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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拉‧羅伯特]大膽夢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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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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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4 00:22:32
標題:
[諾拉‧羅伯特]大膽夢想(全文完)
大膽夢想
作者:諾拉‧羅伯特
瑪戈、凱特和勞拉在富麗堂皇的坦普爾頓府宅長大,彼此親如姐妹,但是瑪戈第一個抓住夢想的手遠離了家園.....
瑪戈•沙利文擁有一個年輕女人所渴求的一切。但在夢特雷海邊長大的她,卻夢想著到世界上去做一番恢宏的事業。瑪戈的母親是一個拘謹嚴厲的愛爾蘭人,是坦普爾頓府宅的管家。瑪戈從小就被坦普爾頓夫婦視為己出,撫養成人。她深深地懂得金錢能買到其他的一切,但買不到她渴望珍愛的親情的溫暖和懷抱。如果她像勞拉一樣可人,或像凱特那樣有著精明的商業頭腦,也許一切就會不一樣。但瑪戈知道她之所以擁有了一切,就是因為她敢作敢為,從不顧及後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2:58
序幕
加利福尼亞,1846年。
他一去不返。戰爭從她身邊奪走了他。他的死令她心間一片空白,她感到茫然。費利佩去了,是美國人殺害了他——也許是他為了證實自己英勇所致。但此刻塞拉菲娜站在懸崖峭壁之上,面對太平洋洶湧澎湃的波濤,她明白她已經永遠失去了他。
濃霧在她四周翻滾,但她並不拉緊外套。她感到體內的寒冷更加鑽心透骨,不能克制。
她心愛的人去了,可從他開赴前線去迎戰執意強奪加利福尼亞的美國人之日起,她一直在祈禱,無數次地跪拜過聖母瑪利亞,請求護佑她的費利佩。
他戰死在聖菲,她的父親接到了噩耗,年輕的衛士為了不讓該城落入美國人之手而戰死沙場。屍體就地掩埋,遠在異鄉。她再也不能見到他的面孔,聽到他的聲音,聽他述說夢想。
她還不曾按費利佩囑咐的去做,沒有回到西班牙去等候,等到加利福尼亞恢復平靜安全的一天;相反,她掩藏起自己的嫁妝——用來建立他們共同生活的金銀珠寶,她留下來了。
多少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他倆曾在這一帶山巖邊,一起編織未來的美夢。等費利佩成為英雄凱旋歸來,她的父親就會把她交給他。費利佩在親吻她滿是淚痕的面頰時說過,他倆將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庭,生育許多子女,種植一片園地。他答應過她,一定要回到她的身邊,然後一同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現在,他一去不復返了。
也許這樣做是因為她自私,只想留在蒙特雷附近,不願讓海洋隔開他倆。而當美國人來到,她把嫁妝掩藏起來,害怕美國人會把它們奪走,因為他們掠奪成性。
現在,他們把有價值的一切都奪走了。她悲痛欲絕,害怕是她自己的罪過奪走了費利佩。她對父親說過謊,為偷偷去和情人幽會,未經上帝和教會的正式認可,她已獻出了身體。更加罪過的是,她想,自己心中沒有任何悔恨。她迎著狂風怒吼,垂著頭,根本不願反悔。
再也沒有任何夢想,任何希望,任何愛留下給她。上帝從她身上召去了費利佩,於是她不顧十六載的宗教熏陶,一生執著的信仰,仰面朝天,詛咒起上帝來。
然後,縱身跳進大海。
一個世紀又三十年之後,這一帶的懸崖峭壁沐浴的金色的夏日陽光裡。成群的海鷗在海面翻飛,衝著深藍的海水嬉戲,發出悠長迴盪的鳴叫。四處的野花,倔強地生長在岩石西狹的縫隙間,枝葉不茂卻朝向太陽,傲然兀立;險惡的崖壁變得奇特,令人著迷。清風吹拂,像情人的手在撫摩。頭上的藍天,像一片深沉的夢海。
三個妙齡女郎坐在巖邊,面對大海,遐想著那個故事。她們知道那只是個傳說,但在她們心裡,塞拉菲娜絕望地站在巖邊的那最後一瞬,卻幻出不同的形象。
在勞拉•坦普爾頓心裡,塞拉菲娜是個悲劇人物,她淚流滿面,形單影隻低站立在巖邊,手裡握著一朵野花,迎風跳下。
勞拉在為她哭泣,一雙憂鬱的灰色眼睛直愣愣地眺望著大海,想著換了自己該怎麼做。在勞拉看來,這是一個悲哀與浪漫交織的故事。
在凱特•鮑威爾看來,這一切簡直暴殄天命。她眉頭緊皺,望著陽光,一隻纖細的手抓住矮小的野草。不錯,故事令她感動,但那衝動,錯誤的衝動,令她不安。那麼年級輕輕幹嗎要結束一切?
而每當瑪戈•沙利文講起這個故事,她總是突然射出深情的目光。同往常一樣,她幻想那是個雷電交加的夜晚,狂風暴雨,電掣雷鳴。塞拉菲娜大無畏的形象令她激動不已。她眼前老是浮現出塞拉菲娜的身影,昂首朝天,縱身下跳時仍在高聲詛咒。
「為一個男人那樣去做,真有些犯傻。」凱特評論道。她琥珀色的頭髮整齊地掀向後腦,紮成一個馬尾髮式,尖臉上更加突現出那一雙大大的棕黃色的杏仁眼。
「她愛他。」勞拉簡短地說。她的聲音低沉,充滿思緒。「他是她唯一的真愛。」
「我不明白幹嗎只愛一個。」瑪戈伸直長腿。她和勞拉十二歲,凱特比她倆小一歲。可是,瑪戈體內的成年女人特徵早已開始顯露。她的乳房發育了,並為之感到高興。「我不會只愛一個人,」她的語音裡充滿自信,「我會愛上一大群。」
凱特嗤之以鼻。她個子嬌小,胸部扁平,卻並不介意。她心裡有比男孩子更重要的事要考慮——學校、壘球、音樂。「自從你被比爾•利裡親吻過之後,就變得瘋瘋癲癲的了。」
「我喜歡男人。」
瑪戈帶著女性的沉著,狡黠地微微一笑,用手拂了一把長長的頭髮。長髮漫過肩膀,濃密而又捲曲,呈麥黃顏色。她的媽媽安•沙利文總喜歡用夾子把它束在背後,可她一離開母親鷹一樣的目光,便會把金髮散開。同她發育的身體和粗放的聲音一樣,她的頭髮使她更像個成熟的女人而不是個年輕的女孩。
「而且男孩子們喜歡我,」瑪戈覺得這是最得意的,「我要是只為一個男人去死,那才叫倒霉呢。」
勞拉情不自禁環視一周,確信沒人偷聽到這句發誓的話。當然,這兒只有她們三人,而且是在一個暖融融的夏日。這是她一年之中最喜愛的日子。她的目光掠過背後高聳在山巒的大宅,那是她的家,她的安樂窩。設計奇特的塔樓、高大拱形的窗戶、色調柔和的紅瓦,全都沐浴在加利福尼亞的陽光裡,令人賞心悅目。
有時候,她把這座府宅想像成一座城堡,自己就是一個公主。近年她已經開始想像,某天有位白馬王子從天而降,突然來到門前,把她引入愛情和婚姻,從此幸福美滿。
「我只想擁有一個男人,」她喃喃地說,「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那會永遠傷透我的心。」
她也在仔細端詳這座府宅,坦普爾頓府邸如今也是她的家了。她想,三人之中惟有她懂得面對險惡處境時仍然等待機遇的含義。父母雙亡時她剛剛八歲,眼見過自己的世界分崩離析、瀕臨絕境。但是坦普爾頓家收養了她,一直關愛她,使她成了家庭的一員,儘管她只是這個大家族中不穩定的鮑威爾家的堂姐妹。等待總是明智的舉動。
「我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我會大聲叫喊,詛咒上帝。」瑪戈認定地說。這時她正在這樣做,漫不經心地把一條蜥蜴戳得死去活來,「然後,我會帶上嫁妝周遊世界,飽盡眼福,為所欲為,瀟灑一生。」她舒展雙臂,享受著陽光照在皮膚上的快感。
她熱愛坦普爾頓府宅,那是她記得惟一有過的家。她四歲時母親帶著她離開愛爾蘭來這兒打工。雖然她一直被當作家庭的一員對待,卻從未忘記自己是傭人的女兒。她雄心勃勃,懷著更大的心願。
她知道母親對她的期望:良好的教育、稱心的工作、如意的郎君。瑪戈卻想,還有什麼比這些更煩人?她不願重蹈母親的覆轍:歷盡艱辛,不滿三十歲便守寡。
瑪戈暗暗在想,母親仍然年輕而又漂亮。即使她貶低自己,這仍然是事實。然而,她從不社交或與人約會。相反,她太古板,一本正經。她噘著嘴想起母親老是說她別做這別做那;她太年輕,別抹口紅;老是憂心忡忡,擔心女兒變得太野性,太好強,太急於超越自己的身份。瑪戈心想,自己究竟有什麼身份?
她經常揣摩自己的父親,會不會是一副野性?英俊不英俊?她開始懷疑母親是不是迫不得已才結的婚——像不少年輕姑娘那樣。她不可能出於愛情而結合,因為她要是愛過他,幹嗎對他隻字不提?她嫁的男人出海遇上風暴而喪命,她為什麼沒留下他的任何照片、紀念品和故事?
因此,瑪戈凝望著大海,心裡想著母親安•沙利文與塞拉菲娜截然兩樣:她既沒有悲哀,也不感到絕望,只是翻過生命的一頁,然後將往事忘掉。
也許,那畢竟不是什麼大錯。如果一個你無所謂的人去了,你自然不會感傷,不必非得終止生活不可。除了跳崖自盡,還有其他途徑告別往昔,她想,媽媽要能明白這些就好了。然後她猛地搖搖頭,重又凝望大海。她不必去費心思猜測媽媽的心意。想著這些往事,她感到心裡疙疙瘩瘩的。於是她乾脆不想。
她寧願想像將來有一天會去旅行,會遇見的人。她已經領略了住在坦普爾頓府邸的舒適,第一流的坦普爾頓大酒店遍及世界各大繁華城市,坦普爾頓家的人自然會住進自己擁有的酒店。有一天,她會是那些大酒店的貴客,閒適地往來於自己的套間。像在蒙特雷的大酒店一樣,寬敞的兩層結構,豪華的設備,到處是鮮花。還有一張適合皇后睡的床,華麗的羅帳,厚實的綢面枕頭。
她曾把這些想像告訴過坦普爾頓先生,他聽了哈哈大笑,然後擁抱她,讓她在那樣一張床上蹦跳。她永遠忘不了那些柔軟馨香的枕頭留下的感覺。坦普爾頓夫人對她說,那床來自西班牙,已有二百多年的歷史。
將來,她會擁有同那張床一樣富麗名貴的東西。不是去照料它們,像她母親所做的那樣,而是擁有它們。一旦你擁有了那些東西,你自己也會變得富有而高貴。
「我們要是找到了塞拉菲娜的嫁妝,準會富起來的。」瑪戈聲稱,可凱特又一次嗤之以鼻。
「勞拉已經很富,」她很在理地指出,「假若找著了,我們得存進銀行,存到長大成人的時候。」
「我可要用來買東西,想要啥就買啥,」瑪戈坐直了腰,雙手抱住膝頭,「買衣服,珠寶飾品,一切漂亮的東西。還要買一輛車。」
「你還沒到開車的年齡。」凱特指出,「我要拿自己的一份去投資,因為湯米伯伯說,應該以錢賺錢。」
「那太沒趣兒,凱特。」瑪戈深情地朝凱特肩上一拍,「你真掃興。告訴你,我們要用來周遊世界,三人一道。要去倫敦、巴黎和羅馬。我們只住坦普爾頓大酒店,因為它們無與倫比。」
「開個沒完沒了的穿睡衣聚會。」勞拉說著,不禁陷入了奇思怪想。她固然會去倫敦、巴黎和羅馬,因為它們美麗,但在她眼裡,再沒有比坦普爾頓府宅更美的地方了,「玩個通宵,只和最英俊的男人跳舞。然後,我們又回到坦普爾頓府宅,永遠在一起。」
「當然是永遠在一起。」瑪戈伸出雙臂擁抱勞拉,之後又擁抱凱特。她倆的友誼屬於她,毫無問題,「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我們要永遠親密無間。」
瑪戈一聽見馬達的聲響便跳起身米,立刻又佯裝蔑視,「那是喬希和他那幫討厭的朋友中的某個人。」
「別人他瞧見你,」凱特緊緊扣住瑪戈的手。喬希是勞拉的親哥哥,但在感情上也同凱特親如兄妹,這使瑪戈的蔑視格外真切。「他是來與我們搗亂的。他現在有資格開車了,神氣十足。」
「他不會干擾我們。」勞拉也撐起身,好奇地觀看搭乘這輛小棚車來的是誰。一見那頭飛揚的黑髮,她做了個鬼臉。「原來是那無賴小子邁克爾•弗雷。我真不明白喬希幹嗎老跟他在一起。」
「就因為他是無賴。」瑪戈只有十二歲,但像有的女孩那樣天生敏悟,能識別好人壞人。她的眼睛落在喬希身上。她明白這樣做是因為他惹惱了自己——這位當然的繼承人,英俊的白馬王子,一直拿她當不懂事的小女孩,而誰都看得出來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嘿,小姑娘們,」他故意擺出一副年已十六之人的冷靜神氣,身靠駕座椅背,車內收音機播放的《加州飯店》樂曲騷動了夏目和緩的空氣, 「又在尋找塞拉菲娜的金銀財寶嗎?」
「我們只是在享受陽光和幽靜。」瑪戈答道,可是朝車走近的卻是她。她挺起胸部,緩步走去。喬希含笑看著她,她那一頭飄然吹拂的金黃秀髮擾動了他的心。邁克爾•弗雷的雙眼掩藏在遮光的太陽鏡背後,可她能判斷他在看什麼。她並不表露出興趣,只靠在車上朝他展示出最迷人的微笑。「哈羅,邁克爾。」
「她們總愛呆在這些巖邊,」喬希告訴他的朋友,「像是要找出一堆舊金幣去旅行似的。」他以嘲笑的口吻談論瑪戈。瑪戈身著十來歲女孩穿的緊小短褲,嘲笑她比面對她更容易些,哪怕只那麼一瞬。要是他總對她產生怪念頭,真夠他受的。簡直是胡思亂想,她還只是個孩子,而且是他妹妹。
「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的。」
她更加朝前靠近,他能聞到她的氣味。她揚起一道眉毛引人注意她眉端的一粒小痣,眉毛的色澤比起那頭淡黃的秀髮來顯得深黑些。而她那雙乳房像是被人瞧一眼便會更豐滿一些似的,已經輪廓鮮明地突顯在緊身的T恤衫下。他難受得口乾舌燥,說話的聲音顯得尖厲刺人。
「繼續做夢吧,小公主。你們幾個姑娘仍舊玩去,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他大聲說著走了,一隻眼卻盯著車後鏡。
瑪戈一顆女人的心怦怦直跳,夾雜著渴望。她把頭髮往後一掀,眼睜睜地看著小車飛快地開遠了。她憤憤不平地想:嘲笑女管家的女兒容易,可是等著吧,等她有了錢,出了名的時候……
「會有一天,他會為笑過我而後悔的。」
「你知道他不是有意的,瑪戈。」勞拉安慰地說。
「不,他只是個男人,」凱特聳聳肩說,「一個傻瓜罷了。」
這話引得瑪戈縱聲大笑,然後她們一齊跨過大路,開始朝坦普爾頓府宅的山邊走去。總有一天,她還在想,總有一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3:21
第一章
瑪戈現在到了十八歲,完全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她的想法卻與十二歲時毫無二致,不同的是,現在她已下定決心,明白該如何去實現它。她要利用自己的姿色容顏。在她看來,這是她的優勢,也許是她唯一的本錢。她認為自己擅長演戲,至少可以學會;比起在學校要學的幾何、英語或任何別的乏味課程,這容易多了。最終她要成為明星,而且要靠自己去實現。
她在勞拉舉行婚禮的前夜做出了這個決定。這是出於勞拉成婚使她悲傷的自私舉動嗎?她有過類似的悲傷經歷。前年夏天,坦普爾頓夫婦帶著勞拉、喬希和凱特去歐洲遊玩了整整一個月,而她卻留在家裡,因為她母親謝絕了坦普爾頓夫婦帶她一道去的美意。記得自己拚命要去,但無論她自己怎樣苦苦哀求,勞拉和凱特如何替她求情,安•沙利文就是寸步不讓。
「歐洲核哪些豪華酒店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她的母親說,「坦普爾頓一家人待你夠好了,不要不知足。」
於是,她待在家裡,用她母親的話說,學習操持家務擦擦洗洗,學會如何把家收拾整齊。她感到傷心,但她明白,那並沒有使她產生自私的想法。不是嫉妒凱特和勞拉去度過一段美妙時光,而只是渴望同她們一道。
而現在,她並不是不希望勞拉的婚姻幸福美滿.只是不能忍受失去勞拉。這種心理使她產生了自私的想法嗎?但願
不是,因為她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勞拉而感到煩惱;想到勞拉還不曾有過領略生活的機會,就把自己套上了與一個男子的婚姻。
啊,上帝,瑪戈可是想要領略生活的。
於是,她收拾好行李。一旦勞拉去度蜜月,瑪戈就要上路去好萊塢。
她會想念坦普爾頓府邸和坦普爾頓夫婦,啊.還會思念凱特和勞拉,甚至喬希。她會想念自己的母親.但她明白出
走之前,母女之間少不了一場難堪,平時早就吵吵鬧鬧的了。
她倆之間爭論的焦點是要不要上大學。瑪戈頑固拒絕繼續受教育。她知道,要是必須再同書本和教室打上四年交道,她簡直活不下去了。而且,上大學對她又有什麼甩呢?她已經決定走自己的路,出人頭地。
現在,她母親忙得不可開交,沒時間和她爭論。作為女管家,安•沙利文一心想著這次結婚盛會。結婚儀式將在教堂舉行,之後,所有豪華大轎車將湧上第一號公路,像一艘光艷眩目的船隊,一齊駛向山邊的坦普爾頓府邸。
府宅已經收拾得井井有條,她猜想。母親這會準是在什麼地方同花工討論花卉的擺設。勞拉的婚禮盛會必須錦上添花,她知道母親多麼愛勞拉。對此,她並不反感。她反感的是,母親希望自己也像勞拉那樣。她永遠辦不到,也決不想那樣做。
勞拉是個熱情、討人喜歡的姑娘,十全十美。瑪戈知道自己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類型的人。勞拉從來沒有同母親頂過嘴,不像瑪戈和安之間老是貓爭狗鬥。當然,勞拉的生活一向安定,一帆風順;她不用為自己的處境發愁,不必為前景擔憂。她去過歐洲,不是嗎?假如她願意,可以一直留在坦普爾頓府宅。假如她願意工作,各處的坦普爾頓大酒店都會等待她——幹什麼任她挑選。
瑪戈也與凱特不同,不像凱特那麼勤奮,孜孜不倦地追求目標。再過幾周,凱特就要奔赴哈福大學攻讀學位,學到會計財務和通曉稅法的本事。上帝呀,多麼無聊!但那就是凱特,情願閱讀《華爾街時報》而不屑光顧《時髦》雜誌的精美畫面;她能夠饒有興趣地同坦普爾頓先生一連幾小時討論利率和本息。
不,瑪戈不想做凱特或勞拉那樣的人,儘管很愛她們。她要做一個瑪戈•沙利文,一個尋歡作樂的瑪戈•沙利文。她一手撫著光澤發亮的紅木扶手,緩緩地走下大廳的梯級,心裡想著有一天她將擁有一棟同樣闊氣的府邸。
長長的扶梯,優雅地繞成一道彎形,像一抹陽光突然呈現,旁邊懸著一盞光芒四射的枝形吊燈。她曾多少次見過它放射異彩,撒在廳堂華麗的空缺藍大理石的地磚上,撒在赴宴的高雅客人的身上。坦普爾頓家舉辦豪華宴會是遠近聞名的。
每當舉行盛大聚會,她記得,府宅裡總是樂曲裊繞,充滿歡聲笑語。賓客要麼威然坐在宴會廳裡一對枝形吊燈下的雅致長條桌子,要麼漫步穿過廳室,一面交談啜飲香檳,要麼舒適地倚靠在安樂宜人的座位上。
有一天,她也要舉辦豪華的聚會,希望自己也像坦普爾頓夫人一樣盛情款待客人。她心裡琢磨,這類事究竟是天生遺傳還是靠自己學會?要是能夠學會,她一定會學到手。
她母親教過她如何擺放鮮花——把那些鮮活的白玫瑰插入高大的水晶花瓶,擺在廳堂的折面桌上。她想,這會讓它們映現在鏡子裡,潔白的花朵,碧綠的枝葉,挺然直立。
她提醒自己,這些便是令家室增輝聲色的招數。鮮花、精緻的缽皿燭台、光澤照人的傢俱、馨香的氣味、透過窗口的斜陽、古老大座鐘的滴答聲響。所有這些她都會記住.即使身在遠方。還有那些拱形過道,沿著它從一間房自然通往另一間,牆頭複雜而精妙的鑲嵌圖案,寬大宏偉的前門。她不會忘記坦普爾頓先生點燃雪茄後書房裡瀰漫的氣味.他那爽朗的迴盪在室內的笑聲。
她記得那些冬日的夜晚,勞拉、凱特和縫一齊蜷藍萑客廳壁爐前的地毯上——青金石的壁爐台,熠熠閃亮,臉膛烘烘發熱的感覺,凱特玩贏了遊戲後發出的格格笑聲。
她會回想起坦普爾頓夫人臥房的芳香,撲粉、香水、蠟燭,以及坦普爾頓夫人見她進房時的微笑。她老愛去那兒同坦普爾頓夫人閒聊。
還有她自己的臥室。她一滿十六歲.坦普爾頓夫婦就讓她自己挑選室內的新牆紙。她挑丁一種淡綠底色帶白茉莉花樣的牆紙,連她母親也不禁微笑贊同。她在那兒或獨自一人,或與勞拉和凱特一起,度過了許多時光。她們總是喋喋不休地交談。天南海北,沒完沒了;總在一起策劃、一起夢想。
我現在的舉動對嗎?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她怎忍心離開這兒的一切,離開她所熟悉和熱愛的每一個人?
「又在擺姿勢吧,公爵夫人?」喬希走進廳堂。他還沒有穿上出席結婚儀式的服裝,只穿了條絲光黃斜紋褲子,一件棉襯衫。他才二十二歲,已經長得一表人才,在哈佛攻讀的幾年令他受益不淺。
瑪戈厭惡地想,他穿得再破爛也顯得優雅。他還是那個金色少年,儘管已失去純潔的童真,換上了精明,帶著他父親灰色的眼神和他母親那可愛的嘴唇;他的頭髮已由黑變黃,念高中的最後一年猛然長到六英尺二的高度。
她倒希望他長得醜,希望這不關長相的事。她指望他注意她,哪怕只瞧上一眼,不覺得她討厭。
「我在想事兒。」她回答,但仍站在樓梯上不動,一手隨意地撫在扶手上。她知道自己不會比現在更加光艷奪目了。身上這套女儐相禮服是她穿過的最華麗、最富創意的衣服。因此,她一大早就穿上,要盡情地享用它。勞拉特意選了夏令藍來陪襯瑪戈的眼睛,絲綢質料,柔軟如水,穿在身上更昭示她風姿綽約的體態,更展現她潔白如玉的肌膚。
「你這不在催人慌忙嗎?」他急促地說,每當看見她,他心裡就蕩起猛烈的淫意,淫念才會如此輕易躁動。「離結婚儀式還差整整兩個小時呢。」
「裝扮勞拉會花同等長的時間。我留下她和坦普爾頓夫人一起,我想她倆……對啦,需要單獨呆一會兒。」
「又在哭泣嗎?」
「當母親的總會在女兒出嫁的日子裡哭泣的,她都明白往後的情形。」
他咧嘴笑了,伸出一隻手。「你將是個有趣的新娘,公爵夫人。」
她接過他的手,這些年來彼此的手指握在一起已成千上萬次了,這一次也沒有什麼不同。「是恭維話嗎?」
「是評論。」他領她到客廳,廳裡銀燭台上支著白色細燭,四周點綴著昂貴的鮮花:茉莉,玫瑰,梔子花。潔白的花朵交織,芳香瀰漫廳堂,夏日的陽光從拱頂的高大窗戶流瀉而入。壁爐台擺著一楨楨裝著銀框的照片:瑪戈明白自己既被接納為家庭的一員,因此也置身其間。鋼琴上那個高腳果盤是愛爾蘭特產,是她用攢下的零花錢為坦普爾頓夫婦結婚二十五週年紀念而贈的禮品。她仔細地一一審視:名貴地毯的溫馨色彩.古老椅腳上的精緻雕飾,音樂機箱殼面精細的鑲嵌圖案。
「這一切太美了,」她喃喃地說。
「晤嗯?」他在忙著撕開從廚房拿來的一瓶香檳的銀箔。
「這廳堂,簡直美極了。」
「安妮費盡了心思。」他說。意指瑪戈母親的功績。「應該是一次絕好的婚禮。」
他說話的語調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太瞭解他了。他的每一丁點兒表情,每一細微的聲調。「你不喜歡彼得。」
喬希聳聳肩膀,很在行地用拇指擠開了瓶塞。「嫁給裡奇韋的不是我,而是勞拉。」
她朝他笑了。「我看不慣他,狂妄自大、目空一切昀小人。」
他也以一笑回報,恢復了平靜。「我們對人的看法常常一致,如果不在別的方面。」
她不贊同地拍了拍他的面頰。「我們一致的地方可多著呢。只要你不那麼喜歡找我的碴兒。」
「找你碴兒是我的責任。」他逗惹地戳了一下她手腕,「要是不那麼做,你會感到受了忽視。」
「而今你從哈佛得了學位,更叫人反感。」她拿起一個玻璃杯。「至少是在裝紳士派頭。給我斟點。」他仔細端詳她,見她兩眼睜得溜圓。「上帝呀,喬希,我都十八歲啦。要是勞拉已經大到可以嫁給那蠢貨,我也有資格喝香檳了。」
「就一杯,」他說,一副盡責的大哥哥神氣。「我不想讓你過會兒搖晃不穩地走在甬道上。」他無可奈何地注視著她。見她一副天生喝香檳的姿態,而且還要男人跪在她腳下的派頭。
「我想我們應該為新娘新郎乾杯。」她噘著嘴,一邊看著杯裡直冒泡沫。「我怕嗆,但也不願把這浪費了。」她皺眉啜飲。「太小氣了,我痛恨小裡小氣,但又克制不了那樣想。」
「不是小氣,是講誠實。」他轉過手臂。「我們最後把小氣和誠實合在一塊兒:不要過量。為勞拉乾杯!謝天謝地。我希望她明白自己在幹什麼。」
「她愛他,」瑪戈啜著香檳,決意以喝香檳表示認可。「天知道為什麼。幹嗎非以為必須出嫁才能跟跟他睡覺。」
「說得是。」
「嘿,說實在的,」她朝花園門口走去,歎了聲氣說,「為了性慾而結婚是愚蠢的。事實上,我想不出任何一條好理由。當然,勞拉嫁給彼得,不止是為了性慾。」她顯出難以忍受的樣子,用指頭敲著玻璃杯,聽著叮叮聲響。「她太羅曼蒂克了。而他年長一些,更有生活經驗,也很英俊,如果你講究那一套。而且他在做生意,可以一下子鑽進坦普爾頓帝國,安居要職,於是她就可以足不出戶了,或者就近找點事做。這對她也許十分理想。」
「別說著酒掉淚。」
「不,我沒有。」他伸出手搭在她肩上,令她感到安慰,於是,她朝他靠過去。「我會十分想念她的。」
「我要離開這兒。」她本不想說這話,不對他說,這時她立即轉過身。「別告訴任何人。我得親口告訴每個人。」
「告訴什麼?」他不喜歡內心的難受感覺。「你究竟想去哪兒?」
「去洛杉磯,今晚。」
他像她一樣陷入沉思,接受搖了搖頭說:「什麼異想天開的事兒,瑪戈?」
「不是異想天開,這事兒我想過很久了。」她又開始啜飲,離開了他身邊。既然不能靠在他身上,走可倒更容易。「我必須開始自己的生活,不能一輩子呆在這兒。」
「上大學——」
「那不是我去的地方。」她雙眼發亮,像是火焰中央燃出的冷冷藍光。她決心吐露真情。若被視為自私的話,老天有眼,隨它去吧。「那是我母親的想法,不是我的。我不能老呆在這兒,做個女管家的女兒。」
「別瞎說。」他輕易地把那話駁了回去,像撣去一粒灰塵。「你是這個家庭的一員。」
她沒法否認,然而……「我想開始自己的生活。」她頑固地堅持。「你早就開始了你的生活,下一步該進法學院了。凱特那小腦袋轉格不停,就要離家上哈佛,提前了整整一年,而勞拉這就結婚。」
現在他聽明白了,於是嘲笑她:「因此你自卑自憐。」
「也許是的,那有什麼錯?」她又往自己杯裡斟了更多香檳,公然與他作對。「自卑自憐算得上多大罪過,你們個個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嗎?哼,我也要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去洛杉磯幹嗎?」
「找個工作。」她又啜飲起來,看看酒杯,看看自己,感到志得意滿,倍感興奮。「我去當模特兒。我的面孔將出現在所有主要雜誌的封面上。」
他心想,她這張臉的確配得上,還有那身材,簡直令人銷魂。「那是一大抱負?」他似笑非笑地說,「已經照好相片了嗎?」
她揚起下巴,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我會變得富有,名滿天下,幸福無比,而且完全靠自己去實現。不會讓爹媽供養我一輩子,躺在安樂窩裡逍遙。」
他的雙眼瞇成一條縫,就要發作。「別跟我瞎吹噓,瑪戈,你不懂得什麼是幹活,還有責任呀,奮鬥呀什麼的。」
「你懂?」你從來無憂無慮地過日子,除了打手勢叫傭人擦亮你的銀質食盤。
他感到受了傷害和屈辱,朝她走過去說:「你大半生不也同樣從這該死的銀盤用餐嗎?」
她漲紅了臉,自知理虧。「那倒是事實,可從現在起,我要購買自己的食盤了。」
「拿什麼去買?」他手指發僵,一把摀住她的面孔。「用這副面容?公爵夫人,要知道洛杉磯街頭充滿俊俏女郎,她們把你一口吞下又吐出去,你還不知道是什麼回事。」
「哼,她們!」她扭開頭說道,「那樣幹的將是我,喬舒亞•坦普爾頓。而且,誰也別想阻止我。」
「難道你不為大夥兒想一下,跳進火坑,我們還得把你拉出來?這是什麼時候,偏在這時輕舉妄動。」他放下酒杯,把雙手插入口袋。「勞拉結婚的日子,我父母擔心她年紀輕,焦急萬分。你自己的媽媽哭紅了雙眼,忙得團團轉。」
「我不會攪了勞拉的大喜日子,我會等到她動身去度蜜月之後。」
「呵,你想得倒周到。」他氣得直打顫。「你想沒想過安
妮會作何感想?」
瑪戈緊緊咬住下嘴唇。「我不想做一個稱她心願的人,難道沒人能理解這一點嗎?」
「你不想想,我父母的感受,惦記你獨自在洛杉磯?」
「要使我產生罪過感,你辦不到,」她喃喃地說,心裡真
這麼想。「我已經下定決心。」
「該死的決心,瑪戈。」他抓住她的雙臂,推搡得她站不
穩腳跟,於是她靠在他身上。她穿著高跟鞋,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她的心怦怦直跳,直撞得她肋骨發痛。她想——她感到——就要發生什麼事,就在此時此地。「喬希,」她低聲地說,聲音沙啞而發顫。它的手指陷進他的雙肩,體內一陣陣慟東,充滿渴望。
這時樓梯上響起啪嗒聲響,他倆立即閃開。他目光炯炯地瞧著她,她才費勁地喘過氣來。凱特腳步沉重而又響亮地走進廳堂。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這樣穿戴,像個白癡。笨拙的長裙礙手礙腳的,真不實用。」凱特停下步,扯扯高雅的紋綢衣裙,一面皺起眉頭端詳著瑪戈和喬希,發現他倆像是兩隻滑稽的貓咪。「你倆非得在這個時候爭吵?我這陣感到很不舒服。瑪戈,這套服裝弄對沒有,幹嗎像這樣?那是香檳吧?給我來點兒,行嗎?」
喬希還在注視瑪戈,不放過那醉人的瞬間。「我正要拿給勞拉去。」
「我只要一點兒——天啦!』』凱特噘嘴板臉地看著喬希大步走出廳堂。「他怎麼回事?」
「同往常一樣唄.一副啥都知道的高傲勁兒,我恨死他了。」瑪戈咬牙切齒地說。
「晤,要是只為這個,還是談談我吧,幫幫忙。」她兩條胳膊一攤地說。
「凱特,」瑪戈用指頭推了她額頭一下,歎了口氣說:「凱特,你看上去棒極了,除了這難以想像的怪髮式。」
「你說什麼?」凱特把頭髮摟進小黑帽裡。「頭髮是頂好的,只消梳梳。」
「當然。是呀,我們都得用帽子罩住頭髮。」
「我想說說這帽——」
「你不好好戴著它嗎?」瑪戈本能地遞過酒杯與她分享。
「我是為勞拉穿戴,」凱特咕噥道,然後一屁股坐進椅子,把絲綢蓋過的雙腿往椅子扶手上一放。「我要告訴你,瑪戈,彼得•裡奇韋令我頭痛。」
「指他加入這個俱樂部?」
她的思緒回到喬希身上。他剛才是不是要親吻她?不,
那太滑稽了。他更像是在推搡她,彷彿一個氣急敗壞的孩子對待不聽他使喚的玩具。
「凱特,別這樣坐,你會弄皺衣服。」
「倒霉,」她很不情願地站起身來,像個活潑可愛、眼睛大大的姑娘。「我知道湯米伯伯和蘇西嬸嬸對這一切都不滿意,但只好強作歡顏,因為勞拉興奮得兩眼光芒四射瑪戈,為了她我要高興起來。」
「那麼,我們就高興吧。」她極力掙脫關於喬希、往後的日子和到了洛杉磯之後的種種憂慮,這時得為勞拉打起精神。「我們得站在所愛的人一邊,對不對?」
「甚至當他們把事情弄糟了的時候。」凱特歎了口氣,把香檳杯子遞還給瑪戈,「我想我們該去那兒同她一起了。」
她們爬上樓梯。到了勞拉門邊,倆人又止步不前,「我不明白幹嗎這樣緊張,」凱特喃喃地說,「我的胃都在痙攣。」
「因為我們又聚在一起了,」瑪戈把她的手一捏.「像平時一樣吧。」
她推開門,勞拉坐在梳妝台邊,正在做最後的裝飾、她穿著潔白的長裙袍,一副完美的新娘打扮。金髮往後梳.額邊垂著捲曲的流蘇。蘇西站在她背後,已經穿戴好參加儀式的盛裝,一件鑲邊的深玫瑰色的長袍。
「這珍珠舊了,」她說,聲音有些酸楚。對著透亮的鑲嵌進玫瑰木框的鏡面,她的目光與女兒的相遇。「還是坦普爾頓家的老祖母用過的。」她把一對可愛的耳墜遞給勞拉,「她在我結婚那天給了我,現在歸你了。」
「呵,媽咪,我又要哭了。」
「現在可千萬別哭,」安•沙利文走上前說道。她顯得謙和而又莊重,穿了她最得體的藏青色衣裝,褐黃邑的頭髮略帶點兒波浪。「今天是新娘的日子,哭了眼會腫的。你還差點什麼.我想……你可以在長裙下面戴上我的紀念盒。」
「啊。安妮。」勞拉跳起來擁抱她。「謝謝你,太感謝你了。我多麼快活。」
「願你保持下去。今後的日子有今天一半的快樂就好了。」安妮說著,感到眼淚盈眶,清了清喉嚨,又整理了一下勞拉四柱大床上已經鋪得整齊的錦繡床單。「我要下去一趟,看看威廉森太太是不是料理好了酒席。」
「不用管她。」蘇西抓住安妮的手,知道老廚娘會與包辦酒席的人打好交道的。「哦,兩位伴娘準時幫新娘穿戴來了,瞧,他倆多可愛。」
「那還用說,」安妮轉身審視了女兒和凱特一眼。「凱特小姐,你的口紅可以濃一點,瑪戈的,得淡一點。」
「我們先喝一杯吧,」蘇西拿起香檳酒瓶,「既然喬希想得周到,把酒給送來了。」
「我倆帶來了杯子,以備需要。」凱特說,精明地不提已經領先品嚐了。
「嗯,我想這是個值得慶賀的場合,就來半杯吧。」安警惕地說,「我知道這些姑娘的,會在宴席上喝個不停。」
「我已經感到醉了,」勞拉瞧著自己杯裡的泡沫直冒。「我要祝大家一杯酒。向我生活中的女人:我的母親,她讓我明白愛情使婚姻繁花似錦;我的朋友,」邊說邊轉向安,「無時無刻不聽從我;我的姐妹,給了我家庭的無限溫馨。我愛你們所有人。」
「別再說了,」蘇西朝酒裡嗅了嗅說:「我的眼睫又該給毀了。」
「坦普爾頓夫人,」一個女傭來到門口,瞧見勞拉時眼睛睜得滴溜圓的,過會兒,她就會向樓下的同伴們吹噓這一大奇觀:美艷的女兒們站滿一屋,映照在透過花哨窗簾溢進房間的朝陽裡。「老園丁喬同來人爭吵起來了,那人要在花園裡安排桌椅。」
「我去看看。」安說。
「我倆一起去,」蘇西撫摸一下勞拉的面頰說。「忙起來就沒時間感傷了。瑪戈和凱特會幫你穿戴的,好孩子,這也理當如此。」
「別把裙袍弄皺了,」安指示說,然後附在蘇西的肩旁小聲咕噥了幾句,離開了房間。
「簡直不敢相信,」瑪戈臉上綻出微笑,「我媽忙得這樣糊里糊塗,連酒都沒喝就走了。女士們,乾杯!」
「再來一杯吧,」凱特決定。「我胃裡焦躁不安,恐怕要嘔吐。」
「你敢吐,我宰了你。」瑪戈好不在乎地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她喜歡香檳刺喉、酒氣上頭的奇特感覺,但願一輩子都沉浸在這種感覺裡。「好啦,勞拉,我們來幫你穿上那不可思議的婚裝。」
「這不是在做夢吧,」勞拉喃喃自語。
「不是,除非你想改變主意——」
「改變主意?」她朝凱特笑了,瑪戈興奮地動手把乳白色的婚紗長裙從保護袋了掏出來。「你瘋啦?這是我美夢成真。我結婚的大喜日子,與我所愛的人一起開始生活的一天。」說著,她的眼睛又淚濛濛的,一面側轉身子脫去長袍。「他多麼英俊可愛,多麼和善耐心。」
「她是說他沒逼她幹那樁大事兒,」瑪戈說道。
「他尊重我的意願,那得等到我們新婚之夜。」勞拉拘謹的表情一下變成了狂喜。「可我都等不住了。」
「我告訴你,那沒什麼大不了。」
「你要真是愛上了,那可就是樁大事。」瑪戈為她展開婚裝,她小心翼翼地穿上。「你沒有愛上比弗吧?」
「沒有,可我的性慾旺極了,倒也能說明點什麼。我不否認那事兒挺舒服,的確美滋滋的。可是我想,還需要實踐。」
「既然出了嫁,我會實踐個夠的。」想到這,勞拉一顆新娘的芳心不僅顫動。「啊,瞧我。」勞拉看見自己在穿衣鏡裡的形象驚喜得愣住了。長長的婚紗裙,綴上小粒珍珠閃爍發光;浪漫的長袖從肩頭垂下,舒坦自然。凱特和瑪戈一起弄完裙擺之後,凱特把刺繡的裙邊精心排整,讓它散落垂地。
「面紗,」瑪戈控制住閃閃淚花。她個子高大,一下把環形珍珠絹網罩上了流蘇垂下的臉上,然後拂了拂面紗四周。一想起這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姐妹,心上的朋友,正跨出人生轉折的一步,一粒淚珠奪眶而出。「啊,勞拉,你真像個童話故事裡的公主,簡直美極了。」
「我感到美妙,太美妙了。」
「我知道自己老在說裝飾過分,」凱特淡然一笑。「我錯了,這才十全十美呢。我去把我的照相機拿來。」
「好像不知道整個儀式會拍下千百張像片似的,」瑪戈說,凱特卻一溜煙跑去了。「我去接坦普爾頓先生。過會兒在教堂裡見。」
「好,瑪戈,我知道有一天你喝凱特會同我現在一樣快活的。我等著參加呢。」
「我們還是先忙著辦你的大事吧。」她在門邊停步,轉過身來再瞧了勞拉一眼。她想,恐怕無論是誰、什麼事,都不會令自己感受到這種莫名的喜悅,閃現出勞拉眼裡那種溫和的目光。這樣想著,她輕輕地關上門,決心自己去碰運氣,出人頭地。
她在坦普爾頓先生的臥室裡找到了他,他正在扎一條適宜隆重場合的領帶,邊扎邊低聲抱怨。他穿著一身與坦普爾頓家的眼珠色澤相配的鴿灰色燕尾服,看上去風度翩翩。他又一雙女兒靠得住的肩膀,男性的魁梧高大的身材。她想,這些都遺傳到喬希身上了。他一面咕噥一面眉頭緊皺。但他的面容俊秀極了,端直的鼻樑,堅實的下巴,嘴角掛上波狀的線條。
「坦普爾頓先生,你什麼時候才學得會對付領帶?」
他的皺眉收斂,露出爽朗的笑容:「永遠學不會,因為身邊總有漂亮的女人代勞。」
她樂於助人地上前,替他理順了他的互纏亂繞。「你看上去真英俊。」
「有我的女兒在身邊,誰也不敢多看我一眼。瑪戈,你才美不可言呢。」
「拿得等你見到勞拉才會明白。」她發現憂愁閃過他的雙眼,親了親他剛修過的光潔的面頰。「別發愁,坦普爾頓先生。」
「我的小寶貝長大了,讓人把她從我身邊奪走,心裡真難受。」
「他辦不到,沒誰能夠。可是我能理解,我自己心裡也很難過。我應當為她感到高興的,今天卻總是覺得心情沉重。」
廳堂裡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瑪戈想,這是凱特拿上相機回來了,或者某個傭人在忙著照料最後想起的某個細節。坦普爾頓府宅裡總是有人在活動,使它有聲有色,生氣盎然。在這兒,你絕不會有孤獨之感。
她心裡又閃現起離家出走的念頭,獨自一人的淒清,然而懼怕之中卻又摻合著五光十色的期待,像第一次啜飲香檳,那美妙的嘶嘶有聲的氣泡紮在舌頭上;像初次接物,那狂熱的嘴唇柔情地結合在一起。
世上第一次經歷何其多,她渴望——去體驗。
「坦普爾頓先生,世間的事都在變化,對嗎?」
「無時無刻不在變,超出你的主觀願望。過幾周你喝凱特要去上大學,喬希要回法學院,勞拉成了妻子。蘇西和我會像兩輛破車,嘎啦嘎啦地在這大宅裡轉動。」這便是老兩口正想移居歐洲的原因之一。「這座府宅裡沒有你們絕不會同往常一樣。」
「府宅總會是老樣子,這正是它絕妙之處。」她怎麼能告訴他,就在今晚要離開府宅,去追逐她心目中的目標?那目標如同她從鏡子裡看見的自己一樣清楚。「喬老伯會繼續澆灌玫瑰花圃,威廉森太太會繼續對廚房裡的人發號施令,我媽會繼續擦銀器,因為她認為別人都幹不好。每天上午,坦普爾頓夫人會拽著你去網球場同你對陣,打得你落花流水。你會拿起電話安排會議日程,大聲下達指令。」
「我從不大聲講話,」他說,眼裡閃亮。
「你總是聲音宏亮,那是你魅力的一部分。」她原以為永無了結的童年竟如此迅速地逝去了,如今早已遠去的那個生命階段,她還曾竭力想推走。她就要離開,而內心的怯懼卻阻止自己不告訴他。為了這些,她真想放聲大哭。「坦普爾頓先生,我愛你。」
「瑪戈,」他誤會了她的意思,吻了吻她的額頭。「不會過太久,我就會領著你走下教堂甬道,把你交給某個英俊的會善待你的年輕人。」
哭泣令人掃興,她強作歡顏。「我不會嫁給任何人,除非他完全像你。勞拉在等候你。」她提醒自己;這是勞拉的父親,不是自己的;這是勞拉的大喜日子,不是自己的。「我去看看車子是不是準備好了。」
她急急忙忙下了樓梯。喬希正在那兒,穿上了正式的裝束,朝她直皺眉頭,見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停下步。「別找我的岔兒」她命令似的說,「勞拉馬上就下來了。」
「我不想找你岔兒,但我們過會兒得談談。」
「好吧。」她不打算同他交談。到了豁出去的最後一刻,她只會悄悄地疾速離去。她戴上從房裡拿來的帽子走到鏡子跟前,本能地擺弄寬闊的藍色帽沿,以達到討人喜歡的最佳效果。
她端詳著自己的面孔,心想,這就是我去闖運氣和出人頭地的本錢,老天作證,我會讓它的效力發揮到極致的。她揚起下巴,瞧著自己的眼睛,那麼,現在就開始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3:43
第二章
十年之後
瑪戈站在一片荒野的懸崖邊上,腳下是奔騰不息的太平洋,眼見一場暴風雨正在形成。漆黑的天空烏雲翻滾,憤怒地抹去任何星光亮點。狂風怒號,像頭凶殘的惡狼撲向獵物。閃電劃出刺眼的光弧,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響,把把崢嶸的巉巖和拍岸的浪花照得透亮。雷鳴之前的空氣裡瀰漫著濃烈的臭氧氣味。
看來,連大自然也表示,迎接她歸來的遠非和風細雨。
這是預兆嗎?她心想,一面把雙手塞進外套衣兜壓住它,不讓狂風刮走。她兒乎不抱任何幻想,坦普爾頓府宅會有誰張開雙臂、滿面笑容地迎接她。她苦笑地想著,准也不會宰肥羊來招待這個回頭浪子了。
她沒有權利這樣期待。
她疲憊地抬起手,解開頭上的髮夾,讓一頭淺黃金發自在飄散。這個小小的解放舉動令她感到舒暢,她索性把髮夾拋向懸崖邊。她忽然記起小時候,她和兩個最好的朋友就是這樣朝懸崖邊拋扔花朵的。
為塞拉菲娜扔花朵,她想著,差不多笑逐顏開了。當初那是多麼羅曼蒂克啊,相信那個年輕姑娘的傳說,她滿懷憂傷與絕望,縱身跳下懸崖。
她還記得勞拉總是忍不住要哭泣落淚,凱特總是神情莊重地注視著花朵飄飄掉進海洋,可她則總是為那最後的一跳,那蔑視一切的姿態,那敢作敢為的氣度,而心情激動不已。
而今,瑪戈卻萎靡不振,疲憊不堪,沒有心思去尋覓那激盪的心情。正是蔑視一切、敢作敢為的行動把她推到了一生中這個可悲的地步。
她那雙晶瑩透亮、曾博得攝影機寵愛的藍眼睛,如今罩上了黑暈。飛機載蒙特雷機場著陸後,她曾細心地對鏡補妝,能繪出所需任何的形象。然而她明白,在那層昂貴的化妝品下面,她的面頰慘白,也許還有一點兒過早的凹陷,而正是這副光艷奪目的面容引她上了許許多多雜誌的封面。
一副俊俏的面孔基於勻稱的骨骼,她想。這時又一次電閃雷鳴掠過天空,她不禁哆嗦了一下。她很幸運,愛爾蘭祖先留給了她一副好骨架,一張光滑平整的面容。而那雙愛爾蘭人特有的藍眼睛,那頭淺黃的金髮,則是征服者北歐老祖先的遺贈。
啊,她想自己確實有張俊俏的臉,這樣承認說不上是什麼虛榮心。說到底,這張臉,這副妖冶的身姿,原是她衣食的來源,通向名譽和財富的橋樑。兩片豐滿多情的嘴唇,一條細小垂直的鼻樑,一個堅實的橢圓下巴,一雙善於表情的秀眉,只需要稍微塗抹便盡善盡美了。
她真希望那樣一副面容能維持八十歲,如果能活到那個高齡的話。誠然,她遭受了慘敗,耗盡了精力,陷入了醜聞,並為之感到郝愧痛心。但是,那有什麼了不起,她仍然要昂起頭。
她從來對憐憫不屑一顧。
她轉身離開崖邊,凝望著晦暗的四周。跨過大路,登上山嶺,她就會看見坦普爾頓府宅的燈光了,在那裡她曾留下多少歡笑,多少眼淚。人一旦失落,便只有一個去處,一旦沒了退路,惟有一個目標可奔。
安•沙利文已在坦普爾頓府宅幹了二十四個年頭,比她成為寡婦的時間只少一年。她背著四歲的女兒,從愛爾的科克來當女傭。那年月,托馬斯和蘇西•坦普爾頓夫婦像經營他們的大酒店那樣照管府宅。氣度宏恢,幾乎每個星期都要舉辦盛會,府宅內客人川流不息,樂曲四處飄揚。雇了十八個傭人來操持家務,以確保戶內戶外,細微末節,都料理得盡善盡美。
完美如同坦普爾頓家族的商標,既豪華闊氣又令人感到溫馨。安妮受到指導——精心的指導,優雅的府宅絕不可缺少待人熱誠的歡迎。
家裡雇了一位奶媽來照顧孩子——喬希少爺和勞拉小姐,奶媽可謂家裡一大助手。儘管如此,兩個孩子仍由父母撫養。安妮總是欽佩坦普爾頓夫婦對子女的專注摯愛,既關懷備至又要求嚴格。她知道財富也許會離間真情,但在這座府邸裡兩者卻始終是水乳交融的。
幾個姑娘應當一塊玩,那是坦普爾頓夫人的主張。她們畢竟年齡相仿,大她們四歲的男孩子喬希沒有時間與她們做伴。
安妮會永遠對坦普爾頓夫人感恩戴德,這不僅因為她自己獲得的地位和真誠對待,還為她女兒享受到的種種恩惠。瑪戈從未被視為傭人的女兒,而作為府上千金的摯友備受珍愛。
十年之間,安妮成了女管家。她知道這個位置是她自己掙來的,並為之感到十分自豪。這座府邸的每個角落,她都親自打掃過,每一張布片她都清洗過。她對坦普爾頓府宅抱著有深厚而永久的熱愛,也許深厚和持久的程度勝過她一生中對待的任何事物。
勞拉小姐出嫁之後,坦普爾頓夫婦遷去法國嘎納居住——在安妮的心目中,他們去得太快太疾速了。而她自己的女兒先是去了好萊塢,然後又去了歐洲,忙著追逐美景與榮光。可她留了下來。
她沒有改嫁,壓根兒沒想過。坦普爾頓府宅是她的伴侶,年復一年,這座府邸如同建造它的岩石一樣堅固,從來沒令她失望過,沒給她壓力,沒令她產生過困惑。她安然無恙地住在這兒,盡自己所能維繫它。
她想,如同一個女兒可能做到的一切。
此刻,狂風在戶外逞威,暴雨開始像鞭子抽打在拱形的寬大窗戶上,她踱到廚房去看看。石藍板的廚台擦洗得一塵不染,她不禁點頭讚許新雇的年輕女傭。女傭回家去了,看不見這光景,但安妮會記住稱讚她幹得不錯。
她暗自在想,贏得傭人的尊敬和愛戴,比得到自己親生女兒的要容易得多啊。自她女兒出世以來,她常常想到會失去瑪戈,她天生麗質,太美麗動人,太躁動不安,太膽大妄為了!
有關瑪戈的醜聞傳開之後,儘管她對瑪戈十分焦慮,卻仍然像平時一樣操持家務。她能為女兒做什麼呢?她痛苦地發現自己簡直一籌莫展,幫不上瑪戈任何忙。
安妮想,對女兒的愛一直表露不夠充分,也許她過分地隱藏了對瑪戈的愛,可是,這僅僅出於擔心,怕溺愛了她。太多的愛也許會適得其反,會縱容她,使她更加出格。
而且,她根本就不慣於表露情感,安妮聳聳肩對自己說。當傭人的不敢輕易外露,無論受雇於什麼樣的主人。她理解自己所處的地位,瑪戈幹嗎總是不明白她的呢?
她扶在廚台上,一時聽任自己陷入了難得的沉思,雙眼緊緊地擒住就要下落的眼淚。現在,她不能任自己去思念瑪戈,女兒已遠去,鞭長莫及,而府宅正等著她最後去巡視一番。她撐起身來,深深地吸了口氣以保持身心的平衡。地板剛剛拖擦過,與廚台一樣的石藍板在燈光下潔淨得發亮。用了多年的六個煤氣頭的爐灶,沒有烹飪遺下的殘留物。詹妮年紀輕輕,卻沒忘記給擺在桌上的鮮活水仙花灌水。
她對新雇女傭的本能感覺被證明無誤,這使她感到高興。接著,她走到高過洗碗槽的窗邊,用手指按了一下窗台上花缽裡的泥土,發現泥土已經乾了。她想,澆灌窗台上的花草不是詹妮的職責,於是一面嘖嘖地彈響舌尖,一面親手補澆。廚娘應當儘夠自己責任的,可是威廉森太太已上了年紀,變得有點兒忘這忘那的。安妮常常借口再備餐時呆在廚房,正是為了防止威廉森太太失火或者損壞貴重的物品。
除了勞拉小姐之外,安妮想,誰都會以一筆養老金早早把老廚娘打發走了。但是,勞拉小姐理解她,懂得不能因她老而無用便辭退她,勞拉懂得坦普爾頓府宅的規矩和傳統。
已經十點過了,大宅裡靜悄悄的,她已履行了一天的職責。在廚房巡視之後,她打算去自己的住所,在那兒的小廚房裡泡杯茶;也許還要打開電視,抬起雙腿觀看某個滑稽可笑的節目。
無論做點什麼,只要能散散心,排遣又憂慮就行。
風扑打著窗戶,使她驚懼發顫,感激這座府邸帶來的溫暖和安全。這時,她聽見後門開了,疾風驟雨連同寒氣一齊撲來,並繼續往屋裡深入。安妮感到心臟怦怦地跳到胸口。
「喂,媽。」天真爽朗的微笑是瑪戈的第二天性,瑪戈面展笑容,一面用只手梳理頭髮,水珠沿手腕往下流。「我看見燈光了——真的,」她又神經質地大聲一笑,「還蠻有喻義呢。」
「你正讓風雨往屋裡灌。」安首先想到的是這個,這也確實是眼前最要緊的事。「關上門,瑪戈,把濕外套晾起來。」
「我淋得雨不算多。」瑪戈還是那個快活的語氣,然後把風雨關在戶外。「我倒忘了三月天的海岸邊會有多冷多濕。」她放了手提包,在門口邊的釘上掛起外套,然後不住地搓著兩隻凍僵的手。「你看上去棒極了。髮型也改變了。」
安妮沒有太手撫弄頭髮,換了另一個女兒,這會是很自然的動作。她自己沒有虛榮心,而且一直在琢磨瑪戈的虛榮從何而來。瑪戈的父親是個出身低微的人。
「說實話,挺適合你的。」瑪戈又露出一個微笑。她的母親一向富有吸引力。這些年來,輕盈的頭髮幾乎沒有變化,換了剪短的波浪髮型更不見任何灰白的跡象。誠然,她的面孔有了皺紋,但並不深。儘管她不苟言笑的莊重嘴唇沒有塗抹,卻同她女兒一樣,豐滿而富有生氣。
「沒想到你會回來,」安妮說,說完又懊悔語氣太僵硬。實際上,她是喜出望外到了極點。
「不,我本想打電話或發封電報的。後來,我……我又放棄了。」她長長地吸了口氣,奇怪為什麼彼此都沒有跨過相距的短短地面去碰觸對方。「你一定聽說了。」
「我們都有聽聞。」安妮有些站不穩,便走到爐邊,放上水壺燒開水。「我來沏茶。你會受涼的。」
「我看了一些新聞報道。」瑪戈抬起手,但她的母親還是那麼一本正經,她沒敢伸過去,又讓手下落了。「媽,那些不全是真的。」
安妮伸手拿了平時用的茶壺,先倒點開水涮一下。她內心裡一驚,又是心痛又是愛憐。「不全是?」
瑪戈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感到恥辱了,但這畢竟是對自己的母親講,而且也迫切需要有人站在自己一邊。「媽,我起初不知道阿蘭幹的事。過去四年裡,他在處理我的業務,而我從來,從來不知道他在販賣毒品。他自己從不服毒,至少有我在場的時候,直到我們被逮捕……真相大白……」她停住話,歎口氣,她母親繼續在倒茶。「我已經洗清了所有指控,這當然也止不了報紙瞎猜,但至少阿蘭大大方方地向當局證實了我是無辜的。」
即使那樣,也夠蒙受恥辱了。證實無辜的同時也證明了愚蠢無知。
「你同一個有婦之夫睡過覺。」
瑪戈張開嘴又閉上。在母親面前,無論什麼借口和申辯都沒有用。「是的。」
「一個結過婚的人,還有幾個孩子。」
「罪過呀。」瑪戈沉痛地說,「我也許會為此下地獄,而且這輩子還會吃苦頭。他盜用了我大量錢財,毀了我的生活,使我成為通俗報刊上的笑柄和可憐蟲。」
悲哀浮上安妮的心裡,但她立即將它驅散。瑪戈是自作自受。「所以,你現在回到這裡來躲避。」
是來治癒傷害,瑪戈想,但說是躲避也離事實不很遠。「我需要在某個不受跟蹤的地方呆上幾天。如果你希望我走,那麼——」
她的話沒說完,廚房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狂暴的夜晚,安妮,你應該——」勞拉突然止步,她一雙平靜的灰色眼裡閃現出瑪戈的面容。她毫無猶豫,不只是跨過相距的地面,而是先奔跳過去,叫道:「瑪戈!啊,瑪戈,你回來了!」
在那一瞬間,在那一個歡迎的擁抱之中,她才真正回到了家。
「瑪戈,她不是有意對你嚴厲。」勞拉安慰地說。澄清濁水是她的本能。她從母親和女兒的臉上都看見了受到傷害的影子,但母女之間卻彷彿視而不見。勞拉把安妮沏好的茶提到自己的起居室,斟好茶,見瑪戈聳了聳肩,又說道:「她可是一直在擔驚受怕呢。」
「是嗎?」瑪戈沉思地說,一面噴出淡淡的煙霧。她記得,窗外原是一個花園,不少樹上垂掛著紫籐;再花園草地和齊整的外牆外邊,便是陡峭的崖壁。她傾聽著勞拉的話音,領略那令人鎮靜的油膏般的功效。她還記得她們小時候愛從外面朝這間屋內窺視,那時這屋裡是坦普爾頓夫人的領地。她們多麼夢想也能成為高雅的貴婦啊。
瑪戈側轉身來端詳她的朋友,心想,多麼沉靜可愛啊,這張臉生來是進入上流社會,參加花園聚會和社交舞會的。顯然,這注定是勞拉的歸宿。
她的頭髮呈深黃色,一綹精心設計的優雅卷髮飄拂在纖弱的下巴旁邊,一雙眼睛澄明若鏡,她的所感所思樣樣都從中透露出來。此刻,眼力充滿關切,面頰浮現出紅暈。瑪戈猜想,是激動的緣故吧,當然還有擔憂,勞拉的情感色彩要不是急劇爬上雙頰便是迅速退去。
「來,坐下。」勞拉命令似的說。「喝點茶。你的頭髮全濕了。」
瑪戈心不在焉地把頭髮往後一甩。顯出雙肩。「我墜下了懸崖。」
勞托朝窗戶外望去。雨還抽打著窗子。「在這個問題上嗎?」
「我必須拿出點勇氣。」
但是,她規矩地坐了,拿起茶杯。瑪戈認出這杯是媽媽常用的道爾頓產品。她曾經一再糾纏過媽媽,要她告訴坦普爾頓府宅裡使用的瓷器、水晶和銀質器皿的名稱及系列。有多少次地夢想自己擁有這些美觀精緻的用品!
現在,這杯子溫暖著她那雙冷凍的手,僅有這便足夠了。
「你看上去挺棒,」她對勞拉說。「我真不敢相信,自從我上次在羅馬見到你已經整整一年了。」
她倆坐在坦普爾頓——羅馬大酒店主人套間的陽台上午餐,城區展現在她們下面,春意盎然。瑪戈心想,勞拉的生活像空氣一樣充滿生機,像陽光一樣閃閃發亮。
「我一直想念你。」勞拉說,伸出手擰了瑪戈一下。「我們都想念你。」
「兩個女兒好吧?」
「好極了。成長得快。阿里十分喜歡你為她生日從米蘭寄去的裙子。」
「我收到了她的感謝信。還附有幾張照片。勞拉,她們都是乖孩子,長得像你極了,阿里掛著你的微笑,凱拉有一雙你的眼睛。」她喝茶,以茶來驅散喉裡梗塞之感。「坐這兒
來,像我們往常那樣坐在一起幻想。我不相信那僅僅是一場夢。」不等勞拉答話,她急忙搖頭,熄滅了煙頭問道:「彼得好嗎?」
「好,」一個陰影掠進勞拉的眼睛,但她趕緊低下睫毛。「他得做完工作,所以還在辦公室。我想因為這場暴風雨,他會在城裡過夜。」或許是因為喜歡另一張床,勝過了與妻子共眠的這一張床。「喬希在雅典找到你了嗎?」
瑪戈揚起頭問道:「喬希?他去過希臘?」
「沒有。我在意大利找到了他,當我們聽說了——當那消息傳播。他當即改變行程,飛去那兒找你。」
瑪戈淡淡一笑。「勞拉,派個大哥哥去援救,是嗎?」
「他是個出色的律師,只要他願意。難道他沒找著你?」
「我根本沒見到他。」瑪戈疲倦地把頭靠上高椅背,陷入了如夢似幻的境地。一周之間,她生活翻了個轉,傾倒出了她所有的美夢。「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希臘當局登上阿蘭的遊艇搜查。」她面部的肌肉本能地抽搐了一下,當她憶起那場驚嚇:沉睡之中,十幾個穿制服的希臘人衝上甲板,他們被責令穿上衣服,受到盤問。「希臘人從船艙裡查到了全部海洛因。」
「報紙上說他早就被監視一年多了。」
「那是我愚蠢受騙的事實之一。整個監視過程中他們獲得的證據,都表明我是清白的。」她的神經仍然痛苦,從瓷煙盒裡彈出另一支香煙點上。「他利用了我,勞拉。耍花招選定一個他可以提貨的地方去辦事,又在另一處出手。我剛去了土耳其狩獵旅行,折磨了五天。他以去希臘諸島巡航一小圈來匯報我。一次先期的蜜月旅行,他就是這樣叫的。」她連連地噴出一縷縷煙氣,又補充道:「他正為一場不傷和氣的離婚仔擺平種種小障礙,那之後我們的關係就可以公開了。」
勞拉耐心地聽著,她悠緩地吸了一口煙,然後注視著煙氣冉冉升上天花板,接著往下講:「當然,絕不會有什麼離婚。他妻子樂得讓他同我睡覺,只要我可以被利用,而且錢財滾滾。」
「最糟糕的是,我信以為真。」她聳聳肩膀,最後深長地吸了一口氣,捻熄了煙蒂。「而他講的都是些最可笑的陳詞濫調。」她憎恨阿蘭同時也憎恨自己。「在他的離婚手續辦得一清二楚之前,我們不得讓報界知道我們的戀情和打算:表面上我們是同事、商業夥伴、朋友。作為我的代理人,他利用他的種種關係來增加訂貨和收人。幹嗎不呢?在法國和意大利,他為我搭上了穩定的商務關係,他與貝拉唐鈉公司談妥了生意,讓我一炮走紅。」
「我認為,你充當貝拉唐納化妝品系列的女代言人,與你的才幹或相貌無關。」
瑪戈露出微笑。「我也許可以靠自己得到它。但是我沒有把握。我太想得到那份合同了。不止是為了錢,儘管我也確實需要錢,而在於露面的機會。上帝呀,勞拉,看見自己的面孔出現在電視屏幕上,走在街頭被人們圍住簽名,知道自己在為一個真正優良的產品大顯身手。」
「貝拉唐納女兒。」勞拉喃喃地說,想讓瑪戈會心一笑。「美麗、自信、危險。當初我從《時髦》雜誌的廣告上看見你時簡直興奮極了。我想,那就是瑪戈,我的瑪戈,瀟灑地出現在那油光的頁面上,身著白緞衣裙,光艷奪目。」
「銷售面霜唄。」
「展示美貌和自信。」勞拉堅定地更正道。
「還有那危險一說呢?」
「敢於夢想。你應當為之驕傲。」
「是的。」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我那時全身心地投了進去,想著就要撬開美國市場,我真得意忘形。於是,栽到了阿蘭手裡,一切的計劃和前景全泡湯了。」
「你完全相信了他。」
「不,」至少她曾相信過。他只是她喜歡並與之調情的一串男人中的一個。是的,被利用了。「我寧願相信他告訴我的每件事。他與妻子遲遲不能離婚,以此牽著我的鼻子走,這對我也滿不錯。」她淡淡一笑。「當然,我無所謂。他是結過婚的人,他有保護屏障。我也不擔心會嫁給他。勞拉,我那時已明白,與其說我是愛上了他,不如說我熱衷於我一生的夢想。後來他逐漸接管了一切,因為我這個人不願去煩那些小事。與此同時,我在夢想與他一起像王公貴族闖蕩歐洲的燦爛前景。可他卻乘機挪用我的錢財,拿去經營他的毒品買賣,利用我小有名聲而暢通無阻,一面還就他妻子的事對我撒謊。」
她用指頭緊壓眼睛。「所以,結果是我聲敗名裂,我的事業成了一個笑話。貝拉唐納撤消了我的代言人身份,我倒霉透頂,幾乎成了個窮光蛋。」
「知道的人都能理解,你是個受害者,瑪戈。」
「那於事無補,勞拉。成為受害者不是我喜歡的角色。可我現在沒有精力去改變它。」
「你會渡過這一關的,需要的只是時間。而此刻.你需要盡情洗個澡,好好睡一晚。我們來把你安頓在客房吧。」勞拉站起身,向她伸出手。「你的行李在哪兒?」
「我只帶了隨身物品。我不知道會不會受歡迎。」
勞拉愣了一會兒沒說話,眼光朝下直到瑪戈的眼神改變。「我會原諒你剛才說的那話,因為你疲倦了,心情不佳。」勞拉伸手攬住瑪戈的腰,領她出了客廳。「你還沒有問起凱特呢。」
瑪戈吹了口氣。「她只會抱怨、奚落我。」
「在眼前的情形,」勞拉糾正說,「你該相信她。你的行李還留在機場嗎?」
「晤嗯。」她突然感到疲憊不堪,像是一路跋涉而來似的。」
「謝謝,勞拉。」她在客房的門口站住,靠在門框上說。「你總是這麼可靠。」
「朋友就該這樣。」勞拉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面頰。「總是可靠。睡覺去吧。」
瑪戈不去為睡衣費心,脫下衣服,隨脫隨扔在地上。脫光之後爬進床,把舒適的蓋被拉至下巴。
風在窗邊呼號,雨急促地打在窗玻璃上。遠處,驚濤拍岸的吼聲,將她捲入了無夢無憂的沉睡。
當安妮輕輕地走進房內,牽牽床單,摸摸她的頭髮,她仍紋絲不動。安妮無聲地做了祈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4:02
第三章
「還是那副老樣子,賴在床上一直睡到中午。」
瑪戈在睡夢中朦朦朧朧地聽到有人說話,聽出是凱特的聲音,便低聲咕噥道:」噢,上帝,快走開,凱特。」
「很高興又見到你。」凱特歡快熱情地使勁拉了一下窗簾繩,頓時陽光射人瑪戈的眼裡。
「我一直都討厭你。」瑪戈只得拖過一隻枕頭蓋在臉上,」找別人鬧去。」
「我今天下午不上班就是專門來找你的。」凱特徑直坐在床邊,一把從瑪戈手裡拉開枕頭。她打量著瑪戈,竭力掩飾住內心的關注之情。」你看起來還不算太糟。」
「只是還沒死罷了。」瑪戈嘟噥著說。她睜開一隻眼睛。看到凱特神色冷漠、帶著幾分譏諷的臉龐,又閉上了眼,」走開。」
「如果我走,那麼咖啡就沒得喝了。」凱特站起身來,從她放在床腳的咖啡壺裡倒出咖啡。」月牙麵包也沒有了。」
「月牙麵包。」瑪戈用鼻子聞了聞,小心翼翼地睜開了雙眼,看到凱特正把麵包掰成兩半,咖啡散出熱騰騰的香氣,聞上去簡直妙不可言。
「我準是睡得太死,你把早飯都送到我的床邊來了。」
「是午飯。」凱特糾正道,又咬了很大一口。每到凱特想吃東西的時候,她總是吃得很開心。」勞拉讓我送來的。她必須趕去參加個什麼委員會的會議,那會沒法推延。」凱特還舉著托盤接著說:」快坐起來,我答應過她,要看著你吃點兒東西。」
瑪戈把被子推到胸口,貪婪地伸手端過咖啡。她先喝了幾口,便感到時差引起的不適正慢慢地緩解。然後,她一邊細品著咖啡,一邊凝視著正麻利地往月牙麵包上敷草莓醬的凱特。
頑童般烏木色的短髮襯托出凱特蜜糖色的瓜子臉。瑪戈知道這髮型不是為了趕時髦,只是圖方便而已。這可真是凱特的好運氣,她暗自在想,這髮型跟她那雙頗具異國情調的棕色大眼睛和漂亮的尖下巴竟搭配得如此完美。男人一定會覺得她大口吃東西的樣子非常性感迷人,連瑪戈也不得不承認。那使她的整個面貌顯得更加柔和。
其實凱特才不喜歡溫柔呢,瑪戈心想。她整潔的藏青色細條紋套裝充滿職業氣息,戴的黃金飾物小巧玲瓏,穿的意大利低跟便鞋非常方便實用。瑪戈聞到一陣香水的芬芳,心想就連她用的香水也清楚地表明她是個嚴謹的職業女性。
聞到這獨具一格的香水味兒,瑪戈微笑著說,」你看起來簡直像個該死的註冊公共會計師。」
「你看起來活像個享樂主義者義。」
她倆望著對方傻傻地咧嘴笑了起來。誰也沒想到瑪戈眼裡已含滿淚水。
「噢,天哪,別那樣。」
「對不起。」瑪戈一邊抽泣著,一邊用手揉著雙眼。
「這些事在我心裡繞過來纏過去,攪得我心緒不寧,簡直一團糟。」
凱特的眼睛也濕潤起來,她抽出了兩張紙巾。凱特心腸軟,總禁不住跟著別人一塊兒掉淚,尤其是涉及她家裡的人。雖然瑪戈和她沒有血緣關係,可瑪戈與她是一家人。凱特八歲時父母雙亡,被坦普爾頓家收留和照顧,從那時起,她們就是一家人了。
「給你,擤擤鼻子吧,」她簡短地指示道,」深呼吸,喝點兒咖啡,別再哭了。你知道你會弄得我也忍不住要哭。」
「勞拉敞開大門讓我回來,」瑪戈抹著眼淚,竭力使聲音平靜下來。「歡迎我回家,讓我先睡個好覺。」
「你以為她會怎麼做,一腳把你踢到街上去不成?」
瑪戈搖了搖頭,「不,勞拉不會。但這條醜聞會連累她的。新聞界一定會找上門來。落難名流與社會知名人士的童年之交。」
「你這就扯遠了,」凱特乾巴巴地說道,」在美國可沒人把你當做名流。」
瑪戈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身子向後靠了靠,說道,「在歐洲我可是個……曾經是個很熱門的名人喲。」
「這是在美國,夥計。媒體很快就會把你這麼個小人物拋到一邊的。」
瑪戈噘起了嘴,「多謝了。」她掀開床罩,從床上起來。凱特仔細地打量了她赤裸的身體,才伸手去拿勞拉搭在踏板上的長袍。
瑪戈性感的身體——豐滿的胸部。纖細的腰肢,光滑的臀部和修長誘人的大腿——一點都未受到醜聞的影響。要不是凱特瞭解瑪戈,她肯定會說她朋友引以自豪的身段,是現代科技的結果,而非天生麗質。
「你消瘦了些,可你的胸部怎麼一點也沒變化?」
「撒旦和我達成了一種默契,它們曾經是我工作性質的一部分呢。」
瑪戈穿上袍子,她自個兒的長袍,象牙色的絲綢蕩起漣漪般動人的折皺。顯然勞拉已經差人把她的行李送來。「現在廣告商都不願讓浪蕩的毒販子來推銷他們的產品了。」
凱特的眼神變得模糊起來。她不能容忍任何人用那樣的方式談論瑪戈,就連瑪戈自己也不行。「關於毒品一事,你已經清清白白了。」
「那是他們沒有任何證據指控我。這可是兩碼事。」
她聳聳肩,走到窗前打開窗戶,讓下午的微風吹進屋裡來。「你總是說我自找麻煩,我想這次的確是我自找的。」
「簡直胡說八道。」凱特動怒了,跳起身來像隻貓似的來回踱步。她的手不自覺地伸進口袋裡,因為她的腸胃總是不適,這陣子胃裡已經開始灼燒。「我不相信你會這樣忍氣吞聲。你什麼壞事也沒幹。」
瑪戈感動了,轉過身來想要開口說什麼,可凱特卻在屋裡快速走動,一邊拍著胃部像在鼓動著一粒糖果,一邊大發雷霆。
「當然你缺乏判斷力,常識也少得可憐。你對男人的看法顯然有問題,而且你的生活方式也叫人不敢恭維。」
「要是有必要,我一定會請你來說明那一切的。」瑪戈嘟噥道。
「但是,」凱特揚起一隻手來強調自己的觀點,「你沒做任何違法的事,沒什麼事可以讓你丟掉自己的事業。如果你想一輩子都搔首弄姿,她讓人們都跑去搶購那些貴得出奇的香波式面霜,或是裝模作樣攪得男人們看了智商都降低二十分,這樁事兒可攔不了你。」
「我隱隱覺得那樣做是由於精神支持,」瑪戈想了會兒說道,「我還是不得不除掉它,儘管我的判斷力很差,趣味存在問題,職業也很愚蠢。而你呢,我得好好記住,你判斷精明,趣味不俗,擇業高尚。」
「那倒不假。」
瑪戈氣得滿臉通紅,憤怒的火焰在她眼裡燃燒。凱特卻舒了口氣,咧嘴笑著說:「你發火的時候看起來很漂亮。」
「噢,快閉嘴。」瑪戈走到陽台門邊,猛地把門擰開,大步走進寬敞的陽台,台上小花圃裡種著鳳仙花和紫羅蘭。
天氣晴朗,天空一片蔚藍。這是個令人難以言喻的好日子,一切都沐浴在金色陽光裡,花香四溢。坦普爾頓的地產,大瑟爾那起伏的園地,整齊的石牆,優雅的觀賞灌木叢,莊嚴的參天古樹,無盡地向外延綿。那排早已棄而不用、粉刷過的漂亮馬廄,看起來就好像是南面的一處整齊的農舍。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池水,遠處是造型奇特的白色涼亭,點綴著美麗的紫茉莉花。
她還記得,在那花團錦簇的涼亭裡曾夢想過,想像自己是一位窈窕淑女,正在等候一位神采奕奕、對她忠貞不渝的情郎。
「我當初幹嗎想要離開這裡的?」
「我不知道。」凱特走到她身後,一隻手搭在瑪戈的肩上。雖然穿著高跟鞋,她還是比瑪戈五英尺十英吋的修長身材矮了整整一英吋,她把瑪戈拉到身邊,倚在她的身上。
「我想出人頭地,光彩照人。我想去會那些光芒四射的大人物,成為他們世界中的一員。我,一個管家的女兒,要飛到羅馬去,要在裡維也納曬太陽,還要到聖莫裡茨的山坡上踏青。」
「這些你都做到了。」
「還有更多。為什麼對我來說還不夠呢,凱特?為什麼我總想得到更多?而那東西正是我永遠無法得到的。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現在別的東西我都失去了,我還是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你還有時間。」凱特輕聲說道,「還記得塞拉菲娜的傳說嗎?」
瑪戈微微地嘟著嘴,想起昨天夜裡她曾站在塞拉菲娜站過的山崖,想起那些閒散的往日,她跟凱特、勞拉一起曾談論那個西班牙姑娘,以及各自作出的推論。
「她沒有等等再看。」瑪戈把腦袋靠在凱特的頭上。」沒有停下來想想,她往後的大半生會帶給她什麼。」
「可是你有機會先等一等,看看事態的發展。」
「嗯,」瑪戈歎了一口氣,「聽起來倒不錯,我也許不能再指望什麼了。我想我可能已經是債台高築了。」她向後挪了挪,臉上強裝出一副燦爛的笑容。」我可以利用你的專業幫一下忙了,一個獲得了哈佛工商管理碩士學位的女人會把我那堆亂七八糟的賬本搞清楚的。想看看嗎?」
凱特向後倚在欄杆上,瑪戈臉上的笑容絲毫騙不過她的眼睛。而且她知道要是連瑪戈都擔心像錢這樣的事兒,那可就非同小可了。
「今天剩下的時間我都有空。再穿點衣服,我們開始幹吧。」
瑪戈知道事情很糟糕,這早已是她預料之中的事兒了。可是她從凱特不住地埋怨和唏噓聲中知道事情比她想的更糟。
過了一個鐘頭,她避開了凱特,傻站在她旁邊等著挨罵可沒什麼好處,於是她忙著打開行李,把那些亂七八糟放在一起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掛進黑黃檀木大衣櫃裡,仔仔細細地把毛衣疊好,放進帶鏡衣櫃裡灑了香水的抽屜中。
她不時回答凱特的提問,還得忍受陣陣責罵。當勞拉推門進來時,她心裡湧起無限感激之情。
「對不起,我去得太久了,我不能——」
「輕點聲兒,我正在這兒做件大事呢。」
瑪戈朝著陽台彈了一下手指。「她正忙著幫我清理賬本。」當她們走到陽台上,瑪戈解釋說:「你簡直無法想像她從公文包裡拖出個什麼東西來。一台微型膝上電腦,我想這計算機肯定能為宇宙飛船演算方程式,甚至可以發傳真呢。」
「她的確聰明過人。」勞拉歎了口氣,坐在一隻鍛鐵椅子上,把腳從鞋裡抽了出來。「坦普爾頓會毫不遲疑地聘用她的,但她非常固執,偏偏不願為家族工作。比托爾及其合夥人事務所能夠請到她,可真有運氣。」
「這該死的海藻又是怎麼回事?」凱特大聲問道。
「那是種礦泉療法,」瑪戈高聲答道,「我認為那可以扣除不算,因為——」
「讓我想想。你這混蛋怎麼會欠瓦倫蒂諾一萬五千美元?你能穿多少套衣服?」
瑪戈坐下來,「我最好放聰明點,別告訴她那只是一一種雞尾酒會禮服的價錢。」
「我也這樣認為,」勞拉同意道,「大約過一個小時,孩子們就會放學回家了。她們總讓她感到愉快。我們要舉行一個家庭晚宴來慶祝你的歸來。」
「你告訴彼得我在這兒嗎?」
「當然。好啦,我想我得去看看香檳有沒有拿去冷凍。」
不等勞拉站起身來,瑪戈握住了她的手說。「他不會對這消息感到高興的。」
「別犯傻了。他一定會高興的。」但是勞拉開始擺弄手指上的結婚戒指,流露出心中的侷促不安。「他一直都很高興見到你。」
「勞拉,倒不是因為我認識你快二十五年了才看出你在撒謊,而是你說謊的技術實在太差勁兒了。他不想讓我呆在這兒。」 勞拉不得不承認,撒謊是她從未掌握的伎倆。「這兒就是你的家。彼得也明白這點,雖然他對這事兒感到不很舒服。我要你留在這兒,安妮也想你留在這兒,孩子們要是知道你在這兒也會興奮不已的。現在我不單要去看看香檳怎樣了,還要拿一瓶到這兒來呢。」
「好主意。」她不得不先將內疚之心情拋在一邊。「也許香檳可以幫助凱特,使我的賬目不出赤字。」
「這筆抵押已經過期十五天了,」凱特叫出聲來。「而且你的護照簽證也過期了。天哪,瑪戈。」
「那我要拿兩瓶來。」勞拉決斷地說,離開瑪戈房間之前刻意在臉上掛著笑容。
她走進自己的房間,希望獨自呆會兒。她以為已經壓抑住了心中的悶氣,可是並沒有。她意識到它還在往上冒,如梗在喉。她在屋裡踱步,想驅散心中的怒氣。起居室已漸漸成了她的避難所,她可以到這兒來,把自己關在溫暖的色彩和氣息裡,告訴自己還要回些信件,還有點針線活兒要幹。
但是大多數時候,她到這兒來是為了擺脫憋在心中的情感。
也許她本該預料到彼得的反應,對此有所準備。可是她沒能這麼做。她好像從來就未對彼得的反應有所準備。怎麼結婚十年之後,她仍然會對彼得一無所知似的呢?
