕾知道他很滿意。他的品味很高級,但決不前衛。這幢幾近奢華的建築正符合他的心意。

  “我要這房子。”他打斷經紀人的話。“現在可以簽合約了嗎?”

  合約早已準備好,只差保證人的問題待解決。馬克捏捏可蕾的肩膀,親切地對她笑笑。“趁著我處理這件事情時,你去看看還有沒有需要添購的東西好嗎?”

  “好哇!”她答應道,心裏明白自己正在寵他。馬克隨經紀人到辦公室去,可蕾留在屋內列出他所需要的東西。

  她不禁被他所認為理所當然的奢華感到困惑。她自小生長在中上家庭,習慣於某種限度的奢侈;她曾經與一名富家子弟結婚四年,生活在榮華富貴之中,但她依 然能夠毫無困難地移居到僅稱得上安適的小公寓裏。她拒收贍養費,不想與何家有任何金錢上的關聯。她找到一份工作,開始量入為出地過日子,從不眷戀往日優裕 的生活。馬克的收入顯然遠多於她,自然可以追求貴族式的奢華。

  過一陣子後,他發現她站在臥室的中央,鞋子脫在房門口,著絲襪的腳陷在淺灰而略帶紫紅色的厚地毯中。她兩眼圓睜,夢幻的神采又回到瞳孔裏。他知道她沒 有察覺他的出現。她靜靜地站著,整個人陷入沉思中,嘴角卻帶著一抹淺淺的笑容。他停下來凝望她,會是什麼樣的夢境使她如此欣悅呢?做愛後的她,是否依舊是 這副滿足的神情?她曾為她的前夫或別的男人蓄著這樣的表情嗎?一股醋意突然啃噬他的心,在他口中留下一種苦澀的感覺。

  他走進房內,伸手碰觸她的手臂,決定將她從那些夢境中拉回來。“合約的事情解決了。你準備走了嗎?”

  她眨眨眼睛,夢幻頓時從她的眸中消失。“好了。我只是在欣賞這個房間。”

  他低頭望望她的光腳丫。“尤其這張地毯。”

  她微微一笑。“還有它的顏色,一切都配合得很調和適切。”

  這間臥室很大,採光良好。床上覆著一條厚厚的深粉紅色尼龍被,一隻擺置在屋角的瓷瓶也帶著同樣的色澤。這張床相當大,上面堆滿了枕頭,很適合一個高大 的男人仰臥其間;當然啦,它也足以容下兩個人。他看看床,又看看可蕾。她正彎腰穿鞋。在這件任務結束之前,他一定會將她帶上這張床,他向自己保證。

  她把列出的清單遞給他。他很快地看過,然後折起來放在口袋裏。“事情順利地解決了。怎樣?要不要提前吃晚餐?”

  她想邀他到她的住處共進晚餐,但仍猶豫不決。她以前從來不曾邀請男人到她的公寓用餐,那是她的私人天地,她不願讓別人分享。但是她也不想讓今天就這麼 結束,她發覺自己並不介意他出現在她的家裏。“何不回到我住的地方?”她略顯緊張地提議。“我來做晚餐。你喜歡橘汁燉雞嗎?”

  “我喜歡食物。”他說,一面看著她,一面為她明顯的焦慮感到納悶。為他做頓晚餐是一項嚴酷的考驗嗎?以她的社交經驗來說,這應該不是件難事才是。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瞭解她的心思。

  他們一抵達她的住處,電話鈴聲就響起。

  “可蕾,有一個好消息!”電話那頭傳來母親興奮的叫嚷聲。“邁可和雪麗路過德州,他們將在家裏停留一個晚上,我們打算舉辦個家庭聚餐。你多久能到?”

  邁可是可蕾的表哥,住在密西根州,雪麗是他妻子。可蕾很喜歡他倆,可是她已經邀請馬克吃晚餐了。儘管母親認為她理當拋下雜事儘快前來,但她就是不能拋下他不顧。“媽,我剛剛要做晚餐——”

  “正巧免做了!瑪汀和史迪已經來了;我剛才撥電話來過,但是你不在。”

  可蕾深深吸口氣。她實在不想告訴母親她要宴客,因為她不曾如此。“我有客人,沒辦法過去——”

  “客人?我認識的嗎?”

  “不認識。我邀請他吃晚餐——”

  母性的好奇立刻自母親心中升起。“誰呀?”

  “一個朋友。”可蕾說,試圖避開任何更進一步的問話。不過她知道並沒有用。她抬頭迎向馬克的笑臉,看到那對藍綠的眸子閃爍著。他示意有話要說,可蕾於是在母親尚未來得及提出一連串的問題之前,打斷了她的攻勢。“等一下,媽。我很快回來。”

  她用手覆住話筒。“我表哥從密西根來,只在這裏過一夜,所以媽媽要我回去聚一聚。”她解釋說。

  “而你卻已經先邀請我了。”他替她說完,一面走向她,從她的手中接過話筒。“我有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

  “魏太太,”他對著話筒說。“我叫畢馬克。我可以提供一個解決方法,邀請自己去參加你們的聚會嗎?可蕾真的很想看看她的表哥,但是她的身邊有一個我,她不好意思取消邀約。按理說,我應該知趣告退,可是我已經餓得不顧這些禮節了。”

  可蕾閉起眼睛,她不必聽下一段對話,就知道母親已經完全被馬克那副低沉溫文的嗓音融化了。她心中一面覺得有趣,但又害怕自己即將帶馬克去見她的家人;這一切顯然太匆促了。

  “謝謝你可憐我。”馬克拉長語調緩緩地說。“我和可蕾很快就趕過去。”他掛上電話。可蕾睜開眼,發現他正專注地望著自己,仿佛正在思索她不願帶他回去的原因。

  “別這麼一副害怕的樣子。”他向她眨眨眼。“也許我沒有穿上最好的服裝,不過我會儘量表現良好。”

  當她轉過身時,眼中仍存有一絲恐懼的神情。“對不起!我進去換件衣服——”

  “不必了。”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逃逸。“你已經很好看了。你不需要換衣服、梳頭發,也不需要補妝。等待只會使你更加緊張不安。”他思索地凝視 著她,突然有一股想保護她的衝動。她有一種悽楚的神韻使他想擁她入懷、保護她。然而一念及自己對她並非完全坦誠,心中不禁一緊。如果她發現他的真正身分, 事情會有怎樣的變化呢?她會離開他,柔和的眸子再度轉為冰冷、疏淡嗎?想到此,一股寒意爬上他的背脊,他知道自己決不能讓它發生。

  他的眼光令可蕾覺得不自在。他看得太多了,往往讀出她的心思。想到自己如此抗拒不了他的魅力,心中直覺驚駭。所以當他依然挽著她的手臂,領她回到車上 時,她本能地又縮入一道安靜、沈著的空白壁壘之後,完全無視於他的觸摸。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焦慮與痛苦,她突然害怕馬克會一眼愛上瑪汀,整個下午 會以充滿愛意的目光追隨著她。在可蕾的眼中,姊姊瑪汀有如天使的化身,溫柔婉約、高雅端莊;相形之下,可蕾總覺得自己差勁透了。她知道馬克一定會很痛苦, 因為瑪汀不會理睬他;瑪汀深愛著她的先生史迪,心中無法容納另一個男人。即使如此,可蕾知道自己仍無法忍受馬克拿她與瑪汀比較。

  可蕾指示方向,馬克很快就駛入她父母家的車道上。她茫然注視著這幢寬敞的都鐸式房子——她生長的地方——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即將到來的那一幕。大人們一 定都圍坐在後院那棵大栗樹下,孩子們則在草地上奔跑追逐,而父親一定正守候著在鐵架上慢慢熏烤的牛排和牛肉煎餅。可蕾必須鼓足勇氣,越過草坪朝他們走去。 她知道每一個人都會貪婪地盯著走在她身旁的這位英俊男士,懷疑他為什麼會和一個平庸如她的女人在一起。噢,老天!她會受不了。

  馬克替她開車門。後院傳來孩子們的笑鬧聲,他含笑望著她。“聽起來像家的感覺,我家也常常充滿這些追逐嬉鬧的聲音。可以進去了吧?”

  他的手按在她的背後,此刻她意識到一股溫熱的感覺,因為他的手指正停放在她裸露的肩胛骨上。當他們穿過大門,遙遙望見她的家人時,他的拇指輕輕搓揉著 她的背脊,這個小動作頓時使她滿腹的憂懼化為無形。她抗拒不了這股突如其來的激動,只覺胸脯一陣發漲,乳暈緊緊硬挺。僅是小小的撫摸,竟使她完全失去控 制!

  隨後他們被家人圍繞著,可蕾聽到自己機械地為他們介紹。母親粲然地向馬克微笑,父親熱情地歡迎他的新客人。這時,孩子們紛紛湧上來親吻可蕾,她是他們 最喜歡的阿姨。瑪汀身穿白色的針織上衣和貼身短褲,別具一番迷人的韻味。她和雪麗兩人忙著拉開緊纏可蕾不放的孩子們,嘈嘈雜雜地忙亂一陣,總算一切就緒。 在整個過程中,可蕾知道馬克一直站在她的身畔,以最迷人的風度和笑容與她的家人侃侃而談。

  “你認識可蕾很久了?”母親含笑問。可蕾的神經為之一緊。她早該料到馬克將會遭到一番“審問”才是。這是她的錯;自從與傑夫離婚後,她多次婉拒家人的 好意,堅決不涉足社交場所。因此與一名男子成雙出現似乎有違她一貫的作風。除了小型的家庭聚會外,多年來她只參加那晚薇姬的舞會。她相信,母親和瑪汀必然 對馬克充滿好奇。

  他低垂眼瞼,仿佛有點昏昏欲睡。“不!不久。”他輕柔地說。可蕾瞥了母親一眼,看見她除了一臉笑意外,還帶著每個女人在乍見馬克時都自然流露的迷眩表情。可蕾頓時鬆了一口氣,不再為馬克擔心。她感覺出他非常自在,仿佛他知道自己會被質詢一般。

  “馬克初到郝斯頓,我正帶他到處看看。”她解釋。

  母親和瑪汀彼此交換一個愉悅的眼神,仿佛恭賀她們終於使可蕾走出象牙塔了。

  “你從事何種工作?畢先生。”可蕾的父親問,一面留意著烤肉架下的炭火。

  “投資和房地產。”

  “房地產?那是一種變化莫測的職業。”

  “在房地產上做投機生意確實是要冒很大的風險,不過我的工作性質不屬於這方面。”

  “過不久我們將搬到亞利桑那州,待一切安頓下來後,我打算開始准備考房地產執照。”雪麗插進來說。“這是一份很吸引人的工作,而且孩子們都進小學了, 我想要重回工作崗位。我曾經在密西根從事這方面工作,當時本打算考執照,但是兩個孩子要我等到他們長大一點才考。”

  瑪汀傾身向前,兩眼直視馬克,深藍色的眸子閃耀著。“你有小孩嗎?畢先生。”她親切地問。可蕾閉上眼睛,忍住想笑的衝動。她知道瑪汀是為了保護她,但所采的方式卻像是在挖掘畢馬克的所有資料。

  馬克仰頭哈哈大笑,深沉渾厚的聲音使可蕾睜開雙眼。“沒有小孩,也沒有太太,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所以我母親非常失望,認為我不孝,不給她添孫子。哦,對了,如果你願意的話,請叫我馬克就行了。”

  這之後,每一個人都深深被他迷住了。那爽朗不羈的笑聲、幽默詼諧的言談,使每一個人都相信他不會是玩弄可蕾的愛情騙子。可蕾常常覺得家人一定認為她很 呆蠢,無法照顧自己,她不明白他們為何對她存此觀點。她安靜地過日子,從不自惹麻煩,而且幾度沈著地處理妥工作上的各種危機,然而家人對這些似乎全不在 意。他們似乎認為可蕾“永遠需要被照顧”。

  馬克輕觸她的手臂,將她從沉思中拉回到暢談歡笑的人群,以一雙藍綠色的眸子溫柔地望著她。雖然他很快將手移開,繼續與周遭的人話家常,但她知道他的心時時刻刻都放在她身上。

  這真是一個意外的下午,使可蕾對馬克有了新的認識。他和她的家人相處甚為融洽,不過他並沒有拜倒在瑪汀的古典美下,可蕾不禁暗暗鬆口氣。他一直伴著 她,片刻不離。餐後,可蕾看著他與孩子們在草地上嬉戲,這個漂亮又文雅的男人似乎毫不在乎金髮一團鬆亂,也不理會長褲已然沾滿草根。落日餘暉傾灑在他的髮梢上,照映著眸中閃閃發亮的海藍神采。可蕾凝神望著他,只覺胸中溢滿無法言喻的溫馨感。

  當馬克送她回到住處時,可蕾依然沉醉在幸福的感覺中。“我喜歡你的家人。”馬克說,一面伴她走到門口。

  可蕾從沉思中清醒過來。“他們也喜歡你。我希望那些問題沒有使你難堪。”

  “一點也不。如果他們對你的幸福漠不關心,倒會讓我大感失望呢!他們非常愛你。”

  可蕾停在門口,任馬克接過鑰匙、打開門,伸手打開電燈。“他們總認為我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永遠需要別人照顧。”她對他嫣然一笑,不禁使馬克怦然心 動。他咬緊牙根,克制住想擁抱她,想把身體抵靠著她那柔軟曲線的衝動。“晚安。”他說,俯身在她的額頭印上一個吻。“明天可以見面嗎?”

  “又要見面?哦,我的意思是說,我以為你已經對我的相伴感到不耐煩了。”

  “才不呢!跟你在一起是一件令人舒暢的事。是不是你有別的計畫?”

  “沒有。”她急急說,突然深恐他不再邀她出遊。一天不見他,一定會使她倍覺淒清。

  “那麼,我們一道吃晚餐吧!”

  可蕾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又是晚餐?連續三天的晚餐?”

  “由我掌廚。畢竟那是我在新屋的第一餐呀!”

  “好哇!順便慶賀你的喬遷之喜。”她欣然接受邀請。

  “那麼我六點半來接你。”他輕觸她的臉頰,然後離去。可蕾鎖上門,頓時喉頭一緊,淚水盈眶。她已經愛上他了,愛上一個自稱只要友誼的男人。她真傻呵!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38:18

第四章

   可蕾一踏入辦公室,立刻就曉得山姆又在這裏過夜了。檔案櫃敞開著、燈依然亮著、一壺咖啡冷冷地放在爐上。她皺皺鼻頭,把壺裏的冷咖啡倒掉,換上一壺新鮮 的咖啡,扭開爐火,然後將一切收拾整齊。山姆辦公室的門關著,但她知道他不是躺在沙發上,就是趴在辦公桌上。每當他研究一種新的合金時,往往一連數夜不眠 不休。他的興趣在研究新金屬的發展,而不是處理經營公司的例行業務。即使如此,他還是一個很精明的商人,沒有一件事可以永遠逃離他的眼光。

  咖啡煮好後,她倒了一杯送進山姆的辦公室裏。他正趴在桌上熟睡,旁邊有一張塗滿數位和化學符號的紙片,五個咖啡杯各盛著殘餘的冷咖啡,也散置在桌上。 可蕾把熱騰騰的咖啡放在桌上,走到窗戶前拉開窗簾,瀉入一室的陽光。“山姆,醒來。快八點了。”

  他馬上醒過來,伸伸懶腰,搓搓臉,坐直在椅子上。他感激地拿起那杯熱咖啡,一口氣飲了半杯。“你說幾點了?”

  “八點。”

  “將近五個小時的睡眠。還不錯。”對他來說,五個鐘頭的睡眠是稍嫌奢侈了;他經常睡得更少。山姆是個謎一般的人物,不過她喜歡他,也對他絕對忠誠。他 的身材削瘦,臉上的皺紋道盡了五十二個歲月的滄桑。她懷疑他曾有過一段相當有趣的過去,但是他卻絕口不提。可蕾只知道他在十年前喪偶,至今仍懷念著妻子, 而毫無再娶的念頭。她的照片仍放在他的桌上,可蕾曾經看到山姆凝視著它,臉上痛苦和思念的表情令她不禁為之鼻酸。

  “你在研究新的東西嗎?”她指著那張紙片。

  “我想使這個新的合金具有更強韌的性能,可是到目前為止,我所做的卻使它更脆弱。我也還沒有研究出使它更輕的組合。”

  主要的挑戰就是要研究出一種強韌又質輕的金屬,因為金屬愈重,就需要更多的能量。合金一旦發展成功,就必須找出方法使能大量且廉價生產,以供工業上使 用。可蕾初接觸時,以為那只是例行職務,就像在任何鋼鐵製造廠工作一般。但不久她就發現自己的想法其實是錯的。安全性相當嚴密,而且研究工作也非常吸引 人。

  她酷愛她的工作,尤其是這天上午,因為它可以使她的心緒不再牽系著馬克,而得以有喘息的機會。自星期五晚上的邂逅以來,他就一直佔據著她的時間和思 維,即使是在睡夢中,他亦霸佔她的整個夢境。昨夜可蕾一夜輾轉難眠,躺在床上一再地告訴自己她不愛他,她不能愛他;但是背叛的心靈卻在腦海裏築起他的影 像,她的身體不住地蠕動,仿佛難耐烈火般的狂野。她不禁駭然。愛他是一件既魯莽又愚蠢的舉動,尤其是對一個追求寧靜生活的女人而言。況且,馬克打從一開始 即聲言他只想做朋友。如果他知曉她就和其他的女人一樣對他朝思暮想,會是多尷尬的事呀!再見吧,友誼;再見了,馬克。

  午後,山姆喚她進辦公室打幾封信件。他靠躺在椅背上,伸直手指把玩著,同時皺著眉頭由指縫間凝視著她。可蕾靜靜坐著。山姆並不是對她皺眉,他正陷入沉 思中,也許甚至對她視而不見。最後他站起來,舒展僵硬的肌肉。“這樣的日子讓我想起我的年紀。”他粗聲說,一面搓揉後腰。

  “在辦公桌上睡覺使你想起你的年紀。”可蕾更正道。他發出低沉的咕噥聲表示同意。

  “週末期間,我聽到了一些傳聞。”他走到窗口,往下望著他的實驗室屋頂。“雖沒有具體的事實,但我寧可信其有。某家外國機構似乎有意買下我們的股票。我不喜歡這樣,一點也不喜歡。”

  “是接收?”

  “也許是。但是在我們的股票方面並沒有出現積極的交易情形,價錢上也沒有很大的變化,所以這項謠傳可能只是空穴來風,毫無根據。不過,還有別的事情令 我不安。另一個謠言也正四處散播,是有關我目前正在研究的鈦合金。”憂慮的神情寫在那張緊繃的臉上。

  他們沉默地對望,心中都明白這句話的含意。山姆已經發展出一種在強度和輕度方面更見優良的合金,它的用途非常廣泛。不過山姆仍對製造的方法不甚滿意。 目前它還在實驗階段,有關它的發展尤其必須絕對保密。因需要關係,實驗室和生產部的工作同仁都知道這件事。但山姆是唯一握有全部資料的人。

  “這件事太敏感了。”可蕾最後說。“聯邦政府應該不會允許外國公司買下這個合金。”

  “我一直設法使公司能獨立經營。”山姆又望望窗外,沉思地說。“這項研究早該列為機密事件,只因為我一向是個不守成規的人,以致沒有及早付諸行動。我 以為我們只不過是個小機構,不會引人注意,而且我也不希望政府的安全單位時時來調閱這些機密檔。當時的想法真是錯了。”

  “你打算和政府聯繫?”

  他的手指插入灰色的頭髮裏。“他媽的,我討厭這麼做!我真不希望這些事情發生,令我分心。也許……”

  山姆確實是個磊落不羈、不受任何成規束縛,而又才華橫溢的怪人。可蕾注視著他,已然知曉他心中的決定。他會靜待觀察,他不會讓合金落入外人手裏,或供做不法的用途。但是他仍會一面秘密地繼續從事他的研究工作。

  “任何接收的企圖在此時可能不會成功。我們有一些價值高昂的資產,不過已多年不曾估價了。”

  “我會叫人重新估價一遍。”可蕾說,一面記下來。

  “叫他們趕快做,我希望它足以確保我們的安全。我只需要一些時間,好在移交之前結束我的這項研究。”他聳聳肩,一臉的倦容。“時間拖愈長愈好,不過我總有個預感,我們無法成功。他媽的,我不喜歡讓官方的無聊舉動把事情搞得更複雜!”

  “我想,那不是無聊的舉動,而是你不喜歡別人告訴你該怎麼做,不管是不是政府方面。”

  他對她蹙眉,隨後這副不豫之色化為苦笑,他接受了可蕾的諫言。她就欣賞山姆這點。他有看穿事實並坦然接受的能力,即使這件事實並非令他愉快。不管生活 加諸他什麼樣的風暴或打擊,他都能一一克服,並從中學習。他是個天才,將自己深鎖在充滿創造力的夢想中。山姆從來不是一個遵從朝九晚五、衣履光鮮的經理, 文書業務及會報引不起他的興趣。他的野心、他的生活,全在他的實驗室裏。

  儘管很多事情讓她分心,可蕾仍時時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使她愈來愈接近晚餐時間,下班的時間終於到了,她抓起皮包,帶著期待的心情衝回住處。她很快地沐浴、洗頭,當她正準備吹乾頭髮時,電話鈴聲猝然響起。

  “好哇,從實招來。”電話那端傳來瑪汀拖長的語調。“我想聽聽有關那個人的事情。”

  可蕾不作聲,雙眉微微一蹙。她對馬克知道多少?他有一個哥哥、三個妹妹,英國人,從事房地產工作。這些她的家人都已經知道了。她還知道他有奢華的品 味,穿著高尚,舉止儀態無懈可擊。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則是一片空白。她記得她向他問了不少問題,但奇怪的是,她竟記不得他的回答。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年歲。

  “他只是一個朋友而已。”最後她回答,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蒙娜麗莎也只是一幅畫像而已。”

  “在本質上來說,是的。我們之間除了友誼外,別無其他。”他甚至從來沒有吻過她,除了那些印在額上和頰上,不存絲毫性感的匆匆一啄外。不是他不知道如何親吻,而是他根本沒有興趣。

  “嗯,既然你這麼說,”瑪汀顯然不相信。“你還會跟他再見面嗎?”

  可蕾歎口氣。“是的,我待會兒還會跟他見面。”

  “啊哈!”

  “別對我‘啊哈’,我們是朋友。你看過他,所以我相信你不難想像他被追求的程度。他對那些事情感到厭倦,如此而已。他覺得和我在一起很自在,因為我沒有追求他;我不會去追求一份狂熱的戀情。”

  電話的那頭,瑪汀揚揚她那對富於表情的眉毛。她相信可蕾不會追求狂戀,但她可不相信畢馬克只因為覺得自在而和她妹妹在一起。哦,他可能習慣於被追求, 這點大概錯不了。然而當可蕾以單純無邪的眼神望著一個男人時,卻往往會引升他的追求本能。瑪汀太瞭解男人了,只消一眼,她就知道馬克是個十足的男性,比大 多數的男人更具掠奪性、更睿智。而且,他對可蕾有一股明顯燃燒的欲望。她不禁懷疑,像可蕾那麼敏惑的人,怎會看不出端倪?也許是可蕾太單純了,辨識不清那 股精力;雖然她曾經嫁給何傑夫。但總是有一段距離、一種幻境,將她與別人隔離開來。

  “如果你確定……”瑪汀不再追究。

  “我很確定,相信我。”

  最後她掛上電話,焦急地望望壁上的時鐘。已經快六點了。她匆匆吹乾頭髮,穿上灰棕色的亞麻長褲。上身套件寬鬆的藍色毛線衫。再望一眼時鐘,她知道自己已沒有時間在鏡前打量這身裝扮了;她還必須化妝。

  正當她拿起梳子做最後一次整裝時,門鈴響了。正好六點半。她拾起皮包。趕忙前去開門。

  “啊,你已經準備好了。”他說,並指著她的毛線衫。“你需要加件外套,雨勢逐漸增大,天氣有點冷了。”

  他倚在門框等候可蕾進去拿外套,斜紋軟呢夾克和金髮上沾滿了細細的小雨珠。當她重回他身邊,他友善地伸手攬住她的肩。

  “希望你已經饑腸轆轆了。我今天盡了最大的努力,相信會讓閣下滿意才是。”他的微笑邀請她分享他愉悅的心情,當他擁她緊靠自己修長的身材時,她亦心滿 意足地倚偎著他。與他如此貼近是一種磨人的快樂,她知道自己應該抵抗,但此刻她竟是無法抗拒那股扣人心弦的溫馨。她感覺到他的體熱、臂膀的力量,也聞到他 身上散發的乾爽味道。她闔眼片刻,蓬勃的情欲漲滿她的心胸;但隨即又將它摒開。別再胡思亂想!這一切只有更添痛苦而已。她註定是馬克的朋友,那只環住她肩 膀的手臂正說明了這點。

  “希望你喜歡海鮮。”當他們進入他的新居時,他說。橡木方桌上的金邊鏡子照出他取過她的外套、脫下自己的夾克,然後將它們掛在走廊的衣帽櫃裏。可蕾注視著鏡中的他,注意到即使是小小的瑣事,他的動作依然如此優雅。

  “這是郝斯頓,墨西哥灣就在我們的後門。不喜歡海鮮就表示沒有愛國心。”

  “尤其是小蝦?”

  “不錯,我特別喜愛小蝦。”她舔舔嘴唇,隨他進入狹小但非常現代化的廚房裏。空氣中彌漫著可口的芳香氣味。“我很難想像你在廚房裏忙進忙出的情形。”

  “我通常難得下廚,不過當我研究出某種食物的不同吃法時,我就會下廚試做。今天的主菜是炸蝦,保證香脆可口。桌子已經鋪好了,你可以幫我把這些都端過去嗎?”

  可蕾難以相信他今天早上才搬進這幢住宅,他似乎非常自在,而且屋內也沒有解開包裹的淩亂跡象。所有的東西都在所屬的位置上,仿佛它們早已在原位靜候著 他,而他只需要閑閑地跨步進來就行了。待他們在餐桌前坐定,馬克打開一瓶白酒,倒入兩個杯中。酒味清淡,是搭配炸蝦的好酒。他們輕鬆地用餐,可蕾的食量和 酒量比平日稍多。餐後,他們一面收拾碗盤,一面繼續啜酒。

  酒精已使她完全放鬆下來。忙完善後工作後,他們回到客廳。可蕾一坐下來,就覺得肌肉開始鬆懈,懶洋洋地猛打呵欠。她又喝了一口酒,馬克取過她手中的酒杯,放在咖啡桌上。

  “我想你已經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你會睡著的。”

  “不會,不過我真是累了。”她承認,把頭往後一仰。“今天可真忙碌啊!”

  “有什麼特別的事嗎?”他挨著她坐下,低垂的睫毛掩住他的眼睛。

  “可以這麼說。山姆——也就是柏先生,我的老闆——他聽到一個謠傳,有人打算接收我們的公司。”

  “哦?”雖是一副輕鬆自在的姿態,然而他的神經卻不由得一緊。“他是怎麼聽到的?”

  “山姆有很多供給消息的人,而且他具有驚人的直覺。最令他困擾的是,可能是由一家外國公司在背後操縱。”

  他不帶表情地把手伸到她身後,開始按摩她頸部和肩膀的肌肉,手指的運作使她輕輕發出舒服的“嗯哼”聲。“為什麼會令他特別困擾?”