勞拉在開完消夏舞會委員會會議回家途中,到彼得的辦公室去了一趟。她獨自哼著曲子乘內部電梯來到坦普爾頓——蒙特雷大酒店頂樓的套間。比起位於酒店底層的行政辦公室來,彼得更喜歡頂樓的套間,他說,那兒更安靜,更容易集中精力。憑她在中樞機構辦公室協助並學習銷售及預定業務的經驗,她不得不同意這點。也許這會把他跟外界和人群隔離開來,但這也無礙,因為彼得對他的工作早已瞭若指掌。
絕佳的天氣,再加上老友的歸來,勞拉精神大振。她輕快地走過白銀色調的地毯,來到通風良好的會客區。
「嗨,您好,裡奇韋太太。」接待員臉上迅速閃過笑容,又繼續埋頭工作,並沒怎麼看她。「我想裡奇韋先生正在開會,我打個電話進去。讓他知道您來了。」
「非常感謝,妮娜。我只耽擱他幾分鐘時間。」她踱到座位前,現在這兒靜靜的空無一人。嶄新的藏青色的皮製座位,彼得要的古色古香的桌子,燈具及水彩畫樣樣都十分昂貴。但是,勞拉認為彼得這樣做是對的。辦公室的確需要裝點一下。外部形象在商務上至關重要,對彼得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可當她透過寬大的窗戶向外凝望,不禁自問,當波瀾壯闊令人敬畏的大海顯現在人們眼前時,又有誰會在意那藏青色的皮椅呢?
大海波濤翻滾,延綿不絕。冰葉日中花綻放出粉紅的花朵,白色海鷗轉向飛過來,希望有觀光客給它們餵食。海灣裡的遊船在水面飛快飄動,就像亮光閃閃、價格昂貴的玩具,供那些穿雙排扣海藍色運動上衣和白色便褲的男人戲玩。
她看著看著,沉浸在無限的遐思中,幾乎忘了在接任員叫她進去前再塗點兒口紅,撲點兒粉。
彼得•裡奇韋的辦公室,對於坦普爾頓酒店執行總裁來說,真是再合適不過了。精挑選的路易十四時期的傢俱,壯觀的海景畫和雕塑,一切都像房間的主人那樣高深完美。當他從書桌後站起身來時,她臉上自然地露出溫暖的微笑。
他是個英俊的男子,古銅色的肌膚,金色頭髮,身著優雅整潔的薩維爾洛牌服裝。就是他那張英俊的臉龐讓她墮入愛河的——那冷漠的藍色眼睛,厚實的嘴唇和下頦,就好像童話中公主的白馬王子一般。而且跟童話故事一樣,她十八歲時,就對他如醉如癡,神魂顛倒。他成了她夢想的一切。
她揚起頭想接受裡奇韋深情的一吻。而他卻只在她臉頰漫不經心地親了一下。「我沒多少時間,勞拉。我這一整天都要開會。」他依然站著,歪著頭,眉頭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我告訴過你,你要是先打電話給我,看看我是否能夠見你,這樣會更方便些。我的日程可不像你的那麼容易更改。」她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對不起,昨天晚上我沒能告訴你,今天早上打電話你又不在,所以——」
「我路過俱樂部去玩了玩九孔球遊戲,洗了個蒸汽浴,昨天晚上我工作到很晚。」
「是的,我知道。」你怎麼樣,勞拉?孩子們怎麼樣?我想你。她等待了片刻,可彼得卻對這些隻字未提。「你今兒晚上回家嗎?」
「要是我現在就繼續工作,應該能在七點前回家。」
「很好。我希望你能回家,我們要開個家庭晚宴,瑪戈回來了。」
他撇了撇嘴,但他還是不住地看表。「回來了?」
「她昨天晚上回來的。她很不開心,彼得。她疲憊不堪。」
「不高興?疲憊?」他笑了一下,便斂住了笑容。「在她經歷了最近這一次冒險之後,我覺得不足為奇。」他看出了妻子眼中的神情,強壓住了心中的怒氣。他不喜歡誰發脾氣,就連他自己也是如此。「謝天謝地,勞拉,你還沒邀請她留下來。」
「這不是請不請她留下來的問題,這兒就是她的家。」
彼得非常生氣,然而現在更多的是對這事兒的厭倦。他坐下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勞拉,瑪戈只是個管家的女兒。這不足以使坦普爾頓成為她的家。你把童年的忠誠和友誼看得太重了。」
「不,」勞拉輕聲說道,「我認為你不可以那樣看。她現在遇到麻煩了,彼得,是不是她自作自受並不重要。她需要朋友和家人。」
「報紙上、新聞裡、熒屏上,每條小道消息都有她的名字,性、毒品,天哪。」
「對於她販賣毒品的指控已經撤消了,彼得,何況她又不是第一個愛上有婦之夫的女人。」
彼得慢條斯理的音調讓人心煩,惹人生氣。「也許的確是那樣,但她好像還不知道『謹言慎行』這個詞兒。我可不能讓她的名字和我們牽扯到一塊兒,拿我們的社會地位去冒險。我不想讓她呆在我的住宅裡。」
聽了這話,勞拉揚起頭,打消了所有勸慰他的念頭。「那是我父母的房子。」她回敬了彼得幾句,字字都飽含著憤怒,「我們住在那兒,彼得,是因為他們希望那房子有人住著,希望我們能喜歡那兒。我相信我父母肯定會歡迎瑪戈的,我也是一樣。」
「我明白。」他把雙手撐在寫字桌上。「那就是你對我還沒說得出來的挖苦話。我住的是坦普爾頓府邸,為坦普爾頓王國工作,還和坦普爾頓的女繼承人睡覺。」
那還得在勞您大駕回家的時候,勞拉心裡想,可嘴上卻沒吭聲。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坦普爾頓家的慷慨大方。」
「話當然不能這麼說,彼得。你是個獨立自主的人,一個經驗豐富的成功的酒店經營者。而且也沒必要把一場關於瑪戈的討論鬧得像打仗一樣吧。」
打量了一下勞拉,他試著採用一種新的策略。「難道你不感到憂慮嗎?勞拉,讓這麼個名聲不好的女人呆在我們孩子身邊,她們肯定會聽到閒言碎語,至少阿里已經不小,她能明白一些事情了。」
勞拉漲紅了臉,然後紅暈漸漸退去。「瑪戈是阿里的教母、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我還住在坦普爾頓,她就會受到歡迎,彼得。」她挺了挺胸,冷冷地看著他。「聽明白,那可沒什麼可商量的。晚宴七點半開始,如果你能趕回來。」
她大步走了出來,強壓著心中的衝動沒有砰地關門而去。
現在,她獨自一人呆在房裡,抑制著胸中再度湧起的怒火。發脾氣根本無濟於事,只會使她感到愚蠢和內疚。因此她要自己冷靜下來,表面上仍裝出一副她早已習以為常的平靜的假相。
重要的是要記住瑪戈需要她,然而一個令人痛苦的事實卻越來越明白,她丈夫並不需要她。
「我能試一下你的香水嗎,瑪戈阿姨?裝在漂亮的金色瓶子裡的那種。請給我灑點兒好嗎?」
瑪戈低頭看著凱拉充滿希冀的臉龐,心裡暗暗沉思著,要是物色扮演天使的人選,這個長著溫柔的灰色眼睛、一對酒窩忽隱忽現的小傢伙,一定會輕而易舉地贏得這個角色。
「只能灑幾滴。」瑪戈把瓶塞打開,輕輕地灑在凱拉的耳根後邊。「女人不需要太露。」
「為什麼?」
「因為神秘才有味道。」
「像放了胡椒一樣有味道嗎?」
阿里,比六歲的凱拉長三歲,在一旁不屑地哼了一聲。瑪戈把她抱在腿上,用鼻子觸了觸她的小臉蛋兒。「說實話,阿里,想來點兒嗎?」
阿里對那些用來化裝打扮的五光十色的漂亮瓶子垂涎欲滴,卻竭力裝出滿不在乎的口氣說,「也許吧,但我可不要她灑的那種。」
「那麼就來點與眾不同的,那種……」瑪戈頑皮地用手指指這瓶,又指指那瓶。「大膽濃艷的。」
「但是別太露了。」凱拉插嘴說道。
「那才是好姑娘。我們就來一點吧。」瑪戈不假思索,犧牲了幾滴二百美元一盎司的香水,那就是貝拉唐納新近推出的泰戈牌香水。在她米蘭的公寓裡大概有二十來瓶這麼華麗的香水。「你變得越來越像我了,」她嗔怪著,拉了拉披在阿里肩上的金色鬈發。
「我都這麼大了,可以在耳朵上穿孔了,可爸爸偏不許。」
「男人們根本就不懂這些。」瑪戈在這方面的確是個行家。她拍了拍阿里的臉蛋兒,然後又把凱拉抱在膝蓋上。「打扮自己是女人的特權。」在鏡子裡瑪戈給阿里送去一個表示不支持的微笑,繼續精心化妝。「你媽媽會說服他的。」
「她不可能說服爸爸。他從來就聽不進去。」
「他非常忙,」凱拉一本正經地說, 「他得不停地工作,我們才能站住腳。」
「所以我們才不會喪失社會地位。」阿里糾正道,眼睛滴溜溜直轉。她心裡想:凱拉什麼也不懂,媽媽有時候懂點兒,凱特阿姨老是聽人家說話,不過她希望,一個偉大的新希望,那就是她神秘的了不起的瑪戈阿姨什麼都懂。
「瑪戈阿姨,出了那些糟糕事,你現在打算在這兒住下去嗎?」
「不知道。」瑪戈喀噠一聲放下口紅。
「我真高興你回家來了。」阿里把手臂繞在瑪戈的脖子上。
「我也是。」她起伏不定的情緒又一次被觸動。她連忙站起身來,一手牽一個孩子。「我們下樓去看看晚飯前有沒有什麼好吃的。」
「我們要到前廳吃餐前小吃,」阿里傲慢地說道,然後格格笑起來,「吃了之後就不老等開飯的時候了。」
「小傢伙,跟著我。」她在樓梯頂部的拐彎處停了下來。「讓我們出場吧。抬起下頦,眼睛平視,收腹,手指隨意地扶在欄杆上。」
她跟在小女孩後面,走到樓梯中央便看見母親站在下面樓梯口,雙臂交叉放在胸前,臉上神色莊重。
「啊,阿里小姐,凱拉小姐,你們能參加這個晚宴我們感到榮幸。前廳正在供應點心。」
阿里莊嚴地點了點頭。「謝謝你,安妮小姐,」在她跟著妹妹一起跑開之前,竭力保持一副矜持高雅的姿態。
瑪戈走到樓梯口才發現母親眼裡閃亮。這是她回來後,彼此間第一次如此自然地微笑。
「我都快忘記她們是多麼有趣了。」
「勞拉小姐簡直是在培養天使。」
「我自己也在想這件事兒。我做錯的每一件事她都做對了。媽媽,我很抱歉……」
「我們現在別談這個好嗎?」但安迅速地握了一下女兒放在樓梯立柱上的手。「過會兒再談——他們現在正等你呢。」她剛想走開,可又停下了腳步。「瑪戈,勞拉小姐這會兒需要朋友同你也需要一樣。我希望你會是個好朋友。」
「出了什麼事嗎,快告訴我。」
安搖了搖頭,「這兒不是我說話的地方,就做個好朋友吧。」說著她走開了,瑪戈獨自走進客廳。
阿里走過來,用牙齒咬著舌頭,手裡握著一隻高腳杯裝滿冒著氣泡、嘶嘶作響的香檳。「我親自給你倒的。」
「喔,那我一定得喝下去了。」瑪戈舉起杯子,掃視了一下屋子。勞拉抱著凱拉,凱特在品嚐擺放在喬治時代的銀製餐具上的便於手指取用的食物。由華麗的天青石砌成的壁爐裡閃爍著安靜的火苗。壁爐台上漂亮的曲面鏡映照出光彩照人的古董,精緻的瓷器,以及發出紅色燈光的球型燈。
「為回家來和朋友團聚乾杯。」瑪戈說著,呷了一口香檳。「來嘗嘗這種蛋奶火腿小蛋糕,」凱特嘴裡塞滿了食物。「真太棒了。」
去他的吧,瑪戈想,她的體重再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兒了。她咬了一口,開心地哼哼著。「威廉森太太還是那麼棒。上帝,她現在該有八十歲了吧。」
「去年十一月才滿七十三歲。」勞拉糾正道,「她還能做出最棒的巧克力蛋奶酥。」她沖凱拉眨了眨眼睛。「有人說,今晚就有她做的蛋奶酥。」
「爸爸說威廉森太太該退休了,我們應該雇個像巴裡莫爾家卡梅爾那樣的法國廚師。」阿里學著瑪戈的樣子嘗了一口蛋奶火腿蛋糕。
「法國廚子總是目中無人。」為了表明這點,瑪戈把一根指頭放在鼻子下邊,又揮向空中。「而且他們從不把剩下的生麵團做成果凍水果餡餅給小姑娘吃。」
「她也給你做過嗎?」瑪戈比劃的手勢逗得阿里非常開心,「她讓你在餡餅邊沿劃凹槽了嗎?」
「那當然。我不得不承認,你媽媽幹這個最在行。威廉森太太認為我太沒耐心,凱特又只在乎把它做出來就行。只有你媽媽對此得心應手,她是做果凍水果餡餅的冠軍。」
「那是我的主要成就之一。」瑪戈聽到勞拉的聲音,揚起了眉頭。勞拉聳聳肩,讓凱拉站到地板上。「這身衣服可真漂亮極了,瑪戈。在米蘭還是在巴黎買的?」
「米蘭。」要是勞拉想要交換一下,她也心甘情願。她擺出一個姿勢,頭微微傾斜,一隻手擱在臀部上。緊身的黑色絲綢緊貼她的身體,裙擺滑向大腿根部,短得出奇。方形的
低領口引人注意她若隱若現的乳溝,透明的衣袖從雙肩直垂到腕部,手腕上一對鑽石手鐲閃現出刺眼的光芒。「我從一個時髦的新設計師那兒挑的小玩意兒。」
「過不了今天晚上你就會凍僵的。」凱特評論道。
「只要我的心如此溫暖就不會凍僵。我們在等彼得嗎?」
「不。」勞拉立刻明確地答道,當她看見阿里焦慮的樣子,便掩蓋住心中的煩惱。「他擔心會議可能持續太久,所以沒說定什麼時候能離開。我們開飯吧,不用等他。」她拉著凱拉的手,朝剛從門口走進來的安瞥了一眼。
「抱歉,勞拉小姐,有您一個電話。」
「我到書房裡去接,安妮,再喝杯香檳吧,」她走出去時加了一句:「我不會耽擱太久。」
瑪戈和凱特交換了一個眼色,暗示晚些時候再一起談談。為了故意活躍一下氣氛,瑪戈把杯子倒過來,開始講一個在蒙特卡洛賭博的故事。當勞拉回來,孩子們睜大了眼睛,凱特也連連搖頭。
「瑪戈,你瘋啦。一個小銀球轉一圈就賭二萬五千元。」
「嗨,我贏了。」她回憶著,歎了口氣。「那一次。」
「是爸爸嗎?」阿里急忙拽著她媽的手,很想知道電話是誰打來的。「他是不是要回來了?」
「不。」勞拉心煩意亂地用手指撫摸著阿里的頭髮。「不是爸爸,寶貝兒。」她雖然心緒煩亂,可她還是注意到女兒的肩膀無精打采地搭拉下來。為了安慰阿里,她蹲下身來微笑著說:「但這真是條好消息,很特別的事兒。」
「是什麼?是個聚會嗎?」
「比那還要好。」勞拉吻了吻阿里的臉頰。
「喬希叔叔要回家來了。」
瑪戈一下子坐在沙發扶手上,她發覺自己得大口地喝點兒香檳才行。「太好了。」她喃喃地說。「真是好極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4:21
第四章
喬舒亞•康韋•坦普爾頓是一個按自己的時間和方式辦事的人。他正從舊金山開車向南;他決定不從倫敦直飛蒙特雷。他本可謊稱坦普爾頓——舊金山酒店急需視察,這次繞道便名正言順。然而,這處家族里程碑似的酒店運轉得像一座上足了發條的鐘。
簡單的事實是,他打算在旅途中買輛車。
而且還是件稀罕之物。
小型美洲豹車風馳電掣般行駛在一號高速公路上,宛若一匹發令槍一響便迫不及待的純種馬。車以七十英里的時速平滑地拐了個大彎,他忍不住咧嘴笑起來。
到了,這就是家了,這片高低不平、冷冷清清的海岸。他曾開車經過意大利壯觀的阿馬爾菲大道,疾馳過挪威的峽灣,然而,即使是那些最令人心潮澎湃的美景,也無法與大瑟爾、壯麗的畫面相媲美。
不止於此,這裡還有金光閃閃的海灘,波光粼粼的小海灣,從洶湧大海刺向藍天的懸崖峭壁,茂密的森林,還有一條銀白的急流,奇跡般瀉下大峽谷。接下來是一片蔓延好幾英里的靜謐,惟有偶爾被海豹的嘈雜聲,海浪淒涼的拍岸聲打破。
同往常一樣,壯麗的風光緊緊揪住他的心。無論身在何方,漂泊多久,地球上只有這一處地方令他魂牽夢縈。
所以,他回家了,按照自己的時間和方式。他肆無忌憚地在蜿蜒崎嶇的道路上測試著美洲豹車,急彎一個個逐漸隱沒在嶙峋的岩石間和洶湧的大海邊。當車轉到直道上時,他猛踩油門,迎風開懷大笑。
他並非因為匆忙而疾馳,而只是出於對速度和冒險的偏好。他有時間,他暗想,而且十分充足。他要好好利用時間。
他心裡牽掛著勞拉。他妹妹在電話上的聲音令他不安。她的話聽來沒有什麼不對勁,可她說話一貫如此。他決定還是去看個究竟為好。
生意得有人照管。他倒樂意把坦普爾頓在加利福尼亞各大酒店的行政事務統統扔給彼得。喬希對損益表不感興趣,卻對葡萄園、工廠,甚至一家繁忙的五星級酒店的日常運作興致勃勃。不過,盈利與否是彼得的事,與他無關。
十年來他大部分時光在隨心所欲地遊歷歐洲,抽查各分店,監督必要的修繕,修訂家族連鎖產業的經營策略,還去法國和意大利的葡萄酒廠、希臘的橄欖園、西班牙的果園。不用說,也去各大酒店,正是它們推動了這一系列產業的發展。
喬希不但瞭解而且支持坦普爾頓家族素來奉行的觀點:一家普通酒店與一家坦普爾頓酒店的區別在於,後者供應自己釀的酒,使用自製的油,採用自己生產的物品,自己織出的亞麻布。坦普爾頓各大酒店一直提供自己的產品,他工作的一部分便是監督這些產品皆物盡其用。
他的頭銜本該是行政副總裁,不過實際上卻充當了解決難題的能手。偶爾,他也處理或者監督處理一些法律糾紛。一個持有哈佛法學學位的人總被寄予厚望,該插手此類事務。儘管如此,他更喜歡同人打交道,而不是法律文件。他喜歡觀看收穫,同員工們共飲希臘茴香烈酒,或者去巴黎羅布成談生意,採購克裡斯托酒和大鱘魚。
他的魅力正是坦普爾頓家族最珍貴的財產,他母親就是這麼說的。他竭盡全力不讓她失望。生活上他有些無拘無束,放蕩不羈,對家族和生意卻盡職盡責。對他來說,這兩者渾然天成。
他心裡思念著家人,碎石從輪胎下面乒乒乓乓進出來,迎面一輛轎車裡一家四口瞠目結舌從旁邊掠過之際,他想到了瑪戈。
她一定垂頭喪氣,他暗暗想,萎靡不振,悔恨有加,痛苦不堪。落到這個地步並非冤枉。他嘴角翹起來,半似微笑,半似嘲諷。但多虧他在幕後操縱,賄賂評判人,大規模演出了一場瘋狂鬧劇,她才很快在雅典完全免於刑事起訴。
畢竟,坦普爾頓——雅典酒店是一所古老高貴的大酒店,加上坦普爾頓雅典娜度假勝地,為該國吸引了大量資金。
至於那件醜聞,醜聞給她在歐洲從事的職業所造成的損害——如果朝照相機暗送秋波也能稱為一種職業——他卻無能為力。
她必須渡過難關,他確信無疑,面上的笑容顯示出慣有的自負。他打算幫助她,用自己的方式。
他把車拐到路一側,嘎的一聲停下來,這幾乎成了他的老習慣。家園高聳在崎嶇不平的岩石山丘上,四周被春天裡日漸翠綠的樹木和一簇簇的繁花、處處攀沿的葡萄籐環繞。
坦普爾頓家選用石木構築的樓房從崎嶇的地面拔地而起。最初是兩層樓的建築,一位先祖建造的鄉間別墅,歷時一百二十五年之久,經歷了風雨、洪水、地震和時間的洗禮,保存至今。
後代子孫陸續擴建了兩翼的房屋,這兒那兒,依山順勢地延伸。兩座小塔樓對稱地傲然聳立——這是他父親的奇想。寬闊的木平台和牢固的石陽台從拱頂高窗下面伸出去,寬大的玻璃門將遠近美景盡收眼底。
樹上及各處鮮花怒發,紅白黃各色花朵交織一片。春天的色彩,他想,多麼清新迷人。草地呈現出柔和的嫩綠,他喜歡青草漫過崎嶇地面的景象,愈近府邸愈加蔥綠,裝飾得愈加考究。
府邸周圍繞著彎彎曲曲玲瓏的樹籬,閃爍發光的石頭,與陸地大海渾然一體。
他熱愛府邸如今的模樣,也愛它的往昔以及它所給予他的一切。他知道勞拉在照管房子,培育一草一木,心中倍感溫暖。
就要到達的快樂心情使他飛速拐過公路,衝上嵌進岩石中的蜿蜒小道,隨後卻震驚萬分地猛踩剎車,差點撞上一扇高聳的鐵門。
他蹙眉盯了片刻,離車不遠處一架對講機嗚嗚響起來。
「坦普爾頓府邸。有什麼需要效勞嗎?」
「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誰立了這麼個鬼東西?」
「我——喬舒亞先生嗎?」
他辨出了說話聲,強壓下怒火。「安妮,打開這扇可笑的門,好嗎?讓這該死的門開著,除非受到攻擊。」
「好的,先生。歡迎回家。」
門無聲無息地轉動著開了,他心裡納悶,勞拉到底在想些什麼?坦普爾頓府宅一直是個好客的地方。年少時,他的朋友們經常一路衝上那條曲折小路,有時步行,有時騎自行車,後來開著汽車。他一想到整座府邸被封閉起來,即使是用一扇門那樣簡單的東西,也令人掃興,即使是從崎嶇的路面駛進整飭的草坪和花園。
他暴躁地繞過種滿耐寒的多年生植物和搖擺不定的水仙花的中心島。他把鑰匙和行李留在車上,雙手插進兜裡,攀上古老而又開愛的花崗石階梯來到正面陽台。
正前門凹進去,門呈拱形,有十英尺高,門邊用馬賽克拼成一幅下垂的九重紫色葛圖案,與門口方格籬笆上四溢的鮮花交相輝映。他每次從門下穿過都像進入一座花的宮殿。
他正要伸手拉門,門一下子打開了,勞拉一頭扎進他懷裡。
「歡迎回家。」她說道,雨點般的親吻灑在他臉上,他又滿面微笑。
「有那麼一小會兒,我還以為你要把我拒之門外。」瞧見她眼裡的迷惑,他捏了一下她的下巴——一種老習慣。「大門是怎麼回事?」
「喔,」她直起身,理了理頭髮,臉有些紅了,「彼得認為我們需要保安措施。」
「保安措施?你只需翻過幾塊岩石就能繞過鐵門。」
「呃,是的,可是……」她自己也這麼說過,既然面前是喬希,她打消了這個念頭。「這樣很安全,而且看上去很氣派。」她捧起他的臉。「你也一樣,我是指看上去很氣派。」
而事實上,她覺得他曬黑了些,有點兒惱怒,還有點兒凶狠。為了撫慰他,她伸出胳膊挽住他,對車道上那輛車嘖嘖稱讚起來,「你從哪兒弄來的這個新玩意兒?」
「舊金山。開起來快得像出膛的子彈。」
「難怪你出乎意料足足早到了一個小時。你真走運,威廉森太太在廚房裡忙了整整一上午,給討人喜歡的喬希少爺準備他最愛吃的食物。」
「午餐要能吃上鮭肉蛋糕的話,其他的就不說了。」
「有鮭肉蛋糕,」勞拉肯定地說,「土豆條、龍鬚菜、鵝肝醬、黑森林蛋糕,樣樣齊備。進屋吧,給我講講倫敦。你從倫敦過來的,對不對?」
「只是出一趟短差。我還在菲諾港玩了幾天。」
「噢,那就對了。」她去客廳給他倒了一杯坦普爾頓自產的蘇打礦泉水。正如她喜歡的那樣,窗簾全都拉開,沿著窗前的座椅垂下,椅上放著五顏六色的軟墊,顯得慇勤好客。「我聽說了瑪戈的事後,就是從那兒聯絡上你的。」
「嗯。」勞拉打電話的時候,他早在為瑪戈奔忙了,不過他並沒道出實情,只漫不經心地撫了一下插在麥生磁花瓶裡的小菖蘭嫩枝。「她怎麼樣了?」
「我勸她到泳池邊坐會兒,曬曬太陽。喬希,這一切對她來說太糟了。她回家時看上去筋疲力盡。貝拉唐納公司不打算再聘她做代言人。她和公司馬上就該續約了,他們不再用她差不多已成定局。」
「很棘手。」他坐在靠近壁爐的寬大安樂椅裡,伸長雙腿,「這樣一來,她也許就可以兜售別人的面霜了。」
「你知道沒那麼簡單,喬希。她推銷貝拉唐納公司的產品在歐洲賺了大錢,那是她主要的收入來源,現在卻被切斷了。要是你留心一下新聞報紙,不會不知道美國能提供她類似的工作機會微乎其微。」
「那麼,她就會找份真正的工作了。」
出於一片忠誠,她頭一昂。「你總是對她那麼刻薄。」
「總得有人這樣做。」不過,他知道同妹妹爭論瑪戈的事沒有用。愛總使勞拉變得盲目。「好了,好妹妹,我對她的遭遇深表遺憾。事實是,她跌了個大跟頭,可生活中這類事比比皆是。近幾年,她大把大把地賺夠了里拉和法郎。如今她只需要坐在自己的證券目錄上,舔舐傷口,計劃下一步該怎麼做。」
「我想她已經破產了。」
他震驚不已,連忙把杯子擱到一邊問道:「你說的破產是什麼意思?」
「她請凱特查賬。雖然還沒有查完,可我預感到情況不妙。瑪戈也知道不妙。」
他簡直不敢相信。他曾經親自仔仔細細地看過貝拉唐納公司的合約,知道公司付的薪水和利潤足以供她再舒舒服服地過上十年。
隨後他嫌惡地歎了口氣。他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呢?畢竟他們談的是瑪戈。
「上帝呀,她在做什麼,把錢都扔進台伯河了嗎?」
「呃,她的生活方式……怎麼說她在那邊也是個名人,再說……」勞拉心想,難道她操心得還不夠,還需要解釋嗎?「見鬼,喬希,我不太清楚。但據我所知,近幾年她一直讓那個沒心沒肺、給她惹了大麻煩的傢伙替她管賬。」
「傻瓜,」他喃喃地說,「這麼說,她一路痛哭流涕,爬回家來的?」
「她沒有痛哭流涕。我早該料到你會這樣說。」她說下去,「男人全一個樣,沒有絲毫的忠誠和同情心。彼得想把她攆出去,就像——」
「他敢。」喬希咕噥道,眼裡閃射出令人生畏的光芒。「這可不是他的房子。」
勞拉欲言又止。載著她的情感飛車如果不馬上停下來。她就只得跳車了。「彼得不像我們同瑪戈從小一起長大,也不像我們那麼喜歡她。他不瞭解。」
「他用不著瞭解,」喬希簡短地說道,站起身來。「她在外面游泳池嗎?」
「是的,喬希,別再出去嘲笑她,她已經很不開心了。」
喬希瞪了她一眼。「哼,我就要去給她傷口撒鹽,然後跑出去取消孤兒寡婦抵押品的贖買權,沿途還要踢翻幾隻小狗。」
勞拉撇了撇嘴。「該你做的只是鼓勵鼓勵她。再過半小時左右,我們將在南面陽台用午餐。」這樣,她就有時間叫人把他的行李搬上樓,整理好他的東西。
他走下石板路,一到游泳池邊,瑪戈就知道了;即使沒看見他的身影,沒聽見他的聲音,也沒聞到他的氣味。只要涉及到喬希,她的第六感本能地即刻變得敏銳。他一言不發地坐在池邊一條鋪著軟墊的長沙發上,她繼續在池裡游來游去。
不用說,在這種天氣游泳太冷,但她總得找點兒事做。水裡倒還溫和,水汽從池面升騰到寒冷的空氣中,她每劃一下,胳膊便接觸到清新的微風,冰冷刺骨。
她慢悠悠地一下一下劃破水面,出其不意地飛快瞥了他一眼。他正呆呆地望著遠處的玫瑰花園。滿腹心事吧,她暗想。
他有一雙勞拉的眼睛,她想,看到勞拉那雙可愛的灰眼睛竟然出現在喬希臉上,總讓她感到驚訝。他的一雙眼卻更顯冷漠,她暗想,更多浮躁,常流露出對她的一絲嘲笑。
他在什麼地方曬黑了,她回轉身橫游過池子時注意到,賞心悅目的棕褐暖色給他那張十分英俊的面孔又添了些魅力。
同那些自認天生麗質的人一樣,她並不怎麼看重漂亮的面孔。說到底,那不過是命中注定的。
喬舒亞•坦普爾頓的命運更勝一籌。
他的髮色較之妹妹的更深些。黃褐色,瑪戈想到這個詞正合適。自上次碰面後,他把頭髮蓄得更長了一點。那是什麼時候——三個月前在威尼斯?如今頭髮正好在領口拂來拂去。他穿一件休閒巧克力色真絲襯衫,兩袖捲到肘部。
她記起他那一張漂亮的富於表情的嘴,微笑起來魅力十足,嘲諷起來叫人暴跳如雷,更糟的是,嘴角往上一撇地冷笑,可以叫人渾身血液冰涼。
他的下巴堅定,謝天謝地,二十多歲就冒出來的短胡碴不見了蹤影;他的鼻樑挺直,略帶貴族氣質。總的看來,那張臉散發著成功、自信和自命不凡的氣度,但也不乏潛在的威協。
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在少女時代既受過他那種氣質的誘惑,又曾對之心生畏懼。
有一件事她能肯定,她最不願意讓他看到,眼前的她被現在和將來嚇得魂不附體。她故意在淺水區站起身,慢慢走向階梯,水順著身體滑下來。雖然她不願承認,但她的確凍礙夠嗆,很快就要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了。
像是剛意識到這裡還有別人,她揚起眉毛,微微一笑,低低的聲音有些沙啞,缺乏熱情。「說真的,喬希,世界可真小。」
她身上只掛著幾條蔚藍色彈性泳衣布片,身材婀娜多姿,肌膚光滑宛如泛著絲綢光澤的刨光大理石。她知道自己天生麗質,大多數男人只要看上一眼,立刻會想人非非。
喬希只輕輕拉低了墨鏡,從上方打量著她。他注意到她瘦了,那光彩照人的肌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像兄長似的拋給她一條毛巾。
「馬上你的牙齒就會打顫。」
她惱怒地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攥緊拳頭。「運動可以讓入振奮,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菲諾港,途經倫敦。」
「菲諾港是我最愛的地方之一,雖然坦普爾頓家沒有在那兒設分店。有沒有住在斯普蘭迪大酒店?」
「還會住別的哪兒?」如果她蠢得願意站在那兒凍得發抖,他不會反對。他雙腳交叉,靠回椅背。
「是角落那套房間吧,」她回憶,「從陽台上可以看見海灣,山丘,花園。」
他原是那樣打算的,放鬆幾天,去海上遊玩,但他成天忙於打電話,發傳真,同希臘警方和政界交涉,沒能享受到這番美景。
「你覺得雅典怎麼樣?」
他注意到她眼光一閃,心裡有點同情,但她很快恢復了常態,答道:「噢,不太適應。出了點小誤會,都解決了,不過讓我的巡遊泡了湯,真叫人倒胃口。」
「那是當然,」他喃喃地說,「當局也太不善解人意了。所有麻煩不就是那幾公斤討厭的海洛因嗎?」
她輕鬆地笑了笑,「跟我的想法一模一樣。」隨後,漫不經心地伸手去拿搭在椅背上的長袍。即使出於自尊心,她也無法再忍住顫抖。「話說回來,我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打破日常生活。我已經很久沒能擠出時間來看望勞拉、凱特和孩子們了。」她繫上袍帶,寬慰地歎了口氣。「當然還有你,喬希。」她知道這樣說准惹火他,便彎下腰拍拍他臉頰。「你要在這裡呆多久?」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知道這樣做也會惹她生氣,便站起身來。「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她似乎總是忘記他比自己高出四英吋,直到面對他修長的身軀。「那麼,又回到從前啦,對嗎?我要進屋換件衣裳。」
她快活地吻了一下他的面頰,回頭說了聲「再見」,然後沿小道朝屋裡走去。
喬希目送她離去,由於並未見到她淚眼汪汪,萎靡不振,他心裡十分惱怒,並為此憎恨自己。一個不爭的事實令他更加憎恨自己:他不僅現在,而且一直對她一往情深。
瑪戈把衣服換來換去,好半天才決定午餐該穿什麼合適。柔滑下墜的絲織無袖上衣和略帶粉紅的便裝褲使她看上去十分閒適,仍保持著某種優雅格調。再佩戴上門環狀金耳飾,幾隻手鐲和一條長項鏈,整個裝束更加引人注目。挑鞋子又花掉十分鐘,最後她靈機一動,決定光著腳,平添一種無憂無慮的味道。
她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麼總是刻意要讓喬希對自己刮目相看,或者想努力超過他;解釋為兄妹間的爭強好勝未免太蒼白無力、平淡無奇了。
確實,他小時候曾藉著比她長四歲的高度優勢,無情地嘲笑過她,十多歲時還欺侮過她,成年後在生活道路上再次相遇,他又讓她感到愚蠢,膚淺,沒有責任心。
貝拉唐納公司的合同對她之所以如此重要,因為那是衡量她成功的實實在在的尺度,她可以憑此在他不屑一顧的鼻尖下面大肆炫耀。如今合同不再,她只留下一個靠歷年瘋狂購置的衣物和珠寶首飾裝點起來的假相。
她還得感激上蒼,幸虧在他騎著白馬飛來搭救之前,她已在雅典擺脫困境。否則,他將鑄成她永遠難以忘懷的奇恥大辱。
她步下樓梯,朝南面陽台漫步過去,首先聽見勞拉的笑聲,瑪戈忍不住停下腳步。她意識到,過去幾天裡缺的正是勞拉的笑聲,而困在自己的不幸裡,她竟然沒有留意。儘管喬希的出現讓她心神不寧,但她不得不心存感激,是他讓勞拉再次開懷大笑。
她微笑著走過去,融人他們之中。
「在說什麼笑話呀?」
喬希只端著杯子靠回椅背,打量著她。勞拉迎上前握她的手。「喬希在給我講小時候他犯下的一樁隱秘可怕的罪過。大概他想借此嚇唬我,讓我提防阿里和凱拉會當著我的面幹出的事。」
「兩個孩子都像小天使。」瑪戈說著,走到紫籐花開放的樹陰,在一張玻璃圓桌旁坐下。「喬希是魔鬼似的妖孽。」她把鵝肝醬抹在麵包上,咬了一口。「什麼罪過?」
「還記得咱倆與馬特•波頓和比弗.米勒德一起,到塞拉菲娜山崖的那晚嗎?那是夏天,我們剛滿十五歲。凱特沒和我們一塊兒,她小一歲,還沒到約會的年齡。」
瑪戈憶起往事。「那年夏天,咱倆與馬特和比弗同時約會過好多次,直到後來比弗企圖解開你的胸罩,你把他的鼻樑揍得血肉模糊。」
「什麼?」喬希一下子警覺起來。「什麼意思,企圖解開你的胸罩?」
「我敢肯定,你也可能試圖幹過一兩次,喬希。」瑪戈不以為然地說。
「別說了,瑪戈,你從沒告訴我,他企圖……」他雙眼射出鬥士的光芒。「他還幹過什麼?」
勞拉歎了口氣,發現自己出乎意料地愛吃鮭肉蛋糕。「沒什麼值得你飛去洛杉磯把他找出來,像條狗一樣一槍打死。不管怎麼說,我若希望他那麼做,就不會狠揍他的鼻樑了,對不對?言歸正傳,那晚我們聽到塞拉菲娜鬼魂的聲音。」
「喔,對,我想起來了。」
瑪戈又吃了些餡餅。她注意到,今天午餐用的是蒂凡尼瓷器,明快的鮮藍鮮黃色,莫奈風格圖案,為了陪襯,還擺上一隻插滿溫室育出的黃色赤素馨的銀花瓶。她母親的傑作,她心裡想。十三歲生日那天,母親允許她舉辦企盼已久的茶話會,用的也是一模一樣的瓷器,擺的也是一模一樣的鮮花。
她想,這難道是母親默默無言的歡迎方式?
她顫抖了一下回過神來。「我們坐在山崖上親暱。」
「解釋一下『親暱』。」喬希要求。
她只笑了笑,從他盤裡偷走一個插著小木棍的土豆。「那晚是滿月,月光柔和地照在海面。繁星點點,夜空皎潔,大海不息地翻著波濤,這時,我們聽見塞拉菲娜的聲哥,她在哭泣。」
「彷彿心都要碎了,」勞拉補充道,「哭聲悲痛欲絕,卻又十分輕柔,宛若被緩緩托到空中。我們嚇得魂不附體。」
「男孩也頓時毛骨悚然,早把如意算盤拋到九霄雲外了,只一個勁兒地催我們回到車上去。可我們留下來,聽見喃喃低語、呻吟和哭泣,接著聽見她開口說話。瑪戈憶起那件事,猶不寒而慄。「說的是西班牙語。我必須翻譯,你當初在課堂上只顧塗指甲,根本沒聽盧佩茲夫人講課。她說:『找尋我的珠寶吧,它期待著珍愛。』」
瑪戈長歎一聲,喬希卻嗤嗤地笑起來:「我花了整整三天,教凱特流暢地說出那番話。小孩子家對語言根本沒有辨別力。你倆尖叫起來的時候,我們笑得差去。」
瑪戈瞇著眼睛。「你和凱特?」
「我們盤算了一個星期。」看她對鮭肉蛋糕不怎麼感興趣,他便把她的那份叉到自己盤裡。「你們倆開始約會之後.她覺得自己被撇到了一邊。我見她在山崖上生悶氣,便有了這個主意。誰都知道你們倆和阿呆、阿瓜在那兒遊蕩,我覺得這主意能讓凱特開心。」他嚥下口水,咧嘴笑道,「確實成功了。」
「如果爸和媽知道你曾深更半夜帶凱特爬下山崖,附在巖架上,準會要了你的命。」
「那也值得。之後,就這件事你們談論了好幾個星期:瑪戈還想找個巫師。」
她臉上抽搐了一下。「那只是個建議而已。」
「你開始查電話簿,」喬希提醒她,「還去蒙特雷買塔羅牌。」
「我想試一試。」她忍住笑說道,「你真該死,喬希。那年夏天,我把所有零用錢都花在水晶球和看手相上了,本來我一直拚命攢錢買藍寶石飾釘的。要是哪天我真鬼使神差地撞到塞拉菲娜藏的嫁妝,可有你好看的。」
「根本不存在。」他把盤子推開,以免自己再吃,吃了又後悔。然而,她那沙啞性感的笑聲將慾望灌進了他的五臟六腑之後,他又怎麼吃得下呢。
「當然存在。她為了不讓珠寶落進人侵的美國人手裡,把它藏了起來,然後寧願縱身跳進海裡,而不肯失去愛侶之後獨自生活下去。」
喬希向瑪戈投去充滿感情、忍俊不禁的一瞥。「你難道還沒有告別童話故事階段?那是個動人的傳說,僅此而已。」
「傳說總是基於事實。你若不是那麼目光短淺——」
「別吵了。」勞拉高舉起手,站起身。「別再互相揭短了。我去看看甜點準備好沒有。」
「我並非目光短淺,」沒等妹妹跨出房門,他就開口說道,「我很理智。」
「你簡直沒有靈魂。你認為一個像你一樣在歐洲度過許多時光,到過羅馬和巴黎的人會——」
「有的人在歐洲工作,」他打斷她,見她雙眼轉暗,閃出令人生畏的光芒,他心滿意足了。「擺出你那則香水廣告的眼神,」他不以為然地說,「叫什麼名字?野性難馴。」
「那則廣告使貝拉唐納公司的銷售額提高了10%。因此,我所做的也配稱工作。」
「沒錯。」他把她杯裡的水一飲而盡,「瑪戈,馬特有過解開你的胸罩的企圖嗎?」
她告誡自己要心平氣和。她鎮定自若地舉起杯子,死死盯住喬希的眼睛。「我從沒戴過。」她注視著他皺起的眉頭,直到他的目光緩緩移下。「我是指那時候。」她補充道。她笑著站起身,伸了伸懶腰。「我很高興你回家來。我需要找個人鬥一鬥。」
「樂於從命。勞拉怎麼啦?」
她低下頭。「你反應真快,喬希,同以前一樣。她為我擔心,也許僅此而已,但我不敢肯定。」
他會弄個一清二楚的,他心想,點點頭站起身。「你為自己擔心嗎?」
他的聲音溫柔,指關節輕輕拂過她的下頦,她大感意外,猛然意識到可以靠在他身上,把頭倚在他肩上,閉上雙眼,只要一會兒,一切都會和好如初。
她差點走上前,隨即意識到這種舉動有些荒唐,「你不想對我好一點,是不是?」
「不一定。」他這樣回答也許是因為她眼裡的迷茫,也許因為從她肌膚飄來的攝人心魄的芳香。但是他想伸手撫摸,把雙手搭在她肩頭,一邊捏肩一邊凝視著她的雙眼。「你需要幫助嗎?」
「我——」她能夠感到自己的雙唇正期待著他的親吻,心中充滿迷惑。
「請原諒。」安妮出現在陽台上,故意面無表情,手裡拿著個手提電話。喬希趕緊放開手,彷彿被她撞見正在剝掉她女兒的衣裳。她眼裡一亮,覺得有些好笑。「凱特小姐打電話找你,瑪戈。」
「喔,」瑪戈低頭看著母親塞到手裡的電話。「謝謝。嗯……凱特,嗨。」
「出什麼事了?你聽上去——」
「不,不,沒事兒,」瑪戈快活地打斷她。「你怎麼樣? 」
「快到納稅期限了,老夥伴,你想當會計師的會怎麼樣?所以我才沒法抽身過去。我真想和你談談,瑪戈。下午能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嗎?三點到三點半之間我可以抽個空。」
「好的。我想可以,如果你——」
「好極了。待會兒見。」
瑪戈關上電話。「她向來都是打電話的高手。」
「快到4月15日了。緊要關頭。」
瑪戈揚起眉毛。她注意到他顯得完全無憂無慮,剛才所有的緊張,所有的……渴望一定只是她的想像而已。「她也這麼說。我得去她的辦公室。最好看看勞拉能不能借我輛車。」
「開我的吧。就在正前門外,鑰匙在車裡。」他立即朝她懷疑的表情投去迷人的笑容。「見鬼,瑪戈,是誰教會你開車的?」
「是你。」她的眼光暖融融的。「以不同尋常的耐性。」
「那是因為我給嚇壞了。好好享受一下開車的樂趣吧,你要把車劃破一點兒,我就把你從塞拉菲娜山崖扔下去。」
待她昂首闊步地離開後,他又坐了下來,心裡盤算著,現在不僅可以打點她的事,還有機會弄清妹妹的煩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4:42
第五章
凱特.鮑威爾一向執著,做起事來有板有眼,目標明確。瑪戈沿布托爾及其合夥人事務所二樓的走廊走去,四處一片忙碌之聲,叮叮鈴鈴的電話聲,辟辟啪啪的按鍵聲。她意識到這就是凱特從小夢寐以求的。她一生從沒走過彎路,總是穩步地朝這個目標邁進。
中學開設的高等數學課,毫無疑問,她是最拔尖的。她曾連續三屆當選為班級會計。夏天和節假日還曾在坦普爾頓度假勝地記賬,以加強訓練,增加實際經驗。自那以後,又獲得上哈佛大學的獎學金,取得了工商管理碩士學位,隨後她委婉而堅決地謝絕了在任何一家坦普爾頓機構任職。
不,這不好,瑪戈心想,打量著莊嚴肅穆的地毯和牆壁,感受到納稅期間空氣裡瀰漫的令人坐立不安的緊張氣氛,凱特選擇了布托爾事務所,決定從基層做起。如果在洛杉礬或紐約的事務所工作,她的薪水會更高,不過那樣就必須遠離家園。
在這個問題上,凱特也很執著。
因此她決定在這家事務所兢兢業業地工作。關於會計師,瑪戈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們是一個勁兒抱怨稅務,談論免稅和預算收人。不過,瑪戈知道,凱特在這家歷史悠久、聲譽卓著(但在瑪戈看來卻已落伍)的布托爾及其合夥人事務所裡負責幾個重要的客戶。
至少這幾年的努力為她贏得了一間像樣的辦公室,瑪戈朝凱特房門裡窺探時心想。禁錮在四面牆內,從早到晚背對著窗戶,人怎麼受得了,瑪戈難以理解。然而,凱特似乎很滿意。
桌面上乾乾淨淨——她早料到了,沒有擺放小玩意兒、稀奇古怪的文鎮、浮華膚淺的小擺設。瑪戈知道,對於凱特來說,亂堆亂放、連同感情衝動、對人不忠以及支票本雜亂無章,都在七大罪之列。
幾份文件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樸實的盒式書桌邊緣。幾十枝削得足以致命的尖鉛筆,插在合成樹脂筆筒裡。一台漂亮的小型計算機,隨著凱特敲擊鍵盤嗡嗡有聲。
她脫下的藏青色茄克,搭在旋轉椅背上。明快的白襯衫衣袖捲起,一副忙碌的樣子。她專心致志,眉頭緊鎖在角質邊眼鏡上方,眉宇之間刻出一條全神貫注的線條。儘管電話鈴響個不停,她連眼也不眨一下。
瑪戈走進屋,凱特豎起根手指,示意別打斷她,一邊繼續單手敲擊鍵盤。接著,她咕噥了一聲,微微頜首,旋即抬起頭來。
「這次你倒很準時。關上門,行嗎?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臨到四月收稅的時候才翻箱倒櫃找收據?」
「不知道。」
「人人如此。請坐。」瑪戈從桌旁拉過一把深棕色椅子,
凱特站起身來,轉動著肩膀和頭部,嘴裡一邊默吟著像是「放鬆」的聲音。她摘下眼鏡,將眼鏡柄腳插進襯衫胸前的口袋,眼鏡掛在那裡像枚獎章似的。然後,她轉身從架上取下兩隻樸素的白色水杯,又伸手去拿咖啡爐上的水壺。「安妮說喬希回家來了。」
「是啊,他才到家,看上去曬黑了些,可是棒極了。」
「他什麼時候不是這樣子?」凱特這才發覺忘了開白葉窗,起身拉開,陽光斜射進屋,與室內的鮮花交相輝映。
「我希望他能住上一陣子。十五號之後我才有空。」她從抽屜裡拿出一瓶米蘭塔酒,拔掉瓶塞,大口大口地灌下肚,像個拿上一瓶奎克林羅斯酒的老酒鬼。
「我的天,凱特,你怎麼能這個樣子喝酒?太可怕了。」
凱特只是揚起一道眉毛。「說說今天你抽了多少煙,老夥計?」她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是兩碼事兒。」瑪戈扮了個鬼臉,注視著凱特把酒瓶塞回抽屜。「至少我知道自己在慢性自殺。你該去看看醫生,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只想放鬆,試試我提過的瑜珈——」
「得了吧。」凱特打斷瑪戈的長篇大論,查了查她的實用時間表。她可沒時間,也不想去擔心胃不舒服,至少得等她在電腦屏上算完已實現的資金損益摘要之後。「二十分鐘後我要見個客戶,沒空討論各自的嗜好。」她遞給瑪戈一杯卡啡,自己坐上書桌邊緣。「彼得露面了嗎?」
「我沒看見他。」瑪戈心裡鬥爭了一會兒,對凱特說教總是徒勞無益,最好一次只把精力放到一個朋友的問題上。
「關於這個,勞拉談得不多。凱特,他住在酒店裡嗎?」
「非公開地。」凱特開始咬指甲,隨後好容易才止住,純粹是意志力問題,她心想,轉而喝起咖啡來。「不過據我所聞,他在那兒度過的時間比在家裡多。」她活動肩膀,繼續放鬆肌肉,頭裡面突突地抽痛。遇上納稅期的繁忙,又為最親密的朋友所處的困境著急,她每天都在經受緊張所引起的頭痛的折磨。
「當然,他這一年也夠忙的。」
瑪戈莞爾一笑。「你從沒喜歡過他。」
凱特也衝她一笑。「你不也一樣。」
「如果美好的生活出現了波折,我也許可以幫勞拉渡過難關。如果他只是因為有我在而不回家,我就離開,可以待在度假勝地。」
「你沒回來之前,他已經很久沒回家過夜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瑪戈。」她用沒塗過的指尖揉了揉疲憊的雙眼。
「勞拉不願談及此事,再說就相互關係提供建議,我也不在行。」
「還在和走廊對面那個健壯的執業會計師見面嗎?」
「沒有。」對於這件事,凱特的嘴很緊。像書本已經合上,她提醒自己,即使它仍舊燒灼著她的心。「我沒空約會。事實上下星期和現在一樣,我都脫不開身,真高興有你陪勞拉和孩子們。」
「我會留下來的,不過好像反倒給她添了麻煩。」瑪戈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敲著扶手,可愛的肉紅色指甲與暗棕色的座椅相撞。「喬希回來了,她欣喜若狂。我一直沒留意她如此不快樂,直到今天看到她和喬希一起時的情景。這倒提醒了我……」她把咖啡擱到一邊。凱特沖的咖啡濃得可以泵出鐵來。「戲弄塞拉菲娜的鬼魂,你就不怕被她纏上?」
凱特一臉茫然。「什麼?」
「擠在懸崖邊上,操口一塌糊塗的西班牙語,嘮叨什麼自己的嫁妝。根本沒騙過勞拉和我。」 「你在說……喔,喔!」往事如潮水般湧來,凱特忍不住放聲大笑,全然不是一個瘦弱、頭腦精明的女人的笑聲,笑聲發自肺腑,在喉頭變得更加深沉,引得瑪戈也忍不件笑起來。「天,我都忘了。噢,我太妒嫉、太生氣,你和勞拉都開始約會,湯米伯伯和蘇珊嬸嬸要我再等上一年。我根本不想約會,可討厭你們趕在我前面。」她邊說邊站起身,把卡啡一飲而盡。「哎,喬希總有最絕妙最瘋狂的主意,」她補充道,又坐上了桌面。
「你真走運,沒從懸崖邊掉下去與塞拉菲娜碰面。」
「我們有繩子。」她嗤嗤地笑,嗆了口咖啡。「剛開始,我嚇得週身發軟,但我不想讓喬希把我看扁了。你知道面對挑戰他會怎麼樣。」
「嗯,」瑪戈知道得一清二楚,坦普爾頓家的人從不拒絕挑戰。「你們倆一定密謀了好幾個星期吧。」
「是呀,那是多麼難忘的往昔。」凱特十分神往地微笑著說。「不管怎麼樣,整個事兒讓我著了迷。扮演塞拉菲娜, 聽你們倆向她呼喊,那是我生命中的閃光點。我不信他會出賣我。」
「也許他認為我已經成熟,不會來扯你的頭髮。」瑪戈歪著腦袋笑了笑。「我還不夠成熟,不過也犯不著跟你計較。」接著,她雙手往膝上一拍。「我瞭解你,你不會叫我到這種職業場所來回憶往事,談笑風生。有什麼事直說吧。」
「好,」凱特明白,希望推遲這一刻的到來是懦弱的表現。「說起來,既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我可以利用好的戰勝壞的。」
「你仍然有副健康的體魄。」凱特聽瑪戈神經質地笑了,便把自己的杯子推到一旁。她希望自己有更好的方法做這件事,有足夠的聰明才智為瑪戈找到一條脫身之計。「對不起,還是那句蹩腳的會計笑話。瑪戈你要明白,你已經所剩無幾,也就是說在經濟上,你完蛋了。」
瑪戈緊閉嘴唇,點點頭。「別輕描淡寫,凱特,我受得住。」
凱特讚賞地從桌上滑下來,坐到瑪戈座椅的扶手上,摟住她。「我把所有資料輸進了電腦,印了一份出來。」加上這額外的工作負擔,她睡眠不足三個小時。「不過我想,如果我把這整個情形歸納一下,你會瞭解得更清楚。你有幾種選擇。」
「我不……」她頓了頓,讓聲音恢復常態。「我不想宣佈破產,除非萬不得已,凱特。我知道這樣做出於自尊,可是——」
對於自尊,凱特很瞭解。「我想用不著那樣。但是,親愛的,你必須認真考慮清償債務,你必須準備損失一些資產。」
「我還有資產?」瑪戈茫然地問道。
「你還有在米蘭的那套公寓,沒有多少淨資產,因為你五年前才購置,支付的定金又低。不過,可以收回投入的資金,幸運的話,還有盈餘。」這件事純屬私人幫忙,凱特用不著做筆記或者存檔,她記得所有細節。「你有一輛林寶堅尼車,錢差不多付清了。我們盡快安排出售,可以省下龐大的車庫和維修費用。」
「好。」她竭力不為自己那佈置得富麗堂皇的漂亮公寓和那輛她喜歡開在鄉間疾馳、魅力十足的汽車感到惋惜。
瑪戈提醒自己,有很多東西她已經無法承受,首要的是自哀自憐。「我會把東西都出售。我必須趕過去,把所有東西都裝起來……」
凱特一言不發,起身打開一份文件,並非為了喚起記憶,只為了手裡有事可做。她又把眼鏡架在鼻樑上。「還有些死動物。」
瑪戈深深陷人沮喪,搖了搖頭問:「什麼?」
「你的那些毛皮。」
「十足美國人觀點,」瑪戈抱怨道,「我可沒弄死那些厭厭的貂。」
「那些貂皮大衣,」凱特冷靜地說,越過眼鏡上方凝視著瑪戈。把它們賣掉,也可省下冷藏費。現在來說說你的珠寶首飾。」
這彷彿是支利箭,直射心臟。「噢,凱特,別動我的珠寶首飾。」
「堅強點。只不過是些礦物石頭而已。」她用空著的那隻手又端起咖啡,對胸間隱隱約約的灼痛置之不理。「花在這上面的保險費也會要了你的命,你付不起。再說,你需要現金還債:裁縫的賬單、聚會的賬單、稅款。意大利的稅務很嚴,你又不講節餘,未雨綢繆。」
「我是有些存款的,可阿蘭把錢一點點掏光了。」她感到手指發痛,便使勁地伸直。「上星期我才知道。」
狗雜種,凱特暗自咒罵。但是,此一時彼一時,覆水難收。「你可以起訴。」
「有什麼意義?」瑪戈疲憊地說。「只不過給報刊提供新聞而已。」又是自尊,她想,自己還能不能維持一點點自尊,這個問題不用問凱特了。「那麼,從根本上說,我必須放棄一切,擁有的一切,為之奮鬥的一切,渴望的一切?」
「是的。凱特心煩意亂地把文件擱到一邊。「我不想說那些,只不過是物品罷了。瑪戈。我知道對你而言遠非如此。但這是條出路。也還有別的辦法,比如,把你的故事賣給小報當新聞,很快可以賺到現金。」
「那不如乾脆到好萊塢和維恩去出賣身體呢!也沒有這樣丟人現眼。」
「你可以向坦普爾頓家求助。」
瑪戈合上雙眼。她感到羞恥,這主意有一會兒,只那麼一小會兒,真令她有些動心。
「他們會幫你擺脫困境,」凱特溫和地說,「讓你浮出水面,直到你重新站起來。」
「我知道。我不能那樣做,他們對我已經體貼入微,照顧有加,除此之外,我媽會怎麼想呢,我已經夠讓她失望的了。只差沒去乞討了。」
「我可以馬上借你一萬,我的流動資金就這麼多,」凱特快活地說道,「我伸出一根指頭幫你堵住堤壩的一個孔。我肯定勞拉和喬希會幫你堵住其餘的漏洞。那不是乞討,只是朋友間借貸而已,沒什麼讓人覺得羞恥的。」
瑪戈沉默了片刻,心裡既感動又慚愧,低頭盯著手上亮晶晶的藍寶石和鑽石。「這樣,我可以維護自尊,保住毛皮和鑽石了。」接著,瑪戈又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能留下任何一樣東西。不過,還是很感謝。」
「你需要考慮這個提議,同時斟酌其他辦法。這個提議_隨時有效。」凱特拿起文件遞給她,希望還有文件可用。「數據全在上面。我根據保險評估,算了一下珠寶首飾的市場價值,也算了你的車、公寓之類的出售價值,扣除預期的稅款和費用,還有10%的活動餘地。如果你決意清償債務,可以贏得一些喘氣空間。雖不太多,可足夠讓你的腦袋浮出水面一會兒。」然後呢?瑪戈暗想,可不敢問下去。「好吧。感謝你理清了這團亂麻。」
「這是我最擅長的事。」而在此刻,這些顯得太微不足道了。「瑪戈,花上幾天,好好想想。」
「我會的。」她站起身,雙膝打顫,虛弱地笑道,「天啊,我在發抖。」
「坐一坐,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瑪戈舉手謝絕,「我需要些新鮮空氣。」
「我陪你走。」
「不用,謝謝,我想自己呆一會兒。」
凱特十分溫柔地用手撫弄著瑪戈的頭髮。「想幹掉我這個帶來壞消息的人嗎?」
「現在還不想,」相反,她熱情地緊緊擁抱著凱特。「我會和你聯絡的。」她說,然後疾速地出了辦公室。會和你聯絡的。」她說,然後疾速地出了辦公室。
她想成為一個勇敢的女人。瑪戈一直嚮往冒險,冒險的魅力和傳奇的色彩深深吸引著她。她渴望成為一個敢於創造而非追隨潮流的敢作敢為的女人。大多數時候,她盡情發揮自己的鑒賞力、天生麗質和性感魅力來達到目的。她只受過基礎教育,勉強能應付人情世故,不像勞拉和凱特,她當初極少把時間花在教室裡。在她的生活中,代數公式或者歷史事件又會有什麼用呢?對她更重要的是,紐約本季度流行什麼款式,誰是米蘭獨佔鰲頭的時裝明星。
瑪戈站在聳出海面、疾風吹拂的山崖上,第一次為自己感到可悲,想想自己真是差勁。
一個月前,她還認為生活完美無缺。當然,那時候,事情樣樣稱心如意。她在米蘭城區的體面地段擁有一套公寓,在體面的餐廳和服飾店被待若上賓;結交的朋友,有的家財萬貫,有的聲名顯赫,有的放蕩不羈。她出現在時髦的聚會上,總被新聞界糾纏不休,被男人們擁簇追求。當然,讀到那些猜測她私生活的文章,她卻假裝倦怠,置之不理。
她的職業,恰如其分地把她捧上她夢寐以求的位置,她處在聚光燈照耀的中心。
然後有了情人,正是她偏愛的那樣:一個溫文爾雅、英俊瀟灑的中年男人。法國人,當然已婚,但那只是一紙之約而已。雖有障礙卻也時髦刺激,而且障礙終能克服。他們必須對戀情守密,這個事實本身,更增加了刺激性。而這種刺激,她如今才明白,她竟輕易地誤作為激情。
現在,那一切早已煙消雲散。
她相信再沒有比押往雅典去受盤問的最初幾小時更令人震驚害怕了。孤孤單單一個人,暴露於大庭廣眾之下,這種恐懼把她從一個特權世界粗暴地扔到了一個令人生畏的場所。而且,那個精心挑選的朋友圈裡,沒有一個人趕來援助,或者為她辯護,她被迫依靠自己,重新評價瑪戈•沙利文。
然而,那樣似乎還不夠。
她坐在一塊岩石上,心不在焉地從一根細莖上扯下一朵毛絨絨的白花。勞拉一定知道這野花的名字,瑪戈想。不過,話說回來,勞拉儘管擁有與生俱來的優越條件,卻屬於野花一類,而瑪戈反倒是不折不扣的溫室花朵。她一敗塗地。無論如何,在凱特把一切變成醒目的白紙黑字之後,面對破產的可能性總要容易些。可能性是抽像易變的,但如今成了現實,她已經,或者馬上就會無家可歸、窮困潦倒、了無生趣了。
她低頭凝視手中的花朵。野花樸實無華,堅韌不拔,扎根於薄薄的土壤,朝著陽光奮力生長。扯掉這朵,又會長出一朵。
此刻她才明白,以前的奮鬥已經毫無意義了。她害怕,甚至恐懼,一旦連根拔起,她只會枯萎。
「在這兒等塞拉菲娜嗎?」
喬希在她身旁的岩石塊坐下,瑪戈繼續審視那朵花,捏在手裡轉來轉去。「不,只是等待。」
「勞拉送孩子上舞蹈課去了,於是我想何不出來走走。」實際上,他原想飛跑去網球場練習發球的,可後來透過臥室窗戶,望見瑪戈在山崖上。「凱特怎麼樣了?」
「忙碌,卻很能幹。我得說她在比托爾及其合夥人事物所找到了涅檠境界。」
他不禁一震。「多可怕。」
他隨即發出格格的笑聲,令她感到慰藉。她把頭髮拂到腦後,朝他微微一笑。「我們都淺薄得可憐,喬希,怎麼能守住自己?」
「那就別守得太久,瞧得太真切了。你就是為這個不開心吧,瑪戈?」他拉了拉她整齊攏在腦後的頭髮,問道:「你是不是瞧得太真切了?」
「那是當你臉前擱了面鏡子的緣故。」
他摘下她的墨鏡,瞇起眼。「多美的一張臉,」他漫不經心地說,又把墨鏡架回她的鼻樑。 「想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嗎?」
她站起身,漫步朝懸崖邊走近。「今天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接受打擊。你從不費心思掩飾對我的看法。」
「我幹嗎要掩飾呢?一個長得像你一樣的女人,沖耳儘是讚美之詞,稍欠創意的便被扔到一旁,像去年的時裝。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人。」他注視著她轉過身,儘管她眼睛遮住了,他仍感覺到她的驚訝。「一張誘人犯罪的臉孔,一副誘人犯罪的軀體。就因為男人想要擁有你,在野性驅使下躁動著旺盛而熱烈的性慾,便遭受懲罰。而你卻不假思索,任意施展你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你擁有的天賦無以倫比,有時卻很殘酷。可是,這之前你一定聽過類似的話。」
「不完全一樣。」她喃喃地說,拿不準自己到底是受到了恭維還是侮辱。
「不過,那大部分得來純屬偶然。」他起身,走到她身旁。「你生來是個世間尤物。也許你只能利用這點。」
這傷害如此劇烈,令她措手不及,甚至不能喘息。「太冷酷了,喬希,只有你才說得出來。」
她正欲轉身離開,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出乎意料地牢固,而他的聲音卻又令人氣憤的溫和。「我還沒說完。」她怒火中燒,如果摑他一巴掌就能掙脫他,她絕不會手軟。「放開我。我討厭你,還有像你一樣的人。只要我能滿足需要,別人就來糾纏。我像個舞女,想來快活一場就打電話找我。可一旦有麻煩,就說什麼我一錢不值,不配和他攪在一起。我不過詩歌冒牌貨,還想往上爬。」
他伸手僅僅扼住她的手腕,聲音仍舊平和得令人憎惡。「你是這樣的人嗎?」
「該死的,我可不是雜誌上的一張照片,我有感情,憂恐懼,有需要。除了我自己,用不著向任何人證明任何事。」
「很好,你還明白這點。也是你該認識到這點的時候了。」藉著輕易令她無計可施又怒不可遏的力量,他把她從懸崖邊拉回來,讓她坐到岩石上。他蹲在她面前,仍緊緊抓住她不放。「你曾經玩弄過幻想。瑪戈,也利用過幻想,現在你必須打破幻想。」
「別對我說該做什麼。要是你再不把手拿開——」
「閉嘴。閉嘴。」他使勁地搖晃著她,令她震驚得目瞪口呆。「你也必須對這感到習慣,」他對她說,「被視為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一個被寵壞了的芭比娃娃。生活終於被拋到了你面前,公爵夫人,要勇敢面對。」「說到生活,你又知道多少?」她喉頭苦澀,隱隱作痛。「你生來什麼都不缺。從不用為想要的任何東西去奮鬥,從不用擔心會不會被接納、被愛、被期待歸來。」
他凝視著她,慶幸此刻她還不知道他已花掉了將近半生的時間,擔心她——他惟一想得到的東西——會不會接納他、愛他、期待他歸來。「可我們不是在談我,對吧?」
他轉過臉,冷冷地凝望著大海。「我根本不在乎你怎麼看我。」
「很好。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你是個被寵壞了的肆無忌憚的女人,你一直只關心眼前,別的事從未想過目前為止,你的抱負和幻想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如今你被狠狠地敲打了一下,倒要看你能不能依靠別的資質重新振作起來。」
「喔?」她冷冰冰地說,「我還有別的資質?」
他心裡納悶,自己性格中到底有什麼乖戾的成分促使他賞視她那冷漠的態度、蔑視的語氣。「瑪戈,你繼承了祖先堅韌不屈的傳統,不肯認輸的脾性。」他漫不經心地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你對你在乎的人忠誠、熱情,充滿同情心。你所缺乏的是生活知識,於是你用幽默與魅力來彌補。」
飛旋在她內心的情感頃刻就要以笑聲、眼淚或尖叫迸發出來,她竭力抑制住它,使面容同聲調一樣,毫無表情,冷若冰霜。「真是精彩的分析。為此,你得幫我結賬,我有點缺錢。」
「遵命。」他拉她站起身,輕拂她臉旁狂亂飛舞的秀髮。「聽著,如果你需要什麼助你渡過難關,直到——」
「你膽敢給我錢,」她聲音急促地打斷他,「我可不是什麼窮困潦倒的食客。」
這回輪到他受侮辱了。「我把你當朋友。」
「得了,把你的錢留在你在瑞士銀行裡的數字賬戶上吧,朋友。我完全有能力照顧自己。」
「隨你便。」他聳聳肩,攤了攤手。「讓我載你回家怎麼樣?」
她冷冷地撇了一下嘴。「你就豎起你那修剪過的大拇指又如何?」她大步走開,大大方方穿越岩石而去。不久,他就聽見自己的車發出美洲豹似的吼聲,以及輪胎在路面上的打滑聲。
我的天,他笑了一聲,心想,他簡直為她瘋狂。
她邁步走進屋子時,仍舊火冒三丈。怒火一路隨她穿過走廊。隨後,房間裡說話聲傳入耳際,平靜的、通情達理的聲音。平靜得過分,瑪戈立刻意識到,通情達理得近似冷酷,一本正經得有些刻薄。一想到夫妻間竟以這樣一種毫無生氣的語調談話,她禁不住渾身顫抖。比起勞拉和彼得這時在書房的小心謹慎的爭論,她更喜歡剛才和喬希充滿激情的爭吵,不管那多麼叫人生氣。
一道道的門敞開著,她可以走到門口,觀察整個場面。多麼文明的房間,有高高的天花板,靠牆的雙層架上堆滿書籍,菱形玻璃的窗戶,還有古老的波卡拉地毯和皮革氣味。
在一個文明的房間裡,她想,進行著一場文明的爭吵。
簡直可怕極了!
「你那樣認為,我很遺憾,彼得。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家裡的生意、坦普爾頓酒店的營運、我們在社會上的地位,還有媒體,你沒有一樣在行,勞拉。如果你父母和董事會不珍視和尊重我的意見,我不會高踞現在的職位,肩負起正在履行的職責。」 起正在履行的職責。」
「沒錯。」
瑪戈輕輕走到房門口,看見勞拉站在靠窗的座椅前,雙手鬆松地握在一起,眼裡分明流露出憤怒和沮喪,瑪戈不明白彼得怎麼能熟視無睹。
彼得站在精巧的亞當式壁爐前,一隻手搭在壁爐架上,另一隻手端著個盛有低度純蘇格蘭威士忌、閃閃發亮的沃特福德低腳杯,一副府邸主人的派頭。
「不過,在這件事上,」勞拉繼續用同樣平和冷漠的聲音說下去,「我相信家裡人不會贊同你的想法,喬希就不會。」
彼得輕蔑地尖笑一聲。「喬希根本就不在乎名聲。溜到俱樂部去和那些歐洲混混們交往,他會更自在。」
「當心。」勞拉低聲警告,話裡蘊含著威嚴。「你和喬希處理問題的態度不同,可都是坦普爾頓家族舉足輕重的人物。我的意思是,喬希完全支持瑪戈留在坦普爾頓府邸,只要她願意。而且,我早料到會為此事爭吵,今天早上我與父母通了電話,他們很高興瑪戈回家來了。」
聽了她的話,他氣得嘴唇發白。如果他的怒氣不是衝著勞拉來的,瑪戈倒是樂意看見他的這種反應。「你在我背後搗鬼,你一貫如此,對不對?每次我們意見不合,你就跑去找你父母。」
「我沒有跑去找他們,彼得。」此時,話裡透出厭倦的情緒。勞拉彷彿放棄了爭辯,坐到窗前鋪著軟墊的座椅上。光線通過她身後精巧的拱頂窗戶射進來,她看上去脆弱蒼白,一副令人心碎的美容。「再說,我也沒同他們討論我們之間的問題。而這件事,用你的話說,是生意。」
「生意就該由我來處理。」他聲音短促清脆,隱隱約約透出小心克制的不耐煩心情。「你只管照看房子和孩子,這兩件事你沒放在首位,而屈從於傻乎乎的忠誠。」
「沒有誰和任何事比我的孩子更重要。」
「當真?」他呷了一口威士忌,嘴角往上一撇露出微笑。「我猜在你忙於修指甲、進午餐的日子裡,你不會有空看電視吧?一則新聞摘要專門用了整整30分鐘,報道你的老朋友。有段很有意思的剪輯,播放她赤身裸體在一艘遊艇上曬太陽。她的幾位密友接受採訪,詳細描述了她眾多的戀情和她所謂的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不用說節目裡不會不報道她與坦普爾頓家的關係,以及她同勞拉•坦普爾頓•裡奇韋長久的友誼。」見她沒有反駁,他很滿意,歪著腦袋繼續說。「節目裡還包括一張你們倆和孩子們一起的合影。不僅如此,鄉村俱樂部的一個侍者欣然述說了兩年前你們倆和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在泳池邊如何輕浮地共進香檳午餐的情形。」
勞拉趁他停頓的當兒開口道,「他們沒有弄清凱特的名 字,她準會生氣。」她按捺著性子,揮了揮手,站起身。他發現自己在講述深以為恥的事時她覺得煩人。「說真的,彼得,那全是一派胡言。上次我們在裡維拉度假,你衝我發火,就因為我羞怯不敢去法國。瑪戈敢去,你卻指責她。再說,如果那些接受採訪的人真是她的朋友,便不會接受報酬對她說三道四。而且,我所認識的女人中間將近一半常在俱樂部裡喝醉。就算我們輕浮地共進一頓香檳午餐來慶祝重聚,也不關別人的事。」
「你不僅盲目頑固,還很愚蠢。你最近擺出的這種態度已經持續得夠久了。」
「態度?」
他猛地把杯子擱到壁爐架上。「盤問我,違背我的意願,忽略你在社區的責任。瑪戈的出現只是為你繼續行為不端找個借口而已。」
「我根本不需要借口。」
「顯而易見。讓我換個說法,說得再明白些。勞拉,只要那個女人還住在這座住宅裡,我是不會回來的。」
「最後通牒嗎,彼得?」她緩緩低下頭。「我想,你也許會對我的回答萬分吃驚的。」
瑪戈一衝動,走了進來。「你好,彼得。別擔心,我看見你同你見到我一樣震驚。」
她面帶冷淡的笑容走到玻璃酒瓶旁。雖然除了葡萄灑外,她很少喝別的,她還是在杯裡倒上了兩指高的蘇格蘭威士忌。她不能讓手空著。
「我知道打擾了你,不過,我是回來看母親的。」她飛快地呷了一口酒,振作精神,顫抖著嚥下去。
「你最近快被醜聞淹沒了,還這麼滿不在乎。」彼得評論道。
「噢,你是瞭解我的,隨波逐流嘛。」她大大咧咧地比劃著,戒指熠熠發光。「我很遺憾,錯過了你對勞拉提起的那個節目。我確實希望我曬太陽的那些鏡頭是在恭維我,你知道那些長距焦鏡頭可能歪曲事實。」她面露微笑,朝他舉起酒杯。「而且你我對於外表知道得一清二楚,對不對,彼得?」
他不屑掩飾自己的鄙夷神情。對他而言,她一直是管家令人頭痛的女兒,現在也一樣。「偷聽私人談話,別指望能聽到什麼好聽的。」
「對極了。」此刻,她打定了主意,最後啜了一口酒放下杯子。「你遲早會明白,會不會聽到我說起關於你的私人談話.你放心好了。我是來告訴母親,我要回米蘭。」
勞拉傷感地上前擋在兩人中間。「瑪戈,沒有必要。」
她緊緊地握了握勞拉伸過來的手。「有必要。我有一大堆事要處理。的確需要放鬆一下。但是,我必須回去一趟,處理那些細枝末節的事。」
她撇開彼得,把勞拉拉到身邊。「我愛你,勞拉。」
「別這麼說,」勞拉警覺地退後,探察瑪戈的臉。「你一定要回來。」
她心中一緊,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那得看風向如何了。不過,我會和你聯繫的。收拾行李之前,我要和媽媽談談。」最後她擁抱了勞拉一下,然後轉身朝門口走去。不知道從此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她又衝動地轉過身,向彼得拋去最嫵媚的笑容,說道:「還有一件事,你是個狂妄自大、自以為是的蠢貨。她嫁給你的時候,你根本配不上她,現在還是如此,而且永遠都配不上她。知道這點,你一定不好過。」
瑪戈走出房門時,心裡想,還沒有哪件事幹得這麼出色過。
「我不是逃跑,」瑪戈一邊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一邊申明。
「難道不是?」安妮兩手交疊在腰間,注視著女兒,心想,總是匆匆忙忙從一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從不駐足思考。
「可以留下我會留下來的。我願意留下,可是——」她把一件開士米毛衣扔進包裡。「我不能。」一件開士米毛衣扔進包裡。「我不能。」
安妮習慣性地把毛衣拿出來。疊得整整齊齊,又放回去。「你應該愛惜你的東西,還有你的朋友。正是勞拉小姐需要你的時候,你卻要離開她。」
「我離開是為了不讓她為難。」瑪戈按捺著性子把頭髮拂到肩後。「見鬼,我做對了事,你難道不能稱讚我一回?為了我,她正在樓下和彼得爭吵。他威脅說,如果我留下他就離開。他不喜歡我住在這兒。」
「這是坦普爾頓府邸,」安妮直截了當地說。
「可他在這兒安家,勞拉是他的妻子。我只不過是——」
「管家的女兒。真奇怪,你總是在適當的時候才記得起這個。我求你留下來,盡你所能幫助她。」
噢,內疚就像巴甫洛夫的狗對鈴鐺的條件反射一樣湧出,她想,一面走過去從大衣櫃裡拽出件襯衣。「我是造成她婚姻緊張的一個原因、一個障礙。我不願看到她在我和那個同她結婚了十年的男人之間左右為難。你知道我愛她。」
「是的。」安妮輕輕地歎了口氣。「是的,我知道。忠誠不是你的過錯,瑪戈。可我要告訴你,她需要你。她父母都在非洲某個地方,對這所房子裡發生的事幾乎一無所知,我懷疑對你的遭遇也一無所知,否則他們早趕回來了。你既到了這兒,就該留下來。如果你肯聽我一次,就照我的話做。」
「我不能。」她朝母親淡淡一笑。「有些事是不會改變的。凱特和喬希在這兒陪她,還有你,」她補充道,「我必須讓開路,她才好解決和彼得之間的事,如果她想這樣。但上帝知道為什麼——」她頓了頓,決斷地一揮手。「那是她的決定,而我的決定則是回米蘭,我必須回去處理一些事,必須振作起來重新生活。」
「唉,你把這裡弄得一團糟,得收拾殘局呀。你一走了之,只會傷害她。」她平靜地說,還有我,安妮心想,你難道不明白,你再次離開會傷我的心?
「我留下來也會傷害她。所以無論去還是留,我都幫不上忙。至少在米蘭,我還能試著去解決自己的問題。我需要錢,需要工作。」
「你需要……」安妮目光冷峻地注視著女兒。「好吧,那自然該放在首位。我去叫輛出租車送你去機場。」
「媽媽,」懊悔推著瑪戈緊跟在她身後。「我會努力走正道,如果錯了就認了,但我會盡力去追求我認為最好的目標。請你理解。」
「我只知道你不常回家,現在又要走。」這是給瑪戈的惟一道別之言。語音一落,安妮便隨手關上了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5:03
第六章
瑪戈初見米蘭就愛上了米蘭。巴黎令她心醉神迷,羅馬令她肅然起敬,倫敦令她興趣盎然。但米蘭以其熙熙攘攘的街道,毫無瑕疵的風格和自然流露的繁華贏得了她的心。
她的職業使她實現了四處旅遊的童年夢想,滿足了一直深藏於心的對漂泊的憧憬。然而,對她個人來說,她需要根基,一個歸宿,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
她憑一時的衝動選擇了這套公寓,因為她喜歡這幢建築物的外觀和迷人的陽台,從陽台上能夠俯瞰街道,遠眺大教堂高聳入雲的塔樓。另一個原因是方便,可以從家門口走到蒙特拿波裡街上那些高雅的商店。
她站在陽台上,一邊淺飲著冰凍白葡萄酒,一邊俯視傍晚熙來攘往的車輛,車輛不時長鳴尖厲的號笛。夕陽西下,給眼前的美景鍍上了一層金光。她突然感到寂寞,期待有人和她分享。
回來是明智的。許久以來這也許是她所做的惟一無私的事。勞拉曾挽留再三,直到出租車匆匆載她離去。喬希冷眼旁觀,臉上帶著指責她臨陣脫逃的神情。儘管如此,她知道這是上策。
然而,做對了事並不總讓人寬慰。她寂寞難耐。對現在和未來的恐懼,遠遠比不上孤立無援的情懷那麼難以排遣。
回來整整一個星期,她既不接電話,也不搭理已經塞得滿滿的留言機,其中大部分是希望掏點花邊新聞的記者,或者喜歡嚼舌根的相識,但也許夾雜著一些她恐怕不得不考慮的的工作機會。
如果她當真是敢作敢為,她想,就會罩上件緊身黑裙,漫步到以前常光順的某個地力,讓滿屋子的人議論紛紛。若是以前。她說不定會這樣做,但現在她還有傷口要癒合。
她讓陽台的門敞開著,走進室內。除了一些禮品外,屋裡每件東西都是她親自挑選的。她不需要室內設計師,曾盡情地享受自己挑選每件用品(一盞燈、一個枕)的購物樂趣。
這一切顯然體現了她的品味,她苦笑著想,折衷的選擇——見鬼!應該說是五花八門的愛好:一個塞滿裡摩磁盒子和斯托本玻璃器皿的古色古香櫥櫃;一件老式漆櫃用來當咖啡桌,上面擺放著一隻沃特福德高腳果盤,裝滿了五顏六色吹制水果。此外,還有蒂凡尼燈具,藝術裝飾,甚至包括一尊虹彩色的坐式瓷佛,這是她在拍賣會上花了高得離譜的價錢買來的,結果端坐在那兒,看上去顯得不倫不類。
這套雙臥室公寓,每間房都堆滿了類似物品:一時心血來潮收集的墨水池、俄國箱子、文鎮、花瓶、玻璃皿——都是一時興起買下的。
儘管如此,這些東西卻堆砌出了一處漂亮舒適、滿是擺設的地方,她坐在厚軟墊的沙發上想。牆上的畫很美.別人說她對藝術獨具慧眼,一幅幅街景畫巧妙而又雅致地沿牆懸掛著,將整個世界搬進了屋。
她的世界,她的房間,總而言之,都是暫時的,瑪戈想著,一邊點上一根煙,她在這裡面躲不了多久了。
也許她會接受《博聞》雜誌的提議,以此把狼趕離她的房間。她瞇起眼睛沉思,吸了口煙。有何不可?為什麼不能把自己的悲慘故事賣給每天打來電話、塞滿留言機的小報記者?無論哪種辦法,她都又會有錢了;無論哪一種,都像是在獰笑的世界面前把自己扒個精光。
所剩無幾的自尊對她又有何用?
見鬼,也許她應該讓這個文明的世界大吃一驚,把她所有的家當拉到大街上,來一次瘋狂的「待價而詁」的大甩賣。
她笑著展開想像,這樣做會令彬彬有禮的看門人和高貴的鄰居多麼沮喪,而永遠飢渴的新聞界又會何等興高采烈。
那麼,如果她把自己展示在一本光潔的釘了兩粒書釘的男性雜誌中心頁上,又能怎樣?誰在乎她在一本週日增版或超市報紙上出賣自己的自尊、哭訴自己的不幸呢?
沒有人對她抱多少期待,她想,疲憊地捻熄了煙,兩者都不曾試過。
但是,變賣財產,公開以東西換錢,這種作法也太像……中產階級了。
嗯,總得做點什麼。賬單越積越多,如果再不掙上可觀數目的里拉,她就要無處棲身了。她認為明智的作法應該是找個信譽卓著的珠寶商,賣掉她的珠寶首飾,勉強撐持一陣,再作下一步打算。她手裡玩弄著四四方方的藍寶石戒指,花多少錢買的,她已經記不起來了。
那無關緊要,不是嗎?凱特算過它的價值,現在能賣多少錢,那才要緊。她迅速站起身,匆匆走進臥室,打開床腳邊嵌在香柏櫃裡的保險箱,拉出許多盒子和小袋。一時間,一大堆熠熠發光的珠寶映在燈下,足以同阿里巴巴的寶藏媲美。
上帝呀,她當真擁有足足一打手錶嗎?她到底哪兒不對勁?究竟怎麼搞的,會買那條珠寶項圈?看上去與《星際旅行》影片裡的東西相仿。還有那堆白鐵梳子,可她是從不戴頭梳的呀。
她把珠寶分門別類,盤算著如何處置,肩胛間的緊張也隨之漸漸鬆弛了。她發現其中好幾十件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割愛。無疑,她會大有收穫,足以讓腦袋浮出水面,獲得思考的時間。
還有衣物。
她痙攣地蹦起來,拋下珠寶,撲向衣櫥:衣櫥巨大無比,裡面掛滿裙子、套裝和茄克,璐賽特架上裝著鞋子和提包,小抽屜塞滿圍巾和皮帶。燈飾鑲邊的三面鏡映出她翻箱倒櫃時的狂亂身影。
她知道專門經營名牌服裝的二手店。實際上,很早以前她就是在騎士橋的這樣一家店裡買到她頭一個芬迪提包的。既然她可以從二手店買東西,那麼照理也可以賣。
她把茄克、襯衣、短裙、便褲搭滿胳膊,衝出去扔在床上,又飛跑回來搬運。
她正格格笑著,門鈴響了,她根本不理會,叮叮聲持續不斷,她猛然意識到自己正處於歇斯底里邊緣。要忍住又將迸發的笑聲,可真費勁,怎麼也記不起從瑜珈課學的深呼吸。
「也許我就快崩潰了。」她的聲音緊繃繃的,有些神經質。門鈴還一個勁兒地響,像一大群發怒的蜜蜂。「來了,來了,來了!」她大聲說,抱在胳膊上的鹿皮靴滑落一地,先跨過去打發來人,不管他是誰,再來收拾背後的這片混亂。
以一副尋釁的架勢,她猛地把門拉開。「喬希!」她不由得蒙了,幹嗎他總是出人預料地出現?
他迅速審視了一下她蓬亂的頭髮,透著紅暈的臉頰,滑下肩頭的長袍。他立即產生了一個妒嫉的念頭,撞上了別人在做愛。「我碰巧經過這附近。」
她雙臂交叉。「你來監視我。」
「勞拉叫我來的。」迷人的微笑在他唇邊浮現,雙眼卻火辣辣的。到底是誰在公寓裡?誰在碰她?「坦普爾頓——米蘭酒店有點小麻煩要解決,所以我答應她順道來看看你的情形。」他歪著頭察看。「呃,你好嗎?」
「告訴勞拉,我很好。」
「要是你偶爾還聽聽電話,本來可以親口告訴她的。」
「走開,喬希。」
「謝謝,我倒想進來坐會兒。」「不,不,」她一邊推,他一邊說下去,「我不會呆很久。」她寸步不讓,任門開著。
他自己動手關上門後,說道:「好啦,就只喝一杯水。」
上帝,他太棒了,她心裡想,傲慢就像他身上穿的麻襯衣,恰到好處。「我會叫警衛,把你攆出去。」
他隨即迸出的笑聲使她攥緊了拳頭。他巡視房間,她在一旁打量他。他身著轟炸機飛行員的皮茄克和剪裁合身的牛仔褲,看上去比她料想的還要粗獷。她想,把守大門的小馬可大概也拿他沒法。
「這幅《西班牙階梯》是新的,上次我來時沒見到,」他評論道,一邊貪婪地欣賞她的畫。「還不錯。這幅《法國街區》水彩畫,我願意開價6500美元。」
她揚起眉毛。「你每次出價都加500,我還是不會賣給你。」
這幅畫該擺在坦普爾頓一新奧爾良酒店的前廳。他聳聳肩,對她的回絕不予理睬,他遲早會從她手裡挖走的。他拾起一個文鎮,雪白的玻璃裡面雪花飄飄,他在手上拋來拋去,眼睛卻沒有放過她,老在回頭往臥室瞧。
「你到底想幹什麼,喬希?」
「謀殺,揍人。」可他輕鬆地笑了笑。「我餓了。這附近有什麼吃的?」
「街上有家小食店。」
「那好,我們等會兒就下去,可我現在想來點葡萄酒和奶酪。不用麻煩你。」見她沒有動,他便補充道。「我會像在家裡一樣。」他手裡仍拿著文鎮,朝臥室走去。
「廚房在這後面。」瑪戈驚慌失措地叫道。
他的嘴唇繃得越發冷峻。她的廚房在哪兒,他瞭如指掌。她公寓裡每樣東西的位置他都知道。不管臥室裡藏的是誰,都將遭他喬舒亞?坦普爾頓當頭一棒。
「該死的。」她拉住他胳膊,被一路拽著走動。「我去給你倒酒,只要別進——」
然而太遲了,他已跨過門檻,一下子愣在那裡。她無可奈何地呻吟了一聲。
此刻再見這情景,連她自己也難以置信。衣物從衣櫥一路撒到床上,飾有小金屬片的衣服堆在牛仔褲上,開士米和綢布衣物重重疊疊。珠寶首飾灑在地毯上,宛若金光閃閃的湖面。她意識到,這情景看上去像個刁蠻的小孩剛發過一通脾氣。喬希的評語倒是更為妥帖。
「看起來像阿瑪尼和卡地亞之間爆發了戰爭。」
她忍俊不禁,好容易才止住了,聲音卻無法掩飾地結巴起來。「我正在……可以說……整理。」
他茫然地望著她,她再也忍不住了,捧腹大笑地跌倒在櫃子上,狂笑著癱坐在上面。喬希漫不經心地彎腰拾起一件青灰色茄克,撫弄著感受它的質地。
「那傢伙準是神仙。」他說著把那件阿瑪尼品牌的衣服扔到床上。
她禁不住又大笑起來。「喬舒亞,」她使勁喘了幾口氣說:「你準是惟一目睹了這一攤子而沒跑去拿蝴蝶網的大活人。」她喜歡他這種態度,便伸手拉他坐在身旁。「那只是暫時的一幕。」她說著把頭斜靠在他肩上。「我想快幹完了。」
他伸出胳膊摟住她,打量著眼前這片狼藉。「這就是你的全部家當?」
「噢,不。」她輕聲笑了。「第二間臥室還有滿滿一櫃。」
「這就對了。」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望著撒滿一地的珠寶皺起了眉頭。「公爵夫人,你大概有多少耳飾?」
「全然無數。我還沒整理到服飾一類呢。」她感覺好多了,歎了口氣。「耳飾就像性高潮,不能太多。」
我可從沒那麼想過。」
「當然,你是男人嘛。」她友好地拍了拍他膝蓋,「我去給你倒杯酒怎麼樣?」
長袍內她什麼也沒穿,他的指尖觸到薄如蟬翼的絲綢心裡癢癢的。「我去倒怎麼樣?」保持距離,至關緊要,他告誡自己。此刻,她最不願見到他失去理智,向她大獻慇勤
「廚房——」
「我知道廚房在哪兒。」她瞇著雙眼注視他,他迅速咧嘴一笑。「我原本打算進來給你的情人一點顏色看看。」
「目前我沒有情人。」
「你可以信手拈來,不是嗎?」他大步走出房間,相信自己的話足以讓她回味無窮。他回到屋裡,慶幸在她酒架上找到一瓶上等巴諾拉酒。這時,她正跪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把珠寶首飾放回盒子裡。
長袍又滑下她的肩頭,喬希真想親自動手,把那副肩帶用力拉緊,拴得牢牢的,讓它不至於毀滅性地一個勁兒往下滑。
她看見他時便站了起來,他瞧見那頎長的大腿一閃而過,身體的每根肌肉都呻吟起來。
最糟的是,她絲毫沒打算讓他拜倒在石榴裙下,否則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扔到床上,最終樂得如願以償。 然而,那種隨隨便便的性愛純粹是瑪戈的做法。她接過他遞來的酒杯,朝他微笑道:「我想應該感謝你,打斷我不致陷入精神錯亂。」
「願意告訴我是什麼引起的嗎?」
「一個愚蠢的念頭。」她走到通往陽台的臥室門前,推開門。夜色瀰漫,充滿各種聲響和香氣,她一邊品味美酒,一邊沉醉其中。「我真的很喜歡米蘭,如同……」
「如同?」
她有些懊惱自己,搖搖頭。「無所謂。我正在想辦法能較為舒適地留在這裡,不會考慮回坦普爾頓府邸。」
「你甘心讓彼得把你拒之門外?」
她一聽就不自在,轉過身去。陽台上夢幻般的光線在她周圍閃爍,穿透了薄薄的絲袍。「彼得?裡奇韋,去他娘的。我對他一點兒也不在乎,可我不願意給勞拉添麻煩。」
「勞拉能夠應付。她已經不像過去那樣,讓彼得為她打點一切。如果你稍稍留心觀察,自己就會發現的。」
她有些發火,讓他見鬼去吧。但她還是平靜地說道:「不管怎麼說,她有婚姻要操心。出於某種可笑的原因,婚姻對她很重要。天知道她為什麼願意死心塌地跟著一個男人,尤其是像彼得那種自大狂妄的蠢貨。」
喬希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酒。「你不也打算嫁給那個老奸巨猾、謊話連篇的毒販阿蘭嗎?」
她竭力維護自尊。「我當時並不知道他是個毒販。」
「只是個老奸巨猾、謊話連篇的傢伙。」
「好了,好了。你可以說上次的教訓讓我對婚姻有了新的看法,也讓我大倒胃口。問題是,勞拉結了婚,而我不想給她添麻煩。」
「那兒也是你的家,瑪戈。」
這話讓她心裡感到驕傲,又有些心碎。「他雖然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但我總不能常常跑回去。此外,我在這兒一直很愉快,會再快樂起來的。」
他走近了些,想審視她的雙眼。「凱特說你正考慮賣掉公寓。」
她的眼睛一目瞭然,充滿了惱怒的神情。「凱特說得太多了。」她轉身眺望最後一抹金光。他把她扳轉身。
「她擔心你,我也一樣。」
「用不著。我正在考慮一個計劃。」
「我帶你出去吃晚飯,怎麼樣?你可以給我講講。」
「還沒到能講出來的程度,不過,吃東西倒是可以。我們不用出門,小食品店可以送過來。」
「所以你就用不著擔心撞見某個認識你的人,」他斷言道,搖了搖頭。「別當膽小鬼。」
「我喜歡當膽小鬼。」
「那你最好穿上衣服。」他故意用指尖滑過她裸露的肩膀,一直滑向喉嚨旁邊,眼見她雙眼漸漸暗下去,警覺起來。「因為呆在這裡你是在找麻煩。」
她差點不由自主地拉上長袍。真奇怪,她的皮膚怎麼會戰慄。「你見過我裸體的樣子。」
「在你十歲的時候。」他親自替她拉上長袍,感到她猛地顫抖了一下,不禁心中暗喜。「那不算數。」為試探她的反應,他用用手指勾住長袍的腰帶,輕輕拉了拉。「想冒險試試嗎,瑪戈?」
危險驟然瀰漫空中,猝不及防,又令人心馳神往。她竭力小心謹慎地退後一步。「我去穿衣服,還是出去的好。」
「安全的選擇。」
然而,當他走出去隨手關上門,她並不覺得安全,卻感到……心神不寧。
他那樣做是為了迫使她出門,這就是瑪戈得出的簡單合理的結論。當他坐進繁忙的小食品店,興致勃勃地埋頭點第一道生蘑菇開胃菜時,那似乎是惟一的結論。
「嘗嘗。」他叉上一個油膩的蘑菇,遞到她唇邊,催她品嚐。「沒誰像意大利人這樣做菜。」
「任何食品都沒有像意大利人這樣的做法。」但他只撥弄著番茄乾酪沙拉。她已經習慣了節食,暢快地吃東西在她看來猶若欺騙,
「你滿可以增加五磅,瑪戈,」他說,十磅也無傷大雅。」
「如果增十磅,裁縫會寄來一張改衣服的巨額賬單。」
「吃吧,大膽地生活。」
她小口小口地咬著奶酪。「你也可以算個生意人,」她開口說道,惹他笑起來。
「噢,如果你能說得明白些。」
「我無意令你難堪,只是不容易把你想成一個為公司訂決策的行政主管。你父親倒是總有這種威嚴的風度,而你更——」
「無所事事?」他提示說。
「不,無憂無慮。」她越發對自己不耐煩,喘了口氣。
「我確實無意羞辱你,喬希。我想說你無論做什麼,總能讓事情看起來輕而易舉。就拿彼得來說吧。」
「不用了,謝謝。」
「比較而言,」她說下去,「他急功近利,『成功而有抱負的商人』字樣分明刻在他臉上。」
「而作為坦普爾頓財產繼承人的我則無憂無慮,對不對?而且自由自在地坐飛機在世界各地轉來轉去,在打網球的閒暇時勾引女人,或者說在勾引女人的閒暇時打網球?」
「我說不準,」瑪戈無動於衷地說,「不過,那與主題無關。」
「那麼,你持久關注的主題是……」
「我使你難堪了。」由於與他太熟稔,所以她也不在意,聳了聳肩說。「你得拿出點做生意的本事,因為你父母絕不糊塗,不管他們有多愛你,絕不會讓你隨意介入酒店的事。他們會讓你花光自己的信託資金,然後當個敗家子。」
「你說的這番體已話真感人肺腑。」他哼了一聲,把兩人杯裡的酒一飲而盡。「我想再來一杯。」
「再說,你還有那個法學學位。」
「對,我在哈佛吃喝玩樂夠了之後,他們頒給我的。」
「別太敏感,」她拍拍他的手,「依我看,你一定知道點經營……物品的事。我收到一些有趣的提議,」她說,「最有賺頭又最簡單的一項來自《博聞》雜誌。」
他的目光霎時銳利起來,灼灼發光,她奇怪這目光竟沒在銀器上擦出火花來。「我明白了。」
「我以前也拍過裸照——反正差不了多少。」聽了他含糊的回答,她警惕起來,切下一片奶酪。「歐洲的雜誌不像美國雜誌那樣一本正經。」
「而且,你認為意大利《時尚》雜誌裡一張藝術廣告與一本護膚雜誌的中心畫面具有同樣的水準?」他腦袋裡殺氣騰騰的念頭正在橫衝直撞,讓他覺得自己像戴了綠帽子的情人一樣滑稽可笑。
不,她並不這樣想,而是覺得蠢得難以置信。「同樣的身體。」她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說道。「問題是,我過去以各種裝扮在照相機前面謀生。而今這辦法可以讓我繼續幹下去。只拍一張而已,不管怎樣,能讓我和債主們拉開距離。借此機會我可以重新站起來,哪怕只是一條腿。」
他的目光一刻也沒移開她的臉。不遠處,一個侍者嘩啦一聲打碎了一疊盤子,喬希連眼睛也沒眨一下。「你想讓我對此置若罔聞?」
她原本是這樣想的,但聽出問話的語氣如剃刀般鋒利便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不,我只是提及一個選擇而已。」
「你真想變成那種人嗎,瑪戈?某個手掌汗濕的成年人的夢遺對像?汽車修理場貼出的本月海報女郎?產科診室裡放的電視科教片人物?」
「我認為那樣傲很沒品味。」她生硬地說。
「那樣做很沒品味? 」他大發雷霆,引起幾個用餐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別衝我嚷嚷。」她壓低聲音說道,「你從來沒有尊重過我做的事。真不明白,我怎麼還以為你會提點明智的意見。」
「你想聽聽明智的意見,好極了。」他大口大口地灌下葡萄酒,強壓怒火。「就這樣乾去吧。公爵夫人。撈到錢便逃之夭夭,不用擔心讓你家人丟臉。你幹嗎要在意呢?哪管你母親下次在超市排隊時人們會暗暗竊笑,阿里在學校裡會被孩子們嘲弄。那些都不關你的事,只要你的報酬豐厚就行了。」
「夠了。」她平靜地說。
「是嗎?」他反駁道,「我才剛開頭呢。」
「我說過這只是選擇之一,我沒說要採納。」她開始感到頭痛起來,不耐煩地用手指揉著左太陽穴。「真該死,只不過是一副身體罷了,我的身體。」
「你與別的人聯繫在一起。我原以為你已經開始意識到你的行為會影響她們。」
「我知道。」她疲憊地垂下一隻手。「好了,我知道。從你的反應來看,這辦法行不通。」
他的怒火慢慢熄滅,一邊審視著她。「就那麼回事?在我這兒來試試水的深淺?」
她擠出一絲笑意。「是的,糟糕的主意。」他歎了口氣把
盤子推開。「再說另一個選擇吧。有個德國製片商願意付給我一筆可觀的馬克,要我在他最新的影片裡亮亮相,我看我們就別理了。」
「我的天啦,瑪戈——」
「我說過我們不理睬了。話說回來,如果你決定重新佈置你們家的某個酒店,你會怎麼辦呢?」
他用手在臉上抹了抹。「說到這上面之前,我們先點些麵食。」他招來侍者,給自己叫了寬麵條,給瑪戈點了份調味飯。
她雙手托著下巴,開始考慮下一個選擇。「你的意大利語比我強多了,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親愛的瑪戈,別轉換話題,要等我跟上你的思路。」一想到她被印成五顏六色的圖片,讓任何一個口袋裡有零錢的男人肆意垂涎,他仍然熱血沸騰不已。「你想問我裝潢的事嗎?」
「不,不,當然不是。」這個念頭令她禁不住暗自竊笑,他發火引起她的頭痛和胃翻騰也減輕了。「我有些好奇,你們重新裝修套房的時候,會如何處理傢俱之類的。」
「喬希,儘管回答問題。改變室內裝潢,你們怎麼做?」
「好吧。我們很少改變一家聞名遐邇的酒店裝潢,因為老主顧珍視傳統。」她那腦袋瓜裡這會兒到底在翻什麼稀奇古怪的念頭?他心裡納悶,但聳聳肩不以為然,一會兒就會知道的。「不過,如果新買下一家酒店,通常會照坦普爾頓的風格改造房間,因地制宜。我們會保留適合的或者具有我們水準的物件,有時候也把一些物件運往別處。不適用的通常在拍賣會出售,那是室內設計師和買主會去挑選替換品的場所。我們也在古玩店或者從資產交易所購買。」
「拍賣會,」她喃喃地說,「說不定最好,最簡單。拍賣會,古玩店,資產交易所,全是實實在在的二手店,對不對?我的意思是,那兒每樣東西以前都物有所屬,使用過。有時候,人們對曾經屬於別人的東西反而更寶貝。」
她朝侍者投去燦爛的笑容,引得他血壓驟升,差點撞翻盤子。「謝謝你,馬裡奧,我餓壞了。」
「別客氣,小姐,這是我的榮幸。祝您好胃口。」他鞠躬離開餐桌,險些撞上一個侍者助手。
「你的意大利語還不錯,」喬希冷淡地說,「你甚至不需要用言語。」
「他很討人喜歡,有個可愛的妻子,每年都給他生個男孩。而且,他從不低頭往我襯衣裡望。」她頓了頓,思索了—會兒。「呃,很少。」她說,一邊興致勃勃地享用調味飯,
「那麼,接著說二手店吧。」
「是嗎?」
「對,你們賣出的時候,依慣例是價值的百分之幾?」
「那要取決於好幾個因素。」
「是哪些?」
他覺得自己已經相當耐心,說得夠多的了,便搖了搖頭。「不,你先說。你為什麼想知道?」
「我正考慮——叫什麼呢?——縮小規模。」她從他盤裡叉了只蝦。
「事實上,說『適當的規模』更婉轉些。」
「好吧。這個詞我更喜歡,『適當的規模』。」她想著這個主意忍不住抿嘴微笑。「十年來,我一直在收藏各種東西。我想也許該處理掉一些了。我的公寓太擠,我從沒抽時間清
理過我的衣物。既然,現在有了空,我想……」
她的聲音漸漸隱沒。她正為自尊而苦苦掙扎,他雖一言不發,可她知道他明白這點。「我需要那筆錢,」她坦白地說。「若要否認九太傻了。凱特認為清償債務是最佳選擇。」她試圖再露出微笑。「而且,既然《博聞》的事已經排除……」
「你不希望我借你一筆錢,」他咕噥道,「你到了考慮賣鞋謀生的時候,卻只讓我袖手旁觀。」
「還有我的提包、瓷器皿、燭台。」他不會為她難過,她推斷,照理沒人會為她難過。「瞧,史翠珊幾年前不也這樣做過,對不對?雖說她並不需要那筆錢,可有什麼區別呢?她賣掉了多年來收藏的東西,我不信她對那筆錢不屑一顧。看來近期我沒辦法出賣我這張臉,也不打算出賣身體,所以我把選擇範圍局限到我的東西上面。」
她並不需要憐憫,他推斷,所以他不會奉上。「今晚我來的時候,你就是在幹這件事嗎?列清單?」
「一種衝動,處於歇斯底里的狀態。可現在我很冷靜理智。我看這計劃——事實上是凱特的計劃——有價值。」她握住他的手。「喬希,我回家的時候,你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我現在告訴你,我需要,我在向你求助。」
他低頭盯著她的手,藍寶石和鑽石襯著乳白的肌膚爺爺爍爍發光。「你想讓我幹什麼?」
「首先,這事只限我倆知道。」
他翻過手掌,用指頭串連起她的指頭。「好。還有呢?」
「你能不能幫我想想該怎麼個賣法,到那裡去賣,如何賣個好價錢。我不擅長理財。見鬼,我平生也沒幹過這麼棘手的事,不過,我準備現在九著手。我不希望因為不清楚某件物品的價值,或者過於匆忙而讓人敲竹槓。」
他的另一隻手端起酒,琢磨著她的請求,這樣做的意義和所能做的事。「我可以幫你,如果確實想這樣。」
「我確定了。」
「據我看,你有幾個選擇方案。你可以找個代理人。」把酒一飲而盡,眼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在米蘭,我認識一些非常值得信賴的人,他們會來鑒定你選出的東西;給你40%左右。」
「40%?太不划算。」
「實際上,那算比較高的了,由於我們和他們有很多生意來往,你也許能夠得到這個比例。」
她狠狠咬了咬牙。「其他選擇呢?」
「你可以試試某個拍賣行,同時帶上幾個鑒定人,聯絡好一些古玩店或回收店,看看你能得到多少。」他湊近審視她的面容。「不過,如果你問我,我會告訴你,該自己去賣。」
「你說什麼?」
「瑪戈?沙利文什麼東西都賣得了。十年來你幹什麼來著。不就就是兜售別人的產品嗎?賣吧,瑪戈。」
她疑惑不解地靠回椅背。「請原諒。你剛才不是責備我提到這個辦法嗎?」
「不是你的照片,是你本人。開家店,擺上自己的東西,打廣告,大吹特吹。」
「開家店?」她伸手去拿杯子,笑聲忍不住進了出來。「我辦不到。」
「為什麼?」
「因為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咕噥道,故意把酒杯推開。「我不知道什麼緣故,大概是酒喝多了。」
「你的公寓已經是一家小型百貨商店了。」
這辦法行不通,理由足有幾十個。」這個主意她只要一想想就頭暈目眩。「我對做生意、記賬根本一竅不通。」
「可以學嘛。」 他簡單地說道。
「還有各種稅費、執照、租金,看在上帝的份上。」她開始心煩意亂地上下撫弄著佩戴的寶石項鏈。「我正想方設法還債,而不是再欠更多。我需要錢。」
「有個投資者,一個願意投入開業資金的人。」
「誰會那麼蠢呢?」
他端起酒杯,說道「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5:47
第七章
大半夜她都在細細琢磨這個主意,輾轉反側,一一列舉所有的她首先應當想到的合情合理的反對理由。這個想法荒謬可笑,莽撞而又愚蠢,而且偏偏在她竭力不再讓自己荒謬可笑、莽撞愚蠢的時候冒了出來。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心煩不已,便索性起身在黑暗中踱來踱去。顯然,喬希對生意上的事不比她知道多多少,否則他決不會提出這麼個荒唐的計劃。
她沒當過老闆,看在上帝份上,喜歡精巧可愛的東西只能表明她有佔據昂貴品的興趣,並不意味著她可以變成個商人。也許她確實知道怎樣賣東西,可充當貝拉唐納公司的代言人和慫恿遊客開支票買道姆金魚,完全是兩碼子事。
一開始人們當然會來,帶著好奇又欣喜若狂的心態,來看看那個曾經風光一時,如今卻聲名狼藉的瑪戈?沙利文叫賣自己的家當。她說不定能賣掉幾件,開始的時候。某個做了太多面部整形,頗有身份的女士可能會買古董櫃裡那個鼻煙瓶,那是她從一個走霉運的可憐模特兒手上買來的。
瑪戈咬了咬牙。那麼,她就能把那個俗不可耐的女人的錢揣進自己的口袋,不是嗎?她定了定神,搖搖頭。不,這辦法行不通。開業已經夠複雜了,經營下去簡直非她力所能及,結果只會站起來遭受又一次失敗。
「膽小鬼!」
「閉嘴,喬希。你又不會成為眾矢之的,只是你的錢而已。」而且無論如何,她也不準備接受他的錢。一想到欠他債,她的自尊心便忍受不了。即使她能拋開自尊,她的神經也沒法忍受和他打交道。毫無疑問,他會比往常更頻繁地冒出來監視她,檢查他的投資。
還會像現在這樣盯住她。她毫無意識地揉了揉胸口。他一直像那樣看著她看嗎?她是不是才開始留意到?無論何時,她總能覺察一個男人眼睛裡的渴慕,而且早已習以為常。所以,沒有理由因為是喬希的眼睛,她就該嘴唇發乾,心怦怦直跳。
他的眼睛,如同她自己的,她再熟悉不過。她整整一生都瞭解那雙眼睛,瞭解他。這一定是她的幻想——被她激盪的情感扭曲了的幻想。只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不受歡迎,才會把老朋友的好意和關心誤認為慾念。
就是這樣,錯不了。
但是,當他觸摸她,手指滑過她的肩膀,肌膚與指頭相碰,她知道沒有弄錯自己的反應。有一瞬間,只那麼一閃,她確實想入非非,巴不得他的手指再往下探,撩開她的長
袍,摀住她的乳房……
她準是快瘋了,對喬希•坦普爾頓產生胡思亂想。
他是朋友,事實上是一家人,向且,目前是她最放心的人。
她必須把精力集中到實事上,而不是去想入非非。阿蘭的事之後,她已經決定把性和浪漫,甚至對這種關係的說長道短,統統排到生活內容的最後。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明兒一大早同喬希聯絡,詢問他提及的代理人名字。她要揀出所有非必需品,接受40%的比例,等等。
她要賣掉汽車,還有毛皮衣物,取消去羅馬的塞吉歐•瓦倫蒂每月兩次的固定預約,以及到法國草場溫泉每兩年一次的度假旅行。再也不沿蒙特拿波裡街漫步,隨意出入瓦倫蒂諾和阿瑪尼時裝店。
她將暫時依靠現有的或者所剩無幾的東西勉強,再去找份工作。
真該死,他竟令她羞得無地自容,放棄拍張無傷大雅的照片,迅速賺上一筆六位數字的主意。
再說,那會是家什麼樣的商店呢?她固執地轉著念頭,暗自問道。人們走進一家商店並不指望在同一個地方買只古馳包或斯托本鳥。那個店不會是個二手衣物店或者古董店,或者皮貨店,而只會是一個雜燴店。亂七八糟,莫名其妙。
那可是獨一無二的。
它將歸她所有。
瑪戈捂著嘴,聽任自己浮想聯翩:擁擠的架上,雅致而又隨和地堆滿精巧無用的物品,玻璃櫃內珠寶閃閃發光,桌子、椅子和腳墊,現場可坐,全都出售。一間房佈置得如同一個可逕自步入的大衣櫥。另一個作為小休憩區,可以招待茶和香檳,用的瓷器和水晶器皿同樣標了價出售。
這辦法行得通,不僅如此,還很有趣,一次冒險。見鬼去吧,管它什麼細微末節,印製清單是明智或不明智。她總有法辦妥的。
她放肆地大笑,衝進臥室,胡亂穿上衣服。
喬希正在做夢,深入夢境。他甚至能聞到從她毛孔裡滲出的沁人心脾的芳香。他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她,聽她喃喃地呼喚著他的名字,幾乎在歎息。天啊,她的肌膚如緞,潔白而又光滑。她貼近他時,那風姿綽約的美妙身軀漸漸濕潤。
弓著背,顫抖著——
「噢,該死的。」他痛苦地叫了一聲。
他睜開眼朝黑暗眨著。他敢發誓,剛才肩膀上被手指戳到的地方還有些發痛;他敢發誓,她的香味此刻正瀰漫在空氣中。對不起。你睡得像個死人。」
「瑪戈?你瘋了?現在幾點?你來這兒幹什麼?我的天?」她打開燈,燈光直刺他的雙眼,他又猛烈地詛咒起來。「把那該死的燈關掉,不然我要你的命。」
「我都忘了你醒來的時候脾氣有多怪。」她快活得不想反擊,關掉燈,走過去拉開窗帷,柔和的曙光悄然無息地照進屋裡。「現在我來回答你的問題:我想我會接受。現在大約六點一刻,前來道謝。」
她衝他微笑,他昏沉地盯著鑲板裝飾的天花板。床上亂七八糟地堆著亞麻被單和光亮的深紫緞床單。床頭板上雕刻著鍍金的小天使和瓜果圖案。看上去他躺在這所有的富麗堂但不顯得滑稽可笑,反而恰到好處。
「呵,你真可愛,睡眼惺忪,脾氣暴躁,還有那性感十足的短胡茬。」她俯身玩笑似的去揉了揉,冷不防被他猛地一把拽到床上,不禁尖叫起來。沒等她緩過氣。已經被按在一個頎長強壯的男人身軀下,動彈不得。
一個完全興奮起來的男性軀體。這一次再不可能認為是想像。她不由自主地湊上去迎合他。他雙眼迷濛。她本能地脫出一隻手,按在他胸口上。
「我不是來和你摔跤的。」
「那你來幹什麼?你是怎麼進房間來的?」
「樓下的人都認識我。」天啊,她氣喘吁吁,渾身顫抖滾燙。「我說你在等我,說你也許在洗淋浴,所以……前台的人給了我一把鑰匙。」他的目光在她唇上徘徊,她渾身燃燒
起來。「啊,聽著,我似乎擾了你的春夢,我看我還是到客廳去等,等到……」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胳膊拉到頭上方。這時候她意識到最好還是不要這樣想下去,聲音漸漸隱沒。
「等到?」
「隨便什麼時候。」他的嘴湊得很近,她幾乎感到已經貼在她的唇上了,粗獷而又飢渴。「我想和你談談,不過顯然我該等等,等到——」
「你在發抖,」他咕噥道。她的眼圈由於睡眠不足布著淡淡的黑暈,一頭誘人的長髮散亂在皺巴巴的被單上。「緊張嗎?」
她聽得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知道沒人不明白裡面蘊含的慾望。「不完全是。」
他低頭用牙齒輕輕刮過她下巴。她呻吟了一聲,他希望能讓她受點苦,報復為了她而燃燒的眾多夜晚。「好奇嗎?」
「是的。」
他一路吻到她耳邊,她的雙眼斜視,充滿慾望。「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以前沒早這樣?」 他沿著她的脖子輕啄,她很難讓頭腦保持連貫的思維。「也許有那麼一兩次。」
他抬起頭。旭日的光線瀉在他身上,他頭髮蓬亂,目光深沉,臉罩在陰影中,看上去粗獷魯莽,渾身散發出陽剛之氣,既危險又賞心悅目。
「不要。」她不知道這拒絕來自何處,儘管身體裡每一根神經都想乞求更多。
「不要什麼?」
「不要吻我。」她顫抖著呼出一口氣,又吸進一口。「如果你這樣做,我們就會做愛了。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就會雲裡霧裡,對什麼都不在乎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你什麼也用不著在乎。」他的嘴唇滑過她的太陽穴,撫弄她的唇角。「這樣還會持續一陣子。
「求你了。幾小時前……我的天,喬希……是你讓我相信我的行為會影響別人。」
「相信我,」他喃喃地說,「我已經受到影響了。」
她聽見自己的心一個勁兒地怦怦直跳。「我承受不起再毀掉我生活的另一部分了。我需要朋友,我需要你做我的朋友。
他一邊詛咒,一邊翻身離開了她。 「我不生氣,瑪戈,不過見鬼去吧。」
「不生氣就好。」她沒有碰他。她相信只要她一碰他,兩人就會像火箭一樣一發不可收拾。這時,兩人默默無語地躺在褶皺的緞質床單上,一動不動,只在呼吸。「我只想為咱倆省去許多麻煩。」
他轉過頭,緊緊地盯著她。 「你只不過把它推遲而已。我們又會重來的。」
「我有好一段時問都是我自己選擇床上伴侶。」
他一把抓住她手腕,把她拉到胸前。「你現在可要當心,別在我面前提你的眾多情人,公爵夫人。」
她正需要這話來解除魔咒。她揚起下巴,說道:「別性急。我會告訴你我是不是想玩,什麼時候想玩。」她注意到他眼光的變化,也朝他回敬過去。 「試試看,只要敢試試,我就把你的皮從骨頭上揭下來。你並不是頭一個以為可以按住我、令我開心的人。」
他放開了她,這比強迫她更為明智。「別把我跟那些與你鬼混的懦弱無能之輩相提並論。」
她知道自己又要發火了,便跳下床。「我不是來這兒和你搶被單或者打架的。我是來談生意。」
「下次先預約。」他不再拘禮,把被單拋到一邊,赤身裸體走進隔壁浴室。她連眼睛也不眨一下。「你既然來來,我叫送早餐吧。」
等到聽見淋浴的嘩嘩聲,她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如果再過一會兒,她承認,準會把他生吞活剝了。她一手緊按怦怦直跳的心房,告訴自己,他們兩人都很幸運,她使兩個人避免犯下錯誤。
可當她回頭往床望,她並不覺得幸運,只感到悵然若失。
喬希更衣時,瑪戈在窗角鋪著亞麻布的餐桌上享用第一杯咖啡,挑揀著銀籃子裡的烘烤食物。她眺望窗外的廣場、白色大理石神像和飛馬,心情變得舒暢起來。
一如任何一處的坦普爾頓大酒店套房,不僅呈現室外的美景,也展現了富麗堂皇的室內裝潢:象牙色地磚上鋪著一張巨大的東方地毯;牆上貼著帶金色葉片的玫瑰壁紙;獨具匠心的飛簷,紋理清晰的天花板,為滿屋的金碧輝煌錦上添花;曲線玲瓏的小沙發上,擺放著許多罩錦緞墜纓穗的軟墊;娛樂室小心謹慎地隱在鬼斧神工般雕刻的櫃子後面;帶雕像的古董檯燈,沉甸甸的水晶煙灰缸,盛滿鮮花的大甕;一溜烏木吧檯環在一面玻璃牆前面——全都體現了坦普爾頓的特色。
「新藝術」風格隨處可見,荒誕頹廢得連最疲乏的客人見了也忍不住歎息。她自己也不例外。
但對坦普爾頓而言,風格和效率息息相關。每間房裡都有流線型的白色電話,只消碰一下按鈕,可以索要任何東西,從乾淨的毛巾到拉斯卡拉歌劇院的門票,或者一瓶冰在銀桶裡的克裡斯托酒。寬大的咖啡桌上擺著一盤子水果,吧檯的小冰箱裡儲有純蘇格蘭威士忌,瑞士巧克力,法國乾酪。
連浴室和更衣室裡也繁花似錦,花朵嬌艷欲滴,一位訓練有素,總是畢恭畢敬的服務員每日來澆水更換。
她嗅了嗅早餐桌上的粉紅玫瑰,花枝細長,花朵初綻,芳香撲鼻。她想,完美無缺,名副其實,這就是坦普爾頓大酒店。
還包括這個坦普爾頓家的繼承人,她想。這時喬希走進了房間。
大清早就闖進他的房間,她覺得有點兒過意不去,便從沉甸甸的銀壺裡給他倒了一杯咖啡,加了不少奶油,她知道這是他的嗜好。
「坦普爾頓一米蘭酒店的服務在本市仍然首屈一指,咖啡也是。」她把咖啡遞給他,待他坐到桌邊。「我一定會把你的稱讚轉達給經理——在我以他放你進來為由而解雇他之後。」
「別那麼古怪,喬希,」她向他投去最具勸慰的微笑,見毫無作用便有些惱火。「我很抱歉把你吵醒,我沒考慮到時間問題。」
「『沒有考慮到』是你百試不爽的手段。」
她從碗裡摘下一顆漿果,塞進嘴裡。「我不打算和你爭吵,也不打算因為沒和你睡覺傷了你的自尊心而向你道歉。」
他的笑容像手術刀一樣又薄又銳利。「公爵夫人,如果當時我脫掉了你的衣服,你非但不用道歉,還會感激我哩。」
「喔,我知道是我誤會了。你的自尊心並沒有受傷,只不過是痛苦地膨脹了起來。讓我們把話說清楚,喬希亞。」她湊上前,眼裡充滿了信心,令人神魂顛倒。「我喜歡性,我認為那是一種絕妙的娛樂形式。不過,不用每次由別人提議。我自己選擇時間、地點和伴侶。」 她心滿意足地靠回椅背,懶洋洋地從籃子裡揀出一塊小蛋糕。她相信這樣一來,一切都解決了。
「你也許會有例外。」他想,她是對的。咖啡香醇可口,讓他心情舒暢了許多。「如果半小時前你沒有宰我身子下顫抖呻吟。」
他微微一笑。「噢,是的,你呻吟了。」是的,沒錯,他越發覺得得意。「而且幾乎要痛苦地扭動了。」
「我從不痛苦地扭動。」
「你會的。」
她整齊地咬了一口蛋糕。 「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夢想。現在,如果我們停止在性問題上打來斗去——」
「親愛的,我連長矛還沒舉起來哩。」
「這個雙關語也太蹩腳了。」
她一語中的,止住了他再往下說。「現在還早,能告訴我為什麼和我共進早餐嗎?」
「我一夜沒睡。」
這個解釋在他看來不僅虛弱無力,還很粗略。他不加評論。「還有呢?」
「我睡不著。我在想我的處境和你所建議的種種選擇。第一個選擇似乎最合情合理。找個代理人來,收購我的珠寶首飾,這也許是最快最省事的解決辦法。」
「想通了。」
她起身離開桌子,一邊踱步,一邊揉搓雙手。他的鹿皮軟靴踏在上同踏在厚厚的地毯上一樣悄然無聲。「也許是我該理智一些的時候了。我已經二十八歲,失了業,門外債主鬼哭狼嚎。最初,我自艾自怨,不過,現在我認識到自己幸運得不可思議。像我夢寐以求的那樣,我見過了世面,做過很多事情。因為什麼呢?」
她停在屋中央,在裝飾華麗的水晶枝形吊燈下慢慢地轉過身。她身著緊身馬褲和一件皺褶優美的白襯衣,看上去撩人心弦,神采奕奕。
「因為什麼?」
「因為我有受照相機青睞的一張臉和一副身姿。僅此而已。引人注目的臉蛋,銷魂奪魄的身體。於是不用努力工作,不需要聰明頑強。可是,問題的核心在於運氣,喬希,麗質天生的運氣。經歷了各種境遇,順也好逆也罷,一切都已過去。我的牢騷發完了。」
「你從來就不是個愛發牢騷的人,瑪戈。」
「我可以說出教訓,我該長大成人了,承擔責任,變得明智一些。」
「那麼,可以同人壽保險商談談,」喬希無動於衷地說道,「申請一張借書卡,從報上剪下贈券。」
她垂下眼皮。「你一說話,就像那種生來幸運,不可一世的人。」
「我碰巧有幾張借書卡,」他咕噥道,「放在某個地方。」
「別說了,行嗎?」
「對不起。」他揮手讓她說下去,可心裡卻擔心起來。她看起來迫不急待,興高采烈,但不像瑪戈說話了,不再是他那令人愉快、無所顧忌的瑪戈。「說下去。」
「好,我也許可以擺脫困境,最終爭到一些拍照的機會,再巴黎活著紐約的狹窄通道爭得一席之地。也許得花些時間,但我可以東山再起。」她竭力理清頭緒,一邊用手指勾勒著燭台的輪廓,燭台鑄成長袍拽地的少女形狀,高舉兩隻托著金色小蠟燭的杯子。「還有其他辦法,通過黨模特兒賺錢。我可以再回到目錄商店,我就是從那裡起步的。」
「替『維多利亞的秘密』商店賣絨布狗熊?」
她轉過身,雙眼噴火。「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他敲開一個小卷,「你的絨布狗熊一定會賣上好價錢,我很欣賞。我也欣賞那個買下它的男人。」
她緩緩吸了口氣。他不會惹惱她,至少現在不會。「以我目前的境況,不大容易有機會。不過,我以前那樣幹過。」
「那時候,你年輕十歲,」他提醒她。
「非常感謝你提醒我,」她咬牙切齒地說道,「看看辛迪•克勞馥、克裡斯汀•布林克利、勞倫•赫頓,刊載上帝份上,她們都不年輕了。說道你那絕妙的辦法,開店的主意,真是荒謬可笑。昨晚,我想到了好幾個充分的反對理由。我對做生意根本一竅不通,除此之外,我若不知好歹硬要去嘗試,只能使我的處境——已經岌岌可危的處境——雪上加霜。更有可能,不出半年我就會破產,再遭受一次公開的羞辱,最後不得不在街角把自己賣給尋開心的推銷員。」
「你說的沒錯。可那簡直是異想天開。」
「絕對是那樣。」
「那麼,你想什麼時候開始?」
「就今天,」她歡笑著朝他撲過去,展開雙臂摟住他的脖子。「有什麼比得上一個真正的知己?」
「你說什麼?」
「沒有了。」她響亮地親了一下他的臉頰。「你肯不肯認輸——」
「我還是願意試試。」他握住她的頭髮,把她笑呵呵的嘴一我還是願意試試。」他握住她的頭髮,把她笑呵呵的嘴拉近自己的嘴邊。
這可不是鬧著玩,她很快就發覺了。他的嘴唇火熱機敏.岔開她的雙唇,讓她歎息著響應。他的舌頭懶洋洋地轉動,發送著慾望的激流,一直傳到她的指尖。
這本該十分熟悉的,她以前也吻過他,感受過他。不過,以往是無拘無束的兄弟般的擁抱,她對瞬間的無可否認的動物慾望沒有準備。
她腦袋裡一方面想掙脫,想提醒自己眼前是喬希。她六歲時,他嘲笑過她收藏的珍貴玩偶;八歲時,用激將法激她同他一起爬過懸崖,她的腿被岩石割傷後,背過她回家;青年時,他嘲笑她迷戀他的朋友們,曾不厭其煩地教她開車。
她生活中無論去何方,他總冒出來同她不期而遇。
然而,這次她卻像在吻一個陌生人,一個興奮得要命、撩撥得不顧一切的人。
他對此嚮往已久。他難道沒有千百次夢想過這樣感受她嗎?讓她緊繃繃地摟在懷裡,她的雙唇熱情似火地回應著他。
他願意等待,一如他願意夢想一樣,因為他知道終將擁有她。他知道,她必須如此。
不過,他不準備讓這一切來得太容易。
他放開了她,她緩緩睜開眼睛,眼神迷濛。他心中暗喜。他向上帝禱告。願此刻在他五臟六腑內翻騰的、令他坐立不安的慾望也同樣在她的體內激盪。
「你精於此道,」她終於開口說道,「我聽人說過。」她這才發現自己坐在他的膝上,不知道是把她拉上去上去的還是她自己爬上去的。「我相信他們一家是輕描淡寫了。有天晚上我溜出去,真看見你在泳池邊也這樣擺佈巴布斯•卡斯特爾斯。我印象深刻。」
再沒有什麼話能這樣刻意消除慾念了。「你偷看我和巴布斯?」
「只有一兩次。見鬼,喬希,我那時才十三歲。好奇罷了。」
「我的天。」他還清楚地記得一個晴朗的夏夜,他和巴布斯在池邊卿卿我我到什麼程度。「你有沒有看到——不,我不想知道了。」
「勞拉、凱特和我全都認為她像個超級哺乳動物。」
「超級——」他還未來得及嘲笑這個詞,便心中一緊。「你,還有勞拉,還有凱特。你們幹嗎不乾脆售票入場呢?」
「我相信小妹妹盯兄長的梢是非常自然的事。」
他眼睛一閃。「我不是你兄長。」
「就此刻我所坐的地方而言,這個事實挽救了咱倆不朽的靈魂。」