  “因為山姆正在研究一種可能具有廣大影響力的合金,尤其在太空方面。”她喃喃地說,然後聽到自己的話回蕩在耳邊,頓時睜開眼睛。“我真不敢相信我對你說了。”她驚駭地說。

  “噓,別擔心,我不會宣揚的。”他安撫她,一面繼續為她按摩。“如果那種合金的生產對國家安全具有相當的重要性,為什麼不列為國家機密呢?那可以保護它,使它不致被外國公司接收。”

  “山姆是一個做事不守成規的人。他不喜歡規則、條例之類的玩意兒;而且他知道,一旦受政府的保護,則必會受到嚴格的監督,他也不喜歡如此。他想改良這 種合金,以自己的速度、在自己的規則下從事研究和實驗。如果這項謠傳屬實,他當然會與政府聯繫。他不會讓這個合金落入別的國家手裏。”

  史耐爾公司一直以小額價錢悄悄購買柏氏合金的股票。安森尚未準備採取行動,不過既然山姆也聽到有關外國公司有意接收的謠言,可見這項謠傳具有某種可靠 性,如此一來,史耐爾公司非提前採取行動不可。問題是,柏山姆此刻一定隨時留意股票方面的動靜,而且據可蕾說,他仍繼續他的研究工作。他不歡迎外國公司, 也不歡迎史耐爾的接收。柏氏合金公司是他的寶貝,而柏山姆也是個出了名的不好惹的人物。馬克在心裏暗想:送可蕾回去之後,要立刻聯絡安森。

  他把可蕾平放在沙發上,讓她整個人俯臥著。“你要幹什麼?”她睜大眼睛問。

  “只是要按摩你的背。”他說,聲音低沉又具有安撫的作用。他利用手的力量找出痙攣的糾結,屋內一片沉寂,只偶爾響起可蕾發出的輕歎聲。馬克注意到她的 眼皮又昏昏欲闔,鑿刻般的嘴唇不禁漾起一抹笑意。他低頭端詳她,但見金色的頭髮鋪散在沙發椅上,嘴唇柔軟又誘人,那對褐色的大眼睛安詳地閉著。她似乎真的 睡著了。他的一雙手在她苗條的背上顯得大極了,如果在她的背上張開手掌,伸展的手指可以到達她的胸側。他可以感覺到毛線衫及光滑肌膚底下的肋骨架。他想將 她喚醒,帶她上床,然後喚醒她的情欲。他想使她認識他,如此她就不會再以令人發狂的疏淡眼神看他了。但是還不行,時機未到。在他尚未得到那該死的情報之 前,他不能冒險將她嚇跑。不過屆時……屆時他將採取行動,讓魏可蕾嘗嘗躺在他床上的滋味。

  他凝望著她,兩手不禁微微顫抖,心想一旦她發現他的真正身分,會怎麼說。她一定會勃然大怒,他無法想像她不生氣,不過他想他可以對付她的怒氣。倒是她 可能受創這點,令他覺得良心不安。他根本無意傷害她。他想擁抱她,與她纏綿、疼她、愛她。他媽的!他無法忍受失去逐漸贏得的信任,無法忍受她將不再對他淺 淺地一笑。他不曾遇過可蕾這般的女人,溫和又遙不可及,他永遠不知道她的心思,不知道隱藏在那對褐眸裏面的夢境。馬克十分瞭解女人的情緒,唯獨可蕾令他困 惑;她的一顰一笑都被他視為珍寶一般,因為它可以使他更接近她那冷淡外表下的秘密。

  他含情看她。她真的累壞了;如果他不能帶她到他的床上去,那她必須躺在她自己的床上。他輕輕喚醒她。她困惑地眨眨眼睛,隨即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一抹紅暈立刻飛上臉頰。“對不起!”她帶著歉意急急站起來。“我不曉得自己睡著了。”

  “沒關係,你太累了。朋友是做什麼的?我讓你睡在沙發上,但我想,在你自己床上會更舒服點。”他們走到衣帽間,他替她取出外套。在送她回去的路上,他一逕不語;可蕾仍是一臉睡意,也無心尋話題。窗外細雨不斷,料峭的寒意使她緊縮在外套裏。

  和往常一樣,他替她開了門。“我明天再和你聯絡。”他說,伸手捧住她的下巴。

  “好的。”她輕聲同意,感覺在不見他的時刻裏,每一小時似是漫漫的一年。“馬克?”

  她遲疑的語氣使他揚起眉,他靜候下文。

  “關於我提到的合金一事……”

  “我知道。我保證守口如瓶,我明白那份情報的敏感性。”他的確是向她保證,因為他不需要和別人討論這種合金;安森早已經知道了。目前的問題是,那家來 意不善的外國公司正利用一家國內公司做幌子,企圖以接收方式得到這項工業技術。柏山姆必然會迅速採取行動,以保護他的公司免受這項威脅,但卻也同時阻止了 其他的接收企圖。

  睡意使她的防禦本能鬆懈下來。他支起她的下巴,俯身輕輕吻她,他的唇如蜻蜓點水般地輕觸她的嘴唇。她突然明白他並不是在她的臉頰印上另一個兄長般的輕 啄,頓時渾身發僵,往後一退,那副該死的漠然神情又籠罩在她的臉上。他放下手,仿佛沒注意到她的變化,但一股原始的憤怒卻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燒。他媽的!遲 早有一天,他要讓她對他另眼相看!

  “我明天跟你聯絡。”他又說。“我明天要調查一個細節事項,所以可能會忙到下午。不過,我會在你下班之前打電話給你。”他不等她回答,就轉身離開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38:40

第五章

  “可蕾,親愛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那麼固執。”可蕾的母親愛瑪柔聲勸告。“這只是一個小型的雞尾酒會,你爸爸和我都希望你能來。瑪汀和史迪也會參加。”

  可蕾仍想推辭。“媽,我不喜歡參加舞會。”

  “嗯,我也不喜歡舉辦,太麻煩了;不過大家希望我辦,以聯絡感情,我只好做囉!”

  也就是說,愛瑪在盡她的責任,瑪汀和史迪也以支援的方式表示盡責;而可蕾,和往常一樣,拒絕盡她的本分。可蕾不禁退縮。

  “你可以提早離開,我知道你明天還要上班。”母親繼續安撫,可蕾的沉默使她自覺勸服成功。“還有,帶畢馬克一道來;由於謠言已滿天飛,你爸爸和我都認為應該再多認識他。”

  “什麼謠言?”可蕾恐懼地問。

  “你們似乎來往得很密切。說真的,你至少應該通知我一聲,好讓我不必裝出知道別人在說什麼似的。”

  “我們並沒有很密切呀!我們只是朋友。”這句話可蕾不知重複了多少遍,她開始覺得自己像一隻只知道一個句子的鸚鵡。

  “你沒有常常和他見面嗎?”

  只不過每天而已,但她要怎麼向母親解釋呢?母親怎會相信他們之間沒有戀情,只是一種……嗯,一種合夥關係?他們彼此提供友誼,單純、沒有要求的友誼。“我常和他碰面。”

  “常有人在不同的時間看到你們。每天都看到呢!親愛的,這種交往算是相當密切了。現在,不是我在逼你,讓這份關係自然發展下去吧!不過,說真的,實在應該讓我們多認識他才是。”

  “我會參加的。”可蕾靜靜地說。她是該投降了,因為母親決不會甘休。

  “還有馬克。”

  “我不知道。我今天還沒有跟他聯絡,他也許另有約會。”

  “哦,我想不會吧!”母親咯咯笑著。“謝謝你,親愛的。晚上見囉!”

  可蕾掛上電話,茫然咬住下唇。她才剛剛按下鈴鈴作響的鬧鐘,母親的電話就來了。嗯,母親也許確信馬克沒有約會,但可蕾卻不然。像馬克那種男人,不可能 沒有愛情生活,既然他與可蕾沒有絲毫曖昧關係,而他又似乎無心追求,顯然他會邀約別的女人。也許不是今晚,不過也快了。擺脫膩人的追求,暫做休憩是一回 事,但是一個健康的男人是不會讓它持續太久的。馬克有男人的需要,而可蕾也見識過女人對他行注目禮時臉上顯露的神情。

  自從星期一那晚的輕輕一吻後,他就沒有再吻過她。雖是短暫的一觸,卻使她渾身像觸電一般,使她不得不強迫自己往後退步,以免讓他察覺她內心的激動。那 夜她哀求自己睡去,不要自尋煩惱,因為他不會再接近她。第二天他依約造訪,卻似乎沒注意到她一夜掙扎的痕跡。

  他們認識竟才一個禮拜而已!她每天與他見面,通常一天兩次:午餐和晚餐。有時候,她覺得自己仿佛深深瞭解他,有時卻覺得他是個陌生人。如果她猛然抬 頭……常常會迎上他的目光,眸中帶著一抹謎樣的神采。如果不高興,他會像一頭猛獅,不過他總是克制自己,而就是那份自製力使她對他倍加信賴。

  她不想約他同往母親的舞會,但一想到今天無法與他會面,空虛的感覺便湧上心懷。於是在床上坐起來,拿起話筒開始撥電話。

  鈴聲只響一遍,那端便傳來低沉又略著睡意的濃濁聲音。和平日一樣,他的聲音總是令可蕾微微一震。

  “我是可蕾。對不起!把你吵醒了。”她道歉地說。

  “不必抱歉。”他說,一面打著呵欠。“反正我也打算醒來後就撥電話給你。出了什麼問題嗎?”

  “沒有。我媽媽剛剛來過電話;她今晚要開一個雞尾酒會,堅持要我一定參加。”

  “我被邀請了嗎?”他平靜的語氣充滿自信,仿佛知道愛瑪執意要可蕾邀請他,也仿佛知道可蕾難以向他啟齒。他愈是看穿她的心思,可蕾愈是設法遮掩。她對他有意,他卻對她無心。如果他知道這點……他會憐憫她,但也同時不再見她。

  “你不介意?”

  “我喜歡你的家人,怎會介意呢?”

  “人們正紛紛談論著我們。”

  “我才不管他們說什麼。”他靜靜地說,然後又打個呵欠。“舞會幾點開始?”

  “七點。”

  “我可能會很趕。今天我得出城一趟,如果我一逕開車回我住的地方,再到你的住處,然後再到你父母家的話,我可能連刮鬍子的時間都沒有。如果我在你那邊梳洗換裝,會不會很不方便?這樣可以省去將近四十五分鐘的開車時間。”

  想到他將在她的浴室淋浴、在臥室換裝,她的心又是一陣悸動。

  “不會,不會不方便。”她吃力地說。“這個主意不錯。你什麼時候過來?”

  “六點左右。這樣你的時間夠嗎?”

  “當然夠。”她必須快些,不過她想她可以做到。通常,她整裝的時間不會太久,而且待會兒在上班之前,她還有時間洗頭髮;多少有點幫助。

  “那麼,今晚見囉!”

  這真是個忙碌的一天!愛瑪的電話為這天拉開了序幕。不管多匆忙,可蕾總覺得事情多得做不完;即使是例行工作,也似乎變得益形複雜。為山姆擋去不必要的干擾是她的工作之一,也就是說,她必須自己去處理那些事情,而且有些問題非要在這天解決不可。

  下午,限時專送送來一份急件,是重估報表,山姆一面翻閱,笑容慢慢在他的臉上展開。他滿意地把報表往桌上一扔,輕鬆地往椅背一靠,兩隻手架在後腦勺 上。“比我預期的好多了。”他對可蕾說。“房地產的價值在去年增加四倍,我們安全了。我還真為這件事捏了一把冷汗呢!的確有人在打我們的主意,因為我們的 股票方面有些微的動靜,不過他們將無法得手。你看看這份重估報表。”

  可蕾仔細閱讀這份文件,不禁為土地的增值感到驚訝。山姆的直覺再一次得到驗證。他當初為免受通貨膨脹之害,而買下這塊土地,此刻這塊土地可能將使公司免遭被接收的命運。而山姆在完成他的研究之前,也不必與政府的層層條文糾纏。

  一天忙下來,可蕾遲了將近二十分鐘才下班。待她返回住處,已是五點四十五分了。她匆匆忙忙沖個澡,剛剛擦乾、披上外袍時,門鈴就響了。她摸摸乾淨的臉頰,真希望至少有時間讓她化好妝,但現在已來不及了。

  “今天有太多的事待處理,所以下班晚了。”她為馬克開門,一面結結巴巴地解釋。“我去拿些新的毛巾,然後浴室就是你的了。”

  他帶來一套西裝、襯衫,和一個小小的旅行箱。“別擔心,我們會準時到達的。”他說,隨她進入臥室裏。他把衣服放在床上,將旅行箱帶進浴室。隨後他出 來,脫下外套往床上一拋,接著開始扯領帶。可蕾屏住氣息,轉身坐在梳粧檯前,拾起梳子機械地梳著頭髮。她努力克制自己不看他,但鏡中反映出他的身影,她無 法別過臉去。他把襯衫從褲頭拉出來、解開鈕扣、脫下來。儘管他瘦削,卻異常結實,渾身佈滿修長光滑的肌肉,深褐色的鬈毛橫生在他的胸膛上。

  令她欣慰的是,他並沒有卸下長褲;其實,如果他真的脫下長褲,她也不會訝異。馬克也許已習慣於在女人面前裸身,他會非常自在舒適,他沒有理由為自己漂亮的體格感到慚愧。

  他從衣架上取下乾淨的長褲,帶進浴室裏。直待聽到蓮蓬頭的噴水聲,可蕾才想起自己必須儘快些。她強迫自己開始化妝,但是雙手卻不住地顫抖,經過幾番笨 拙的補修,眼部的化妝終於完成。水聲停了,她的腦海中立即浮現一幅畫面:馬克裸身站立,正以她的毛巾擦拭身子。滾燙的紅暈湧上她的臉頰。她必須停止想他! 她應該專心為自己整裝,別自尋毀滅!

  “該死!”浴室傳來一句詛咒聲,隨即馬克提高嗓門。“可蕾,我忘了帶刮胡刀,可以用你的嗎?”

  “當然可以,你儘管用吧!”她大聲回答。他正在刮鬍子,在他出來之前,她還有時間穿衣服。她跳起來,取出乾淨的內衣褲穿上,無瑕和平日一樣享受涼涼的 絲綢貼在肌膚上的那份沁涼感。她細心穿上絲襪,不敢太過馬虎,以免弄破細薄的織紋。現在,該穿什麼呢?她打開衣櫥,匆匆流覽滿掛的衣服。什麼樣的衣服較適 合在雞尾酒會上穿著呢?浴室的水聲停止了,他隨時都會出來。可蕾急急拉出一件奶油色的毛織洋裝,剛剛套上頭,浴室的門開了。想到自己這副困窘的模樣——她 的頭和上半身正掙扎著從衣服裏冒出來,而下半身卻只穿著絲襪、一條襪帶,和薄如細紗的內褲——隱藏在衣服裏面的臉頰不禁一陣發燙。她轉身背對著他,一面將 衣服拉下撫平,開始笨手笨腳地摸索背上的拉鏈。

  “讓我來。”他說,他的聲音非常近。他很快地拉上拉鏈,然後鉤好上端的小扣鉤。“好了。”他把手放下來。

  可蕾依然避著和他照面,她喃喃地說聲僵硬的謝謝,便重回梳粧檯,再次梳理剛剛弄亂的頭髮。他一邊穿衣服,一邊低聲吹著口哨,她真羡慕他這種自在、不羈 的態度,那表示他對這類事情早已習以為常。她傾身靠向鏡子塗抹唇膏,卻一眼瞥見他正拉開長褲拉鏈,將襯衫塞進去。她的手微微抖動著,使她不得不強迫自己專 心注視前方,以免再出差錯。

  然後他出現在鏡中,就站在她身後,彎身整理他的頭髮。“這身打扮可以嗎?”他問,直起身來讓她審查。

  這下她非看他不可了,於是將眼光飄向他。那襲深灰色的西裝仍是保守的樣式,不過剪裁得非常合身。他知道最適合自己的穿著,以他的外貌言,時髦的服裝會 使他過於亮眼,就像霓虹燈一般。而這套樸素的衣著,卻更能顯現他的帥氣、他的美。“當然可以,簡直無懈可擊。”最後她由衷地說。

  “讓我來看看你。”他抓住她的手,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讓他前後打量。“很不錯——等一下,你需要戴耳環。”

  她忘了。她很快地把珍珠墜環戴上,馬克點點頭,看看腕上的手錶。“我們還來得及趕上。”

  這也許只是個小型的雞尾酒會,但是當他們抵達她父母家時,車道上已然停滿了各式轎車。可蕾的父母——愛瑪和哈蒙——待人親切、好交際,熱情的個性使他們廣結朋友。可蕾與馬克相伴走向大門時,可蕾意識到自己竟仍擺脫不掉緊張的毛病。

  在抵達門口之前,大門打開了,瑪汀站在那兒含笑望著他們,翡翠綠的服飾使她更顯華貴。“我就知道你們會來。”她得意洋洋地說,一面擁抱可蕾。“媽一直擔心你們不來了呢!”

  “我告訴過她我會來的。”可蕾說,緊張的心緒稍稍平穩下來。

  “噢,你是知道她的個性的,凡事都過於操心。哈囉,馬克,你還是瀟灑依舊。”

  他粲然一笑。“謝謝你的誇讚,你也仍是高雅如昔。”

  瑪汀覺得有趣,正想說些什麼,卻瞥見外面走近的人影。“啊,韋氏夫婦來了,我已好幾年不見蓓絲。”她朝著來人揮揮手。

  “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可蕾問。

  “我不知道,你去問媽,如果你能找到她的話。她本來在廚房裏,不過那是五分鐘以前的事了,所以,沒有人知道她現在芳蹤何處。”

  當他們進入擁擠的大廳時,馬克的手就放在她的腰際,可蕾立刻感覺到每個人的目光頓時自四方投來。她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知道他們都聽到謠言而想親眼一睹,以確定謠言是否屬實。

  “你們真的來了!”愛瑪笑臉盈盈地從大廳的一端迎過來,親熱地在可蕾的頰上一吻,然後那張一千瓦特的笑容又轉向馬克。馬克的嘴角漾著一絲淘氣的笑意, 在愛瑪和可蕾尚未猜出他的舉動之前,一把抱住愛瑪,熱情地在她的頰上接連印下兩個吻。愛瑪咯咯笑著,但是當他鬆開她時,卻忍不住兩頰泛紅。

  “馬克,你這是在幹什麼?”愛瑪驚叫。

  “親吻一位漂亮的女士。”他溫柔地說,卻仍掩不住胖中惡作劇的神采。他伸手把可蕾攬過來。“現在,可蕾和我要去找些吃的東西;我餓壞了,而她也沒有時間吃晚餐。”

  可蕾渾身僵硬地伴他走入廚房,一路感覺到目光像刀片般刺入她的背脊。他吻了愛瑪兩次,也就是說,他吻母親的次數多於吻她。她呆立一旁,羡慕馬克和愛瑪 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亮麗、隨和的氣度,一心暗暗希望自己也有談笑風生的本領。然而那種神奇的自信卻從來不曾成為她的人格之一。

  廚房裏的吧臺上擺滿了開胃小菜和三明治,馬克毫不客氣地狼吞虎嚥。而可蕾只是捧著一塊三明治細細嚼咽。當馬克把碟子裏的食物掃空時,她自動重新添滿, 也自動將母親調了一半的佐料繼續完成。當愛瑪急急奔入廚房,看到可蕾已把準備工作做好,不禁鬆了一口氣,臉上綻出一朵燦爛的笑靨。“多虧你了,親愛的。我 完全忘了我正在做什麼。你爸爸不知對我說過多少遍,凡事慢慢來,不要急,做一件事情之前要先想清楚。可是我老是改不過來。”

  可蕾靜靜地對母親一笑,心想自己的確是愛著她的。從小在美麗的母親和出色的姊姊陰影下成長,她確曾有過怨懟。愛瑪和瑪汀都是親切、熱心的人,心中不存絲毫惡意。可蕾總覺得她們使她黯然失色。其實,這根本不是她們的錯呀!

  她拿起一疊厚厚的盤子,馬克立刻伸手接過來。“告訴我要把它放在哪裡。”可蕾疑惑地抬頭望他,他堅定地說。

  “你不要一個人拿那麼多的碟子。”愛瑪開始伸手拿下第一塊,卻遭他狠狠一瞪,使她不由得把手縮回來,往後退開。

  “他很專橫,不是嗎?”她們跟隨在馬克的身後回到大廳,愛瑪悄悄地對可蕾說。

  “他認為那是他應當做的。”可蕾輕描淡寫地回答。

  馬克把所有的碟子端進來,然後加入哈蒙、史迪和幾個男人的談話中。偶爾,他會抬眼搜尋可蕾,仿佛想確定她並不需要他。

  可蕾一邊啜飲調配香醇的雞尾酒,一邊偷偷望著手錶,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可以離開。這場雞尾酒會並不像她所擔心的那麼糟,但是她累了。忙碌了一天——一個禮拜——她已感到疲憊不堪。但她還是強打起精神,強迫自己傾聽周圍的談話。

  有人打開音響,不過由於哈蒙是個熱情的藍調迷,所以可供挑選的曲子有限。淒涼哀怨的薩克斯風演奏,引誘不少人翩然款擺。可蕾與瑪汀的同事共舞,接著與 父親的好友,然後是學生時代的老朋友。當她坐下來飲著第二杯雞尾酒時,馬克取過她的酒杯放在桌上,將她拉入臂彎裏。

  “你很累了,是不是?”他們隨著緩慢的旋律搖擺,馬克關懷地問。

  “疲憊不堪。如果明天不是星期五,我真不曉得能否捱過這個禮拜。”

  “你打算走了嗎?”

  “早就想走了。你看到我媽媽沒有?”

  “我想應該在廚房裏吧!酪農業者如果看到今晚消耗掉的乳酪數量,一定欣喜若狂。”他淡淡地說。

  “我注意到你把你的那一份都吃完了。”

  他噘噘嘴。“我的卡路里消耗量很大。”

  她歎了一口氣,從他的臂膀中掙脫出來。“我們去找媽媽吧!我想我們待的時間也夠久了。”

  愛瑪的確在廚房裏,正忙著把乳酪切成小方塊。當他們進來時,她抬起頭,一臉失望和無奈的表情。“可蕾,你們不能走!”她抗議道。“現在還早嘛!”

  “我知道,可是明天還要上班。”可蕾傾身親吻母親的臉頰。“我玩得很愉快,真的。”

  愛瑪轉向馬克求援。“你不能讓她多待一會兒嗎?你看她那張固執的表情,我知道她不會聽我的。”

  馬克的手環在可蕾腰上,他也彎下身在愛瑪的頰上一吻。“那不是固執,是疲倦。”他穩靜地解釋,同時展露出迷人的笑靨,試圖安撫她。“這都是我的錯,這星期,我每天晚上都約她出來,以致使她睡眠不足。”

  可蕾相信這句話的確生效了。愛瑪笑咪咪地看著他。“噢,好吧!帶她回去吧!你一定還要再來;我們實在沒有機會多認識你。”

  “很快的。”他答應道。

  他們一路沉默地回到可蕾的住處。她請他進去喝杯咖啡,他欣然接受。煮好咖啡,並把杯子端進客廳後,他倆坐在沙發上靜靜地喝著。可蕾踢掉鞋子,如釋重負地歎口氣,一邊扭動酸疼的腳趾。

  馬克的眼睛盯著那雙修長的腿,心裏卻想著別的事情。“你今天怎麼工作得那麼晚?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每件事情都叫人忙碌。山姆幾乎確定的確有人心存接收的企圖,因為股票的交易有逐漸增加的現象。儘管他手中握有最後一張王牌,但是等候和猜測還是挺令人傷腦筋的。”

  “他的最後王牌是什麼?”馬克問。他的聲音充滿睡意,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

  對可蕾來說,這是一個新的情境,可以真正地坐下來和某人討論工作上發生的問題。她以前從來不曾談過她的工作,她也記不得是否有人問過。促膝談天有一種 微妙的親昵感,讓別人借著分享生活上的瑣事而進入你的心靈世界。她一向總是本能地將一切鎖在自己的心中,不容別人跨越。但是對馬克,她卻很自然地娓娓訴 說。

  “房地產。”她微微一笑。他的睫毛懶懶地一揚,透露出些許的興趣。“我想這大概會引起你的興趣吧!”

  “嗯。”他說,是一種表示贊同的含糊聲。

  “山姆投資買下一塊土地,它的價值已漲了四倍。重估報表今天送來,結果比他預期的更好。”

  “土地的價值就像遊樂場的滑車一樣,忽上忽下。技巧在於:趁著價錢最低時買下,價位爬到頂端時賣出。他那張王牌的價值一定是個天文數字,足以使他免於被接收的命運。”他坐起來,把杯中的咖啡飲盡。

  “我再去為你添一杯。”可蕾站起來往廚房走去,旋即提著咖啡壺出來。馬克看著她朝他走近,欣賞窈窕的身段優雅地移動著。她看起來那麼安詳、平靜,但是 他知道那襲淑女洋裝下是什麼東西。他看過薄紗般的底褲、極富性感的襪帶和絲襪。他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那幅景象,強迫雙手不去碰觸她的身體;然而卻始 終抹不去呈現在眼前的臀和腿。與她纏綿的渴望逐漸變得無法控制。他不習慣禁欲,而且對它也不存一絲好感。

  可蕾又回到他身旁坐下,繼續剛才未完的話題。“那個地價並不是天文數字,不過由於我們只是個小公司,所以它也不必太大。任何出價想買公司的人,價碼都將差個數百萬元。”

  他猛然把思維拉回到她的話上。他媽的!她正雙手奉上他需要的情報,他卻心不在焉地一逕遐想。他真想將她平放在沙發上,再次把她的衣服拉到頭上,讓自己的雙手在她的身上遊移,撫摸光滑柔嫩的肌膚,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重估的價錢是多少?”他問,一面細細看著她,不知她是否會回答。這是個大膽的舉動,竟公然詢問他所要的情報;不過她已經把最重要的部份給他了,確實 的估價也只是細節上的補充罷了。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著空洞的表情,不讓絲毫感興趣的神態表露出來。

  “將近一千四百萬。”

  他媽的,這的確關係重大!“不小的一筆數目。”他喃喃地說。

  他的心中混雜著滿意和如釋重負的感覺,任務完成了。費時不久,而且得手相當容易。困難的部份是,他必須克制自己對可蕾的熱情,以免驚嚇她。不過現在工 作解決了,他可以專心追求她;他可以自由追求自己的興趣,而可蕾就是他的目標。他要她,他相信一定可以擁有她。他一向是個調情聖手,一旦他有心,沒有一個 女人會長久抗拒他的。然而對可蕾,因礙於任務,使他不得不約束自己。她已經習慣他的相伴,也逐漸接受他不經意的碰觸;不久之後,她也將會接受男人與女人之 間最親昵的接觸了。

  她疲倦地打個呵欠,馬克笑著伸手按摩她的肩膀。“你該睡覺了。你為什麼不叫我走呢?”

  可蕾踡曲在沙發上,兩腳縮攏,滿足地啜飲著咖啡。一切顯得那麼安詳寧靜。“跟你在一起很愉快。”她回答,知道自己正在撤謊。她的每一根神經都活躍著, 敏感地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她可以聞到他的味道,感覺到他的體溫,看到他,她的身體渴望更靠近他。多傻呵!那麼快便深深地愛上他,可是她就是無法控制自 己。

  他伸手抓起她的手,握在掌中輕輕用拇指搓揉如脂的皮膚。“可蕾,”他溫柔地說,將她的視線引向他。她的眸子像是一湖天鵝絨般的深潭。“我想吻你。”

  他感覺到她的手想掙出他的掌心,於是緊緊握住。“我嚇到你嗎?”他發笑問道。

  可蕾將目光從他帶笑的臉上移開。“我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她說,聲音略顯不自然。“我們只是朋友,記住。而且——”

  他站起來,笑盈盈地一把將她拉起,同時把她另一隻手上的咖啡杯放下來。“我不是要咬你。”他說,低頭吻了她。

  只是一個短暫的輕觸,就像他以前吻她一樣。“你瞧,會痛嗎?”

  他那對鮮明的眸子躍動著。他是逗她的,可蕾不禁鬆了一口氣。她原以為他是指另一種不同的吻,因而一心想遁逃。她對自己的控制力沒有把握,如果他略帶深 情地親吻她,她覺得自己一定會熱烈地反應。他太有經驗了,不致辨識不出壓抑在她內心的相思症狀。

  他接著又吻她。

  這是一個拘謹的吻,不過卻流連不去。他在她的唇上慢慢張開嘴,可蕾也不由自主地張唇迎向他。他的味道彌漫在她的口中,他的唇堅硬又溫熱。一股快樂的感 覺自她心中源源升起,她幾乎忘記自我,幾乎想舉起雙臂環緊他的頸子。然後一陣驚恐擰絞著她的胃,她不能讓他知道,否則她將永遠不會再看到他了!可蕾迅速別 過臉去,中斷了他們初次的溫存。

  他的唇抵在她的太陽穴上,結實有力的手在她的背脊上撫動。他不想太強迫她,曾經有一度她向他反應,她的滋味像烈酒般衝入他的腦門。她的靠近使他的身體 產生強烈的震撼,他不敢緊抱她,因為他無法掩住他的亢奮。勉強鬆開她後,她立刻與他保持距離,又將一副空洞無表情的面具戴在臉上。他突然下定決心,決不再 讓她退縮。他是一個男人,他要她將他當做一個男人看待。“為什麼我每次碰你,你都那麼緊張不安?”他問,用手指支起她的下巴,使她無法避開他的目光。她太 擅於隱藏心思了,他要一一將它挖掘出來。

  “你說你只想做朋友。”她僵硬地回答。

  “朋友就不准碰嗎?”

  古怪的語氣使她覺得自己仿佛將事情嚴重化似的。可是她已然愛戀他,即使是最不經意的一觸,那種喜悅與渴望交織成的顫慄依然深深折磨著她。

  “你對我說過,你想要一份沒有性愛的友誼。”她堅持道。

  “絕對沒有。我不相信我會發狂到這種地步。”他用拇指輕柔撫弄她的下唇。“我當時是說,我已厭倦自己被當成一個性對象來追求。”

  可蕾大駭。是她完全搞錯了嗎?他有趣地低頭望著她,她開始全身發抖。“別這麼一副受驚的模樣!”他撫慰道,伸手撫摸她光裸的手臂。“我被你迷住了,常常想吻你。這件事值得大驚小怪嗎?”