他眼裡的閃亮變為咧嘴大笑。「你也許是對的。我確實想擁有你,瑪戈。所有不可思議、卑鄙齪齪、難以言傳的事我都想對你做。」
「那麼,」她歎了口氣,沒有意識到自己竟一直憋著。
「咱倆不朽的靈魂已經不堪忍受了。聽著,我必須說,這樣的變化對我有點突然。」
「你沒有留意?」
「當然沒有。」她沒法把目光移開他的眼睛,儘管她知道那是更明智的做法。在所有男人和女人玩的遊戲中,她一直能鎮定自若,順利脫身,無一例外。他那雙灰眼睛,冷靜自信,提醒她可不能這麼跟他鬧著玩,至少時間不能太長。「我現在留意了,可我還沒準備開發令槍呢。」
「幾年前就開過了。」他的手滑過她身體兩側,拂過她胸部。「我跑在你前面。」
「是不是要趕上去,可得由我決定。」她笑著從他膝上掙扎下來。「把你、我和性聯繫在一起,太古怪了。」她的心像匹燥熱難捺的母馬橫衝直撞,她揉了揉胸口。「可又出乎預料地令人心馳神往。不久之前,我還會說,去他娘的,這多有意思,跟你比一比誰先上床。」
他站起身,她又笑起來,忙把桌子擋在兩人之間。「我並非賣弄風情,我根本就不相信那麼回事。」
「那你在幹什麼呢?」
「謹慎,平生惟一的一次。」突然間,她的眼光變得凝重,一改嘲諷的口吻,聲音柔和起來。「你太重要了。我才發覺自己也很重要。不僅僅在外表,」她說,一邊指了指自己的臉。「在內心。我必須理清我的生活,做點能引以為傲 的事。我有了一些新的計劃,新的夢想。我希望能成功。 不,」她合上眼一會兒,「我必須實現計劃。為此,我要投入時間和精力。性只會讓人心神不寧,除非恰到好處。」她又笑了笑。「我們會的。」
他把大拇指插在口袋裡。「你打算怎麼做?宣誓獨身?」
她慢慢綻開笑容。「這主意太妙了。無論何時,我都能指望你想出個好主意。」
他吃了一驚。「你在開玩笑。」
「我很認真。」她對兩人的表現都很滿意,便走過去拍拍 他的面頰,「好吧,我只獨身到我的生活井井有條,生意走上軌道為止。謝謝你想出的好主意。」
他伸手摀住她的喉嚨,但更多是為了壓抑自己。「我能夠在三十秒把你勾上手。」
他愈加自命不凡。 「那要我願意才行。」她口齒伶俐地說,「不過,這種情況是不會發生的,除非我準備就緒。」
「那麼我該進修道院,等你準備就緒口囉?」
「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你願找誰就找誰,」她轉身朝桌上的蛋糕漫步走過去,又回過頭來說:「除了我。」
然而,這個主意還沒落到實處。她一邊小口地咬著蛋糕,一邊沉思。「當然,除非你願意就此打個賭。」
她在故意舔舐下嘴唇上的蛋糕渣,他心裡想。他知道什麼時候一個女人正在想方設法把他逼瘋。「打什麼賭?」
「賭我比你耐得久,賭我以一個成年人的名義起誓,控制住我的情慾,正經地從事工作。」
他一臉漠然,往杯裡添了些熱咖啡,又給她倒了些。他心中暗自竊笑,她根本不清楚打開通向她計劃的商店之門需要多久。也許要耗費好幾個月。她絕對熬不了那麼久。他端起咖啡,越過杯子邊緣注視著她,心想,他倒想看看。
「多大的賭注?」
「賭你的新車。」
他嗆了口咖啡。「我的車?我的美洲豹?」
「沒錯。我不得不賣掉我的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買一輛。如果你先投降,美洲豹就歸我,車主改成我的名字,你把車運到意大利來。」
「如果你先投降呢?」他咧嘴一笑,她擺擺手,表示根本不可能。「我就摘你的畫。」
「我的街景畫。」想到這,她的心咯登一跳。「所有的?」
「每一幅。除非你不敢冒這個險。」
「所有的?」
她揚起下巴,伸出一隻手。「成交。」
他握住她的手,托起來,嘴唇拂過她手腕,一路輕啄到手心。
「很好,」她喃喃地說,把手掙脫。「現在我還有事要做。我要去賣我的車。」
「別把車拿到經銷商那裡,」他反對道,她抓起提包和茄克正要走。「他們會狠狠地敲骨吸髓地搾你的。」
「噢,不!」她停在門口,臉上的笑容又狡黠又令人無法抗拒。
「不,他們不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5:59
第八章
瑪戈很詫異這麼快就打起來精神。她從沒意識到改行做生意會這麼有意思,這麼令人愉快。這一切都是沖賣車開始的。
她利用她的每一分魅力,所有的性感,女性的無限嫵媚,她並不覺得可恥。她不僅僅把這些當作討價還價的籌碼,還作為武器,天賜的銳利武器。她擺出了一副儼然是上戰場的架勢。
選中車商之後,她借助吹捧和微笑伏擊了獵物,宣稱自己對交易一竅不通,相信他的判斷,借此揮灑自如地防守。她朝他使媚眼,顯出孤立無援的樣子,用糖衣炮彈慢慢擊敗他。同時一個勁兒地把里拉從他手裡搾出來,直到他氣喘吁吁。
珠寶商是個女人,這倒是個難題。瑪戈從最精美最貴重的首飾中挑出了兩件。她掂量對手是個頭腦精明,不憑感情用事的女商人,於是決定採取同樣的姿態。
她心想,這是赤手空拳的搏鬥,完全以女性的方式。兩人相互討價還價,爭來爭去,彼此挖苦,然後達成了雙方皆能接受的條件。
這樣一來,加上她賣毛皮收入,她便有足夠的現金,抵擋那些越發不耐煩的債主好幾個星期。
有了這個喘息的餘地,她不辭辛勞地開列了一張暫時的財產目錄,開始把東西打包裝箱,她知道越早把它們列人清單越容易辦。它們不再是她的私人財產,如今成了商業資本。
每天早晨,她在報上查找可供租用的地方。那些價格令她退避三舍,憂心忡忡,最後她承認自己負擔不起在黃金地段租房子,而且如果想讓錢維持久些,也不能用傳統的手段打廣告。於是,剩下的選擇惟有二流地段,勉強湊合,加上非傳統的手段。
她身著裹腿和圓領汗衫,舒舒服服地躺在一把椅子上,打量著自己的住處。桌椅傢俱已被無情地清除,大部分還並排重疊在包裝盒和箱子旁邊。她的畫還留在牆上,這些是她曾在生活的諸多方面冒險的標誌,她心想。
她還清理了公寓裡的其他地方。衣櫥減到原來的四分之一,百分之七十五的衣物小心地裝走了。她在挑揀的時候冷酷無情,毫不顧及情感,一心只為新的生活方式著想。她並不打算穿得像個商人,而準備像她經營商店時的打扮——顯不出她的才幹,風格和勇往直前的自豪感。
那天下午,她準備去看三個地方,很幸運,其中一處正合她的心意。
她迫不及待地想趕在新聞界弄清她的處境之前著手進行。報紙上已有點風吹草動了,說那位瑪戈小姐出售她的珠寶首飾來償還日積月累的債務。她神通廣大地溜出公寓,躲開了時常在戶外伏擊她的那些電視記者和小報記者。
她開始掂量要不要乾脆放棄這所公寓。凱特是對的——拚命保存公寓只會把她已經所剩無幾的資產耗費殆盡。如果找到一處開店的好地方,她就能徑直搬進去,儘管是暫時的。她不禁笑道,這樣至少有個地方堆放她的東西了。她希望喬希來挑一挑這個主意的毛病,可是他在巴黎。不,她想起來了,這個時候該在柏林,之後是斯德哥爾摩。很難說什麼時候能再聽到他的音訊,更別說見到他了。在米蘭共度的那幾天,在他套房裡的那個令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的早晨,現在想來,與其說是回憶,倒更像一場夢。她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心旌搖蕩,當他親吻她的時候。然而,她一想起這件事,便忍不住心馳神往。
此時此刻,說不定他正在啄某位小姐的耳朵,瑪戈心想,起身時碰上了沙發角。他從沒辦法讓他那雙靈巧的手,遠離一個心甘情願送上門的女人。真是個怪人。
至少,她看一糊里糊塗地白撿一輛車。不說別的,喬希•坦普爾頓確實是個一言九鼎的人。
她沒空去想他的事——暢飲啤酒,挑逗某個雕像般莊嚴的德國美人。她必須以適當的形象整裝赴約。她一邊穿衣,一邊演習著如何應付房地產經紀人。要擺出一副挑剔的,索然無味的樣子,她想,一邊編髮辮。
「這間房……」她投去一個輕蔑的眼光,手一揮說道。「太小了」。或者說太大了,不合她意。她回一邊四處看,一邊挑毛病,讓那個房地產經紀人想法說服她。當然,她會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說房租太荒謬了,要求看看別的,並申明一個小時後還有個約會。
她退後幾步,審視自己。是的,這套黑色套裝頗具商業氣息,有著意大利人推崇備至的風韻。順滑的法國式髮辮分外嫵媚,簡潔又討人喜歡。特大的斑達利諾提包縫得像個公事包。
很有可能,她的對手——目前,她把交易另一方的每一個人都看作對手——會辨認出她的大名,不用說更會認出她的面孔。那樣倒更好。對方多半會擺架子,裝作在接待一個莽撞的沒頭沒腦的大傻瓜。這樣,她不僅佔盡優勢,等到證明他錯了,還會體驗到令人目眩的滿足感。
她長長地吸了口氣,審視自己。瑪戈•沙利文可不是個傻瓜,對著鏡中的影像,她執著地想到。瑪戈?沙利文是個女商人,有頭腦,抱負、計劃、目標和決心。瑪戈?沙利文不是個失敗者,而是個擊不倒的強人。
她閉上眼睛一會兒,竭力領會這給自己打氣的話,卻仍然缺乏信心。那不要緊,她內心一顫,想到只要能讓別人相信就行。
如果連這一點她都辦不到,那可就無藥可救了。
她挎上包正要出門,電話鈴響了。「請留下您的姓名和簡短留言,」她朝響個不停的電話鈴說到,「我不能來接電話。」
聽出是凱特焦急的聲音,她才停下腳步。
「見你的鬼去吧,瑪戈,我知道你在家。我知道你就站在電話旁邊,衝著它冷嘲熱諷。快把電話拿起來,行嗎?事情很要緊。」
「事情總是很要緊,」瑪戈咕噥道,繼續冷嘲熱諷。
「該死的,瑪戈,有關勞拉的事。」
瑪戈撲向電話,猛地抓起聽筒貼到耳邊。「她受傷了嗎? 出了什麼事?出意外了?」
「不,她沒受傷,摘掉你的耳墜,老在電話上叮哨響。」
瑪戈厭煩地摘掉了耳墜。「如果你這樣急著給我打電話.就是讓我同你說說話——」
「你以為除了費勁兒打電話之外,我在4月15日凌晨五點,沒別的更要緊的事兒幹。聽著,老夥伴,我已經整整二十六個小時沒睡過覺了,滿肚子的咖啡因燒得難受。別跟我爭吵。」
「是你給我打來的電話,記得嗎?我正要出門。」
「勞拉也要去見律師。」
「律師?在凌晨五點?你說過她沒出什麼意外。」
「她不是正要去,她預約的時間在十點。本來我一無所知,不過她的律師是我們公司的一個客戶,他以為我知道。他說她很沮喪,為此他很難過,而且——」
「別繞彎子,凱特。」
「對不起,我扯遠了。她要和彼得離婚。」
「離婚?」一向在電話旁的椅子堆人清單物品之列,她一下子跌坐到了地板上。「噢,老天,凱特,他們不會是因為我起的爭執吧?」
「世界可不是繞著你轉的,瑪戈。該死的,真對不起,又不是你的錯,」她更溫和地說,「我去她那裡也沒能掏出更多內情,不過關鍵似乎在她撞見了他和他的秘書在一起,而他並不是在口述文件。」
「你在開玩笑,那也太……」
「平常?」凱特乾巴巴地提示說,「不足為奇?令人作嘔?」
「真的。」
「嗯,正是那樣。以前是不是發生過,她隻字不提。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她不會再給他機會了。她認真得要命。」
「她還好吧?」
「她看上去很平靜,很有教養。我這裡無法脫身,瑪戈.沒辦法應付她的事。你也知道她真正沮喪的時候會怎麼樣?」
「全憋在肚子裡。」瑪戈喃喃地說,手裡不耐煩地搖晃著耳墜。「孩子們呢?」
「我不知道。我要是脫得開身,會知道的。不過,在限期終點之前我還得幹十九個小時。那時我會去找她。」
「十個小時之內我就趕過去。」
「我盼望你說的就是這句話。回家見。」
「我真弄不明白,你幹嗎為了這事兒飛行六千英里。」勞拉正熟練地把星星縫上阿里的舞裙,她女兒要參加芭蕾舞表演。「你就是這麼個人。」
「我想知道你的情形,勞拉,想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瑪戈一直在起居室裡踱來踱去,這時停下腳步,手拍了拍臀部。她不再感到精疲力竭,但還有長途飛行後的飄忽感。樂觀地說是十個小時,加上一路上的轉機和下客,差不多花了她整整十五個小時。此刻,她疲倦地半睜半閉著眼,而勞拉平靜地坐在那裡,幹著針線活。
「你能不能把那蠢活兒放會兒,同我說說話?」
「阿里要是聽見你說她的仙女舞裙是蠢活兒,準會傷心死的。」不過,她女兒已經睡下了,勞拉想道,這會兒睡得安安穩穩,一副天真的神情。「瑪戈,你會累垮的,坐下來吧。」
「我不想坐。」她確信自己一旦坐下,便再沒勇氣開口。「沒想到你會這麼著急,我本不怎麼喜歡彼得的。」
「可我喜歡你。而且我瞭解你,勞拉。結束十年的婚姻,你不會不心痛。」
「不是心疼,我已經麻木了。我想麻木下去,越久越好。」她輕柔地用手撫平芭蕾舞裙的網面。「睡在大廳那邊的那邊的兩個小女孩,他們生活中需要個強壯可靠的人。瑪戈……」這時她抬起頭,雙眼迷惘。「我想他並不愛她們,他根本就不在乎。他不愛我,我還能忍受,可她兩是他的骨肉。」她又摸了摸紗裙,彷彿那是女兒的臉頰。「他想要兒子,姓裡奇韋,能繼承家族姓氏的男孩兒。然而——」她把裙子放到一邊,他卻只有女兒。」
瑪戈迅速點燃一根煙,坐了下來。 「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他不再愛我了。我不能肯定他有沒有愛過我。說真的他想要一個有份量的妻子。」她聳了聳肩膀。「他以為已經如願以償了。過去幾年裡,我倆在許多問題上產生分歧,或者說我開始公開表示不同意他的意見。他不喜歡。噢,說起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一點用處也沒有。」她對自己有些不耐煩,擺了擺手。「從根本上來說,我們已經分道揚鑣了。越來越多的時間他不回家來。我以為他有了外遇,可我指責他時,他卻不同尋常地暴跳如雷,我相信是我錯了。」
「可你並沒錯。」
「我不敢肯定那個時候有沒有這回事兒。無所謂了。」勞拉猛地聳了一下肩膀,又拾起紗裙,讓手裡有事可做。「他已經有一年多沒碰過我了。」
「一年?」對沒有親暱關係的婚姻感到驚愕也也許很愚蠢。
可瑪戈還是大為愕然。
「最初,我想找個心理醫生為我倆咨詢一下,可他一聽這個主意就大驚失色。然後我想該試試什麼治療方法,他更驚恐得無以名狀。」勞拉擠出一絲轉瞬即逝的淡淡笑容。「事情總會張揚出去的,到時候人們會怎麼想,又會怎麼說呢?」
沒有性生活,一點沒有,整整一年。瑪戈好容易才擺脫這個想法,定了定神。「太荒謬可笑了。」
「也許。不過我已不在乎了。一心撲在孩子身上,照管這所房子,過我自己的生活,倒也更容易。」
什麼樣的生活?瑪戈想問,但還是忍住了。
「可是我發現最近幾個星期,孩子們受到了影響,尤其是阿里。」她重又輕柔地放下舞裙,雙手交疊在膝上,一動不動。「你離開之後,我決定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什麼地方不對的,就改過來。於是,我便去了頂層公寓,我想在那兒談最好,避開孩子們。為了挽回這一切,我願意做任何事。」
「你願意?」瑪戈蹦起來,憤怒地吐出一圈煙霧,打斷了她。「聽起來就像——」
「我不管聽起來像什麼,」勞拉平靜地說,「這就是我想做的。當時,天色已晚,我先把孩子們打發上床。一路上我都在演習著一小段演說,講我們是如何共度了十年時光,如何共同擁有一個家庭,一段歷史。」
現在想起來,她忍不住笑了。她想喝點白蘭地,便起身倒上了兩杯,接著講下去。「頂層公寓緊鎖,不過,我有鑰匙。他不在辦公室。」她平靜地遞給瑪戈一杯,端著自己的那杯又坐下來。「開始我很惱怒,以為他外出參加晚宴之類的,讓我白忙了一場。接著,我發現臥室門下有燈光。我差點去敲門。你能想像當時的情形有多可悲嗎?瑪戈,我差點就敲了門。不過,我還是開門進去了。」她呷了一口白蘭地。
「他確實在參加晚宴,沒錯。」
「他的秘書?」
勞拉從鼻裡發出笑聲。「就像一幕糟糕透頂的法國鬧劇。那位博愛好施的丈夫和他熱情奔放的紅髮秘書長攤攤地躺在床上,還放了碗冰凍蝦肉。」
瑪戈好容易才憋住氣,沒有格格笑出聲來。「蝦肉?」
「還有看上去像是香辣蜂蜜醬汁的東西,外加一瓶多姆酒。誰知進來了一位未起疑心、備受冷落的主婦,霎時出現戲劇性的冷場,全都一言不發,只聽見《西班牙舞曲》的旋律。」
「《西班牙舞曲》。噢,老天。」瑪戈喘息著一屁股坐到椅子裡。「對不起。對不起,我太累了,實在忍不住。」
「接著笑吧。」勞拉自己也忍俊不禁。「又可笑,又可悲,那位主婦帶著不可思議而又愚蠢的自尊心說道,『萬分抱歉。打擾了你們的晚宴』。」
瑪戈費了很大勁兒才吸了口氣,說道: 「你沒那樣說吧?」
「我說了。他們只是瞠目結舌地望著我。我還從來沒見過彼得目瞪口呆的樣子。這一趟差不多划算了。那個年輕秘書開始尖叫起來,想遮住身體。為了顧及廉恥,她在一片忙亂中把蝦肉醬打翻到彼得的下身。」
「噢,噢,上帝。」
「只有一會兒工夫。」勞拉歎了口氣,心裡掂量著她們三個人誰最荒唐。「我叫他們別起身,我自己出去。然後我就離開了。」
「就那樣?」
「就那樣。」
「可他怎麼說呢?他如何看待這件事?」
「我不知道。」那雙柔和的灰眼睛逐漸冷峻,變成了地道的坦普爾頓家的眼神——粗獷,火熱,執著。「我不接他的電話。他堅持裝上的那扇電子大門最終派上了用場。」她那溫柔的嘴唇也冷峻起來,我已經吩咐下去,別放他進來。他也只試過一次而已。」
「你連談也不想和他談嗎?」
「沒有什麼好談的。我能夠,也的確容忍了他的冷漠。我能夠,也的確容忍了他對我和我的情感的輕蔑。但我絕不能忍受他撒謊和不忠,一刻也不能。他也許認為,和他秘書鬼混是他的特權。他會發現不是那麼回事。」
「你肯定這就是你所希望的?」
「這是注定的。我的婚姻完了。」她低頭盯著手中的白蘭地,什麼也沒看見。「事情大抵如此。」
「這是注定的。我的婚姻完了。」她低頭盯著手中的白蘭地,什麼也沒看見。「事情大抵如此。」
這種固執的性情是坦普爾頓家所特有的,瑪戈心想。她小心翼翼地彈掉煙灰,伸手握住勞拉僵硬的手。「親愛的,你知道事情沒那麼容易——無論從法律上還是從情感上講。」
「該做什麼,我會做的,可不會再扮演輕易被蒙蔽的上流社會主婦角色了。」
「孩子們呢?」
「我會彌補。無論如何,總有辦法。我會妥善安置她們。」恐懼像小火苗兒舔舐著她,她置之不理。「除此之外我無能為力。」
「好吧。我會一直支持你。瞧,我想下樓弄點吃的。凱特到這時准餓壞了。」
「凱特今晚不會來。報稅期限過後,她總要睡上二十四個小時的。」
「她會來。」瑪戈向她保證。
「你們一定以為我奄奄一息了,」勞拉咕噥道,「好吧,我去收拾收拾她的房間,還有你的。待會兒一起來做三明治。」
「我來做三明治,你只管收拾房間。」瑪戈匆匆出了房門,心想,這樣她就有足夠的時間從母親那兒掏出詳情了。
正如她所料,她在廚房找到了安妮,她已經在準備冷盤和生菜了。
「我時間不多。」瑪戈開口說道,逕直去拿咖啡壺。「她一會兒就下來。她果真不太好,對不對?」
「她正在努力對付。她不願談及此事,也沒同她父母聯繫。」
「那個沒肝沒肺的傢伙,」她疲憊的雙腿不住打顫,難以在廚房裡四處搜尋,不過她還是竭盡了全力。「還自那個當秘書的小賤人的額外服務,」一接觸到母親的目光她便住口了口。「好了,說起阿蘭那件事,我也好不了多少。也許說相信他正在辦離婚,也算不上什麼理由,可至少他老婆家裡不會減我的薪水。」她喝著黑咖啡振奮精神。「你待會兒再對我的罪孽說教罷。這時候,我只關心勞拉的事。」
母親敏銳的眼睛洞察到她疲憊而又擔憂的神情。「我不想對你說教。從你小時候起說教就不管用,別說現在了。你總是我行我素,瑪戈。但到了朋友需要你的時候,你卻能以一貫的作風趕回來。」
「她需要我嗎?她一直很堅強,聰明能幹,」她苦笑一聲,又補充道,「非常善良。」
「當世界在你周圍崩潰.你是不是以為你是惟一感到絕望的人?准想蒙在鼓裡而不願面對明天?」
安妮突然變得激動,砰地放下麵包。噢,她疲倦了,心中悶悶不樂。她的感情像橡皮球一樣彈來彈去:她為女兒回家來了欣喜萬分,為勞拉的事又憂心忡忡;不知道該為她們倆做點什麼,又覺得灰心喪氣。
「她心裡害怕,充滿內疚和擔憂。她的情況只會越來越不妙。」她緊閉雙唇,仍難以使自己平靜下來。「她的家破裂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她的心也碎了。該輪到你報答她一直為你所付出的,幫她補救這一切吧。」
「你以為我來這兒為了別的什麼?」瑪戈反駁道,「我丟下了手上所有的事情,飛了六千英里就是為了來幫她。」
「高尚的舉動。」安妮銳利卻又帶責備的目光盯著女兒身上。「你總是善於擺出高姿態,瑪戈,不過,要堅持下去並非易事。這次你會待多久?一天,一個星期?直到你厭倦了不再堅持?直到關懷別人成為一種累贅?直到你又迫不及待地回去恢復充滿刺激的生活,只考慮自己,不管別人? 」
「好哇,」瑪戈拿不穩杯子,便放了下來,「為什麼不接著說呢,媽?聽上去你像是還有一大堆道理哩。」
「噢,隨心所欲地來來去去,對你似乎很容易,對不對?只寄些明信片和禮品,以為這樣就能回報你得到的實實在在的恩惠?」
安妮自己的煩惱引發了多年的積怨,不由自主地爆發了出來,使兩人心中酸楚不已。
「你在這幢房子裡長大,假裝不是傭人的女兒,勞拉小姐一直待你如同姐妹。你從這兒逃走之後,誰給你寄的錢?是誰利用影響力讓你有機會試鏡?誰在一直支持你?」她質問道,一邊像個惱羞成怒的玩牌老手把麵包片疊放在一起。「可你支持過她嗎?過去幾年裡,她拚命維護這個家庭的時候,她寂寞憂傷的時候,你在她身邊嗎?」
「我哪知道?」
「凱特小姐本來會告訴你的。如果你沒有把自己緊緊包在瑪戈?沙利文的殼裡,你也會聽到的。」
「我從來都不合你的心願,」瑪戈疲倦地說,「也從來不像勞拉。我辦不到。」
現在,疲倦和煩惱之上又加了一層內疚。
「沒人叫你要同別人一個樣。」
「你沒有嗎,媽?你總是想,我能不能像勞拉那樣善良慷慨,像凱特那樣理智而又實際。你以為我麻木不仁,沒有瞭解和感受到。」
安妮既震驚又迷惑不解,不禁搖了搖頭,「如果你更滿意你自己和你獲得的一切,而不是逃得遠遠的,你也許會快樂 。」
「如果你曾經正眼看過我,滿意我真實的面目,我也許不會跑那麼遠,那麼快了。」
「我不會為你過的生活承擔責任,瑪戈。」
「不,我自己會承擔責任。」為什麼不呢?她心想,她早已負債纍纍,再多一點又何妨。「責任和榮耀我一併承受。這樣一來,我也用不著你的認可了。」
「我還從沒聽說過你要求我認可。」安妮大步走出房間,留下瑪戈獨自在屋裡生悶氣。
她決定呆三天。很奇怪,她們長大以後,實際上還從沒有同在這所大宅裡住過。勞拉十八歲就嫁了人,瑪戈去了好萊塢,而凱特一直想方設法越過一年的歲數差別,早早畢業到了哈佛。現在她們都住了進來。凱特借口沒力氣開車回蒙特蔭的公寓,而瑪戈則推說正在休整。她發現,在有些事情上母親是對的。勞拉在努力對付,可是舉步艱難。已經有人登門造訪了,大多是鄉村俱樂部那夥人,瑪戈注意到,正豎起耳朵準備對坦普爾頓和裡奇韋兩家事業的合併可能告吹而說長道短。
一天夜裡,瑪戈發現凱特在勞拉的臥室門外安營紮寨,害怕媽媽也會棄她而去。
這時她終於相信事情沒有圓滿解決的指望,她可以回米蘭了。她發現在另一些事情上,母親也是對的,也該輪到她瑪戈?沙利文堅持下去,回報所受的恩惠了。她決定給喬希打電話。
「現在才早上六點。」他抱怨道,她從坦普爾頓一斯德哥爾摩酒店找到了他。「別對我說你什麼時候成了文明社會的怪物,瑪戈。這大早就起來了。」
「好好聽著,我此刻在坦普爾頓大宅。」
「原來如此,那兒剛入夜。你在坦普爾頓府邸,什麼意思?」他頭腦清醒之後質問道,「你到底去加利福尼亞幹什麼?你該在米蘭開辦生意的。」
她沉默片刻,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說出口,第一次承認她的另一部分生活結束了。
「我不打算回米蘭,至少近期不會。」他不斷詢問和指責的聲音在她耳邊炸開,她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夢想化為泡影。她希望用另一個夢想取而代之。「安靜一會兒,行不行?」她急促地說道。「我想讓你幫我做點事,想辦法把我的東西運來。」
「你的東西?」
「大部分已經裝箱了,其他的必須包裹一下。坦普爾頓酒店准提供此類服務。」
「當然,可是——」
「我會報答你,喬希,不過現在我不知道給誰打電話,也沒法應付額外的支出。飛機票花了我不少錢。」
一貫作風,喬希暗想,塞了個枕頭在背後,瑪戈就是這樣。「那麼,你到底為什麼買了去加州的機票?」
「因為彼得同他的秘書鬼混,勞拉要與他離婚。」
「你不能什麼時候想飛就飛——你剛才說什麼?」
「你不是聽見了嗎?她提出離婚。我想他不會反對,不過依我看,這件事解決起來也不會和和氣氣的。她一直試圖自己處理,我決定不讓她孤軍奮戰。」
「讓我和她說話,叫她來聽電話。」
「她睡了,」即使勞拉完全清醒地站在身旁,她也不會把電話遞給她。喬希的聲音冰冷暴躁,直刺向電話另一端。今天她又和律師談了,回來垂頭喪氣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我留下來。我會請她幫我找個合適的店面,讓她分分心,勞拉替別人操心總是勝過替自己操心。」
「你要留在加州?」
「我便用不著擔心增值稅或意大利法律了,對不對?」自憐和憤懣的淚水刺痛了她雙眼,又被無情地忍住了。她咬了咬牙,讓聲音保持快活平穩。「說到法律,我能不能給你代理權或別的什麼?我需要你代我賣掉公寓,把資金轉過來之類的法律瑣事。」
她所計劃的種種細節掠過他腦際,讓他吃驚不小。這會是她的一貫作風?他想,關於瑪戈,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我起草一份代理書,傳真給你。你簽字後再傳回坦普爾頓一米蘭酒店給我。裡奇韋在哪兒?」
「據說還在頂層公寓。」
「我們很快就會處理這件事。」
她個人倒是挺讚賞他冰冷惡毒的語氣,不過……「喬希,我敢肯定,勞拉不希望你在這關頭把他攆出去。」
「在坦普爾頓家,勞拉還得聽我的。我會盡快辦理運輸事宜。還有什麼會讓我大吃一驚的事?」
她的美國運通信用卡賬單恰好在她離開米蘭之前寄到,她不打算再讓他震驚了。「不,沒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我很抱歉劈頭蓋臉地把這些告訴你,喬希。我說的抱歉是真誠的,可我不知道該如何避免被投進負債人監獄,然後安心陪伴勞拉,在這兒開店經營。」
「別擔心。應付混亂的局面我最拿手了。」他想像著她拋下亂糟糟的一團趕去扶助朋友的情景。他心想,忠誠是她最令人欽佩的品質,不僅現在是,而且一直如此。「你還熬得住吧?」
「我很好,而且仍舊孤身一人,」她補充道,「你獨自一人在床上嗎?」
「除了瑞典女排的六名隊員外,還有赫爾佳,棒極了。你不想問問我穿的是什麼嗎?」
「緊身內褲,一身汗水,臉上還掛著燦爛的笑容。」
「你怎麼猜到的?那你穿的是什麼?」
她緩緩將舌頭滑過牙齒。「噢,只有這件小小的……很小的……白色蕾絲內衣。」
「還穿雙細高跟皮鞋。」
「當然,還有一雙透明絲襪,頂端還有一圈粉紅色的小玫瑰。同我此刻在胸前掛著的東西珠聯璧合。我應該補充一下,我才從浴缸裡出來,還有點……濕漉漉的。」
「天啦,這方面你太在行了。我要掛電話了。」
她以一陣沙啞的笑聲作為回答。「我會喜歡開那輛美洲豹的。什麼時候運來,通知我一聲。」
電話卡嗒在她耳邊掛斷,她又笑起來,轉過身,差點和凱特碰了個正著。「你在這兒站了多久?」
「久得足以給弄糊塗了。你和喬希在電活上調情?我們的喬希?」
瑪戈漫不經心地把頭髮拂到耳後。「事實上只是熱熱身而已。怎麼啦?」
「沒什麼,」這件事她還要好好想想,「那麼,開店經營又是怎麼回事?」
「我的店,我的店。你的耳朵還真長,對不對」瑪戈使勁擰了她一把,凱特忍不住起來。「好吧,坐下來,我可以告訴你這個絕妙的計劃。」
凱特洗耳恭聽,惟一的評論只是偶爾哼一哼,或者咕噥兩句。「我想你已經算過開店費用了吧?」
「啊——」
「很好。執照、費用你也仔細調查過了?稅號也申請了吧?」
「我還有些瑣碎的事務要處理,」瑪戈咕噥道,「給我潑冷水是你一貫的作風。」
「哎呀!我認為這一次純粹是常識問題。」
「我為什麼就不可以靠拍賣自己的東西做生意呢?」瑪戈反問道,「變羞辱為一次冒險有什麼不妥?我只不過沒有想到要去申請某個愚蠢的稅號罷了,那並不表示我不能成功。」
凱特靠回椅背,雙手指尖互相敲擊著。用老式自由企業必須的資產還債,這個想法並非毫無道理,她想道,事實上倒是有些經濟眼光的。如果瑪戈確實打算在商海裡一試身手,她倒可以幫忙處理一些瑣碎事務。當然,這樣做有些風險,不過,瑪戈總是樂於冒險的。
「你想開店當老闆?」
瑪戈眼光黯淡,審視著自己修剪過的指甲,說道:「我感覺這更像是當顧問。」
凱特有些驚奇地說道:「瑪戈?沙利文去賣舊衣服和小飾品?」
「是藝術品。」
「隨你怎麼說,」凱特也樂了,伸直了交疊的雙腿,「啊,就像是地獄也結了冰,你真是孤注一擲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6:24
第九章
瑪戈站在繁華的坎內利大街的一家商店前面,心想就是這家了。寬大的櫥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個小巧的、帶有篷蓋的陽台遮擋著櫥窗,使它不受風吹雨打。店門是用斜邊玻璃做成的,上面飾有一束蝕刻的百合花。老式的黃銅傢俱閃爍發亮。尖形的屋頂由一排排西班牙瓦砌成,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天氣的變化褪成了粉紅。
她能聽見從騎馬比賽上傳來的若隱若現的吶喊聲,海鷗刺耳的鳴叫聲,還有遊人喋喋不休的攀談聲。從「漁夫碼頭」的攤位和露天餐館裡飄出的烹飪香味被強風帶向水面。自行車道寬闊,可供兩人並排騎車閒談而過。
街道上總是熙來攘往,汽車不顧一切地在找尋一處停車位,而在這繁華的旅遊休憩地是不可能找到的。行人漫步在人行道上,他們大都帶著小孩,那些孩子不是左顧右盼、咧著小嘴笑呵呵地,就是任性地嗚嗚哭叫。
四處一片繁忙景象:人群、噪聲和行動。沿街排成行的小商店、餐館和那些誘人的物品,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地吸引著人們。
她心想,她看過的其他所有房屋、窄小的沿街鋪面和空置的貯藏室,距這家店就幾步之遙。
「太棒了!」她低聲說。
「你還沒進去看呢。」凱特指出。
「我就知道它棒極了。它是我的。」
凱特與勞拉交換了一個眼神。她相當清楚在這地區租房的用途。假如要做夢,她想,就要盡情去夢。而那時,瑪戈總是這樣。
「說不定這會兒地產經紀人已經在裡邊了。」遲到是瑪戈的策略之一。她不想表現出過於性急的樣子。「就讓我來談吧。」
「讓她去談。」凱特咕噥著,一雙眼睛對著勞拉骨碌碌直轉。「這家談完之後我們就去吃午飯,是嗎?」她能夠聞到從「漁夫碼頭」飄來的煎魚和香料的味道。無休止的飢餓鈍痛折磨著她的胃部。「這可是午飯前的最後一家。」
「就這一家。」瑪戈挺直肩膀說道,快步朝房門走去。她竭力克制自己不把那塊「出租」牌子摘走,佔有慾已經使她的脊背微微發顫。她沒有詢問她們的意見,對於在此之前她肯定無數次路過這所房屋並且毫無感覺的事實,她也沒有表示懷疑。
現在她感覺到了它的存在,這就足夠了。
那間大屋子很寬敞、空無一物。櫃檯和陳列架已被拉走,硬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劃痕。牆上的塗料已經褪色,白色褪成了老泥灰般的東西,上面穿了小洞,以前的房客曾在此掛東西。
而她看見的只是一個可愛的拱門,通向一個毗鄰的空間,一組鐵製的陡斜踏步樓梯甚為引人,盤旋著通往第二層,那裡是圍成一圈的通風陽台。她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種種變化,她的心跳在加快,她的觀察變得敏銳。她常常懷有與這相同的感覺,那是在當她走進卡蒂埃看見某樣東西似乎就在等她的時候。
勞拉感到不對勁,忙用一隻手去抓她的胳膊。「瑪戈。」
「難道你看不出來?一看不就明白了嗎?」
「我看這房需要費很多體力勞動。」凱特皺了皺鼻子。空氣中有股什麼味道。焚香?壺罐?破蠟燭?「還需要煙熏消毒。」
瑪戈沒有理睬她,逕直朝一扇斑駁的門走去。打開門,裡面是一間極小的盥洗室,帶有一個破舊的支柱式洗手槽和缺口的瓦管。她大吃一驚。
「是誰啊?」說話聲從二樓傳下來,緊接著是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啪嗒啪嗒急速走過的聲音。勞拉不自覺地退到一邊。
「哦,天啦,不是路易莎。瑪戈,你說過你約的人是一個叫紐曼的先生。」
「是的,原先是的。」
又是大聲說話的聲音。如果有地縫可以鑽下去躲起來,勞拉準會這麼做。
「沙利文女士,是你嗎?」那個女人出現在樓梯頂端。她身著一襲粉紅色,從鬆散的夾克衫到卡噠作響的鞋跟。她的頭髮被精心地染成了淡褐色,理髮師們常常以此來延緩灰髮的出現。而她的髮型被徹底地弄成了一頂頭盔樣式,繞在她粉紅色的臉蛋上。她手腕上的黃金飾品碰撞著發出聲響,一個旭日形的大飾針別在左胸上。
瑪戈憑著一雙有經驗的眼睛猜測到,這個女兒肯定五十好幾了,卻拚命地想保持住四十歲的模樣。當這個女兒從盤旋的樓梯一路嘰嘰喳喳地走下來時,瑪戈一邊默想,她的整容手術倒做得挺不錯,一邊彬彬有禮地微笑著。定期參加增氧健身班使她保持住了健康的身體,也許還靠了收腹和減肥的幫助。
「……正好恢復我的記憶,」路易莎像一條溪流一樣滔滔不絕地繼續說道,「我有好幾個星期沒到這兒來了。親愛的約翰尼本該帶你們四處瞧瞧的,可是今天早上他的汽車出了點小事故。」當路易莎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走到樓梯口時,她伸出一隻手來。「很高興見到你。我是路易莎?梅特卡夫。」
「瑪戈?沙利文。」
「是的,你當然就是。」她那紫紅色的雙眼饒有興趣地閃著光亮,紅褐色的眼影精心地塗在眼睛上。「我一下子就認出你來了。沒想到我午後一點的客戶竟是這位瑪戈?沙利文。你跟你所有的那些照片一樣可愛。它們通常都被潤過色的,是嗎?然後你遇見某個人,其面孔你已經見過無數次,卻又令你大為掃興。你曾經有過如此有趣的生活,不是嗎?」
「還沒有結束呢。」瑪戈說道。這話使得路易莎暗自好笑。
「哦,不,說真的,像你這樣年輕可愛真是幸運。我相信你能克服一切小小的打擊。你曾在希臘呆過,是嗎?」
「你好,路易莎。」
她轉過身來,將一隻手放到胸口。「天啦,親愛的勞拉,剛才我怎麼沒看見你。真是太驚喜了。」
勞拉明白她的老一套,對她敬而遠之,彼此立即飛吻致意。「你看起來挺不錯。」
「哦,這是我的職業打扮,」路易莎整整夾克衫說道。她那夾克衫下的胸部正歡快地上下起伏,期待著聊些閒話。
「我非常樂意一周花上幾天來試試我那小小的業餘愛好。房地產把你帶到非常有趣的地方,你會遇見非常多的人。因為本尼迪克特在忙他的事,再說孩子們已經長大,所以我得找點事情來打發我的日子。」她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愈加有神。「我不知道你是怎樣應付的,親愛的,既要帶兩個可愛的孩子,又要幹你所有的慈善工作,還要進行一連串的社交應酬。我剛才還在對巴巴拉講——你記得起我的女兒,巴巴拉——我想你真是太叫人驚訝了。不僅要管理所有的那些委員會,擔任各種各樣的職務,還要帶兩個孩子。尤其是既然現在你正經歷著一場考驗,卻要提出離婚。」她悄聲地說出最後一個詞,好像那是個骯髒的字眼。「這對每一個牽涉進去的人來說都是一件傷心事,不是嗎?你是如何一直硬撐的,親愛的?」
「我很好,」勞拉把凱特拉上前,與其說是出於禮貌,不如說是出於絕望。「這是凱特?鮑威爾。」
「很高興見到你。」
凱特犯不著去告訴她,她們以前起碼見過六次面了。像路易莎.梅特卡夫這樣的女人,從來不會記住她的。
「你對這所房屋感興趣嗎,勞拉?」她繼續說道,「我知道,來訪者都指望租用,不過如果你現在想要投資的話,既然你已經獨立了,恕我直言,這房子對你來說是再好不過了。一個獨身女人需要為她的將來打算,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而且房主也樂意把它賣了。」
「實際上,是瑪戈——」
「哦,當然,我確實得請你原諒。」她轉向瑪戈,就像一架大炮從一輛坦克的頂端朝目標瞄去。「又見到一位老朋友了,你知道。你們倆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好朋友,不是嗎?
在我們的勞拉處於困境的時候你能跟她親密地在一起,你真是太好了。這是一所相當不錯的房屋,不是嗎?一個英明的投資場所。你不會有絲毫的麻煩就能找到一位合適的佃客。同時我可以向你推薦一家非常值得信賴的物業管理公司。」
把它買下來?擁有這所房子。瑪戈不得不嚥下積在嘴裡的唾液。因為擔心路易莎可能看出她眼裡那可怕的目光,瑪戈轉過身來,在房間裡踱步。「事實上我還沒有打定主意是租呢還是買。」她欣喜地轉動眼珠子盯著凱特和勞拉。「誰是上次的佃客?」
「哦,對了,那有點倒霉。這就是為什麼房主正在考慮把它賣掉。它過去是一家『新時代』商店。我本人不懂那種生意,你懂嗎?水晶、古怪的音樂還有鳴鑼。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們也在賣毒品。」她小聲地說出最後一個詞,好像說出它來會使她上癮似的。「大麻。哦,天啦,我希望那沒有讓你感到不安,因為最近你遇到的麻煩可不少。」
瑪戈朝她頑皮地一望。「一點兒不會。我能到樓上看看嗎?」
「當然。樓上很寬敞,一直被用作一個小套房,裡面有間十分小巧的廚房,當然樓上可以眺望風景。」
她小心翼翼地往上走,嘴裡聊著這所房子的種種樂事,其他人則跟在她身後。
「你別當真,」凱特發出噓聲表示反對,一把抓住了瑪戈的手臂。「你連這兒的租金都付不起,更不用說付房價了。」
「閉嘴,我在想問題。」
有路易莎在旁邊嘮叨個不停是很難想問題的,因此瑪戈把門關上了。一切都被關在了門外,除了十足的欣喜以外。這所房子十分寬敞,寬敞得令人驚訝。如果繞上二樓的樓梯扶手是搖晃的,那又有什麼關係?塗在地板上的五角星圖案可以去掉。
也許這兒熱得像個火爐。廚房的壁凹只能容下「七個小矮人」當中的一個。不過那兒有古怪的矮窗向外窺視,朝大海投去揶揄的目光。
「它有相當不錯的升值潛力,」路易莎接著說,「只需稍加裝飾裝飾,糊些好看的牆紙或油漆就可以了。當然,你知道這一地區的房地產是按平方英尺來出租的。」她把那個起先放在窄小的櫥櫃上的公事包打開,取出一份檔案來。「這所房屋有628平方英尺。」說著,她把文件遞給瑪戈。「總的說來,房主定的租金一直都很合理。當然,公用事業性費用由佃客自己負擔。」
凱特擰開水龍頭,看著灰色的水噴濺出來,「維修費呢?」
「哦,我相信那裡面會把一些事情確定下來的。」路易莎揮了揮手,搖晃了一下手鐲,把凱特打發走。「你想把租約過目一下,那是當然的。我不想給你施加壓力,但是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我們還有一位對此感興趣的人,過了明天就來。而且一旦正式聲明這所房子要出售,那麼……」她打住話,臉上帶著微笑。「我想開價只會是275OOO美元。」
瑪戈感到她的夢想彭地一聲破滅了——一隻充氣過多的紅氣球。「知道了價很好。」瑪戈竭力地聳了聳肩,儘管她感到雙肩很重。「正如我剛才所說,我拿不準它是不是我一直尋找的房子。有好幾處房地產我都正在考慮呢。」
當她瀏覽租約時,瞧見凱特——該死的——表現得一直很正常,甚至在租金已經遠遠超出她的承受能力的日寸候。非得有個辦法才行,她尋思著。
「我一兩天之內會跟你聯繫。」她再次微笑地說,帶著幾分禮貌和幾分輕蔑的神色。「非常感謝你,梅特卡夫夫人,把你耽擱了。」
「哦,哪裡哪裡。我非常樂意展示這些地方。當然,家的樂趣更多。你一直住在歐洲,是嗎?對你來說,那真是太刺激了。如果你正打算在這兒買一處二手房,我在『十七英里』有一套相當好的十臥室房子。絕對便宜。房主現在正在鬧離婚,而且……哦。」她四處望一下,竊笑著要向勞拉道歉,而她的目光卻一直炯炯有神。「她準是已經下樓了。我不想提起離婚這事兒來攪得她不安。這是她和彼得的恥辱,
「並非如此,」瑪戈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他是一個人渣。」
「哦。」她的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你只是在對你的老朋友表示忠誠,不是嗎?事情上,當我聽到他們已經分手當我聽到他們已經分手的消息時,沒有人比我更感到震驚的了。多麼可愛的一對。他是那麼有風度,那麼有魅力,那麼有紳士派頭。」
「對了,你知道他們對於外觀說了些什麼?他們說的是謊話。我想,我還得四處多看一會兒,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梅特卡夫夫人。」瑪戈穩穩地挽著她的手臂把她帶回樓梯口。
「如果我再花點時間單獨想想,也許會有助於我拿定主意。」
「當然,你願意花多少時間都行。請隨手關門。我有鑰匙。哦,讓我給你一張我的名片。如果你想再來看一眼,或是想瞧瞧『十七英里』的那所妙不可言的房子,請一定給我打電話。」
「一定。」瑪戈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呆在一樓的凱特和勞拉,逕直把路易莎引到了門口。
「哦,務必替我向勞拉說聲再見,行嗎?還有她那位年輕朋友。我相信不久我就會在俱樂部上見到你和勞拉。」
「肯定。再見,多謝了。」瑪戈卡嚓一聲迅速地把門關上。「的確是個外行,」她咕噥著。「行了,你們倆躲到哪兒去了?」
「我們在樓上,」凱特大聲叫出來,「在浴室裡。」
「天啦,兩個成熟的女子躲在一間浴室裡,這真是太邋遢了。」她一爬上樓梯,就發現了她倆。勞拉坐在破舊的螯爪形的浴缸邊,凱特則面朝著勞拉坐在馬桶上。要是換了別的地方,瑪戈準會說她倆正在進行一番激烈而又嚴肅的討論。「我真是非常感謝二位,讓我一個人跟那個好管閒事的喜鵲在一起。」
「你自己想去談的。」凱特提醒她。
「其實啥也沒談。」瑪戈一臉沮喪地坐在浴缸邊,緊挨著勞拉。
「我也許能擠出租金來,如果我下半年不吃不喝的話。那不是太大的問題。不過,我剩下的錢不夠應付開頭的費用。我想把它買下來,」她歎了一口氣,「它正是我一直找尋的地方。這兒恰好有某種東西告訴我,在這兒我能夠得到幸福。」
「也許這東西就是那走了味的大麻殘留的氣味。」
瑪戈咄咄逼人地望了凱特一眼。「我只在十六歲的時候吸過一次。而你自己在那個令人難忘的夜晚已抽過好幾口了。」
「我沒有吸進去,」她咧嘴笑著說,「那就是我的實情。我一直堅持這點。」
「那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你聲稱你和巴利什科夫在一起跳雙人舞?」
「那件事我記不起了——他要我叫他米沙。」
「我只是從比夫那兒騙了兩個大麻煙卷,這可真他媽的是件好事。」瑪戈吹了一口氣。 「哦,不幸的是,這可是現實。這個地方我買不起,這就是現實。」
「我能。」勞拉說。
「你是什麼意思,你能?」
「我是說我能買下來,而且我可以把它租給你。這樣我們就可以做生意了。」
就在瑪戈幾乎要抱住勞拉之際,理智和自負佔了上風。「哦,不,我不會以那種方式開始我的下一段生活。」她從包裡掏出一支煙,用力地將它點燃。「你不會幫我擺脫困境,沒有人會幫我擺脫困境。這次不會。」
「告訴她,你對我說的那番話,凱特,當我向你提議這事兒的時候。」
「行。首先,我問她是不是發瘋了。我並不認為你能夠成功地完成你的計劃,瑪戈,相反我認為你不能完成。」
瑪戈瞇縫著眼睛,嘴裡吐出煙霧。「多謝。」
「這是個絕妙的主意,」凱特安慰道,「不過,在任何時候和任何人一起,開創一項新業務都是一種冒險的行動。大多數人在第一年裡都要吃虧。缺乏起碼的經濟學常識,雖說一些人在零售業方面受過訓練和教育。就別提蒙特雷和卡梅爾了,那兒已有很多禮品店和流行服飾店。但是,」凱特沒等瑪戈朝她吼叫之前便抬起一隻手,接著說,「只有一些成功了,甚至生意興旺。現在,暫時把你的事擱在一邊,我們來瞧瞧勞拉目前的處境。她十八歲就結婚了,真是荒唐,而且從來沒有單獨投過資。當然,她享有坦普爾頓機構的部分產權。不過,除此以外,她沒有任何個人的、單獨的股票債券或是房地產。由於她剛剛起訴要求離婚,而且在經濟上沒有債務,因此對她來說,尋求投資是很好的經濟意識。」
「我從來沒有單獨買過任何東西,」勞拉打斷她的話.「從來沒有擁有過一樣未經家庭或是彼得同意的東西。當我環顧這個地方時,我心想,為什麼不呢?為什麼我就不該買呢?為什麼我就不該在自己身上下個賭注呢?在咱倆身上。」
「因為要是我把事情弄糟了的話——」
「你不會的。你已經有了些經驗,不是嗎,瑪戈?」
「不錯,但是這並不包括把你和我一塊兒拖下去。」
「聽我說,」勞拉神情嚴肅而又溫和地望著瑪戈,一隻手放在瑪戈的膝蓋上。「我這輩子,別人告訴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安安分分,循規蹈矩。如今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要幹些事了。」想到此,她覺得有些令人眩暈的激動,「我要買下這所房子,瑪戈,不管你想不想要其中的一部分。」
瑪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發現自己嚥下的不是傲氣,而是激情。「那麼,你要敲我多少作為租金?」
在銀行她們遭遇了第一個打擊。凱特建議開一張金額為開價的10%的銀行支票,這樣不僅可以用來正式敲定一份合同而且有助於討價還價,把價格降低25000美元。
支票開不出來。
「準是搞錯了,我本該至少有兩倍這麼多的現錢。」
「請稍等,裡奇韋太太。」銀行出納員匆匆地離開,勞拉則輕輕地敲著手指。
瑪戈的內心裡開始翻騰起一種懊喪的感覺。她把一隻手搭在勞拉的肩上,問道:「勞拉,這是你和彼得共同的帳戶嗎?」
「當然,最初我倆把它作為活期存款賬戶,用於一家人的開銷。我現在取的錢遠遠不到一半,因此不該有問題的。我們採取夫妻共有財產制。我的律師曾解釋過這一切。」
銀行的副行長走出來,進了休息室,跟勞拉握了握手,說:「勞拉,你能到我辦公室去一下嗎?」
「說實在的,我有急事。我只是需要一張銀行支票。」
「就一會兒。」他急忙把一隻手臂繞在她的肩膀上。
當勞拉被帶走時,瑪戈咬牙切齒地說,「你知道那個混蛋幹了些什麼?」
「是的,是的,我知道。」凱特大為光火,把手指按在眼睛上。「我本該料到如此。天啦,我本該知道的。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他倆會把錢分開,不是嗎?存在另一家銀行裡,還有股票、債券,由經紀人操辦的投資。」
「他倆大概非得這樣。勞拉也許讓彼得接管財務,但是,他倆誰都不會傻到把彼此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銀行對於資金有保險限額,不過這只是滄海一粟。」她感到懊喪。
「呸,他從不讓我接近他倆的賬目。她來了。」凱特咕噥著,「該死!一切都寫在她臉上了。」
「彼得把賬戶上的錢弄走了。」勞拉臉色蒼白,目光呆滯,逕自朝門口走去。「就在我發現他和他的秘書同房的第二天早上,他到這兒來把錢取走了,只剩下一兩千美元。」
說到這裡,她不得不停下來,把一隻手按在胃部上。「我倆為女兒積蓄了少量的存款,他連這筆錢也拿走了。他拿了她們的錢!」
「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瑪戈小聲地說。
「不,不。我得打幾個電話,我必須同那個經紀人聯繫一下。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用手摀住臉,竭力呼吸。「太傻了,太傻了。」
「你不傻,」凱特憤憤地說,「我們這就回家,找到那些電話號碼。我們要打電話,要設法把你剩下的資產凍結起來。」
沒有多少資產可以凍結了。
「15000美元。」凱特往後一坐,迅速取下放大鏡,揉了揉眼睛,說:「哦,他可真夠大方的,只給你留了這麼些錢。依我看,那只是你們共有資產的5%左右。」她沉思著,攤開整個單子。「還好,他沒法動用你的坦普爾頓股票,而且,對那片府宅他沒有任何所有權。」
「她們的大學基金,」勞拉無力地說,「他結清了阿里和凱拉的大學基金。金錢對他來說怎麼如此重要?」
「金錢或許只是問題的一部分,他在給你一個教訓。」瑪戈又倒了一杯酒,這或許會讓大家都醉一醉。
「他把錢都捲走了,因為你從沒想到過處理這樁事。我該想到的,但我根本沒那麼想。也許你的律師能夠追回一部分。」
「可能到目前為止,錢全存在凱曼斯了。」凱特氣憤地搖了搖頭。
「看來,他已有好一陣子在忙著把股票、現金和共同基金從你們的共同帳戶中轉為私人帳戶,最後才迅速地一次把錢撤走了。」她咬了咬舌頭,然後指責勞拉不該在彼得遞給她的任何東西上都簽字。「不過,你有記錄、交易和提款的副本,因此,當你上法庭時,你能夠進行抗爭。」
勞拉靠著椅背,閉上雙眼。「我不會因為錢和他抗爭。他可以有錢,每一分臭錢。」
「讓那見鬼去吧。」瑪戈突然說。
「不,讓他見鬼去吧。如果我倆不在法庭上為一分一厘抗爭的話,離婚會給兩個女兒造成很大困難的。我還有五萬美元現金——這比大多數女人開始自立時要多出許多。他碰不了府宅,因為它歸在我父母的名下。」
她舉起酒杯,但是並沒有喝。「我是一個愚蠢的人,蠢到無論他把什麼東西放在我面前,我都毫不猶豫地在上面簽字。我活該上當受騙。」
「你還持有坦普爾頓股票,」凱特提醒她說,「你可以賣掉其中的一部分巳」
「我不會動用家裡的股票。那是筆遺產。」
「勞拉。」為了安慰她,凱特把一隻手放在她的手上。「我不是說把股票拿到市場上去出售。喬希或是你父母會把它買下來,或是用股票作為保證金,給你提供一筆貸款。」
「不。」勞拉閉上雙眼,盡量使自己鎮靜下來。「我不會求助於他們。」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睜開雙眼。「我同樣也不會求助於你們二位。我做錯了事,我會彌補。凱特,我要你想個辦法,如何把資產兌換成足夠的現金去付這處房屋的定金。」
「你無論如何別用你一半多的現金去買那個地方。」
她朝瑪戈淡淡地一笑。「不,我會。哦,不,我會,我仍然是坦普爾頓的一員。是我一個人開始行動的時候了。」趁她沒改變主意之前,她拾起瑪戈扔在桌上的名片,撥了電話。「路易莎,我是勞拉.坦普爾頓。是的,正是。我想就我們今天早上來看過的那所房屋開個價。」
當她掛斷電話後,她摘下結婚和訂婚戒指。愧疚和解脫在她內心糾纏著。「你是行家,瑪戈。賣掉這些東西我能得到多少錢?」
瑪戈盯著切成圓形的五克拉鑽石和閃閃發亮的鑽石戒指。至少,她沉思著,這世上還有點點公平。「勞拉,別著急變賣任何東西。看起來我們畢竟從彼得那裡得到了定金。」
那晚夜很深了,瑪戈坐在她的房間裡亂寫著數字,勾畫著草圖和製作著表格。她需要考慮一下塗料、牆紙和管道設備的問題。商店得改造一下把一間梳妝室包括進去,而這就意味著需要木匠活兒。
她可以搬到頂樓上去住,就像從前那樣。這樣她就不必每天趨車趕到蒙特雷去查看進展情況。事實上,她可以省下這筆費用,如果她親自刷漆而不是僱傭油漆匠。
在一面牆壁上把油漆滾平會有多困難啊?
「是的,請進。」她回應敲門聲,心裡納悶會不會是木匠按小時或任務要價來了。
「瑪戈?」
她的思慮被打斷,抬眼一看,驚訝地望著她的母親。「哦,我還以為是哪個小女孩呢?」
「快到午夜了,她們正在睡覺。」
「我分不清時間了。」她把散亂在床上的那些圖紙拿開。
「你總是這樣。白日做夢。」安妮匆匆地瞥了一眼那些圖紙,為她女兒又加又減的那些數字感到好笑。當瑪戈還是個小孩的時候,要她去做最簡單的算術題非得連哄帶騙、又叫又喊才行。「你忘了把5進一位,」安妮說。
「哦,對。」瑪戈把紙放到一邊。「我真的需要一個小計算器,就像凱特經常揣在兜裡的那種。」
「凱特小姐走之前我一直在跟她聊天。她說你要做生意了。」
「對於一個記不住要把5進一位的人來說,這真是可笑。」瑪戈倒在床上,拿起帶在她身邊的酒杯。「你想喝一杯嗎,媽咪,你仍在上班?」
安妮什麼也沒說,走進隔壁的浴室,拿出一個平底玻璃杯,把酒斟上。「凱特小姐認為你已經從頭到尾考慮得相當清楚了,雖然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也許行得通。」
「凱特總是這麼盲目樂觀。」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這些年來在財經方面她給了我很好的建議。」
「凱特是你的會計師?」瑪戈面帶微笑,又坐了起來。「我早該知道。」
「如果你要把你的這門生意做下去,那麼靠她的幫助是很明智的。」
「我將把我的這門生意做到底。」瑪戈迅速地抬頭瞥了一眼她的母親,準備看到她臉上的疑惑和嘲笑。「第一,我沒有多少選擇的機會。第二,出售人們不要的東西正是我最拿手的。還有第三,勞拉一直信任我。」
「那是三個不錯的理由。」安妮的臉上除了帶有一絲神秘的微笑之外沒有任何表情。「勞拉小姐正在結賬。」
「我沒有要她這麼做,」瑪戈說道,情緒很激動。「我沒有要她這麼做。她腦子裡起了要買那處房屋的念頭,沒法把它打消。」安妮沒有哼聲。這時,瑪戈把一張紙弄皺扔了出去。「看著吧,我要把我的每一樣東西都投到這門生意中去,我擁有的每一樣東西,我為之奮鬥的每一樣東西。錢不算多,但那是我所有的一切。」
「金錢並不比時間和努力重要。」
「此刻它真的非常重要。我們沒有足夠的錢來開業。」
安妮在房間裡徘徊,點著頭,尋思著。「凱特跟我講了裡奇韋先生所幹的事。」安妮長長地喝了一大口酒。「這個混蛋,冷酷的黑心腸,應該永遠在地獄裡爛掉。求求上帝。」
瑪戈笑了一下,舉起了酒杯。「我們終於能在某些事上達成一致了。我要為此喝一杯。」
「勞拉小姐信任你,凱特小姐也以她的方式信任你。」
「但是你不。」瑪戈反駁道。
「我瞭解你——你要把它弄成個稀奇古怪的場所,讓不長腦筋的人在那兒揮霍金錢。」
「就是這個想法。我甚至已經給它取了一個名字。『普雷頓斯』店。」瑪戈迅速而又頑皮地笑起來。「這名字適合我,不是嗎?」
「是的。你留在加利福尼亞這麼幹是要和勞拉小姐在一起。」
「她需要我。」
「是的,她需要。」安妮低下頭來盯著酒杯。「我說過在你回來的那天晚上,有些事我要向你道歉。我對你過於嚴厲了,也許一直都是這樣。但是,當你說我要你跟勞拉小姐或凱特小姐一個樣時,你錯了。也許我希望你成為我所能理解的人,而你沒能那樣。」
「那晚我們都很疲憊,也很煩躁。」瑪戈轉動了一下身子,不太清楚該如何去接受母親的道歉。「我不指望你理解關於開這一家商店的全部想法,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會盡力把某些事變成現實。」
「你的姑姑在科克開了一家小玩具店。你的身上有某種商人的血統。」安妮動了動肩膀,打定了主意。「那將花費相當大一筆錢,我猜想。」
瑪戈表示同意,指著那些圖紙說:「我暫時還得借債還債。如果我能夠出賣自己的靈魂,那樣也許會有幫助。假如我還有靈魂可以出賣的話。」
「如果你保住它,我會感覺更好些。」安妮把手伸進裙兜裡,取出一封信。「用這個吧。」
瑪戈好奇地接過信,把它打開,然後一把將它扔在床上,好像它長了毒牙並把她咬傷了。「這是一份信託投資行存單。」
「不錯。凱特小姐推薦了那家公司。十分保守的投資,正合我心願。不過他們已經做得夠好了。」
「這差不多有200000美元。我不會用你的積蓄,我能夠獨立地做這門生意。」
「我很高興聽見你這麼說,但是那裡面不是我的積蓄,是你的。」
「我沒有任何積蓄。難道那不一直就是個問題嗎?」
「你從來沒能捏緊一分錢。可你給我寄了錢,而我替你把它存了起來。」
瑪戈有點驚訝地盯著那份存單。她曾寄過這麼多的錢嗎,有這麼多錢寄嗎?寄時似乎只是一點點。「我寄錢是給你用的。」
「我不需要它,不是嗎?」安妮眉頭緊鎖,歪著腦袋。看見她女兒臉上的那份自豪,她感到欣慰。「我有一份好的工作,一個寬敞的住處,一年有兩次愉快的假期,因為勞拉小姐堅持認為我需要休假。於是,你寄來的錢我都存進了銀行。就在這裡。」
安妮又啜了一口酒,因為這不是她原來想要說的。「聽我說,瑪戈,就一次。你的確寄了錢給我,對此,我非常感激。也許我會得病、無法工作而需要這筆錢。但是,那種事並沒有發生。寄錢是表示你的愛。」
「不,不是那麼回事兒。」承認它如同知道它一樣令她感到羞愧。「我那麼做出於自豪。我那麼做是為了表明我成功了,出人頭地了。你把我想錯了。」
安妮理解地點點頭。「這並沒有多大的區別,結果都是一樣的。它原來是你的錢,現在仍然是。你想得到寄錢給我,我感到欣慰,而且你也的確寄了。如果當初你沒有把它寄給我,你準會把它花得精光。因此,我們都為彼此做了一件好事。」她伸出手來撫弄瑪戈的秀髮,稍後,還為自己這種慈愛的表示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便將手抽了回來。「現在把它拿去做點事吧。」
瑪戈沒有作聲。這時,安妮把舌頭弄得咯咯作響。她放下杯子,用手掌托住瑪戈的臉頰。「為什麼你這樣矛盾,孩子?你是不是老老實實掙的這些錢?」
「是的,不過——」
「就照媽媽給你說的去做一次吧。你也許會驚訝地發現媽媽是對的。和勞拉小姐一道,以同等的條件開始這場生意冒險,並且為之驕傲吧。現在趁你還沒睡覺之前,把你弄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收拾乾淨。」
「媽媽,」當她的母親在門口停下來時,瑪戈拾起那堆紙,問道:「當你知道我在米蘭勉強傭口時,為什麼不把這筆錢寄給我呢?」
「因為那時你還沒有準備好,而現在你已經準備好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6:43
第十章
這是我的了。瑪戈伸出雙臂,圍著坎內利大街的那家空蕩蕩的商店大屋子打轉兒。從法律上說,這家商店還不是她的,還要兩周才進行結算。不過,開價已經被接受了,合同也簽署了。還有那筆以坦普爾頓的名義簽署的貸款也順利地得到了。
在此之前,她讓一位包工頭來商量需要改造的地方。那將花費一大筆錢,而以她近來養成的節儉作風,她的確已經下定決心,親自進行簡單的裝飾性改進。現在她正在瞭解打磨機的租金和如何購買捻縫槍。她甚至還調查了某種叫噴漆器的神奇玩意兒。她瞭解得越多越快,她的效率越高。
而這所房子實際上不會是她的,她提醒自己。它將屬於三方所有:她、勞拉和銀行。不過,兩周以後,她會睡在樓上那間小房子裡。有必要的話,她會睡在一個睡袋裡。
那麼到仲夏之前,這家名叫「普雷頓斯」的商店將開張。
而剩下的,她想道,臉上略過一絲笑意,將會成為歷史。她擰開酒瓶上的塞子,這時,看見凱特來了。
「嗨,要開張了,是嗎?現在是我吃午飯的時間。想想看,我竟會發現你在這兒洋洋自得。」她說。這時瑪戈把門打開。「這裡仍有股味道。」她用鼻子嗅了嗅後又補上一句。
「你想幹什麼,凱特。我正忙著呢。」
凱特仔細看了一番寫字夾板和放在地板上的袖珍計算器。「你搞懂如何使用那玩意兒了嗎?」
「你不必像一名特許專利代理人那樣去使用計算器。」
「我指的是那個寫字夾板。」
「哈哈。」
「你知道,這地方對你來說變得越來越重要了。」凱特把雙手塞進褲兜裡,開始在房間裡踱步。「這兒也是一個不錯的繁華地帶,應該吸引一些顧客進來光顧。度假的人們總愛買些毫無用處的東西。不過,都會是些二手衣服,每件的尺碼都會是8號。」
「我早已想到了,目前我正在處理一些別的庫存品。我知道每年有很多人丟棄他們的全部衣服。」
「趕時髦的人購買古典服飾——不分季節的古典服飾——那麼他們就不必發愁了。」
「你有幾件藏青藍上裝,凱特?」
「六件。」她笑著說,然後從她衣兜的卷邊裡摸出一片解酸藥。她想午飯就吃這個。「而我就是愛買古典服飾那種人。做個交易吧,瑪戈,我想參加進來。」
「參加什麼?」
「參加到這個店裡來。」她服下解酸藥,嘎吱嘎吱地嚼著。「我有些錢可以投資,而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和勞拉獨享這份樂趣。」
「我們不需要合夥人。」
「你們肯定需要。你們需要一個懂得賬務的人。」她彎下身來,急速地拾起計算器,開始計算數字。「你和勞拉各自投了12%和5%的現金。現在你們會有結算費、貼息、保險費和稅費。這樣會上漲到大約,哦,每人付18%,那麼就是36%。」她把眼鏡從胸前的口袋裡取出來戴上,繼續計算。「但是把它除以三,每人付12%,這比你已經支付的錢要少得多。」
她一邊踱著步,一邊按計算器,清除掉一些數字,又加上更多的數字。「現在,你已有了維修、改造和保養費、公用事業性收費、營業執照費、更多的稅費,還有簿記費——我能夠為你建立賬目,但是眼下我沒有工夫去接納另一個客戶,因此,你要麼僱傭一個人,要麼學著加減數字。」
「我已經會加減了。」瑪戈被激怒了。
凱特取出一個小型電子備忘錄,給她自己錄入了一個提示,標明給瑪戈上基本簿記課程的時間。這時,她公事包裡的手機響了,她沒有接聽。她也許不得不幫那個忙,直到她目前的事情結束。
「還有用於購買裝物袋、紙巾、盆子和現金出納機紙帶的間接費用。」她接著說:「很快費用就會上升到六位數字。你將給信用卡公司支付費用,因為你的顧客大多數會使用信用卡。」她取下眼鏡,覷著瑪戈。「你確實打算接受所有主要的信用卡,不是嗎?」
「我——」
「看見了吧,你需要我。」她又猛然把眼鏡戴上,露出得意洋洋的樣子。勞拉和瑪戈共同的冒險活動不會排她,不管她必須對付多少資金。「當然,我會只做個沉默的合夥人,因為我是我們三人之中惟一有份真正工作的。」
瑪戈瞇縫著眼睛。「有多沉默?」
「哦,只是偶爾來瞧一瞧罷了。」她已經在腦子裡清楚地考慮了所有的可能性。「你得弄明白什麼時候和如何擺放你的貨品,一旦開始買賣。還得算出你需要提高多少比例的標價才能保證你的利潤率。哦,到時還要支付法律費用,不過我們能夠說服喬希來處理。你是怎麼讓他給你開這輛『美洲豹』的?坦白地說,那是輛嶄新的『美洲豹』,不是嗎?」
瑪戈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你可以說我在試開它。」
凱特揚起眉毛,很快取下眼鏡放回衣兜裡。「你在試開它?」
「還沒有。」
「真有意思,我會給你開一張12 000美元的支票。我們將草擬一份合夥協議。」「真有意思,我會給你開一張12 000美元的支票。我們將草擬一份合夥協議。」
「一份合夥協議。」
「天哪,你真的需要我。」她抓住瑪戈的肩膀,拚命地親吻她的嘴唇。「我們三個人相互愛護,相互信任。但是,你得讓生意合法。目前,這些貨品全都是你的.不過——」「勞拉加了一進來。」瑪戈打岔說,言語中掠過不懷好意的幽默意味。「我們將出售彼得辦公室裡的每一樣東西。」
「是個好的開頭。她現在支撐得怎樣?」「很好。她曾擔心阿里,那孩子挺難過,因為彼得沒去看她的芭蕾舞表演,說是他那時在阿魯巴島。」「我希望他被淹死。不,我希望他被鯊魚吞掉,然後被淹死。這個週末我會到府宅去,同兩個女孩兒玩一玩。」她拿出一張已經填好和簽了名的支票。「這兒拿去,合夥人。我得趕回去。」我們還沒有把這件事跟勞拉解釋清楚。」我說過了。」凱特愉快地說著把門打開,卻一頭撞在喬希身上。
「嗨,」她親吻了他,「再見。」見到你很高興。」他朝她背影打了個招呼,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勞拉曾提醒他不要期望過高。
那是一片好意。你和凱特一直在這兒抽大麻嗎?」
「她在午飯時就幹這事兒。我們真的得讓她參與項目。」
瑪戈激動地張開雙臂,「瞧,你看怎麼樣?」
唔,這倒是一幢房子。
「等我一分鐘。」他從她身旁走過,進了隔壁一間屋子又走回來,朝浴室裡面看,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小巧而又岌岌可危的樓梯。他搖動了一下扶手,皺眉蹙眼地問道,「需要一名律師嗎?」
「我們會談妥的。」
「我看,你不曾想到過吧,有時先試試比一頭扎進去要聰明些。」
「那可不夠味。」
「唔,公爵夫人,我相信你會幹得更糟。」他走過去,抬起她不悅的面龐。「我們先別提這事兒,好嗎?我飛越兩大洲時早在思考這個問題了。」
他拉近她,貪婪地將嘴唇蓋在她的嘴唇上。起初,瑪戈表現出無動於衷的樣子,只過了一會兒,她就沉醉在熱吻中了,一個受挫慾望的熱吻。他的嘴是那麼突如其來地、那麼令人震顫地蓋在她的嘴上,他身上所有那些陽剛的線條是那麼完美地與她的曲線融合在一起。她沒有時間去思考她是不是失去被男人擁抱的那種榮耀的感覺,或者那人是否就是喬希。但正因為是喬希,她必須思考思考。
「我不知道這些年來有多麼想你,不知道你有多麼強勁。」她走開了,臉上迅速閃過一絲嘲弄的微笑。
他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像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那次只是隨便玩玩。回到這兒來,我們將自始至終地玩個夠。」
「我想我們將分步進行。」她走過去,打開她的手提包,取出一包香煙。她那高雅的煙盒已被列入貨品目錄。「我要學做一個小心謹慎的女人。」
「小心謹慎,」他又環視了一下那間屋子,「指你是如何靠在米蘭租一間小店掙錢來償還你的債務的,如何靠在凱內利大街買一所房子且不惜增加債務來過一種理智的生活?」
「哦,我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改頭換面,對吧?」她的目光透過薄薄的煙霧,瞟了他一眼。「你不會用律師的眼光來看我,對吧,喬希?」
「事實上我會。」他拿起放在他旁邊的公事包,把它打開,「我有些文件給你。」他環視了一下周圍,想找一個地方坐下來,隨後在樓梯底層坐下了。「過來,過來。」他重複地說,一邊拍了拍他身旁狹窄的餘地。 「我可以做到決不碰你。」
她拾起一個洋鐵皮做的小煙灰盤,坐在他身旁。「我正變得擅長處理文件。我在考慮買一個文件櫃。」
他沒有歎氣。這不會有什麼兩樣。「你的意大利語足以看懂這個嗎?」
她愁眉苦臉地看著他提供的文件。「這是一份關於出售我公寓的合同。」種種情緒湧上她的心頭,遺憾與寬慰相互衝突著。「你幹得很快。」她悄聲說。
「出的價是非常合適的。」他把她的頭髮捋到她耳後。「你肯定這就是你想要的價嗎?」
「順其自然吧,現實咀嚼起來不總是可口的,不過無論什麼滋味,我也認了。」她閉上眼睛,把頭搭在他的肩上。「就讓我顧影自憐一會兒吧。」
「你有這個權利。」
「自憐是我的一個壞習慣,很難改掉。該死的,喬希,我愛過那個地方。有時我站在陽台上,心想:瞧瞧你到了什麼地方,瑪戈。瞧瞧你是誰。」
「哦,現在你換了個地方。」他斷定,她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適得其所的感覺。「而你在我看來都一樣。」
「不一樣。再也不會一樣。」
「堅強起來,瑪戈。你又開始沉湎其中了。」
她急促而又斷續地說道:「說得輕巧,喬舒亞•康韋•坦普爾頓,坦普爾頓帝國的明星。你從未喪失過任何東西。你從未試著拚命去抓住某樣你不可能擁有的東西。沒人告訴過你。你不可能擁有你想要的任何東西。」
「那是機遇,不是嗎?」他輕鬆地說,「你玩過了,公爵夫人,而你輸了。抱怨是不起作用的,而且也非常乏味。」
「多謝你的支持。」她怒氣沖沖地從他的手上奪過那份合同,「我什麼時候能得到那筆錢?」
「到時候就可以了,但得按意大利的時刻。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你會在兩個月內弄妥。見底的情況在下一頁上。」
他看著她突然把合同翻開。當她往下瀏覽時,她的雙眼發熱,火辣辣的,顯出憂傷的神色。「就是這些嗎?」
「你積聚的資產不多。首先銀行扣除了屬於它的部分,然後政府又拿走了它的部分。」
「這只不過比陷在裡面要好些罷了,」她咕噥道。
「我提取了你的存款去結算你的美國運通信用卡賬單。我沒想到你會乘二等艙飛回來。」她只是冷冷地凝視著,他只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自己幹嗎那樣說。你回來的機票款到了威世信用卡允許的最大限度,可我會謹慎處理的。用你從出售那套公寓中分得的純利,除去利息和罰金之外,你只會虧空1 50 000美元。」
「小數額。」她直截了當地說。
「你一時不應該計劃買任何飾品。現在,作為你的代理人,我樂意償清你的債務,幫助你應付可能出現的任何開銷,同時開創你的生意。你給這個地方取了名字嗎?」
「『普雷頓斯』。」當他拋出更多的文件來時,她從牙縫裡擠出這個詞。
「太好了,我已經起草了必要的協議。」
「是嗎?」她慢吞吞地說,「一式三份?」
受到她語氣的警惕,他抬起頭來,冷冷地迎視著她同樣冷漠的眼光。「那當然。」
「那麼我該答應做些什麼呢?坦普爾頓顧問?」
「在簽字後頭六個月裡,以分期付款方式定期償還這筆私人貸款。那會給你一些喘息的空間。在貸款期內你要同意量入為出。」
「我明白了,那麼,我可以開支多少呢,以你法律的眼光來看?」
「我已經制定出一份個人消費預算,包括食物、住宿、醫療等費用。」
「一份預算?」
他早料到她會發脾氣,甚至希望那樣。瑪戈的脾性總是那麼容易衝動。看來他似乎不會失望。
「一份預算?」她重複了一遍,朝他大發雷霆。「真是不可思議,你這個該死的無恥之徒,你這個混蛋!你以為我會站在這兒,讓你把我當作某種不長腦袋的女人,需要別人規
定她的敷面香粉該花多少錢?」
「香粉。」他故意重複,快速地瞥了一眼那些文件,從衣兜裡掏出一支筆,很快做了個記號。「那會排在各種『奢侈品』之列。我想在那方面我一直都很大方,至於你的服裝補貼——」
「補貼!」她用雙手將他往後掀了一步。「讓我來告訴你,你那該死的補貼管什麼用?」
「小心點,公爵夫人。」他撣了撣他襯衫的前襟。「不是答應了嘛。」
她氣得喉嚨裡冒煙,說不出話。如果她身旁有任何東西,任何可以扔的東西,她準會搬起朝他頭上砸去。「我寧願活活地被那些貪婪的禿鷲撕成碎片,也不願讓你來管我的錢財。」
「你身無分文。」他開口說道。而她氣得在屋子裡打轉,聽到這話飛奔出去。他盯著她,真是求之不得。
「我寧願被侏儒輪姦,一絲不掛地被拴在黃蜂巢上,被強迫吞吃花園裡的鼻涕蟲。」
「還有,三個星期不修一次指甲?」他插嘴問道,看見她雙手蜷曲露出利爪。「你敢用它們來抓我的臉,我只好對你不客氣了。」
「哦,我恨你。」
「不,你不。」說著,他立即行動起來,離開懶洋洋地倚靠著的搖晃的樓梯扶手,迅速地跑了出去,一把將她抓住他欣賞了一下她臉上的怒火和她眼裡殺氣騰騰的目光,然後把她吼叫的嘴巴緊緊地壓在他的嘴唇下。真像是在親吻一道閃電——那樣熱烈,那樣強勁,彷彿還帶著怒火的絲絲灼痛。
他知道當他最終使她上床時,那會是一場狂風暴雨。
她沒有反抗,那樣本該帶給他更多的滿足。相反,她用力地牴觸他的身體,讓自己領受一番,直到他倆都氣喘吁吁地往後退。
「我可以既享受快樂,卻又仍然恨你。」她把頭髮往後一甩。「我能夠要你為此付出代價。」
也許她能。世上有種女人,她們天生就有這種本事,知道如何讓男人受盡折磨,惱怒暴躁,哀告祈求。所有男人本該從瑪戈•沙利文身上吸取教訓,但他還沒有傻得來讓她明白這個道理。他回到樓梯處,拾起那些文件。
「只有這樣,我們才知道自己的處境,親愛的。」
「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們身在何處,親愛的,我無需你的侮辱性幫助。我會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
「到目前為止,那一直是個非凡的成功。」
「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別作出那副得意洋洋的滑稽相。」
「我辦不到,每逢你說你知道在幹什麼時,我的臉上就是那副模樣。」他把所有的文件塞進他的公文包裡。「我要說的是,我認為那不完全是個癡呆者的想法——這個地方。」
「哦,知道你同意後,現在我可以輕輕鬆鬆地睡覺了。」
「『同意』這詞兒說得有點兒重了吧?它倒更像是充滿希望的順從。」他最後搖動了一下樓梯扶手。「但是我信任你.瑪戈。」
怒氣逐漸地變成了困惑。「去你的呢,喬希。我受不了你。」
「行。」他走過去,用一根手指在她的臉上撫了一下。「我想你會把這間商店弄出個模樣來,叫每個人都感到驚訝。特別是叫你自己。」他彎下身來親吻她。這次的親吻是輕柔的、友好的。「有坐出租車的錢嗎?」
「你說什麼?」
他微笑著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很幸運,我另有一套『美洲豹』的鑰匙。別工作得太晚,公爵夫人。」
她忍住笑,直到看不見他人影了。然後她拾起手提包和寫字夾板,打算用她新近恢復使用的威世信用卡去買一台噴塗器。
喬希用了一周多的時間在坦普爾頓一蒙特雷酒店調整對付彼得•裡奇韋的計策。他早從斯德哥爾摩來過一次電話叫他的妹夫離開坦普爾頓一陣子,這對個人和工作來說,都再好不過了。
用他的話來說,直到大家都能理智而又不傷和氣地解決好這個小小的家庭問題。
他以前總是迴避他妹妹的婚事。作為一個單身漢,他覺得他幾乎沒有資格在婚姻方面提出建議。而由於他鍾愛自己的妹妹,又有點瞧不起她的丈夫,因此,他也不得不考慮這樣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他的建議也許在很大程度上會是偏袒一方的。
既然彼得作為坦普爾頓集團的一名執行董事向來工作出色,一直也沒有什麼理由可以抱怨他。也許他對酒店管理的觀點有一點兒刻板,對全體僱員、日常的問題和業績更有點兒冷漠。但是他對集團公司和外貿業務卻相當在行,使得財源滾滾,不斷地注入坦普爾頓的寶庫。
儘管如此,工作效率與個人憎惡之間,總有進行權衡的一天。凡是招惹了喬舒亞•坦普爾頓家的人,誰也別想安然無恙地離開。
他曾考慮過採用集團途徑,只需割斷彼得同坦普爾頓所有飯店的聯繫,憑他的關係和影響來證明這個雜種連開一家堪薩斯州的路邊汽車旅館都不可能管理好。
而那太容易了,太……沒有血腥味兒了。
他同意凱特的說法,採取合情合理的路子,而最直接的就是——拿凱特的話來說——把裡奇韋醜陋的扁屁股拖進法庭。喬希認識六七個第一流的家庭律師,他們會滿心歡喜地制服這個貪婪的姦夫,他竟然奪走給親生女兒的一點點積蓄。
哦,這樣也會挺好的,喬希一面沉思,一面呼吸著清晨的大海和夾竹桃的氣息。但是,對於勞拉來說,卻會是一樁痛苦的、當眾丟臉的事。而且同樣,他想,這也沒有血腥味。
儘管如此,這樣的事最好還是以文明的方式處理。喬希認為擺平的最文明的地方就是鄉村俱樂部。於是他等待著,像一隻貓那樣有耐心地等待彼得回到加利福尼亞。
彼得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一天上午去打場網球的邀請。喬希早料到會如此。他想,彼得會認為讓人瞧見他與他的舅子在一起打網球有助於消除有關他在坦普爾頓地位的一些謠 言。
喬希樂意幫他的忙。
高爾夫是彼得的娛樂項目,但是他認為他自己對網球也很擅長。他為了這場比賽穿了一身白衣,上面沒有一點污漬。他的運動短褲上壓著筆直的褶襉。喬希的打扮也是一樣。如果稍微有點兒隨便的話,就是戴了一頂道吉斯守場員的帽子來遮擋眩目的朝陽光線。明•懷利和德羅芮斯•索爾默斯一向定期星期二上午在隔壁的網球場上打網球。她們看見了那場精彩的比賽,一邊啜著含羞草,一邊評論兩位男士所呈現的畫面:那黃銅色的、強健而又結實的大腿在上下跳動,不斷來回重擊著明亮的黃色網球。
當然,在懷利後來與薩拉•梅茲保一道洗蒸汽浴時,她一定會告訴她那天發生的「暴力事件」。
「我不常玩這個。」彼得一邊說,他倆一邊拉開網球拍套的拉鏈。「我一周打兩次高爾夫,勉強能進十八個洞。」
「全心全意工作,從不娛樂。」喬希友善地說,注意到彼得臉上鄙視的嘲笑。他十分清楚裡奇韋對他的看法。嬌生慣養的、被寵壞了的男孩,全部時間都泡在聚會裡了。「如果哪天上午我沒贏上一盤的話,我就會有被人剝奪了什麼的感覺。」
喬希慢吞吞地擺出一瓶伊萬酒。「我很高興你能設法與我會面。我相信彼此之間能夠把這個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弄清楚。既然你從阿魯巴島回來了,那麼你現在呆在旅遊地囉?」
「這樣做似乎最好。我曾希望如果我給勞拉一點時間和空間,她就會明白道理的。女人啊。」他攤開他那漂亮的雙手,金色的結婚戒指使他的手看起來很潔淨。「令人費解的生物。」
「說來聽聽。讓我們做做準備活動。」喬希站在線後,等著彼得發球。」「截球。」他叫道,輕鬆地把球擊了回去。「阿魯巴島如何?」
「很寧靜。」彼得一邊回答,一邊控制好步速。「我們在那兒的飯店有幾處缺陷。應當查查。」
「真的嗎?」喬希在七個多月以前已經做了一次全面調查,並且得知飯店管理得相當出色。「我會記下來。」他故意失去了一個反手擊球,把球打到了線外。
「技術生疏了,」他搖了搖頭說, 「該你發球。告訴我,彼得,你打算對離婚進行辯駁嗎?」
「如果勞拉執意要把它進行到底,我看幾乎沒那個必要。這只會招致更多的閒言碎語。她不滿意我對坦普爾頓的職責。像勞拉這樣的女人不理解生意上的需要。」
「也許是一個丈夫與他秘書的關係。」喬希露出野蠻的笑容,把球擲出。球從彼得的耳朵邊呼地飛過。
「她誤解了一個場景。我的意圖。」彼得試著發出一個獨創的球,然後搖了搖頭。「老實說,喬希,對於我必須呆在辦公室裡的這些日子,她已經變得不可理喻地好吃醋。我相信,你知道最近有很多會議,上個月洛德和威爾蒙女士進行了為期十天的訪問。他們包了兩層樓,還要了總統套房。我們必須對他們提供完美的服務。」
「勞拉自然不會理解你的壓力。她是由大酒館老闆的貴婦人養育大的。」
「一點不錯。」當喬希毫不留情地朝他打了個斜線球時,彼得接住球,有點喘息地說。「當那個滑稽可笑、口出惡言的瑪戈出現在門口時,事情只會變得更糟。自然,勞拉會毫不顧忌後果地將她留下。」
「心腸很軟,我們的勞拉。」喬希輕鬆地說道,然後漸漸地不跟彼得說話了,直到他以5:3先贏了第一盤。
「騙走銀行賬戶上的錢並不英勇,老傢伙。」
彼得的雙唇僵硬起來。他原以為勞拉會顧及面子不向她的哥哥訴說。「是我的律師建議我這麼做的。這只是自我保護,因為她對理財一竅不通。這個舉措已經被證明是適當的,她居然要同瑪戈•沙利文合夥表明她多麼無知。想當店主,天哪。」
「跟酒店老闆一樣糟糕。」喬希低聲地說道。
「你在說什麼?」
「我說誰弄得清楚女人腦袋裡想的是什麼。」
「她將在半年內丟掉本錢——如果在此之前瑪戈沒有攜款而逃的話。你該好好勸勸她,別再有這種發瘋的念頭。」
「哦,誰聽我的?」他考慮讓彼得贏第二盤,然後,又覺得自己疲倦了想結束這盤。他把比賽進行到底,只是為了好「哦,誰聽我的?」他考慮讓彼得贏第二盤,然後,又覺得自己疲倦了想結束這盤。他把比賽進行到底,只是為了好玩,故意讓彼得接球得分。
「球運不好。」將計就計地戰勝了他舅子的喜悅,像純酒一樣在彼得的血液裡噴湧。「你得用你的反手球。」
「是的。」喬希慢吞吞地朝邊線走去,擦了擦臉,大口喝下伊萬酒。當他把瓶蓋蓋上時,朝隔壁球場的那個女人送去了一個微笑。他為有人看他打球而暗自高興。「哦,趁我還沒忘記,我一直在對酒店進行一些抽查。前十八個月裡,酒店人員更替的數目出現了異常現象。」
彼得皺起眉頭。「你無須把自己牽扯進坦普爾頓一蒙特雷酒店或是那個旅遊勝地的業務中去。那是我的職權範圍。」
「哦,別說是越權,只不過我恰好在這兒,而你不在。」他把毛巾扔到一邊,把酒瓶擲在毛巾上,然後回到球網後。
「這可是怪事。坦普爾頓有個僱員長期忠誠的傳統。」愛管閒事的雜種,嬌生慣養的傻瓜,彼得一面想,一面小心翼翼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走到球網的另一面。「如果你看了報告就會明白,低管理水平造成了在僱人時一再出現失誤。開除那些廢物對於繼續保持我們的服務水平和形象是很有必要的。」
「我相信你是對的。」
「明天我就要回去指導工作。因此,無需煩你操心。」
「我一點兒都不操心,只是好奇罷了。該你發球了,是嗎?」喬希一副懶洋洋的笑容,就像在一張吊床裡小睡一樣。
他們繼續打球。彼得發第一個球失誤了,於是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煩躁,乾淨利落地猛擊了下一個球。喬希一面等待時機讓彼得來回在球場上接球,逼得他又跑又跳,一面因此感到高興。他只是稍微在球場上跑動跑動,一直繼續跟彼得談話。他以40:0贏了下一場。 在我閒蕩的時候,我注意到了別的幾件事情。比如說.你的消費賬目。前五個月你在娛樂方面花了75000美元。」
汗水滴進了彼得的眼睛,這使他大為光火。「我為坦普爾頓效勞十五年以來,還沒有人過問過我的消費賬目。」
「當然沒人過問。」喬希滿臉堆起輕鬆的笑容,把所有的球集中到一起準備下一場比賽。「你和我的妹妹結婚已經十年了。哦,對了,還有那筆給你秘書的獎金。」他懶洋洋地把一個球擊在球拍中央。「那個你正在亂搞的女人。10 000美元夠慷慨的。她準會沖一大杯該死的咖啡了。」
彼得停下來,雙手撐著跪在地上喘息,斜眼看著球網。「發獎金和給予財務上的獎勵是坦普爾頓的策略。我不欣賞你那種含沙射影的話。」
「那不是一句含沙射影的話,彼得,聽著,那是一份聲明。」
「一份由你寫的假情假義的聲明。人人都知道你是如何虛擲光陰、亂花家裡錢的。開轎車、玩女人、搞賭博。」
「你說得對。」喬希帶著友好的微笑,退到發球線後,輕鬆地把球擊出。「而且你也許會說,我假得甚至會提到那份聲明。」他把球往上一拋像是要發球,然後又把它接住,搔了搔腦袋。「除了一個小小的細節而外。不,不,該是兩個小小的細節。第一,那是我的錢,第二,我還沒有結婚。」
他把球往上一擲,揮了揮球拍,發球得了一分。球正擊中彼得的鼻子。彼得跪在地上,血從他的指間噴出。喬希旋轉著球拍走了過去。
「還有第三,你玩弄的是我的妹妹。」
「你這個雜種。」彼得的嗓音低沉下來,由於疼痛而氣喘吁吁。「你這個發瘋的混蛋,你把我的鼻子弄斷了。」
「謝天謝地,我還沒有對準你的 蛋呢。」喬希蹲下來,抓住彼得濺有血跡的保羅服的衣領,猛地把他提起來。「現在聽我說,」他低聲說道,這時旁邊球場的那兩個女人尖叫起來,為職業網球運動員歡呼, 「仔細聽著,我只說這一次。」
彼得的眼前直冒金星,胃裡陣陣噁心難過。「把你他媽的那雙手從我身上拿開。」
「你沒在聽,」喬希冷靜地說,「你真的想在這兒受到密切關注。難道你不曾在公共場合說起我妹妹的名字嗎?如果我斷定你敢對她有丁點兒我不喜歡的想法,你為此付出的代價將不僅僅是你的鼻子。如果你再敢以這種方式談起瑪戈,我會把你的睪丸擰下來餵給你吃。」
「我要起訴你,你這個混蛋。」疼痛像陽光突現一樣在他的臉上暴露無遺,隨之而來的是莫大的羞恥。「我要起訴你侵犯了我的人身。」
「哦,請便。同時,我建議你走另外一條路。回到阿魯巴島去,或者試試到聖巴特那兒去,或者去別的什麼鬼地方。不過,我希望你別在我附近的任何地方或我的地盤上出現。」他讓彼得帶著憎惡走開,想一想又把他沾滿血漬的那隻手在彼得的襯衫前襟上擦了又擦。「哦,順便說一聲,你已被解雇了,這就是遊戲、賽局和該死的較量。」
他對這個上午的工作甚為滿意,決心讓自己洗一個蒸汽浴。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7:05
第十一章
會出現奇跡的,瑪戈想。只需花上六個星期,吃點苦受點累,奇跡便會出現在附近昂貴的街區。
六周前她就正式擁有了坎內利大街那座空房子的三分之一產權。在喝過坦普爾頓自釀的銀光閃閃的美酒之後,她便挽起衣袖來,準備大幹一場。
與承包工程的人打交道,耳邊從早到晚充斥著斧鋸的嗡鳴和工人的吆喝,這在瑪戈還是頭一次。那幾個星期除了睡覺的時間,她差不多都呆在店裡張羅,或是忙著開店有關的事情。她一踏進貨倉門,僱員便快樂地叫喊起來。木工匠人也逐漸學會適應她。
她與勞拉在選擇塗料樣品時產生了分歧,一時拿不定主意該用粉狀玫瑰色還是淺紫色,最後決定以色彩配料比例的細微差別來解決。一連幾天,她為隱藏式照明絞盡腦汁。選擇五金物件令她又喜又懼,選鉸鏈,抽屜拉手這類東西,她
常常一挑就是好幾個小時,好比當初在蒂凡尼精挑細選衣服和化妝品。
她親自噴刷,漸漸摸透了她使用的那個宜爾士牌變速噴刷器的種種特性,並且愈發對這東西愛不釋手,甚至不許凱特和勞拉摸一摸。過了好一段時間她才照鏡子,看到自己的模樣,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那個曾經花容月貌、傾倒過無數人的瑪戈•沙利文在鏡子裡注視著自己,一頭耀眼的金髮零亂地紮成一把,扣在一頂弄髒的白帽子下;臉上密佈著深玫瑰色的斑斑點點,一雙眼睛沒有任何修飾,流露出一絲兒固執和野性。
她不知道該倒抽一口冷氣,還是大叫一聲。
驚嚇之下,她立即去浴盆,把自己浸在滿是泡沫和帶海鹽的熱水中,徹底清洗了一翻,還做了全身護理,上面霜,擦脂膏,修指甲……只為證實自己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
現在,經過六個星期的瘋狂忙碌,她開始相信自己的夢想能成為現實了。店堂裡,地面刷得光亮而又平整,打了三層亮漆;四壁塗成玫瑰色,充滿了溫馨柔和的氣氛——這是她的傑作,她為之感到自豪和愉悅;新裝上去的窗框,玻璃一塵不染,光亮潔淨。所有窗戶都是她親自擦洗,用了從母親那裡得來的秘方——醋加力氣。樓梯的鐵皮台階和環形扶手,裝上了安全螺栓,剛鍍上金,還亮閃閃的。
兩間盥洗室裡,瓷磚也都重新拼排過,而且被徹底擦洗了一番,還襯上了各種色彩艷麗的花邊,擺放了伸手可及的紙巾。一切都散發著玫瑰般的色彩和金子般的光輝,透出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新鮮氣息。
「就像名牌店一樣。」瑪戈評論道。她和勞拉兩人擠在主陳列室裡的坐台上,費心地給一個籃子裡的物品定價。
「是嗎?」
「是啊。這店越來越光彩奪日,」她捏捏疲憊的頰,笑了起來,「而我卻見不得人了。」
「噢,難怪有了那些疣子。」
「疣子?」瑪戈愣了一下。「什麼疣子?」
「別緊張,」好幾天來,勞拉第一次開心地笑了,「只是個玩笑。」
「老天,下次乾脆往我頭上打一槍。」瑪戈鬆了口氣,舉起一個雕花陶罐。「這個怎麼樣?這是道爾頓陶器。」
勞拉知道,問她也是白問,瑪戈當初究竟花了多少錢買來的,她一點也記不起。她習慣性地瞟了眼那堆收集到的價目表。「你查過了嗎?」
「我想查過了吧。」過去的幾個星期以來,瑪戈對價目表產生了一種愛恨交織的心情。標價是件讓她高興的事兒;而從價目表上得知自己花掉了這麼大筆錢,她又感到痛惜不已。「我想該150美元。」
「那就作數吧。」
瑪戈咬著舌,慢吞吞地按著凱特堅持認為她們不可缺的計算器。「存貨號481,……G代表玻璃器皿,還是C代表收藏品?」
「嗯,是G,凱特要在這兒,會有不同意見的。」
「481一G。見鬼,我說G。」她清除後又重新按。「150。」儘管這玩意兒也許不大管用,這點凱特本應指出來,瑪戈還是徑直給陶罐貼上價標,起身把它放在已經標琳琅滿目的玻璃器皿架上,轉身回來後點了支煙。「我們到底在幹些什麼呀,勞拉?」
「鬧著玩唄。你怎麼買了這麼個東西?」
瑪戈若有所思地吸著煙,看著一個頂難看的雙把大壺。
「我那天准在走霉運。」
「啊,這是件稀世之物,而且還有簽名,所以或許……」她飛快地翻著價目表。「大約是4 500美元。」
「真的?」她竟然傻到這個步,為這麼個不值錢的東西花去那麼多?她把小計算器推到勞拉身邊。「明天工人們要來給窗上的標記上漆。預計,《今宵同樂》的一幫人兩點要到這兒。」
「你真的要那麼做?」
「你以為是在說著玩吧?都是不花錢的廣告宣傳呀。」瑪戈伸開兩臂。她感到雙肩疼痛,對此她已可習以為常了。「再說,這給我提供了一次上鏡頭露臉的好機會。我在想穿什麼名牌,灰綠色的阿瑪尼呢,還是藍色的瓦倫蒂諾?」
「阿瑪尼已經貼上價標了?」
「那就穿瓦倫蒂諾吧。」
「行,只要不使你感到不舒服。」
「瓦倫蒂諾從不會讓我不舒服。」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勞拉拿起雙把大壺,斷定把它放在櫃檯角落處才不致太引人注目。「我是指關於你的私生活問題。」
「眼下我可沒什麼私生活可談。你得學著把流言蜚語當耳邊風,親愛的。」她從煙盒裡拿出一支煙,跪下來查看籃子裡的東西。「你要是任人議論你和彼得,那些黃蜂就會得到風聲,對你們窮追不捨,糾纏不休。」
「他上周回來了。」
瑪戈猛地抬起頭來。「他找你碴兒了?」
「沒有。不過……幾天前喬希和他之間發生了點小事。我今天早上才聽說。」
「小事?」瑪戈覺得有趣,一邊端詳著一個產於利麥戈斯」的售花台形陶盒。天哪,她就是喜歡聽這些亂七八糟的小新聞。「他們幹了什麼?抽劍決鬥了嗎?」
「喬希砸了彼得的鼻子。」
「什麼?」瑪戈一愣,半是吃驚半是自豪,差點捏壞了手裡的陶盒。「喬希揍了他?」
「他用網球砸了彼得的鼻子。」
瑪戈忍不住大笑起來,勞拉卻臉露慍色。「隔壁球場上有人,整個俱樂部都知道這事了。彼得給送到醫院,他很可能會控告喬希。」
「什麼?控告遭了正手球襲擊?哦,勞拉,這太有趣了。沒想到喬希會這麼棒。」她笑得肋骨開始發痛,一手按住腹部。
「那可是蓄意的。」
「哦,當然是蓄意的。喬希的反手球能擊中15碼外加速行駛的汽車;要是動真格的,他還能從後場擊中呢。該死,我要是能親眼看見該多好。」她的眼裡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他流了很多血吧?」
「聽說流了不少。」可不能——勞拉不停地告誡自己,可不能以想像彼得那高貴的鼻子流出殷紅的鮮血為樂。「他到
毛伊島休養去了。瑪戈,我不希望我哥哥用網球砸我孩子父親的臉。」
「哦,讓他盡情地玩吧。」瑪戈忘了該給手裡的盒子貼價標還是登記。她把它放進拱形壁櫥,那裡面已擺了十幾個別的物件。「啊,對了,喬希在和誰來往嗎?」
「來往?」
「比方說,和誰約會啦,陪伴誰啦,和誰上床啦什麼的。」
勞拉困惑地揉了揉疲倦的雙眼。「就我所知,沒有。不過好幾年前他就不在我跟前誇耀跟人上床這類事了。」
「可你該知道。」瑪戈賣力地擦著玻璃上的一塊污跡,好像那對世界和平至關重要。「你總該聽人說過或自己有所察覺。」
「眼下他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我得說也許沒有這類事兒。怎麼啦?」
「哦。」瑪戈轉過身來,笑顏大開。「不過打個小賭罷了。我餓了。」她突然感到肚子很餓。「你呢?我想我們該要點什麼吃的送來。要是凱特下班看到我們還在忙乎,她又得教訓我們該如何如何安排時間了。」
「我可沒時間聽這樣的教訓。抱歉,今天是星期五,我得去接孩子了。」她解釋說。「我答應要和她們一塊兒吃晚飯,然後去看場電影。你也一塊去吧?」
「撇下所有這些昂貴的東西?」瑪戈摟起那些盒子,成堆的包裝材料,以及剩著冷咖啡的杯子。「再說,我還得練練包裝呢。我包的每樣東西,仍然是醜得不能見人。我不想去,真的——」
她正要說下去,門突然開了,凱拉跑了進來。「媽咪,我們參觀來了。」她歡笑著,飛跑著投進勞拉懷裡,緊緊地抱住她。
「你好,寶貝。」勞拉也緊摟住她,心想這些小小的慰藉能持續到幾時。「你怎麼來的?」
「是喬希舅舅接我們來的。他說我們可以來看看,因為我們應該關心我們的財產。」
「你們的財產?呵,」勞拉笑起來,放下凱拉,看著大女兒走進來,一副謹慎多於歡樂的神情。
「嗨,阿里,你覺得怎麼樣?」
「同以前不一樣了。」她一邊說,一邊準確無誤地徑直走向珠寶櫥。
「真是我的知心人。」瑪戈說道,一手摟著阿里的肩。
「真漂亮,簡直像個百寶箱。」
「是百寶箱啊,不過裡面的嫁妝不是塞拉菲娜的,而是我的。」
「我們買了比薩餅。 」凱拉歡叫起來。「喬希舅舅買了好多好多比薩餅,我們不用去飯館,就在這兒吃晚飯,行嗎,媽咪?」
「只要你高興就行。你呢,阿里?」
「隨便。」阿里聳聳肩,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手鐲和別針。
「主角兒來嘍。」瑪戈看到門被一條胳膊拐開,喬希穿過房,手裡抱著幾個比薩餅盒進來了。她側過頭在他的嘴上響亮地親了一下。
「就衝著這些比薩餅?見鬼,我本該弄一籃子炸雞來。」
「其實呀,那是對你的超凡球藝的獎勵。」
她低聲說道,看見了他那會意的明亮目光,忙從他手裡接過盒子。「還是獨守空床嗎,親愛的?」
「別提醒我,」他揚起一道眉,「你呢?」
她咧嘴笑笑,用一根指頭輕輕滑過他的臉。「我可是個不得空閒的大忙人。阿里,我想樓上冰箱裡大概還有瓶可樂。」
「我也買了的。」他說,深受著她身上的香水味的折磨。‥你能把車上的飲料拿出來嗎,阿里寶貝?」
「我也去拿。」凱拉飛快地向門邊跑去。「我能幫忙。快來,阿里。」
「好了,好了。」看到兩個外甥女關門出去,喬希兩手插在褲兜裡,掃視著房間。「你一直在忙。」他朝隔壁的那間屋踱過去,笑了笑。這屋子看上去簡直就像瑪戈在米蘭的衣櫥,只不過這裡邊的衣服都慎重地貼上了價標。
「樓上是女內衣和睡衣,」瑪戈告訴他,「女衣部。」
「這個自然。」他漫不經心地拾起一隻軟羔皮低跟女鞋,翻過來一看,鞋底僅僅有點刮痕,售價9 250美兀一雙。
「價格是怎麼定的?」
「哦,我們有一套小小的體制。」
他把鞋子放回去,瞥了妹妹一眼。「我把孩子們接來,你不會介意吧?」
「哦,不會。不過,你自作主張和彼得打架,我可真有意見。」
喬希還是面無愧色。「你聽說了?」
「當然聽說了。現在從大瑟爾到蒙特雷,還有誰沒聽說?」他走過來吻她,可她依然顯得很冷漠。「我的婚姻問題我自己能處理。」
「你肯定能的。那球當時不過是脫手而出。」
「見鬼。」瑪戈咕噥了一句。
「其實,我當時瞄準的是他的帽子。聽著,勞拉,」他說,任她生氣地在他手中掙扎。「這事我們以後再談,好嗎?」
她沒法爭執下去了,因為兩個女兒已拿了袋子回到房間裡來了。
他還想到了買紙盤、餐巾、高腳酒杯和一瓶波爾多葡萄酒。好像沒有喬舒亞。康韋•坦普爾頓想不到的東西。當大家在地上鋪開臨時買來的晚餐時,瑪戈陷入了沉思。
她意識到這麼些年來,自己小看了喬希,她自責地皺起了雙眉。他會是個令人生畏的仇敵——他把彼得打得鼻血長流的那記球便是例證。她還深信,他會是個讓人難以忘懷的情人。
喬希發覺她在盯著自己,便遞過一個盤子。「有問題嗎,公爵夫人?」
「大有可能。」
但是,聆聽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她感到很開心。阿里似乎在喬希的打趣和關愛下漸漸活潑起來。可憐的小傢伙需要父親,瑪戈心想。她理解這種需要,也理解那種隨之產生的空虛和苦痛。這種需要曾經由托馬斯•坦普爾頓給予過她,也正是他的慈祥與愛心,令她時時清楚地意識到,他不屬於她。
她從未擁有過屬於自己的父親——或許她曾有過,可那是如此短暫,她幾乎記不得他了。母親難得說起自己所嫁的、後來又失去了的那個男人,而她自己也不敢詢問。她意識到,那是因為自己害怕三人之間什麼都不存在。
一沒有愛,她想。當然就沒有激情。
這世界上多一樁沒有激情的婚姻也影響不了誰,哪怕是那些當事人,她想。
一個規規矩矩的愛爾蘭天主教女人,在世人的預料下結婚生子,然後謙卑恭順地服從上帝的旨意。塞拉菲娜帶著對上帝的詛咒,滿懷悲憤地殉情於大海;而安•沙利文卻在挫折中站起來,忘掉過去,繼續生活。
而且這一切來得那麼容易,以至幾乎沒有什麼可以回 憶,好像她根本就沒有過父親,瑪戈想。
她是不是曾尋求過男人來填補這片終生的空白?那些男人常常年齡偏大,像阿蘭那樣,功成名就,不受羈絆,讓人放心。有的已結了婚,並且結過不止一兩次婚,有的雖是結了婚,只要對妻子的事睜隻眼閉只眼,她們也就懶得管他們的事情,這種男人使她有一種靠墊般的安穩和舒適感。他們把她視若寶貝,寵她,疼她,也向人展示她,但他們永遠不願駐足停留,當然這更增添了他們的魅力,讓人可望而不可及,不可及而渴望。
她感到胃在顫動,便嚥下一口酒。這意識真是可怕,她想,也真可悲。
「你沒事吧?」勞拉關切地扶著她的雙臂。「你臉色有些蒼白。」
「沒事,有點頭疼。我去拿點東西。」她起身往樓上走去,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想跑的念頭。
在盥洗室裡,她飛快地搜索著一大堆藥瓶。她的手觸到一瓶鎮靜劑又放開,毫不遲疑地拿起一瓶阿司匹林。再簡單不過了,她一邊晾著開水,一邊自言自語。把藥丸往嘴裡一扔,整個一下子吞下去,這再簡單不過了。
「瑪戈。」喬希從後面走上來,扶著她的肩。
「你怎麼啦?」
「噩夢。」她搖搖頭,吞下阿司匹林。「沒事,不過是臨到頭來的惴惴不安。」
她正欲轉身,卻被他緊緊地挾住肩膀,鏡子裡映出他倆的臉。「為下周開門營業而緊張不安嗎?」
「怕得要命。」
「不管發生什麼,你已經幹得很出色了。你擁有了自己的店,並且把它收拾得光彩奪目。它迷人,高雅,獨具一格,就像你。」
「還滿滿擺上了華而不實的東西,標價特售?」
「那又怎樣。」
她閉上眼睛。「那又怎樣。友好點,喬希,就這樣扶著我一會兒。」
他扳過她的肩,緊緊地摟住她,聽見她顫動著舒了好長一口氣,拍了拍她的頭髮:「還記得你去尋找塞拉菲娜嫁妝的那個冬天嗎?」
「嗯,我把整個玫瑰園和南邊一塊草坪挖了個底朝天。我媽不光怒氣衝天,還感到奇恥大辱,嚇唬說要我乘船回科克,到布裡傑特姑媽那兒去。」她輕輕歎口氣,他的撫摸,他的體味,使她的心情鬆弛下來,感到好受多了。「可你父親哈哈大笑,他覺得這是個了不起的玩笑,還認為我表現出了一股冒險精神呢。」
「你那是在找尋自己理想中的東西,而且你採取行動了。」他安慰地用嘴唇摩挲著她的髮絲。「你總是這樣的。」
「而且我總是想要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不。」他緩緩地移開身。用手指頭抬起她的下巴。「真有意思。想想你若不再掘地三尺,我會痛恨不已的,公爵夫人。」
她又歎了口氣,把頭依在他肩上。「我真不願承認這事,可你是為我好,喬希。」
「我知道。」他說,心想,她很早以前就領會這點了。她沒料到自己會破搞得這樣緊張。在過去三個月裡要做的事會有那麼多:約會,開會,決策,裝潢,計劃,連挑選購物袋和購物盒子也要爭論好幾個鐘頭。
要學的東西也太多了。什麼存貨清單,虧盈率,上稅表,銷售稅,商業稅,財產稅等。
還有招待記者。《民眾》報在頭版頭條上登出有關消息;《每週娛樂》也提到了她本人以及她的店,儘管口氣不那麼友好,可畢竟還是上報了。
一切都準備就緒,她預料正式開門營業反倒會是高潮後的低潮。眼看普雷頓斯店再過一天就正式營業了,她卻突然緊張起來,這是始料未及的,也讓她十分心煩。
多年來,瑪戈學會了用各種各樣的辦法對付緊張場合:喝酒,逛商店,服鎮定劑,做愛。這些現在看來都不管用了,也不適用於她已開始的新生。
現在她只得用活動出汗來試試。
鄉村俱樂部的健身設備是一流的,她想。在她的模特兒生涯中,她一直在與舉重器打交道,還參加了好幾個健身訓練班。但是,老天賜給她修長的雙腿和身子,豐滿的胸,結實的臀。她曾沾沾自喜地嘲笑風行一時的健美熱。
此刻,她在明星牌健身步行器上吃力地走著,心裡納悶人們怎麼會熱衷於這種沒有目的地原地踏步。她只希望這種運動使她忙亂的大腦變成一團漿糊,同時使新增的體重切勿停留。
這間大房子有好幾扇窗戶,透過去看得到高爾夫球場和游泳池。每輛車都裝了電視,不喜歡戶外運動的人可以在室內一邊踏車健身,一邊觀看凱蒂的表演,在萊恩特的作品或有線電視網的節目。房裡四處還安放著各種令她發怵的器材。 旁邊,一個身紅色斯潘德克斯織品的女子,一邊執著地跨步,一邊在讀丹尼爾?斯蒂爾的最新作品。瑪戈努力地跟上她的節奏,目光一上一下地追隨著《洛杉磯時報》商業版的鉛字。
可是她沒法集中注意力。她意識到這兒是個全新的天地,一切都在搖晃著,顛簸著,哼嘰著活動,她休想把自己封閉在個人的天地裡。一個彪形大漢,長著磚塊般的二頭肌,一邊舉起舉重器,一邊從鏡子裡仔細察看著自己。一群女子,高矮胖瘦不等,上下聳動地蹬著車,有的談天說地,有的戴著耳機,踩著音樂節奏蹬車。人們跺著腳,扭著身,彎著腰,折騰著身子,揩去臉上的汗,大口大口地喝下飲料,又重頭再來。
她感到吃驚。
對於她,這不過是一會兒的取樂消遣。而對於他們,所有這些汗淋淋、緊繃繃的軀體,卻是一種對生活方式的嚴肅選擇。
也許他們都有些精神錯亂了。
但是……這些不正是她要取悅的對象嗎?這些商人,精明的有錢人,在穿100美元一條的短褲、200美元一雙的運動鞋的女人,在做完了這樣那樣的運動之後,不會放鬆放鬆、縱容縱容自己一下嗎?享受了瑞典按摩、土耳其浴或游渦浴之後,她們準會樂意溜進一家頗為雅致的珠寶店看看,享受一杯店裡提供的卡普契諾咖啡或是凍香檳,由一位迷人的女郎陪著,幫助挑選漂亮的飾品或是高雅的禮物。
當然,困難的是要她們相信,飾品或禮物雖然是二手的,而正是這一點使得它們更吸引人,更有獨特的價值。
她盤算著,瞟了一眼身旁的女子。 「你每天都做這個嗎?」
「嗯?」
「我在想,你是不是每天都做這種運動。」瑪戈友好地打 量著對方。她三十多歲,看得出精心修飾過,手上戴著一顆高檔的寶石婚戒,約有三克拉重。「我剛開始呢。」
「一週三次,無需過多。」顯然,她樂意有人和她搭訕。她掃了一眼瑪戈,「你不是來減肥的嗎?」
「我在過去三個月里長了七磅。」
那女人笑了一聲,拿起掛在車把上的毛巾擦乾頸部的汗。瑪戈注意到她戴的是一隻小巧玲瓏的勞力士表。
「這話大夥兒都會說,像你一樣。我在去年減了三十三磅。」
「開玩笑。」
「要是那三十三磅再回復,我非殺了自己不可。現在我處於維護階段,回到八號水準,上帝保佑,我能保持穩定。
「你看上去棒極了。」八號,她想,太完美了。「你喜愛運動?」
女人蹬得更快了。她不屑地笑著說:「這該死的每一分鐘都令我討厭。」
「謝天謝地。」瑪戈一臉誠懇地說。她感到小腿開始發熱。「你很理智。我叫瑪戈?沙利文。本想和你握個手,丟開了怕會摔下來。」
「我叫朱迪?普倫蒂斯。瑪戈?沙利文。」她叨念著這個名字。「難怪我剛才覺得你眼熟。我曾經嫉恨你。
「哦!」
「那時我還在努力減肥,目標1 6號。我瀏覽了一本雜誌,上面有你的玉照,身材優美,風姿綽約。我恨不得立即去見戈黛娃。」她朝瑪戈露齒一笑。「今天發現你和普通人沒兩樣,也同樣需要吃苦流汗,真是一場收穫。」
瑪戈覺得朱迪討人喜歡,而且可能成為她的顧客,也對她報以一笑。「不是聽說體重與體內的內啡呔有關嗎?」
「大瑟爾人。」瑪戈證實她說得對。她累得開始喘氣。
「我回來了,在蒙特雷坎內利大街開了家店,明天就營業了。你一定得來看看。」她咬著牙,「我保證會有戈黛娃的。」
「好極了!」朱迪笑了一聲。「我會來的。好了,終於熬過了這地獄般的二十分鐘。十五分鐘舉重,之後又在那個鸚鵡螺訓練房裡折騰了一小會兒,就該我走了。」她抓起毛巾,
朝門口瞟了一眼。「啊,歌唱家來了。」
「坎迪?利奇菲爾德。」瑪戈看到一頂花帽下的紅頭髮,低聲地說。
「你認識?」
「老相識了。」
「哼,你要是具有厭惡她的好品性,我也許會照顧你的生意。啾,她到這邊來了。這下全看你的了。」
「聽著,別——」可是已經太遲了。坎迪發出一聲尖叫,惹得每個人都扭頭看這邊。
「瑪戈!瑪戈?沙利文!我真不敢相信。」
「你好,坎迪。,』看到她跳上腳踏車,瑪戈幾乎感到絕望。
坎迪無論在哪裡都是這副樣子,這也正是她討人嫌的一個原因。她身材嬌小,長相漂亮,還有一頭眩目的紅頭髮。讀高中時,她總愛出風頭,成績卻一塌糊塗。她已嫁過兩次,生了兩個挺可愛的孩子,一次婚姻一個;就瑪戈所知.她老在籌辦各種完美的茶會,常鬧緋聞。
這是一個粉面含春惡不露的女人,在那漂亮面孔和精心保養的身子後面,她有一顆蠍子般的心。在她的眼裡,別的女人不僅算不上同種同性的女人,簡直就是敵人。
「當然啦,我聽說你回來了。」她精心修剪過的粉紅指甲愜意地敲著朱迪使用過的腳踏車。「我本來要去看看你,可實在是忙得抽不開身。」她朝瑪戈一笑,鑽石耳環在耳垂上閃閃發光。「你還好嗎,瑪戈,你看上去氣色不錯,人們永遠不會知道。」
「人們不會知道?」
「所有那些可怕的事情。」她那丘比特玩具娃娃般的嘴邊透出幸災樂禍的快意。「哎呀,這對你肯定是太可怕了。被逮捕是多麼恐怖,而且還遠在異邦,我真難以想像。」她的大嗓門引得好幾個來做早間運動的人嘲這邊引頸觀望。
「我也難以想像。」瑪戈拚命忍住喘息,要命地想抽根煙。「沒有逮捕的事,我只是被盤問了一通罷了。」
「是呀,我相信傳言是有點過分了。」她以一種懷疑卻顯得很同情的腔調說, 「所有那些關於你的可怕事兒。哎呀,我聽了便對幾個在一起吃飯的女人說,那全是胡說八道。可
還是有流言不斷地散出來。那些報紙太沒心肝了。你等風聲過了才離開歐洲,真是明智之舉。勞拉不聽那流言蜚語而留下你,這就是她的為人。」
瑪戈無話可說,只得稱是。
「貝拉唐納公司真不要臉。我敢說用來頂你的人絕對比不上你。你比苔莎?塞薩爾上相多了。」她很自信地蹬著車,話開始變得尖刻起來。「當然,她比你年輕,可她沒有你的……經歷。」
這話好像一支利箭射在瑪戈心尖,鋒利而又準確。她牢牢地抓住車把,極力輕鬆自如地說:「苔莎漂亮迷人。」
「哦,可不。而且還別有風味呢。一身金黃色的皮膚,一雙神氣的黑眼睛。我相信公司認為他們得搞一番截然不同的新花樣。」她說,笑容裡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你
會東山再起,瑪戈,別發愁。」
「不愁才怪。」瑪戈低聲說。
「來吧,把一切都告訴我。我聽說了一件有關你的事兒,炒得挺熱鬧,說你要開店做買賣了。」
「我一直為這爾得合不攏嘴呢。明天就開門營了,」
「哦,這是真的?」她做出~副笑臉,眼睛瞪得大大的。「這麼說,可憐的勞拉的確為你買了一幢房子口羅?這真讓人感動。」
「是勞拉、凱特和我三人合買的。」
「你們這三人倒常常抱成一團。」坎迪的笑容變得尖酸起來。她憎恨她們,因為她們總是親密無間,難以拆開。「我相信,這對你來說是件極有趣的事兒,可憐的勞拉,眼下也需要散散心了。沒有什麼比讓人看見自己的婚姻失敗更覺痛苦和悲傷的了。」
「除非是看見你的第二次婚姻失敗。」瑪戈面帶歡笑地回敬道。「離婚結束了嗎,坎迪?」 「下個月。你從來就沒有和那些……男人結過婚,對嗎?瑪戈?」
「是啊。我只同他們上床,他們大多數不管怎麼說是結過婚了。」
「你總是很開放,我想我是太保守了。只做情人,我怎麼也會不自在的。」
瑪戈氣得眼冒金星。「親愛的,」她極力忍耐著,慢吞吞地說,「我倒覺得自在得很,真的。不過你也許說得對。這對你不合適。拿不到贍養費。」
她從健身器上下來。和坎迪的這番談話消除了她先前的緊張和疲勞,她有些感激。也許此時兩條腿摸上去像長麵條似的軟弱無力,但她絕不願讓坎迪看到它們不聽使喚而開心。像剛才朱迪那樣,她極小心地一步一步地走開了。
「你一定要來,坎迪。我們明天營業。你總是想要屬於我的東西。這是一個機會,有償的。」
瑪戈不耐煩地離去了。坎迪深深吸了一口氣,頭一揚,轉身朝背後一個喘氣的女人說道:「瑪戈?沙利文總是裝模作樣。要不是靠了坦普爾頓家,她連這個俱樂部的大門也進不了。」 那女人眨巴眨巴雙眼,不讓汗水進去。她很欽羨瑪戈剛才表現出的氣質,還有她佩戴的青玉網球手鐲,只問了聲:
「她的店名叫什麼?」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7:30
第十二章
7月28日9點45分,離正式開門營業還有15分鐘的時間。瑪戈坐在臥床上,她曾在這張床上睡覺、做愛、夢想,可是現在坐在床邊的她卻捂著胃部,祈求反胃的感覺趕快過去。
如果沒有人來怎麼辦?如果確實沒有人走進洗刷一新、乾淨明亮的玻璃門該怎麼辦?她會在接下來的八個小時裡顫抖不停,眼睜睜地盯著展示櫥。現在櫥窗裡精心擺放著一套木炭色絲質府綢聖羅蘭服——她只在去年參加戛納電影節時穿過——裙子掛在廳堂裡一張路易十四時代的椅子上。在那條飄動的裙子周圍,放著她曾經十分珍視的物品:一個巴卡拉米出品的香水瓶,一雙鑲嵌著萊茵水晶石的晚間拖鞋,一對藍寶石耳墜,一個黑色緞面錢包,珠寶做的扣扣環,呈黑豹狀。邁森產的燭台,沃特福德產的淺褐黃色長笛,還擺了不少她最喜歡的小米巴卡拉:地名,1764年法國在此建了一個大型的玻璃工廠,其產品聞名於世。飾品盒子,那張銀色背面的梳妝台是昔日情人送給她的禮物。
像是進行某種儀式,她親自擺放了每一件物品。可是現在,她害怕那些她曾經擁有和珍視的東西,只會招來過路人的蔑視。
她究竟是怎麼搞的?
像是把自己脫了個精光,赤裸裸地呈現在公眾面前,她原想自己能處理這一局面,並且對付過去。但是現在看來,她卻把她最貼心的人也拖入了困境。
勞拉此時不正在樓下等待第一位顧客到來嗎?而凱特會在午餐時分跑過來,急切地想看到現金收入記錄機上顯示的成交金額,這台記錄機是她從喀美耳米的一家古玩店購進的。
喬希可能會在傍晚時分步履輕快地走過,然後面帶微笑踱進商店,祝賀她們首日告捷。
她怎麼能帶著失敗去面對他們?尤其這失敗更表明是她個人的徹底失敗。
此刻,她真想迅速跑下樓,衝出店門,一直漫無目的地跑下去。
「怯場了。」
胃部還是不舒服,她仍用手捂著,抬起頭時,喬希正站在門口。「是你說服我這麼做的。如果現在我能站起來,我會殺了你。」
「我很幸運,你美麗的雙腿此時站不穩。」他迅速打量了她一下,她上身穿一件式樣簡明、精心縫製的紅色西裝,下身著一條緊身短裙,這樣就把她那雙站不穩的美腿充分顯露了出來。她把頭髮結成了辮子,只留幾縷鬈發隨意地搭在臉上,襯出她的臉形。不過現在她的臉如大理石般蒼白,目光由於害怕而顯呆滯。
「公爵夫人,你讓我失望。我原估計見到你時,你正在樓下忙得團團轉,沒想到你卻在這上面像新婚之夜的處女一樣顫抖。」
「我想回米蘭。」
「哦,你不能,不是嗎?」他語調生硬地說,越過房間拽住她的胳膊。「站起來,站穩。」她那雙藍色的大眼睛裡噙滿淚水。他擔心一旦第一滴淚掉下來,他就會受不住,然後帶她離開這兒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看在基督面上,這只是一家商店,不是死刑宣判會。你理智點看問題好不好?」
「它不僅僅是一家商店,」她聲音哽咽,痛心地說,「這是我擁有的一切。」
「那麼,下樓去做點準備吧。」
「我不想下去。如果沒有人來怎麼辦?或者人們只是來瞧瞧,然後背地裡嘲笑我。」
「人們來也罷,不來也罷,那有什麼關係?有許多人會興致勃勃地從這兒匆匆走過,都只為看你沮喪著臉不成?振作起來,這才是他們該看到的。」
「我不該一下子把場面搞得這麼大。」
「既然你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一貫如此,我看不出你現在有什麼抱怨的理由。」他緊盯著她的臉,由於她顯露出害怕而恨她,又因自己想保護她而恨自己。「聽著,給你五分鐘的時間,你自己做決定吧。我自己還有很多問題要處理。」他拿出一直藏在身後的那枝紅玫瑰,把她的手環在花莖。「然後告訴我你是怎麼處理這個問題的。」
他湊上去匆匆地吻了吻她的嘴唇,沒等她作出反應就移開了。
他竟然沒有表示一點同情她怒氣沖沖地走進盥洗間重新上妝。只是給了一丁點兒理解和支持。不,別指望喬希。她「砰」地一聲把胭指盒摔進櫥櫃裡。她從他那兒得到的只是侮辱和粗暴的言行。好吧,就那樣吧。那樣也好,提醒她只有自己才靠得住。
五分鐘後,她走下樓。勞拉正滿心歡喜地盯著那台大而華美的現金收入記錄機,聽它發出的悅耳鈴聲。
「你不要再玩了。」
「我不是在玩。」由於興奮勞拉滿臉通紅,她轉身面向瑪戈。「我剛記下我們的第一筆生意。」
「可我們還沒有正式開門營業呢。」
「喬希在走之前買下了那盞藝術裝飾燈。他叫我們用盒子裝起來送過去。」她從櫃檯那邊伸出手,抓住瑪戈的手擠了擠。「瑪戈,用盒子把它裝起來送過去。這是我們第一次打包送貨。你要相信,喬希總是會幫你的。」
瑪戈聽後笑得前仰後合,該死的喬希,只有他才會這樣幹。「嗯,你行還是不行?」櫃檯後壁爐台上的時鐘敲響了整點,開門營業的時間到了。「嗯,我猜我們行……勞拉,我——」
「我也一樣。」勞拉長長地舒了口氣。「好搭檔,我們開門營業吧。」
「是。」瑪戈挺直了腰走到門口,隨後側了側下巴。「去他媽的,要是人們不知趣。」
兩小時後,她不知道自己是興奮異常還是忙昏了頭。雖不能說她的店裡擠滿了顧客,尤其是用現金支付的那種,但確實從第一分鐘起就不斷有小批的顧客湧進店來。差不多在開門後十五分鐘,她便顫抖著手親自再次拉響了記錄機的鈴聲.做成了第二筆生意。她和那位來自塔爾薩的遊客都一致認為,那隻銀手鐲是筆好買賣。
看著勞拉像一位老練的售貨員,帶著三名顧客走到衣櫃前觀看,並把他們捧得伸手去掏信用卡,她既驚訝又欽佩。
凱特十二點半來到商店,瑪戈正把那對藍寶石耳墜從展示櫥窗裡取出來裝進一隻金光閃閃的盒子裡,盒子上的銀色字母是瑪戈精心挑選後確定的商店商標。
「我想你的妻子會喜歡這對耳墜的,」她說,一面把盒子塞進一隻小金袋。她的雙手雖然激動卻沒有顫抖。「我敢肯定。祝你們結婚週年紀念日快樂。」
那位顧客一離開櫃檯,瑪戈就挽住凱特的手,把她拉到化妝室。「連稅在內,總共收了1 575美元。」她摟著凱特的腰,和她一起跳起了快步舞,高跟鞋敲打著地面,發出急促的鏗鏘聲。「凱特,我們銷售很旺。」
「不錯。」凱特一想到第一天自己就不在場,惟有勞拉和瑪戈忙碌,心裡十分難受。但她必須優先考慮比托爾事務所的職責。「你有一家商店了,可以銷售商品。」
「豈止,我們可謂商品暢銷。利茲卡斯泰爾斯進來買了那套蒂凡尼酒杯送給她女兒作結婚禮物,這對從康涅狄格來的夫婦買下了那張折疊活動桌。我們將送去。哦,還有,要不了多久,我們就不用為其餘的貨付儲存費了。」
「你把銷售情況記錄下來沒有?」
「嗯——不過,也許我記錯了幾個,我們會糾正過來的。來,你也試著拉響鈴聲。」她停頓了一下,一隻手扶著門。
「要抽支煙嗎?」
「我已忍耐多時了。」
「你真正進入了角色,不是嗎?」
「我不知道銷售會如此……刺激,這使我深受鼓舞。」
凱特看了看表。「午間我只有四十五分鐘休息。不過,嘿,我贊成知足常樂。」
瑪戈勾住她的手腕,仔細瞧了瞧那線條明快、準確實用的表。「嘿,這個,我們可以賣個好價錢。」
「瑪戈,冷靜點。」
她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但是這一天她還得不時地找個安靜的角落,獨自竊喜一番。她情感的浪潮也許正洶湧澎湃,如同一個急於想獲勝的拳擊手,可她並不在乎。假如她珍愛的一件小飾品被裝進金亮的盒子裡給人買走,她難免有痛惜之情,與此同時她也充滿一種勝利感。
進店來的人很多。如果進來的人中有一個在那兒暗笑的話,就有另一個讚賞,另一個購買。
直到下午三點,瑪戈才有了歇息的時候。她給自己倒了兩杯茶,而整個上午,她們都在忙著給顧客倒茶。「我是不是陷入了幻覺?」
「不是,除非咱倆都是。」勞拉蠕動她的腳趾時,退縮了—下。「瑪戈,我的腳痛得很厲害,這不可能是夢,我想我們是真的成功了。」
「先不要那麼說,我們可能把事兒弄糟。」她手裡拿著茶杯走過去把花瓶裡的玫瑰扶正了。「我的意思是,命運也許在用這種方式嘲弄我們,先給我們幾個小時的成功。咱們再開三個小時……就關門吧。」她旋轉起來。「旗開得勝,一舉成功了。」我希望你興致再高一點——我希望能留下來和你一起迎接下一個高峰。」勞拉看了手錶後猛地退縮了一下。「可是孩子們要上舞蹈課,我先把茶杯沖洗乾淨再走口吧。」
「不,由我來接待她們。」
門開了,一群十幾歲的女孩子湧進來,直奔珠寶櫃,
「顧客們來了,」勞拉低語著,一邊把茶杯收拾在一塊,「顧客們來了」她重複著,咧著嘴笑。同時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她擔心不用多久就應付不過來了。「你有把握一個人能照看好這個店嗎?」
「一開始我們就說好的,你只作兼職。我會慢慢學會一個人照管的。你去吧。」
「洗完這些杯子就走。」她停下手中的活,轉過身來。
「瑪戈,我從來沒像今天這麼高興過。」
她也一樣,瑪戈想。她打量了那群年輕顧客一番,臉上露出了微笑。這些十幾歲的女孩子腳上穿的都是名牌鞋,她們的父母都有金卡,給她們的零花錢一定很多。
「小姑娘們好。你們要買什麼?」
喬希並不介意長時間坐在辦公桌前處理各種文件,他能應付這個。雖然這種工作並不如穿梭於各大洲督察各地坦普爾頓連鎖店及其附屬公司的經營那麼有趣,他在做這些工作時心情很愉快。
真正使他對這一工作產生厭煩情緒的是,有人競把他當傻瓜這個事實。他呆在頂層辦公樓翻閱加州坦普爾頓分店檔案材料的時間越長,他越確信彼得.裡奇韋把他當做了傻瓜。
彼得完成了花的分內工作。他不能在法庭上指控他濫用資金,人員配置不合理、簡化程序以圖盡快完成指標。雖然這些都是事實,但是彼得把他行事的理論依據、觀點立場以及他所做的變動可帶來的利潤增長,都全部記錄在案。
但是,坦普爾頓酒店素來不是一個僅只盈利的集團。這個由坦普爾頓家代代相傳的組織,兩百年來一直經營酒店業,以其仁慈的實踐和對職工及顧客的承諾而自豪。
不錯,裡奇韋增加了利潤,但他是通過替換職員,減少專職人員轉而僱傭兼職人員達到這一目的的,因而剝奪了這些人的利益,降低了他們的工資收入。
他同批發商、產品分發商協商了一筆新交易,結果降低了廚房工作人員的素質。他還減少了員工在預訂席位和從坦普爾頓酒店的時裝精品店購物時所享有的折扣,因而不能像以往那樣刺激員工採用坦普爾頓提供的服務。
與此同時,他自己的開銷賬目增加了。他用於吃飯、洗燙衣物、娛樂、購買鮮花、旅行的開銷逐漸多了起來。他甚至厚顏無恥地把他去阿魯巴島旅行的費用當作了坦普爾頓酒店生意上的開銷。
取消彼得特有的各種公司信用卡,喬希很高興,儘管他對此重視不夠,覺得行動太晚。
應該瞄準他的下身踢,他想,身子後靠,揉了揉業已疲倦的雙腿。
要花幾個月的時間才能在全體職員的心目中重新建立起信任。召回因不滿裡奇韋的干涉而一怒之下辭職的首席廚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必須跟他講一大堆好話,外加一筆重金。他還在彼得堆積如山的文件中發現了坦普爾頓一舊金山分店的老管理員所寫的辭職報告。類似的還有其他一人。他們之中有些能吸引回來,其他一些則已被其競爭對手僱傭,永遠回不來了。
這些人中間,沒有一個找過他或他的父母,喬希沉思,因為它們有理由相信彼得•裡韋奇在坦普爾頓家族中是深受信任,位高權重的人物。
他鬆了鬆領帶,試圖不去想那些擺在他面前等著他去做的工作。他必須派人去歐洲接管他自己的工作和職責,至少是暫時如此。他現在哪兒也不去。
頂層公寓裡彼得用過的傢俱現已為他喜歡的傢俱所替代。那套過於奢華的傢俱換成了喬希喜愛的傳統傢俱。那些因年代久遠而更具價值的美國和西班牙式傢俱以及墊子深陷的寬大椅子,更符合坦普爾頓一蒙特雷酒店的設計風格。酒店裡的裝飾畢竟得與這一地區的歷史協調一致。度假勝地在這方面更趨於加利福尼亞西班牙時代的建築風格,而酒店體現這一風格的是其裝飾華麗的正面,音樂噴泉和草木茂盛的花園,入口門廳採用深紅和金黃兩種裝飾色彩,擺放笨重的椅子、長而高的桌子和閃亮的黃銅器,以及地板得鋪上光滑的瓷磚。
廳堂裡還擺放一些盆栽的棕櫚,與他擺放在辦公室角落裡的那株相似,栽在一個手工陶制大盆裡,那盆需要兩個臂膀強壯的男人才搬得動。
他一直認為,坦普爾頓一巴黎酒店因其通風性能好,裝飾過分奢華而更女性化,坦普爾頓一倫敦酒店則更卓越非凡,典型的英國式建築,兩層廳堂並帶溫暖而舒適的茶室。
不過蒙特雷的一切也許最合他的心意。這並不是因為他曾想過自己終會坐在這張桌子後面,這張桌子是法伊夫米工廠的產品,從這兒一扭頭就可以俯瞰他喜歡的那片海岸,雖然遠處的景物有些朦朧。即使局外人把他看成是個在全球各處亂跑、不懂信託基金的毛小子,他也不介意。因為他比人們知道得更多,坦普爾頓這個姓氏不僅僅是份遺產,更是一種責任。長期以來他一直在努力工作以期勝任這一職責,學會不僅擁有而且會管理和發展這一複雜機構的藝術。父母期待他能從基層做起,逐步學會酒店經營業,他按他們的意願這樣做了。通過在基層的勤奮工作,他贏得了員工的尊敬和欽佩。他們中有廚房工作人員,浴室管理員和前台的接待員,他們關照了那些疲憊不堪的進店顧客。
他喜歡進入社交圈,做生意買賣,接待超規模的大會,處理赴會人士遇到的煩惱。
但是有一條底線,那就是維護坦普爾頓酒店的聲譽。無論哪兒出了差錯,有什麼需要安排、解決或改進,都是他的責任。在加利福尼亞,有大量的工作等著他去做,去安排,去解決和改進。
他想站起來沖杯咖啡,或者打個電話到樓下,叫服務員送上來,可是無論做哪件事,他都沒有力氣。他已把暫用秘書遣送回家,因為她像一條心情急切的小狗那樣,在他周圍跑來跑去,竭力討好他,令他心煩。
如果在短期內他得釘在桌子後邊的話,他還需要一個執行助理來協助他。這位助手不僅要能跟上他的步伐,而且在他每次下指示時不得驚恐地張大眼睛。他還將把那位暫用秘書徹底開銷掉。
可是現在,他什麼都得自己動手。他旋轉到鍵盤前,開始給所有部門的主管起草一份備忘錄,並送一份給父母的董事會的其他成員。他花了半個小時才做完這項工作。他傳真一份給父母,同時附了張私人便條。至於其他人,他在打印出來後安排人分頭送去或次日分發。
由於事不宜遲,他上午十一點在酒店召開了一次全體職工大會,下午兩點又在度假勝地召開了另一次。雖然現在已過六點,他跟律師通了個電話,隨後又在留言機上扼要地說明召開一次會議的緊迫性,並把會議定在晚上九點,地點在他的頂層辦公室。
裡奇韋被中止了在公司的一切權利,可能的話,再起訴他。喬希想盡快站穩腳跟。
他重新轉回到鍵盤前,著手起草另外一份備忘錄,恢復僱員在使用酒店服務時可享受的優惠折扣。他想他們很快就會看到這一舉措真正會貫徹實施,因此士氣會鼓舞起來。
瑪戈站在敞開的門口望著他。他愉快而震驚地發現,觀看喬希工作竟使她自己兀自濕潤起來。那鬆開的領帶,那被不安分的手指抓得零亂的頭髮,那雙深邃而專注的目光,令她驚喜不已。奇怪,她從沒想過喬希會如此認真地對待任何工作。她也從沒意識到觀看一個人嚴肅地工作可能激起情慾。
也許是自己幾個月來一直獨身的緣故,或是由於今日的成功而變得飄飄然起來了。也許因為見到的是喬希——這感覺一向如此。無論是什麼原因,她此時一點也不在乎。她到這兒來只為一件事——好好地過一次性生活,甚至全身發熱、汗流浹背,不得到這個她決不走。
她悄悄地把身後的門關上,然後輕輕地一彈把它鎖了。「喂,喂。」她低聲說。當他像狼一樣嗅到伴侶靠近突然抬起頭來,她感到脈搏狂跳。「名門之後在工作。一幅不錯的畫面。」她準確地知道自己製造出了什麼樣的場面——上帝知道她是有意這麼做的——她大搖大擺地走到他的桌邊,把一瓶冷凍的克雷斯托爾放在他的記事簿上,然後半邊屁股挪上桌邊。「我沒有打擾你吧?」
她朝他走近時,他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頭腦清醒,「是的,不過沒關係。」他低頭掃了一眼那瓶酒,然後把目光移到她紅光滿面的臉上。「今天的生意怎麼樣?」
「哦,不值一提。」她斜靠著桌子,幾乎滑倒在上面,挑逗地讓他看見她飾有珍珠般雪白花邊的內衣及袒露的胸部。「銷售額只有一萬五千美元。」她高聲叫道,一邊伸手用力扯他的頭髮。「銷售額是一萬五千六百七十四美元十八美分。」
她跳下桌子,以令人暈眩的速度快速旋轉了起來。「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照片登在《時尚》雜誌封面上時的感受嗎?」
「不知道。」
「就像這樣。就得瘋了。我六點鐘關的門。那兒還剩下半瓶香檳酒,我獨自把它喝光了,從那該死的瓶子裡。然後我想我得找個人一起喝。喬希,打開這瓶,讓我們喝個爛醉如泥,然後瘋狂一番。」
他站起身去擰酒瓶的箔蓋。他早該知道眼裡泛著亮光是喝了香檳酒的緣故。「你剛才說的話表明你已醉了。」
「我只是半醉。」
瓶塞「啪」的一聲慶祝性地進了出來。「這瓶酒應該能解決問題。」他走進廚房,把酒瓶放在貼有花崗岩色彩的瓷磚櫃檯上,然後伸手從鑲著玻璃門的橡木酒櫃裡拿出酒杯。
「你不正在這樣做嗎?解決問題。喬希,你幫我解決了問題,我感激你。」
「不要這麼說。」他不想聽到這句話,「是你自己的努力。」
「我只是有了一個好的開端,生意還得慢慢去做。」她用自己的杯輕輕碰了下他的。「不過,嗯,這開頭可真棒。」
「那麼,讓我們為普雷頓斯店乾杯!」
「你同我——你漂亮迷人的傻瓜打個賭。我知道生意不會天天這麼好。這是不可能的。」藉著酒勁,她狂躁地走來走去。「凱特說我們的銷售額可能會有所下降,隨後持平。可我不在乎這些。看著那個醜得出奇的女人拎著我的一套阿瑪尼服大搖大擺地走出店門,我毫不在乎。」
「你做得對。」
「不過我——」她聲音哽咽,說不出話來。他驚慌地放下酒杯。
「不要這樣。不要哭,我求你。」
「你不是這麼想的。」
「不要在我面前高興得流淚。對我來說,它們一樣是眼淚,濕濕的,讓我感覺如粘泥。」
「我無法控制自己。」她又猛灌下些香檳酒,抽著鼻子,為自己辯護說。「我一整天都是這樣過來的,前一分鐘還高興得心花怒放,下一分鐘便鑽進盥洗間心疼得大喊大叫。我在出售我生命中的一些寶貴東西,這想法讓我難過,而當看到有人購買,我又覺得很高興。」
「天哪。」他沮喪地雙手舉過頭頂,相互搓了搓。「讓我們把香檳酒換成咖啡,好嗎?」
「啊,不。」她猛地站起身,手舞足蹈地從他身邊旋轉開去。「我在慶祝。」
「好吧。」等她喝得爛醉如泥,乖乖地任他擺佈時,他再把她那極富性感魅力的身子抱進他的小車,然後驅車把她送回坦普爾頓府邸。不過現在,她慶賀也好,洋洋得意也好,滑稽可笑也好,都隨她去吧,她有權這樣做,他坐到桌上,重新舉起酒杯。「為穿著二手阿瑪尼服的醜女人們乾杯!」
她舉起酒瓶,讓酒嘶嘶地灌進喉嚨。「為受富有父母寵愛的小姑娘們乾杯!」
「上帝愛她們。」
「還有來自塔爾薩的遊客!」
「為社會中堅人物!」
「為眼力好、欣賞短裙下修長大腿的老頭們!」看著他面對酒杯而皺眉的樣子,她不禁大笑起來,又給兩人添了些酒。「以及為一組邁森茶具和無傷大雅的調情而大甩鈔票的老頭們!」
她還打算再喝,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怎麼個無傷大雅。」
「我讓他得意地撫摸了我的下巴。如果他買下那個拉庫花瓶,我會任他捏我臉頰的哪個地方。真是大慇勤。」
「你是說撫摸?」
「不。」她吃吃地笑。「我指的是銷售。我沒想到會如此令人興奮,如此刺激。」她迅速回轉身,他還沒來得及奪過她手中的酒杯放在一邊,她已把杯中的酒灑到了他倆身上。「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你來找我。」他重複了一遍,謹慎使他沒敢前移,渴望又令他不甘後退。
她低聲笑了起來,隨後兩隻手迅速滑向他襯衣的前胸,越過雙肩,直插入他的頭髮。「我想等你先把公事辦完。」
她已不只是半醉了,她心裡估量,提醒自已不要忘了規矩。他簡直不敢往下想。「你打算從我這兒收買什麼嗎?」她又大笑起來,拉過他的嘴與她來一次狂吻。「不管是什麼,我都準備把它買下。」
他抬起頭來透了口氣,想把思緒理清楚。「公爵夫人,你喝醉了。現在也許不是做生意的時候。」
她迅速解開他的領帶,把它搭在自己的肩上,隨後又主動地狂吻起他來。「這是最好的時機。我能把你活活地吃了。大口……大口……地吃了。」
「天哪。」當所有的血從頭往下湧時,他已顧不上什麼理智了。「再吻上十秒鐘……」她把他的襯衣從褲腰裡扯出時,他再也忍不住,與她瘋狂地對吻。「不管你是醉了還是沒醉,我都不在乎了。」
「我剛告訴了你,我只是半醉。」她頭朝後甩時,他瞥見了她那雙眼,那裡面滿含著笑意和慾望。「我確切地知道我在做什麼,將和誰一道做。如果我提議咱倆打個賭——咱倆會勢均力敵——你覺得怎麼樣? 」
他還沒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他的手已忙著解她的紐扣了,「『謝謝你,上帝』,這個回答怎麼樣?」
「這可能是個錯誤,」她用牙去咬他的喉頭,「一個可怕而又可怖的錯誤。天啊,摟住我。」
「我在這麼做。」他好不容易才把她的夾克脫下來,兩人摟著跌跌撞撞地往臥室移去。
她扭動時,鞋子掉了,絆倒在地,氣得她撿起鞋子猛朝牆上摔。他的雙手迅速溜進她的短裙。「不要停。」她喘著氣,「做什麼都行,就是不要停。」
「誰停下來啦?」他已不顧一切了。為了能吻到她被花邊遮蓋的胸脯,他抱起了她。
她呻吟了一下,為平衡身子緊緊揪住了他的頭髮。「這會毀了咱倆的友誼。」
他呢喃著,嘴唇在她那柔軟、滾燙的身子上到處親吻。「我不願再當朋友了。」
「我也一樣。」她氣喘吁吁地說,兩人一塊倒在了床上。
她一向認為,性交是生命賦予人的一樁奇怪的賜與,行動本身很少能達到人的期望。自然,兩個喘著粗氣,彼此狂亂撫摸的男女,沒有任何高貴可言。如果你並不看重它,它只不過是一種可笑的體驗,儘管能令人暫時滿足。
但她還從未與喬希?坦普爾頓做過愛。
他們倆喘著粗氣,貪婪地撫摸著對方,有時甚至還爆出笑聲。她很快就會發現,現實有時可能會超出人的期望。
他把她壓到身下,她的身子就迅速扭動起來,盡情品嚐飢渴的不顧一切的狂吻。聽見肉體碰撞肉體發出的聲響,她瘋狂地想和他交融在一起。
辦公室的燈光斜射進來,橫過床的中央。他們就這樣從床頭的明亮處滾到床尾的陰暗處,然後又滾回來。但他們扭在一起決不是由於天真無知。他們的目的明確,那是不顧一切的瘋狂和急不可耐的貪婪釀成的結果。她看見他執著而深邃的目光,像從黑暗深處噴出的煙氣,直盯著她的雙眼。她不用剝下他的襯衣,就感覺到了他肩背結實的肌肉。
他們狂熱貪婪地吻著,兩人的身子隔著一層薄薄的絲綢緊緊地扭抱在一起,瘋狂得全身都濕乎乎的了。他那雙靈巧的手愛撫著,揉擦著她的肌膚,弄得她很痛,她用身子撞他,口裡嘶嘶出聲。她想她的體內快要燃燒起來。
他一直嚮往她躺在他的身下就像現在這樣——腦子裡什麼也不想,為她瘋狂,為她燃燒。他一直夢想看到她在他身下扭動,聽見她幸福的呻吟,甚至聞到她顫慄著需要他來滿足時肌膚散發的清香。
現在,他得到了這一切,甚至這些還不夠。
他要一寸一寸地拆開她,看著她全身散架,直到聽到她尖叫著向他求饒。他現在慾火中燒,就像去地獄途中週身烈焰的小惡魔一樣,野蠻而不可理喻。
為了把他摟得更緊些,她伸出修長的胳膊和大腿纏裹住他,推著他衝破理智的防線。
他猛地扒下她的內衣,然後像餓極了似的猛吻她袒露的胸部。
現在他們陷入了一場惡戰,兩人的慾念像利劍一樣在相互撞擊,直到她發出一聲勝利的呼叫,她細長而又光滑的手指環裹住了他。
他的視線一下子變得模糊。有一剎那工夫他擔心自己會受不住第一陣快感的震顫,一下子火山爆發。他隨後立即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臉上,看見她臉上一個狡猾的微笑慢慢舒展,他心想決不能讓她贏了。
「我要你進人我體內。」她低聲而愉快地說,儘管她的脈搏像傷口般砰砰地跳。他低下頭去吻她嘴唇時,她臉上綻放出燦爛的微笑。受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不可言說的貪婪的推動,他的體內爆發出一股新鮮而粗暴的力量。
他不再看見她了。他拚命想看清她的臉,觀察她與他交歡時面部的表情變化。但體內的動物性佔了上風,它既聾又瞎,永不知滿足。
他什麼也看不見,只看到一片狂暴如激情的紅雲。然後,當那可惡的高潮過去,把他洗劫一空時,連那片紅雲也消失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7:48
第十三章
她想她看到了星星。當然那也許只是她的想像,是她自己從未意識到的某些潛藏的浪漫情愫。
很可能那是近乎無意識的生理反應。他倆所幹的,瑪戈帶著懶怠的歡娛回想,是做愛,愛得幾乎死去活來。
他們伸開四肢躺在床上,猶如戰後的傷員,全身無力,大汗淋漓,傷痕纍纍。真是觸目驚心!她一邊撫摸著自己潮濕的軀體,一邊掂量著,喬希稱得上最佳的對手。
攢足精力她扭過頭朝喬希體貼地笑了笑。他臉朝下趴在床上,四肢張得很開。他從她身上呻吟翻滾下來之後,活像一條啪嗒一聲落到岸上的鱒魚,一動不動地趴著。可能睡著了,還打了一陣鼾,她判斷。男人都不出乎預料,而她感到非常的滿足,懶懶地不願被打擾。畢竟她不是那種需要男人呵護的女人,尤其在做愛之後,諑漸消耗彼此的活力只是她做愛的小小技巧之一。她咧嘴一笑,伸伸腰。他還是讓她吃驚不小,從沒有一個男使她如此近乎求愛。粗暴魯莽的做愛方式讓她感到像一隻滿嘴邊浸透奶油的貓,但有那麼一會兒工夫——也許不只一會兒——她幾乎嚇壞了,害怕他從她體內拖出什麼來。
好傢伙,喬希,她想。她的目光滑過他修長赤裸的身體,脈跳急劇加速。多麼了不起的性感而又令人神魂顛倒的喬希。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她對自己說。在她辦完一天的事之前,他是沒有機會的。
她坐起來,友好地在喬希的屁股上拍了拍。隨即,喬希偷偷伸出手在她的背上扶了一把,她發出尖銳的笑聲。
「我完事了,親愛的。」她在他的肩上印了一個吻,「我得走了。」
「嗯哼。」出乎她的意料,喬希把她一步步拉近身邊,直到她身體蜷起來靠著他。「我的腳趾又有了感覺,下一步會怎樣呢?」
「很幸運咱倆都沒事兒。」他用鼻子嗅了嗅她的頭髮,以另一種親暱的方式感動她。遲疑片刻,她把胳膊曲在喬希的胸前,「你的心臟還在跳。」
「謝天謝地!我還擔心它不跳了。」他的手慢慢地在她的腿上反覆摩挲。「瑪戈?」
她的眼睛快合攏了。如此甜美的時刻,惟有暱喃細語。「嗯?」
「你肯定很難受。」她睜開一隻眼,不安地看著他,只見他笑嘻嘻地對她說:「我並不想傷害你的感情,這看來對你很重要。」
「嗯哼,我正在數……」他用手指捻動她的髮絲,「你來了五次高潮。」
「才五次?」她拍了拍他的臉頰,「不要責備自己,我過了很愉快的一天。」
喬希翻倒在她的身上,瑪戈眼裡閃過一絲驚奇。「我能幹得更好。」
「你真的這麼想嗎?」抿抿嘴,瑪戈用手繞著他的頸子。「你敢試試。」
「你清楚坦普爾頓家的人經不起挑逗。」他咬住瑪戈的下唇。
醒來時,房裡很黑,只有她獨自一人。使她驚訝的是喬希不在床上。整個晚上他們分開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她掃視四周看見鬧鐘發出的紅光,意識到她並沒有睡多久。最後一次他倆癱下時差一刻到六點,現在剛過六點。
無論怎樣,這短暫愉快的時光記載了她的驕傲成績。以前她從未試過整夜做愛,她原以為身體吃不消。她移動身體坐起來,每一塊肌肉都又酸又痛。她覺得通宵做愛生理上是可能的,但不一定太明智。她不得不爬著下床,她感到慶幸,旁邊沒有觀眾。喬希肯定會貶低她,然後對她冷嘲熱諷。
管他怎麼貶低,她準備認輸。再來一次性高潮會要她的命。
現在她是女商人了,該把娛樂和遊戲擱在一邊,準備面對現實。她艱難地穿過房間時不禁發出呻吟。她按了一下按鈕,窗簾慢慢滑開,呈現出一幅令人讚歎的景色:海岸,彎彎的海灘,多巖的斜坡。乳白色的曙光溢進窗戶,使她避免突兀地看見種在銅缽的盆植榕樹。
朦朧中她注意到這兒有兩棵榕樹,樹葉嬌嫩,聳立在寬大的窗戶兩側,鑲銀緞的扶手椅與之交相輝映,增添了一份溫馨。突然,光亮的橡木桌折射出喬希留在那兒的雜什物品:袖口鏈扣,零錢,鑰匙。衣櫃上他扔下一把梳子。梳子旁邊放著一瓶男用古龍水和一本厚厚的黑色通訊簿。她想裡面准記有地球上各個時區的女人的姓名和電話號碼。
不經意之間,她瞥見鏡中自己的身影,全身赤裸,剛討了非常不錯的性生活,皮膚仍泛著光芒。旋即,她陷入沉思。此時此刻她在這裡,是嗎?那他們又在哪兒呢?