  “不!”她喃喃地說。

  “很好,因為我想繼續吻你。”他的睫毛掩住眼睛,只露出一絲藍綠色的閃爍線條,不過可蕾感覺出那抹線條燃燒著得意與滿足,不禁使她更為不安。

  他俯身再次吻她,然後離去,留下可蕾呆呆地站在原處凝視著早已掩上的大門。他似乎已決定索求純友誼以外的關係,她不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她已經絲毫沒有防禦的能力,也完全無法抗拒他的魅力。她愛他,但卻覺得自己一點都不瞭解他。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38:54

第六章

   一回到住處,馬克立即撥電話到達拉斯,想儘快將可蕾給他的情報傳遞過去。他知道安森會馬上採取行動,到了星期一,接收行動將開始進行。他的工作當然尚未 結束,他必須要監督所有權的讓渡、商訂種種細節,不過最主要的障礙已經清除了。畢馬克可以恢復為康馬克,他可以將全副注意力移轉到可蕾身上。

  可蕾!這個讓他摸不透的女人。在他認識的女人中,她不算是最亮麗的一個;但她有一股沈靜美,配上脆弱的骨架,和一雙黝黑如午夜深潭且充滿夢幻的眼睛。 她並不豐滿,她的身子幾乎弱不禁風,不過卻具十足的女性陰柔。他想擁她入懷,與她做愛,跨越那道她為自己築起的牆。他想知道她的心思、她的感覺,以及她常 常耽溺其中的夢幻世界。

  除此之外,他喜歡她的人。馬克喜歡女人,不錯,不過他所散發的強烈性感往往阻礙友誼的發展;每個女人在他們尚未有機會彼此瞭解之前,就已然躺在他的床 上。在與可蕾的交往中,層層的必要約束得以讓愛意和友誼滋長。他喜歡和她聊天。她充滿思想,又心地純良,偶爾的沉寂也不致引起她的不自在。在可蕾的身畔醒 來會是多麼愉快呵!與她消磨慵懶的早晨,看報、吃早餐,有興致則暢談,興致缺缺就享受片刻的靜謐。多美!

  這個念頭不住衝擊他。他踢掉鞋子爬上床,兩眼直瞪著天花板。那是一副多誘人的景象啊!可蕾牽動他的每一根思維,他已決定要有所行動,魏可蕾即將成為他的人。

  第二天晚上,他帶她去欣賞她喜愛的交響樂演奏;之後,他們在一家日本牛排屋用餐。起初可蕾很緊張,由於緊張,她便更形沉默、更遙不可及;不過那場音樂 滌盡了她的焦慮,使她完全放鬆下來。馬克似乎依然故我:冷靜、自製,以懶懶的笑眼看世界。當他保持這種態度時,她便覺得安全。

  前一晚,她睡得極不安穩,腦海中不斷重現他的話、他的吻。每一次醒來,就發現她的心正興奮地躍動,身體因熱切渴望他而燥熱難耐。自離婚後,她不曾有過 戀人;她一心努力讓自己從情感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建立信心與力量,她已沒有剩餘的心思和感情。然而,時間卻在不知不覺中完成它的治療過程,她又重新活躍、 恢復生機。她的性格原是熾熱多情的,每當憶起他們兩唇相貼的纏綿,內心便忍不住一陣顫慄。

  那甚至不是個熱吻,可是她卻想伸手環住他的頸子、踮起腳尖將自己貼緊他。她真想融化在他的懷中,想把一切獻給他。這是一股原始、無法駕馭的衝動,一股 天生的驅力。與這股力量相抗衡的是自我保護的需要,兩個力量在她的內心交戰不已。無法抑止的情欲使她本能地格外謹慎,遠離任何足以傷害到她的威脅。

  唯一安全的方法是遁逃,停止與他見面。她躺在床上心中反覆思索這個主意,然而翌晨醒來,她自承無法做到。她愛他,也許他也會逐漸對她有心。在戴上面具 之前,他的眼中曾有某種灼熱的神采,一種幾近貪婪的掠奪表情。一個男人如果沒有興趣,便不會表露這種神情,那副神情給她帶來希望。

  此刻她從沉思中醒來,看見他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不禁一陣臉紅。他是否看穿她的心思?

  “你都沒吃東西,你在做夢。”他將她手中的叉子拿下來,放在盤墊上。“我們該走了嗎?”

  在開車返家的途中,他靜靜地說:“可蕾,我並不想使你在與我相處時感到不自在。我很抱歉,讓你處在一個困擾的立場。如果你對我不感興趣,我瞭解;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

  “噢,真是的。”她歎口氣,打斷他的話。“你真的相信我對你不感興趣嗎?”

  他很快地瞥她一眼,隨即又將注意力轉回到前面的道路上。“你的舉動很明顯地表示你不希望我碰你。事實上,你最初根本不想與我有任何關聯,我只好想辦法讓你把我當成朋友般接受。”

  她不作聲。她不能告訴他:她一直害怕他的魅力,害怕她會無法自拔。最後她轉頭凝視他,幽暗的車窗襯出他那如雕鑿般的側面,她的心不禁微微一動。他是要她相信夢已成真?

  “我深深為你著迷。”她終於開口,聲音細小得使他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他轉過頭,眯眼望她;她則定定地迎向他的目光。

  “那你為何老是拒我於千里之外?”

  “這樣似乎比較安全。”她低聲說,擺在膝上的雙手緊緊交握著。

  他深深吸口氣。他們已來到她的公寓附近,當他停車時,兩人都不再作聲。這份沉默延續著,然後他輕輕地把她拉入懷裏。她沒有看到他低下頭,不過卻感覺到 他的體熱逐漸向她逼來,接著他的嘴唇已然印在她的唇上。她仰起頭迎接他,唇瓣微微開啟,她的反應緩慢又輕柔。他以同樣的方式佔據她的唇,以免弄傷她柔嫩的 皮膚。他的舌頭探入她的口中,去探索深幽的甜蜜。他感覺到她的身體一陣悸動,於是緊緊擁著她;另一股悸動隨著更親昵的接觸而傳遍他倆體內:她的胸脯緊貼在 他的胸膛上,柔軟熾熱的感覺使她眩然,使他忍不住呻吟。他探手覆在她的胸脯上。

  她牢牢抓住他的衣袖,手指不住地顫抖。馬克的嘴從她的唇上移開,開始用鼻子沿著她的咽喉摩挲,品茗肌膚的芳香。他一路淺嘗她的肌膚,找到一個禮拜以來 令他發狂的柔軟部位:耳下的小凹洞、頸子,和肩胛骨的凹陷處。在他尋幽的過程中,她那小巧堅挺的乳房一直舒適地靜臥在他的手掌裏,乳峰已經硬挺,似是在邀 請一份更親密的撫摸。

  “兩手環著我。”他說,他的聲音是一道平靜的命令。他要她偎著他、抱緊他,以享受兩個身體相擁的快感。她的指頭慢慢鬆開他的衣袖,雙手往上移動另一隻盤繞在他的頸上,另一隻環著肩膀。她籲出一口顫慄的喘息聲。

  他柔柔地撫弄她的乳房,不敢過於粗暴,以免弄痛她或嚇壞她。他的呼吸逐漸沈濁凝重,心知自己該打住了,否則將失去控制。於是他勉強慢慢鬆開她,全身似烈火般燃燒著饑渴。在他敢於向她求歡之前,他得冷靜地保持自製。她是這般柔弱,他不想傷害她。

  “在我還有理智之時,是該停止了。”他遺憾地說,銳利的目光停在眼前這張充滿情欲的迷眩臉龐上。想到可蕾並非冷感,而只是過於自製;想到她終於向他反應,馬克的心中不禁漲滿欣悅。

  他的話將她從縹渺、亢奮的感官世界中喚醒,她冷不防地直直坐定,目光急急從他臉上調開,雙手忙著撫平弄亂的髮絲,仿佛一旦讓自己儀態光鮮整齊,她即可否認适才發生的一切。馬克抓住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嘴唇邊。“別這樣。”他低聲說。

  他們下了車,馬克依舊伴著她走到門口。他的臉上帶著慣有的慵懶笑容,不過在俯身吻她時,眼神卻專注、炯然。“我不會留下來,今晚不會。我要你在與我相處時感到舒適,而坦白說,我的自製力已經開始動搖了。明天晚上見。艾莉芙家的晚宴正不正式?”

  可蕾依然記得莉芙的習慣。“非常正式。”

  “白色的無尾晚禮服可以嗎?”

  整整一個星期以前,在他們初次邂逅時,他就是穿著一套白色無尾晚禮服。回想起他當時的模樣,她不覺一陣暈眩:他的金髮在燈光映照下,恰似一輪金色光環,眼眸像寶石般熠熠生輝,白色的晚禮服更襯出寬廣的肩膀。

  “那套相當不錯。”她說。他不知道“不錯”的程度是如何。

  他又吻吻她,才依依不捨地離去。可蕾忙著準備就寢,心思卻不住地飄浮,回味每一分激動、每一個吻,以及胸部被撫的悸動。蟄伏已久的激情終於在今晚爆發,她的身體因耐不住渴望而焚燒著。她躺在床上,夢裏儘是他。

  第二天晚上,在莉芙的晚宴中,可蕾身穿一襲黑色絲絨的晚禮服。這套衣服將近有九年的歷史,但她很少穿它,而且簡單的樣式不致使它顯得過時。合身的剪裁 襯托出玲瓏的身段,它的領口並不相當低露,僅約略顯出胸脯的前部曲線,不過卻只以兩條細帶支撐,肩膀和背部一片光裸。除黑玉耳環外,她沒有佩帶其他的珠寶 首飾。她的鏡子告訴她,她從來不曾如此亮麗;她的手指喜歡撫摸觸感柔滑的絲絨。當她為馬克開門時,只見他瞪大兩眼,頰骨的皮膚緊緊繃著。他竟覺得緊張!

  他抑住想伸手擁她的衝動。“你真美!”他說,眼睛一刻也離不開她。

  晚宴上,可蕾的心情一直很高昂,雖然尹薇姬的出現稍稍沖淡了她的愉快。她永遠忘不了薇姬的惡毒。馬克感覺可蕾神色不對,疑惑地望望她,然後他也看到了薇姬,雙眉不覺一蹙。“別讓她擾亂了你的興致,她不值得的。”

  艾莉芙迎上來擁抱可蕾,驚嚷與可蕾重逢的欣喜。馬克站在可蕾的身後,儼然一副護花使者的姿態。賓客中,有些在薇姬的晚宴上已見過,但大部份都是陌生的 面孔。馬克站立一旁,任可蕾的老朋友一一向她擁吻、傾訴思念之情。女士們偷偷望著他,等待一番自我介紹;但是他依舊保持優雅風度,不露絲毫輕浮的神色,仿 佛在明確地告示人們,他的心中只有可蕾一人。

  薇姬滿面春風地走來。“有關你們兩人的謠言已經傳遍了全鎮。”她尖銳地說。“啊!我聽說你們實際上已經同居了!我覺得很榮幸,因為是我的晚宴使你們結緣的。”

  可蕾的笑容頓時消失。馬克走上前,兩眼瞪著薇姬,可怕的表情令她的笑意逐漸褪去。一股等待的沉默立即籠罩著他們附近的賓客。“傳話的人多少會為謠言加 油添醋。”他輕蔑地說,滿腔的怒火使他顧不得圍觀的人群。“尤其是那些缺乏教養和沒有風度的婊子!”

  薇姬的臉色一陣蒼白,隨即脹紅。莉芙深恐事情鬧大,立刻迎上來,兩手各挽著馬克和可蕾的手臂。“有個人你們非見不可。”她愉悅地說,一面帶領他們離開。她的急智化解了這個火爆場面,屋內又恢復了正常的嘈雜聲。

  除了這件事外,大體而言,這是一頓愉快的晚餐。可蕾發覺自己已不似往常般局促拘謹,馬克的相伴是主要原因。她記得身為傑夫的妻子時,這類的餐會往往令她手足無措、難以適應。兩者的差別不禁使她納悶。

  坐在馬克另一旁的女士傾斜著身子以引起可蕾的注意。“你還打網球嗎?你知道,俱樂部的朋友都很想念你。”

  “我已經多年不打了。我一直都打不好,因為總是不能專心。”

  “在做夢?”馬克揶揄地說。

  “不錯,心不在焉。”她自嘲道。

  “我很專心,可是仍然打不好。”那名女士咯咯笑著承認。可蕾記不起她的名字,不過以前在何家所屬的鄉村俱樂部裏常見到她。這女士啜口酒,然後放下酒杯,不料杯子卻碰到盤沿而翻覆,將酒潑濺在馬克的白色晚禮服上。

  這名女士霎時滿臉通紅。“噢,老天!真對不起。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打不好網球了吧!我太笨手笨腳了!”她抓起餐巾,想抹去他身上的酒漬。

  “這只是一件外衣而已。”他一臉祥和地安慰道。“而且你喝的是白酒,不會留下污漬的,請千萬不要太自責。”

  “可是它全灑在你的身上呀!”

  他舉起這名女士的手,放在唇上一吻。“這並不重要。在前往飯店的途中,我可以順道回去換衣服。”

  他的冷靜、親切態度使那位女士終於安心下來,餐會順利地繼續進行。聚餐結束後,他向莉芙告辭,便與可蕾先行離去。

  回到他的住處後,他進入臥室換衣服,可蕾則在衣帽間的金邊鏡子前檢視自己的儀容,並稍做補妝。一會兒後,馬克著一襲純黑色的晚禮服出來,可蕾一見,不 禁為之屏息。黑色的裝扮——除了打褶襇的雪白襯衫外——使他更具難以抗拒的男性魅力。當她把唇膏放回皮包時,他拿眼光在她的身上遊移。“我們是很匹配的一 對。”他說。

  可蕾一面朝大門走去,一面低頭望望自己的黑色晚禮服。“的確是,也許剛才是一場巧妙的意外事件。”

  他把手按在門把上,停下來再度以激賞的眼光打量她。鬆開門把後,他伸手支起她的下巴,俯身輕輕在她的唇上一吻,然後抬起頭,迎向她的目光。他又吻她。 她靜靜立在他跟前,柔情地回應他的吻。他用雙手捧住她的臉,像是捧一束脆弱的花,繼續悠悠地、緩緩地吻她,他們的舌頭嬉戲般地彼此逗惹。他的氣息彌漫在她 的口中,可蕾忍不住呻吟一聲,伸手環住他的肩膀。

  他的呼吸逐漸濃濁,雙手從她臉上移開,用一隻手臂將她攬得更緊,另一隻手則滑到她的胸脯上,溫暖的手指隔著絲絨愛撫她。

  她渾身顫抖,情欲開始在她體內升起。她踮起腳尖,將自己貼緊他,渴望接觸他結實的身軀。他們的唇依舊纏綿地相互吸吮,他的手再也耐不住衣物的阻礙,一 逕探入她的胸衣裏,罩住光裸的乳房,拇指磨人地撫弄她敏感的乳頭,頓時使她的每一條神經爆出熾熱的火花。她禁不住抽搐,對這股突然流竄全身的震顫毫無心理 準備。她拱起身子靠緊他,感覺到他的亢奮;霎時,兩人已完全失去控制,全身燃燒著熊熊的欲火。

  他的手往下移,停留在她的臀上,搓揉一番後,便將它緊抵靠著自己。她忍不住自喉頭深處發出快樂的呻吟。她愛他、她要他,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可蕾。”他急切地低喚。右肩的細帶已經滑落,他將它拂開,直到她的右乳完全裸露。他低頭盯著她光裸的肌膚,他的目光像一道灼熱的電流衝擊著她。她是 他掌中的布偶,一任他俯下身向她的胸脯迎去。這回他不再輕柔,他的嘴猛地含住乳頭,盡情吸吮,使她不由得失聲尖叫。

  他的手探入她的裙子裏,撫摸光滑的大腿,以及兩腿間的柔軟部位。一聲無言的低歎自她的唇中發出,他的愛撫更加強了在她體內奔流的欲望。他用力一拉,將 她的底褲和襪帶全部扯下來。然後她感覺到身後的桌沿,他將她提抱上去。他的手又回到原處,親昵的撫弄她,把她逗惹到幾近崩潰的邊緣。她又發出叫聲,緊緊抓 住他,她已無法再忍受,淚水從緊閉的眼瞼滴落下來。

  “可蕾。”他又喚她,聲音已然模糊不清。他一面急促地喘息,一面扯去自己的長褲。在一股昂揚的激動中,他將她的裙擺拉高到腰部,然後分開她的兩腿,將 自己置於其間。感受到他赤裸的肌膚抵住自己,她的心一陣撞擊;隨後他滑進她的體內,將她的身體帶至另一種翻雲覆雨的激昂。她覺得自己仿佛只是一團火球,光 裸的腳纏住他的腰,兩臂緊緊攬住他的肩膀,口中不時發出沉吟聲,一面扭擺身子迎向他的侵入。狂野的欲火在她體內蓬勃地飛濺,像是要將她化成灰燼般。

  “馬克,停下來。”她呻吟地說。“我再也……再也受不了了。”

  他咬緊牙關,一股野獸般的聲音自他的喉頭傳出。“我——停不下來。現在不行,現在不行——”

  熾烈的情欲終於崩潰,她像是被扯成千萬碎片,踡伏在他的臂彎裏等待瘋狂的平靜。經過烈火焚燒後的他,也疲憊地把頭棲靠在她的頸背上,所聞所嗅儘是她芳香的女性氣味。她的肌膚灼熱發燙,他感覺到她依舊顫抖不止,就像是狂風中的孤零葉片一般。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相偎相擁,仿佛度過漫漫的一世紀。然後她開始活動,企圖掙開他的懷抱,把肩帶拉起來覆住赤裸的胸脯。她低垂粉頸,不敢迎視他。她真不 敢相信自己竟是獸欲大發,心中除了滿足身體的原始欲望外,所有的自製力和思維全被拋到九霄雲外。

  “不要動!”他粗暴地命令,然後退一步身,一把將她橫抱在胸前。他抱著她迅速穿過黑暗的客廳,一逕來到臥室裏。此時此境他已無暇開燈,將她平放在床上 後,便急急脫掉外衣,卸去襯衫。在她尚未來得及指使發抖的四肢下床之前,他已然一絲不掛。他彎下身褪去她的禮服,她亦全身赤裸地躺在緞被床上。涼涼的綢緞 貼著她熾熱的皮膚,接著他覆在她身上、進入她體內,她已不再感受到身體底下的那股涼意。這回他不再急切,他的身體緩緩地蠕動,毛茸茸的胸膛摩擦著柔軟的乳 房,磨人的喜悅使她也開始隨他擺動。

  她從來不知道人間有如此美妙的結合,是他引領她啜飲這份新的、至美的歡愉。而他也沉醉於她的肉體中,擁她、無止盡地吻她,將她帶至感官的極樂境地,自己亦飄飄然地浮升到儘是眩目色彩的繽紛世界中。

  她躺在他的懷裏,任他溫柔地為她拂開黏在臉上的髮絲。他輕輕吻她的唇、臉頰和太陽穴。“我一直都瘋狂地想擁有你。”他喑啞地說。“我知道這一切都太快了。你並沒有心理準備,不過我不後悔。你是我的,別想從我身邊逃走。甜心,今晚留下來陪我。”

  她已無法逃離他,她的力氣盡失,雙腿似水般地軟弱,而且此刻她也想不出自己為何應該逃跑。他為她蓋上被單,將枕頭枕在她的頭下,隨即挨著她躺下,一隻 手垂放在她的腰際。他倆已全然筋疲力竭。可蕾立刻沉沉入睡。她不想思考、不想做夢;她只想好好一睡……

  她在幽黑的房間裏醒來,透過黑暗凝視著空洞的天花板。馬克依然在她身畔酣睡,他的呼吸深沉緩慢,結實的身軀已完全鬆弛。直至今晚,她才知道他竟是如此 強勁。以他圓熟高雅的風度言行,他在做愛時卻極為野蠻,仿佛未曾受過文明的洗禮。也許他的溫文優雅只是虛飾的外表罷了,真正的他,卻是那個以原始獸性佔有 她的人。

  然而,也許她也不是自己一直所認同的那個女人。如果說他野蠻,她也是;如果說他饑渴,她亦同。

  他要求她留下來,但是她不知道是否敢在天亮時面對他。她只想找個僻靜的地方,思索自己心理上的變化。長久以來的節制與謹慎,使她驚於自己澎湃的欲念。她一直不知道這原也是一種愛。

  她悄悄下床來,在地板上摸索到被他拋下的禮服。走到房門口,她佇足回望床上那條依稀可見的身影,淚水不禁湧上眼眶。她現在離開是對的嗎?可是如果他們 在晨光中醒來,沒有黑暗的保護,她該如何面對他?她想爬回他的身邊,想踡伏在他的臂彎裏,但她還是毅然轉身。

  “回來。”

  他的聲音沈濁,依然帶有睡意。她站在原處背對著他。“我最好現在走。”她低聲說。

  “不行!我今晚不讓你離開。”她聽到床上傳來沙沙的聲響,然後他就立在她身後,赤裸的身體熱熱地貼靠在她的背上。他伸手圈住她的腰,這時禮服從她的指間滑落到地上。

  “我把你嚇壞了嗎?”他問,嘴唇抵在她的頸背上。“是不是因為我弄痛你了。”

  她緩緩搖頭。“你沒有弄痛我。”她否認。

  “我在你身上像一頭發情的公牛一樣,你渾身是那麼地柔軟。”他的嘴唇移到她的肩上,熱呼呼的氣息像愛撫般刺激著她的皮膚,使她的乳房不知不覺地又堅挺 起來。“好細嫩!你的皮膚像絲綢一樣。”他的手把玩著她的乳房,一股快樂的顫慄又重新在她體內流竄。

  “到床上來。”他柔聲要求。“我知道你很不安,不過一切都會沒事的。我保證,我們明早可以談談。”他決定明天把他的真實身分告訴她。她一定會惱羞成怒,這是可想而知的,但他相信經過一夜纏綿,他更能對付她了。

  她依順地聽從他,讓自己相信一切真的會沒事。片刻後,她躺在他的底下,一股已然熟悉的烈火又在她的體內焚燒,將所有的焦慮與煩心化為塵煙。

  刺耳的電話鈴聲驚擾了她的甜夢。身旁的馬克咕噥詛咒幾句,在床上坐起來接過話筒,惱人的噪音戛然而止。陽光已傾灑進來,她將被單拉高到顎下,然後又閉上眼睛。她並未完全做好面對早晨的心理準備,只希望鈴聲不曾響起就好。

  “在這個大清早吵醒人不是件好玩的事。”馬克對著話筒吼叫,手指一面梳理蓬亂的頭髮。“我才不管現在幾點鐘,我只知道我還沒有睡夠。有什麼事?”

  數分鐘後,他掛上電話,低聲又咒駡幾句,翻身看著她。可蕾睜開眼,迎向他的目光。

  “我必須到達拉斯去。”他說,伸手撫弄她的頭髮。“今天早上。”

  她咽咽口水,努力裝出不在意的口氣。“一定是急事,今天是星期天呢!”

  “是有點急事。他媽的,竟那麼不湊巧!我本想與你共度今天的。我們非常需要談談我們之間的事,而且我還有其他的事情想告訴你,不過得改天了。”

  “我可以等。”她低聲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39:13

第七章

   然而可以嗎?匆匆送她回家後,馬克便離去。而自此後,可蕾就完全失去他的訊息。整個星期天沒有他的一通電話,可蕾並不訝異,因為達拉斯方面一定發生重大 事件。但是她一心期望星期一能接到他的來電。短短數日的時間,他已深深打入她的生活、烙入她的心房,此刻沒有了他,一切顯得極不順暢。星期一下班後,她急 急趕回住處,深恐錯過他的電話,可是電話機卻一逕靜悄悄地躺在那兒,沉寂的時間愈長,她愈是相信事情不對勁了。她不知道會是什麼事,但心中逐漸滋生一股局 促不安的感覺。他究竟想和她談什麼呢?她知道一定是要事;他的表情認真,甚至有點嚴肅。會是什麼事呢?

  她寢食難安,被喚醒的身體時時回味著他帶給她的種種快樂。令人驚訝的是,與傑夫結婚多年,她竟不知自己會被激情所淹沒,一個男人的愛撫會讓她溶入融融的熾熱情欲中!只有一個男人有如此本事——馬克。

  他為何不來電話?

  由於睡眠不足,次日她的眼睛便出現兩個黑圈。當她望著鏡子,不禁感到自己的命運似乎懸浮在空中。她凝視自己深不可測的褐色眸子,想看透那對眸子底下的 真正自我。他是不是發現她有所缺憾?發現她生澀、笨拙?是不是他發覺她一如其他的女人,容易同人上床,隨即遺忘?難道他忘記她了?

  可是他曾如此瘋狂地佔有她,熱切的情火使他來不及帶她進臥室,也來不及褪盡衣衫。憶及此,她的臉頰一陣灼燙。她的矜持全然瓦解,他的克制力也潰不成形,原始的欲望將他們緊緊糾纏在一起。他不可能轉眼即忘!

  然而他飽經世故,老練的程度非她所能及。難道那夜的纏綿對他來說,一如家常便飯般嗎?

  鏡子沉默不語。

  電話來的時候,已是午後了。山姆在他的辦公室裏對著話筒談了良久。當他從辦公室出來時,臉色一片蒼白。

  “我剛剛接到通知,的確有人想接收我們公司。”他靜靜地說。

  可蕾抬眼望他,不作聲地靜候著。

  “是達拉斯的史耐爾公司。”

  這是一家規模龐大的公司,經營的事業範圍極為廣泛。山姆和可蕾彼此對望,心知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如果對方是一家規模與柏氏合金無分軒輊的公司,他們 還有機會做背水一戰,然而史耐爾卻能毫不費力地將他們全盤吞噬。房地產的價值也許可以使山姆在第一回合中獲勝,但是最後的勝利必屬史耐爾公司。

  “他們不可能是由外國公司支持的。”可蕾說,感到又驚又疑惑。

  “不是的。我們似乎兩面受敵,但我卻沒有注意到。我一心只擔心研究方面的安全問題。”

  “他們什麼時候會出價?”

  “這就要看他們了,不過我要利用僅有的剩餘時間來加強我們的陣勢。”

  “我們可能贏嗎?”

  “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可能性。”他突然咧嘴一笑。“如果我們善於運用計謀故意刁難,他們也許會撤銷念頭。”

  “或者你可找出一種較為和平的方式。”

  “不管和平接收或充滿敵意的接管,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公司將屬於別人。我想我大可以優雅地投降。但他媽的!我一向喜歡好好打一仗。讓艾安森和他的手下費一番工夫來得到我們吧!”

  山姆似乎對抵抗到底的主意很覺滿意,可蕾不禁對他的心理感到納悶;他實在喜歡爭鬥。不過的確有人如此,樂意向一切橫逆挑戰。瑪汀即是其中之一。將一座 山置於她面前,她就直接攀爬過去;而可蕾則寧可繞行,只有在其他的路徑阻塞時,她才會直接迎向挑戰。

  該做的事情很多,必須要通知董事會,也必須商討適宜的措施。在接受確定的出價之前,許多事情無法進行。山姆身為主要股東兼董事會的董事長,他的意見自然具有其分量,不過他的觀點大致能與董事會相符。

  可蕾工作得很晚,但是卻也感謝工作的壓力使她的心思不致終日盤旋在馬克身上。她甚至有點不敢回家,深恐他不來電話,她又必須度過另一個寂靜的夜晚。

  可是最後她還是得回家,於是她不斷播放唱片,讓沉寂的公寓充滿聲響。奇怪的是,她一向好靜,常愛在繁忙的步調之後,享受獨處與寧靜。但馬克把她的習性改變了,現在,片刻的無聲竟會令她難耐。噪音劃破了外表的安靜,卻仍無法觸及內心的孤寂。

  他不會打電話來的。她知道這點。

  馬克在辦公室裏冥思,真希望能打電話給可蕾就好了,但此時正是忙碌的時刻,而且在接收工作完成之前,為彼此著想,最好忍下打電話的衝動。此刻見她,可 能會使她處在為難的立場,也許使她蒙受不當的非難。該死的安森!在他尚未來得及解釋一切之前,就將他召回!他並不擔心讓她曉得事情的原委,他知道自己擁有 駕馭她的武器——情欲的力量。在高貴矜持的外表底下,她是一個熱情奔放、激情迸發的女人。他可以控制可蕾的憤怒。他所擔心的是,她現在一定滿心痛苦又滿頭 霧水;因為他似乎在那夜無法言喻的甜蜜纏綿後,就從此走出她的生命。他不希望任何事或任何人傷她,但深恐自己的確已對她造成傷害。思及此,他的心中一陣絞 痛。去他媽的接收企圖!它不值得讓可蕾受創。

  副理馬婁夫,門也不敲地就進入他的辦公室。由於兩人非常熟稔,所以洛夫也省去敲門的煩人禮節。

  “這份檔你已經看了一小時了。”洛夫說。“是不是有關柏氏合金方面的事讓你操心?”

  “不是,我們沒有任何問題。”馬克說,至少對這點相當有把握。

  “自從你從郝斯頓回來後,就似乎一直很毛躁。”洛夫說,黑色眸子像是正思索著。他拿過一把椅子坐下,眯眼盯著馬克。“以經驗判斷,你有女人的麻煩!”

  馬克往椅背一靠,兩手架在腦勺後面,對著洛夫蹙蹙眉。“很有趣,是不是?”

  “的確很有趣。”洛夫贊同地說,臉上帶著一抹詭譎的笑意。“我應該早就想到這點。他媽的!你在郝斯頓才一個星期而已呀!其實,如果你沒有找到女人,那才真是件嚴重的問題呢!”

  “你有變態的幽默感。”馬克溫吞地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是誰?”

  “魏可蕾。”

  由於洛夫研究過有關柏氏合金的資料,他知道這個名字,以及她和公司的關係。他也知道致使接收順利成功的重要情報是來自她的口中。他的眉毛疑惑地揚起。“她知道你是誰嗎?”

  “不知道。”馬克吼道。洛夫吹了一聲無聲的口哨。

  “你的麻煩大了。”

  “他媽的!我知道。”馬克站起來,開始在辦公室裏踱方步,一面用手指抓抓頭髮。“我可以處理這點,不過我很擔心她。我不希望這件事情讓她受到傷害。”

  “那麼就打電話給她。”

  馬克搖搖頭。一通電話並沒有用,他知道。他必須要能夠擁住她,以他的撫摸安慰她,並向她保證他是真心的。

  “再過幾天,你就要回郝斯頓了。安森對這件事情很急。屆時,她就一定會曉得你的身分了。”

  “我打算在其他人知道以前,先向她解釋。”馬克皺著眉,望著窗外萬點星光和達拉斯的穹蒼。他希望此刻與可蕾在一起,與她並躺在床上,愛撫那令人陶醉的柔軟身軀。他一夜輾轉,想她、渴望她。如果他以前難以將她摒出心思之外,現在則更是不可能了。

  可蕾咬了幾口她帶來當做午餐的三明治,覺得乾澀無味,便重新包妥,扔進垃圾筒裏。無論如何,她就是沒有食欲。辦公室一片冷清,山姆和其他同仁都出去用 餐了。今天是星期五,已將近一個星期沒有馬克的任何音訊或隻字片語。一段小小的永恆。她已不再期盼電話鈴響,但內心卻仍不時悄悄地留意著,也暗暗數著流逝 的時間。兩天、三天、四天,一眨眼,已然一個禮拜。最後一定會一個月、兩個月……也許某一天,這份痛苦將逐漸模糊。

  最重要的事是將她的時間填滿,使她不斷地忙碌。她開始打成疊的信件,所幸這星期因接收一事影響,函件往來比以往多出一倍。這正是個好時期,她告訴自己;讓她無暇胡思亂想。

  山姆開始對史耐爾公司做深入調查,尤其是對艾安森。因此他多方收集有關這個人的報導。當可蕾把信件送入山姆辦公室留待他簽名時,桌上正堆滿報章雜誌。 一份企業雜誌敞開在他的桌上,敞開面正是一篇有關史耐爾公司的專文,可蕾好奇地拿起來看。一張艾安森的彩色照片在第一頁,他看起來不像是個商業界的大白 鯊,她心想。他的面貌端正,五官並不特出,除了兩道充分透著睿智的炯炯眼神外,其餘並無任何特徵。

  這篇文章既具趣味又有深度,她把雜誌帶回自己的辦公桌上繼續閱讀。接著她翻開下一頁,馬克的臉頓時呈現在她的眼前。

  她愕然地眨眨眼,忍不住淚眼朦朧,隨即閉上眼睛,不讓淚水滴落下來。僅僅是他的一張照片,卻旋風似地挑起她的痛苦、回憶,以及錐心的愛。

  她睜開眼,再度看著照片。旁邊另一張照片,是一個有著一對銳利黑眸的黝黑男子,兩張照片底下印著一行字:“馬婁夫(左)與康馬克是艾安森的得力助手,企業界一致認為史耐爾擁有全國最優秀的經理陣容。”

  他們把他的名字搞錯了。他是畢馬克,不是康馬克。她的目光立即跳到本文內,捧住雜誌的雙手不停地顫抖。她讀到有關他的報導,看過又重看一遍,真相終於 大白。他的確姓康,他費了一番苦心與她談情,目的就是從她身上探出有關柏氏合金的情報。也許他甚至計畫竊取她的檔,不過那已不需要了。她已經把他所要的 資料給了他,她還清晰記得自己和他談心、信任他,從來沒想到他竟是另一家公司的間諜!一旦東西得手,他即離開。事情就那麼簡單,而且可怕。

  可蕾痛心地將整篇文章仔細再看一遍,心中依然存著些微的期望,希望是自己搞錯了。然而第二次的閱讀卻更糟,因為剛才漏看的細節更證明了這項事實。康馬 克是一名英國人,最初移民加拿大,曾受雇於史耐爾一家分公司,迅速在企業界嶄露頭角。他在四年前調至達拉斯總公司,獲得美國公民身分,並以快速而高超的接 收方式享譽盛名。

  她覺得全身麻痹,如癱瘓了一般。快速而高超的接收方式:介入、控制,然後離開。不錯,這正是他的手法。她連思想的機會都沒有。他像個專家一樣地玩弄 她,使她甚至毫不察覺自己已經上釣。想到自己輕易就吞下他所拋下的餌,相信那些厭倦女人追求、渴望結交朋友的連篇鬼話,不禁覺得自己是個最大的傻瓜,竟對 他深信不疑!他是如何忍住當面譏笑她的衝動呢?

  她的眼睛已無淚,喉嚨卻灼灼發熱。她知道自己正急促地呼吸著,一股寒意自她心中升起。背叛的感覺像鹽酸一般在她的體內燃燒。

  雜誌從她冰冷、麻木的指間滑下,她茫然地呆坐著。當山姆用餐回來,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她的臉色蒼白,雖然直直看著他走進大門,卻似乎對他視而不見。山姆蹙蹙眉,朝她走來。“可蕾?”

  她沒有回答。他在她面前蹲下,拉起她的手握在掌中,摩擦著冰冷的手指。“可蕾,怎麼回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瞪著一雙褐色眼睛看著他,微微牽動嘴唇。“山姆,我出賣你了。”

  像個佝僂的老年人一般,她緩緩俯身拾起雜誌。她吃力地翻著,翻到印有馬克照片的那一頁。“我認識他。”她指著他微弱地說。“可是他告訴我,他叫畢馬克,不是康馬克;他……他知道有關資產的事情。”

  山姆從她手中拿過雜誌,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可蕾懷疑他是否在恨她。他應該恨她的。他可能當場將她免職,這是她罪有應得。他的公司全毀在她的糊塗上,不可寬恕又不可思議的糊塗。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他喃喃地說。

  她將原委娓娓道來。馬克愚弄她,她卻完全相信他的每一句話。淚水開始撲簌簌地掉落下來,可是她不理會。山姆握住她的手,當故事結束時,他做了令人難以 相信的事。他輕輕地將她擁在懷裏,把她的頭棲靠在自己的肩上。在他應該恨她、斥駡她的時候,他的溫柔卻瓦解了她僅有的控制力,嗚咽聲開始從她的喉嚨撕裂開 來。她痛哭良久,在山姆懷中不住顫抖。他一面撫摸她的頭髮,一面輕聲安慰。最後她的身子不再抖動,從他肩上抬起一張淚痕狼藉的臉龐。

  “我把我的東西收拾好後就離開。”她低低地說,一面用手背拭去淚水。

  “為什麼?”山姆靜靜地問。

  “為什麼?”她重複他的話,聲音略帶喑啞。“山姆,我已經使你失去公司了!你現在不可能還要我待在這裏,我已經證明自己是個不足以信賴的人。”

  “嗯,這你就錯了。”他說,從口袋裏拿出手帕遞給她。“不錯,那項資產是我們的最後一張王牌;不過,如果史耐爾公司決意要我們,就算我們有再多的資 產,也是莫可奈何。他們太強大、太有勢力了。我最希望做的,就是讓他們付出高於他們原來估計的代價。至於信賴你——”他聳聳肩。“我可以說,你是我所有雇 員中最值得信任的人。你犯了錯,我想。你應該會特別謹慎,儘量避免再重蹈覆轍。”

  “我不明白你怎會原諒我,因為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她擦乾眼淚,然後手裏把玩著那條手帕。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們每一個人都會犯錯,只不過嚴重性不同罷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你所犯的錯誤好了,是不是公司裏所有員工都因為你對康馬克說的 話而全部失業?不可能。史耐爾仍需要我們的專門技術,他們不可能全部汰舊換新。你的錯誤影響接收計畫的結果嗎?我認為沒有。我想,他們終究是會得到我們 的。而坦白說,我甚至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唯一改變的只是時間表。”一抹笑意自他的嘴角泛起,眼眸蒙上一層遙遠的煙霧。

  “他利用我。”她低聲說。

  “那是他的損失。”山姆說。“他會回來的,可蕾。這是他的寶貝。他會在這裏,磋商、監督接收的程式。你將必須見他、與他接觸。你能處理這種場面嗎?”

  內心的一角在大呼“不能”,想到再見他,不禁令她畏縮。知道他利用她、出賣她,而自己心靈深處卻又深深地愛著他,她怎能忍受與他四目對望呢?可是如果 她逃走,又能逃往何處?她必須有份職業,躲避並不能改變一切。她仍然得在早晨面對鏡中的自己說,一切都是謊言。她不能逃跑,決不!她決不讓畢馬克——不! 康馬克——將她擊倒。

  “可以,我可以處理。”她告訴山姆。

  “好女孩。”他拍拍她的肩膀。

  她度過這天……以及夜晚。夜晚的情形最糟;白天有工作讓她分心,而一旦夜幕低垂,她則完全是孤單一人。她清醒地躺在床上,努力想彙集精力以對付未來忙 碌紛亂的日子。她想為日後早做安排,因為她知道,儘管山姆好言安慰她,柏氏合金一定還是會有變動的。山姆必然完全卸下經營管理一職,全心投入他的研究工 作。這倒適合他,無論如何,他在實驗室裏就仿佛如魚得水般。那她呢?屆時,他還需要秘書嗎?新的公司要她做秘書嗎?史耐爾會讓她擔任與敏感情報有關的工作 嗎?畢竟,她已經證明自己是個不足以信賴的人了!只要男人對她稍獻殷勤,她就將所知全盤托出!

  週末,愛瑪打電話來,邀請可蕾和馬克共進晚餐。可蕾接受了,但是她平靜地告訴母親,她已許久不見馬克的蹤影。可想而知的是,瑪汀隨後便掛電話來,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是告訴你跟媽了嗎?我跟他之間根本沒有什麼。”可蕾指出。她的聲音穩靜,甚至略帶輕鬆,她不禁以自己為傲。

  “可是他表現出……表現出對你非常傾慕的樣子,他的眼光幾乎不曾從你的身上移開。你們是不是發生爭吵或什麼的?”

  “沒有,沒有爭吵。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對他來說,至少是如此。馬克擅長表演,他把每一個人都愚弄了。

  星期天的深夜裏,正當她好不容易沉沉入睡之際,電話鈴響了。她困倦地用手肘支起身子接電話,心想一定是撥錯號碼的。她的家人不曾在深夜裏打電話來,而可蕾也不是那種認為深夜的電話必是緊急事件的人。“喂。”她歎口氣,把臉上的散發拂開。

  “可蕾,我把你吵醒了嗎?親愛的。”

  她駭然呆住了,那抹熟悉的低沉聲音像一股寒流般襲卷她的全身。她沒有思考,只是出於直接反應地,便輕輕地將話筒放回話機上。喉嚨不禁一陣刺痛。他竟敢 打電話來!是他回到郝斯頓了嗎?山姆曾警告過,馬克一定會回來。但是她沒想到他竟有臉打電話給她。

  鈴聲又響起,她伸手扭開電燈,盯著不斷作響的電話,臉上夾雜著痛苦與猶豫不決的表情。她遲早總得應付他,在電話中也許比當面解決好。這是她為自己的膽 怯找藉口,可是她已經承受太多的折磨和痛苦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多少,而且自尊心又不容許讓他知道他對她的傷害有多深。如果她在他的面前崩潰,他一定 會益加看不起她。

  “喂。”她又拿起話筒。儘量裝出輕快的語氣。

  “電話線路一定出了毛病。”他說。“我知道現在很晚了。親愛的。可是我必須見你。我可以過來嗎?我們必須談談。”

  “需要嗎?我想不必了,康先生。”

  “該死!可蕾——”他停下來,知道她已知曉他真正的稱呼了。“你知道了。”他說,聲音略帶緊張。

  “不錯,我知道了。哦,對了,電話線路並沒有毛病,是我掛斷的。再見啦,康先生。”她又掛上電話,和剛才一樣輕輕地。砰然掛斷電話無法表示出她冷漠、 不在意的態度,所以她不願費力。關掉電燈後,她重新躺回被窩,但是先前的睡意已然消失,她清醒地躺著,兩眼圓睜。他的聲音在她心中回蕩不去,深沉、悅耳, 又那麼地熟悉。他開口說第一個字,她就知道是他。他真以為他可以從停止的地方繼續開始嗎?也許他真是如此妄想。

  那她為什麼仍然愛著他?恨他似乎容易得多,可是她卻不能。她受創、憤怒、被出賣;她信任他,卻慘遭背叛。然而她並不恨他。在每一個孤寂的夜裏,她為他 飲泣,她的身體因難耐揮不去的空虛而飽受煎熬。也好,如果她不能恨他,至少能夠保護自己,永遠不讓他接近到足以傷害她的程度。

  馬克在他的公寓裏惡狠狠地咒駡,猛力將電話摔到屋子的另一端。他媽的!他媽的!她已經發現他的真正身分了,可能也為這件事做了最壞的詮釋。他原打算在 今晚向她說明一切,而不致在明天走進柏氏合金公司時給她當頭一棒。而且,至少他可以和她一起,可以擁著她、溫柔地愛她,使她怒氣全消。現在教他如何走進她 的大門?她可能當面砰然將他摒於門外!他緊蹙眉頭,茫然望著地毯。他不曾如此思念一個人。

  辦公室的大門打開時,她從終端機前抬起頭來,心跳頓時停止。馬克就站在那裏,兩旁各有一人提著鼓鼓的公事包。他面無表情,藍綠色的眼神警戒著。沒有寒暄也沒有招呼,他開門見山地說:“我想見柏山姆先生。”

  可蕾絲毫不露聲色。“好的,康先生。”她平靜地說,仿佛他的出現並非罕事,也仿佛她不曾赤身裸體地躺在他的懷裏纏綿。她站起來,敲敲山姆的門,然後進 去,並隨手把門帶上,留下馬克和他的同事在外等候。片刻之後她出來。“請進。”她說,守在門邊等候他們進入。

  當他從她的身邊經過時,目光在她的臉上梭巡了數秒鐘,冷酷、威嚇的眼神令她駭然。她保持漠然的表情,當他是陌生人一般。關上門之後,她重回自己的辦公 桌上,緊握發抖的雙手以使它穩定下來。見到他,有如利刃在胸膛刺戳,那股殘忍的劇痛幾乎使她昏厥。瘦削、鑿刻般的五官重新令她迷眩,鮮活的記憶重新被喚 起。她記起他在激情中的亢奮模樣,他那汗濕的頭髮、迷亂熾熱的眼神,他壓在她的身上,渾身肌肉結實有力——

  不要再想了!她咬緊下唇命令自己,她不能讓自己不停地想他。一點意義也沒有,她無須以那夜的回憶來折磨自己。她有工作要做,如果她把全副心思放在工作上,就可以安然度過這天。

  但是這天卻像一場夢魘般。她被喚進去記錄,尤其令她無法忍受的是,她與馬克坐得如此靠近,時時可以感受到他所投來的目光。山姆是個頑固的交涉者,他已決意盡力贏得一切。一場緊急的董事會議於是召開,整個辦公室一片嘈雜聲。

  他們終於出去吃午餐了。一待辦公室空無一人,可蕾整個人便癱瘓在椅子上,如釋重負般地闔上眼睛。她不知道他們的重逢竟是在那麼難堪的場合裏。他沒有對她說一句與私事有關的話,可是她卻敏銳地、痛苦地時時意識到他的存在。

  她聽到門口有陣聲響,迅速睜開眼睛。馬克站在那兒,一隻手放在門把上。“拿了皮包跟我們一道去。”他簡短地說。“你也沒有吃午餐。”

  “我帶了午餐來,康先生。不過還是謝謝你的邀請。”她小心翼翼地與他客套,她的聲音沈著,漠然的表情隱住了她的心緒。他緊抿著嘴,她知道她的回答令他不悅。他不再作聲,隨即轉身離開辦公室。

  事實上,她並沒有帶午餐來。她煮了一壺咖啡,吃一些在抽屜裏找到的餅乾,並告訴自己必須開始恢復正常的飲食習慣了,不能再繼續自我折磨。

  她的第一個直覺反應是辭去工作,儘量遠離馬克。她想尋找安全之所,想讓心緒情感恢復平靜,盡可能地將他忘懷。她甚至打好了辭職信,但是當她重讀一遍 時,她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便又將它撕成碎片。她不能讓這件事支配著她的生活,她將繼續過她慣常的日子。她要繼續過日復一日的忙碌生活,決不逃跑。逃跑和 躲避是幼稚的反應。面對馬克,同時又得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做她的工作,這的確不易。不過,如果她想在每天早晨面對鏡中的自己,她實在別無選擇。

  過去幾年來,她改變了許多。現在,她較有自信,也較具有內在的堅忍力。不論代價為何,不管痛苦多深,她將繼續工作,盡可能地不去理會康馬克。

  他們吃完午餐回來,協商會議繼續進行。馬克就坐在她旁邊,迫使她不得不專心一意地記錄,不讓他察覺自己紛亂的心緒。每當她瞥向他,總是與他專注的目光 撞個正著。她知道他並不會讓他們的關係就此了結。每當他發言,她刻意不抬眼看他;這是她唯一能保持鎮定的方法——假裝他並不存在。

  馬克看著她,想讀出她的表情,可是她那平靜的臉龐卻全然空白。若說她以前冷漠,現在則完全遙不可及。她的漠然不禁令他惱羞成怒。她故意忽視他、不理睬 他,他決不容許這種情形發生。此刻他被眼前的任務所困,不過終將會結束的。一旦事情完成,他要粉碎她那該死的防線,永遠不讓她再築起。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39:27

第八章

   費了兩周漫長的時日,談判終於定案了。結果很難令史耐爾接受,但是柏山姆還有一張他們無法擊敗的王牌——他自己。實際上,他是柏氏合金最有價值的財產。 是他的天賦、直覺以及研究製造了合金。他們買下公司,也希望能買下這個人。山姆知道這點,他們也知道山姆心裏明白。為留住這個人,他們必須使他快樂,使他 快樂即意味著對他稍做讓步。他的員工將可以繼續站在原來的工作崗位上,沒有一人會是接收行動下的犧牲者。福利急增、待遇提升,即連公司的整個建築亦將改 變。由於受到妥善的照顧,員工們的工作情緒勢必十分昂揚。

  不過馬克最後仍努力達成一項協議,使史耐爾所花的價錢低於安森原來的估計。他一直以冷靜、毫不留情的態度進行磋商,對於他認為稍顯過分的要求決不妥 協;慢慢地,終於達到雙方都可以接受的地步。他得歸功於山姆,這個人如釘子一般強硬,傾全力為他的公司奮戰,即使最終的結果與他的預期完全不同。

  而可蕾每天都在一旁靜靜地記錄,她的在場幾度控制了火爆場面的發生。她那寶石浮雕般的五官和天鵝絨般的深眸,使人們抑住憤怒與惡言。馬克不露形跡地專 神看著她,心中翻攪的欲念幾乎使他不能自己。他沒有再打電話給她。一方面,她可能會指控他利用她以竊取情報;另一方面,他寧可等待事情結束,再全心向她解 釋。時間會逐漸消除她的忿恨的。他定定凝視她,企圖看穿隱藏在那張冷漠外表下的思維。她一定很恨他,但是言行中卻絲毫不露痕跡。她與他保持淡淡的禮貌,有 如陌生人般,仿佛他們不曾狂熱、饑渴地做愛過。持續一個星期後,馬克決定他寧可任她尖聲詛咒——任何咒駡都可以——而不願她如此冷淡地對他。他可以處理憤 怒和眼淚,但是心靈上的距離卻幾乎使他發狂。

  可蕾知道馬克正灼灼地看著她。她唯一能做的是將所有的痛楚與背叛意識推入心靈的一角,將它們永遠深鎖。她不去想它,不去自尋煩惱。她曾經從幻滅的生命 中復蘇,她決定再來一次。對她來說,每一天的結束即意味著一場小小的勝利:她畢竟沒有崩潰瓦解。她不能陷入自憐的心境中,她必須完成為自己設定的工作,一 舉度過這些日子。

  山姆沒有和她談起馬克,仿佛他已忘記她曾與馬克有過一段牽扯。而事實上,他們也少有交談的機會。磋商的步調不曾稍停,而某人也總是在辦公室裏,使他們更是無從談論。

  最後的協商終於定案,開會的人員疲倦地穿上外衣,紛紛握手致賀。可蕾將記錄整理好,在今天結束之前,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她悄悄離開會議室,回到她的 辦公室裏;她打算今晚將最後的協議書打好。她已筋疲力竭,但是想趁腦中記憶猶新之時,完成這些檔。這些合同明天一大早就需要,所以她只得立刻完成,要不 就是明天早點上班。此時,除了少數磋商接收細節的人員外,整幢大樓已空蕩無人;不會再有電話、不會有干擾,也不會有小小的緊急事件需要處理。她決定今晚將 它解決。

  她剛剛在終端機前坐定,辦公室的門就開了。她疑惑地抬起頭,是馬克。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具立刻又罩在她的臉上。她一語不發地開始工作。

  他閑閑地踱到她的辦公桌旁,一隻手擋在終端機上。當他看到她的工作時,不禁眉頭一皺。“那個東西不必在今天晚上做。”他說。

  “我必須現在做,否則明早要提早來。”她的目光仍停在工作上。他為什麼不走,他的出現使她緊張,那抹暫時被遺忘的痛楚又開始刺戳她的心。

  “讓它擱著吧!”這是一道簡短而有力的命令,他伸手關掉終端機的電源。螢幕一片空白,將她輸入的資料全部抹去。“你已經累了,可蕾。而且你今天都沒有吃東西。我要帶你去吃晚餐,然後好好談談。我們已經拖延得夠久了。”

  她靠回椅背上,冷冷地抬眼看他。“我想不出我們有什麼可談的,康先生。我已經沒有任何讓你感興趣的商業秘密了。”

  陰沈的憤怒籠罩在他的臉上。“別逼我。”他的聲音像破碎的冰塊般。“我已經讓你拖延兩個禮拜了,今天非要把話說清楚不可。”

  “是嗎?”她淡然問道,伸手將終端機打開。“對不起!我有工作要做。”她不能讓自己對他反應,否則她將失去控制。

  馬克又啪地一聲猛地關掉電源,兩道眸子像藍綠色的火焰般灼灼燃燒。“你要跟我一道走。去拿你的皮包——不要再打開那個該死的鬼機器!”當她伸手碰及開關時,他大聲地吼道。

  可蕾直直盯著眼前空白的螢幕。“我不會跟你到任何地方去。”

  他的眉毛往上一揚。“你要我強迫你嗎?你忘了你現在是史耐爾的一名員工。”

  “我什麼都沒忘,但是我的職責並不包括與你在辦公室以外的地方交際。”她靜靜地面對他,決定不讓他看出她心底的孤寂。此刻凝視他,她覺得自己看到的是 一個與昔日迥然不同的人。他畢竟不是一個典型的冷靜又自製的英國人。他是一團烈火,一個無情、心意堅決的男子。他那溫文儒雅、老練世故的外表全是謊言,他 是個文雅的野蠻人,一隻在乳白色海域中穿梭的鯊魚;專門在展開攻擊之前,以他美麗的形象使人神魂顛倒。

  他一動也不動,眼中閃著不悅的神采,嘴角帶著一抹獰笑。“我知道你在生氣,不過,如果我不得不把你帶回我的住處,將你綁在床上,你仍然會聽我的。”

  “我沒有生氣。”可蕾指出,事實上她也真的沒有。她所受的創傷太深了,使她忘記生氣。可以感覺到內心深處已開始微微顫抖,她知道自己沒辦法再繼續處理 這個局面。“誠如你所說,我現在是你的員工,如果你不要我在今晚工作,我就不做。但是我也不會跟你到任何地方去。再見,康先生。”她伸手拿了皮包便站起 來。但馬克突然猛地抓住她的手臂。

  “別叫我康先生。”他平靜地說。

  “為什麼?難道這也是個假名?當然,間諜總是有很多個化名。”

  “他媽的!我不是間諜。”他粗嘎地說。“既沒有竊取檔,也沒有談話錄音。是你自己給我那份情報的,我甚至沒有逼迫你。”

  她的褐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在薇姬的晚宴上,你故意找我搭訕,因為你知道我在這裏工作。”

  “那並不重要!不錯,我故意向你自我介紹,那是因為你可能知道有關柏氏合金的一些有用情報。”他輕輕搖撼她。“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一點也沒有。”她低頭望望他的手,冷冷地說:“你弄痛我了。”

  他鬆開她,用陰沈的眼神看她搓揉著上臂。“那是公事,與我們無關。”

  “你可真好,能夠把你的生活領域放置在井然有序的小小隔室裏,不讓它們被觸及、被傷害!我可不像這樣。我認為,如果一個人在某件事上有可恥的表現,在其他事上依舊如此。”

  “別那麼不講理——”

  “你才不講理。”可蕾打斷他的話,聲音高亢尖銳。她感覺到自己逐漸失去控制,便努力又將它拾回。“艾安森知道他有一個那麼了不起的屬下嗎?每當你點燃 欲火,有任何女人能夠拒絕你嗎?我可完全陷入其中了,所以你可以自我贊許一番。可憐人!”她埠氣,兩眼灼灼。“生得如此俊俏,使得女人只把你當做一個沒 有靈魂的軀體;你厭倦了沒有意義的性,而想要找個真正的朋友。我的額頭上應該印個‘傻瓜’標誌,因為你知道可以放下什麼樣的餌誘我上鉤。你散發魅力,強行 進入我的生活,得到你所要的情報,然後便又翩然離開。很好。我曾經是個傻瓜,不過別再當我還是個傻瓜了!我其實並不笨,我不必在臉上強調這點!”她喘息著 別過臉去,一隻顫抖的手搓揉著額頭。也許她是笨了些,她並沒有從傑夫的背叛中得到教訓。那件事使她變得謹慎,但卻仍不夠慎重。結果她又重蹈覆轍,愛上一個 英俊迷人的男子,癡想他也會對她專情。

  “我並沒有‘翩然離開’!”他喊道,怒眼瞪著她。馬克很少發脾氣,因為並不需要;他往往可以毫不費力地得到他所想要的東西,只要稍稍施展他的魅力和性 感即可。可是打從一開始,他對可蕾就產生極端的反應,她那冷淡、輕視的眼神,常會激起他心中的怒火。“我是被召回達拉斯的,你應該知道這點。當電話來的時 候,你正與我躺在床上呀!”

  她臉上僅有的血色霎時化為蒼白,眼中一抹赤裸裸的痛苦使他躊躇。“可蕾……”他囁嚅地說,伸手想拉她的手,但她卻猛然抽回。

  “你竟好意思提醒我!”她低聲說,蒼白的臉色更顯出眸子的深幽。“滾開!”

  “不!這對我們有好處,我想讓它再來一次。我不會任你把我從你的生命中推出去。”

  她很明顯地渾身打顫,馬克見了好心疼,想伸手去扶住她,卻又不敢。老天!他究竟對她做了什麼?他究竟傷她多深?

  “關於這點,你別無選擇。”她依舊帶著冷冷的口氣。“你真以為我笨得會再相信你嗎?你騙我、利用我,一切只為了一個理由。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是不是?求求你!離開我遠一點。”

  “不要!”他粗澀地說,想到他可能永遠失去她,頓時覺得心中一陣痙攣。他不能接受這點,不能!不知為什麼,可蕾對他愈來愈重要,白天的思維中,夜晚的睡夢中,無不縈繞著她的身影。那夜的纏綿,益發使他更珍視她、更渴望她。

  “我說你必須如此不可,至少在現在。”山姆站在門口打斷他們的話,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冷淡。“別再打擾她,她已經夠累了。”

  馬克轉頭望望山姆,心中突升一股激怒。“這與你無關。”他說,語氣充滿挑釁的味道。

  “我說與我有關。畢竟,你接收的是我的公司,利用可蕾給你的情報。”

  馬克僵住了,然後銳利地望著可蕾。“他知道了?”