當察覺到映現在她身後的床,她睜大了眼睛。與喬希一起怎麼會專注到沒注意到床?他們整晚在一張寬大無邊的床墊上做愛,競不知床墊嵌有亮閃閃的黃銅床頭板和擱腳板,巧妙地把翠綠色的被單圍了起來。
綠白相間的房間簡潔而又優雅,交相輝映的紫銅和黃銅,很適合坦普爾頓風格,坦普爾頓人及其酒店。
她在壁櫥裡找到一件酒店提供的絨白浴衣,拿出來在身上。一想到盡情洗個熱水澡,她感到竊喜。但好奇心驅便她先到門口把門打開。喬希站在那兒。什麼都沒穿,除了一條皺巴巴不用費事栓束的鬆緊褲。窗簾拉開著,屋內晨光熹微,他一邊握著手機在耳畔,一邊赤著腳在房裡踱來踱去。
他說的是法語。
天!他真了不起,她想。不僅僅因為他有一頭漂亮的金髮,修長富有韌性的身體.優雅而又出奇能幹的雙手。更因為他行走時的姿態。他的嗓音以及他全身充滿力量的味道。這些都由於以前離他太近而忽略了。
她的法語水平至多算一般,因此她不太聽得懂喬希說的什麼。這無關緊要,她感興趣的是他說話的方式,熱情而又輕快的聲音,以及為了強調而無意識做出的手勢。
她觀察到他喋喋不休地重複已經吩咐的事情之前,會瞇起灰藍色的眼睛,眼裡充滿惱怒和不耐煩。轉眼問又開懷大笑,吐出的全是體貼誘人的話語,像奶油一樣膩。
突然她意識到自己屏住了呼吸,一隻手按在胸口上,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睜著夢幻般的眼睛注視著足球隊的隊長。
那不過是喬希,她告誡自己。然後刻意吸了一口氣,堅決地把手垂到身邊。她純粹出於自負,挑釁性地靠著門等他打完電話。
「好吧,西蒙。喂,喂,好的。太棒了。喔,談了三個小時。」他住足諦聽然後朝窗戶走去。「因為他們是白癡。」他笑得格格的。「不,不,不怎樣。再見,西蒙。」
他「卡」地一聲關了手機,轉身朝桌子走去時才注意到她。見她一頭零亂的金髮,一雙迷人的藍眼睛,身上鬆鬆垮垮地披著一件白浴衣。他的腺液分泌又頓時高漲。
「一些在巴黎沒處理完的瑣事。」
「西蒙,」她一隻手放在浴衣的領口,望著他,告訴我,她本人是不是像她名字一樣具有吸引力?」
「哦,不止如此,」他走過來,一隻手滑進她的浴衣,「她為我瘋狂。」
「豬玀。」她反唇相譏。
「而且我叫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他邊補充邊朝她身後的床走去。
「難道你還不感到幸運?」瑪戈側身,用手肘戳了一下他肚皮。他疼得嗷嗷直叫,瑪戈乘機甩開他的手。瑪戈捋了捋頭髮,說:「我洗澡去了。」
「就為了我沒有告訴你她五十八歲了,有四個孫子,是坦普爾頓一巴黎酒店銷售部副經理?』』
她扭頭朝肩後瞅了一眼說:「我沒有問。你為什麼不叫些早點呢?我想八點半到店裡。」
他聽從她的建議,叫服務員一小時後送來早點。他估計有足夠的時間,於是加入她洗澡。當他佔據了噴水的最佳位置,瑪戈直皺眉頭。
「水不太熱。」他抱怨說。
「對皮膚有好處。我喜歡獨自洗澡。」
「坦普爾頓是一個綠色公司,」他把水開的更燙一些,不管她怎麼拍打他的手。蒸汽開始沿浴室隔離問黝黑光亮的牆上升。「作為副總裁,節約自然資源也是我職責之一。」他開始洗去頭髮裡的泡沫,而她才剛開始洗。
浴室足以容納四個人,她提醒自己。她沒有理由感到擁擠。「你呆在這兒只是因為你認為會再次被寵幸。」
「上帝,這女人把我看得真透。真丟臉!」
瑪戈轉過身沖洗。喬希怡然自得地為她洗背。「頭髮要多長時間才幹?有數英里長吧。」
「不是太長的緣故,太多了。」她漫不經心地說。她知道,讓他搓背真傻。他的雙手又揉又搓,摸遍了她的每一寸肌膚。但是,這種洗浴儀式雖然令人不舒服卻感到很親密。
她說的是真心話。她以前從未和情人同浴。實際上她只是選擇性地與他們睡覺。這不是掌握主動權的問題(雖然這也是部分原因),更主要是為了維護形象,保留彼此的幻想。
現在她不僅毫無準備地與喬希度過了一夜,而且與他共浴。她決定該是適當地堅持自己的立場的時候了。
她仰著頭,輕輕拍打著臉頰,讓水沖掉頭髮裡的泡沫。喬希把浴皂遞給她,轉過身去,她卻一臉茫然。
「輪到你了。」他對她說。
她瞇著眼睛,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一個鬼主意。她使勁地拍擊喬希背上的泡沫,喬希唇齒間發出「絲絲」的聲音。
「哦,抱歉,這幾下一定太重了。」
他的手撐在瓷磚上,回頭對她說:「沒事兒,該你報復了。」
不知不覺地,她的手不再用勁,只輕柔地來回撫摩。她暗想,他的背長得多棒:肩膀寬闊,肌肉發達,有力地伸向腰部;皮膚細膩、光滑,覆蓋了整個背面。她在離開噴水頭前,衝動地在喬希的肩胛輕輕地吻了一下。
「喬希,你知道,我只是以西蒙開個玩笑。」瑪戈埋下身來用一條毛巾裹住頭髮,又伸手取另一條。「我們都有別的交往,應當有自由保持下去。我們目前不必用繩子拴住彼此的手腳。」束緊胸前的毛巾,她湊合著使用梳妝台上螺旋瓶裡坦普爾頓酒店免費贈送的潤膚油。她一隻腳踩在軟墊的凳子上,均勻地把芬芳的潤膚油塗在腿上。「我們不必把事情複雜化,我討厭用一些無法兌現的承諾毀了原本簡單的事。」
她擠了些乳液在另一條腿上,嘴裡哼著什麼。「我們具有大多數人沒有的優勢。彼此瞭解深厚,沒有必要玩遊戲、耍花招、戴著假面具。」她瞅了一眼噴水頭,由於他沒有回答而
他能抑制住冒到喉頭的憤怒,這只需要控制自己的脾氣而已。但是受到的傷害則是另一碼事,她無心之言猶如銳利的尖刀刺進他的五臟六腑。為了這個他真想把她殺掉。
他關好水,扭過身。從一道雙重玻璃門走了出來,這道門把淋浴處與浴室隔開。
「是的,公爵夫人,我們彼此瞭解,」他一邊說一邊從發熱的金屬棒上抓下浴巾。她站在八英尺長的梳妝台前,在黑白分明的室內裝飾的映襯下,顯得完美無缺。她一隻手還握著潤膚油,抹過油的皮膚閃閃發亮。「像我們這樣淺薄的情場老手,究竟該如何把色情與浪漫融合在一起呢?」
她搓著胳膊。儘管浴室裡蒸汽騰騰,卻頓時感到寒意襲人。「我不全是這個意思。你生氣了。」
「看,你多瞭解我。很好,沒有繩子,沒有遊戲,沒有偽裝。」他走過來,一巴掌拍在梳妝台上,堵住她。「但我有我自己堅定不移的原則,我不能與人分享你。只要我在同你相好誰也別想碰你。」
她雙手在腰際叉成個球狀。「真夠言辭犀利,毫不含糊。」
「那是你的看法,為什麼要委婉地掩蓋這一事實呢?」
「你生氣是因為我先說起這個,我們沒有理由……」
「你看,你又一次把我看透了。」
她緩緩地吸了口氣, 「咱倆誰也沒有理由生氣。首先,在喝過一杯咖啡前,我不願挑起戰爭。其次,我並不是指我一離開這兒就會跳上別人的床。與眾人深信的相反,我並不是一個像耍劍那樣玩弄男性的人。我只是想說我們中任何一人出去,就不會把這兒搞得一片狼藉。」
「也許,我喜歡齷齪的地方。」
「我開始意識到這一點。爭論完沒有?」
「還不夠,」他抓住她的下頦,「公爵夫人,你知道嗎?這是你學會用睫毛棒以來,我惟一一次看到你沒有化裝。」
他用空著的一隻手扯下她頭上的毛巾,任它潮濕零亂地散在她的肩膀和胸前。「沒有任何丁點光澤。」
「閉嘴。」她企圖掙脫他的手。為被提醒沒有熟悉的裝扮而憤怒不已。
「你妖艷迷人!」他的眼中透出堅毅而非欽羨的神情「幾百年前,人們就應該把你活活燒死。他們不相信有你這樣的容貌和身材的人怎麼會不去勾引魔鬼呢。」
「不要說了。」那是她的聲音嗎,她懷疑,如此軟弱無力,像要溶化那些節外生枝的話。她的手有些不穩,未能擋住第二張毛巾落到地上。「如果你認為我會讓你……」
「讓我,見鬼。」他將手滑到她兩腿之間,感到熱乎乎濕漉漉的,又有了做愛的慾望。「你說沒有偽裝,瑪戈。那麼你敢不敢說你不想我,就是現在……」他抓住她的雙臀,頂住她,慢慢地進入她體內。「如果你告訴我,我就相信你。」
她感到下部抑制不住的渴望。看到他眼中勝利的喜悅,明白他知道了。「上帝該詛咒你,喬希。」
「不,是上帝創造了我們。」
她沒吃早飯就回到店裡,與喬希在霧氣騰騰的浴室裡「廝殺」一番後,她沒有心緒再與他彬彬有禮地進餐。她換了衣服,煮上咖啡和茶。
開門前她喝了半壺咖啡。在咖啡因的作用下,她第一天作為商人獨自面對顧客。
儘管有幾樁不錯的買賣,她卻感到精神疲怠,體力不支。一夜沒有休息難怪這樣疲倦。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這般鬱悶應該歸咎於誰,滿腹心計的喬希正是罪魁禍首。
她討厭他聳肩的方式,討厭他早上漫不經心地和她道別,如果和他一塊兒用早餐也會同樣令人生厭:彼此之間好像從來沒有過轟轟烈烈的性愛,激烈的爭吵也沒有過。事實上,她並不在乎他這種態度,她已料到他會如此。那也不能免除她的擔心,顯然他在玩某種遊戲,而她卻毫不知情,他不斷改變遊戲規則以利於自己。她想,他的目光掠過咖啡時曾閃出一絲冷酷的神情。她肯定地記得自己關門離開之際,他的嘴角曾浮現出一絲老謀深算的嘲笑。哎,真該摔門而去——然而一切都過去了。
他究竟居心何在?她本來對他瞭如指掌……見鬼,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瞭解他。
「小姐,我想看看這條短的珍珠項鏈。」
「喔,好的。」她輕快而迅速地拿起鑰匙,打開櫥窗,把光彩奪目的珍珠項鏈鋪放在黑色的天鵝絨上,「搭配不錯,看上去挺漂亮,對吧?」
她記得這是一位堪當他祖父的「船運大王」送給她的禮物,她從未跟他上過床,雖然新聞媒體大肆渲染他們的緋聞。這老頭不過想找個年輕又有魅力的人談談心,聽他述說他那死於癌症的妻子的故事。
認識他的兩年中,他一直是她生活裡最珍愛的人,一個單純的男性朋友。這些珍珠項鏈算是一個心力交瘁的朋友的饋贈,他最終因傷心過度去世。
「這鉤扣是18k金的嗎?」
瑪戈突然想收回項鏈,衝著不配擁有它的這個女人嚷,這屬於她自己,是她做過的一些無私的善事之一的見證物。
「是的。」她卻迫使自己笑著回答,但笑容很僵硬,「意大利產的,背後戳有標記。可以試戴一下。」
女顧客戴上項鏈,邊咕囔邊擺弄,不時撫摸一下。最後她遞回項鏈,擺了擺頭。瑪戈趕緊掩藏罪證似的把它鎖進櫥窗。
遊客們蜂擁而至。有的探著頭打量珠寶,有的漫不經心地用玻璃或者木頭敲得瓷器叮哨響。瑪戈暗示性地告訴顧客如果不準備買就不要動商品,因此失去三個可能購買的顧客。趁店裡空閒下來,她跑上樓,咕嚕吞下一些阿司匹林。下樓的時候,她晃眼看見自己在鏡子裡的形象。
臉色呆板,兩眼呆滯無光。她感到胃裡隨著壓抑的怒火一陣陣的痙攣。
「瑪戈,你想把所有的顧客嚇跑嗎?」她闔上雙眼,深深吸了口氣,腦海裡浮現出一片冰冷的白色螢幕。這是她以前當模特時常用的技巧,每當工作時間延長,髮型師、化裝師圍著團團轉,攝影師不耐煩地等候,助手滿腹牢騷的時候,她就這樣提醒自己。然而,她只要離開片刻,叮囑自己無論他們希望什麼形象,她都能填補空白的螢幕。
平靜下來之後,她才睜開眼睛,看見自己變得神情自若。即使她腦海裡仍然翻江倒海,除了她自己別人無從知道。她慢步下樓,準備招呼新的顧客。
朱迪•普倫蒂斯帶了朋友來光顧,令她十分開心。她給他們倒好茶,隨即領另一位顧客去試衣間。兩點鐘時,她打開第一瓶免費待客香檳,同時覺得詫異,什麼事絆住了勞拉。
到兩點半鐘,她覺得疲倦極了,勉強地打點著禮品包裝,心想恐怕根本無法包好。這時,坎迪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
「哦,多麼可愛的小店。」她輕拍著優雅的雙手,蹦到櫃檯。瑪戈正汗流浹背地操作自動貼帶機。「很抱歉,我沒抽出時間來參加貴店的開業儀式。瑪戈,我沒法把它擠進我的日程安排。可我今天是特意順路來看看。」
尤其是因為一開業這家小店和店主就成為早茶的熱門話題。
「我只打算隨便逛逛。但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買點什麼。很有趣吧?」她對那位等待的女人說,「就像大院拍賣。哦,多麼可愛的碗。」她轉著圈過去,來回摩挲著磨砂玻璃,仔細地尋找缺口。
「作為二手貨,這價格太高了。」她拿著碗,對著瑪戈一笑,笑聲很刺耳。
「我猜你故意提高價格以便顧客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保持冷靜,瑪戈提醒自己。坎迪只想惹她發火,這是她讀高中時就慣用的伎倆。
「我們的商品明碼實價。」
「哦?」坎迪隨意的聳了一下肩,放下碗。
「我大概對成本之類一竅不通,我只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她瞄見一對搪瓷蠟燭台。「它們……很特別,對嗎?」
瑪戈把包裝好的盒子放進一個袋裡,在旁邊等候的顧客讚揚道,「你的東西真不賴。」
「謝謝,」瑪戈絞盡腦汁,竭力記起信用證上這位顧客的姓名。「非常感謝,佩德勒頓夫人。歡迎下次光臨。」
「我一定來。」她接過袋子,吞吞吐吐地說,「如果我說今天我進店是因為我多次見過你的照片,你不會介意吧?我在歐洲呆了很長時間,瑪戈的面孔隨處可見。」
「是的,隨處可見。哦,我不介意。」
「就因為你的廣告,我才改用了貝拉唐納牌產品。」
瑪戈心一緊,盡量控制自己,「我希望你對貝拉唐納牌產品還滿意。」
「那是極其優良的系列產品,正如我說的,我來這兒是因為想看看你本人。下次我會再來,因為你有出色的商品,而且擺放得極富想像力。」她從櫃檯退後幾步,挎好包,「我認為你是一個非常勇敢、富有冒險精神的女人。」佩德勒頓夫人瞅見坎迪正望著一個鎮紙皺著眉頭。「而且令人羨慕。」她又靠上櫃檯,眼睛眨個不停地對瑪戈說:「小心她把東西塞進她那夏奈爾包裡,她看起來靠不住。」
瑪戈格格笑著送走這位討人喜歡的顧客,然後走過去招呼坎迪,「香檳?」
「哦,這主意不錯。免費提供飲料會招徠某些顧客,只需一小杯。親愛的,你經營得怎麼樣?」
「相當不錯。」
「我正在欣賞你的首飾,」坎迪垂涎三尺地說,「出售它一定讓你傷心欲碎。」
「我心硬如鐵。坎迪,你不記得嗎?」
「面對男人的時候,」坎迪漠然地說,然後去拿首飾盒,「是鑽石?我可不相信,你如何處理那些耳環?」
「好東西不在有眼光的人面前炫耀,你想看一看嗎?考慮到你最近離婚所得的財產,它們應該在你的購買能力之內。當然,除非蹬掉丈夫不再使一個女人像過去那樣獲利。」
「別那樣卑鄙,瑪戈,你是個推銷貨物的商人。我對二手首飾不感興趣,事實上,我很難找到一件我能用的。就是說,你的趣味更為……這麼說吧,比我更解放。」
「沒有足夠的金葉?我再進貨時一定把你的趣味牢記心裡。」
「你真打算一直經營這個地方嗎?」她呷了一口香檳,格格直笑,「瑪戈,香檳真甜。每個人都知道,你從來沒有幹完過一件事,我們有的人聚在俱樂部吃早茶,大家都開心地談論這次你能堅持多久?」
這位顧客並非總是對的,瑪戈想。「坎迪,你還記得那次上體育課的事嗎,你所有衣服被偷走,你被推進更衣間,一直困在裡面,後來還是維修科的哈森先生鋸掉鎖,才把你給救出來。你當時赤身裸體歇斯底里地大叫。」
坎迪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像要置人於死地。「我知道那是你幹的。我只是沒有證據。」
「實際上是凱特幹的.因為我抽籤輸了。但主意是我出的,叫了哈森先生,卻是勞拉的善意、現在你可以安靜地離開,否則,我會把你打倒在地,剝掉你的衣服,你不配穿它。順便說一句,還讓你赤裸裸地歇斯底里叫喊著離開這裡。」
「虧你想得出,我真為你感到害臊。」
「不,你不會害臊。‥瑪戈反駁道。不等坎迪扔出手裡的東西,她一把奪了過來。
「你這個二流的妓女,隨時乞討殘羹剩飯,還以為自己了不起,你一輩子都別想成器。」坎迪連連叫罵。
「一派胡言大多數人都認為我第一流。給我滾出去,別讓我剝下你的偽裝,扯下你十二歲時你父母給你買的假鼻子。」
坎迪尖叫著,手指做成爪子狀,就要撲過來。這時,開門的聲音止住了她,避免了一場公開表演。
勞拉看到這個情景,揚起一道眉。「你好,坎迪,你看起來容光煥發。瑪戈,對不起,遲到了。我帶了份禮物給你。」
坎迪轉過身來,打算也讓勞拉嘗一下她前兩任丈夫沒少領教過的脾氣。但勞拉不是獨自一人,她立即吞回就要出口的惡毒字眼,滿臉堆笑: 「坦普爾頓先生,坦普爾頓太太,幸會,幸會。」
「呃,原來是坎迪.利奇菲爾德小姐。」蘇珊•坦普爾頓對她的為人頗為瞭解,只淡淡地打個招呼。「瑪戈,」蘇珊毫不理會坎迪伸出的雙手,投進瑪戈張開的雙臂,熱情地吻她的雙頰,眨眨眼說,「我們的行李還未解開就迫不及待看你來了。」
「我非常想你,」她摟著蘇珊籠罩在一種熟悉的夏奈爾香氣裡,「哦,我太想你啦!你看起來真精神。」
「難道不給我一點時間?」托馬斯•坦普爾頓抱怨道,對瑪戈露齒一笑,很快地摟了摟女兒的肩,心不在焉地朝正往外走的坎迪點點頭。瑪戈從另一端跑過來,跳進他的懷裡,
「嘿,現在才像回事。」
「我很高興見到你,很高興你來這裡。哦,非常非常對不起。」她把臉靠在他的肩上,像孩子般痛哭流涕。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8:03
第十四章
「感覺好些沒有?」
「嗯。」瑪戈在樓上浴室,把頭埋在盥洗盆裡,往臉上潑些水,「我想我有點煩。」
「大哭一場是排泄鬱悶的最佳方式。」蘇珊遞給她一張毛巾,輕快地揉著她的肩安慰道,「你總是哭過後就沒事了。」
「可憐的坦普爾頓先生,」瑪戈將臉埋在毛巾裡,既擦去淚水也使臉舒服些,「多麼有意思的歡迎儀式,才兩秒鐘,我就伏在他肩上哭起來。」
「他喜歡讓他的女兒向他哭訴,這讓他感覺自己很強大,現在……」蘇珊把戴滿戒指的雙手放在瑪戈的肩上,讓她轉過身來,「讓我看看,」蘇珊噘起秀氣的小嘴,瞇起淡藍色的目嘴說,「塗一點點胭脂,再上一層睫毛油,你就會精神起來。你的『彈藥庫』在樓上嗎?」
瑪戈應聲打開盥洗盆上方的鏡櫥,裡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瓶子和軟管——「急救箱」。
她取出了一支軟管。「這才像我的女孩,還在使用貝拉唐納牌化妝品。」蘇珊隨即感歎說,「我的早扔掉了。」
「喔,是嗎,坦普爾頓夫人。」
「它們令我發瘋,」蘇珊挺了挺運動員般的肩膀。她是一位個子嬌小的女人,骨骼勻稱,與她的女兒一樣苗條。她保持健美的方式自有獨到之處:著魔似的滑雪,拚命地打網球,玩命地游泳,猶如在進行奧運比賽。與此相應。她剪短了褐色的頭髮,使它服服帖帖地蓋紅她明朗、有趣、精心保養的臉龐上。
「怪我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瑪戈提醒她說。
「那也不足以取消你作為貝拉唐納公司代言人的資格。首先,『貝拉唐納女人』這個稱號就囉嗦,令人生氣。總而言之,沒有它們你會過得更好。」
瑪戈面帶微笑對著鏡子,神色緩和了許多。 「我真想你。」
「你察覺自己有麻煩的一刻,為什麼不與湯米聯繫呢?」蘇珊背著雙手,在盥洗盆與浴盆之間踱來踱去。「幾個星期前,我們才聽說這件事。攝影旅行使我們失去了聯繫,不過
喬希和勞拉知道怎麼找到我們。」
「我感到害臊。」她不知道為什麼在蘇珊面前坦白得這麼輕鬆,她確實能夠做到。「我的選擇糟糕透了。我與已婚男人勾勾搭搭,並且被他利用。更糟地是,我競愚蠢得沒有意識到他在利用我。我斷送了事業和僅有的一點名聲,差點一無所有。」
「好了,好了。」蘇珊偏著頭,「幹到那個地步也算一大成績。獨自處理這一切一定讓你忙得夠嗆。」
「我確實做到了。」她選中灰褐色的眼影以突出眼睛,動作熟練靈活地刷了上去。
「我想,使你受牽連的男人什麼忙也沒幫。你愛他嗎?」
「我的確想那樣。」連這一點現在承認起來也容易多了。「我想找個男人,一個能寄托終生的男人。過那種我想要的生活。玩樂、遊戲、不負責任。」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是的,只得這樣。」瑪戈仔細地描黑眉毛,「很顯然,我選錯了人,他無法讓我寄托終生。這就是我的故事,坦普爾頓夫人。」
蘇珊沉默了片刻,看著瑪戈以行家的技巧熟練地塗上眼線膏和睫毛膏。「你知道你最讓我擔心什麼嗎,瑪戈?你的自尊。」
「媽媽說我總是自以為是。」
「不,對這一點我和安妮總是看法不一致,雖然我們很少這樣。你的自我價值與你的外表密切相關。你是一個漂亮的孩子,漂亮得令人咋舌。美貌的孩子的生活是與眾不同的,在某些方面也更艱難一些。因為人們傾向以你們的美貌來衡量你們,逐步地你們也以同樣的標準衡量自己。」
「它是我惟一的本錢。凱特有聰明的頭腦,勞拉有一顆善良的心。」
「你相信這些,相信許多人對你的誤導。這讓我很難過。」
「你是例外。」她小心地放置化妝品,彷彿一個木匠師傅貯存工具。
「如今,我在試著朝新的方向發展,坦普爾頓夫人。」
「很好。」蘇珊一手扶著她的腰,把她牽回臥房。「你還很年輕,可以嘗試十幾條、二十條新路,再說也夠聰明。你的頭腦已經閒置了好長一段時間,為此犯了愚蠢的錯誤,作出了考慮不周的選擇。」
「噢,」瑪戈忸怩地一笑,揉揉胸口,「你總是能悄悄地 捅到我的痛處。」
「我還沒說完,你讓你的媽媽放心不下,也讓她很失望。 我要補充一點,她是一個值得你愛戴和崇拜的女人。一個才二十三歲的女人,丈夫新喪,離開熟悉的環境,帶著一個孩子漂洋過海開始一種新生活,這是極難得的。這不是我要說的重點,」蘇珊揮了—下手,把瑪戈推到床沿。「你肆意揮霍錢財,一步一步走向高高的懸崖。但是,」她用一根指頭托起瑪戈的下巴,「你沒有像小塞拉菲娜那樣跳下去,而是挺起胸膛退回來,表示無論生活賜予你什麼,你都願意面對。這樣做需要更大的勇氣,瑪戈。比跳下空蕩蕩的山崖更具有勇氣。」
「我有人支持。」
「我們也是。只有傻瓜和自大狂才會認為沒有人願意提供幫助,而拒絕幫助別人的人則是更大的傻瓜,更大的自大狂。」她伸出一隻手,瑪戈毫不猶豫地握住它,並把它貼在臉頰。
「感覺好些沒有?」勞拉走進房裡,以與媽媽一模一樣的口吻問道。
她立刻明白了眼前的情形,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好了很多。」瑪戈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站起來,理順裙子。「很抱歉,讓你在樓下獨擋一面。」
「沒問題。事實上父親正在做他一生都在做的事,他作成了三樁買賣。我上來前他正在對明•懷利太太施展魅力,我想第四樁買賣有望。」
「明,在樓下?」沉默了一下,蘇珊用手指拂了拂她的男式髮型。「我這就去增強『火力』,她一定會大包小包提出去而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她在門口停留一會兒,拍拍勞拉的肩背,說道:「女孩們,你們這地方不錯,你們真會挑。」
「我們總讓她擔驚受怕。」樓下傳來媽媽問候明的聲音,勞拉咕噥說:「你和我。」
「我知道我們將向她證明我們是多麼堅強。我們很堅強,對吧,勞拉?」
「哦,當然。千真萬確。聲譽掃地的名人和被當作戰利品出賣的妻子。」
瑪戈眼裡露出憤怒,「你不是任何人的戰利品。」
「不再是。喔,我差點忘了,為什麼剛才坎迪異樣地看著我,一副恨不得把我的肝碾來當餡餅的模樣。」
「呵。」想到剛才的情形,瑪戈一陣暗喜,「我不得已告訴了她,她當初赤身裸體被困在更衣室時,是誰的主意讓去叫哈森先生的。」
勞拉閉上眼睛,盡量不去想花園俱樂部的下次聚會。她與坎迪是俱樂部的聯合主席。「非得那樣嗎?」
「是的,」瑪戈邊笑邊數落,「她兩次稱你為『可憐的勞拉』。」
勞拉猛睜開眼,咬牙切齒地說:「我懂了。我很想知道,把她那大屁股塞進俱樂部的更衣室究竟會有多難?」
「遇上咱倆這樣頑強的女性,只是舉手之勞。」
「我得好好想一想。」她校對好手錶,現在她的生活向前邁進許多了。「哦,今晚有一個家庭聚會,全是自家人。凱特直接去府宅,我給喬希留了口信。」
「嗯,喬希。」她倆下樓時,瑪戈合攏的手指又立即扯開,真想點上一支煙。「有一件事我應該告訴你。」
「瑪戈,瞧。」勞拉靠著扶欄開懷大笑起來,「爸爸在玩收銀機,媽媽在堆盒子,他們真是天作地合的一對!」
「最出色的一對。」該怎樣對勞拉講?昨晚,她與她的哥哥在坦普爾頓一蒙特雷酒店廝守了一晚。算了吧,她決定順其自然。更何況,照他們分手時的光景看來,事情不太可能再次發生。
「你想講什麼?」
「嗯,嗯……我賣了你的白色鑲珠緊身衣。」
「行。我根本沒喜歡過它。」
在坦普爾頓府宅遇到喬希時,瑪戈認為她的決定是明智的。大家都在享受日光浴,他加入進來。他與父母互相熱烈擁抱後,拿起餐前小吃。他逗小外甥女玩,同凱特爭論稅法裡的深奧之處,為勞拉取礦泉水。
而對於她,一位通宵同他幹了在某些州迄今仍視為違法舉動的女人,他的態度卻漫不經心,像被惹惱的大哥哥對待淘氣的小妹妹一樣。
她真想用叉蝦的叉子插進他的喉嚨。
她竭力控制自己,即使在光亮的桃心木餐桌旁進餐時,她被安排坐在他和凱特之間。
畢竟,這是一次難得的聚會,一次團圓飯。安妮一向認為與主人同席有背僕人的禮節。今天,連她也被哄著加入了坦普爾頓先生的安排。瑪戈想,沒有人能對坦普爾頓先生說不,尤其是女人。
肯定地說,喬希的有些毛病太像他父親。托馬斯•坦普爾頓年輕時又高又瘦。他是瑪戈二十五年來一直頂禮膜拜的人,現在已經老了許多。皺紋不公平地使女人衰老,而他灰藍色眼睛周圍佈滿的皺紋,卻增添了他的等級和魅力,他的頭髮還照樣又濃又密,銅色的頭髮裡只夾雜著少許銀絲。
他臉上的微笑,她知道,能使玫瑰為之動情而落英繽紛;而當他被激怒時,一個冷峻的直視會使人不寒而慄。他把這種威嚴和魅力用於生意和家庭管理,令他周圍的人對他敬若神明,忠心不二。
據說,他年輕時所向披靡。在一大群姑娘面前出盡風頭。他恣肆縱情,征服女人,直到三十歲才被介紹給蘇珊•康韋。用蘇珊自己的話說,她像狗一樣窮追猛趕才終於得到他。
瑪戈微笑著,聽他給雙眼瞪得溜圓的外孫女編故事。大象群和驕傲獅子的故事。
「外公,我們有《獅子王》錄像帶。」凱拉邊說邊撥弄著盤裡的布魯塞爾湯菜,希望它們能奇跡般地消逝掉。
「你已經看過十億遍了。」阿里說。她照瑪戈的樣子把頭髮編在腦後。
「好了,我們來看十億零一遍,行嗎?」托馬斯朝凱拉眨眨眼,「我們來進行電影馬拉松。阿里,你最喜歡什麼錄像?」
「她最喜歡親嘴的片子。」凱拉噘起小嘴,發出「吱吱」接吻之聲反唇相譏,「她最想讓影星布蘭登•雷諾親她的嘴。」
「我沒有!」阿里因受辱臉漲得通紅,她恨妹妹沒有守住她們間的秘密。「你只是一個嬰兒,」她想用更刺激的侮辱語言回敬她,「豬臉嬰兒!」
「阿里,不准罵妹妹。」勞拉勸阻道,她對這兩個小天使近幾周來無休無止的相互攻擊已經有些厭倦。
「噢,她想說就讓她說,就因為她是嬰兒。」
「我不是嬰兒。」
「我認為,你是我的嬰兒。」托馬斯無可奈何地歎息道:
「你們倆都是我的嬰兒。但我估計如果你們長大了就不需要我啦……」
「我當你的嬰兒,外公。」凱拉睜大眼睛,誠懇地注視著他。這時,突然發生的奇跡讓她欣喜若狂:她盤裡討厭的湯菜消失了。接著,她發現它們全都到了外公的盤子裡。頓時,她對外公充滿無限愛意:「外公,我永遠是你的嬰兒。」
「我才不願意當嬰兒。」阿里微微顫動著嘴唇,揚起下巴,一副不願認輸的樣子。
「對,我想你已經不是嬰兒,」勞拉皺著眉頭,對著女兒叛逆的臉說,「那你就不該在吃飯時與妹妹犯嘴角。」
「哦,我不知道這類事,」瑪戈端起葡萄酒杯說,水晶吊燈射出的金黃色燈光交映著顫動的燭光,投映在酒杯上,發出紅黃交織的美麗光芒,「可我當初總是在吃飯時跟凱特拌嘴。」
「通常都是你挑起的。」凱特叉起一塊羊排,補充道。
「是你挑起的。」
「不,最後總是我來收場,」凱特掃了一眼喬希,咧嘴一笑,繼續說,「你總是被遣送回房。」
「那僅僅是媽媽同情你,你的嘴太厲害了。」
「厲害吧,我的下飯菜。每到一決雌雄的時候,你總是啞口無言。當時我還像阿里這麼小,我就能夠……」
「回家真好,對吧,湯米?」蘇珊舉起酒杯祝詞,「我很欣慰地看到,無論歲月怎樣流逝,大家都沒怎麼變。安妮,親愛的,我不在家時你是怎麼管教我這些孩子的呢?」
「簡直像一場磨難,坦普爾頓夫人。我媽媽在廚房裡放了一條鞭子,上好的山核桃鞭。」
阿里忘了剛才的舌戰,望著安妮問瑪戈:「你媽媽用鞭子揍過你嗎?」
「有一兩次。靜坐也是一種懲罰。許多時候鞭子掛在門閂上,看到它就讓人牢記對人說話客氣點。」
「你選的武器是木勺,」瑪戈插了一句。想到此,她在位置上動了動,顯得有些不自然。
「對於口無遮攔的人,那可是很好的威懾物。」安妮答道。
「你用它狠狠揍了我一頓。安妮,你還記得嗎?」喬希問道。
「真的?」蘇珊饒有興趣,若有所思地看著兒子:「我怎麼從未聽說過?」
喬希飲了一口葡萄酒,從眼角看到安妮有點侷促不安,便說道:「這是我和安妮的一個小秘密。」
「所以一直沒說,」安妮結結巴巴地解釋,「直到現在,」她清清喉嚨,把手放進衣兜裡,繼續說道,「請你原諒,坦普爾頓夫人。打少爺不在我的權限之內。」
「哪裡的話,」蘇珊把身體向前傾了傾,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我想知道他幹了什麼勾當受到這種處罰?」
「我也許是清白的呢。」喬希馬上抗議。
母親對他嗤之以鼻:「你的生活從沒一天是清白的。安妮,他幹什麼了?」
「他老是涎著臉,氣得我夠嗆,」多年以後安妮對他倔強的聲音和怨恨的眼神仍記憶猶新,「說實話,我從未見過比喬希少爺更強的孩子,他真能把人給氣死。」
「固執。」喬希對安妮咧嘴一笑,掃了一眼父親說道:「這是坦普爾頓家族男人的特徵,對嗎,爸爸?」
「許多次我也因此挨過板子。」托馬斯附和道。
「我樂意聽喬希的事兒。」瑪戈來回地晃動著杯子,流露出鬱積的不滿,「事實上,我迫不及待想知道媽媽打了他幾棍子?」
「我沒數,是……」
「我數了的,五下。又重又快,連珠炮似的。」喬希看到瑪戈譏諷的表情,就回敬道:「這全怪瑪戈。」
「我的錯?哼,又是你那老一套。」
「他當時正無情地嘲弄你,」安妮插話道:「並且捉弄勞拉小姐,凱特小姐剛好過來,又成了他新的攻擊目標。那時他才十二歲,可他的舉止行為卻像一個小霸王。」
「那不過是我情緒激昂罷了。」喬希辯解,「還是全怪瑪戈……」
「她比你小四歲。」安妮說話的口吻,儼然喬希又回到了七歲,「你應該懂事得多,竟唆使她和妹妹們去爬懸崖,尋找騙人的財寶箱。你還謾罵她們。我叫你安安靜靜地在院裡和她們呆一個小時,你依舊跑出去,安安靜靜的一小時時。」她重複道,射出的眼光不禁令喬希一縮。「因此我能安安心心地熨完衣服。可是你跑開了。要是我沒能看住你,十個你也摔下了懸崖了。」
「哦,那次。」瑪戈微笑著說,「我倒想知道為什麼是我的錯。」
喬希清清喉嚨,因為領帶束得太緊。他覺得安妮還沒有失去她的個性。「你說你知道財寶在哪兒。你親眼見過,甚至手裡還有一枚都布隆金幣。」
「那麼回事,」她聳了聳肩,「我騙人的。」
「如果我早知道,你也該挨一棍子。」
喬希滿意地又斟上些葡萄酒,「懂了嗎?」
「所以你像男子漢一樣承擔下來,」托馬斯伸出手拍了拍兒子的背,「而沒連累一位女士。」
「他大嚷大叫,像只被燙傷的狗。」
安妮不動聲色的評價引起大家哄堂大笑。「但這件事對我的傷害更甚於他,千真萬確。我深信我會立即被解雇,打主人的兒子被解雇也說得過去。」
「我應該給你加薪。」蘇珊愉快地說。
「什麼也比不上母愛。」喬希喃喃自語。
「一小時後,他走到我面前,看起來已經想通了。」說到這兒,安妮投以喬希溫暖的目光,「他的道歉實在招人喜歡:最後他問能不能將此事作為我與他之間的秘密,不告訴別人。」
「好小子。」托馬斯再次拍了拍兒子的背。
後來,勞拉上樓安頓孩子上床睡覺,其他的人還留在客廳隨意閒聊。瑪戈驀然意識到,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令她思緒萬千。
珠光寶氣的燈發出柔和、明亮的光,沐浴著光滑的牆壁,照亮窗簾大開的黑洞洞的窗戶。褪色的東方地毯更襯托出隱隱發光的寬塊栗木鋪就的地板。
一座完美的房子,一間完美的房間,她想。屋內擺設著古老、世代相傳的傢俱,與其說是炫耀財富,不如說是宣告永恆。她母親的手精心安排擺放的鮮花,在瓷花瓶、水晶花瓶競相綻放。陽台的門敞開著,迎接月光下靜謐芬芳的夜晚。
客廳裡瀰漫著優雅、溫馨和歡聚的氣氛。現在,她才明白當初自己遠離它是為了營造一個屬於她的客廳,可她只注意了優雅,卻長期忽略了溫馨和歡聚的因素。
喬希坐在兒童鋼琴前跟凱特一起彈奏勃魯斯樂曲,舒緩卻又令人熱血沸騰的音樂。她想這很適合他的性格。他不常彈琴,瑪戈差點忘了他的手在鍵盤上是多麼的靈活,她希望這不會使她想起昨晚那雙手是怎樣的靈巧。
她希望聽到他和凱特友好的笑聲,看到他們的頭親密地碰在一起也不會點燃她血液裡的熊熊妒火。
很荒唐的反應,她自言自語。哦,不由自主的反應。這也很符合今晚的情景,這一整晚他的表現不都古里古怪嗎。但她決心不讓他因為她的緣故掃大家的興,她將同坦普爾頓夫婦一起,好好度過今晚——她一向喜歡在這兒歡聚的傍晚時分,喬希愛怎樣過隨他便吧。
她不屑理睬他,難道他一點兒都沒看見嗎?
他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念頭,沒覺察到坦普爾頓夫婦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蘇珊點點頭起身站起來,打算上樓攔住勞拉,弄清楚女兒的近況。
托馬斯倒滿一杯白蘭地,點上惟一的一支煙,妻子現在只允許他一天抽一根煙,坐在弧形的沙發椅上,他拍拍身邊的座墊,示意瑪戈坐下。
「難道你不怕我再大哭一場。」
「我準備得有乾淨手帕。」
她坐下,用手指捻去他上衣口袋邊的白線。「愛爾蘭亞麻布,媽媽曾哄我學會熨你的手帕。剛洗過的手帕總是很柔軟,聞起來香噴噴的。所以一看到愛爾蘭亞麻布,我就會想起我在洗衣房裡,站在熨衣板前,把你的手帕熨得方方正正。」
「熨衣快成為一門失傳的藝術。」
「如果讓男人動手,早就失傳了。」
他邊哈哈大笑邊拍著她的膝蓋,「現在給我講講你的生意。」
她料到他會問,自己準會著慌,難以回答。「凱特會給你一份更周全的扼要報告。」
「我會從我的凱特那兒拿到打印整潔的報告,但我想知道我的瑪戈開店的打算。」
「一條生計而已,我喪失了先前的生路。」
「你大錯特錯,孩子。沒有必要美化生活,也沒有必要悶悶不樂地過日子。你現在在忙什麼?」
這就是她喜歡他的原因之一,絕不傷感地面對失誤。
「努力讓人們買我出售的商品。幾年來,我搜集了不少好東西。這算得上我幹的一件漂亮事。坦普爾頓先生,你知道嗎?當我收拾行李時,我無意之間發現身邊圍了一圈有趣的或者有潛在價值的東西。我覺得我購物的眼光不錯。」
「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你對商品品味一向把握得很準。」
「即使我在別的方面缺乏判斷力。我在購物上,揮霍了大量錢財,可我現在找到了一種不必為此內疚的方式。我知道,買房子比租房子更冒風險。」
「如果那不是一項好的投資,凱特不會讓你幹的。她也絕不會千方百計把她的錢投進去。」
「包括維修、重新裝修和啟動資金,每平方英尺投637美元,」凱特掉過頭來說,「以及一些零碎開銷。」
「價格不錯。」托馬斯抽了一口雪茄,「誰負責裝修?」
「巴克利父子負責木工活,他們把管道和線路安裝轉包出去。」瑪戈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油漆活主要由我幹。」
「是嗎?」他咧嘴大笑,「廣告呢?」
「我利用往日起落無常的經歷,接受記者採訪,擠入報紙版面和電視屏幕。凱特則盡量擠出時間查看賬目,看能不能把廣告費納入預算。」
「你的進貨渠道呢?」
展望未來令她很緊張,但她仍很輕鬆地回答:「我會試試拍賣會和財產變賣交易的途徑。我想我能聯絡到一些認識的模特和服裝設計師,商量購買他們的舊衣服。但我必須擴大渠道,因為許多人要求尺碼大一點。」
她在沙發上扭來扭去,把腿盤起來。沒有人比坦普爾頓先生更瞭解生意場上的精彩。「你知道我們開業才兩天,但我深信它一定能紅火起來,況且此地僅此一家。」
她把顧慮全拋到腦後,越說越激動:「至少我沒聽說過還有一家出售名牌服裝的二手商店,包括手工精緻的流行首飾、傢俱、玻璃器皿和古董。」
「別忘了廚房用品和藝術品。」喬希插嘴說。
「我的卡普金氏咖啡機是非賣品,」她反駁說,「還有我的油畫。至於其他……」她轉向托馬斯,「我的內衣競賣了個好價錢。」
「是內褲。」凱特提示她。
「不,繡花內衣。」瑪戈糾正道,「勞拉已經開始增添商品。當然,凱特連一隻臥室拖鞋都捨不得。」
「我現在還在穿。」
「我們吸引大量顧客進店,其中許多人掏錢購買。」
「你真幸運。」
「對此我還不太明瞭,但我已下定決心。」
「瑪戈,」托馬斯拍拍她的膝蓋,「生意上都是一回事。你幹嗎不在酒店的門廳設個櫃檯呢?」
「我……」
「我們開了許多婦女用品店、首飾店、禮品店。幹嗎不開個自家女孩的店呢?」他拿雪茄煙的手向空中一揮,瑪戈主動給他拂去抖在膝蓋上的煙灰。「喬希,我希望你負責此事,自家關照自家的生意。
「我已經安排妥了。」喬希繼續彈奏爵士樂,「勞拉將在酒店和度假勝地內各設一個櫥櫃。」
瑪戈驚愕地張大嘴,然後咬牙切齒地問:「你也許該早對我提起吧。」
「也許,」他扭過頭來,彈奏的指頭毫不停歇,「事實上沒有。勞拉知道怎樣做最能維護顧客的利益。」
「可我一無所知。」
「她快發火了。」凱特嘀咕道。
「對於坦普爾頓的顧客,我的瞭解不少於你。」瑪戈冒火地說,「見鬼,我就是坦普爾頓的顧客。如果你對出售普雷頓斯店的商品感興趣,先跟我談。」
「好的。」他停止彈琴,瞧了一下表,「明天,我七點鐘陪媽媽打網球。九點半召開董事會,行嗎?」
「很好。」托馬斯手持酒杯,往後一靠,「咱倆八點三刻碰頭,提前討論其他事情。」
「行。」喬希回頭看了看瑪戈,「安妮把你的包收拾好了,為什不自己上樓去取?」
「我的包?」脾氣未發完的她感到迷惑不解,拿不定主意。「我為什麼需要包?」
「那樣,你就不必每天早上急急忙忙地跑去店裡再換衣服。把衣服放在你睡覺的地方不是更好嗎。」
她的臉「刷」地紅了,並非尷尬,而是氣憤不已。「我只在這裡或者店裡睡覺。」
「以後不了,」他走過去,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瑪戈和我暫時住酒店。」
「哼,你這個怪人,僅僅因為我犯了個不可改悔的錯誤,與你睡了一次覺……」
「我倆誰也沒睡,」他提醒她,「但今晚必須睡覺,我已經忙了一整天,走吧。」
「我會走。」她用後跟踹了他一腳,繼續說道:「我高興跟你走,以便有時間單獨陳述我對你的看法。」
凱特不早不遲,等他倆關上門離去後才從琴凳上轉過身來。「湯米伯伯,你猜,明天早上,哪一個會倒在血泊中? 哪一個會手持鈍器?我賭瑪戈准贏。」她滿有把握地說。「當她短兵相接,她會兇猛無比。」
托馬斯歎了口氣,一邊估量這新動向,「我得支持我的兒子,凱特丫頭,他從未戰敗過,除非他自願。」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8:52
第十五章
她在驅車去酒店的路上沒有說話。她有許多話要說,但是她留著不說。當他把她的衣箱拿進臥室掛在衣櫥裡面時,她突然跳起來。
「如果你忙來忙去,是因為抱著一種自私的幻想,以為我來這裡是要和你做愛的話——」
「今晚不是,親愛的。」他鬆開領帶。「我筋疲力盡了。」
她用雙手推開他,她能發出的惟一聲音是抑制不住從喉 嚨裡發出的一聲咆哮。
「行吧,行吧,要是你堅持。但我的表現不會最佳。」
「你敢動手碰我!你休想!」她感到腳很疲乏,於是脫掉鞋子。她手裡拿一隻當武器,一邊走一邊煩躁不安地用它輕拍著手掌。「你真夠壞的了,告訴你家裡人說我昨晚和你在一起,還厚著臉皮吩咐我媽收拾我的衣服。」
「不,是請求她。」喬希糾正道,說著便往衣架上掛他的上衣。「我問她是否介意把你一兩天內所需的衣服收進一個衣箱裡,其餘的你自己找機會再回去取。」
「你以為那樣就把事情說清了嗎,只因為你說了聲請和謝謝?要逃脫干係當然遠不止你對我說的那些。」
他輕輕解開襯衣的紐扣,活動了一下雙肩。「我不打算像你和以前的情人那樣偷偷地與你上床,公爵夫人。比方說,如果我們睡在一起,那就應該是正大光明的。」
接著她脫掉鞋子和襪子,同時在考慮如何恰當地反駁他。「我可還沒有決定是不是要再和你睡覺。」
他的目光往上移盯著她的臉,充滿著嘲弄和挑戰的意味。「唔,那你早該這樣說。」
幸運的是,他正坐在床邊,這樣她就更容易俯視他。
「我不在乎今天早晨你離開這裡之前你的所作所為。」
「那我們就扯平了。」他站起來,解開褲子,走進浴室往一個特大的漩渦浴缸裡放水。「既然我們已經解決了問題,就停止你聲稱不能再玩的遊戲,畢竟我們尚未斷絕往來。」
他脫下內褲小便。「上床之前我想放鬆一下。歡迎你也來參加。」
「你大半個晚上都對我不理不睬,你以為我會跳人浴缸和你玩嗎?」男人從來沒忽略過她,是的,從來沒有,她感到憤怒了。就算不為別的,他也必須為此付出代價。「還有你和凱特是怎樣調情的?」
「凱特?」他真的吃驚了,朝她眨眨眼睛。「天啊!瑪戈,凱特是我的妹妹。」
「和我一樣,她並不是。」
喬希自己都搞不清楚是被逗笑了,還是累壞了,他走進浴缸,將身體泡進起泡的熱水裡。「你說對了,她不是。我們這麼說吧,我總是把她當成我的妹妹。」他頭往後浸到水裡,在此之前,他一直盯著她的眼睛。「我可從來沒有那樣想過你。但你要是嫉妒……」他聳聳肩膀,壓低了嗓音。
「我不嫉妒。」這想法本身就令她的自尊心受不了。「我要是嫉妒就會很在意。我只是在說一個事實而已。你睜開眼睛看著我,好嗎?」
「我在看著你呢!我累得睜不開眼睛。天啊,對於一個急於投降、不想惹事卷人爭端的人來說,你更像好嘮叨的妻子,而非矜持的情人。」
「我沒有嘮叨。」於是她打住了話頭,擔心自己可能跟嘮叨也差不多了。「我當然沒有像妻子那樣對待你。而且在我看來,任何有膽量的妻子早就該往你那個尖腦袋上踢,把你踢出去了。」
他只是笑了笑,把腦袋浸得更低。「這是在我的屋簷下,寶貝。如果有什麼人遭踢一腳又被趕出去,準會是你。」
她雙手卡住他的頭往下摁。趁他沒有注意和她居高臨下的優勢,把他摁在水裡撲騰了十秒鐘。這十秒鐘真叫人過癮,甚至當他浮出水面把水吐上她那白色的亞麻套裝,她也沒覺得心疼。
「我想我應該拎上衣箱,另外換個房間。」
他猛地拉住她的手腕,然後用力一甩,她失去了平衡不得不彎下腰抱穩浴缸邊緣。兩人的目光相遇,鎖到了一起。
「你不會——」她還沒來及說出那個詞,他猛地把她拉進浴缸,趁她像貓一樣發出叫聲,並且拚命吐水時,他用雙臂抱住她,把她翻了個轉。
當她在浴缸裡撲騰,他仰望了幾秒鐘天花板,然後哼起了小曲,過了幾秒鐘,他才抓住她頭髮把她拖起來。「你卑鄙,你他媽——」
「你亂喊亂叫,還沒有完了!」他得意地又把她摁進水裡。浴缸大得容得下四個人,倒是不難操作;她身上滑溜溜的,他卻需要足夠的空間。等她喘息著試圖掀開沾在眼上的濕頭髮,他已經扒掉她的短外衣。他正忙於脫掉她的一件沾在身體上的濕內衫。
「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在脫光你。」他輕輕解開她胸罩前面的銅絲鉤。「我再也不覺得疲倦了。」
她瞇起眼睛,很快地挪過身去,用膝蓋危險地頂住他的髖部。「你有一種蹩腳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大男人思想,你以為被男人強逼就會喚醒我的慾望嗎?」
這一著可有點兒難對付,他想。「是——可以說是。」
她增加了壓力。「誰說的是?」
「呀……」他抓住機會,伸手用拇指輕輕地撫摸她的乳頭,它像小圓石一樣堅挺。「我本來能夠克制,如果你不刺激我的話。」壓力減輕了一點,他感到呼吸又暢通起來了。
「我要你留下來陪我,瑪戈。」他的聲音現在柔和了,當他用一隻手在她腿上撫摸時幾乎是在低吟了。「如果你願意先換個房間直到你想要了——也行。如果你沒有心情做愛,那也沒什麼。」
好一會兒她專注地端詳看他。她想,他除了眼裡那邪惡的閃光外,倒也充滿了天真;除了嘴角上那富於挑戰意味的翹動外,倒也充滿理智。
「誰說過我沒有心情?」她把滴著水的頭髮往後攏,睫毛微動,拋給他一個媚眼。「你想幫我脫去剩下的濕衣服嗎,或者我得自己來。」
「呵,讓我來。」
與一個男人在一起生活,真是一種有趣的經歷。以前她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她不願意讓別人過久地分享她的空間或小天地,時間僅限於週末登山旅行,去海邊遊玩,或者作一次遠航罷了。
但是和喬希在一起卻很投合。她想,也許是因為他們曾多年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而且目前下榻的是一家酒店。
這使得經歷的一切似乎少了一些做作的痕跡,與其說是一個承諾,不如說是一次安排。她想,他們不過分享房間而已。而且是酒店的商務房間。這裡有幾乎不見蹤影的員工更換鮮花,擦拭傢俱,更換毛巾。這消除了人為因素,變得跟度一次長假差不多了。
她認為逗樂和嬉戲,恰恰是她和喬希想要的,也是彼此都希望從對方那裡獲得的。家裡沒人問起她的新住處。一天天地第一個星期過去了,然後又是一個星期,她開始納悶為什麼他們不問。
她的母親至少應該生氣了,或者繃緊了嘴唇,但是她看起來卻漠不關心。坦普爾頓家的人甚至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而且她發現,即使勞拉看她時帶上擔憂蹙眉的神情,卻也沒說什麼。
惟有凱特發表了一句簡短的評論。「要是你讓他傷心,我會扭斷你的脖子。」她說。這句話如此荒謬,瑪戈只好置之不理。
她有太多的事要做,不會為凱特的小心眼煩惱。坎迪散佈的污言穢語反饋到了她這裡:普林頓斯店的貨物品位不高卻價格昂貴,服務不勤、態度粗俗而且缺乏經驗;勞拉過分熱心,竟然去幫助她那鹵莽、根本不配的朋友,不到一個月她們就會破產;服裝是低廉貨,陳舊而且用料很差等等。
如何對付坎迪的惡意中傷,擔心不可避免的爭吵,佔去了瑪戈的時間。而店每週開業六天,每天營業至少十個小時。即使歇業的那天她也在賬本堆中掙扎,努力弄清那寫記賬細節,差不多看成對眼了。過去被迫坐在教室裡時,她覺得度日如年,可是她現在卻想報名學習商業管理課程。
一個陽光和煦的星期天早晨,一支香煙在瑪戈旁邊的煙灰缸裡燃燒,她正在操作電腦——電腦是凱特堅持買的,她們不可或缺的案頭物——瑪戈正在試圖弄懂一張攤開的賬單。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賬單?她想知道。現在竟有比她失業時還多的賬單在吞噬她的腰包。一個人怎麼記得住這許多,而又保持神志清醒呢?曾幾何時,她的生活是那樣簡單,那時她只消雇一位經理料理那種種惱人的財務瑣事。
「瞧,你想到哪裡去了,瑪戈,」她自言自語道,「集中注意力。開始!」
「我告訴過你那很重要。」
聽見這聲音,瑪戈尖叫一聲,一下子往後倒在椅子裡,電腦操作手冊從她腿上滑了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凱特理解地說,「我只希望我們來得不算太晚。」
「下次你們乾脆給我一槍,嚇死我了。」瑪戈雙手放在胸前,努力讓她的心臟平靜下來。「究竟你們來這裡幹什麼?」
「救你。」香煙尚未落地點燃瑪戈周圍的紙張,勞拉及時跳過去接住它,乾淨利落地將它捻滅。「自言自語,自斟自酌。」
「是咖啡。」
「關起門來在你小屋裡數錢,像織工馬南一樣。」勞拉說道。
「我不是在數錢——不過我又能償還五千美元的債了,縱然坎迪存心想看著我腳鐐手銬地被拖走——我在——」
「她什麼時候都會嘰哩呱啦亂講話。」凱特插話道,「告訴你,我們本來應該帶上羅網。」
「真是聰明,」瑪戈抓起她的煙,又點上一根。「既然你這麼聰明,就再為我解釋這所有的保險單吧。我們幹嗎得支付這些——它們叫什麼來著?」
「保險費,」凱特乾巴巴地說,「它們叫保險費,瑪戈。」
「我想它們該叫勒索。我是說,看看這個。有火災險和盜竊險,有抵押險,地契險,地震險,包羅萬象——不論指什麼,我一樣都不明白,再看這個雨傘圖案,那是某種可愛的防洪險的標誌嗎?」
「啊,是,就是啦。」凱特的眼珠轉來轉去。保險公司滿是愛開玩笑的人。那男孩子差不每分鐘都要笑一次,一旦你提出索賠,你自己就會看到的。」
「瞧,你真聰明,你再說說它們是怎麼動作的。」
「不要,不要,我求你。」勞拉急忙抓住凱特的肩膀。
「求你了,不要再解釋了,而且不要再提起那事兒。」
「那事兒?」凱特重複道。
「你是知道那事兒的。」
「是,那件事兒。」瑪戈在她的椅子裡動個不停,一邊用她的香煙指指點點。「我愛談論那事兒,真的。」
「啊,那件事。」凱特嗅了嗅瑪戈的咖啡,認為它也許味道不錯,就端起杯子。「好,那件事是這樣的。預先估計的稅額分成幾部分——」她打住話頭,面無表情地盯著勞拉看。「那可是一聲動聽的火叫。現在我明白了凱拉是從什麼地方學到的。」她歎了口氣,身體前傾按下幾個鍵便關掉了顯示屏,這真叫瑪戈又痛苦又嫉妒。「看那裡,全不見了。現在感覺好點兒嗎?」
「好些了。」勞拉一怔,「但那原是不分開的。」
「嗯,你們兩人的情緒真少見。」瑪戈從凱特那裡搶回她的咖啡。「跑去玩吧。我們中間總該有人做事。」
「比我想像的還要糟。」勞拉歎一口氣,「好吧,沙利文,規規矩矩地過來,否則我們就不客氣了,這是為你著想。」
她們繞過她兩側抓住她的雙臂,瑪戈鬧不清該笑還是該喊救命。「喂,什麼意思?」
「休克療法,」凱特冷酷地說。
一小時後,瑪戈光著身體,大汗淋漓。她平躺著,發出悠長而舒心的呻吟。「啊,上帝呀,上帝呀,上帝。」
「請翻一下身。」勞拉同情地拍她的手。「過一會兒你會更舒服。」
「嗯。是你嗎?」
勞拉輕輕笑了一聲,身體往後仰。水蒸汽像雲霧一樣翻滾著,她的緊張感消失了不少。本來她曾想到一個主意:瑪戈可以去避暑勝地的溫臬小住一天,但是現在這樣做對她也沒有任何壞處。
「你們怎麼都只是像這樣躺在這裡呢?」凱特躺在第二層的長凳上,她翻翻身,居高臨下地瞪著瑪戈看。「我指的是,我們真的玩得開心嗎?」
「我可要哭了。」瑪戈咕噥道,「我已經忘記了,確實忘記了開心是怎麼回事。」她伸手過去拍了拍勞拉的膝蓋。「我為你而生。我要做面部按摩,敷熱帶泥,修腳指甲。」
「你知道,親愛的,你恰好住在酒店。那裡的設施雖沒有這裡齊全,不過你仍然能洗桑拿浴,作按摩,而且他們還在美容室裡提供很好的面部按摩。」
「她太忙於和喬希尋歡作樂了。」
勞拉皺了皺眉頭。「你介意嗎?我這會兒寧可不去想那個。」
「我卻有點喜歡。」凱特從長凳邊緣朝下瞟了一眼。「那就像《新奇頻道》上的某個節目,兩隻光溜溜的金黃色動物在交配。」當勞拉發出一聲呻吟,凱特卻張嘴大笑。「那麼他怎麼樣?比方說,從一到十,你給多少分?」
「我們已從高中畢業了。我不給男士打分。」瑪戈一本正經地說,縮成一團。「十二,」她低語,「也許十四。」
「真的嗎?」這個評分令凱特精神抖擻起來。「好個老喬希。我們的喬希。」
我的喬希。瑪戈幾乎說出來,不過她及時地打住了。
「別理這個躺在上面的白癡。」她告訴勞拉,「那真的會令你不安嗎,喬希和我?」
「沒什麼。」勞拉感到不舒服,挪挪身體。「那只是有點不可思議。我哥哥和我最親密的朋友以及性,那只是……不可思議。但不關我的事。」
「她擔心的是,你用不著他時,會像扔只菲拉加瑪舞鞋一樣把他扔掉。」
「閉嘴,凱特。我不會再扔掉鞋子了,我會出售它們。勞拉,喬希和我互相理解。我向你們保證。」
「我想知道你們是不是真的理解。」勞拉低語,這時蒸汽房的門打開了,不管她原本想說什麼都被打斷了。
「看,誰來啦?」凱特輕快地說。「是坎迪。凱恩。」她牙關幾乎咬在了一起,露出一副可怕的笑容。「這下正好湊齊了嗎?」
坎迪戴著頭巾,昂著頭,在勞拉對面的長椅上坐下「我看你們三人還是在一起遊蕩。」
「像瘋狗一樣,」凱特附和道,「而你是一隻總在試圖跟我們搶骨頭的瘋狗,那麼當心,我們也會咬人。」
「我壓根兒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說過那些商品質量差而要價高,我的蠢驢,」凱特像機關鎗一樣說開了。「坎迪,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巴,要不然我告你誹謗他人。」
「發表意見不是誹謗。」她向她的第二任當律師的丈夫咨詢過,的確如此。「這純屬個人趣味問題。」坎迪對她的第一任丈夫,一位整形外科大夫,幫她塑造的身材頗為得意,她揭開浴巾。「有人也許會認為你的趣味要高一點,勞拉。但是,顯然門第和教養不總是足以保證交友的品位。」
「哼,我正好想到了這個。」瑪戈坐起來。「你的兩個前夫有著如此高貴的門第。而你呢,自個兒去想想。」
坎迪帶著幾分尊嚴, 交叉著兩腿。「勞拉,我曾想和你談談,關於花園俱樂部的事。此情形之下,我想,如果你辭去聯合主席的職務,那是最好不過的。」勞拉只是揚揚眉,坎迪則用浴巾邊緣輕輕擦她的喉部。「你和彼得的事,以及你和……的交往都鬧得沸沸揚揚。」她朝瑪戈瞟了一眼。「某些不合適的人。」
「我就是一個不合適的人。」瑪戈告訴凱特。
「那算什麼,而我是一個不合格的人,是嗎,坎迪?」
「你簡直可恨極了。」
「看見了嗎?」凱特齜牙咧嘴地說,同時身體前傾,盯著瑪戈那張仰起的臉,「我是可恨,因為我窮,又是一個遠房親戚。鮑威爾是坦普爾頓家族一支可疑的旁系,你知道。」
「我聽說過。」
「而且我還是個會計,」凱特繼續說,「這還不如一個小店主。我們確確實實在談錢。」 。
「夠了,」勞拉平靜地說,「你想自己獨佔這把交椅,坎迪,它是你的了。」她只可惜不能將它砸在坎迪的頭上。「那會讓我有更多的時間與那些不合適的以及不合格的人交往。」
那麼輕易的投降真令人失望,坎迪本來希望能幹一架。
「彼得在夏威夷的旅行愉快嗎?」她揶揄地問,「我聽說這次他帶上了那聰明而嬌小的秘書,不過我現在想來,他們以前作過幾次……商務旅行。當你發現自己被你自家公司的僱員取而代之,那準是毀滅性的打擊。而且她非常年輕,不是嗎?」
「坎迪喜歡她們年輕,」凱特憤怒填膺地說。「你碰到的牛郎多大了,坎迪?十六歲?」
「他二十歲,」坎迪高聲說道,隨後又因為她居然掉進陷阱而大發雷霆,「至少我能得到一個男人。而你是不需要男人的,對嗎,凱特?誰不知道你是個同性戀者。」
瑪戈失聲大笑,不得已用手指掩住嘴唇。「呵呵,凱特,秘密洩露了。」
「說開了倒好。」凱特在長椅上很快地挪了一下,這樣她就能色迷迷地看坎迪的身體。「我仰慕你多年了,寶貝,只是羞於告訴你。」
「這是真的。」瑪戈朝坎迪別有用心地說。「她一直害怕對你講。」
坎迪有點不安,但又無法確定,她挪動了一下,「那可不好玩。」
「不好玩,令人痛苦而又扭曲。」凱特兩腿跨過長椅,滑了下來。「但是現在你知道真相了,我終於能讓你成為我的了。」
「不要碰我。」坎迪尖叫一聲,連忙跳起來用浴巾探路。「不要靠近我。」
「我想,她們想單獨呆在一起。」勞拉評論道,用她的浴巾裹住胸部。
「我恨你。我恨你們所有人。」
「上帝呀。」凱特猛然顫了一下。「難道她不是個最性感的尤物嗎?」
「你真令人噁心。」坎迪逃命似的衝出蒸汽房,把浴巾忘在身後。
「變態。」當凱特癱倒在長椅上時,瑪戈輕輕地說。
「當心,你會讓我激動。如果我是同性戀,我肯定你更合我的口味。」她喘息著望著勞拉。「親愛的,不要讓她靠近你。」
「嗯?」勞拉心煩意亂地朝後看一眼。「我剛才在想,你們認為她花了多少錢才包下那個笨伯。」
「無底洞。」瑪戈站起來,裹好毛巾,「來,我們把她堵在更衣間裡,看在老朋友的份上。」
「我怎麼會不喜歡男人?」凱特堅持道。她上指甲油時有點煩躁不安。美容院裝飾成棉花糖那樣的粉紅色和抽絲糖那樣的白色格調,為的是能讓女人進入輕鬆愉快的心境,這令凱特產生了渴望。「我只是沒有太多的時間給他們。」
「等坎迪傳開你的話之後,你就不用花時間了。」勞拉說。她喝了一口起泡的礦泉水,坐在高靠背轉椅的厚墊子上她感到很舒適。」等到她傳開了那個秘密,周圍一百英里以內的任何一位男士都會像躲避結紮手術一樣躲避你。」
「嗯,也許那正求之不得呢!」凱特翻翻她旁邊桌子上的一堆時裝雜誌,卻沒有發現哪本有趣。「那也許會令那個笨蛋比爾•帕多氣餒,不再總打電話給我了。」
「比爾是一個很親切很體面的男人。」
「那麼你和他外出看看,他會在桌子下面搔你的膝蓋,叫你情人。」
「她總是太挑剔。」瑪戈閉著眼睛,接受足部按摩,她幾乎是在喃喃低語。「她的生活本會有更多的樂趣,要是她尋找的只是個好人,而不是個完人的話。」
「我從約會中尋求的東西遠遠不止金錢和色情。」
「姑娘們,姑娘們。」勞拉又拿起她的礦泉水。「我們現在必須團結一致。如果坎迪一意孤行,以遭人身攻擊而提出訴訟,那麼事情會變得棘手。」
「不過,長官,」瑪戈低聲說,眨眨眼睛,「那僅僅是一種性情衝動、女孩子氣的鬧劇。呸,她決不會自討沒趣,公然承認她一生中連續兩次光著身子被人困在一個健身房的更衣間。實際上她聰明得多。我敢說,一周之內我們都會有新的身份:母狗、潑婦和同性戀者。」
「也許我喜歡當潑婦,」勞拉堅決地說,「做膽小鬼老得快。」
「你過去決不是膽小鬼。」瑪戈忠誠地說。
「啊,是,多年來我就是十足的膽小鬼。要想一下子變成潑婦需要些功夫,但是我也許會試試,喬希?」當她的哥哥走進美容院時,她眨眨眼,他看起來既激動又苦惱。
「女士們。」他撲通一下坐在一把空著的椅子上,拿起瑪戈的水杯,一飲而盡。
「嗯,難道你們看起來不全都……」他躊躇著沒說下去,用眼睛瞥了一下三張包上綠色粘糊物的臉。「醜陋不堪,還覺得很開心嗎?」
「走開。」瑪戈想,和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並不意味著他必須看見你包在海藻袋裡。「這純屬女孩子的事情。」
他放下空杯子,又拿起凱特的一飲而盡。「我正在網球上和卡爾•希魯斯特打第二局。你們知道卡爾,電視台記者,調查採訪員,《博聞》的重要人物,那是一本辦得久,檔次高,又備受推崇的雜誌。」
他說話的語氣使勞拉不由地咬起嘴唇來。「我聽說過它。卡爾是個什麼樣的人。」
「呵,又健康又帥氣,不是我不想誇他,只怕我扯遠了。《博聞》計劃做一個系列,報道世界各地的優秀酒店,坦普爾頓當然是最顯眼的部分。我花了幾個星期安排好幾組人員拍攝我們的酒店,採訪店裡的工作人員和某些客人。全為了向觀眾展示坦普爾頓,舉世無雙的坦普爾頓——優美、壯觀、豪華,而且熱情好客。」
他把凱特的空杯子擱在一邊。勞拉默默地把自己的杯子遞給他。「我肯定他們捕捉到了一些精彩的鏡頭。」
「噢,他們是捕捉到了。卡爾建議,取幾個他同我一起在蒙特雷這裡標誌性避暑地打網球的鏡頭,我欣然同意了。真是恰到好處而富有人情味的一筆!坦普爾頓的副董事長正在享受怡人的環境。在這裡,客人們總感到寵幸有加,總玩得心滿意足。」
他停下來,朝守在近旁的美容師們投去了迷人的微笑。