  她無言地點點頭。

  “可蕾立刻就告訴我,”山姆斜倚在門邊。“在她一知道你的身分時。她相當具有榮譽感,因此當時就想辭去工作,不過我還是把她勸服了。”看到馬克揚揚眉,他繼續說:“我知道她絕對不會再讓自己犯同樣的錯誤了。”

  可蕾無法留在那兒聽他們談論她,她覺得自已內心的秘密像是被展示出來,任世人檢視、譏笑。她頭也不抬地自馬克身邊走過。

  “可蕾!”他又急急拉住她的手臂,使她停住腳步。她用力扭動手臂,企圖掙出他的掌心。但是他捉住她的另一隻手,使她無法動彈地站在他跟前。可蕾咬住 唇,定定地盯著他的領結,一面努力控制自己。他為什麼非要將她抓靠得那麼近不可?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熱,可以聞到他身上所散發的男性氣味。他的靠近使她想 起她必須遺忘的事。她的身體敏感地意識到他的觸摸,那曾經使她瘋狂、激動又亢奮的觸摸。她的乳峰不禁硬挺起來,渴望他的手、他的唇對它做溫柔的愛撫。她的 兩腿不住顫抖,渴望纏住他的臀腰,體內那股空虛渴望被填滿。

  “讓我走。”她低低地說。

  “你目前的狀況不適合開車,一整天沒吃東西,看起來像是隨時都會昏倒似的。我開車送你回去。”他堅持道。

  “我不願意跟你糾纏不清。”她說,利用僅存的一絲反抗心。他的手一鬆,她抽出身子,趁機快步走出辦公室。這可能是她唯一的機會了,她的心紛亂得使她無法再忍受下去。再過一分鐘,她勢必會開始淚如雨下,讓自己在他面前丟盡了臉。

  她踩著急促的腳步離開辦公大樓,往停車場匆匆走去。天空輕飄著細雨,但是陣陣狂風向她襲來,天際的閃電為黑夜燃起短暫的光明。風雨使夜顯得更陰黑,街 燈也似乎黯淡許多。她的高跟鞋在濕濘濘的人行道上喀啦作響。正當她取出鑰匙打開車門時,身後傳來腳步聲。一股寒意爬上她的背脊,強暴、搶劫的故事躍然浮現 心頭。她以手中的鑰匙當作武器,轉過身來面對任何可能的攻擊者,但是並沒有人接近她。在停車場的另一端,馬克正坐進他的車裏,可蕾不禁鬆了一口氣。

  當她坐進駕駛座,謹慎地扣上車門時,雙手仍不停地顫抖。如果是一個從背後偷襲的強盜,或者是一名強暴犯,她該怎麼辦?許多文章都警告婦女在深夜要格外 小心,她竟傻得讓情緒將自己投入一場險境中。此刻她長長吐了一口氣,往後她得時時控制自己的心情。

  她依然顫抖不已,街燈照在濕濘的路面,細細的雨水更顯得令人眼花撩亂。她小心翼翼地開著車,不希望發生事故。直待轉進她住處的小巷時,她才發現有輛車 子尾隨著她,也在巷口隨她轉入。可蕾緊張地望望後視鏡,想分辨出對方的車型,然而車前燈卻直直刺入她的眼睛,使她一片視茫茫。她很快找到一處停車的位置, 迅即開了進去,決定等另一輛車過去後,自己才下車。

  可是那輛車卻慢了下來,駛入她旁邊的空位上。是一輛黑色的賓士車,駕駛人的那頭金髮,在暈黃的街燈映照下,像是一輪金色的光環。

  可蕾頹喪地把頭倚在方向盤上。他是決心要與她一談了;她這才明白,一旦他決定做某件事,是絕對不會放棄的。她以前怎會認為他有教養又文質彬彬呢?他既 殘暴又無情,她對他又懼又愛。因為如果她不儘早想辦法擺脫他,與他保持冷漠的距離,他遲早會毀滅她。

  他敲敲車窗,她猛然抬起頭來。

  “雨愈下愈大了。”馬克隔著玻璃大聲說。“進屋子去吧!親愛的。如果你再待下去,會變成落湯雞的。我想有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

  她不禁對這番鍾愛有加的言詞蹙蹙眉,他真有辦法輕鬆地說出口。有多少其他的女人被他的花言巧語愚弄呢?

  他不肯逕自離去,而她也厭倦與他玩這種比耐力的遊戲了。她鼓起搖擺不定的勇氣,毅然下車,謹慎地鎖上車門後,頭也不抬地便朝大樓奔去。

  他伸手替她開門,伴著她入電梯。可蕾緊握鑰匙,像是準備隨時迎敵一般。該死的他!為什麼不肯甘休?難道這件事對他那麼重要嗎?

  他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從她手中拿過鑰匙開門,進屋內打開電燈,也一把將她拉進來。他鬆開她的手,關上房門,把鑰匙丟到門旁的小桌上。她定定地望著那張 桌子,這不是他住處的橡木方桌。她想起他將她提抱在橡木方桌上的情景,想起他在她的兩腿間遊移的激動;霎時,她覺得自己幾乎要昏倒了。她的兩腳發軟,耳朵 裏轟轟作響,於是深深吸口氣,希望充分的氧氣可使自己鎮定下來。

  “坐下。”馬克粗暴地說,將她往沙發推去。“你的臉色一片蒼白。在這裏好好坐著,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

  她什麼都不想吃,只想要他快快離開這個地方,好讓她可以爬上床好好睡一覺。可是她無法趕他出去,因為她的兩腳像鉛一樣沉重,一旦坐下後,已無力站起來。她靜坐著,茫然看著前方,任疲憊一波波地繼續向她襲來。

  她真的是累壞了,如此這般地直直坐著只是更增加身體的負擔。她微微歎口氣,躺靠在沙發的椅墊上,眼瞼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緩緩拉垂下來。一待黑色的簾幕垂落,她已酣然入睡。

  不久後,馬克端著一個盤子回到客廳,盤內裝著幾塊三明治、一杯可蕾的牛奶、一杯他的咖啡。因為他也餓了,他需要補充體力以接受她的責難。而且,可能的 話,他還打算在此過夜,向她解釋,向她表白心意。然後他看到她踡曲在椅墊堆裏,一隻手臂放在腿上,另一隻則軟軟地垂落在椅邊。她的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彎曲 著。他低頭凝視這片脆弱的掌心,是那麼地柔軟、紅潤。過往的記憶刺痛他的心。在他們初次纏綿的那夜,他曾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身上遊動,他的每一片肌肉被她 柔嫩的指頭深深震撼住。此時,這段回憶使他的心猝然一震,他的身體逐漸堅挺,滴滴的汗珠也自眉頭滲出。

  他暗自咒駡幾聲,放下盤子,努力克制沸騰的欲念。現在不是挑逗她的時候。他看看那盤食物,然後再看看沉沉睡去的可蕾。她需要食物,也需要休息,可是她的身體顯然已被睡神佔據了。此刻最好讓她繼續睡下去,即使這意味著那席談話必須再次延期。

  他彎下腰,一隻手環住她的膝,一隻手放在她的背後,輕輕把她抱起來。她的頭歪斜地靠著他的肩膀,緩緩均勻的鼻息穿透他的襯衫,溫暖他的肌膚。他抱著她 佇足半晌,柔軟的軀體、醉人的芳香味道,使他的眼皮幾乎為之眩然垂下。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多思念她,因此,重新擁她入懷的這份甜蜜的痛苦,也幾乎令他 想大聲呻吟。

  他抱她入臥室,小心翼翼地把她平放在床上。她睡得如此香甜、如此深沉,一逕靜躺著任人擺佈。馬克熟練地為她脫去短外衣,然後把上衣拉出裙腰外。這是件細薄的絲質上衣,他依稀可見衣內的花邊胸衣,不禁讓他想起她曾穿過一件極其性感、誘人的底褲。

  他把手探到後面,拉開裙子的拉鏈,然後將它從兩腳卸下來。她並沒有穿胸衣,而是飾有蕾絲邊的連身襯衣。當他為她脫掉鞋子時,一雙手開始微微地顫抖。他 不敢再繼續下去。不僅她不喜歡自己被剝光,而且他也突然深恐自己的控制力會脫韁。他想起她穿的花緞襪帶、細薄如絲的底褲,全身血液頓時奔騰不已。他媽的! 他惡狠狠地低聲詛咒,強迫自己站起來。

  他毫不費力地將她抱起來,掀開底下的被單,然後把她放下,蓋上被單。他為她拂開散在太陽穴的髮絲,心想:她看起來是那麼的疲憊。她的臉色蒼白,眼睛底 下有兩個黑圈。儘管如此,她的倦容依舊讓他心動。他心中有股無法遏止的衝動,單純有力的動物做愛本能控制著他的思維。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他一向認為自己的 理智可以控制身體的貪婪和渴念。他那冷靜、超俗的睿智一向控制妥貼……直到可蕾向他反應,使他擺置得宜的克制力在刹那間完全粉碎於熊熊的欲火中。

  他甚至來不及帶她上床,乾脆就將她抱到衣帽間的桌子上,把絲綢裙擺拉至腰間,而進入她體內。這是多令人難忘的一段溫存呵!她的柔軟、她的低喟、她的亢奮,無一不令他心神蕩漾。他真想再一次佔有她!

  那份饑渴使他顫抖不已,他立即轉身離開床鋪,免得自己失去理智。

  他返回客廳,大口吞下幾片三明治,飲盡整壺咖啡,毫不擔心過量的咖啡因會影響他的睡眠。當他思索與可蕾的處境時,兩道眉毛緊緊地擰在一起。

  在這晚之前,他一直對自己的說服力深信不疑。有生以來,對於真正想要的東西,他總是輕鬆得手,不曾遭拒;上天賦予他英俊的臉龐與體格,和卓越的智慧。 可是,這卻是他首次對自己的勝算沒有把握。他看穿了可蕾豎立的屏障,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女人的真正脆弱面。她的感受太多、愛得太深了……任何背叛都會對那 顆過於善感的心靈造成創傷。

  不論發生什麼事,他必須確定她無法躲避他。她會不擇手段地在他倆之間劃下距離,不管是心靈或肉體上。時間操縱在她的手裏。他很快得返回達拉斯,他們將 相隔三百五十公里以上;他將旅行到其他城市,他倆的距離也將更形遙遠。他考慮自己的取捨,隨即在心中做下決定:他要帶著她一同前往達拉斯。

  洗畢餐具,他進入臥房看她,以確定她安然無事。她仍然在熟睡中,一抹健康的粉紅色澤開始爬上她的臉頰。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鬧鐘,然後拿起來將它按 掉。讓她儘量睡吧!他寫了一張短短的字條放在鬧鐘旁邊,隨後便離開公寓。他有計劃要擬定,他要連夜付諸實行。

  當他駕車駛過郝斯頓的雨夜時,一抹微笑掛在他的嘴邊。以一通電話驚擾洛夫的美夢應該無傷吧!畢竟,三個星期以前,正是洛夫的來電打擾他與可蕾的纏綿。命運的安排自是公平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39:49

第九章

   可蕾翌晨醒來,感覺數周來不曾如此舒暢過。她慵懶地躺在床上,等待鬧鐘作響。秒針滴答滴答,卻始終不聞鈴聲,最後她疑惑地睜開眼睛往鬧鐘瞧瞧。首先,她 注意到房間已一片明燦,不似清晨的微光。其次,她注意到現在已將近九點半。“噢,糟了!”她不喜歡遲到,即使幾分鐘也不行,而此刻她遲到也已不只幾分鐘 了。她應該在一個半小時以前就坐在辦公室裏!

  她匆匆爬下床,過久的睡眠使她有點分不清方向。突然,她給自己的一身裝扮楞住了。她為什麼穿著上衣和連身襯裙,而不是睡衣呢?然後記憶回到前夜,她的 臉不禁一陣發燙。是馬克!她在沙發上睡著了,一定是馬克把她弄上床的。至少他沒有把她剝光,她無法忍受這點。糟的是,他竟在她熟睡中如此輕易地操縱她,替 她脫衣、抱她上床,仿佛他有權利與她如此熟稔一般。她寧願他讓她睡在沙發椅上。

  但這也解釋了她睡遲的原因,他沒有替她撥鬧鐘。她看看鐘,然後注意到旁邊有一張便條,上面是兩行強勁有力的字跡:“別擔心遲到,你需要休息。我會替你向柏山姆轉告一聲——馬克。”

  她一把抓起字條,猛力將它揉成一團。向柏山姆“轉告”!他會怎麼說?說他把她放在床上,說她累得不成人形,他想讓她多睡一下?山姆得臨時派遣另一名秘書處理辦公室裏的大小事情,而她遲到的原因必會像野火一樣,迅速傳遍整個公司。

  她的胃咕嚕作響,這才想起來她昨夜沒吃東西。既然已經遲到了,現在匆忙趕去上班也無濟於事,於是她決定慢慢來;好好沖個澡、洗個頭,悠閒地吃頓早餐後,一定會清爽不少。

  當她走進辦公室時,已將近中午了;但是她的胃已然填飽,剛剛洗淨的頭髮往後盤成一個髮髻,身穿一襲滾白邊的海軍藍洋裝。也許是睡眠充足的關係,也或許 是一身舒爽的緣故,總之,她覺得心裏異常平靜。果然有另一名秘書坐在她的辦公桌前,是一個初進公司才幾個月的年輕小姐。看到可蕾,她驚訝地瞪大眼睛。“魏 小姐!你覺得好多了嗎?柏先生說你昨天晚上昏倒了,今天不能來上班。”

  多虧山姆替她隱瞞!可蕾靜靜地說:“我已經覺得好多了,謝謝你。我只是太累了,其他沒什麼。”

  她接替這位年輕小姐,把她遣回她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待她在辦公桌前坐定,山姆的辦公室門正巧在這時打開,有個人站在那兒看著她。那不是山姆,山姆的眼光不曾令她如此不自在;她頭也不抬地逕自整理需要打字的檔。

  “把那些放著。”馬克命令道,一面走來站在她的身後。“我要帶你去吃午餐。”

  “謝謝,可是我不餓;我剛剛吃過早餐。”

  “那麼你可以看我吃。”

  “謝謝你,不必了。”她帶著冷冷的禮貌說。“我有很多事要做——”

  “這不是私事。”他打斷她的話。“是有關你的工作問題。”

  她的手停止忙碌。當然囉!她怎麼沒想到這點?山姆不再需要女秘書,所以她勢必會失去這份工作。對其他員工的工作保證不可能應用在她身上的。她抬起驚愕 的眼睛望著馬克,企圖想克服猝然被解雇的念頭。當然還有別的事情可做。郝斯頓是個新興的都市,她一定可以找到別的工作,只是,她會熱愛它嗎?薪水會優渥 嗎?雖然她的公寓套房不似馬克的那麼昂貴,但卻很舒適,而且地點不錯。如果她的薪水減少,她將無法付得起租金。此刻,她預見到自己不但失去了工作,也失去 了她喜愛的家。

  馬克伸手將她拉站起來。他的眼中閃爍著勝利的神采,因為他的計畫正逐步進行中。“我們到雷利餐廳去。現在還不到中午,所以我們應該可以找到一個僻靜的位置。”

  當他們離開辦公大樓,穿越街道時,可蕾一直保持緘默。這是個炎熱的春天,白天的氣溫將近三十度左右,雖然此時天空一片湛藍,氣象局卻預報下午將有暴風 雨出現。雖然到雷利餐廳只是一段短短的路程,她的海軍藍洋裝開始令她覺得悶熱不堪。焦慮正啃噬著她,她還能在柏氏合金待多久?兩個禮拜?一個月?山姆什麼 時候開始專職於研究工作?

  他們正趕上雷利餐廳的擁擠人潮,好不容易在後面找到一個雅座。可蕾叫了一杯冰茶,卻迎上馬克不悅的表情。“你應該吃點東西。你看你,已經瘦得快不成人形,還那麼捨不得多吃。”

  “我並不餓呀!”

  “這你說過了。問題是,即使你不餓,也應該吃點東西,才能補回你失去的體重。”馬克不悅地說。

  他為什麼一直在她的體重上嘮叨?她只瘦了一、兩公斤而已,而且她的身材一向都是如此苗條。她心中正為別的事煩擾,不想再深究。“你要把我辭掉嗎?”她問,儘量保持一臉的漠然。

  他的眉毛往上一揚。“我為什麼應該把你辭掉?”

  “我可以想到很多理由。最直接的原因是,我的工作正逐漸被裁掉,因為山姆在研究方面不需要秘書。而且,接收的人可能會帶來他自己的秘書。”她直直地迎 向他的目光,儘管她努力不露出任何表情,那對深不可測的褐眸子仍流露出些許的緊張。“再說,這正是一個除去不可靠人物的大好時機。”

  怒意使他的眼神顯得更陰黑。“你不是個不可靠的人物。”

  “洩漏了機密情報。我信任不當的人,所以顯然我缺乏辨識的能力。”

  “他媽的!我——”他停頓不語,眯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盯著她。“你不會被解雇。”最後他以清脆的語調說:“你將被調派到達拉斯,到史耐爾總公司去。”

  可蕾又再一次感到愕然,張開口想說什麼,隨即又閉上。調派!“我不能到達拉斯去!”

  “你當然可以去。拒絕這個機會的話,就是個大傻瓜。史耐爾比柏氏合金大多了,而且薪水也很高。”

  她的眼中、聲音裏,無不流露出驚恐的神色。“我不要為你工作。”

  “你不是為我工作。”他吼道。“你是為史耐爾公司做事。”

  “做哪方面的事?擠在一個小房間裏整理剪報,好讓我永遠無法接觸到任何有價值的情報?”

  他傾身向前,盛怒使他的眸子變成深綠色。“如果你再提這方面的事,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不管是在大街上——或在餐廳裏。”

  可蕾沉沉地靠在椅背上,望著他一臉的憤怒。她以前怎會認為他有教養呢?他完全是一派野蠻的作風嘛!

  “現在,如果你那些諷刺的話都說完了,該我向你介紹你的新工作了。”他冷淡地說。

  “我並沒有說我接受那份工作。”

  “只有傻瓜才會拒絕。就如你說的,你在柏氏公司的工作很快就要結束了。”他說出一個數字,是她目前薪水的一倍。“你能拒絕那麼優渥的待遇嗎?”

  “郝斯頓還有其他的工作,而且我的家人都在這裏。如果我搬到達拉斯,那兒一個親人也沒有。”

  他緊繃著臉,眼眸更深了。“你可以利用假日回來探望呀!”他說。

  可蕾低頭兀自娛飲著冰茶。拒絕那筆待遇的確是個傻瓜,即使那表示需要搬到達拉斯去。但她的第一個反應卻是拒絕。如果她到史耐爾總公司,就是到馬克的勢 力範圍內,每天會碰到他、受他管轄。按常理來說,她應該為這個大好機會雀躍一番才是,可是她就是無法立即下決定。

  “我得考慮考慮。”她固執地說。

  “很好,星期一等你的答覆。”

  “連今天算進去,只有三天的時間呀!”

  “如果你決定不接受這份工作,我們必須找別人。”他指出。“最遲到星期二。”

  三天的時間對她而言,稍縱即逝;她在他眸中看不到一絲妥協、同情的眼神。可蕾不喜歡猝然改變,她喜歡以緩慢的方式,逐漸去適應改變。她這一生都住在郝斯頓,或郝斯頓近郊,搬到另一個城市仿佛是要她改變整個生活似的。

  馬克的牛排端上來了,他開始不作聲,低頭忙著用餐。而一旁的可蕾則繼續啜飲她的茶,一面在心裏反覆思量搬家的問題。最後她把它撇開,她現在無法決定,而且她還有別的事情想問他。

  “你怎麼對山姆說的?”

  他抬起頭。“說什麼?”

  “昨晚的事。代理秘書說,山姆告訴她我昏倒了,今天不能上班。”

  “那是他自己想像的。當他今早問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時,我告訴他不要多管閒事,並說該有個人送你安全返家,因為你已經崩潰了。”

  “我沒有崩潰。”

  “沒有?你記得我替你脫衣服嗎?”

  她把眼光移開,臉頰微微發燙。“不記得。”

  “我沒有騙人,我不會利用無意識的女人。當我再度和你做愛時,將是在你相當清醒的時刻。”

  她注意到一點,每當他生氣,聲音就變得高昂刺耳。“如果我不去達拉斯。”她低低地說,一面從椅子上站起來。“那全是因為你。因為我無法忍受你在我身邊。”不待他開口,她迅速走開;越過大街,回到較安全的辦公室裏。

  馬克看著她離去,臉上一陣鐵青。他沒想到她會拒絕,但此刻她似乎真的拒絕了。他開始害怕,若此時失去她的蹤跡,他將永遠失去她。他媽的!在他費勁暗中安排妥當後,她非接受這份工作不可!

  洛夫的確對昨天深夜的一通電話感到不悅。“他媽的!馬克,你真會挑時候。”他咆哮道。“傑德剛剛拔牙,哭鬧了一個晚上,好不容易把他安撫睡去,我們才得以休息,你卻來吵人!”

  “代我向莎娜說晚安。”馬克說,對洛夫的慍怒感到好笑。“我是想問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公司方面現在有空缺嗎?任何職位都可以。”

  他們是工作上的好夥伴,私下也是好友,洛夫不必費時詢問一些不重要的小問題。他們彼此信任對方的直覺和計畫。洛夫沉默片刻,思索公司的可能變動。“管財務的戴加特會被調到夏威夷。”

  “唉呀呀!他是怎麼弄的?”

  “他懂得運用金錢。”

  “好。那誰要接替他的位子?”

  “我們正考慮把西雅圖的貝奎恩調來。”

  這回輪到馬克不語了。“為什麼不派R區的史琴妮?她有學士學位,而且辦事能力又強。我想她有實務經驗。”

  這時,洛夫大致可看出整個調派的模式。“你建議由誰來接替史琴妮呢?我贊成她獲得這項升遷,但是她太優秀了,要找個接替她的人並不容易。”

  “何不找凱莉?她會喜歡到R區工作。而且,這也是個機會,使她終於升調到管理職位。”

  “他媽的,她是我的秘書呀!”洛夫吼道。“你為什麼不調派你自己的秘書?”

  馬克曾考慮到這點,但是他想可蕾決不會接替這份工作。繼而再想,當洛夫的秘書也太近了,辦事不太方便。“那就不提凱莉了。柯迪歐,普通行政經理……他的秘書叫什麼名字?她的資歷很好,而且才幹出眾。華洛琳。不錯,是華洛琳。”

  “那麼,又由誰來接替華洛琳?”

  “魏可蕾。”

  半晌後,洛夫才開口:“我真該下地獄。”馬克知道他不必多做解釋。“我會看著辦。”洛夫繼續說。“這事情不太容易,要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調動這麼多人。我什麼時候可以讓你知道?”

  “明天中午以前。”馬克說。

  “他媽的!”洛夫咒駡一聲便掛上電話。不過第二天上午十點以前,他就來電告知一切都解決了。馬婁夫是個行動派,一旦他決定做某事,旁人最好別從中阻撓,因而艾安森總是讓他享有完全自由的處理權。

  馬克沒想到說服可蕾會那麼困難,他原以為公司方面的困難較大呢!如果他有辦法把她弄到達拉斯去,他就有充裕的時間讓她相信他其實並不是個卑劣的傢伙。 如果重建她對他的信賴需費時良久,他願意等。他已經傷了她,這項事實不時咬噬著他的心。他不允許可蕾認為他只是為了竊取情報而利用她。現在他無法使她聽他 的解釋,然而一旦她聽過後,也或許未必相信。他已經徹底摧毀她對自己的信賴,而唯有在此刻,他才瞭解信賴竟是如此地珍貴!

  可蕾一面忙著星期六的例行家務事,一面整理自己的思緒,好做一個合理的決定。她擦地板、清洗浴室、洗衣服,甚至連窗子也刷洗一番,以發洩心中的怒氣。 她發現自己不只是生氣而已,簡直是盛怒。她一向心平氣和,甚至記不起上次生氣是何時;而此刻,她氣得想丟東西、想大聲尖叫。他竟那麼大膽!在無情地利用她 之後,他現在又要她改變整個生活離開故鄉,隨他到另一個城市與他繼續接觸。他說她不是為他工作,但他倆仍在一幢大樓裏、同一市鎮中,而且顯然他並沒有打算 讓他倆之間的關係就此結束。他是怎麼說的?“當我再度和你做愛時,將是在你相當清醒的時刻。”“再度”,這正是個關鍵字。

  他的厚顏無恥令她氣結,她一邊清掃,一邊不停地在心裏狠狠咒駡。奇怪的是,當傑夫為了海倫離開她時,她似乎不曾如此生氣;只有馬克真正觸及她的情感核心。他牽引出她向來控制妥貼,而且保護得宜的所有感情及情緒:愛、欲望,甚至怒氣。

  可是,她依舊愛著他;關於這點,她並不想欺騙自己。她愛他、想他、要他,但反面卻是她深深的忿恨。天命註定每個行為都有一個相對稱的反應,感情亦是如 此。如果她愛他不深,對於他的背叛一事,她大可以一笑置之,認為這是個教訓。然而由於她愛他,她因此想狠狠揍他,想對他的自大態度吼叫一番。

  她大可以當面拒絕他的工作,然後轉身離開;讓他明白他無法再利用她,讓他知道沒有他,她依舊能活得非常好……能嗎?那不是反倒承認自己所受的創傷太深 了,以至於無法面對每天見他的這項事實?他會知道他對她的影響,而她的自尊則要求自己擺出一副無動於衷的外表。她決不讓他知道,他的背叛使她的心依然淌著 血。

  可是,她還有其他的選擇嗎?如果她去達拉斯,無疑是上了他的當,她將像繩端的木偶一般完全任他操縱擺佈。

  可蕾從洗刷中直起身來,雙唇緊抿,眼神似是陷入深思中。她必須做的,便是不能讓馬克影響她的決定;這是她的工作、她未來的經濟問題,她不該任憤怒蒙蔽 她的判斷。即使去了達拉斯,她大可以不理會他的擺佈;畢竟她是個人,不是木偶。抉擇和決定權完全在她。

  從這個合理的角度思量這件事,她知道自己會接受這份工作。一旦做了決定,仿佛一下子輕鬆不少。目前,困難的問題在於如何向家人啟口。可蕾決定先告訴瑪汀。

  午後,她開車前往座落在郊區的瑪汀家。由於這天是個晴朗暖和的星期六,可蕾直接朝後院走去。當她繞過屋角時,踩在石板路面的高跟鞋驚醒了瑪汀。她懶洋 洋地睜開惺忪的睡眼。正如可蕾所預料,她姊姊正穿著一件袖珍的白色比基尼,躺在折疊式的臥椅上享受陽光。即使未施脂粉,金黃色的頭髮隨意往後一綁,她依舊 亮麗、性感。

  “自己拿張椅子坐。”她懶懶地說。“我應該給你一個擁抱,可是我全身塗滿防曬油。”

  “孩子們呢?”可蕾問,在一張躺椅上坐下。陽光的確很舒服,她仰起臉,像向日葵般地迎著它。

  “參加溜冰聚會去了。今天是布德一個好朋友的生日,開了一個全天性的溜冰慶祝會。”瑪汀開心地說。“史迪跟同事去打高爾夫球。在兩個孩子念大學之前,這可能是我唯一靜靜獨處的一天,所以我正儘量享用。”

  “我是不是應該走呢?”可蕾打趣地問。

  “諒你也不敢,我們很久沒有好好聊一聊了。”

  可蕾低下頭,心裏想著今早所做的決定。“如果不常看到我,你會怎樣?如果我搬到達拉斯,如何?”

  瑪汀從躺椅上爬起來,睜著一對震驚的藍色眸子。“什麼?你為什麼要搬到達拉斯?你的工作呢?”

  “有人介紹達拉斯的一份工作給我。況且,我在這兒的工作也為時不久了。”

  “為什麼?我覺得你跟山姆一向處得很好啊!”

  “是不錯呀!可是山姆——我們公司已被史耐爾公司接收了。對方是達拉斯一家多元混合組成的龐大商業公司。”

  “我曾在報上看到有關接收意圖的報導,不過我希望這件事情不會成真。這麼說來,一切都已定案囉?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還有,那跟你有什麼關係呢?他們當然不可能把山姆辭退,他是柏氏合金的首腦人物。你不繼續當他的秘書嗎?”

  “最後的協議在昨天完成簽字。”可蕾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這才驚覺她的手指竟緊緊地纏在一起。她刻意將它們鬆開。“山姆將完全投入研究工作,所以不再需要秘書了。”

  “真可惜,我知道你很喜歡他。不過,既然有人介紹工作給你,這也不錯。那家公司叫什麼?”

  “史耐爾。”

  瑪汀不禁睜大眼睛。“總公司呀!我有印象。而且,你一定是給某人留下一個很好的印象喔!”

  “並不儘然。”可蕾深深吸口氣。太難開口了,不過她還是決定說出來。“畢馬克的真名叫康馬克,他是史耐爾的副總經理。”

  整整五秒鐘的時間,瑪汀只一臉愕然地呆呆望著可蕾;接著,她握緊拳頭站起來,驚訝的表情隨即轉為怒容。她很少罵髒話,此刻,她卻一面在可蕾面前走來走 去,一面用盡所能想到的所有咒語,或甚至發明新的三字經,狠狠地詛咒馬克。她不必細聽詳情,就知道可蕾一定受到打擊。瑪汀非常瞭解可蕾,也盡可能地保護 她。

  一見瑪汀並沒有甘休的意思,可蕾靜靜地打斷她。“事情很複雜。我給了他一些對史耐爾接收計畫有利的情報,那就是他來這裏的原因,也就是他之所以對我表現特別傾慕的原因。我像個白癡一樣,把什麼都告訴他了。”

  “我恨不得剝了他的皮!”瑪汀咬牙切齒地說,又開始像籠中虎似地不停走來走去。然後她停下來,臉上閃過一抹奇異的表情。“可是你不是要和他到達拉斯去嗎?”

  “我是為了工作才到達拉斯去的。”可蕾堅定地說。“如果我故意選擇失業,就更是個大白癡了。自尊心是沒辦法替我付房租的。”

  “不錯,你的想法是對的。”瑪汀贊同道,終於坐下來了。她的臉上仍帶著那抹奇特的表情,仿佛正思索著某件事情。然後,她的眼角逐漸展露出一絲淺淺的笑紋。“他把你調到那邊,以便能和你在一起,對不對?這個男人是愛你的呀!”

  “才不!”可蕾否認,喉頭一陣緊縮。“謊言和背叛不是愛的表現。我愛他,不過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我不應該愛他,尤其是現在,但是我沒辦法像扭動水龍頭一樣開關自如。別要我相信他對我是一片真心的!”

  “可是,我現在想起來,他總是一直看著你……嗯,我形容不出來。”瑪汀若有所思地說。“仿佛非常渴望你,仿佛想把你吞下去一般。看到他如此望著你,我都不禁感受到一陣悸動。”

  可蕾搖搖頭。“這也不可能。你是見過他的。”她說,又感到身體逐漸緊張。“他長得太漂亮了,只要望他一眼,往往令人停止呼吸。除了他需要的情報外,還有什麼理由使他對我感興趣?”

  “他為什麼沒有理由喜歡你?在我看來,如果他不愛你,才是個大傻瓜呢!”

  “這麼說來,大部份的男人都是大傻瓜囉!”可蕾訕訕地指出。

  “胡扯!是你自己不讓他們愛你的;你從來不讓任何人接近你、瞭解你。但是馬克比其他的男人聰明多了。他為什麼不會愛你?”瑪汀熱切地問。

  可蕾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根本不可能。她的喉嚨發緊。“因為我不像你那麼漂亮,漂亮似乎才是男人們所要的。”

  “你當然不像我那麼漂亮!你是像你自己一樣漂亮呀!”瑪汀走過來,在可蕾的躺椅上坐下來,姣美的臉龐帶著不尋常的嚴肅表情。“我比較活潑浮躁,你卻完 全相反。可知道史迪有一次怎麼跟我說?他說他希望我能像你一樣,凡事三思而後行。我當然給他幾拳啦!然後又問他還喜歡你的哪些方面。他說他喜歡你的褐色大 眼睛——他把它們喚做“臥室之窗”——我又賞他幾拳!像我這樣的藍眼、金髮女子到處都是,但是有多少褐色眸子的金髮女郎?我以前常對你又羨又妒,因為你只 要把那對眼睛流轉到一個男人的身上,他就準備融化在你的腳跟前了。可是你似乎從來都不知道這點,最後他只好放棄。”瑪汀突然屏住氣息,兩眼圓睜。“馬克沒 有放棄,對不對?”

  可蕾瞪著姊姊,不敢相信美如天仙的瑪汀竟會羡慕她。她心神恍惚地說:“馬克的字典裏沒有‘放棄’這兩個字。”隨即發現自己已然承認,不禁臉色泛紅。她 一向不習慣與別人談內心話,即使是姊姊也不例外。可是此時,她知道了別人眼中的自己。她真的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不讓別人接近她、關心她嗎?她以前不曾從這 個角度看自己的態度。她一直認為自己之所以與人保持距離,是為了免受傷害,卻毫不考慮被拒的對方。

  “馬克不會甘休的,他一再強調我們之間的關係並未結束。他是被急電催回達拉斯的。”她穩靜地解釋。“等他回到郝斯頓時,我已經發現他的真正身分和來此的目的了。他打電話給我,但是我拒絕再和他出去。所以,我被派調到達拉斯。”

  “到他的勢力範圍去。聰明!”瑪汀說。

  “不錯,這我都知道。我知道他對挑戰的反應,我對他而言,就是一項挑戰。你想,會有多少女人拒絕過他?”

  瑪汀想想,隨即淒然同意。“你可能是唯一拒絕過他的女人。”

  “是的。但是我必須要有份工作,所以我決定去。”可蕾一面說,一面心想,其實她已別無選擇。“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我會去。”瑪汀笑著承認。“我們倆的個性倒滿像的。我知道我決不會讓他認為我在躲避他!”

  “一點兒也不錯。”可蕾那對褐色的眸子更幽深了。“他讓我氣得想揍人!”

  瑪汀揮動著拳頭。“狠狠揍他幾拳,親愛的!”看到可蕾一臉忿然,瑪汀高興得想就地舞起來。可蕾一向把情緒深鎖在心裏,不讓外界觸及她的內在世界;只有 馬克才能將她從靜默的世界里拉出來。可蕾也許認為馬克根本不可能愛她,但瑪汀曾見過馬克凝視著她妹妹的眼神,認為可蕾其實是低估了自己。她的沈靜、理解 力,以及具有深度的人格特質,無一不讓馬克深深著迷。但是,可惡的他,如果再敢傷害可蕾,瑪汀決不放過他!

  可蕾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項重要的決定,雖然生活方式的改變難免令她難過,但她依舊保持平靜。居住在目前這間舒適安寧的公寓裏已五年了,想到要離開就覺得心酸,可是她知道這是唯一合理的選擇。

  那晚,她靜坐在客廳裏,帶著眷戀的心情環顧屋內的一切,也試想身居異鄉新住處的情景。她沒有心情聽音樂或看電視,更不想看書。有太多的計畫和工作要 做,她得另外找房子、添裝設備、整理……向家人道別。瑪汀已經知道,但是母親那關就棘手了。這雖不是永遠的道別,可是回家一趟也已不是易事。兩地的距離使 她無法在興致來時,只要鑽進車裏一路開回家就行了。

  門鈴聲猝然響起,她毫不思索地前去應門。馬克龐然佔據門口,以奇特的專注眼神低頭望著她。可蕾緊握門把,毫無退步讓他進來的意思。他為什麼不肯甘休?她需要時間獨自去適應即將到來的改變。

  當他明白她無意邀他入內時,眸中的閃爍神采更加深了。他按住她的手,輕輕但卻有力地把它從門把上移開,然後往前跨步,把她擠回屋子裏。他隨手把門帶上。“你坐在這裏沉思嗎?”他唐突地問,環視一片靜謐的公寓。

  可蕾繃著臉,從他身邊走開。“不錯,我一直在考慮。”她走進廚房,裝上一壺咖啡,轉過身來卻發現他倚在廚房的門框上。她若進客廳,勢必與他擦身而過不 可,於是她選擇與他保持適度的距離,因而依然留在原地。“你該知道,”她劃破他倆之間的沉默。“我已經決定接受那份工作了。”

  “你就是一直在想這件事嗎?”

  “這是一件重大的改變。”她冷冷地回答。“當你從加拿大被調到達拉斯時,你難道毫不猶豫?”

  好奇心使他的眼神更形銳利。“啊,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你到底是怎麼發現我的真名的?”

  “我在一本雜誌上讀到一篇有關史耐爾公司的報導,上面有一張你的照片。”

  他踱入廚房裏,可蕾轉身從碗櫃裏拿出兩個杯子。在她旋過身之前,他已立在她身後,兩手各架在櫃上,穩穩地把她圈在他的兩臂之中。“我本打算在那天早上 醒來後就告訴你。”他說著,俯頭輕咬她的耳朵。可蕾倒抽一口氣,急急把頭扭開,對自己急速的心跳又驚又氣。他不理會她的抗拒,一逕愛撫她的耳垂,不管她聽 不聽,自顧繼續他的告白。“可是那通電話打斷了一切,等到我回來郝斯頓時,你已經知道了。我真不幸!”

  “這並不重要。”她緊繃著臉說。“你會怎麼說呢?‘哦,對了,親愛的,我是一家公司的經理,敝公司有意收買貴公司,而我一直利用你以獲得情報’?”她模仿他的口氣,但見他的雙手緊緊抓住碗櫃。

  “不!那不是我要說的。”他放開她。可蕾拿著兩個杯子轉過身,卻迎上他強忍怒氣的眼光。“在你跟我上床之前,我什麼都不會說;一直想向你解釋清楚,結果都只是浪費時間,你簡直不可理喻。”

  “哦?”她喊道。“我認為你才是不可理喻!你以為在你幹了這件好事之後,又可以翩然地回到我的生活中,從你停止的地方繼續開始?”她憤然把杯子放回碗 櫃上,隨後驚恐地瞪著它們。如果摔破了怎麼辦?她不曾大發雷霆,不曾尖叫或摔東西;但此時,她的怒氣仿佛已達到極點,只要馬克一對她說話,怒氣馬上爆發。 這完全不像她呀!也許,她戚戚地想,她只不過正逐漸發掘一向隱藏的自我罷了!可蕾抑下情緒,深深吸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以為你也許想多知道一些有關新工作的事情,以供你做決定。”他依舊一臉忿然。他知道自己在撒謊,想看看她,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謝謝你考慮周到。”可蕾說,語氣疏遠如天邊月。她把咖啡倒入兩個杯子裏,一杯遞給他,然後在椅子上坐下。馬克在她對面坐下來,一邊喝著咖啡,眉頭依舊深鎖。

  “怎樣?”見他久久不語,她說。

  他的兩道眉擰得更緊了。“你將擔任普通行政經理柯迪歐的秘書。發薪、保險、會計、資料收發、贍養、辦公設備供應等部門,雖各有經理,但全在柯迪歐的管轄範圍內。這是一份挺吃力的工作。”

  “聽起來很有趣。”她禮貌地說,不過的確是由衷的。性質多樣的工作一定饒富趣味,而且較具挑戰性。

  “偶爾需要工作得很晚,不過有加班費補償。你有兩個禮拜的準備時間,本想給你一個月時間,但公司正逢大幅度的人事調遷,所以你必須早點回到工作崗位 上。”他沒有提到他是這次人事大調動的主因。“我會幫你找房子。你幫過我,所以我欠你一份人情。”

  一提及他的住處,可蕾的表情便僵住了;那只是一個昂貴的場景,是他用來欺騙她的道具之一。那幢公寓為他增添一種安定、永久的外貌。“不必了,謝謝你,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他的臉色一沉,砰然一聲重重地放下杯子。“很好。”他粗嘎地說,一面站起來,一面牢牢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曳起來。“你決定不給我半點機會。好吧!儘管躲在你那堵該死的牆後面吧!如果你想到自己也許會失去什麼,想想這個吧!”

  他的嘴唇灼熱有力,他的雙手緊緊地將她箍住,仿佛深怕她離去,他的舌頭熱切地深入探索。

  當這份渴望像往昔一般熾熱鮮活地纏繞著她時,可蕾忍不住抽咽,淚水刺痛她的眼睛。

  馬克將她推開,呼吸沈濁凝重。“如果你認為這與公事有關,那你就是個十足的大傻瓜!”他粗聲說罷,砰然衝出公寓,仿佛無法任自己再多待一分鐘。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40:09

第十章

   令她驚訝的是,接下來的兩個禮拜裏,不斷的忙碌居然使她忘卻離家的憂淒。找房子並不是件易事,她審慎地檢視、拒絕;在陌生的城市裏四處奔走,雖累,卻覺 得別有一番樂趣。愛瑪在震驚過後,也熱心投入找房子的行列,伴著可蕾踩遍達拉斯的大街小巷,到處尋覓。可蕾一任母親去發洩過剩的精力。奇怪的是,可蕾年歲 愈長,愈是覺得與家人親密。以某一點來說,母親及瑪汀的美和自信心已不再使她倍感威脅。她愛她們,並以她們的優雅氣質為榮。

  即使連瑪汀也被拖入覓屋的行動中,她們共同列出最適當的地點,然後開始縮小選擇範圍。最後,她們看中一幢清爽精巧的小屋。由於坪數不大,租金相當合 理。整修內部成為全家人主要的計畫。可蕾和父親將各個房間重漆上白色,以使它顯得較寬敞;而愛瑪和瑪汀則負責縫製窗簾,以配合尺寸怪異的窗戶。史迪為每個 房門換上新鎖、裝紗窗,然後擦洗老式木質地板。姊姊的兩個孩子,布德和凱西,則興高采烈地在方寸大的院子裏玩耍。

  待她搬進的那一天,整個屋內一片淩亂,搬家公司不斷把傢俱及大小箱子搬送進來。可蕾、愛瑪和瑪汀三人忙著想把所有東西整理歸位,而父親和史迪則在一旁提供體力。可蕾正低頭整理一箱書時,門口傳來禮貌的聲音:“歡迎另外一雙手的加入嗎?”

  可蕾猛然直起身來,臉上不帶表情,內心卻暗暗抑住他的聲音對她造成的影響。兩個星期來,馬克一直像個陌生人似地彬彬有禮;而她,卻被一股流連不去的失落感苦苦折磨。他為什麼偏要在這個時候出現,以他故作的優雅姿態逛入這一團紛亂中?

  可蕾的父親沉吟一聲,從工作中直起腰來。“另一副結實的背正是我們所需要的!扛住這張桌子的另一邊,它有一噸重呢!”

  馬克越過散置的傢俱,幫哈蒙把桌子扛起來,放在可蕾指示的地方。愛瑪從廚房裏出來,一見馬克,臉上立即綻出一朵明燦的笑容。“噢,哈囉!你是自願的,還是被綁架來的?”她說著,向前擁抱他。

  “我是自願的。”他微笑地也給愛瑪一個擁抱。

  可蕾繼續回到她剛才打開的那箱書,眉頭不禁微微一蹙。她並沒有把她之所以搬來達拉斯的真正原因告訴母親,而且,她也認為家人不可能再與馬克做進一步的 聯繫。也許是瑪汀透露某些事,不過可蕾不知道,也不想追問。如果母親知道真相,還會對馬克如此友善嗎?他們認識的馬克是畢馬克,可是他其實是康馬克。她應 該讓他們繼續錯下去,還是再重新介紹一次?她要怎麼說?“康馬克才是他的真名,畢馬克是化名。”最後,她決定不作聲。

  他很輕易地就與她的家人打成一片,和以前一樣自在地談天說笑。她偶爾抬眼看他,除了回答直接的問話外,她沒有和他交談。不過她可以感覺到他時時投來的 目光。她原以為他會放棄,但隨即想起自己曾告訴瑪汀,他的字典裏沒有這兩個字。他不會放棄,他只是靜靜等待。他從電話機上抄下她的電話號碼,當他抬頭望見 她正凝視自己時,眉毛往上一挑,等候她發聲抗議。可蕾卻只是別過臉去,繼續做她的事情。在他熱心幫她安頓之後,她若在此時為了電話號碼和他爭論不休,豈不 顯得自己不知感激?

  當一切整頓完畢,已是深夜了,每個人都疲倦地呵欠連連。她的家人決定在汽車旅館住一夜,第二天早上再開車回郝斯頓。可蕾發現自己在新家門口向他們揮別時,馬克就伴在身旁,仿佛他屬於這裏一般。

  “你來這裏幹什麼?”她注視著逐漸消逝的車燈,靜靜地問。啁啾的蟲鳴和輕風拂過樹梢的沙沙聲,取代了一分鐘前的笑聲及呵欠聲。

  “幫你整理東西。”他說,打開大門讓她進去。“並且確定你是否還滿意這裏。”

  “謝謝你的幫忙。”

  “不客氣。壺裏還有咖啡嗎?”

  “應該有吧!不過現在大概不能喝了。不管怎樣,你喝咖啡喝得太凶了。”她毫不思索地說,走進廚房把已經冷掉的咖啡倒出來。當她正要煮一壺新鮮的咖啡時,他阻止了她。

  “你說的不錯,我不再需要咖啡了。”他說,從她手中拿過咖啡壺,放在水槽上。他抓住她的手肘,將她旋過來面對他。“我需要的是這個。”

  他用另一隻手環住她的腰,把她拉靠過來。他低下頭,嘴唇覆在她的唇上,熱情、貪婪地吻她,直到一股痛楚的渴望開始纏繞她的身體。她猛然從他熱烈的吻中別過臉去,對於他竟能如此輕易地挑起自己的情欲感到又驚又氣,於是用力想推開他的緊握。

  意外的是,他毫不抵抗地就鬆開她。他的眼中閃爍著滿意的神采,仿佛方才他己為自己證明了什麼。他一定感覺到她的反應,有一刹那的光景,她無法忍住那份激動,而拱著身子緊貼向他。

  “真希望你沒有來。”她低聲說,用褐色的眼眸瞅著他。“為什麼要跟我的家人糾纏?畢竟,我該如何對他們說,你並不是畢馬克?”

  “你不必告訴他們什麼,他們都已經知道了。我向你母親解釋過了。”

  可蕾震驚地瞪著他。“什麼?”她張口結舌地說。“為什麼?你什麼時候告訴她的?你對她說了些什麼?”

  他從容地回答:“我告訴她,這次的接收行動使我們之間發生一點小糾紛。不過,我把你調到達拉斯,是為了能和你在一起把問題解決清楚。”

  他使整件事情聽起來如此單純,仿佛他不曾在一獲得情報後就棄她而去似的!不錯,他沒有預料到那晚催他回達拉斯的急電;但是,在回到郝斯頓之前,他也的 確沒有給她半點訊息。現在,他卻一廂情願地相信自己必須做的便是將她調到達拉斯,如此,他們的“問題”必能解決。

  可蕾從他身旁走開,一面疲倦地揉頸背。“有關你改名字一事,你又如何解釋?”

  “我把實情告訴她,說我為了搜尋某種情報,而不想讓山姆知道我的真實身分。”

  可蕾想到母親深深被馬克所迷住,她一定相信他的每一字句。“她怎麼說?”

  馬克憶起愛瑪的話,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意。那女人說話自有一套,不過馬克並不打算轉述給可蕾聽。“如果你傷了我女兒,畢馬克,或康馬克,或者不管你是誰,我可要把你的心肺掏出來!”

  “她很諒解。”是他的回答。

  “我相信她是的。”可蕾歎口氣。

  馬克幾個快步來到她身側。可蕾抬起頭,對這番突然的舉動感到愕然。然後,當他用雙手握在她的腰上,將她提高到兩人的視線平行時,她發出一聲細微的驚 呼。他的目光緊緊扣鎖著她。“不錯,你母親諒解了;可惜你並不諒解!”他恨恨地怨道,隨即將嘴唇印在她的唇上。

  她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微小、絕望的號叫聲。如果他繼續吻她,她怎能控制得了自己?尤其是這種饑渴、深切的吻,仿佛他想吮盡她的所有味道。他的唇鬆開她的嘴,滑到她的喉頭,在她的肌膚烙上一道灼熱的吻痕。她緊閉溢滿淚珠的雙眼。

  “你為什麼一直對我這樣做?”她幾乎啜泣道。“難道你只是追求任何逃避的事物嗎?我叫你滾開,是不是傷了你的自尊心?”

  他抬起頭,他的眼中燃燒著綠色火焰,呼吸急促濃濁。“你是這樣想嗎?我的自尊無法允許一個女人的拒絕?”

  “不錯,這正是我的想法!我對你來說,是一項挑戰,其他什麼都不是!”

  “我們在床上有如乾柴烈火一般,女人!你以為那只是滿足我的自尊而已?”他鬆開她,對她的錯誤詮釋又氣又惱。

  “你告訴我!我根本不瞭解你!我以為你是正人君子,是紳士,然而你其實卻是個衣冠楚楚的野蠻人,是不是?你的本能是不擇手段地去贏、去獲勝。”

  “你倒非常瞭解我嘛!”他吼道。“我追求我所要的東西,而我要你。”

  可蕾渾身發抖,被他臉上嚴峻的表情駭住了。他低聲暗自咒駡,又將她摟在懷中,把她的頭棲靠在他的胸膛,手指溫柔地撫弄她柔軟的頭髮。“別怕我,親愛的。”他輕聲說。“我不會傷害你的,我要保護你。”

  當做什麼來保護?情婦?她盲目地搖搖頭。

  “你會再信賴我的,我保證。”他抵在她的髮間呢喃,一雙手滑下去撫摸她的背脊。可蕾發現自己的手正緊緊抓住他的襯衫,不是將他推開,而是將自己貼靠過 去。“我會使你相信我的,親愛的。我們將彼此瞭解,我們有時間,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面具了。”

  他又低頭吻她,這次,可蕾的自我控制力已逐漸瓦解。她意亂情迷地踮起腳尖,緊緊黏著他,微張著嘴迎接他探索的舌頭。愛和痛苦交織成一個纏結,她一任悸 動的喜悅流竄全身,因為她已無力遏阻。他的手正忙著解開她的上衣鈕扣,而她亦無從阻止。她顫慄著,以磨人的期待等候他的觸摸。她的身體渴望他的體熱和力 量。然後他的手指滑入敞開的襯衫內,罩住光裸滑膩的肌膚;霎時,一股電流從她硬挺的乳峰直瀉至腰際。

  “我知道你累了,但我不是一個高尚、肯自我犧牲的紳士。”他粗嘎地說,抬頭凝住她的眼睛。“如果你現在不阻止我,我今晚就不會離開了。”

  她不能否認,即使是對她自己。他正給她最後一次考慮的機會。有一刹那的時間,她幾乎想把他的頭拉下來貼住自己;繼而女性的矜持又作祟,她終於將他的兩手推開。她的手指顫抖著,笨拙地扣上襯衫鈕扣,同時一直低垂著粉頸不敢面對他。

  “謝謝你。”她由衷地說。她覺得自己已然失去理智,唯有他的自製使自己得以重新考慮。

  他灼灼瞪著她。“別謝謝我是一名超級大傻瓜。”他粗暴地說。“在我改變心意以前,得趕快離開這裏。明晚六點半請準備好,我要接你去晚餐。”

  “不!我想——”

  “就這樣說定了。”他打斷她的話,一隻手支起她的下巴。“什麼都別想,最重要的是,此時此刻別跟我吵。我心中漲滿的欲念使我隨時會傷害你。我六點半到這裏,如果你想出去,就打扮好等我。如果不想,我們就待在這裏。兩者任你選擇。”

  她不再作聲。他此刻的情緒深具危險性,而且兩眼如焚,最好不要激惹他。他又吻她,柔情已不復在,而是生硬的一啄;然後,他大步離開她的新屋。

  待他離去,屋內頓時異常寧靜。她檢視門窗,沐浴畢便鑽入被窩。傢俱都是熟悉的,床也是她睡了五年的那張。然而她卻清醒地躺著,一逕望著漆黑的空間。不 是周遭環境的陌生感所致,而是滿懷的心事使她無法入眠。他為什麼給她停下來的機會?他說他既不高尚,又不肯自我犧牲,但他卻提出一個自我犧牲的建議。他是 可以帶她上床的,他倆都明白這點。他渴望她,從他緊攬住她的激狂動作中即可一目了然。那麼,他為什麼要給她最後的機會?

  她的胸中一陣絞痛。究竟誰是大傻瓜?是給予機會的他還是接受機會的她?他傷過她的心,使她忿恨得想向他拋東西,但是這一切卻也無法阻止她愛他。她想利 用自己的怒氣做為防禦他的武器,然而她可以感覺到它已逐漸消褪,不再強烈如昔。她愛他。不論發生何事,甚至如果他只想和她來段短暫的韻事,她依然愛他。明 白這項事實後,她感覺到自已最後的一線防衛已然瓦解了。

  可蕾掩不住緊張的心緒,顫抖的手始終無法將髮髻結好。這是她在新公司的第一天,而且馬克將帶她出去吃晚餐。她今天必須全神貫注於工作上,可是現在心裏卻儘是馬克的身影。

  髮夾從顫抖的指間滑落下來,她不耐煩地咒駡一句:“該死!”彎下腰將它拾起。她必須平靜下來,否則這一天將會一團紊亂。

  好不容易將髮髻固定好了,她匆匆瞥一眼掛鐘,披上與灰色裙子搭配的外套,抓起皮包後便急急往外奔去。她不確定在上班的尖峰時間,到史耐爾公司要多久的車程,所以她謹慎地儘量提早出門。第一天上班就遲到,會給人留下什麼樣的壞印象啊!

  她早到五分鐘,一名笑容可掬的接待員向她指示位於五樓的柯迪歐辦公室。一個黝黑的高大男子正巧經過,他停下來,一雙深色眸子直盯著可蕾。她感覺到他的 目光,瞥他一眼後又隨即別過臉去。這個人很面熟,但她確定自己不曾見過他。接待員知道他正在聽她們談話,開始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你是魏可蕾嗎?”他唐突問道,一面走向可蕾。

  他是怎麼猜到的?難道他就是柯迪歐?她抬頭望他,魁梧的身材使她覺得自己渺小極了,心裏真希望這不是她的新老闆。他不會是一個容易共事的人,因為他也使她覺得緊張、手足無措,於是她躲藏在平日冷靜的面具底下。

  “是的,我就是。”

  “我是馬婁夫。我帶你到你的辦公室,去見見柯經理。早安,安琪。”他對接待員說,一面帶領可蕾離去。

  “早安,馬先生。”接待員望著他的背影低聲說。

  他的名字也是熟悉的。可蕾再度望一眼那嚴峻、五官分明的臉龐,頓時心中一亮。他的照片曾與馬克並列刊在那本使她獲悉馬克真正身分的雜誌上。他是業務副 理,艾安森的得力助手,也是他所選任的繼承人。他怎麼知道她的名字?又為何要親自送她到辦公室去?

  不管理由為何,他並無意多做解釋。他詢問一些禮貌性的問題,如:她是否喜歡達拉斯?一切安頓下來了嗎?等等,但是她可以感覺到他在看她。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肘,親切的態度令她驚訝。

  “到了。”他說,伸手打開一扇門。“你知道,你今天會非常忙碌。前任秘書今天必須就任她的新職,所以你得自我訓練了。”

  可蕾想趁著為時未晚之前逃走,可是一名男子聞聲從辦公室裏出來,使她脫逃不得。令她安慰的是,柯迪歐的相貌平凡,中年、瘦削,沒有馬婁夫那股懾人的力 量。馬婁夫的在場似乎也使他緊張不安。當簡短的介紹完畢,這位業務副理回到他自己的辦公室後,柯迪歐顯然放鬆了不少。

  還好,她的職責只是一些例行公事,她很快便已適應。柯迪歐待人溫和,做事講究細節,但卻不挑剔。她很想念山姆,可是他在實驗室裏遠比辦公室內快樂自在許多;也許,接收對他而言,反倒獲益良多。

  就在她臨下班之前,馬克來電話,囑咐她晚餐時不必穿得太正式,可以隨便些。可蕾匆匆趕回她的小屋,深恐他來時,自己若未準備就緒,他可能會以為她想待 在家裏。怎樣的穿著算是隨便些?她選擇一條素色裙子和上衣,以及一雙平底鞋。在他尚未敲門之前,她已打開大門。

  “我們要去哪裡?”她問,瞄瞄他的絲綢襯衫和寬鬆的長褲。

  “和我的朋友共進晚餐。”他說,一面將她拉過來,在她的唇上迅速一吻。“今天還好吧?有困難嗎?”

  “沒有,沒有困難。大部份都是些例行的秘書工作。”

  馬克一邊開車,一邊詢問她一些關於今天在公司方面的問題。她對這個城市仍然陌生,因此任他在不熟悉的街道上奔馳。最後,她注意到他們來到一處住宅區。“我們在什麼地方?”她問。

  “快到了。”

  “快到什麼地方?”