「你們介意讓我們單獨呆一會嗎?」於是他們走到一邊去,小心地保持一段距離。然後他收斂起微笑,發出一聲怒吼:
「請你們想像一下,當一位老主顧尖叫著跑進攝影現場,我該有多麼驚訝,多麼煩惱。她聽任自己身上的坦普爾頓浴袍被風吹開,眼睛裡充滿憤怒,氣急敗壞地控訴受到了攻擊——受到來自勞拉•坦普爾頓•裡奇韋及其同夥的人身攻擊。」
他露出凶相。「你還偷偷地笑,勞拉。請再笑一聲。」
「我沒有笑。」勞拉鎮定自若地轉過頭來。「我很抱歉,這事兒一定會令你難堪。」
「而且,他們一播放,那段插曲僅僅會是一個笑料嗎?當然,他們會使用干擾音使大多數對話符合常規,但是我想
電視觀眾,以及每週收聽《博聞》的成千上萬的聽眾會猜出個大概。」
「是她挑起的事端,」凱特說道,但是,當喬希冷酷的眼神盯著她時,她卻退縮了。「哼,是她。」
「我肯定爸爸媽媽會完全明白。」即便是剛毅的凱特,也被嚇倒了。「那是瑪戈的主意。」
瑪戈從牙縫裡發出一陣噓聲。「叛徒!她叫凱特同性戀者。」
喬希搖搖頭,用手摀住臉直用力搓。「哦,那麼,把繩子拿來。」
「我想,你應該把她綁起來讓她滾蛋。她一直在試圖破壞商店,她還說了勞拉不少的壞話,」瑪戈越說越激動,「而且,前幾天她還走進商店罵我母狗,一條下賤的母狗。」
「於是你的回答就是合夥對付她,三個對一個,打她,剝光她的衣服,然後把她推進更衣間。」
「我們決沒有打她。一次也沒有。」瑪戈想,這倒不是她不願這樣做:「至於更衣間的事,沒什麼稀奇的,我們只不過讓她難堪一下而已。她那般侮辱我們,所以罪有應得。不管怎樣,一個真正的男人會為我們的行動拍手叫好。」
「不會像你,以及你這些白癡姐妹,我才不理會那瘋女人受到的侮辱呢。可你們的時間安排真是罕見而且天衣無縫。」他身體前傾,很高興能夠針對「真正的男人」那句話毫不留情地還擊她。「我剛好開始讓卡爾考慮來一則小故事,講述坦普頓家一位繼承人的最新創舉。勞拉•坦普爾頓•裡奇韋與親愛的老朋友瑪戈•沙利文——對,這個瑪戈•沙利文,以及凱特•鮑威爾合作。時髦而聰明的女士們創辦並經營一樁時髦而聰明的生意。」
「我們要上《博聞》嗎?那真像神話一般。」
他向瑪戈投去厭惡的一瞥。「天啊!你真是一個白癡。除非我能很快地做個和事佬,否則等待你們的將是因涉嫌犯罪行為而被起訴。她宣稱遭到人身攻擊,以及語言和身體的虐待——而且既然凱特是個同性戀者,這就為她宣稱的言論提供了解釋。」
「我不是同性戀,」凱特憤怒了,「不過她提那話的口氣對任何一個有理智支持自由選擇性夥伴的人來說都是一種侮辱。」凱特從喬希的表情意識到這不是發表任何自由主義或者女權主義演說的時候。這時她扭動了一下,氣得不行。
「我決沒有以任何帶性色彩的方式碰過她。喬希,你知道,這簡直完全扯不上。她讓我們難過,我們也就讓她難受了一下。事情不過如此。」
「還沒完呢。坦普爾頓避暑地不是上第二堂健身課的地方,這裡是成年人的世界。難道你們都忘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是個律師嗎?一個樂於受理並贏得這類無聊官司的律師。她可能不放過商店。」
瑪戈的臉「刷」地變得慘白。「那真可笑。她永遠辦不到。沒有哪個法庭會把她當回事。」
「也許不會。」喬希的聲音彷彿是一陣寒潮,又好似一次 無情的鞭撻。「但是為了擊退她,你不得不投入時間和金錢,長路漫漫,直到耗盡你所有的資金。」他站起來,衝她們三人搖搖頭。
「如果你們近十年來一直不聞不問,那就罷了。行吧,你們就坐在這兒,享受塗指甲油的樂趣,我得回去工作了,設法收拾你們留下的爛攤子。」
「他真的氣瘋了。」當喬希咆哮著走出去時,凱特咕噥道。「我們當中得有人去和他談談。」她的目光從瑪戈身上又轉到勞拉,「你們誰去和他談談。」
「我去。」勞拉站起來,穿上她那雙小巧的紙拖鞋,顯得很滑稽。
「不,你最好去通知你父母,讓他們知道我們惹出麻煩了。」瑪戈歎口氣,盡量裝作沒被嚇倒, 「我會盡力安撫喬希。」
瑪戈約喬希一小時之後見面。而實際上,她也差不多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打扮自己。她想,去見一個憤怒的男人,明智之舉是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在桌旁打電話,他甚至沒有正眼看她一下。她想,在溫泉交了500美元學費的課程自學了。她一聲不響地穿過房間來到桌旁,等待他結束通話。
他注意到他把她嚇唬住了。他是有意的。他發現她之所以這麼迷人,部分原因在於她的野性。但是在過去幾個星期裡,他看出她正將那種野性,那種熱情和精力用以創建自己的某種東西。令他惱怒地是,她一氣之下就會不假思索地破壞它。
「是的,我說了,是一整年。任何所有的服務項目,我會草擬大意如此的一份備忘錄。你明天就會拿到它。」他掛了電話,用手指頭敲著桌面。
「告訴我,我必須做什麼,」她平靜地說。「如果一聲道歉會有所幫助,我立即去向她賠禮道歉。」
「給我一美元。」
「什麼?」
「給我該死的一美元。」
她感到困惑,打開她的錢包。「我沒有零的。我有一張五美元。」
喬希一把從她的指縫間抓過它。「我現在是你的法律顧問,我以此身份建議你什麼也不要承認。你不必為任何事情道歉,因為你什麼也沒做。你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如果你告訴我當時另有六個一絲不掛的女人和三個服務人員在附近,目睹了你們把她推進更衣間,那麼我將不得不宰了你。」
「沒有其他人在場。我們又不是白癡。」她扮了一下鬼臉,「我知道你以為我們是,但是我們沒有傻到會在有證人的情形下幹那事兒。實際上,我們恰好趁沒人在場,好讓她在裡面呆久些。」她有點害怕地笑了一下。「這在當時看來的確是個好主意。」見他一言不發,她感到自己的脾氣又要發作了。「難道你不曾打斷彼得的鼻子嗎?」
「我能夠為所欲為。」
「哦,只有你才做得出。坦普爾頓家的繼承人能夠隨心所欲而不顧後果。」他的眼睛閃爍著凶險而急躁的亮光。「我們這樣說吧,我敢做敢當。」
她強迫自己打住。現在不是談喬希的立場和態度的時候。「我有多大的麻煩?」她問道,「我知道你不是一名辯護律師,因此,如果我真上了法庭,五美元幫不了我什麼忙。」
「這取決於她有多難對付。」他努力平靜下來。她對他使用了激將法,可是這種小伎倆早已不是什麼新東西。「坦普爾頓的官方立場是,坎迪作為客人,竟然有這樣的遭遇,對此我們感到震驚和難過。我們會為她承受的煩惱和壓力進行賠償,她可以在我們任何一處溫泉療養地享受一年的輔助服務。更何況把事件公諸於眾也會令坎迪難堪。這樣,事態也許就會平息下來。」
他用手指摩挲著那張五美元的鈔票,之後又把它放在辦公桌的記事本上面。「她不誹謗你和商店,不運用她的影響力讓她的朋友們聯合抵制你的商品,是不會滿意的。既然她真的有一大圈子的熟人,一次聯合抵制可能會刺痛你。」
「我們會應付那種事情。」她更冷靜了,用手梳理了一下頭髮。她本是來賠禮的,打算好好地道個歉。「我很抱歉。我知道這整個事兒已經——正令你和你的家人難堪。」
他雙肘撐著桌面,額頭放在兩個拳頭上。「她尖叫著穿過網球場,那時我剛好打了一個上網球,幾乎失手打到她的頭上。攝像機正在運轉,在那裡我正努力讓我看起來最出類拔萃。這就是第六代酒店老闆的英姿:一個健壯而睿智,廣聞博見而又兢兢業業,既衝勁十足又具有社會責任感的年輕人,坦普爾頓家業的繼承人。」
「你真行。」瑪戈低聲說,希望能夠借此安慰他。
他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突然間那半裸的女人抓住我的胳膊,唾沫四濺地亂罵亂抓,尖叫著說我妹妹、她的同性戀夥伴,以及我的婊子合夥攻擊她。」他捏捏鼻樑,想減輕—些壓力。「我立即猜出我妹妹是誰。雖然我不喜歡那個詞兒,但是我推測我的婊子準是你了。同性戀夥伴起初難倒我了,不過我用排除法很快就猜出來了。」他抬起頭,「我忍不住想抽她幾鞭,但是我得忙著阻止她抓我的臉。」
「這可是一張多麼英俊的臉啊。」她想安慰他,便繞過桌子坐在他的腿上,「我很難過,她為那事兒拿你出氣。」
「她抓我。」他轉過頭,給她看喉嚨一側的三道傷痕。瑪戈像是出於責任感似的吻了它們,「我拿你怎麼辦呢?」他疲倦地問,把他的臉頰倚靠在她的頭上。然後他輕輕地笑了笑。「你們怎麼把她塞進那間狹窄的更衣間的呢?」
「那真不容易,但是很有趣。」他瞇起眼睛。「你決不要再那麼幹了,不論被激怒的原因是什麼——除非你先用鎮靜劑讓她不省人事。」
「好。」危機似乎已經過去,她便把一隻手伸進他的襯衣下面,滑到他的胸膛上方,她看見他眉梢一揚,「我打扮得光彩照人。如果你有興趣的話。」
「好哇,惟有如此,這一天才不算虛度。」他拖起她,把她抱到了床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9:01
第十六章
不久厄運就降臨了,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銷售額急劇下降。這一切使瑪戈心裡陣陣發緊,月末了她得開支票付賬。唉,到商店來的遊客和行人倒仍然不少,但是絕大多數參加午餐會的女士都不再光顧了,而她們正是普雷頓斯店高檔商品的買主。
如果情況不在三十天之內好轉,那她就不得不挪用正在減少的本金,勉強維持門面了。
她並不恐慌,只是有些不安,她曾告訴過喬希,她們能夠熬過去,對這一點她堅信不移。坎迪的鄉村俱樂部那伙朋友的忠心十分有限.她們是靠不住的。
但這並不是說,她的生意不需要注入生機。她想,商店不僅要竭力維持,而且要興旺發達。她意識到,也許,她是想讓它像自己當初那樣成功,受到世人矚目和欽羨。
她一面整理著陳列的商品,一面絞盡腦汁要想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使普雷頓斯這個迷人的二手商店成為一顆明星。
當店門打開時,瑪戈擺出一副歡快的、也許是絕望的笑容等待著。「媽呀,你來這兒幹嗎?」
「今天我休息,不是嗎?」安妮翹起嘴,一邊打量著陳列商品的房間。「你開張幾個星期了,我還沒來過。這兒真安靜。」
「我是在自食其力呢。你不總是這樣說嗎?」
「我聽到壞消息了。」她彈彈舌說道,「你們幾個成年人競像野丫頭似的幹傻事。儘管那個女人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就不喜歡她,她老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這次我把事情鬧大了。她成功地大幅削減了我們的銷售額,雖然凱特說這也是一項生意在開張頭幾個星期內的正常回跌。」瑪戈發愁地看著一個琥珀球。「你知道她戴著會計師帽子說話是什麼樣子吧。」
「是的,我知道。我聽她談論我的投資時,她就常常是那個樣子,那會兒我只能靜靜地點頭,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聽到這兒,瑪戈盡情地大笑起來,這還是今天的頭一次。「很高興你能來。今天我在這兒可沒看到多少友好的面孔。」
「對了,你可得要想想辦法。」出於習慣,安妮撣了撣桌子。她發現桌面光滑整潔,讚許地點了點頭。「來個大減價,再雇一個樂隊什麼的。」
「樂隊——好辦法,媽媽。」
「嗯,我可不懂什麼經營之道,但最關鍵的就是要招徠顧客。不是嗎?」
安妮漫不經心地拿起一隻精緻的玻璃瓶。不裝任何東西,就這樣擺在房裡,她想著,老是弄不明白這些浮華的玩意兒到底有什麼用。
「你叔叔喬尼?瑞安在科克自己有個酒吧,」她接著說道,他會不時地雇些樂師來——那些美國佬特別喜歡,他們會來聽音樂,一邊買很多酒來喝。」
「我不認為一支愛爾蘭民間小樂隊就能解決問題。」
瑪戈輕蔑的口吻使安妮覺得受到了侮辱。「我說的是動人的傳統音樂。你從來沒有尊重過你的祖先。」
「你從來沒有給我這個機會,」瑪戈回擊說,「你給我講的愛爾蘭和那兒的老家只有寥寥數語。」
這些都是事實。安妮繃緊了嘴。
「那你就不能看看書,或者當你在歐洲尋歡作樂時順便繞道去看一看?」
「我去了兩次科克,」瑪戈說著,很滿意地看到安妮目瞪口呆的樣子。「沒想到吧。我還去過都柏林,哥爾威和克萊爾。」她聳聳肩,因為承認自己曾去尋過根而有些惱火。「那是個美麗的國家,但我對現在居住的這片土地更感興趣。」
「沒人寫信告訴我,你曾去看過他們。」
「我在那兒沒有看到任何人。即使看到,又有什麼用?即便我到處去搜尋瑞安?沙利文家族的人,我們就是遇見了也不會認識的。」
安妮欲言又止,搖了搖頭。「是的,我想你是對的。」
有一剎那她在母親眼裡看到了悔恨,覺得很內疚。「我現在有許多問題要對付,不少想法要實現,」她爽快地說道,「懷戀愛爾蘭的小風笛和黑啤酒是不能把生意推到理想方向的。」
「音樂和飲料並不只是吸引愛爾蘭人,」安妮指出,「向顧客提供一點娛樂有什麼錯呢?」
「我需要顧客,」瑪戈堅持說,「需要有東西把他們吸引過來,而不去聽坎迪的,要使他們對普雷頓斯店有口皆碑。」
「那麼,你得來次大減價,」安妮突然間很想幫上忙。
「瑪戈,你這兒有許多漂亮玩意兒,人們想要這些東西。你只需要讓他們進來。」
「這正是我的意思。我需要的是……等待。」
瑪戈用手摁住頭,竭力地轉著念頭。「來點音樂,也許雇個豎琴演奏家,也許,是一位愛爾蘭的豎琴演奏家,身著傳統服飾。音樂加飲料,開個招待宴會,就像開畫展一樣供應香檳和小盤的成餅乾,還可以抽獎。」
她一把拽住母親的肩頭,出人意料地抱了安妮一下。
「抽獎,只設一個獎,這樣更有吸引力。不,不,不,不是抽獎,」瑪戈接著說道,一邊在店裡四處走動, 「來個拍賣會,拍賣一件東西,鑽石胸針。不,不,是這條珍珠短項鏈,然後再捐給慈善組織。哪兒有好的慈善組織呢?噢,勞拉會知道的。開個慈善招待會,媽媽,這一定會把他們吸引過來的。」
這孩子的腦子轉得像巫師一樣快,念頭一個接一個,安妮想。她看得出來,在這一點上,她和以前沒有兩樣。
「嗯,那麼,你最好趕快行動吧。」
於是她勁頭十足地做起來。不到一個星期,慈善拍賣招待會的請柬就印好了,拍賣的收益準備捐給「星期三兒童」,那是個專門為殘疾和貧困兒童設立的慈善組織。勞拉負責接待採訪,瑪戈則去施展魅力,遊說酒類經銷商捐贈一箱箱的香檳酒。
她又去挑選豎琴師,央求喬希從坦普爾頓酒店抽出侍應生來服務,還花言巧語地哄了威廉森夫人來做成餅乾。
這一切還僅僅是開始。
喬希去聖弗朗西斯科出了一天差,回到他在酒店頂層的套間時,發現他的情人在床上,但並不是獨自一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瑪戈把頭髮撩向腦後,擺出笑容。只見她白皙胸部上光潔的線條從滑順的紅色緞巾中隆起,那些緞巾被巧妙地摺起以突出她的一條修長纖細的大腿。
鎂光燈呼呼閃爍著。
「親愛的,你好。我們馬上就好了。」
「把緞巾放在兩胸之間」,攝影師命令道,一邊把身子蜷伏在床的一角,瑪戈正誘人地伏在上面。「再低一點。現在偏一下頭,對了,這就對了。親愛的,你仍然是最棒的。我保證你的貨物一定暢銷!」
喬希放下公文包,踏過一根電纜,惹得攝影師的助手抱怨了一聲。「你都穿了些什麼?」
「珍珠。」她用手指滑過它們,一邊在相機卡嚓之際挑逗地吐出舌頭。「我戴的是我們要拍賣的短項鏈。我想拍些照片會有助於抬高價格。」
看起來她的確沒穿其他東西,喬希也只好作罷。
「再來兩張,再給我做個表情。噢,對,就是這樣。好了。」攝影師站起來,他長著一雙銳利敏捷的眼睛,頭上紮著一隻動感的紅色馬尾辮。「瑪戈,能再次同你合作,真是太好了。」
「我欠你的情,扎克。」
「這不算什麼。」他把相機遞給助手,俯下來熱情地親吻瑪戈「我一直想從取景器裡再見到這張價值連城的臉蛋。很高興我能幫得上忙。」他望了一眼喬希。「我馬上從你面前消失。」
「喬希,聽話,給扎克和鮑勃拿兩瓶啤酒來。」她眼也不眨便鬆開緞巾,然後伸手拿來一件便袍遮住她迷人的胸部。
「兩瓶啤酒。」他勉強笑了一下。「行啊,為什麼不呢?」
「我們以前見過面。」扎克一邊讓助手收拾,一邊跟著喬希走回辦公室。「在巴黎——不,不,是羅馬。你來看過瑪戈的一次拍攝。」
喬希的妒意稍稍減輕了些。一個蓄著二十多公分長的紅色馬尾辮的人是不容易被輕易忘掉的。「是的,我想那次她是穿著衣服的。」
扎克接過啤酒。「我先聲明一下,我見過的光身子女人比無上裝夜總會的保鏢見過的還多。這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那你並不喜歡看嘍。」
「我願意為藝術獻身。」他得勝似的微笑著。「夥計,我他媽的是很喜歡看,但這仍然只是工作的一部分。說到專業的話,我可是天下最棒的喲。對有些女人,你得知道怎樣去拍攝,什麼角度,什麼燈光,這樣照相機才能喜歡她們。她們漂不漂亮不要緊——照相機喜怒無常,又很挑剔。」他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大口啤酒。「你不管怎麼拍瑪戈?沙利文都不要緊,就是不要緊。這照相機就他媽的喜歡她。」
他望著臥室,從那兒飄出瑪戈熱烈磁性的笑聲。「我說,要是她沒有鐵了心要開這家商店,我會說服她跟我一道回洛杉磯,試試時裝拍攝。」
「那我就要敲斷你手指上所有的骨頭。」
扎克點點頭。「我想你會的,再說你個兒又比我大,我想我還是替鮑勃拿上啤酒走了吧。」
「明智的選擇。」喬希決定拿一瓶啤酒可能就夠。正要把一瓶放回去,這時瑪戈走了進來。
「上帝啊,能再見到扎克真好。這兒有香檳嗎?我快給烤焦了,我忘了在燈光下面有多熱了。」
她容光煥發,一面把頭向後仰,用手指梳著頭髮。他注意到她在頭髮上做了某種捲曲性感的東西,一頭秀髮狂野地彎曲著。
「我真的很喜歡這一行。」她接著說道,「這整個過程都太妙了,看著照相機,它又看著你,還有燈光和快門按動的聲音。」
當她鬆了頭髮睜開眼睛,發現他正用異樣的目光瞪著她,她的心怦怦直跳。「怎麼啦?」
「沒什麼。」他遞出倒好的一杯酒,眼睛一直盯著她。
「我沒料到你還在想著回到那一行。」
「我沒有。」但她啜了一口酒,心裡也明白曾閃現過這誘人的想法。「我並不是說再也不當模特,拒絕條件好的邀請,但是現在商店是我的首要選擇,使它成功是我的第一任務。」
「哼,第一。」他尋思著,他是在聖弗朗西斯科就一直情緒不好,還是在他走進房間看到她時才愁雲密佈的?
她眼睛望進酒杯裡,看著酒泛起夢一般的泡沫。「你在向我請求什麼吧?」
「我想也是該我請求的時候了。這個,我猜,是你逃避我的個好借口吧。」見她沒有說什麼,他便放下啤酒,「我們幹嗎不試試別的?你留下,我走。」
「不要。」她仍舊沒有看他,而是一直盯著酒杯裡上揚跳動著的酒沫。「請不要走。我知道你不怎麼看重我。你喜歡我,但不看重我,也許我就只配這個。」
「我們都一樣,不是嗎?你也不看重我呀。」
她不知該怎麼回答,因為此時她並不肯定自己該怎麼看喬希?坦普爾頓。她轉過身,看到他在等她回答,覺得很感激。他已走出了一半房間,但仍在等待。
「你對我很重要,」她告訴他說,「比我想像或是需要的更重要。這還不夠嗎?」
「我不知道,瑪戈,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手為什麼要顫抖?那是出於禮貌,象徵性地顫抖嗎?「如果你……如果你認為這段感情已到了盡頭,我會理解的。」她把杯子放下。「但我不想完全失去你,我不知道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這種理智溫柔的理解不是他想要的答覆。他想看見她怒氣沖沖,朝他扔酒杯,衝他尖叫,質問他竟然有膽量想離開她。
「那如果我離開了,我們又可以成朋友啦?」
「是的。」她緊閉雙眼,心也隨之緊縮。「不。」
他鬆了一口氣,向她走回來。 「如果我走,你會恨我的。」他捧起她的秀髮,把她的頭順過來直到他們四目相對。
「你需要我。我要聽你這樣說。」
「如果你走,我會恨你的。」她踮起腳,雙手捧著他的臉。「我需要你。」她吻向他。「上床吧。」這是向他表明心跡最好的、也是惟一的方法。
「回答得太簡單了。」他呢喃地說道。
「是的,本來就應該這樣。讓我們把一切變得簡單。」他猛然將她抱入懷中,她便扯住他的夾克,在他耳邊低語著動聽的誓言。
但是這次,他不想讓一切那麼簡單,無論對她或自己。他把她立在床邊,任她迅速,急促地脫去他的衣服。她正要拉著他一起倒在床上,他卻把她緊緊抱住,開始了他的侵襲。
首先是一個長長的懶散的吻,這吻裡蘊涵著新的意義——純情的溫柔。他抓住她的一雙手,把它們從她的側面拉到身後,緊緊地固定在那兒,好讓他的手自由地撫摩她的臉蛋、喉頭和髮絲,與此同時,他仍誘惑地親吻她。
「喬希。」她感覺到自己緩慢沉重的心跳。「撫摸我。」
「我在呀。」他的吻雨點般地落到她的臉頰和下巴上。
「也許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撫摸你。激情似火的時候很難感覺到。但你現在感覺到了,不是嗎?」當她的頭無力地向後仰去,他用鼻輕擦著她的喉嚨。「沒有人讓你產生過我令你產生的感覺。」
虛弱遍佈她的四肢,籠罩她的頭腦,令人感到恐懼。她想要的是驟然的電光和熾熱的火焰,甚至陷入危險的激情,那樣才簡單。而現在夾雜著恐懼的是那種莫名的令人眩暈的激動,那種被慢慢地吞噬,慢得好像每一個吻,每一次觸摸都持續了幾個世紀。
他敢說他能感到她的骨頭在那光滑、嬌嫩的肌膚下融化,手指間還能感到她擴張的脈搏的撞擊。她的喉嚨裡發出低沉模糊的呻吟,喉部的珍珠項鏈映著肌膚熠熠閃光。他脫下她的長袍扔在一邊,讓她只戴著珍珠鏈,讓那些雪白的珠子環繞著她修長纖細的脖子。
「快躺下,」她伸出手抓住他。
光憑她的聲音,那種粗啞流動的聲音,就足以讓男人屈膝了,而這樣的男人,他想,已經太多了。他的手在她的後背滑上滑下,指尖輕撫的戲弄讓她渾身顫抖。她張開嘴,像要發出請求,這時他用嘴把她的雙唇封住,不讓那要求冒出來。
當她嬌慵無力地靠著他,雙手懶懶地滑向身後時,他把她放在床上,放在柔順光滑的絲緞上。但他沒有撲在她身上,而是再次握住她的手腕,把它們舉過她的頭頂,開始從上到下緩慢地撫摩她的全身,耳旁只聽見她一聲接一聲的呻喚。
她覺得空氣都變成了黃金,要不然她的每次呼吸何以如此豐盈?他的嘴唇這般溫柔,卻發掘到了她隱藏在深處的不為人知的軟弱。他的雙手極其輕柔而有耐心,卻使她渾身燃燒,使她興奮地落淚。
這一切勝過愉悅,她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很輕委,但比情慾更強烈,比她曾有過的一切夢想更美好。她的身體不再屬於她了,不再屬於她一個人了。
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向他張開,這種柔順的屈服勝過激情,使人更興奮。在他的舌尖滑過之處,她的皮膚緊繃,肌肉也緊張起來,盼望著高潮的來臨。他懶懶地舒展開來,聽憑身體顫抖。
當他再次親吻她的嘴唇時,激情像酒一樣傾瀉下來。他
「不。」當她不安地晃動時,他把她壓住。「瑪戈,是我在滿足你。沒有其他人這樣做過,沒有人能這樣做。」他在她身體裡緩慢長久地動作,令她震顫。
除了他的臉她什麼也看不見,除了那心醉神迷的,摩擦她什麼也感覺不到了。接著便是那漸漸累積的令人渴望的高潮。
她的手無力地從他的肩頭滑下。
「沒有人像我這樣懂你,沒有人能像我這樣愛你。」
可她已陶醉得說不出話來。
她畏懼他。當她半夜醒來躺在他身邊時,她很吃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改變了他們之間的一些東西,瑪戈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平衡,使她覺得自己很脆弱。
他給了她受到珍惜的感覺,從而改變了一切。
她輕手輕腳地溜下床,讓他繼續熟睡。那杯還在桌上的香檳已經走了味,但她照樣把它喝了下去。她又找了根香煙。把它點燃,然後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的確感到恐懼。
很顯然,同他睡覺是一種冒險,但她願意去冒這個險只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要愛上他,這是個她以前會斷然拒絕的挑戰現在也仍然會拒絕,她肯定地想,又深吸了一口煙。她的感情仍然屬於她自己。不管她的生活看上去怎樣繁忙,如何迅速地變化,她都是自己感情的主人。
她還不想愛上任何人,特別是喬希。對於這種愛情,她一無所知,也不想知道。
她用一隻手支住頭,嘴邊溜出輕聲一笑。當然,現在明白了。她不懂愛情,所以怎麼能肯定她現在的感覺?很可能她只是覺得吃驚,喬希竟然會對她這樣好,她面對柔情竟會拿不定主意。
對一個她全心喜歡的男人這樣投入,這還是第一次。他們共同擁有著緊密相連的往事、回憶和感情。她如果一定要把這一切扭曲成愛情,那真是太愚蠢,太隨便了。想到這裡,她覺得鎮靜多了,於是捻滅煙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睡不著嗎?」
她驚得像隻貓似的跳起來,令他哈哈大笑。
「對不起,我沒想要嚇唬你。」他走近她,臥室的燈光從他身後照過來。她往後退去。「有事嗎?」
「沒有。」
他歪起頭,調整視角,好好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臉,然後笑得更起勁了,這是男性的那種傲慢的笑容。「緊張嗎?」
「當然不。」
「我讓你覺得緊張吧?」
「我不喜歡在考慮問題時被人打擾。」她踱到一邊,閃開他,「我在想很多事,有招待會和……」在他的手掠過她的胳膊時,她打住話,腦子裡一片空白。
「你很緊張,」他低聲說道,「是焦慮吧,我就喜歡你這個。」
「是嗎?我需要頭腦冷靜下來,好好地睡一覺。我得吃一顆安眠藥了。」
「讓我們試試別的。」他搖搖頭,她卻厭惡地望著他。
「除了性,你就不能想想別的嗎?我來給你揉揉背。」
她將信將疑,覺得很有趣。「是嗎?」
「保證驅除緊張,治療失眠。」他說著,一面把她帶回床上。「趴在床上,公爵夫人,閉上眼睛,看我的。」
她警惕地扭過頭望著他。「只是揉背嗎?」
「還有脖子和肩頭。對,就這樣。」他讓她全身放鬆,然後跨到她身上,看到那些纖長迷人的肌肉緊縮到一起,他笑了起來。他用手根緊壓在她的後頸。「親愛的,你在煩些什麼?」
「事情唄。」
「說一說吧。」
「你」字是她想說的第一個字,但她把它嚥下了。「那些逐季度徵收的稅項快到了,銷售額卻在下降。」
「下降多少了?」
「我們再也沒有達到過頭兩個星期的成績。凱特說坎迪沒有那麼大的破壞力——這是一樁新的生意開張後的自然起落。我擔心花錢來搞招待會是個錯誤,這錢本該用來作日常開銷的。老天,你的手揉得真舒服。」
「人們都這樣說。」
「我拿出的這條項鏈價值8500百美元,是我財產中的一大筆。」
「那你的錢又少了很多。」
「凱特也這樣說。」隨著他除去她兩肩的疲乏,她的聲音也低沉下來。「喬希,我已厭倦了擔驚受怕。」
「我知道。」
「我以前從沒怕過什麼,而現在每件事都讓我害怕。」
「包括我。」
「嗯哼。」她的思緒正在飄然遠去,沒力氣加以否認。
「我不想又把事情弄糟。」
「我不會讓你那樣做的。」他垂下頭親吻她的肩頭。「睡覺吧,瑪戈,一切都很正常。」
「別離開我。」入睡前她費勁地說道。
「我什麼時候離開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29:16
第十七章
一切務必盡善盡美。瑪戈決定完全忘記昨晚的一切。她花了好幾個小時重新陳列商品,才滿意地發現她已佈置好了會場,安排好了通道,為豎琴師挑好了最佳角落,那琴師已開始調音了。
她調整好櫥窗,用幾隻精心挑選的小瓶和裝飾盒來襯托那條珍珠項鏈,又鋪上絲質的桌巾為其添色。那環繞著二樓的鍍金欄杆上閃耀著綵燈。花瓶和裝飾壺裡插滿了秋日的鮮花和溫室裡培育的玫瑰,這些花采自坦普爾頓府邸的花園和暖房,她的母親把它們插置得非常雅致。
在小陽台上,還有更多的鮮花在銅壺和釉彩陶器中怒放。
她親手擦拭,打磨了店裡的每一寸表面,直到滿店光彩照人。
她一面慌亂地抽著煙,一面對自己說,這只是個把握全局的問題,要確保樣樣一流,不能忽略任何細節。
她忽略了什麼嗎?
她轉過身,透過牆上的飾鏡仔細觀察自己。她穿著黑色緊身晚禮服,那是歸來後為了到坦普爾頓府邸參加第一次晚宴挑選的,那低胸的方領線配上珍珠短項鏈可謂絕佳的選擇。把項鏈從櫥窗裡取出來戴到女性柔軟的肌膚上,看來這是個明智的促銷方法。當她挑選那條項鏈來拍賣時,她就意識到她的選擇是正確的。
這不僅因為它優雅迷人,她暗自思忖,更因為它令她記起生命中一段一去不復返的時光,還憶起一個她很喜歡的老人。
這樣的事情太稀罕了,她想,瑪戈?沙利文會想著仁慈而不是利益去做某件事情。
有很多個瑪戈,她想。她花了幾乎二十九年的時間才意識到有很多個瑪戈。一個瑪戈會把謹慎拋到九霄雲外,另一個會無休止地擔憂;一個知道怎樣為古董桌打蠟,另一個會以一本時裝雜誌消磨一天;一個會買只裝飾瓶專為擺在架上露芳顏讓男人們服服帖帖,無論他們年紀大小,然而,另一個突然會情有獨鍾,只愛一個男人。
他在哪裡呢?她一陣緊張,又點燃了一根煙。時間快到了,是時候了。他應該出現在這兒,這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關鍵時刻,而喬希總是會在關鍵時刻出現的。
總會出現,她想,心中隱約地感到一陣詫異。真奇怪,他總能在她生命的轉折點出現。
「你幹嗎不把那盒煙嚼完,吞下去,然後恢復正常?」
凱特走進門,揶揄道。「什麼?」
「如果你要吃下那煙,你最好用牙齒。這兒交通堵塞得厲害,」她接著說,「我不得不在三個街區以外就停車,我可不喜歡穿著你讓我買的這雙笨鞋來遠足。」她抬臂縮肩地脫下外衣,舉起雙臂。「看看,我穿這一身通得過審查嗎?」
「讓我來瞧瞧。」瑪戈捻滅煙,翹著嘴彎彎手指讓凱特轉過身。長而簡潔的黑天鵝絨很適合凱特瘦削的身架,而那可愛的半月形領口上衣又增添了柔和感,裙子的後襟誘人地垂下。
「我早知道它會適合你的。除了身材瘦削,胸部扁平外,你看上去簡直優雅迷人。」
「我覺得自己就像個騙子,而且我也快凍僵了。」凱特根本不在乎瑪戈說她好看不好看,她想到的只是光著肩膀很不方便。「我不明白我幹嗎不能穿自己的衣服?我的那套晚宴裝就很好。」
「那件套裝只適合你下次要參加的會計師會議。」瑪戈蹙起兩條秀眉。「那些耳環。」
「什麼?凱特用手護著耳垂,上面掛著簡單的漩渦形金耳環,「這是我最好的一對。」
「百貨商店裡到處都是。咱倆怎麼會在同一個屋簷下長大的?」瑪戈感到奇怪,便快步走到陳列珠寶的地方。經過一番仔細的思量,她選出了一對長及下頦的人造鑽石耳環。
「我不要戴這些枝枝梗梗的吊燈,這樣看上去會很蠢的。」
「不要與行家持異議。乖乖地把它們戴上。」
「噢,我討厭打打扮扮的。」凱特沒好氣地邁到一面鏡子前,把耳環換下。這下她更生氣了,因為瑪戈是對的,那耳環確實給她增添了魅力。
「廚房裡一切正常。」勞拉走下蜿蜒的樓梯,手上托著一隻盛有三杯香檳的銀盤。「我想我們三人應該先來幹幹杯。」
她在樓底停下,笑了起來。「喔!我們的穿戴真是太棒了!」
瑪戈打量著勞拉苗條的黑色晚禮服,上面鑲著絲緞,綴著閃閃發光的人造鑽石和珍珠粒。「難道不是嗎?」
「我不明白幹嗎我們都得穿黑的?」凱特抱怨道。
「我們是在宣言。」瑪戈拿過酒杯,把它舉起。「為合作乾杯。」她啜了一口酒就用手按住肚子。「我的身體出亂子了。」
「要一顆湯姆斯嗎?」凱特問道。
「不要。我不像你,老把抗酸劑當作四大主食之一。」
「哦,是啊,你寧願吃亞克斯納斯,接著再服一點普羅扎克。」
「我不想吃鎮靜劑。」可她的皮包裡有,以防萬一,卻沒有說的必要。「現在,把那件你叫做上衣的東西拿到後面房間去,它會嚇跑客人的。你肯定我沒必要檢查一下樓上房間了嗎?」她問勞拉。
「一切都收拾好了,別太擔心。」
「我不擔心。這個小小聚會就花去我們一萬美元,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我用那些綵燈顯得過火嗎?」
「它們看上去挺迷人。感冒啦,瑪戈。」
「有點兒跡象。但也許來一粒亞克斯納斯沒有害處。不,不行。」她從櫃檯上的煙盒裡又抽出一支煙。「我不要藥物幫助也能行。」她瞥見勞拉正溫和地看著那些酒和香煙,於是噓了口氣。「別期待出現奇跡。」
但她強迫自己把煙放回去。「我知道我是太投入了。」
「嗯,」勞拉善意地微笑著說。「你知道就好。」
「我不明白幹嗎這事兒比商店開張還讓人緊張,也許是因為你父母為此推延了回歐洲的緣故吧。」
「還因為大獲成功便能羞辱坎迪,這也不賴呀。」凱特從儲藏室走回來時補充道。
「說得對,」瑪戈同意地說道,從中找到了一點慰藉。
「最根本的是,這個商店並不像我原來想像的只是一個手段。我擔心的不只是我們可能會失去的投入,這一切變得比錢更重要了。」她望著那些櫥窗,裡面曾經屬於她的東西。「我心裡還有點內疚,因為我意識到,我把這個慈善組織,兒童慈善會,拉下水只是為了保住商店。」
「你真蠢,」凱特乾脆地說,「慈善會也要有收益。慈善家和捐贈人是衝著減稅來的,否則都不會幹了。」
「我眼裡露出貪婪神色,你們一定要告訴我。」她的眼裡現在就有了這種神色。「媽的,我今天晚上想掏空幾個大錢袋。」
「這才像話嘛。」凱特讚許地舉起酒杯,「你開始讓我擔心了。」門開了,她轉過身去。「噢,老天,我的心臟。」她用手拍拍胸前。「沒有比一個穿著滑稽套裝的男人更讓它悸動不安的了。」
「你看上去也不錯呀。」只見喬希衣冠楚楚,獻出三朵白玫瑰,「老實說,你們三個足以讓第七艦隊失魂落魄。」
「去給這個帥小子拿點香檳吧,凱特。」勞拉緊挽著凱特的手,把她拖向樓梯。
「幹嗎要我們兩個都去?」
「放聰明點兒吧。」
凱特回頭一瞧,看見喬希和瑪戈深情的對視,於是搖了搖頭。「老天,難道不這樣做怕人不知道他們在一起睡覺嗎?人總該有點節制嘛。」
「你可節制得過分了。」勞拉咕噥道,把她拉上樓梯。
「我擔心你不能準時到這兒。」
喬希把瑪戈的手舉到唇邊,又彎過手腕看了看表。「還剩十五分鐘。雖然時下流行遲到,但我琢磨著要是我也這樣,你準會趁我睡覺時殺了我的。」
「猜得對。你覺得怎麼樣?看上去還行吧?」
「你真的希望我不看你而看別的東西嗎?」
儘管心跳得厲害,她還是笑了。「噢,我肯定自己是怪模怪樣的,商店裡發霉的商品,才會引出顧客這種目光。」
「我是認真的,」他說道,看著她臉上的笑容退去,「我很喜歡看你。」他一隻手扶住她臉頰,俯身給了她一個緩慢而盡情的長吻,直令她的膝蓋發軟。「美麗的瑪戈,我的瑪戈。」
「哦,你都快讓我心不在焉了……再吻我一下。」
「太高興了。」
這一吻更深更長,一直吻到她腦海裡除了他一片空白。當她抽開身,他的手仍然溫柔地摸著她的臉。 「這不一樣了。」她掙扎著說道。
「你快明白了。」
「不應該這樣。」她的一根新的異樣的心弦被撥動了,「我不知道這可不可能。」
「太遲了。」他低聲說道。
快樂中又進出莫名的恐慌。 「我得——」這時門開了,她鬆了口氣,差點顫抖起來。
「我就知道會掃你們的興,」托馬斯說道,「喬希,放開那女孩,給別人一個機會嘛。」瑪戈一頭栽進他懷裡,他戲謔地沖兒子揚了揚眉毛。「她首先是我的。」
首先根本說明不了什麼,喬希毫不在意地靠著櫃檯,一邊想道。最後才是關鍵。
至少,他竭力這樣去想。
到十點鐘,普雷頓斯店的第一屆慈善拍賣招待會已進行了兩個小時,瑪戈此刻早已如魚得水。這一切是她很熟悉的:衣冠楚楚的人們,一邊喝著酒或名牌飲料一邊交頭接耳,穿絲著緞的手肘碰來碰去。
這是她一生執意想進人的世界。而現在,卻是他們向她走來了。
「我們原以為在棕櫚泉呆上一兩個星期就會兩樣。」
「我真不明白她怎麼能繼續對他的風流韻事聽之任之。那些事鬧得夠大了。」
「自從上次在巴黎見過面後,我就再沒有看到過她。」
這是有錢人之間的竊竊私語,瑪戈想道,她知道該怎樣應對。款待客人曾是她在米蘭時的一個愛好。她懂得怎樣同時駕御三個話頭,怎樣留意來回穿梭的伺者,怎樣裝著除了下一口酒對一切都漫不經心的樣子。
她也懂得在必要時,如何對那些溜進耳裡的惡意、陰險的中傷置若罔聞。
「設想你要賣掉所有的東西。我是說,親愛的,甚至包括你的鞋。」
「……就在上個星期彼得要她申請離婚,讓她保全面子。這可憐的人嚇壞了,醫生也幫不上忙。」
要是瑪戈發現這話出自誰的口,她一定不會放過,但她還來不及抽身去查明來處,就聽到了更多的話。
「真聰明啊,把一切裝點得像個有趣的歐洲公寓。我就是喜歡那套粉盒,我一定要買下這小玩意兒。」
「親愛的,另一間屋裡有個瓦倫蒂諾品牌的,肯定會讓你發瘋,你真該去看看。」
讓他們盡情地說去吧,也讓他們盡情地買。瑪戈定下心,又重新掛起笑容。
「晚會太棒了。」朱迪?普倫蒂斯溜到瑪戈身邊。
「謝謝。」
「我猜坎迪是另有要事吧。」
看到朱迪眼中的神色,瑪戈笑了。「我沒有邀請她。」
「是嗎?」朱迪湊近瑪戈的耳朵。「這一定會讓她氣得七竅生煙的。」
「我真的很喜歡你。」
「既然這樣,那你不介意替我留下那個晚禮服手袋,等我有空的時候來買吧?」
「朱迪斯?雷伯品牌的嗎?它是你的了。這兒還有相配的口紅袋和粉盒,它們是真正完美的一套。」
「你可真精明呀,不是嗎?」朱迪揚起一隻手,「把它們都給我留著,我下周會來的。」
「很感謝你的慷慨。」她走開時拍了拍朱迪的肩頭。「哦,別忘了留點錢來投那條珍珠項鏈的標。我聽說它很讓你著迷。」
「你簡直是個精明鬼。」
瑪戈笑了一下,又加入到下一群人中間。「很高興見到你。你的手鐲美極了。」
「她天生如此,不是嗎?」蘇珊對兒子低聲說。「沒人會知道她這樣有膽量。」
「看她的手指在酒杯把上動來動去的樣子,她一緊張起來就管不好自己的手。但她幹得挺不錯。」
「真好呀,我剛剛叫勞拉為我留了兩件夾克,一隻手袋和一個鑲珠寶的鼻煙壺。」蘇珊的胳膊挽上喬希的胳膊,自嘲地說:「上帝保佑,它們是勞拉的夾克,我在買我女兒扔掉的東西。」
「說真的,她的品味可是上乘的,除了對男人。」
蘇珊拍拍他的手。「那時她太年輕太無知了,愛得不能自已。」勞拉現在成熟了,蘇珊想,但也痛苦了。「一旦我和你父親離開,你要照顧好她和她的孩子,好嗎?」 』
「你分了心,在營建自己的生活。」她的眼睛慈祥而又銳利地向房間裡打量,直到找到勞拉。「我有點擔心她忍耐的過火了。」
「那你情願看到她徹底崩潰嗎?」
「我倒更情願確信,如果她真那樣,會有人幫助她。」接著她笑了,因為看見凱特和瑪戈忙裡偷閒同勞拉聚在了一起。「她們會幫助她的。」
「我們得開張清單,」瑪戈小聲說,「要不然,會向不同的人允諾同樣的東西了。我不可能把它們都記住。」
「我早叫你把收銀機打開。」凱特抱怨道。
「那樣做太露骨了。」
她挖苦地望了瑪戈一眼。「這是商店哪,夥計。」
「瑪戈是對的,你總不能在這種場合下記賬找錢吧。」
「上帝啊,讓我遠離高尚情趣吧。」凱特噓了一口氣,額前的劉海直飄動;「我要一頭扎進儲藏室去記錄被訂購的商品。你究竟說什麼來著,一隻米拉托嗎?」
「是米拉蒂艾爾,」瑪戈得意地一笑,「就寫上『鑲珠寶的晚裝手袋』,我會知道是什麼。可別玩上電腦了,你還得應酬呢。」
「我被應酬掉了。除了有個傢伙,他挺有趣的。」她伸長脖子,對準了方向, 「在那兒,那個長著絡腮鬍的寬肩膀,看見了嗎?」
「林肯?豪沃德。」勞拉一眼就認出了他。「已婚。」
「你們真行啊。」凱特咕噥著走開了。
「你該讓她留著那條裙子,」勞拉評論說,「我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美麗。」
「她要不是走得像去趕次審計會的話,還會更美的。」瑪戈正要拿手去摁住痙攣的腹部,但她停住了。「勞拉.我們要開始拍賣了。」她一把抓住朋友的手。「上帝呀,我需要一支煙。」那要快一點,來自『星期三兒童』的代表已經向我暗示了十分鐘了。」
「不,我要利用這個機會再走一圈,讓人們貪婪地看看這串珍珠。然後我再走到托馬斯先生那兒,要他開始拍賣。」
她開始四處走動,東停停西碰碰,迅速地與客人一起笑笑,還注意誰需要重新斟上香檳。等她一看見凱特從儲藏室裡走出來時,就向托馬斯走去。
「表演的時候到了。我想再次感謝你幫助我們擺脫困境。」
「這是項正當的事業,正當的生意。」他慈愛地拍著她的頭。「讓我們征服他們吧!」
「說得對。」她讓他牽著手,一起走到房間的前方。她知道當人們轉過頭去審視他們時,會傳來更多的竊竊私語,但她也知道怎樣讓他們住口,同時自己也打量著整個房間。就在不遠處,她捕捉了一串好奇的耳語。
「我不知道坎迪在胡說什麼。她看上去並沒有垂頭喪氣呀。」
「要是她真像坎迪說的,是個不要臉的婊子,湯米?坦普爾頓決小會聽任她和他兒子這樣行事了。」
「親愛的,如果男人一看見婊子就能識別的話,這一行就不會那麼歷史悠久了。」
她感覺托馬斯的手在她手中一緊,便抬起頭輕鬆地笑笑,熱情地看著他。「不要擔心。」她踮起腳吻了吻他的臉。
「他們說我不要臉的話倒也不錯。」
「我要是個女人,會一拳揍在那只酸貓的鼻子上。」他的眼睛一亮,「我會叫蘇珊去幹。」
「也許過會兒吧。」她又捏了捏他的手,轉身面對人群。「女士們,先生們,請允許我打攪一下。」她聽著談話聲此起彼伏,接著就慢慢靜下來了。「我要感謝大家出席普雷頓斯店的首次招待會。」
她早準備好了該說些什麼,這是勞拉、凱特和她一起仔細推敲過的,但此刻卻記不起來。她鼓起勇氣掃視著一張張臉。
「我們要特別感謝諸位在喝罷香檳之後仍然留下。你們大多數人都對我……已完結的事業有所耳聞,那全是由於我們都愛看的那種有趣的小丑聞。」
她瞥見了勞拉關切的眼睛。她只笑了笑。「我離開歐洲回到這兒,不是因為我認為美國是個『機會和自由企業』之邦,而是因為家庭是一個人窮途末路時所投奔的地方。我很幸運,因為家門是對我敞開的。」
她從人群中找到母親,一直注視著安妮。「我不想為我自己的過失而責怪任何人。我有一個愛我、關心我、照顧我的家,而許多孩子卻沒有,他們迫切需要『星期三兒童』的救濟。他們的處境淒涼,因為得不到愛護、關心和照顧,因為他們沒有被給予在座各位同樣的機會。今晚,我要和我的合夥人,勞拉?坦普爾頓、凱特?鮑威爾一起,為給這些孩子一個機會而出一點薄力。」
她伸手到頸後,解開項鏈,讓它從手指間滑過。「再見了,親愛的,」她低語道,「我希望你會賣個好價。記住,這只是錢的問題。」她把珍珠項鏈放在一個天鵝絨的托架上後,轉向托馬斯說道:「有請坦普爾頓先生。」
「沙利文小姐,」他拿起她的手吻了吻說,「你是好樣的。嗯,現在。」他謹慎地望著觀眾,一面讓瑪戈走到房間後面。接著,他開始語調激昂地描述供拍賣的那條項鏈,激勵人們抬高叫價,他們中間有許多人他叫得出名字,指名道姓地要他們把錢袋敞開。
「這比手裡拿著稿子念還強。」勞拉咕噥道。
「好得多。」凱特贊同地用手摟住瑪戈的腰,「我們希望這能好好刺激一下到場的某些吝嗇鬼吧。」
「好,」托馬斯叫道,「誰來開個頭,叫個價呢?」
「五百塊。」
「五百塊。」托馬斯皺了皺眉頭。「上帝啊,彼克林,這真令人遺憾哪。要不是違規,我會假裝沒有聽見的。」
「七百五十。」
他噓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現在有了個小氣的七百五。我聽到一千了嗎?」他衝著一隻舉起的手點點頭。「好,一千,現在我們嚴肅點。」
拍賣在繼續著,一些人叫出聲,另一些人打著手勢,或抬抬手指,或冷靜地點點頭,或馬虎地揮揮手。瑪戈在他們出到五千以上時鬆了口氣。「這好多了。」她輕聲說,「我可以想想額外收益一類的事了。」
「這快讓我發瘋了。」凱特在包裡摸索著帶上的胃藥。
「我們有了六千二了,」托馬斯繼續徵求出價。「夫人,你有像天鵝一樣的脖子,這些珍珠也許是專為你做的。」
在場的人笑了起來。「湯米,你這個魔鬼,六千六吧。」
「你說這究竟值多少呢?」凱特問道。
「在蒂凡尼的零售價嗎?也許一萬二千五吧。」瑪戈滿心喜悅,竭力想越過人群看清那些舉起的手。「他們仍然在討價還價。」
當叫價高達九千時,她真想手舞足蹈了。叫到一萬時,她但願能站在一把椅子上把叫價人看個清楚。「我從未料到會抬到這麼高的價,我低估了他們的慷慨。」
「還有他們的競爭精神。」凱特踮起腳看,「這好像是在兩到三人之間展開的,可我看不見。」「現在事態嚴肅了,」瑪戈嘀咕道,「沒人再出價了。」
「現在一萬二,期待著一萬二千五。」托馬斯精明的眼睛轉來轉去,引導著價碼。「有人出一萬二千五。一萬三呢?」看到搖頭的反應後,他又轉向另一個叫價者。「一萬三?好的,我們有了一萬三了。有人出一萬三,你願意出一萬三千五嗎?我們期待一萬三千五,啊,有了。一萬三千五。你想出一萬四嗎?你真是個聰明人。有人出一萬四。我們期待一萬四千五。叫到一萬四了,要賣了,要賣了,賣了!賣給出價一萬四的人,他有著上乘的品味和藝術的眼光。」接著是一陣禮貌的掌聲和善意的笑聲。
瑪戈忙著去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沒有發現人們對她的注目。「我們應該去祝賀這個贏家,一定要讓他的照片見諸報紙。無論誰先到,都要把他纏住。」
「瑪戈,我親愛的。」
她還沒走兩步就被人抓住了胳臂。瑪戈望著這女人的臉,拚命想著她的名字,然後照例敷衍地答道。「親愛的,很高興見到你。」
「我玩得很愉快,這次聚會真好,這個小商店也很迷人。我本來幾個星期以前就該來這兒,但是我太……忙了。如果下屆委員會我再任職的話,肯定會把腰給累斷的。」
瑪戈想起來了,這是坎迪的一個朋友,特麗,梅麗……謝麗。「我很高興你把我們考慮排進了你的日程。」
「噢,我也很高興,今天晚上真妙啊,而且我被那對可愛的耳環迷住了,那對鑲紅寶石和珍珠的,簡直迷人極了。你能告訴我它們賣多少錢嗎?我要纏住蘭斯,要他給我買,因為他把那條項鏈輸給了喬希。」
「我得查查——給了喬希。」她停住搜尋價碼簽,腦子裡一片空白。「喬希買了那條項鏈?」
「別裝著不知道。」謝麗又拍了拍瑪戈的胳臂,眼裡閃閃發光。「你真聰明,讓他替你買回來。」
「嗯,不是嗎?耳環我會出售的,謝麗,下星期的營業時間都可以來看看,告辭了。」她擠過人群,向許多人道晚安,一邊竭力保持著愉快輕鬆的笑容。她發現喬希正毫無顧忌地和他董事會裡一個成員的女兒調情。
「喬希,我得打擾你一下。」她剛開口,那個女孩就不由地噘起嘴。「你能幫我把這樣小東西拿到儲藏室嗎?」她一把將他推進去,關上門。「你都做了些什麼?」
「就是讓這孩子今晚做做好夢而已。」他露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把手一舉攤開手掌。「絕對沒有越軌,我有人可以作證。」
「我不是在說你和那個女孩可憐的調情,她小得可以做你女兒了。」
「讓我解釋一下,她十七歲了。我只是讓她挑逗我,提供個實戰演習機會罷了。」
「我說過我不是指的這個,儘管你也應該感到羞恥。你買那條項鏈是什麼意思?」
「哦,那個。」
「哦,那個,」她重複道,「你知道這像什麼樣子?」
「是的,它是由三股非常漂亮的珍珠擰成的,還帶有一個弓形的夾子,上面鑲滿了足有十八克拉重的碎鑽。」
她發出了嘶嘶的聲音。 「我知道這該死的項鏈像什麼樣。」
「那你為什麼要問?」
「別跟我玩律師的文字遊戲了。」
「這比法律更具有政治色彩。」
她揚起頭,閉上眼睛,直到她覺得自己已勉強控制住了情緒。「這看上去像是我誘使你買的——付了超過它零售價的錢——好讓我本利雙收,一舉兩得。」
他琢磨著若告訴她不存在一舉兩得的問題,一定不會令她發笑。「我有個印象,拍賣的收益全歸慈善機構。」
「是的,可這項鏈——」
「是賣給出資最高的人。」
「大家都會認為是我叫你買的。」
他饒有興趣地偏起頭。是的,他注意到,她的臉漲得通紅,一雙眼睛灼熱而明亮,這尷尬的表情對他既陌生又有吸引力。「那你什麼時候才開始在意別人的看法的?」
「我在盡量學著去做。」
他想了想。「為什麼呢?」
「因為……」她又閉上了眼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好吧。」他從口袋裡拿出珍珠,在手中把玩,一面仔細地打量它們。「只不過是些泥沙和碳塊,被時間和自然幻化成了美麗的東西。」
「請你說話像個男人。」
他揚起目光,直盯著她的眼睛,讓她直哆嗦。「當咱倆做愛時我就決定買它了,那時你身上只戴了它,你看著我的神情就好像這個世界上只存在咱倆。這話像不像個男人說的。一個愛你的男人,瑪戈,一直愛你。」
她盯著他,既驚恐又激動。「我要窒息了。」
「我知道這感覺。」
「是的,我真的快窒息了。」說著,她一屁股坐在一張椅子上,把眩暈的頭放在兩膝間。
「嘿,這可是對表白愛情的奇特反應呢。」他把珍珠項鏈滑回口袋,以便揉揉她的背。「你一向如此嗎?」
「不。」
他冷峻的嘴變得柔和了些。「那,就對了。」
「我還沒有準備好。」她慢慢地吸氣,又慢慢地呼氣。
「我只是對這一切,對你,沒準備好。我也愛你,可我沒有準備。」
她最後對他說愛他,對這一時刻,他曾設想過種種場景,但卻沒料到她會把頭埋在膝上說這番話。
「你可以做起來對我再說一遍嗎?就是『我愛你』那段。」
她抬起頭,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我的確愛你,但是——不,現在別碰我。」
「見鬼去吧。」他把她拽出椅子,迫不及待地將嘴壓在她的唇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0:17
第十八章
凱特打開儲藏室的門,看見喬希和瑪戈正熱烈地緊緊擁抱接吻,於是長長地歎了口氣。也許這一幕的確讓她感動,但沒有必要讓他知道。
「你倆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激素,讓我們體面地把今晚的聚會了結?」
喬希從瑪戈的唇上抽開嘴,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走開。」他命令道,接著繼續接吻。
「我不會走開。外面仍然有十幾位客人希望和主人握手言別,是和三個主人,包括你此刻在施行緊急扁桃腺切除術的那個女人。」
喬希越過瑪戈頭頂迅速地瞥了她一眼。「凱特。你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傻瓜。」
「我知道,這是我的…大弱點。」她邁步上來,用勁將他們分開。「我敢肯定你們倆能記起暫時住手的地方。來吧,夥計。噢,喬希,你最好呆在這兒,直到你能……見得人為止。」他窘得臉都快紅了。「不應該讓妹妹注意這種事的。」
「你的這個妹妹看見了所有的事情,懂得所有的事情。」
她和喬希走進頂層套間時,已經快一點鐘了。現在她奉該把一切都想個一清二楚的,她完全應該知道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但當身後的門關上,只剩下他們兩人時,她竟理不清頭緒了。
「我會想念你的父母的,一旦他們回到歐洲。」
「我也會。」他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容,正式的領帶,晚禮服襯衫的紐扣,現在都已鬆開。在瑪戈眼裡,他就像一名優雅的男模特,在為名貴的性感的古龍香水做廣告。「你剛才一直沉默寡言。」
「我明白。我一直在想,在考慮我們談論這件事時,該說些什麼。」
「你不該把那想得如此艱難。」他向她走去,開始取下她頭上的髮針。「我一直在想的是和你單獨在一起,最後就剩我們。」她的頭髮已鬆開,他擺弄著衣櫥上的髮針。「這並不需要花多大力氣。」
「我們之中得有一個頭腦清醒。」
「為什麼?」
要是在別的時候,她會笑起來的。「我不知道原因,只知道我們得有一個人這樣。這看來不像是你,喬希,我不敢肯定我們都知道如何應付這事兒。」
「對於怎樣開始,我有個很好的主意。」他用手臂將她攬住,從她背上滑去攏住她的雙肩,把她擁入懷中。
「這一部分很簡單,也許對我們來說太簡單了。我想我們都不願意改變。」
「幹嗎要改變呢?」他用嘴輕輕撫弄著她的下頦,感覺她的肌膚溫暖而又光滑。
「因為我們已把事情變得複雜。」他正那樣地愛撫她,好像她是他從閃閃的水晶裡挑出來的寶貝,在這種時候,他又怎麼能要她思考?‥因為我以前從沒真正愛過,而且我想你也沒有過。」她的心跳得咚咚作響,「我們不知道在做什麼。」
「那麼,我們就從現在開始吧。」他的情緒高揚,不會被她突然襲來的邏輯問題掃了興。他拉動她裙子背後的拉鏈,綢緞分開時,他便用手去撫摩她的肌膚。
「你是說事情用不著改變嗎?」她頓時一陣輕鬆,但當她的裙子慢慢滑下時,心裡的慾火卻越燃越旺。
他想告訴她一切都已改變,但他太懂她了,知道如果提起關於改變、責任和永遠之類的事,她就會躲躲閃閃,或者乾脆逃走。「我們沒有什麼需要改變的。比如說,這個。」他哺喃地說,一邊用拇指摩挲著她胸部白皙柔軟的曲線,那飽滿潔白的胸部從無帶的黑色蕾絲花邊的內衣中隆起。她的絲襪高高地挽在大腿上,黑色的絲襪與白白的肌膚形成了誘人的對比。他任手指輕撫,從絲襪到肌膚再到胸衣的蕾絲花邊,每一種獨特的質地都讓他神魂顛倒,而他一直盯著她的眼睛。
「每次你一碰我,我就想要你,這好像是成了不能控制的事情。」這令她焦慮,焦慮得讓她有意拋開一切理智,而去解開他雪白的襯衫,親撫那下面淡金色的皮膚。「我從沒有過這樣的情人,一呆在同一間房裡就讓我如此心動。這能持續多久呢?」
「讓我們把答案找出來。」他把她放到床上,只見她一頭淺黃的秀髮到處散開,牛奶般潔白的肌膚裹在黑色絲綢和蕾絲底下,渾身香氣四溢,曲線優美,頎長柔軟的四肢伸過來向他包圍。
她抱緊他,為他壓上來的體重而陶醉,兩人都為身體的接觸而充滿慾望。在這個時刻,她只知道自己十分需要他。她的嘴迫不及待地尋找他的雙唇,只為那舌頭之間醉人的接觸。
她幾時開始需要他的氣息,他的味道和皮膚的感覺的?這麼多年的友誼和親情,是怎樣進發出激情和渴望的?為什麼,在什麼時候,他倆的身體能夠如此完美的融和,這要緊嗎?
她的皮膚在他手底下顫慄,那順滑而長久的愛撫令她興奮著迷。在她內心裡被喚醒的東西埋得太深,也太複雜,她無法去分析,只迷失在炙熱的激情裡。他感覺著每一次翻動和歎息,知道什麼時候她的克制會化為接受。在這兒,在這張柔軟的大床上,沒有什麼疑問,她曾是——而且一直是他想要的一切:頎長的四肢,飽滿的曲線,光滑噴香的肌膚,她的身體天生是接受和給予快樂的;與她雙唇相接時他想道,沒有任何人,會把這種快樂從她那兒拿走或是帶給她。沒有任何人像他那樣懂得她的心,她的想法和她的美夢。
沒有任何人。
隨著他情緒的高昂,她的心也怦怦直跳。焦躁的手和貪婪的唇在她全身急促地撫動,她迎合著他的節奏和熾烈,歎息聲漸次變成了呻吟。
這種瘋狂真美妙啊。
她翻了個身,雙手像他的手一樣急促,像他一樣催促著她。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皮膚像潮濕的絲綢那樣閃光,她的眼睛湛藍而狂野,緊緊地盯著他。一次心跳。兩次心跳。
現在,他倆四周的空氣彷彿都醞釀著慾望。作為響應,他緊緊地抓住她的後臀,手指深深地陷了進去。她長長地嬌吟了一聲,身子向後反弓,用手輕撫著自己的身體,從腹部到軀幹,再到胸部,她能感到那兒心在激盪。她也能清楚地感覺到身體的每一次顫抖,感覺到他的眼緊跟著她的動作,慢慢地,慢慢地,她把雙手滑下,直到撫摩到那個他倆身體的融合處。
她興奮不已,又揚起手,甩了甩頭髮,開始騎馬奔馳。
她的節奏疾速劇烈而又狂暴,他看著她把自己推上頂峰,不由得顫慄起來。激動的感覺如雪山崩裂一般向他襲來,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卻知道世間上他見過的最美妙的事,莫過於瑪戈陶醉在她自己的激情裡。
她尖叫一聲,身子向前猛傾,雙手按住他的肩膀,頭髮蓋在他的臉上,他別無選擇地與她陶醉在一起。
「每次和你做愛,幹嗎我都覺得像是從高山上俯衝下來?」瑪戈並沒有真的期望他回答。她以為喬希睡著了,或是至少昏昏欲睡了。但是他翻過身,用嘴唇舔了舔她胸部兩邊的曲線。
「因為是我和你在一起,公爵夫人,我們是很危險的一對兒。我現在又想要你了。」他一點點地吻上她的頸部,接著找到了她溫暖的興奮激動的嘴唇。
她準備著再次漂浮起來,用輕柔的手臂將他圍住。「以前從來不像這樣。」透過再次聚集而起的慾望,她感覺到了變化,也懂得了這一切的原因。「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並不要緊。」他不願意去想它,只想擁有她,懷抱她。
「這很要緊,對咱而言。」她原本對此一直都很有信心的,現在卻突然懷疑起來,她用手抱住他的臉,把它抬起來。他的雙眼飽含著慾火。慢慢顯露出一絲兒煩躁。「我想我們得談一談。」
「咱倆都並不貞潔。」
這是事實。她也知道,雖然她以前有過情人,可報界誇大其詞,強說她性慾旺盛,令不少人望塵莫及。
「咱倆需要談談。」她重複道。
「瑪戈,我沒問過你任何問題不管你以前的生命裡有過誰,有多少,而你現在只有一個,只有我。」
這種冷靜,捨我其誰的口吻在其他的場合也許會惹她著惱,這就是喬舒亞?坦普爾頓的典型作風——看見了想要的就想得到。但他們現在卻仍然在相偎相依。「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多。喬希,我並沒和我約會的每一個男人都上床。」
「很好,我也沒有和我帶去晚餐的每個女人都上床。」他脫口而出,一邊轉過身躺著,抹去臉上的頭髮。「不管怎麼說。眼前是最重要的,我們意見一致嗎?」
她希望是一致的,但他的惱怒,那冷冷的克制,卻告訴了她不同的東西。「喬希,我以前從不在意我的名聲,實際上,它只會增添我的身價。可是現在……現在我很在意。」
她忽然覺得一陣涼意,坐起來抱住自己的胳臂。「我現在在意是因為我在意你。我不知道該怎樣去應付,我不知道我們各自將怎樣去應付。如果只是性的話——」
「我從來不認為這只是性。」
「我不知道這個,」她靜靜地說,「只有等它來臨時,我才知道你的感覺,或是我的感覺,這種感覺如此強烈,如此重要,如此可怕。」
他感到吃驚,不僅是因為她的話,還有她說話的語氣,那裡有緊張,悔恨和迷惑。在男女之間的遊戲中,這些感覺對瑪戈來說是非常少有的。
「你害怕了?」
「是恐懼。」她噓了一口氣,起身從衣櫥裡拉出一件袍子。「我對此一點也不高興。」
「我也是。」
她扭過頭看著他,見他眼裡孕育著新的慍怒。一隻瘦長的雄性動物,她想,他的手此刻正疊在腦後,那張英俊的嘴似笑非笑。她拿不準是該狠狠揍他還是責罵他。
「你這是怎麼啦?」
「恐懼,不高興唄。」
她束了束衣袍上的帶子,轉過身來。
「你知道我怎麼想的吧,公爵夫人?」
「不知道。」他臉上自得的笑容吸引她坐回床邊。「你想的是什麼?