  “洛夫的家。我們要和他,以及他太太莎娜一起吃晚餐。”

  “什麼?”可蕾大感驚訝。“馬克,他們並沒有邀請我,你不能就這樣把我帶到他們家去呀!”竟是馬婁夫的家!與他一起,她總覺得不自在。他有一股令人不知所措的氣勢。

  他粲然一笑。“他們已經邀請你了。莎娜說,如果我今晚沒和你一道去,我也就別去了。”他轉個彎,駛入一幢西班牙式房屋的車道上,可蕾的一顆心開始怦怦作響。

  他們踏上紅磚路朝前門走去,馬克的手就撫在她的背部上,如果不是因為背上的那股壓力,可蕾可能早已轉身離開了。他按下門鈴,馬婁夫立即出現在門口。

  可蕾定定看著他,幾乎認不出眼前這位穿著緊身牛仔褲及紅色圓領衫的大漢,竟就是那名嚴肅的經理。他的表情親切許多,深色的眼眸帶著一抹愉快的神采。令 人更感訝異的是,他的兩手各抱一個胖嘟嘟的小寶寶和秀氣的小女孩。可蕾無法想像他是個有家室的人,尤其是有小孩的人。然後她的目光移到這兩個小孩的身上。 “真漂亮啊!”她由衷地讚歎,忍不住伸出雙手。兩個小孩有父親的黑髮、黑眸和橄欖膚色,臉頰透著童稚的紅潤。兩對深色的眸子好奇地瞪著她;然後小寶寶咯咯 笑著,兩隻肥胖的小手直直迎向她伸出的手臂。

  “謝謝。”洛夫說,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可蕾不禁臉紅。她摟抱著小男孩,喜歡小身體強健、蠕動的感覺。他渾身散發著爽身粉的味道,她真想把臉埋在他那小小的胖頸中。

  “來吧,小甜心!”馬克把手伸向小女孩,她也咯咯笑著掙開父親的懷抱。她環住馬克的頸子,在他的頰上親昵地一吻。馬克一手抱著她,另一隻按在可蕾的背上,一同進入屋內。

  “你抱的這個小傢伙叫傑德。”洛夫說,伸手逗弄他的兒子。“馬克脖子上的小騷包叫蜜蜜。她三歲,傑德快一歲了。”

  可蕾輕輕撫著寶寶的背,寶寶則柔順地偎著她,仿佛自出生就與她相熟一般。“可愛的小東西。”她喃喃著親吻他柔軟的黑髮。

  馬克注視著可蕾一臉充滿愛意的表情,藍綠色的眼眸閃爍著。

  一陣輕笑傳來,可蕾轉身,但見一名標緻、苗條的女人進屋來。“我是莎娜。”這女人親切地說。可蕾深深為她安詳寧靜的神態吸引住。

  “莎娜,這位是魏可蕾。”馬克說,一隻手溫暖地握住可蕾的手臂。

  “你的孩子真漂亮。”可蕾由衷地說。莎娜的笑意更粲然了。

  “謝謝你。他們可真頑皮呢!你們的光臨正好給洛夫喘息的機會。”莎娜回答,逗趣地斜睨著她的丈夫。“他一踏進家門,他們總是像發狂一樣,尤其是傑德。”

  此刻,傑德正親昵地倚偎在可蕾的身上。洛夫笑呵呵地嘲笑他。“他無法抗拒漂亮的女人,是除了蜜蜜外,另一個天生的小騷包。”

  蜜蜜在馬克的懷裏非常安適。可蕾注意到他在逗惹女娃娃時竟是那麼地溫柔、平靜。她以前曾見過他和小孩嬉鬧,那是在他們初次邂逅後不久,他和瑪汀的小孩在餘暉映照的院子裏追逐嬉戲;那時,她已深深戀上他。

  “難得他安靜下來。”莎娜的話打斷了她的沉思,而傑德卻在此刻從可蕾的肩上抬起頭,望著地板上散置的玩具。他咕噥一聲,突然從她的懷中往下衝。可蕾驚 呼,連忙抓緊他。洛夫一個箭步把兒子接住,然後歎口氣,把他的寶寶放在地板上,任他在玩具堆裏爬行。

  “他什麼都不怕,”洛夫苦笑說。“而且壯得和驢子一樣。當他想下來時,怎麼抱也抱不住。”

  “他差一點把我嚇死了。”可蕾喘息說。

  “自從他學會爬以後,我每天都提心吊膽的。”莎娜笑著說。“八個月大就開始走路,自此後情形更糟,我無時無刻不在後面追他。”

  真難相信如此苗條的女人會生下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兩個小孩在各方面大致得了父親的遺傳,酷似莎娜的地方很少,除了蜜蜜纖細的身材和嘴唇的形狀以外。

  這是一個充滿歡笑的家庭,使可蕾忘記了洛夫的可怕。在這裏,他是一個丈夫、一個父親,而不是經理。馬克顯然是常來拜訪的熟朋友,因為孩子們熱切地在他身上攀爬,毫無羞澀、陌生的感覺。

  孩子喂飽後,分別被送上床睡覺;然後大人們才開始用餐。可蕾記不得自己何時享受過如此美妙的夜晚。當洛夫揶揄她時,她甚至不再畏縮。“我今早非親自見你不可。”他咧嘴一笑。“莎娜好奇極了。”

  “我沒有!馬克早已把你的一切都告訴我了。”莎娜對可蕾說。“是洛夫想滿足他自己的男性好奇心。”

  洛夫懶懶地聳聳肩,含笑望著他的太太。可蕾直覺納悶,馬克說了她什麼?還有,為什麼要談她?她瞥他一眼,發現他正專注地凝望自己,不覺臉頰發熱。

  當馬克開車送她回去時,夜已深了。可蕾困倦地踡伏在椅角上。“我好喜歡他們。”她喃喃地說。“我真不敢相信他就是早上那個差點讓我喪膽的人。”

  “是莎娜沈著穩靜的氣質把他馴服的。”

  “他們是很幸福的一對,是不是?”

  馬克的聲音略微粗啞。“不錯。他們曾共同度過一些艱困的時日,如果不是如此深愛對方,也許就不會有今日的美滿。洛夫以前結過婚,有兩個小孩,但是他的太太和兒子們在一次車禍中全部喪生。這個打擊在他內心烙下永遠無法抹平的傷痕。”

  “我可以想像得到。”可蕾說,一陣痛苦刺戳著她。她想像自己擁有兩個活潑可愛的小孩,像傑德一樣天天偎在她懷裏;奪走兩個小生命,是何等令人悲慟!她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馬克轉過頭,看到可蕾一臉淒淒,愛憐之心油然而生。

  他要和她共育小孩,他要他的孩子是她的。她是天生的母親。慈母般的情懷使孩子們不自覺地攀附她、倚偎她。

  抵達她的住處後,他伴她入內,靜靜地隨手將門鎖上。可蕾注視他,當他走向她,並執起她的雙手時,她那對深褐色的眸子變得深邃、縹渺。

  “馬克?”她低喚道,聲音微微顫抖。

  他的臉龐充滿柔情,眼神燃著狂野。他將她的手環在自己的頸上,然後把她拉靠過來,緊緊擁著她。

  “親愛的,我要帶你上床。”他柔聲說,如絲的膩語在她體內湧起一股激狂的喜悅。她深深吸口氣,閉上眼睛,抗拒的意念早已化為煙霧。

  他將她抱到她的床上。這回,他緩緩地、纏綿地吻她,愛撫她,把她挑逗到激昂的巔峰,然後小心翼翼地滑進她的體內。當他填滿她的空虛時,可蕾忍不住失聲 叫喊,指甲嵌入他的背脊,臀部瘋狂地拱向他。馬克的控制力完全崩潰,他吼叫一聲,緊抓著她的臀部,開始不停地蠕動。無法駕馭的情欲在他倆之間爆發。他們的 結合彷如一場暴風雨般原始、猛烈。

  在激情過後的寧靜中,馬克依然擁著她,一隻手置在她的小腹上。這個女人是他的,他決不能再讓她離去。她溫柔善感,脆弱又容易受到傷害。他願意終生伴著她,保護她,使她永遠不再受創。

  當他以手肘支起身子端詳她時,可蕾也以深不可測的大眼睛含情望著他。他全身散發著男性味道,她不由得伸手把玩覆在他胸膛上的鬈毛。他正在想什麼呢?他一臉正經,甚至嚴肅;藍綠色的眼睛眯成明亮的細縫,漂亮的五官再度令她屏息。

  “我今晚也許可以讓你懷孕。”他說,指頭滑下她的小腹。可蕾微微抽了一口氣,兩眼圓睜。他的手更往下遊移,親昵地撫弄她、探索她,使她忍不住扭擺著身 子。他欠下身,嘴唇覆在她的唇上。“我想要讓你懷孕。”他低喟道,激亢的念頭使他的身體又硬挺起來。“可蕾,你想懷我的孩子嗎?”

  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想。”她輕聲回答,伸出兩手緊抱他。他深深進入她的體內,四目緊緊地相扣鎖,他們一起蠕動身體,享受著另一種不可言喻的曼 妙感覺。如果她能孕育他的小孩,他此生則別無所求。她在他的底下擺動,無盡的愛意表露在她狂野的目光和令人心悸的呻吟聲中。

  他仍在她體內,柔柔地吻去她頰上的淚痕。不可思議的滿足感漲滿他的心胸。“可蕾,”他捧著她的臉。“我想我們非結婚不可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40:22

第十一章

  可蕾只覺心跳仿佛停止了,體內的所有活動皆告靜止,等候再度開始的時刻到來。她無法呼吸、無法出聲、無法動彈。然後,稍稍一震後,她的心臟恢復運作,將她從短暫的麻痹中喚回。“結婚?”她無力地說。

  “如果你願意嫁給我,我媽媽一定會樂昏了。”他說,手指沿著她的下唇勾勒著它的曲線。“你知道,她對我已經完全絕望了。嫁給我,為我生小孩吧!我發覺我非常想這樣做。今晚看到你抱著傑德,覺得你更美了。我希望躺在你懷中的是我的寶寶。”

  在他的求婚獻詞中,完全沒有提到愛。不過可蕾也覺得不一定非有不可。她可以接受他不愛她的事實,她會接受他的任何提議,傾全力使他快樂。

  “好的。”她低聲說。

  他的肩膀微微一鬆,隨即從她身上翻下來,挨著她躺下,把她擁在懷裏。他心不在焉地撫摸她光滑的臂膀,俊俏的臉龐若有所思。“這表示你已經原諒我了?”

  她真希望他沒有提起這件事。這句話觸及一道尚未癒合的傷口,使她想起依然流連不去的痛苦。她不願想起過去,尤其在她剛剛同意跨進人生另一階段的此刻。 如果馬克只是個凡人,也許她不會如此心意彷徨;然而馬克卻是各方面都顯現超凡的人,使她滿心疑慮,不知自己是否能夠令他滿意。

  “我似乎非得如此,不是嗎?”

  “我從來就無意傷害你,我只是想早日把公事結束,好讓自己能夠全力追求你。打從一開始,我就非常渴望得到你。”他苦笑地承認。“你摧毀了我的控制力,不過那很明顯,對不?”

  她把頭靠在他的肩凹處。“為什麼那很明顯?”

  他短短一笑。“他媽的!你真相信我通常都是在衣帽間的桌子上對女人下手嗎?你熱情回吻我,真使我快發瘋了。除了想進入你的體內外,我別無思想。”

  她也是一樣,情感的爆發湮滅了整個世界,她的思維中只有那一刹那和這個男人。初次做愛的記憶將使她終生為之靦腆,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浪漫、激狂。自此後,每當他碰她,她即期望內在的火焰再度燃燒。

  她歎了一口氣,突然覺得疲累得睜不開眼睛。馬克吻吻她,然後下床來。可蕾睜開眼睛,困惑地看著他穿衣服。

  “如果你不是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我們可以計畫結婚的事宜。”他說,彎下腰把床單蓋在她裸露的胴體上。“可是你累了,我們明天又得上班,而且我的衣服都在我住的地方;所以,我最好還是走。”

  也許有一千零一個問題待解決,有大有小,可是她現在一個也想不起來。她困極了,身體也已得到滿足;雖然他不能留下來陪她,難免令她失望,但她還是諒解了。他吻她,一隻手則佔有性地撫摸她的身體。

  “我希望你喜歡大型的婚禮。”他喃喃地說。

  她眨動睫毛。“為什麼?”

  “因為我有好幾百個親戚,如果沒有邀請他們參加我的婚禮,後果會不堪設想。”

  她咯咯笑著蜷曲在床單下。馬克又吻她,千萬個不舍使他想放棄明日的工作而重回床上。她看起來那麼嬌媚、慵懶,他曉得那是由於做愛的關係。知道自己使她 滿足,那股溫馨感是筆墨難以形容的。在她冷漠的面具底下,是一個熱情的本性;其他人看到的只是那張面具,然而她卻為他燃燒,熱情的火焰在他的心靈留下一道 烙痕。

  她已然熟睡,呼吸和緩均勻。馬克柔情地再望一眼,輕輕熄了燈離開臥室。他們很快將共同擁有一間臥室,他的戒指也將套在她的手上。

  可蕾第二天醒來,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場夢,一場美妙但似乎不可能是真的夢。馬克真的向她求婚?或只是她的幻想而已?然後她翻個身,驚覺到自己竟光裸著 身子,昨夜的一切這才歷歷浮現在她眼前。他與她做愛,接著向她求婚,而她答應了。驚惶的情緒在她的腹中翻攪。如果沒有結果,該怎麼辦?如果他們結婚,而他 發現她並不適合他,又該怎麼辦?如果她無法滿足他,就像她無法滿足傑夫一樣……如果他已經後悔提出結婚的要求……男人常常在激情中說些日後必悔的言語。

  身旁的電話響聲使她嚇了一跳,猛然抓起話筒,卻差點將它滑落。“喂?”

  “早安,甜心。”電話的另一端傳來馬克溫暖親昵的聲音。“我只想確定一下你是否睡過頭了。昨晚離開時,我忘了替你撥鬧鐘。”

  雖然他看不到她,她還是感到渾身發燙,不自覺將床單拉到顎下。“謝謝你。”她說。

  馬克停頓數秒鐘。“今晚我們去挑選戒指,好嗎?你打算今天打電話給你父母親,還是等到週末回家時再告訴他們?”

  可蕾閉上眼睛,暗暗鬆了一口氣。他並沒有改變心意。“我打電話回去。如果我保密到星期六,媽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他咯咯地笑。“我媽也是一樣。我待會兒就打電話給她,她這一天將全天坐在電話機旁,打電話四處散播好消息。你想。我們多快可以把這件事辦好?可憐的迪歐,才剛剛聘用你,現在又必須另找秘書了。”

  “另找秘書?”可蕾訝異地重複。

  “當然啊!我們結婚後,你就不能繼續當他的秘書了。我們今晚決定婚期,你再決定何時提出辭呈。待會兒在公司見,甜心。好好保重。”

  “好。”她說,慢慢掛上電話,清秀的眉頭微皺著。他要她婚後放棄工作?

  沐浴時,她的心緒一片紛亂。一方面,她明白他倆不能同時在史耐爾公司服務,而由於他的薪水遠多於她,理所當然是她辭掉工作。另一方面,五年的奮鬥建立 了她目前的獨立,對她的自我價值意識來說,能繼續自給自足,或至少對他們的生計有所貢獻,是非常重要的。馬克不僅希望她辭去史耐爾的工作,可蕾有一種預 感,他希望她完全停止上班。這個念頭不禁令她打個寒噤。

  一旦結婚,會是什麼樣的生活?她甚至並不知道自己是否期望他忠實。女人總是環繞在他的四周,有此機遇的男人怎麼會不為所誘?果真如此,她更不該放棄自立。她只希望他能明白這點。

  這天早上,她沒有時間撥電話給母親,不過在午餐時,找到了一具公共電話,她咬著下唇,聆聽電話那端不曾中斷的鈴聲。最後她掛上電話,母親不在家,她心 中摻雜著失望與欣慰。對於嫁給馬克一事,她不知道自己的感受如何。該是憂喜交集吧!喜的是自己深深愛他,憂的是不知能否帶給他快樂。他睿智、老練又深具自 信,相形之下,傑夫就遜色許多了;而傑夫卻棄她而去,另尋更優雅的女人。

  待她用完午餐,返回辦公室時,馬克正在那兒等候著。看見她,他一臉笑意如溫煦的陽光。“你回來啦,親愛的。我本想帶你去吃午餐,但事情無法及時辦完。你母親很高興嗎?”

  可蕾往柯迪歐的辦公室瞧瞧,知道他尚未回來,這才放心。“我剛剛撥過電話,但是她不在。我今晚再打電話給她。”

  他攬住她的腰,把她拉過來,飛快地給她一個吻。“我媽媽高興得差點在桌上跳起舞來。”他發笑道。“這個時候,大概半個英國都知道了。”

  他的心情很好,閃爍的眼神像是碧波上的陽光,她感覺到自己的心又微微一震。她不安地望望門口,想掙開他的摟抱。“你應該來這裏嗎?”她焦慮地問。“如果讓別人撞見你吻我,怎麼辦?”

  他哈哈大笑。“我們要結婚是一個秘密嗎?早上我向洛夫提過了,他也已經打電話告訴莎娜。然後我又告訴安森,他說我早該在郝斯頓就向你求婚,才不必大費 周章地調動整個公司為你安排工作。所以你瞧,這已經不是秘密了。這項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整幢辦公大樓的。”

  可蕾懊惱地瞅著他,臉頰一片酡紅。“是你替我安排這份工作的?”公司上下全都知道他是為了自己而把她調來達拉斯嗎?

  “不是的,甜心,這份工作是正當的。我只是升調一些人,這些人對他們的新職恰巧非常嚮往,所以就空出這個空缺。”他輕撫她嫣紅的臉頰。“你不必覺得難為情。”

  他又吻她,然後依依不捨地鬆開她。“你有沒有考慮過要什麼樣的戒指?”

  驚訝明顯地寫在她的臉上。“沒有。不過,我想我喜歡樣式簡單的結婚手環。”傑夫給她的戒指,個個都鑲滿黃寶石,她從來就不喜歡。顆顆寶石大得過於誇張,仿佛想表現何家的財勢。離婚後,她也將那些戒指全數退還,毫無眷戀之意。

  他望著她,不知道是什麼往事使她神色黯然。“你要什麼都可以。”他保證道,真希望永遠不會再見到她臉上的憂淒。

  那晚,當她終於與母親聯絡上時,馬克正伴在一旁。他斜躺在沙發上,帶著笑容傾聽她們的對話。電話那頭傳來愛瑪爽朗的笑聲,接著是一陣驚呼。然後她非要 與馬克說說話。他誠懇地向她保證,他會好好照顧可蕾。當他把話筒還給可蕾時,她投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感謝他如此瞭解愛瑪的心意。

  “你們選定日期了嗎?”愛瑪興奮地問。

  “沒有,我們還沒有時間討論。安排教堂婚禮要多久的時間?”可蕾聽著,然後轉向馬克。“你家親戚大概有多少人會參加?”

  他聳聳肩。“嗯,大概有七百人吧!”

  “七百人?”可蕾驚愕得瞪大眼睛,另一端的愛瑪則發出一聲微微的驚呼。

  “我曾提過我有一個龐大的家族。七百人裏也包括朋友;母親會在一個禮拜左右給我們一張名單。”他指指話筒,可蕾又遞過去。“別害怕。”他安撫愛瑪。“如果我們在英國結婚,事情也許好辦多了。我們需要送多少人過去?”

  可蕾思索著要邀請多少人參加她的婚禮,她的家人並不多,不過還有一些朋友必須算進去。但是,如果他們在英國結婚,有多少人能夠參加呢?而且,如果他們在德州結婚,他的親友中有多少人無法做越洋旅行呢?單純的一個婚禮突然間變得千頭萬緒!

  “膳宿不成問題。”馬克撫慰地說。於是可蕾猜想母親一定樂昏了頭,想把所有家都搬到英國去。“我們有很多空房間。教堂?是的,教堂很大,足以舉行這種 大規模的婚禮。”他凝神傾聽半晌,然後呵呵笑著。“不!我不在乎婚禮在哪裡舉行。對我來說,英國和德州都沒有差別,只要能娶到可蕾就好了。多久?我的期限 是六個禮拜。”

  即使坐在他的對面,可蕾仍然可以聽到愛瑪大聲地抗議。馬克只是耐心地說:“六個禮拜,我不能再等了。可蕾和我將在這個週末回郝斯頓,屆時我們再詳細討論。”

  可蕾驚訝地看著他得意地掛上電話。“六個禮拜?”她重複道。“在六個禮拜之內要籌備至少七百人以上參加的婚禮,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嘛!要花好幾個月的時間計畫呢!”

  “六個禮拜,否則我就帶你到法院公證結婚。對於這個期限,我已經相當慷慨了。我本打算在這個週末與你結婚的,只是,恐怕會得罪太多人,他們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們。”

  他對她柔柔地一笑,伸手將她擁過來,深情地吻她良久。“別擔心。有你母親和我母親在,這場婚禮將會圓滿舉行,決不會有任何差錯的。”

  令她惶然的是,他並沒有帶她到她預期的小珠寶店去。她發現自己正坐在一間豪華的接待室裏,衣履光鮮的經理正拿出一件件熠熠發光的珠寶任她挑選。馬克究 竟存著什麼心理?他當然不是想與何傑夫比較財力。可蕾知道馬克並不窮,他的薪水相當高,但卻也不致使他成為百萬富翁。不論哪一方面,他根本不必和傑夫相 較。因為傑夫根本就是望塵莫及。

  可是,顆顆大珠寶就擺在她的眼前,靜候她的選擇。“我真正想要的,是一個樣式簡單的傳統型結婚手環。”她微蹙著眉頭。

  “好的。”經理殷勤地說,準備將一件件鑽石、翡翠和紅寶石拿下去。

  “把這些留下來。”馬克阻止他的動作。“在你另外取來結婚手環前,我們還要再看一看。”

  可蕾等經理走遠後才轉身對馬克說:“我喜歡結婚手環,真的。”

  他含笑望著她。“親愛的,我們會有結婚手環的,別這麼一副吃驚的樣子。當然,我是想戴結婚戒指,我已經等得夠久了。不過,既然你喜歡結婚手環,這就當做你的訂婚戒指好了。”

  “可是,我不需要訂婚戒指啊!”

  “嚴格說起來,沒有人需要任何珠寶。訂婚戒指就如結婚手環一樣具傳統性,是用來警告其他的男人別打你的歪主意。”

  儘管滿心憂慮,可蕾仍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哦,你就是想以戒指驅走那些想向我示愛的男人?”

  “沒有人知道潛藏在絲綢襯衫底下的野蠻人本性。”

  可蕾知道。她凝視他,憶起隱藏在他那張冷靜面具下的狂野性欲。大部份的人永遠不知道他其實非常原始、野蠻,因為慵懶、溫和的外貌將之密密隱藏起來。

  “這只是開玩笑的。”他輕聲說,輕觸她的臉頰以驅散她出神的目光。“在那個可憐的傢伙送來另一批首飾之前,你再看一看這些戒指,好嗎?”

  她又審視一番,然後搖搖頭。“都太昂貴了。”

  他開懷大笑。“甜心,我不是窮人。根本不是。我向你保證,買下任何一隻戒指都不致使我負債。如果你不選,我來替你挑吧!”

  他彎下身,仔細地端詳每一隻戒指。“我實在不喜歡鑽石。”明知他心意已定,可蕾仍想堅持。

  “當然不喜歡。”他附和道。“它們不適合你,甚至與你那件性感的黑色絲絨晚禮服也不搭配。珍珠比較適合你。試試這個戒指。”他從天鵝絨墊上拿起一隻戒指,套入她的手指中。

  可蕾低頭瞧瞧,是一顆乳黃色的珍珠,四周環繞著亮晶晶的方形寶石,戴在她修長纖細的手指上,顯得格外清新高雅。

  “我想就這只好了。”他滿意地對重返接待室的經理說。

  當他們離開時,可蕾一路保持緘默,一面在心中努力想適應這場婚約在她生命中引起的改變。馬克愛憐地環著她,仿佛想為她拂去使她神色黯然的憂愁。

  “怎麼啦,甜心?”他問,伴她進入她深深喜愛的小屋。這幢小屋結果卻只是她生命中一個短暫的停泊港而已。

  “有好多好多的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什麼樣的問題?”

  “婚禮本身就是一件。那似乎是不可能的,繁縟的雜事一大堆,又包括距離的問題,接送親友、膳宿等等。還有結婚蛋糕、禮服、鮮花、接待。不僅如此,我是個離過婚的女人,即使在教堂結婚,也不可能被白紗。”

  他舉起手,阻止她神經質的言詞。“你剛剛說什麼?”他客氣地問。

  她歎口氣,揉揉自己的額頭。“你非常清楚我在說什麼。”

  “那麼讓我向你保證兩點。第一,我們將在我們的家族教堂裏舉行婚禮;而且,沒有人會在意你是否結過婚。第二,你當然可以穿白紗禮服。”

  “完全不適合嘛!”

  “這個問題我們留待與你母親商量,好嗎?我想,她一定會贊成的。”

  “當然你會這麼想!有哪個女人曾經反對過你?”她歎息道。

  “你呀!甜心。”他揶揄地說。“還有什麼事令你困擾嗎?”

  她坐下來,深色的眸子幽幽望著他。“我一直在想我的工作問題。我知道婚後我理應離開公司,而且,我到職的時間並不長,還不致對這份工作依依不捨,但是我真的很想在別處繼續上班。”

  他沉默凝視她半晌,仿佛想洞悉她的思緒。“如果那真能使你快樂的話。”最後他溫柔地說。“我希望我們的婚姻能帶給你快樂,而不是讓你困在籠子裏。”

  她不語。他從來沒有嘗過缺乏自信的苦楚,所以她怎能告訴他,她並不擔心自己是否快樂,卻是憂心自己無法使他快樂?他挨著她坐下,把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別擔心這些事,甜心。讓我們的媽媽去為婚禮操心吧!我們只要看著她們忙東忙西就好了。”

  每當偎著他,可蕾就覺得安心不少。她的手滑到他的胸前,心不在焉地撫摸那身結實的肌肉。他的心跳在她的耳畔怦怦作響。

  “我相信我們找到另一個需要討論的話題了。”他喃喃說道,緊緊擁住她。“經過昨夜之後,懷孕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先是一驚,然後默默在心裏計算著。“現在不太可能。”

  他的嘴唇移到她的耳朵,找到柔軟的凹處,想用無數的吻將之填平。可蕾屏住氣息,閉著眼睛任喜悅開始在她的血液中奔流。她的胸脯逐漸發脹,渴望他的撫摸,而奇妙的感應也適時地催促他探手愛撫。

  “那麼,在結婚之前,我會更加小心;可是,六個禮拜的時間多難捱呀!”他的嘴在她的唇邊,兩人的呼吸交互混合著。可蕾盲目地轉過頭迎向他的吻,伸出雙臂環住他的頸子。

  良久後,他下床來,一面輕聲咒駡。“我不喜歡老在半夜離開你。”他不快地說。“你為什麼不搬去和我一塊兒住?”

  可蕾拉起床單罩住自己,同居的念頭令她有點不安。婚後他們當然要住在一起,但是她得以六個禮拜的時間去習慣這個念頭。她早已習慣獨居,也喜歡這種自在;隱私權的喪失不是一件容易適應的事情。“我要把傢俱放在哪裡?”

  “不要擔心這些小事,”他懊惱地說,一面扣上襯衫鈕扣。“他媽的!我們還有其他細節需要解決,是不是?你要住在我的公寓裏,或是我們再另找房子?”

  “我還沒見過你的住處呢!”她指出。

  他聳聳肩,“我想我們應該開始找房子,因為我們終究還是需要的。”

  是為了孩子打算吧!她心想。她躺在床上看他穿衣服,她的身體裸露著,仍悸動於适才做愛的激昂。“你想要幾個孩子?”她低聲問。

  他低頭看她,看到床單底下柔軟、纖瘦的身體輪廓,以及兩汪深潭。他的手停在鈕扣上。“我想要兩個,也許三個。你想要幾個?”

  “那並不重要。一個或半打,我都很滿足。”是的,數字一點也不重要!

  他開始慢慢解開鈕扣,又將襯衫脫掉。把衣服拋到一旁後,他拉開長褲的拉鏈,從兩腿褪下來。“你使我像個血氣方剛的青少年一樣。”他說,兩眼明亮如月。 再度躺回她的身邊使他忘卻分居的懊惱,也使可蕾忘記憂慮。當他與她做愛時,所有的煩惱與俗事都在一刹那間化為塵煙。

  星期五下午,他們搭機飛抵郝斯頓,馬克在機場租了一部車。雖已暮色四合了,但是潮濕的熱氣依舊逼人,可蕾疲倦地不住歎息。這真是緊張忙碌的一周,雖然 他們其實什麼都沒做。可是,愛瑪每晚總是以電話商討必須立刻討論的一些細節,她似乎等不及週末的來臨。

  她閉上眼睛,想利用這段回家的車程小憩一會兒。像母親那樣性急、興奮,決不會輕易讓可蕾在半夜前就寢;橫在他們面前的,仍有數不清的問題待討論。

  “到了,甜心。”馬克碰觸她的手臂將她喚醒。

  可蕾坐起來,想打開車門下車,卻又沈靠在椅背上。“這不是母親的家。”

  “不是。”他替她開車門。

  “你還保留這幢房子?”她跨出車外。

  “是呀!我知道我一年必須到這裏出差好幾次,而且,我們會時常回來探望你的父母。在二房東回來之前,我沒有理由把它退租。”

  當他們朝大門走去時,可蕾心中有股莫名的勉強。自從初次做愛的那夜後,她就不曾再來過。一跨進衣帽間,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張橡木方桌,和方桌上的金邊鏡子。可蕾覺得滿臉發燙;她仍清晰記得自己的底褲被拋置在黑磚地板上的情景。

  馬克放下他們的簡單行李,將門鎖上。他的眼光既明亮又灼灼。“我們明天再到你父母家。”

  可蕾對那副眼神已非常熟悉了。她不禁往後退縮,一顆心如小鹿般亂撞。當她碰到方桌時,突然停止後退。

  “太好了!”他輕聲說,強有力的雙手將她從腰部抱了起來。

  她把滾燙的臉頰伏在他的肩上。“在這裏?”

  “這是我最喜歡的記憶,親愛的。你是那麼美……那麼狂……那麼令人難耐。我從來沒有那麼瘋狂地渴望任何女人,除了你。”

  “我很恨自己那麼不知羞恥。”她輕輕坦承說。

  “不知羞恥?你美得令我屏息。”

  可蕾不習慣將“美”和自己連在一起,但是那晚,倚偎在馬克的臂彎裏,她覺得自己好美。衣帽間的記憶將永遠使她臉紅,所不同的是,那是一份喜悅興奮的心懷,而不再是難為情。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應該穿白紗禮服。”愛瑪說,手中拿著一本厚厚的筆記簿,上面已記滿密密麻麻的備忘事項。“當然,不是純白的白紗,那不是你的色調。乳白色一向很適合你。”

  母親和瑪汀忙得不可開交,熱心地計畫、安排一切。這是可蕾的婚禮,可是她卻是唯一沉得住氣的人。自那天早上抵達後,她即開始聆聽喋喋不休的意見,一任 她們逕自重複不斷地討論每一個已經讓人聽膩的細節。偶爾抬頭望望馬克,他眸中含笑的眼神鼓勵她保持冷靜。

  “婚禮必須在英國舉行。”母親說,深思地抿緊嘴唇。“我查過了,要在那麼短的期間內預約此地一處足以容下千百人的大教堂是不可能的。馬克,你確定你那邊的教堂沒有問題吧?”

  “絕沒有問題。”

  “那麼就決定在英國,你要儘快通知你母親。最好是把她的電話號碼給我,我直接以電話與她聯絡。可蕾,你必須在這裏訂做禮服,到英國後就沒有時間了。而且,我們還得找個大衣箱把禮服運過去。不過我想,裁縫店應該會幫忙的。”

  “我可以在英國買一件現成的禮服。”可蕾建議。

  “萬一找不到你喜歡的呢?不行!太冒險了。讓我們想想看,我們至少必須提前兩天到達,前後大概要停留一個星期的時間。會給你家人帶來不便嗎?馬克。”

  “不會的。我們是一個龐大的家族,多幾十個人並不算什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來處理飛機訂票的事宜。你有名單嗎?”

  愛瑪尋找她的賓客名單,抄下一份遞給馬克。他瞥了一眼,然後折入口袋裏,毫不畏於將那麼多人運送到另一個國家可能面臨的種種麻煩。身為秘書的可蕾,自然認為他的秘書可能會承辦這項任務。

  “我還要添加幾個人名上去,不過他們將從達拉斯出發。我會安排讓大家在紐約換機。”

  可蕾知道洛夫和莎娜可能會參加。她看過名單,對於那麼多人不遠千里迢迢地去觀賞一場婚禮,不覺驚異萬分。

  她尚未來得及向馬克揮手道別,就匆匆被拉到布料店去。然後她們轉往女裝裁縫店,可蕾在那兒量身,似乎量了數小時。接著愛瑪又堅持買一雙與禮服搭配的高跟鞋,由於已近六月,凡是與婚禮有關的物品,都非經過一場激烈的討價還價不可。

  待她們返家時,可蕾己疲憊不堪。愛瑪和瑪汀依然興致勃勃、情緒高昂,她不禁懷疑是什麼力量使她們不覺疲倦。馬克正等著她,他伸手環住她的肩膀,愛憐地擁著她。

  “該走了嗎?”他輕聲問。

  她閉上眼睛。“我已累得無法思考了,快走吧!”

  愛瑪正想堅持要可蕾留在家裏過夜,但是望望馬克後,隨即又把已到嘴邊的話咽回去。可蕾現在屬於他了,他的姿態說明了一切,雖然婚期還有五個禮拜之久。

  “這真是疲勞轟炸。”當他駕車回住處時,可蕾歎息道。她脫掉鞋子,扭動酸疼的腳趾,不知它們能否再恢復正常。“我想,挖壕溝也不致像逛街那麼累人。我 可以白天工作、晚上做家事,累的感覺也不及此刻的三分之一。可怕的是,我必須每個週末回來試穿啊!”

  “我會陪著你。”馬克說。“如果你真太累了,我們就把它擱下來,回達拉斯。”

  “那麼事情都無法辦妥了。”

  “我寧願有些事情未完成,也不願我的妻子因勞累過度而崩潰。”

  他的妻子。可蕾愈來愈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的確就要發生了。她看看左手上的珍珠鑽戒,然後看看馬克,一股深摯的愛意像永恆的潮水般漲滿她的心湖。

  當他們並臥在床上時,她環住他的頸子,緊緊貼靠著他。疲乏的肌肉逐漸鬆弛,她舒服地歎一口氣。

  馬克擁著她,喜歡她柔軟的身子依在他懷中的感覺。和平日一樣。每當他靠近她或想到她,就想與她做愛、與她纏綿。可是她實在太累了。他吻她的額頭,擁著她,直待她沉沉入睡。

  “只剩下五個星期了,甜心。”他對著黑夜低語。她將成為他的妻子,而他也不用再擔心她會像陽光中的晨霧般從他的指間溜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 00:40:46

第十二章

   可蕾向空中小姐擠出一絲笑意,婉拒了為她添茶的服務。他們將在一個小時內降落倫敦。她鬆了一口氣,因為漫長單調的飛行終於即將告尾聲,可是一想到會見馬 克的家人,心中又是一陣忐忑不安。她曾在電話中與他母親說過話,感覺她慈祥親切,但她仍懷疑自己該如何通過真正見面的那道考驗。她已熟記他哥哥和妹妹們的 名字,以及他們的配偶和一群小孩,然而這只是名單上的一小部份而已。還有叔伯、堂兄弟姊妹、祖父母……等等數不清的親戚。她從來沒有接觸過如此龐大的家 族。

  愛瑪和哈蒙就坐在他們前面。距離婚期整整還有一個禮拜,愛瑪在飛行途中仍一直研究手邊的名單。瑪汀和史迪及孩子們將在三天后飛抵,其餘的客人隨後到 達。洛夫和莎娜也將帶著兩個孩子參加。莎娜本打算把孩子託付姊姊照顧,可是可蕾非常喜愛這兩個小傢伙,希望他們能參加。畢竟,她的婚禮上將到處充斥著小 孩,多出兩個又何妨?

  可蕾很快地瞥一眼馬克,懷疑他是否對逐漸逼近的婚禮有所疑慮,可是在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端倪。多少個纏綿的時刻,她偎在他的懷中,有時她仍感覺他彷 如陌生人,一個隻給她性愛而不給她思想的英俊陌生人。他體貼、迷人、親切,可是她總覺得他對她似乎有所保留。她深深愛著他,但卻不得不將愛意隱藏起來,因 為他似乎並不想要她付出摯情。他只要她的陪伴、她的身體,卻似乎不要她的感情。他不索求,也不付出。

  這是造成她所以不安的真正根由,她心裏十分明白。只要確定馬克的愛,她可以面對成千的親友而毫不畏怯。這些人都將注視她、打量她,就像當初嫁與傑夫時 成為萬人矚目的焦點一般。她如何適應如此龐大的家族?她一向不善交際,而他的家族卻似乎個個親切、隨和,他們怎能瞭解她的困境呢?他們會認為她冷淡、不友 善嗎?她的雙手冰冷,未來的一切令她恐慌。

  “禁止吸煙”的燈志亮起,可蕾的胸腔一陣緊縮,使她不得不急速喘息。馬克沒有注意到她的焦慮,他一心企盼再見他的家人。期盼的心情使他的眼眸閃爍著珠寶般的光華。

  倫敦一片喧囂,夏季觀光客群集在機場裏。正當他們的行李全部到齊時,哄亂之中傳來一陣愉悅、輕快的叫聲:“馬克!馬克!”

  他回頭,臉上頓時綻開笑顏。“維琪!”他伸出雙手,一名高大的金髮女郎立即奔入他的懷中。他熱烈地擁抱她、吻她,然後空出一隻手將可蕾拉過來。“可蕾,這個野丫頭是我的小妹維琪。這位是魏可蕾。”

  “誰只要捕獲聲名狼藉的康馬克,她立即聲名大噪。”維琪調侃道,然後親熱地擁抱可蕾。可蕾靜靜地微笑,心想她喜歡這個毫不做作的女郎。這家人的外貌非 常酷似;維琪的身材高大,有著同樣的金髮,只不過她的眼睛是天藍色的。她的五官不似雕鑿般突出。但她仍相當顯眼、出眾。

  與愛瑪、哈蒙致意後,維琪領大家離開候機室。“你一個人來嗎?”馬克問,左手挽著可蕾,右手環著維琪。

  “噢,我並不是唯一的代表。”維琪愉快地說。“媽在車裏等著。她不想擠過人群,可是又迫不及待想見可蕾。她不願在家裏乾著急。”

  會見維琪後,可蕾的緊張稍稍褪去,這下卻又重新襲來。馬克的母親!從他談起她的語氣看來,可蕾知道他很崇拜他母親,而她寵愛他自不在話下。有哪一個女人不喜歡他呢?

  “我們開了兩部車來,是為了這些行李。”維琪微笑著向可蕾及她的父母解釋。“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媽堅持要可蕾和馬克與她同車。我是一個安全的駕駛。”

  “真的?”馬克驚訝地問。

  “我們當然不介意。”愛瑪說。

  當他們走近停車場時,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打開一部黑色四門轎車,裏面走出一位衣著高雅、身材修長的婦女。“馬克!”她喊道,一面猛揮著手;然後不 顧威嚴,快步向他跑來。馬克笑著鬆開可蕾和維琪,在柏油路面上大步奔跑,將母親一把摟入懷裏,緊緊擁著她。

  “對著名的英國式保守禮節而言,這顯得太熱情了。”維琪幽默地說。“大家都非常高興見到馬克,所以我們就像個大傻瓜一樣。可是,沒有人抗拒得了他,不是嗎?”

  “不錯。”可蕾回答,一面細細看著他。這就是他的母親?這個漂亮、過於年輕的婦人,光滑的金髮才剛剛有褪色的跡象,這是他母親?她原以為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呢!

  在她尚未調整好自己的心緒時,馬克已挽著母親向她走來。“媽,這是我未來的太太魏可蕾。親愛的,這是我母親,康亞莉夫人,海頓佩斯的伯爵未亡人。”

  夫人?伯爵未亡人?

  可蕾頓時僵住了,不過她仍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喃喃寒暄。愛瑪興奮地與亞莉夫人相擁,她倆已做過多次的電話長談。馬克的母親一直帶著可掬的笑容、親切的 態度,似乎真心喜歡這個場面。數分鐘後,所有的行李都送到車上;愛瑪和哈蒙乘坐維琪的藍色跑車,馬克、可蕾和亞莉夫人則坐進黑色轎車,由司機舒丹駕駛。

  “眾人都開始到達了嗎?”馬克問亞莉夫人。

  “還沒有。我們期待再過幾天安靜的日子,當然啦,近處的親友時常過來喝茶。你期待眾人早日到齊嗎?”亞莉夫人的綠色眸子閃著一絲笑意。

  “我希望,但並不期待。我可以預約可蕾的時間嗎?我是指下個禮拜。”

  “不太可能。”亞莉夫人迅速回答。“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自從戰爭結束後,我們家已許久不曾如此熱鬧過了;連依蓮姑婆也會參加,你知道她是很難得出門的。”

  “這真是我的榮幸。不過我知道她不是因為我而出來的。”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認識你。他們的興趣在可蕾。”

  可蕾不希望大家對她感興趣,她痛恨成為好奇心的焦點。她會變得手足無措、沉默寡言,因為深恐犯錯。馬克為什麼不事先向她提及他的家世?說他是英國貴族 的一份子?她應該早想到這點,一般英國人都擁有既高雅又傲慢的特質嗎?他的口音、他那漫不經心的世故、溫文有禮的風度,在在顯示不凡環境的出身和教養。

  “你很沉默,甜心。”馬克說,伸手拉起她的一隻手,當他感覺它的冰冷時,眉頭不禁一皺。畢竟這是仲夏,倫敦的天氣十分暖和。“還在暈機?”

  “我覺得……辨不清東西南北,有點迷迷糊糊的。”她靜靜地回答。

  “這也難怪。”亞莉夫人說。“旅行後,我總是需要好好睡一覺,我從來沒有到過像美國那麼遠的地方去。別擔心,親愛的,今天沒有人會來看你;即使有,我也會把他們打發掉。”

  亞莉夫人親切又友善,馬克顯然得自她的遺傳。仔細端詳後,可看出她的年紀大約在六十歲左右,不過卻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六十歲貴婦人。除了眼角的笑紋外, 她的皮膚光滑,沒有皺紋,頭髮雖逐漸褪色,但仍濃密。她喜歡生命,喜歡她的家庭;在她注視馬克的眼神中,明顯流露出愛與關注。

  可蕾傾聽他們談話,偶爾被問及,即開口回答,但大部份時間她都非常安靜。

  約行兩個鐘頭後,車子終於慢下來,然後左轉通過由警衛駐守的大門。“我們就要到了。”馬克說。“你現在可以看到煙囪。哦,對了,媽,你要把我們安置在哪裡?”

  “可蕾和她的雙親跟我住在佩斯軒。”亞莉夫人平靜地說。“你就住在海頓堡,你以前的房間。”

  他不喜歡這樣的安排。他眯著眼,眼睛呈現深綠色彩,但不再作聲。可蕾感到欣慰,他並沒有要求與她同房;以他的佔有欲與自大而言,他倒是會這樣做的。他的手指在她的手上一緊,似乎大感失望。

  接著他們繞個彎,海頓堡已然在望。這不是座城堡,而是一幢古老的莊園大宅邸;煙囪直入雲霄,黃磚因久經年歲而呈晦暗的金黃色調。修剪整齊的草坪,飾以 雕刻品的圍牆,悉心照料的玫瑰花圃;這就是馬克成長的地方,可蕾頓時覺得他們之間的鴻溝愈來愈大了。

  他們經過海頓堡,駛上一條狹小的鋪道。“我的房子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亞莉夫人解釋。“那是一幢傳統的伯爵未亡人宅邸。”

  佩斯軒的大小不及海頓堡的一半,不過樣式相同,也是一樣的黃磚。可蕾不久即發現它有十八個房間。海頓堡和佩斯軒都建於十八世紀末葉,原來的莊園宅邸被 大火燒毀後,才與建這兩幢較現代化的建築。因此,海頓堡與佩斯軒與古老傳統型的莊園宅邸不同;它們有室內外配線及水管裝置,現代化的絕緣材料和暖氣裝置使 大壁爐成為觀賞或裝飾之物,而不再供做取暖的用途。而可蕾的臥室裏也有一個壁爐。當她終於獨自一人時,她輕輕地、如夢般地撫摸壁爐架的光滑木頭。這是一個 漂亮的房間,有白色的蕾絲窗簾,相同色調的床罩,玫瑰色的地毯,紫檀木傢俱,以及架高的四柱大床。毗鄰有一間個人浴室及藏衣室。

  她匆匆洗個澡,無法忍受因長途跋涉而沾染的塵垢。一條柔軟的厚浴巾掛在門後的掛鈎上,她拿下來裹住洗淨的胴體。走出浴室後,她突然停下來,望著斜躺在 沙發椅上的馬克。他抬起頭,看到她光滑發亮的臉龐和浴巾裏面溫熱的身體,專注的神采立即浮現在眼睛裏。

  “我母親有時候很固執。”他說,朝她伸出雙手。“過來,甜心。在我被放逐到海頓堡之前,讓我再好好抱抱你。”

  她獻出她的手,然後發現自己坐在他的膝上。可蕾歎口氣,把頭依在他的肩膀上,感覺他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緊緊環住自己。

  “從紐約出發後,你就一直很少開口。”他柔柔地說。“有什麼不對勁嗎?或者只是暈機的關係?”

  只要在他的懷裏,一切都會安然無恙。可是她不能一輩子躺在他的臂彎裏。“沒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他把手探入浴巾裏罩住她的胸脯,溫柔的手指輕輕撫摸柔膩的肌膚。“那麼,我是不是該讓你小睡片刻?你的爸媽已經回他們的房間休息了;電話不停地響起,但都被我母親打發掉。”

  她抓住他的肩膀。“不要走,馬克,求求你!再多抱我一點。”

  “好的,甜心。”他低沉地說,一面支起她的臉,緩緩地吻她,舌頭探入她的嘴裏,手指也不再溫柔。“這將是漫長的一個禮拜。”他說,嘴唇滑到她的喉嚨。“我要找個下午綁架你,把你帶到沒有人會打擾我們的地方去。”

  如果他此刻能綁架她,把她帶走就好了。如果婚禮早已結束,他們可以返回達拉斯,那該有多好。

  事情只有更惡化。有時候,她仿佛完全沒有屬於自己的時刻,每天總有愈來愈多的人要引見。馬克的婚禮成為每晚晚宴的理由。愛瑪在此如魚得水,哈蒙也過得 愜意自在。然後瑪汀、史迪和孩子們也到達,受到熱情的歡迎。瑪汀和馬克的妹妹們一見如故,相處甚歡。佩斯軒時時洋溢著她們的談話與歡笑聲。

  可蕾沒有與馬克獨處的時間,但是,愈熟悉他的背景,她對他知道的愈多。他是海頓佩斯的康氏貴族之一,伯爵本身的身分即擁有大批財富,馬克的繼承權使他 享有龐大的財產。是好動的個性驅使他隻身前往加拿大、美國等地闖天下。數代的貴族教養在他的血液裏奔流。

  她無法適應他的世界。像他這種男人需要的是一個能幹、善交際的妻子,而可蕾知道自己一向喜歡不受他人干擾的生活。她曾努力改變自己以適應何家的生活 圈,卻未能成功。她怎可能符合康氏家族的標準?他們個個都是上流社會的名流,她只是來自德州郝斯頓的一名秘書而已。

  慶祝節目繼續環繞著她進行,她完全像個傀儡般任人擺佈,心裏卻逐漸相信這是一場錯誤的姻緣。馬克很快就會看出她的笨拙與不當,他會對她失望、不耐煩。 她相當瞭解這個步驟,因為她有過一段痛苦的經驗。首先,他會因為她無法符合期望而暴躁;然後,他逐漸對她漠不關心;最後,他會可憐她、同情她。她覺得自己 無法忍受這點,忍受他可憐她這項事實。這幾天與馬克形同隔絕,獲不到一絲愛情的再保證;可蕾開始像往昔一樣,為自我保護而逐漸退縮。即使在最好的環境下, 僅以單向愛情來維繫的婚姻也不會有堅固的基礎。馬克向她求婚的理由並不明確。也許他認為她很合適,也許他準備成家。但他不是出於愛。即使在做愛的激狂中, 他也不曾說過“愛”字。

  在為時未晚之前,她必須取消這項婚約。當她想到自己即將引起一場軒然大波時,不禁一陣心寒,但她似乎別無選擇。如果有一天,馬克因她的無能而輕視她,那將是她的世界末日。

  就在婚禮的前一天,她心意已定,但苦無機會對他說。他們總是被兩家的親友包圍著,而洛夫和莎娜也已於日前加入人群的行列。婚禮的預演順利完成;人人興 致高昂,古老的大教堂裏回蕩著笑聲與歡愉。可蕾以苦惱的眼神望著這一切,心想一旦取消婚約,這些洋溢歡欣的臉龐會代以什麼樣的表情?

  老天!她不能就讓他一個人站在聖壇前。他那強烈的自尊心將永遠不會原諒她,而如果他恨她,她也無法活下去。可蕾穿過人群,拉拉他的衣袖,決定與他談談。“馬克?”

  他微笑地望著她。“什麼事?甜心。”正巧有個朋友過來向他致賀,她失去了他的注意力。她站在他身旁,緊捏的拳頭使指甲刺入掌心,並努力向賀客擠出一絲微笑。

  “馬克,事情很重要!”她絕望地說。“我必須和你談談!”

  馬克再度低頭看她,這才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和緊張的神態。他挽起她的手。“什麼事?出了什麼事嗎?”

  “是私事。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談嗎?”她的眼神向他乞求,他不禁疼惜地環住她。

  “當然可以。”他說,轉身伴她朝門口走去。

  “啊,不行!你們這對小情侶。”有人叫道。“你們不能在婚禮的前一夜偷偷溜出去!”

  馬克回過頭。“別胡說!”他說,帶著可蕾走出大門。“我當然可以。”

  他領她進入涼爽的英國夜色中,離開燈火輝煌的教堂,踏上通往佩斯軒的幽暗小路。他們的腳步聲在碎石路面上喀啦作響,馬克緊緊摟著她,想祛除她那雙裸臂上的寒意。“什麼事?”他輕聲問。

  她停下來,閉眼祈禱上帝賜給她力量。“這是一場錯誤。”她喃喃低聲說。

  “什麼?”

  如果他不要那麼有耐性就好了!她在黑夜中抬頭看他,淚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轉。“這個。”她指著身後的教堂。“這一切。你,我,以及婚禮。我無法完成這件事。”

  他猛然倒抽一口氣,全身肌肉頓時緊張起來。“為什麼這是一場錯誤?我認為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我的家人喜歡你,而你好像也很喜歡他們。”

  “我是喜歡他們。”眼淚使她的聲音喑啞,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忍住多久。“但是,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們並不相配嗎?我們第一次出去的時候,我就說過我們分屬 不同的典型,不過我並不知道自己竟一語說中!我不適合這裏!我永遠無法成為你需要的貴族妻子。你們的……期望太高了。”她一時哽住,再也無法說下去。她默 默脫下珍珠鑽戒遞給他。他不收,一逕低頭瞪著她。

  可蕾抑不住激動,開始低聲飲泣。她抓起他的手,把戒指套入他的手指。“這是最好的辦法。”她嗚咽道,退步離開他。“我太愛你了,所以不想讓你對我失望。”

  她沿著黑暗的小徑奔跑,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不過她知道佩斯軒就在路的盡頭,她終究會抵達的。悲痛填膺,她沒有聽到身後急速而至的腳步聲。一隻粗壯的 手抓住她,猛力將她旋轉過來。她微微驚呼一聲。在他轉身拉她往回走之前,她瞥到他的表情,冷峻又狂怒。

  “馬克——等等!”她吃驚地喘息說,淚水已然爬滿她的臉頰。“你不能——你要幹什麼?”

  “帶我的女人走。”他暴烈地說,兩腿朝教堂大步邁去。

  教堂前擠滿亂哄哄的人群,正準備前往海頓堡參加預演後的舞會。當馬克走近時,喧鬧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可蕾把臉埋在他的背上。

  “嘿。”他哥哥萊登慢條斯理地說。“明天的時間還不夠嗎?”

  “不,不夠!”馬克粗聲吼道,無視於圍觀的群眾。“我要你的車子。”

  “請便。”萊登說,看著馬克打開車門讓可蕾進去。可蕾把臉埋在手掌裏,深沉的悲傷使她忘記眼前的尷尬。

  亞莉夫人站在石階上,望著她的兒子與未來的兒媳開車揚長而去。“你想,”她對旁人說。“我們還需要等他們嗎?不!當然不需要。舞會照常舉行。”她決定。

  馬克不停地往前奔馳,怒氣像一道明顯的火焰在他身上劈啪作響。可蕾默默坐著,心想他是否要帶她到一個特別的地方?或者他只是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可是她不敢開口問他。當他停在一家小旅館的車道上時,她心中的疑惑得到了答案。

  “我們到這裏做什麼?”他下車把她拉出來時,她屏息問道。他粗魯地把珍珠戒指套回她的手上。

  他一語不發地把她拉進旅館裏。這是一家粗陋的小旅店,就像幾世紀來點綴在英國道路旁的那種休憩站;底層是酒店,上層是房間。馬克登記完畢,付完房租, 便拖著可蕾爬上一道窄窄的樓梯,留下旅店老闆略帶好奇地注視著他們的背影。馬克停在一扇門前,打開來把可蕾拉進去,旋即轉身將它鎖上。

  “好了。”他說,聲音因激怒而粗啞。“現在我們來談談吧!首先,你所說的標準和期望等等,只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罷了。沒有人期望或希望你成為怎樣的 人。我並不要你十全十美,因為我本身也有缺點。我不要一個永不犯錯的塘瓷娃娃,我要你。至於有關我需要一個貴族妻子等廢話——”他突然打住,忿忿地握緊拳 頭。可蕾睜大眼睛望著他,不敢相信他的憤怒竟是如此強烈;他的眼神像兩道雷射光般地灼燒著她。

  他開始粗暴地解開襯衫鈕扣。“我是一個人,不是一個頭銜,而且那個該死的頭銜也不是我的。我哥哥是伯爵,感謝上天他身強體壯,有兩個活潑的兒子,而我 的繼承權則排在他的兩個孩子之後。我不要頭銜。我現在有美國的公民資格,有一份很好的職業,有一個我愛的家。而且,我還有一個我深深鍾愛的妻子,如果這回 又讓你從我身邊離去,我才真是他媽的該死!”他脫下襯衫扔到一旁,然後解開皮帶,拉下長褲的拉鏈。

  “如果你不想結婚,好,沒關係。”他咬牙切齒地說,已然一絲不掛。可蕾瞪著他,覺得嘴唇乾澀。“我們可以同居。你是唯一讓我瘋狂失去理智的女人,也是 唯一讓我愛得痛苦的女人。打從一開始,由於我對你並不完全坦誠,差點毀了這段情緣,而你也不再信任我。你永遠不會再相信我了,是不是?真是他媽的糟糕,因 為我決不會讓你走。清楚了嗎?”

  可蕾咽口口水,兩眼定定地望著他。他真漂亮得令人心疼。“你知道你剛剛說了多少個‘他媽的’、‘該死的’?”她低低說。

  “這他媽的有什麼重要?”他問,伸手抓住她,將她拋到床上去。

  她緊抓床單,以免自己摔下床。“你以前從來沒有說過你愛我。”她的聲音略顯尖銳。

  他灼灼逼視她,伸手到她身後解開她的拉鏈。“那是一項不可饒恕的罪行嗎?你也從來沒有說過愛我,直到剛才你說不能嫁給我時,才同時衝口而出。你知道我心裏的感受嗎?幾個星期以來,我一直設法使你再信任我,也懷疑你是否愛我,而你卻這樣待我。”

  他脫去她的洋裝。可蕾用兩手抵在他的胸前,急速的心跳使她無法思考。“馬克,等一下。我們來這裏做什麼?”

  “事情不是很明顯嗎?即使你決定不要婚禮,我也要享有我的洞房花燭夜。我愛你。而且,我再重複一遍,我決不會讓你離開。”

  “大家會怎麼想?”

  “我才不在乎。”他停下來,燃燒的眼光凝視著她。“我愛你。對我來說,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重要,我將不惜赴湯蹈火以得到你。”

  他慢慢把她剝光,一雙眼睛在她苗條、纖細的胴體上遊移。他以前總是性急粗魯,這次,他的愛撫宛如春風拂面。他分開她的雙腿進入她的體內時,就似風的低 語般輕柔。可蕾接納他,她的身體亢奮地拱向他,兩手緊緊攀住他。她是那麼地愛他,使她覺得滿滿的愛意仿佛就要爆炸開了。當他以手肘支起身子凝望她時,她的 眸中儘是柔情。

  “讓我們再試一次。”他輕聲說。“我愛你,魏可蕾,愛你的一切。你溫柔又鍾情,我想和你分享你眼睛裏的夢幻。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從來不敢相信自己也有淩空翱翔的一天。她圈住他的脖子,迎上去吻住他的唇,兩眼直視那對明亮的藍綠色眸子,一面喃喃地說:“願意。”

  她身穿乳白色的綢緞禮服,挽著父親的手臂踏上古老教堂的甬道。當她走過時,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向她綻放最真誠的欣悅笑靨。莎娜安詳地伴著兩個孩子為她祝 福;愛瑪含淚微笑,仍不失優雅的丰采;亞莉夫人的眸中帶著驕傲、喜悅的神采。等在聖壇前的,是瑪汀和馬克的三個妹妹。馬婁夫站在馬克的身旁,隨側還站著萊 登,以及馬克的兩個堂兄弟。

  而馬克,高大,不可思議的英俊,真令她心愛不已。面紗使她看不清他的身影,但他注視著她,眼睛蒙上一層閃爍的薄霧,就像海面上的輕霧一般。

  她父親把她的手交給馬克,她手上的珍珠鑽戒在滿室金黃的燭光中熠熠生輝。

  馬克輕輕捏住她的手,她抬頭望他。他的眼神沈著篤定,她的眼眸像深幽神秘的湖;不過他們之間再也沒有秘密了。轉向聖壇,他們開始複誦誓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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