「我們以前很隨便,太隨便了。」
「以後就不會這樣了。」
他拿起她的手,漫不經心地與她的手指交叉。「看來不一定。也許在說到別的男人時,我自己有點心理問題,一點障礙。畢竟我愛的女人曾訂過五次婚。」
「三次。」她猛地抽出手,意識到她的過去會不時地襲來讓她蒙受羞辱。「另外兩次是多事的報界憑空捏造的,那三次是……錯誤,我很快就修正了。」
「問題是,」他自恃十分有耐心地說道,「我沒有一次艷遇發展得那樣遠。」
「這在你,可以視為害怕承諾。」
「可以,」他低聲說道,「但最簡單的事實是,我愛了你將近有半輩子了,半輩子呀。」他又說道,一邊坐起來。好讓他陰影般黑色的眼睛與她對視。「我碰過的每個女人都是你的替代品。」
「喬希。」她只搖了搖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任由那感情的浪潮把她淹沒。
「瑪戈,看到一個女人,一個你真正想要的女人投向別人的懷抱,真的很讓人沮喪,而且只有在一旁等待和觀望。」
這種事情一想就讓人激動,讓人恐懼,更別說現在已經知道了。「可是你為什麼要等呢?」
「一個男人總得用上他具有的優勢,我的優勢是時間。」
「時間?」
「我瞭解你,瑪戈。」他用一根手指輕撫著她臉頰的輪廓。「你遲早會栽跟頭,或者乾脆厭倦了那奢侈的生活。」
「接著你就等在那兒收拾殘局。」
「這奏效了。」他輕快地說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以防她跳出床外。「沒必要被凍僵啊。」
「這很有必要。你這個傲慢自私的畜生,就等瑪戈完蛋,然後再插手進來。」要不是他早有防備,又逮住了她另一隻手腕,就會狠狠地被她揍一下的。
「我本來可以不那麼說,但是……」他得意地笑道,「你的確把事情弄糟了。」
「我做過的事自己知道。」她把手向外拔,結果沒有成功。「我也同樣靠自己擺脫了和阿蘭那檔子糟糕事。」他眼裡的笑意使她閉上了嘴,那絲笑意稍縱即逝,但她卻熟悉他的每一個微妙的表情。「難道不是嗎?」
「的確如此,可問題是——」
「你做了什麼?」她怒火中燒,用兩隻被他逮住的手敲打他的胸口。「你又不在希臘,你要是在,我會知道的,你是怎麼應付的?」
「確切地說,我沒怎麼應付。」真見鬼。「喏,我打了幾個電話,幫了點小忙。老天啊,瑪戈,你在監獄裡被他們肆意侮辱時,難道你指望我在海邊無所事事嗎?」
「不。」她靜靜地說,因為她怕自己會尖叫起來。「不,我一有危難,你就挺身來解救。放開我的手。」
「我不這樣認為。」他說道,一面揣度著她眼裡的怒火。「聽著,我所做的就是讓它早點結束。他們沒有找你麻煩,也不想這樣。但也不該因為要煞你的威風就把你拘禁那麼長久。你的錯誤就是沒有品味,糊里糊塗地跟個老狐狸似的偽藝術家攪到一起,他是在拿你做掩護。」
「非常感謝你。」
「既然你已經提到了,那我再次承認自己沒有品味,糊里糊塗幹了很多傻事。」
她扯出了手,惱怒他捏得太緊了。 「但那已是過去了。 該死的,我對自己的生活負責,我會一點一點地把它修復, 這永遠與你無關,我冒了險,我做下的,我——」
「我為你而驕傲。」他讓她一下洩了氣,於是把她捏緊拳頭的手放到唇邊。
「別轉移話題了。」
「我為你感到驕傲,因為你勇敢地面對要做的事情,並把它變成了獨一無二、激動人心的事。」他掰開她的手指,把嘴唇壓上她的掌心。「我也為你感動,為你今晚那樣站在那兒,為你所講的那席話。」
「見鬼去吧,喬希。」
「我愛你,瑪戈。」他撮起嘴。「也許過去是我那可憐的感官使我愛上了你,但是我更愛現在和我在一起的女人。」
她屈服了,把眉頭靠在他的眉頭上。 「你怎麼做到的,讓我怒氣沖沖,又讓我消氣?我都忘了幹嗎要生你的氣了。」
「到這兒來。」他把她擁入懷中,「讓我們來看看還能忘記點什麼。」
後來當她蜷縮著躺在他身旁,感覺著他沉甸的手臂,聽著他緩慢而有力的心跳,她什麼都記了起來。她意識到,他們並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她琢磨相互認識這樣久這樣深的兩人竟會不能瞭解對方。
直到今晚,她才為曾引入自己生命的男人感到恥辱。她過去一直尋找和夢想的全是樂趣、刺激和羅曼司。大多數女人都曾將她視為情敵,早在孩提時代,除了勞拉和凱特她也沒有多少女性朋友。
但是男人……
她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她瞭解男人,很小的時候她就得出結論,美貌和性有強大的力量。她也為此而沾沾自喜。從沒打算傷害誰,她想,她從沒冒險去玩雙方都可能真正受到傷害的遊戲。是的,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挑選懂得規則的搭檔,上了歲數的男人,有經驗的男人,他們彬彬有禮,富有而謹慎。他們不會干涉她的事業和野心,因為遊戲的規則很簡單,大家都遵守。
樂趣,刺激,羅曼司。在她脫身時沒受傷害,沒被糾纏,也沒有痛苦的感情。根本沒有感情。只有一大堆愚蠢的判斷。
現在喬希出現了。和他在一起她的力量變了,夢想變了,規則也發生了改變。噢,這其中仍然有樂趣,有刺激和羅曼司,但也更有傷害和糾纏。
難道這意味著總有一個人會受到傷害嗎?
儘管他很愛她,她卻還沒有取得他的信任。而只有在信任之後,她想,才會贏得他的尊重。
他愛現在和他一起的女人,她記得這話。但她卻想知道,他是不是在等著看她留下還是跑掉。而在她內心深處,也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在這樣觀望。
畢竟,他天生富貴,可以隨意選擇和拋棄任何東西,任何人。如果他真的曾那麼長時間地想擁有她,他曾經等待和觀望,那麼,以喬希的性格,他也曾在等待和觀望的挑戰中得到了快樂。
而現在挑戰已經接受了……
「我會為這而恨你的。」她喃喃地自言自語,吻他的肩頭,「無論是誰造成的傷害,我都會為此而恨你的。」
她蜷得更近了,希望他能醒過來,使她的腦子重新出現空白,好讓她不去擔憂和煩惱。
「我愛你,喬希。」她把手掌放在他的胸口,數著他的心跳。直到和他的心跳一致。「上帝幫幫咱倆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0:25
第十九章
山崖一直是瑪戈愛去思考問題的地方,她在那兒作了所有重大的決定。應該邀請誰來參加她的生日晚會?她真的要剪掉頭髮嗎?她是和比夫還是馬科斯一起去參加慶祝舞會?
那些決定在當時顯得多麼有紀念意義啊。浪花的飛濺,大海和風信子花的氣息,還有從陡峭的山崖上伸出的連綿的岩石,都給了她安慰,賜以她靈感。她在這兒所感受到的情感影響了那所有的決定。
正是在跑去好萊塢的前一天她來到這兒,就在勞拉的婚禮結束之後,她此刻在想。她那時才十八歲,總覺得自己在錯過生活中所有奇妙的事情。她迫不及待地想去看著外面的世界,想知道自己能有什麼收穫,取得什麼成就。
在那最後的幾個星期裡,她和母親有過多少次爭執呢?她猜測著。多得數不清了,她現在想。
你得去上大學,孩子,如果你想要有所成就的話。
那兒又無聊學的又沒用,沒有我要的東西。我想要更多的。
你總是想要更多的,這次又是什麼?更多的所有一切。
她找到了,不是嗎?瑪戈想。更多的刺激,更多的注目,更多的金錢。更多的男人。
現在她已經歷了一圈,她得到了什麼?一個新的機會。某種屬於她自己的東西。還有喬希。
她把頭往後一仰,看著一隻海鷗俯衝下來,劃過天空,撲進了大海。在遠處蔚藍的水面上有一隻巨大的白色豪華游輪,那金屬的桅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海風捲著旋著跳著舞,拂弄著她的頭髮,也吹動著她白色的絲綢上衣。
站在這高高聳立的山崖上,她覺得特別的孤單和渺小,離毀滅或輝煌只有幾步之遙。
這就是她愛情的隱喻嗎?她想,自己也覺得好笑,她可從來沒有什麼深邃的思想。他不在身邊,她獨自一人在這兒。如果對喬希的承諾有如從山崖上跳下去,那麼像她這樣的女人,將會飛起來,還是跌下去摔個粉碎?如果她願意冒這個險,他又會怎樣呢?他會信任她嗎?
他能嗎?他會相信她、支持她嗎?最重要的是,他願意和她一起經歷人生所有的沉浮榮枯嗎?
還有,看在上帝的份上,她是不是已經又從愛情跳到了婚姻?主啊,她竟然在考慮婚姻了。
她得坐下來。
她搖搖晃晃地坐到一塊岩石上,等著緩過氣來。婚姻從來都不是她所追求的目標,她有過的幾次訂婚都不過是玩笑嬉戲,同眨眨眼、笑一笑一樣輕鬆。
婚姻意味著承諾,不是聳聳肩就能取消的,它意味著一生一世的同甘共苦,甚至還有小孩。她不由地抖了一下,用手摁住肚子。她可不是做母親的料。不,不,白色的柵欄和停車房這樣的家居景象離她的世界太遙遠了。
不,她幾乎在取笑自己,這根本用不著考慮。她可以和他一起生活,像目前的情形就很好,這自然也是他的意願。
她無法理解對此的反應為什麼這樣強烈。賓館頂層的套間很適合他倆的生活方式和需要,彼此都有機會在遭遇打擊時遠走高飛,不管是一起還是單個。
沒有永遠,沒有暗示責任的東西。當然,這一直是尋找的答案。賓館式的生活對他是根深蒂固,對她來說也是自己選擇的生活的一部分。厭倦了一成不變的風景嗎?收拾好行李再去別處。
當然這是他的需要,她也會覺得自在。
她轉過身再向上望去,看見那巍峨壯麗、堅如磐石的府宅。一代又一代的子孫為它增添了塔樓,而那七彩的瓦房卻是前輩人修建。她知道生活在那兒的回憶永遠不會消逝,在那兒做過的美夢也決不會褪色,在那兒發生的愛情會像九重葛盤繞的青籐一樣無拘無束地生長。
但那不屬於她。建立一個她自己的家,對她來說,一向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又轉身眺望大海,奇怪自己的眼睛竟有點潮濕。
你想要什麼,瑪戈?你到底想要什麼?
更多的。更多的所有一切。
「我估計你會在這兒。」凱特在她身旁的岩石上坐下。
「今天很適合觀海。」
「你今天早上的情緒一定很好。」勞拉把一隻手搭在她肩上。「昨晚的聚會從頭到尾都棒極了。」
「她在想心事呢。」凱特衝她轉動眼珠。「從不知足。」
「我愛上喬希了。」瑪戈說道,兩眼直視前方,像是在和風說話。
凱特閉上嘴,想了起來。她看不見瑪戈戴著墨鏡的眼睛,於是抬手把墨鏡從瑪戈鼻子上摘下來。「不是鬧著玩的吧?」
「凱特,這又不是上高中的時候。」勞拉輕聲說。
「這仍然是個相關的問題。答案是什麼呢?」
「我愛上喬希了,」瑪戈重複道,「他也愛上了我,我們都瘋了。」
「這倒是實話。」凱特慢慢說道,眼光轉向勞拉,「她說的是實話。」
「我得去走走。」瑪戈飛快地站起,開始沿著曲折的山崖邊走起來。「我滿心裝著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種情感在我心裡湧來湧去的。」
「這並不是件壞事呀。」勞拉告訴她道。
「你曾愛過彼得,不是嗎?」
勞拉低頭看著腳.提醒自己有必要留神腳下。「是,是的。我愛過,曾經愛過。」
「這就是我的意思。你曾愛過他,開始了共同的生活,然後便分道揚鑣了。你知道我見過多少婚姻分崩離析嗎?數都數不清了。沒有永恆的東西。」
「我父母呢?」
「例外的一個典型。」
「請等一等,等一等。」凱特抓住她的手臂。「你和喬希在想結婚了嗎?」
「不,上帝,不。完全沒有。我們都不是那種『海誓山盟』一類的人。」瑪戈想再離海近一點,於是繞著岩石更往下走。
「你想和他戀愛嗎?」
聽了凱特提的這個問題,她看上去焦躁不安。「這不是我可以選擇的。」
「這當然會是。」凱特不相信愛情或別的任何情感是不可能被控制的。
「愛情不是一件春裝,」勞拉插話說,「你可以先比試比試。」
凱特只聳了聳肩,敏捷地攀沿到了岩石邊緣。「在我看來,如果不適合,你可以拋在一邊。請問,瑪戈,你覺得還是不適合?」
「我不知道,因為我正穿著。」
「也許你會穿著它成長。」或者,像勞拉所擔心的,撐破它。
勞拉的語氣使瑪戈駐足了,那看似關心的表面掩藏著懷疑。「我的確愛他。」她平靜地說道。「我還不知道具體該怎樣去應付,可我愛他。我們好像不能理智地談論這件事。我知道,我能看出他有一部分心事懸在我過去的生活上,懸在曾和我在一起的男人上。」
「哦,是呀,就好像這十年來他自己一直在修道院謄抄經文一樣。」凱特挺了挺肩膀,一副女權主義者的樣子。「如果你和第五、第六、或第七艦隊勾搭上了又關他什麼事呢。女人跟男人一樣,也有權利愚蠢而不負責任地鬼混嘛。」
瑪戈張嘴想說什麼,卻忍不住笑起來,凱特的俏皮話雖然難聽,可卻是向著她的。「非常感謝你,純潔修女。」
「不用謝,墮落修女。」
「我的意思是,」瑪戈冷冷地繼續說道,「喬希不只是簡單的妒忌問題,對那我可以不在乎,也不會感到惱火。在我們目前的情況下,他有懷疑的理由,而我卻拿不準,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證明我的那段生活已經結束了。」
「我認為你對他太寬厚了。」凱特咕噥道。
「對自己又太苛刻了嗎?」
凱特愉快地笑道,「我可沒這麼說。」
「那我會說。」勞拉說道,一面用手肘戳戳凱特的腰。
「這還不只是男人的事。」瑪戈盯著大海,試著把一切想個水落石出, 「我猜那僅僅是個表象。他說他為我而驕傲,因為我重新使生活走上了正軌。可我認為他更多的是感到驚
訝。正因為如此,」她緩緩地說,「我意識到他不會真的指望我一直堅持下去。他為什麼會呢?」她呢喃道,想起了他對她最近拍照的強烈反應。「他在等我重新離開,去尋找一些更風光,更容易的事情。」
「我得說你對他沒有足夠的信心。」凱特皺著眉,打量著瑪戈的臉,「你真打算離開嗎?」
「不。」這是件她最終能完全肯定的事,「我已停止漂泊了。但因為有以前的記錄——」
「你們倆現在最好把注意力集中在,」勞拉打岔道,「現在的景況和相互之間的感情上。嗯,其餘的嘛,不過是你走到今天、回到喬希身邊的必經之路而已。」
聽起來這麼簡單明瞭。瑪戈努力去相信。「好吧,我想我們一步一步地來最好。」瑪戈定下心說,「就像是一個康復的過程。」她彎下腰,撿起一顆鵝卵石,把它擲向大海,「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慢慢就適應了。這也許挺有樂趣。」
「愛情應該是有樂趣的,」勞拉微笑道,「除非陷入了地獄。」
「你是我們三個之中惟一到過那兒的人。」瑪戈瞅了一眼凱特,示意她也同意。
「正確。」
「如果不惹你心煩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如何從另一邊出來的。我是說你們怎樣破裂的?」
這的確很讓她心煩,刺痛了她的心,使她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但她不會承認。「這很緩慢,就像海水沖著岩石逐漸地將它侵蝕。絕不是突然的,好像一天早晨醒來就意識到我不愛丈夫了,而是一個緩慢難堪的過程,是感情的一種硬化。到最後,我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了。」
真是個可怕的想法,瑪戈想。對喬希沒有一點感覺。她能肯定寧可恨他,也不要對他沒有感覺。或者更糟的是,她意識到,讓他對自己沒有感覺。「你們不能止住那過程嗎?」
「是的,本來是可以止住的,可我不能,不能單獨去阻止。他從沒愛過我。」這讓她感到痛苦,「所以這跟你和喬希是完全不一樣的。」
「對不起,勞拉。」
「沒什麼。」勞拉覺得輕鬆多了,她靠在瑪戈支撐的手臂上,「我有兩個美麗的女兒,這倒是很划算的。你還有機會去擁有屬於自己的東西,非常特別的東西。」
「我也許會抓住那個機會。」她又拾起一顆卵石,投下去。
「噢,如果你要營建愛的小巢,我的一個客戶正要出售離這兒往南大約半英里的一處產權。」凱特來了精神,自己也拾起卵石。「而且是一所美麗的房子,加利福尼亞一西班牙式。」
「我們住在套房裡就很滿意了。」在套房裡安全,一個小的聲音在她腦海裡迴響,過著默默無聞的生活。
「隨你便吧。」凱特聳聳肩。她非常相信對房地產的投資。家卻不同尋常,不能以短期或長期資金收益來衡量。但是精心挑選的產權對完整的投資組合是一個必要的補充。
「可那房子的風景美死人了。」
「你怎麼知道?」
「我去那兒送過表格。」她察覺到了瑪戈的譏笑。「下流胚,那客戶是女的。她從離婚協議中得到了房子,想把它賣掉,另買一所小一點、維修費低一點的。」
「那是麗麗?法莫的房子嗎?」勞拉問道。
「正是。」
「哦,那美極了。是兩層樓,灰泥瓦的。他們在兩年前曾全部修葺過。」
「是呀。剛修好就要說『再見』。他分到了遊船、寶馬車、拉布拉多犬和收藏的錢幣。她得到的是房子,越野車,還有那只暹羅貓。」凱特微笑道,「你的會計檔案裡藏不住秘密。」
「我談的正是這檔子事,我不想買房子、汽車、或狗的理由。」這樣想使瑪戈的胃隱隱作痛。「不管怎樣,我已經使生活變得簡單明瞭,要是又重新把它弄複雜的話,我不是該死嗎?」她手上捏了一把石子,正把它們像子彈一樣發射出崖邊。「我媽媽常說什麼來著?千里之行始於腳下?嗯,這就是我要做的。簡單地開始,簡單地繼續。喬希和我一樣,都不想負擔太多的責任。我們會讓一切——」
「等等!」勞拉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不讓她扔出下一顆石子,「那是什麼?不是粒石子。」
瑪戈皺起眉頭,開始用拇指擦著它,「一定是有人丟的零錢,我沒注意到。這只是個……噢,我的天哪。」她彈去上面的灰塵沙礫,手掌心裡上的小圓環便熠熠發光了。
「是金的。」凱特把手扣在勞拉手上,這樣她們三人都連在了一起,「這是枚達布隆錢幣,上帝呀,是枚純金的達布隆。」
「不,不。」瑪戈屏住氣,搖了搖頭,「這一定是人們在鎮上商店門口散發的仿製紀念品。」但它卻沉甸甸的,還有這麼美的光澤。「不是嗎?」
「看看日期吧,」勞拉提示,「1845年。」
「塞拉菲娜。」瑪戈的頭像旋轉木馬一樣轉動起來,她伸出一隻手壓壓額頭。「塞拉菲娜的嫁妝。會嗎?」
「應該是的。」凱特堅持道。
「但它只是躺在這兒。我們從這兒走過幾百遍了,小時候甚至來搜尋過,從來沒找到什麼。」
「我猜是我們沒有看對地方。」凱特靠過來啪地使勁吻了一下瑪戈,她的眼睛興奮地閃動著。「我們現在來好好地看看。」
她們像往日還是孩子時候那樣著急得可笑,在岩石和污物之間爬來爬去,弄斷了指甲,劃破了手指。
「也許她根本沒有把它藏起來,」瑪戈猜測說,「也許因為他沒有回來,她就決心不活了,於是把它給扔了,把金幣撒進了海裡。」
「閉嘴。」凱特用髒乎乎的胳膊擦了擦眉頭上的汗水,「我們三個總發誓說會找到它,現在既然已經找到一枚了,你卻想她帶著寶藏一起跳進了海裡!」
「我認為她不會這樣做。」勞拉在岩石上擦破了手指,壓低嗓子叫了一聲,又坐在自己的腳跟上。「嫁妝對她不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可憐的人啊,她還只是個孩子呢。」
她把拂在眼睛上的頭髮吹開。「說到孩子……看看我們。」
凱特和瑪戈不是有人叫停而停下來的,而是因為她發出的笑聲。在這些日子裡,勞拉低沉的格格笑聲是多麼少有的聲音啊。
而且,還可以看看這位社會名門淑女的邋遢相:她頭髮亂飛,臉上一道道的污跡,平日熨燙齊整的棉襯衣也粘上了汗水和污垢。於是瑪戈也跟著她笑了起來。
接著,她捂著肚子指了指凱特,只見她四肢趴地瞪著她們。她拚命抓住一塊岩石以防大笑得滾下山崖。
「上帝,凱特!上帝啊,連你的眉毛都是髒的。」
「你也不那麼乾淨呀,夥計。只有你才會穿著白色的絲綢來探寶。」
「哦,該死,我忘了。」瑪戈洩了氣,朝下望著自己。那身先前光滑而纖塵不染的綢緞已是骯髒不堪,汗濕地貼在皮膚上。她發出一聲低吟,「這可是溫加羅名牌喲。」
「現在是堆破布了,」凱特調侃地說,「下次得像其他農民一樣穿牛仔和T恤衫了。」凱特站起來,撣去牛仔褲上的灰塵,「我們不要再像這樣找東西了。得組織起來,找一台金屬探測儀。」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瑪戈判斷道,「但我們上哪兒去找一台呢?」
瑪戈回到頂層套間的時候天已黑了。她一瘸一拐地穿過前門,逕直走向渦流浴盆,一面開始脫去衣服。
喬希正往杯子裡倒艮白葡萄酒,這時忽然住手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你都做了些什麼?」他朝她衝過去,手裡的酒杯砰地摔到了木地板上。「出事了嗎?你傷著沒有?」
「沒有出事,但我卻遍體鱗傷。」她呻吟道,一邊伸手去開熱水,她的手指痙攣得生疼。 「喬希,要是你真的愛我,請給我一杯你剛才倒的東西,還有,不管你多麼想嘲笑我,請別笑我。」
她脫光衣服跨進浴池時,他沒有看見血跡,才鬆了一口氣,走回來拿了兩個杯子,裡面盛滿了淡金色的葡萄酒。
「告訴我,你摔下懸崖了嗎?」
「不完全是那樣。」她從他手裡接過一杯酒,貪婪地幾口就喝下了。她吸了一口氣,把空杯子遞給他,又拿起另一杯。「謝謝。」
他只抬了抬眉頭,又走去拿酒瓶。「我知道了,你帶勞拉的女兒們去了海灘,讓她們用沙埋了你。」
她把身體向後傾,一面呻吟著。「我現在每天工作在外,難道還沒有活動的肌肉嗎?怎麼會傷得這樣厲害?你能替我叫個按摩師嗎?」
「要是我們不再繞彎子,我會親自給你按摩的。」
她睜開眼睛,想知道他是不是笑了。如果被她發現哪怕有一絲笑意,他就得完蛋。「我是與勞拉和凱特在一起。」
「然後呢?」
「然後我們探寶。」
「你們在……」他忍住笑。「唔嗯。」
「這是笑嗎?」
「不。這只是一聲唔嗯。你們花了一下午和晚上大部分的時間在探寶嗎?」
「在山崖上,我們還找了一台金屬探測儀。」
「你們找了一台——」他竭力用一聲咳嗽來掩蓋笑聲,但她已經雙眼不滿地瞇起來。
「你們知道怎麼用嗎?」
「我不是白癡。」但她噘起了嘴,熱水上漲時她扭動了一下按摩水流的按鈕。「凱特去找的。你要說風涼話之前,先到外面去翻一翻我便褲的口袋。」在浴缸裡沉得更深了,一面啜著酒,感覺自己好像又活了過來。「然後你就可以道歉了。」
他很樂意照辦,於是把酒杯放在浴缸邊上,慢悠悠地走進另一間房。她的便褲被扔在門口,後面不到一英尺處是她踢下的鞋。便褲很髒,他不得不用兩個指頭小心翼翼地提起來。
「親愛的,你需要一套新的探寶裝,這套已經給毀了。」
「閉嘴,喬希。看看口袋裡面吧。」
「興許找到了一顆別人戒指上掉下的鑽石,」他咕噥道,「就以為自己找到了大的寶藏。」
但是他的手指恰好扣在那枚錢幣上,他迷惑地皺起眉頭,把它拿出來,只見那是一枚有百年歷史的西班牙金幣,像夏日的陽光那樣閃亮。
「我沒聽見外面有笑聲,」她叫道,「也沒聽見道歉。」隨著旋轉的水流使她的肌肉放鬆,她開始哼唱起來。她覺察到他已走到門口,便朝他瞥了一眼。 「你沒有必要搖尾乞憐,
簡單地說一句『請原諒我,瑪戈。我是個傻瓜』就完全可以了。」
他把錢幣拋向空中,在它落在浴缸邊上之前利索地把它抓住。「一枚達布隆錢幣可不是全部的寶藏。」
「拉迪亞德?吉卜林說的嗎?」
他忍不住一笑。「是J.C.坦普爾頓說的。」
「哦,他呀,」她閉上眼,「我一直認為他憤世嫉俗,目中無人。」
「吸一口氣吧,親愛的。」他警告之後便把她的頭浸入水裡。
當她劈劈啪啪地浮出水面,他把手中的錢幣翻了一面。「我承認這很有趣。你究竟在哪兒找到的?」
她噘起嘴,把水眨出眼外。「我覺得沒有理由要告訴你,塞拉菲娜的嫁妝是女孩子們的事情。」
「好吧。」他聳聳肩,拿起酒,「那麼,你今天還幹了些什麼?」
「你至少可以哄我一下嘛。」她撒嬌地說。
「我已經哄過你了。」他把香皂遞給她。「你非常需要這個。」
「噢,好吧。」只見一條修長的大腿抬出水面,她重重地抹上香皂。「在坦普爾頓大宅前的山崖上。凱特堆起了石頭作標記,但在我發現那枚錢幣後我們又在那兒搜尋了好幾個小時,卻再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東西。」
「那麼,『有用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這問題你不必回答。」當她不滿地衝他齜牙咧嘴時,他說道。「喂,公爵夫人,我不想讓你掃興,你自己也得到了不錯的報償,上面的日期也是對的,誰知道呢?」
「我知道,凱特和勞拉也知道。」她用手指掠過濕漉漉的頭髮。「我要告訴你另一件事。這對勞拉很重要。她的眼裡不再有那種神情了,那種受傷的神情彷彿總是在那兒的,除非她發現你在看她。」
他的臉變得嚴肅了,她後悔提起了這個。便把手蓋在他手上。「我也愛她。」
「單把那混蛋給開除掉是不夠的。」
「可你還打斷了他的鼻子。」
「就是要那樣。我不想讓她受到傷害,我不知道還有誰應該比勞拉受到的傷害更少。」
「或者還有誰比她應付得更好。」她補充道,一邊飛快地捏了一下他的手,「你今天真該看看她,她開懷大笑,而且興致勃勃。我們甚至還讓孩子們也加人了。幾個星期以來我
還是頭一次看見阿里像那樣微笑。這真太有趣了,想想那兒會找到什麼令人著迷。」
他又瞅了一眼那枚金幣,然後把它放在浴缸邊上,金幣在邊上閃閃發光。「那你們什麼時候再去呢?」
「我們決定把那當做每個星期天的出遊節目。」她對著水皺了皺鼻子, 「我像是洗了一次泥水浴。」她拔下電插頭。「我餓極了。今晚在房間裡用餐好不好?我還得去沖個淋浴.洗洗頭呢。」
他看著她站起身來,水從光潔的肌膚上一股股地流下。
「我們可以光著身子用餐嗎?」
「看情況。」她笑道,一面信步走向沐浴籠頭,「點什麼菜呢?」
第二天,當喬希駕車駛過車流時,她伸著懶腰,心裡洋溢著愛意,十分開心。 「你沒必要送我來,」她對他說道,「但我還是很感謝。」
「不管怎樣,我也想順道去避暑地看看,檢查一下。」
「你沒提過要出差呀。」
「有些事說不準。」
她看著窗外,好像沉浸在掠過的景色裡。「我想,你一旦找到了接替彼得的人就得回歐洲去。」
「最終是那樣。可我目前在這兒遠距離操作,不也能很好地控制局面嗎?」
「你真是這樣想的嗎?」從他們倆著想,她需要讓問題簡單,「就留在這兒?」
他同她一樣小心翼翼。「你問這個幹嗎?」
「你從沒在一個地方久呆。」
「因為從沒有讓我久呆的原因。」
她的嘴唇撇了撇。「這很好,可我不想讓你覺得有束縛。咱倆都得理解對方有事業上的需要。如果普雷頓斯店的生意會繼續紅火的話,我也得開始到處去採購了。」
他早已考慮過這點,而且已經開始在想解決的辦法了。「你考慮過哪些地方呢?」
「我還拿不準。本地的買賣貨品是不夠的。服裝方面嘛,我想先親自聯繫一下,也許我親自出面會做得更好呢。洛杉磯是肯定要去的,還有紐約,芝加哥。要是一切都順利,我還要回到米蘭、倫敦、黎。」「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我想要商店成名。有時候我很懷念米蘭,懷念那兒的人,那種成為某個圈子的中心、受萬人矚目的感覺。」她輕聲歎道,「這一切很難完全忘掉。我希望能在一年裡去那兒幾次,做做生意就足夠了。你不也想念它嗎?」她轉過去朝向他。「那兒的人們,還有各種各樣的晚會?」
「有一點。」他一直都太忙於改變她和她的生活了,很少想起它。但既然他想起來了,他的承認自己的確有激動。
「我們完全有理由把你的採購旅行和我的生意協調起來。只需要計劃一下就行了。」
「我越來越擅長計劃了。」當他在普雷頓斯店前的人行道邊欄停住下車時,她靠過去親吻他。「這很好,不是嗎?很好。」
「是呀。」他摟住她的脖子好讓他們吻得久一點。「好極了。」
他們要做的,她想,就是讓一切保持原樣。「我會搭出租車回去,對,我就要那樣。」在他反駁之前,她又吻住他:
「我七點回去,所以不要工作得太晚。我想去個很妙的地方吃晚餐,飽喝一頓香檳雞尾酒。」
「我想能夠安排好的。」
「我知道,你從來沒有辦不好的事。」
他在她下車時抓住她的手。「我真的愛你,瑪戈。」
她衝他燦爛地一笑,「我知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0:56
第二十章
在自已的小店裡度過一天,置身於自已的物品中,享受第一次招待會成功召開後所帶來的報償,這真是愜意極了。因此,安妮在當天中午帶著一盒瑪戈愛吃的巧克力餅乾來看她時,她迫不及待地將這種感受告訴了母親。
「真不敢相信這一切竟然發生了。」瑪戈貪婪地嚼了一口餅乾後說道,「這一整天顧客源源不斷,我到現在才有空閒。媽媽,我真的認為我有自己的事業了,我是說我希望一直有這樣的信心。在紅火的開張頭一天,我就差點這樣認為了,然而到星期六的晚上,」她閉上眼睛把剩下的餅乾扔進嘴裡,
「星期六晚上我我才真正相信了。」
「你幹得很好。」安妮啜飲著她在樓上廚房裡泡的茶。儘管她不滿意瑪戈喝了香檳——在中午喝香檳!——但她卻沒有異議。「你幹得很好,這些年來……」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虛度光陰,浪費時間和精力。」瑪戈聳了聳肩,「又要講螞蟻和蚱蜢的故事了吧,媽媽?」
安妮並沒有著惱,反而覺得有些好笑。「你從來沒有耐心聽那個故事,從不防患於未然,算是我這樣認為吧。」她站起來走到門口,往那精心裝修的化妝室撇了一眼。「現在看起來你到底在未雨綢繆了。」
「不,不是這句諺語,應該說『需要為發明之母』,或者也許該改為『絕望為發明之母』吧。」既然她想改過自新,正在著力做一個誠實的瑪戈,那不妨從現在做起。「我並沒有計劃這一切,媽媽,或是希望出現那一番經歷。」
安妮回過頭,細細地打量著女兒,她坐在豪華的乳白椅子上,倚著亮麗的粉紅靠墊。她的臉比以前柔和多了,安妮想,特別是眼睛和嘴唇周圍。她奇怪,瑪戈一直很注重自己臉蛋的,怎麼竟然沒注意到這一改變。
「你以前沒存心那樣做,」安妮最後說道,「可現在呢?」
「現在我要有計劃地運行,不,不對。」她又拿起一塊餅乾,像乾杯似的用它碰了碰酒杯。「我決心要讓它光彩奪目。普雷頓斯店要茁壯成長。再過一兩年,我將在喀美耳開一個分店。然後——誰知道呢?也許在舊金山開個格調高雅的小店,再到洛杉磯開個更加別緻的。」
「仍然在做夢嗎,瑪戈?」
「對,是的,仍然在做夢。仍然在漫遊,只不過地方不同了。」她把頭髮往後一掠,笑了笑,但有一點兒勉強。「大體看來,我還是原來的瑪戈。」
「不,你不是了。」安妮走過去,用手捧起女兒的下巴。「你不是以前的瑪戈了,但仍保留著我熟悉的一手養大的女孩的神態。你的根在哪裡呢?」她喃喃地說道,「你的祖父靠打魚為生,祖母在家擦地板,在大風裡用木製衣架來晾曬衣服。」她拿起瑪戈的手,打量著那纖長的手掌,和那佩著精巧指環的尖尖手指。「我母親的手有你兩隻手那麼大。寬大結實而又靈巧,跟我的一樣。」
她覺察到了瑪戈眼裡的詫異,那是因為她竟這樣自由自在地談論從未提過的人們。安妮開始意識到,那是由於自私,如果避免談起他們,她就不會因為遠離他們而深感傷害。
噢,是她錯了,安妮責怪自己,她對這個上帝賜於她的惟一的孩子犯下了嚴重的過失。而要糾正它她會感到痛苦,這也活該。
「我母親叫瑪格麗特。」她清清嗓子說道,「我以前從沒對你提過,因為她就在我離開愛爾蘭幾個月後去世了。在她生病時離開她,而且沒能回去向她告別,我覺得很內疚。我沒有對你或任何人說起過她,她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會非常難過的。」
瑪戈此刻能幹什麼呢,除了說:「太不幸了,媽媽。」
「我對不起你——因為沒有對你講這個,沒早點告訴你,在她和你一起度過的短暫時光裡,她非常地寵愛你。」
「她——」瑪戈的疑問就在嘴邊,可她不敢說出口,害怕母親又會避開。
「她長得什麼樣?」安妮靜靜地一笑。「你小的時候常常纏著我問這樣的問題。後來就不再問了,因為我從不回答,我本應該回答你的。」
她轉過身去,走到精緻的窗簷板飾前,從那兒可以看到外面街道喧鬧的景象。她意識到,她的罪孽就是懦弱,太遷就自己。如果她所受的懲罰只是回憶帶來的痛苦,那真是太輕微的了。
「在我回答之前,我要告訴你,以前我沒說是因為我不想去回憶往事。」她悔恨地歎了口氣,又轉身走向女兒,「因為我覺得把你撫養成人比告訴你一螳故去的人和事重要得多。而那時你腦子裡總是裝滿了這樣那樣的事。」
瑪戈輕輕地碰了碰母親的手背。「她長得什麼樣?」
「她是個出色的女人,勤勞但不古板。她喜歡唱歌,幹活時常常哼唱。她熱愛花草,什麼都能種。她教導我們要為家庭、為自己而自豪,從不縱容孩子,對我們大家一視同仁。她總等著父親出海回來,那雙眼裡的神情直到我長大了才明白。」
「我的外祖父?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大塊頭,有一副大嗓門。他喜歡罵人,老惹我母親責怪他。」安妮嘴邊的笑容若隱若現。「他從海上回到家,渾身帶著海水、海魚和雪茄的味道,他會給我們講故事,非常動人的故事。」
安妮沉住氣,拂去桌上的幾粒餅屑。「我用母親的名字給你取的名。我父親在同母親調侃時就叫她瑪戈,儘管我在你身上看不見她的影子,甚至也看不出多少我的影子來。有時候那雙眼睛,」她接著說道,瑪戈在一旁瞪著眼靜靜地坐著出神,「不是說顏色,而是那形狀,顯出的那種固執的神情,卻正與我的一樣。但那眼睛的顏色是你父親的。他有一雙讓女人神魂顛倒的眼睛,那眼裡閃爍的光芒。上帝啊,那光芒能讓你目眩。」
「你從沒有說起過他。」
「那樣會讓我痛苦的。」安妮垂下手再次坐下,露出很疲倦的樣子。「我很痛苦才沒有對你講起,後來我養成了習慣。把他從你那兒奪走。我錯了,瑪戈,不該拒絕和你分享對他的回憶。我完全獨佔了他,」她顫抖地說道,「完全不留給你,我沒有把你的父親給你。」
瑪戈艱難地吸了口氣,胸前好像有什麼巨大的重壓。「我原來以為你不愛他呢。」
「不愛他?」安妮先是一驚,接著就大笑起來。」上帝啊,孩子,不愛他?我對他的愛多得自己的心都裝不下了,每次當我看著他時,我的心就像他捕魚回來扔在桌上的魚一樣跳得厲害。他喜歡把我抱起來四處旋轉,每當他這樣做的時候,我都要覺得眩暈,倒不是因為旋轉,而只是因為他身上的氣息,我仍然能夠聞到他的氣味,那種混著濕漉漉的羊毛和魚腥的男人的氣味。」
她試著去想像這一切,想像她年輕的母親大笑著,被粗壯的手臂摟在懷裡,渾身洋溢著狂野的愛情。「我以為……我猜想你是不得已才和他結婚的。」
「哦,當然我是不得已的。」安妮張口欲說,又停住了。眼睛睜大了。「噢,不得已。如果真有那種事,我父親早把他揍個半死了,不是他沒有提出過那種事,我的喬尼,」她很快地笑一笑,補充道,「他畢竟是個男人,也想啊。可我也有我的原則,雖然有些迫不及待,但我是以處女之身進入洞房的。」
「我不是——」瑪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定定神。「我不是他娶你的理由嗎?」
「我是他娶我的理由,」安妮有些自豪地說道,「你腦瓜裡竟然存有這種想法,而我到現在才意識到,我真有說不出的遺憾。」
「我以為——我奇怪……」心裡百感交集的時候,怎麼措辭呢?瑪戈琢磨道。「你那麼年輕,」她又開始說道,「又得在一個陌生的國家自己養活孩子。」
「你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個負擔,瑪戈,儘管在很多時候是一種考驗。」她補充說道,嘴角掛著一絲苦笑。「但從來不是負擔,你也絕不是什麼錯誤的產物,所以徹底地根除這種想法吧。瑪戈,我們必須結婚,因為我們彼此相愛,愛得死去活來。那麼甜蜜,狂熱,那麼年輕,所以你是我們甜蜜而狂熱的愛情的結晶。」
「哦,媽媽,我很遺憾。」
「遺憾?我在上帝賜予我的那四年裡所擁有的幸福,比一個更不幸的女人活上兩輩子所賺到的還多呢。」
「可是你失去了他。」
「是的,我失去了他,你也失去了父親。你和他呆的時間不多,但他是個慈祥的父親,天哪,他深深地愛你。他常常看你熟睡的樣子,愛用指尖撫摩你的臉,卻又擔心會劃破你似的,他看著你會笑得臉都要像裂開了。」她用一隻手捂上嘴,因為那一切歷歷在目,她仍然能夠清楚地想像出來,感覺出來。「我很抱歉從來沒告訴過你。」
「沒關係的。」她感覺胸口的壓力沒有了,但眼裡卻又充滿淚水。「沒什麼,媽媽,你現在不是告訴我了嗎。」
安妮把眼睛閉了一會兒。她又怎能說清那終生珍藏在心的愛情、歡樂和悲傷?「他愛我們,瑪戈,他是個仁慈的好人,為了我們,為將會出生的更多孩了,憧憬著未來。」她在口袋裡摸到一張紙巾,擦去了眼淚。「現在為這事哭真夠傻的,二十五年了呀。」
「這不傻。」對瑪戈來說,這是心靈的自白,既美麗又淒涼。若是在四分之一個世紀後還有悲傷的話,那麼也必定還有愛。甜蜜而狂熱的愛,更重要的是,持久的愛。「我們沒必要再談這個了。」
可是安妮搖搖頭,擦乾眼淚。她要把它談完,還給她的孩子,喬尼的孩子應有的權利。「當人們那天晚上從暴風雨中回來,噢,上帝,那是一一場可怕的暴風雨,風嗚嗚地刮著。閃電將天窄撕成了碎片。」她重新睜開眼睛,看著女兒。「我知道——雖然我不願意相信,但在他們告訴我以前我就知道他走了,因為在這兒,有東西不見了。」她用手摁住胸口。「不見了,我知道是他把我的那部分心靈給帶走的。我想沒有他我無法活下去,也知道離開了他我不想生活。」
安妮把手指緊緊地擰在一起,因為往後的話更難提及。「我已有了近三個月的身孕。」
「你——」瑪戈擦了擦眼淚。「你有了身孕?」
「我想為喬尼生個男孩。他說這太好了,因為我們已經有了一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兒。他在那天早晨向我倆一一吻別,先是你,再是我,接著他把手放在我懷著孩子的腹上,笑了起來。他再也沒有回來了。他們沒有找到他,所以我也沒能再看上他一眼。那天晚上,在那場風暴和痛苦中,我流產了,失去了喬尼和那個嬰兒,就只剩下了你。」
一個人怎樣面對這一切而繼續活下去?瑪戈想。這需要有多大的力量?「我希望我早就知道,」她握住母親擰在一起的雙手。 「我希望早就知道,媽媽,那我會盡量……聽話的。」
「不,別說傻話。」在這麼多年以後,安妮意識到,自己仍然可能再犯錯誤。「我還沒有給你講完所有的事情。原本不僅是悲傷和苦痛的緣故。事實是我這一生許多年來一直想念他。我六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他,喬尼?沙利文,那時他才九歲,是個英俊健壯的男孩,有著魔鬼的笑容和天使的眼睛。從那時起我就想要他了,於是便追求他,在他面前表現自己。」
「你?」瑪戈抽抽鼻子,「你和他調情賣俏了嗎?」
「對。是很不顧羞恥。到我十七歲的時候,他就被我征服了,可我在他還沒有說完求婚的話就一口答應下來。」她深深地長歎了口氣。「你得理解並相信這一點:我愛他,瑪戈,瘋狂地愛他。當他和我肚裡的孩子都死了,我也真不想活了,要不是為了你,我真的不活了。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你為什麼要離開愛爾蘭?你的家人在那兒,你一定很需要他們的。」
她仍能回憶起一切,那陡峭的山崖和暴戾的海洋。「我失去了原本以為可以永遠擁有的東西,失去了我愛的,一生都想要的東西。我甚至無法忍受繼續留在那兒,呼吸沒有了他的空氣。到了必須重新開始的時候了,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你害怕嗎?」
「害怕得要死。」她又撇起了嘴唇,突然有想喝香檳的衝動。她拿起女兒的酒杯,啜飲起來。「但我成功了。所以也許我在你身上的影子比我想像的要多。我一直對你很苛刻,瑪戈,直到不久以前我才知道這究竟有多麼苛刻。我對此已做了懺悔。你是個美麗得可怕的孩子。又很任性,真是個危險的結合體。我心裡一方面害怕太愛你了。因為……嗯,愛得那樣多等於是對上帝的不敬。我不能向你表明,我認為我不敢,因為如果我失去了你,我就水遠不能再支持下去了。」
「我總認為……」瑪戈打住話。搖搖頭。
「不,說下去。你應該說出心裡所想的。」
「我認為我不稱你的心。」
「這是我的錯。」安妮緊閉雙唇。奇怪她倆之間這麼多年過去了還存在這個隔闔。「從來不是那樣,瑪戈。我既有點怕你又擔心你。我怎麼也不理解你幹嗎那麼不知足。我擔心你長大後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富有的地方,可那些財富都屬於別人。也許甚至現在我都不瞭解你,但我愛你。我本應該和你多談談心。」
「說出來或感覺到,並不總是很容易,可我一直都知道你愛我。」
「但你不知道我還為你而感到自豪。」安妮歎道,畢竟是自己傲氣才沒肯說出來,「當我首次在雜誌上看到你的臉孔時就引以自豪了,以後更是如此。」她又喝了一口酒,準備坦白一切。「我把它們都收集起來了。」
瑪戈眨了眨眼。「把它們收集起來?」
「你所有的照片。喬希先先把它們寄給我,我再裝訂成冊。哦,有好幾本呢。」她糾正道,「因為後來又有了很多。」她對著空杯子傻笑道。「我想我有點醉了。」
瑪戈想也沒想,就起身從冰箱裡拿出酒瓶,揭開銀色的瓶蓋,又給母親倒上。「你收集了我的照片,然後把它們裝在剪貼本上?」
「還有關於你的文章,一些小小的閒話。」她端著杯子比劃道「說實話,我對那螳並不總是覺得自豪,而且我高訴你,我感覺那孩子把最壞的文章給扣下了。」
瑪戈知道「那孩子」指的是喬希,於是笑了起來。「他一定老惦記著你。」
「不,他惦記的是你。」安妮低下頭。「男人只要陷進愛河,眼裡就沒有別人了。你是誰的女兒呢,瑪戈?你能像你母親那樣精明,去拴住一個讓你在床上床下都暈頭轉向的男人嗎?一聽瑪戈哼了聲鼻子.她打住話,掙扎著保持尊嚴。我喝多了,在中午喝酒是有罪的。」
「再喝一杯,搭出租車回家吧。」
「也許我會的。哦,那麼你的答覆呢?你是要讓這個男人一直等下去,還是給他一個准信?」
在以前等待好像是個好主意,最好的主意。可現在她卻拿不準了。「我必須得好好想一想。媽媽,謝謝你把爸爸還給了我。」
「我本該——」
「不。」瑪戈搖搖頭,自己都有些奇怪。「不,不要再擔心『本來應該』之類的事,要不我們會一整天在這兒後悔個沒完。我們重新開始吧。」
聽了這些話,安妮又禁不住用紙巾擦眼淚。「我對你的培養比我以前想的要好,我有個出色的女兒。」
瑪戈被深深感動了,她親吻著母親的臉頰。「這樣說吧,你的培養工作還有待繼續呢。說到工作,」她補充說,心裡也知道她們倆又要哭了,「你接著喝吧,我的午休時間過完了,我得下樓去開門。」
「我有些照片。」安妮哽咽道,「想找個時候給你看看。」
「我很願意看,非常願意。」瑪戈走向門口,又停住了。「媽媽,我也為你而自豪,為你這一生所有的成就而自豪。」
喬希沿著東面的陽台走向游泳池的時候,聽到了小女孩們的笑聲,那嘰嘰喳喳的吵鬧和水濺的聲音使他不覺輕鬆起來。等到看見那一灣池水時,他笑了,那兒正在進行比賽呢。
很顯然,勞拉是故意拖延,劃得又輕又慢。她要是認真的話,沒人能游過她。他過去常常因為被自己的小妹妹超過而惱羞成怒。那時候她是游泳隊的隊長,曾代表本州多次參加比賽,甚至還考慮過參加奧運會呢。
而現在她由著女兒們超過她。兩個孩子都在往池邊掙扎游去,這時阿里突然飛快游起來。
「我贏了!」阿里在水裡蹦上蹦下。「我大獲全勝。」接著地又噘起了嘴。「是你讓我的。」
「我比你強,當然要讓你了。」勞拉用手摸著阿里貼在腦後的濕發,又在凱拉浮出水面時笑了,凱拉的嘴一張一合,就像甲皮魚的嘴一樣。「就像你讓你妹妹一樣,因為你比她個兒大,游得更快。」
「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取勝。」
「照你現在的樣子,你會的。」她彎下身去親吻凱拉的鼻樑。「你們倆都游得像美人魚一樣。」
這個說法熄滅了阿里眼中的怒火.也讓凱拉向後游起來,臉上露出神往的笑容。 「我是美人魚。」凱拉宣佈道,「我整天和海豚一起游泳。」
「我游得比美人魚還快。」阿里開始劃起來.但眼睛卻瞟了一下四周,只見一個高個男人,穿著西服,頭髮閃亮。她的心一下懸了起來,但當她眨乾眼裡的水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她的父親。「喬希舅舅!」
「喬希舅舅!喬希舅舅來了。」凱拉蹬著雙腿讓水花飛濺。「快來和我們一起游吧。我們是美人魚。」
「這很顯然嘛。可是,我恐怕沒有穿上和美人魚一起玩的泳衣,不過光看看美人魚也是很有趣的。」
凱拉在水中做了個倒立,又翻觔斗,好讓他開心。阿里不服氣,便跑到跳板上向他顯示她長進了的跳水技藝。他樂得又吹口哨又鼓掌,一面還給她們提建議,這時勞拉爬出水池,用毛巾擦乾身子。
她瘦了,當哥哥的一眼就看出來了。他不得不努力保持對孩子們的笑容,而不讓牙齒咬緊。
「你有空嗎?」在她裹上毛巾浴農後,他問道。
「當然有。孩子們,到水淺的這頭來。」話音一落,就傳來了孩子的咕噥和抱怨聲,但她們還是都劃過來了。「是工作上的問題嗎?」
「不全是。你提過想多參與一點工作。」他漫步走向一個木梔子花叢,一邊又皺起了眉頭。他不希望讓孩子們聽到什麼。「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勞拉。」
「我不是想要你的工作,喬希。」她笑道,一邊用手指梳著因為水而變得十分捲曲的頭髮。「我只是想這是我該注意的時候了。我從前失去了很多機會,現在決不會這樣了。」
「要是你又開始責備自己的話,我就走了。」
「一個成功的婚姻需要兩個人的努力。」勞拉歎道,一邊沿著花園走去,眼睛一直沒放過女兒們。不遠處就是馬廄,那是一個有著古老可愛的灰牆和灰暗橫樑的建築,就建在凹凸不平的斜坡後面。她多希望仍有馬兒在那裡面。或在周圍的草場上蹦蹦跳跳,也希望自己能有時間像小時候那樣去餵養它們。
「我沒有跟自己過不去,喬希。彼得的所作所為是不可原諒的,忽視自己的女兒就很過分了,可他竟拿走了屬於她們的——」
「還有屬於你的。」他提醒道。
「是的,還有我的。我一定要掙回來,這需要一些時間,但我一定會掙回來的。」
「親愛的,你知道要是你缺錢——」
「不。」她搖搖頭,「不,我不會拿你或是爸媽的錢,也不會白用坦普爾頓家族的錢,除非孩子們過不下去了。」她微微一笑,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臂,一道走著。「我們實際點吧,喬希。我們一家三口住著美麗的府宅,要吃飯,還要交孩子的學費。許多女人要是我的話,早就發現自己所剩無幾了。」
「這不會讓你的處境更糟。勞拉,如果你鐵了心只動用商店的那份利潤的話,那你什麼時候才能支付僕人的工資和孩子的學費呢?」
她的確很擔心那些僕人。他們中大多數的人都在坦普爾頓大宅裡呆了多年,她怎麼忍心叫他們走呢?如果她要裁員,威廉森太太和花匠老喬又該怎麼辦?
「我可以從普雷頓斯店賺到錢,另外我還有坦普爾頓股票的分紅——那已經開始在賺錢了。我有的是時間,喬希,我已煩透了把時間花在委員會午餐和籌資者身上,那是彼得的生活方式。」
「你想要份工作嗎?」
「實際上,我認為我大概能兼職做點什麼。這不是因為我窮,只是我開始自己的生活時起步得太晚了。看看凱特,她總是朝自己的目標努力,還有瑪戈,再看看我自己。」
「別說了。」
「我需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她平緩地說道,「我一定要這樣做。在坦普爾頓這代人中間,你又不是惟一懂得酒店管理的人。我也知道規劃安排,知道怎樣迎合和娛樂顧客。當然,我必須計劃好時間,不能忽視孩子和耽誤商店的生意。」
「你什麼時候能開始呢?」
她陡然停住了。「你是當真的嗎?」
「勞拉,你對坦普爾頓的事業和我一樣有興趣。」
「我可從來沒為它做過什麼,也沒有相關的經驗,至少,有很多年是如此。」
「為什麼呢?」
她皺起眉頭。「因為彼得不讓我做,他常常告訴我,我的工作就是當裡奇韋太太。」她意識到,承認這一點常常讓她十分羞愧。「你知道大約一年左右以前我變成什麼了嗎,喬希?我的名字不存在了,我自己也不存在了。」
他不安地望著遠處的泳池,在那兒,兩個侄女正在比賽誰憋的氣更久。「我估計結婚意味著身份的喪失。」
「不,不是的,應該不是的。」承認這點就好像傷口被撒了鹽一樣痛苦,但是……「是我自已造成的,我總想事事完美,做完美的女兒,完美的妻子,完美的母親。當我意識到自己什麼都不是時,這感覺真像挨了一記狠狠的耳光。」
他把手搭在她肩上輕輕地搖了一下。「你稱做完美的妹妹如何?你沒有聽到我抱怨吧。」
她很感動,把手停在他的手上。「如果我是個完美的妹妹,我就要問你為什麼還沒向瑪戈求婚呢?」在他可能抽出手時,她把手握得緊緊的。「你們彼此相愛,彼此瞭解。可以說我認識的所有人當中,你們倆的共同點最多,包括害怕採取下一步行動。」
「也許我喜歡的就是眼下這一步呢。」
「這夠了嗎,喬希?對你,對瑪戈都真的夠了嗎?」
「該死的,你太咄咄逼人了。」
「這是作為完美妹妹的必備條件。」
他煩躁起來,走到一邊停下來把玩著一隻淡粉色的玫瑰花蕾。‥我想過這個,涉及幾婚姻,孩子,和一攬子的事,真是一大攬子啊。」他嘀咕道,「其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你以前不是喜歡意外嗎?」
「是呀。可我和瑪戈有個共同點,我們都很贊同想走的時候收拾好行李就能走。過去二十年裡我一直住酒店就是因為我喜歡這種流動性和方便性。見鬼。」他折斷了那朵花,漫不經心地把它遞給勞拉。「我等了她一輩子了。我常在籌劃,把她等到手後就要抓緊機會,先花一兩年來遊戲和逍遙——這正是她希望從我這兒得到的。她就是這樣看我的嘛。然後我再慢慢向她灌輸結婚的念頭。」
勞拉又好氣又好笑,搖了搖頭。「這是象棋比賽還是兩個人的相處呢,喬希?」
「直到最近才形成象棋比賽格局的,進攻與反進攻。我施計讓她愛上了我。」
「你真這樣認為嗎?」勞拉格格一笑,把花蕾滑進他夾克的翻領,「男人都是些笨蛋。」她踮起腳輕輕吻了吻他。「問問她去,我賭你不敢。」
他不得不讓步了。「但願你沒像這樣說過活。」
「作為一個完美的妹妹,另一要素就是知道她哥哥最大的弱點。」
瑪戈此刻對喬希的計劃渾然不知,這反而很輕鬆。她正目送一個顧客心滿意足地走出門去。她的腳隱隱作痛,一想到勞拉那天會抽出半天時間來照顧生意,地就鬆一口氣。現在已是五點四十五分了,她琢磨著該打烊結賬了,也許可以早幾分鐘溜,好回到套房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喬希允諾的晚宴。
她轉過櫃檯來,把鞋脫下,一邊想,她新生活的好處才剛開始呢。她不僅證明自己既有好的模樣,也有好的頭腦。而且還發現她居然還有值得探索的身世。
她的父母曾經彼此相愛。對一名成年女人來說,從中尋找慰籍和快樂也許是很傻的。但是她知道這開啟了她的心扉,她想,終於發現有東西是永恆的,愛情是不泯滅的。
而今天晚上,她要告訴喬希她的發現,信仰和追求,一盅真正的生活,完整的生活。
婚姻生活。
想到由她向他求婚時,他臉上的表情,她笑了起來。她必須非常巧妙地措辭,她想,一面把現金從抽屜轉放到儲存袋裡。用一種微妙的挑釁,她決定著。但不要太微妙了。
她會使他幸福的。他們會一起周遊世界,去兩人都喜歡的有刺激的地方。但總是要回到這兒來,因為這兒是他們倆的家。
接受這一前景花了她太長的時間了。
門開了,她抬起頭,擺出一副店主的笑容,掩飾住自己的不耐煩情緒。接著她尖叫越來。
「克勞迪奧!」她飛快地衝出櫃檯,雙手伸向那個儀表堂堂的高個男人。「這太好了。」她親吻了他的兩邊臉頰,又往後退出一步,衝他燦爛地笑著。
當然,他仍像從前一樣迷人,銀色的鬢髮從太陽穴至濃密烏黑的頭髮裡。他光滑細膩的面膛曬得黝黑,那碩長的羅馬鼻子和棕色眼裡的閃光,襯得整個臉龐更加出色。
「美人,」他把她的兩隻手都拿到唇邊,「最美的美人,我本來對你很生氣,我的瑪戈,可現在一看到你,我就沒氣可生了。」
她很感激,於是笑道:「意人利最成功的電影製片商光臨寒舍,請問有何貴幹?」
「找你呀,我真正的愛人!」
「呵。」這當然是胡說八道了。但他們過去一直都非常瞭解對方。現在你找到我了,克勞迪奧。」
「是這樣。」他一眼就知道自己用不著擔心了,她是那麼生氣勃勃。「那麼說到底,我從外景地回來時聽到的傳聞是真的,瑪戈在開商店?」
她仰起下巴,眼睛挑戰的閃爍著。「怎麼樣呢?」
「怎麼樣?」他意味深長地攤開雙手。「不怎麼樣。」
「我來給你倒杯香檳吧,親愛的,你好告訴我你究竟來蒙特雷幹什麼。」
「我說了是來找尋失去的愛人嘛。」但他接過杯子時,朝她眨眨眼,「我在洛杉磯有一點事兒。離得這麼近,我怎麼能不來看你呢?」
「你太好了,見到你真高興。」
「你遇到麻煩那時真該來找我的。」
那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她只聳聳肩。「我挺過來了。」
「那個阿蘭,真是個畜生。」克勞迪奧邁著曾在舞台上走過的輕巧大步在店裡四處走著,一面用粗俗的意人利語發出許多詛咒。把阿蘭說成遠不如畜生的東西。
「我完全贊同。」瑪戈在他說完以後答道。
「要是你向我的辦公室或攝影棚打電話,他們會給我個信的。我會插上雙翼快得像風那樣來救你。」
她可以設想出這一切。克勞迪奧是少數幾個插上翅膀不顯得滑稽的人之一。「我救了我自己,但還是要謝謝你。」
「你失去了貝拉唐納公司的工作。我很難過。」
「我過去也難過,可現在有了商店。」
他歪起頭。做了個怪相。「商店的老闆,我的瑪戈?」
「是的,克勞迪奧。」
「來吧。」他又拿起她的手,雖然語氣是調侃的,但他的眼睛卻是一本正經,「讓我把你從這兒帶走吧。和我一起去羅馬。幾個月後我要開始拍一部新的電影,有一個角色你最適合不過了,親愛的。頑強,性感,迷人,又很無情。」
她被逗笑了。「克勞迪奧,你過獎了。要是六個月前我會一口答應的,也不會去管自己是不是個演員,可現在我有自己的生意了。」
「那,叫別人來看著嘛。跟我走吧,我會照顧好你的,」他伸出手,把玩著她的頭髮,但眼裡的神情卻很認真。「我們可以來點一直都想要的風流事兒啊。」
「我們從來沒有達到那地步,不是嗎?所以我們才仍然互相喜歡。不,克勞迪奧,儘管我非常感動,非常謝謝你。」
「我真不解你。」他開始重新溜躂起來。「你生來不是找零錢和包裝紙盒的,這不是一天哪!這些是你的盤子。」他在一張貨架前停住,瞪大了眼。「你用這些盤子為我盛過比薩餅。」
「好眼力。」她嘀咕道。
克勞迪奧轉回頭,開始認出了其他東西,都是他在她米蘭的家裡作客時曾欣賞過的。「我以為那是個劣質的玩笑呢,你竟然在賣自己的物品。瑪戈,你不該落到這步田地的。」
「你這樣說好像我是在街頭巷尾推車叫賣為生似的。」
「這是很丟臉的。」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不,不是的。」她被激怒了,但又使自己平靜下來。他只是在為她著想,為他過去所認識的女人著想,瑪戈意識到,她原本是覺得丟臉的。「這不是的,我本以為是,但我錯了你想知道這應該是什麼感覺嗎,克勞迪奧?」
他又狠狠地詛咒起來,認真地想著把她撂到肩上,把她扛走。「是的,我想知道這是什麼感覺。」
她走近他,直到他們四目相對。「樂趣。」
他差點窒息了。「樂趣?」
「強烈的、精彩的、讓人目眩的樂趣。還有,你知道嗎,我還是個行家呢,真正的行家。」
「你是當真的嗎?你心滿意足了嗎?」
「不,我不滿足。我很開心。這一切都是屬於我的。我鋪的地板,刷的牆。」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了一些,忙用手摁住胸口。「噢,我的心臟啊。」
「我還刷了浴室。」她笑道,給了他一吻,好讓他穩住。
「是我樂意幹的。」
他想試著點頭,可有些無能為力。「要是方便的話,我想再喝點酒。」
「沒問題,但你接下來要到處看看。」她給他和自己的杯子斟上酒,然後挽起他的胳臂。「我們在看的時候,我要告訴你能為我做些什麼。」
「任何事都行。」
「你認識許多人。」她把他引向樓梯,一面飛快地轉著念頭。「他們會厭倦了上一年買的時裝和飾品,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告訴他們。我想第一個買下他們不要的東西。」
他們一邊爬樓梯,克勞迪奧嘴裡一邊念著「上帝」兩個字。
喬希一走進商店就看見儲存袋了。想到她的疏忽大意,他搖搖頭,然後鎖上了門。他走到櫃檯後面把袋子放進抽屜——接著看見了她的鞋。
他得和她談談基本的防衛措施了,但這個先不著急。他口袋裡揣著祖母留下的戒指,當他打開保險櫃把它拿出來時,他的心情激動不已,到現在還沒有平靜下來。這顆四方的俄式鑽戒戴在瑪戈手上一定很時髦,它光滑,迷人,閃耀著清冷的光輝。
他要用它來征服她。他甚至還可以單膝跪下,在他給她灌了一點香檳以後。對付瑪戈得用點手段才行。
她也許會對結婚這主意不知所措,但他可以甜言蜜語地哄她,必要的話,引誘她答應。這不會是太大的犧牲。想到她一絲不掛,只戴著他的戒指,就足以使他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了。
遊戲和樂趣都已經夠多的了,他想道。到了該認真的時候。
他開始走上樓梯,當聽到她的笑聲像煙一樣飄過來時,他幾乎朝她叫喊起來。但他隨後又聽到男人低沉的笑聲,臉上的笑意立即消失了。
是個顧客,他想,對自己情不自禁的嫉妒很氣惱,但當他走到化妝室門口時,心裡隱隱的嫉妒一下子變成滿腔怒火。
她被一個男人摟在懷裡親吻,那熱乎勁足以令他就地燒焦。
他想到了殘忍地殺人,讓他們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他的手握成拳頭,一觸即發,咆哮就要衝出喉嚨了,然而心中的傲氣卻幾乎和報復心一樣強烈,像一陣大風似的使他冷卻下來,瑪戈這時也從那人懷中掙出了。
「克勞迫奧。一她悅耳的嗓音低沉而又愉快。「我很高興你能來。我希望我們能——」她這時看見廠喬希,於是臉上閃現出各種各樣的表情。驚訝,高興,負疚,開心。她並沒有開心多久,他的眼睛殘酷而冷漠,讓人一望即知,「喬希。」
「我是不受歡迎的。」他冷冷地說道,「我知道。但我不想為打攪你們而道歉。」
「這是羅馬來的一位朋友。」她剛開口解釋,就被他冷得徹骨的神情給打斷了。
「別介紹了,瑪戈,我不想耽誤你款待朋友。」
「喬希。」她走到走廊時,他已下了半段樓梯了,「等等。」
他旋開前門的鎖,狠狠地看了她最後一眼。「瑪戈,要想活命就離我遠點。」
「親愛的。」克勞迪奧把手放在她肩上,她正站在樓梯口瑟瑟發抖。「我奇怪,他怎麼沒有宰了我們。」
「我得挽回這一切,我得讓他聽我解釋。你有車嗎?」
「是的,當然有。可我能不能建議你給他點時間冷靜下來——」
「這一套對喬希是行不通的。」她伸手去拿錢包,手抖得厲害,鞋也忘穿了。
「拜託了,克勞迪奧,我要你搭我一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1:45
第二十一章
等她衝進頂層套間時,已是滿頭大汗了。生氣,惱怒,總比害怕好。
她的確害怕了,當她在店裡看到他眼裡的鄙夷不屑,聽到他拒人千里的冷漠語氣。她可不能容忍這個,是的,一刻也不能。他必須向她低頭。
「喬希?坦普爾頓,你這個混蛋!」她光的一下關上身後的門,光著腳衝向臥室。「你竟敢那樣離開我!竟敢當著我朋友的面讓我難堪!」
當她看見他正在衣櫥前靜靜地把衣服收到一隻衣袋裡時,她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你在幹什麼?」
「收拾行李。我得趕回巴塞羅那。」
」見鬼去吧。你不能一走了之。」她兩步跨上前就想拉掉他裝的衣服,這時他迅速轉過身來。他只說了一句「別這樣」,這驚得她滅了怒火,重新害怕起來。
「這太幼稚了。」她開始說道。但她感到自己的脊樑因為恐懼而陣陣發冷,牙齒也顫抖起來。「我甚至犯不著給你解釋,可我願意原諒你可恥的態度,來說明一下。克勞迪奧和我——」
「我沒有要求解釋。」他三下兩下就拉好了衣袋拉鏈。
「是的,」她慢慢地說道,「你已經認定了你所看到的和你所推斷的,已經認定了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來告訴你我看到了什麼。」他把兩手插進口袋裡,好讓它們不去掐她的脖子。但是他的手指擦到了揣在身上的天鵝絨盒子,這更令他惱怒和痛苦。「我看見你們在臥室裡,一人一杯香檳酒,還有柔和美妙的光線透過蕾絲窗簾照進去,真是個非常浪漫的場合。你的嘴吻著別的男人——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正是你通常喜歡的類型,五十幾歲,富有的外國人。」
他抓住衣袋的把手把它提起來疊合好。「那表明,瑪戈,我在好戲剛開始的時候就闖進來了。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
她寧願他用拳頭來揍自己,那決不會帶給她這等痛苦的。「你真相信嗎?」
他猶豫了。她看上去怎麼會這樣痛苦?她挖出了他還在跳動的心,狠狠地踐踏,而在這之後她竟敢做出一副受傷的樣子。「你這輩子都在出賣自己,公爵夫人。你幹嗎要改變?」
她本來就沒多少血色的臉上更蒼白了。「我想這也許是事實看樣子我就錯在不該無償地賣身給你。」
「沒有什麼是無償的。」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也同樣從中得了樂趣。我符合你大部分的要求,不是嗎?雖然不夠老得當你的父親,但我符合其他條件呀。富有,急躁,不負責任,又是靠父母過活的寄生蟲。」
「不對,」她爭辯道,因恐懼而惱怒。「我不認為——」
「你知道我們是怎麼看待對方的,瑪戈。」他現在沉住氣說道,必須讓自己平靜下來。「你不尊重我,就跟你不尊重自己一樣。我以為可以容忍這個,可是我錯了。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我要完全擁有你,我不想要一個認為我愚蠢膚淺不能容忍她老朋友的女人。」
「喬希。」她走上前,可他把衣袋一下掄到手臂上。
「我希望你在週末以前搬出去。」
「當然會。」她呆站在那裡,喬希擦身而去。她沒有哭泣,甚至當聽到門關上時也沒有,只是一下墜到地板上,岩石般不動了。
「拜倫?德?威特同意接替裡奇韋的職位。他將做好準備,在六到八個星期後遷來加利福尼亞。」
「很好。」托馬斯在飯後啜著咖啡,和妻子交換了一下眼色,看著他們兒子在別墅的起居室裡踱來踱去。「他很出色,精明、強悍。」
「你要回去吧。」蘇珊疊起腿,「在過渡期幫一下忙。」
「沒什麼多大必要,一切都已在運行之中了。我雖然沒能夠把我們的老主廚給吸引回來,」他淺淺地一笑,「但我從別處挖來的師傅也幹得不錯。」
「嗯哼。」他必須回去,蘇珊心裡盤算,但還得她做做工作才行。「勞拉在社會團體裡幹得怎樣?」「她不愧為坦普爾頓家族的成員。」他伸手去拿白蘭地,但又記起這樣太隨便了,於是端起了一杯咖啡,「她處理人際關係很有—套。」
蘇珊抬了抬眉頭,暗示自己的丈夫來接過話題,他於是很自然地開了口。
「那她還在商店幫忙嗎?該不會工作過度吧?」
「凱特說沒有,她的話是可信的。」
「要是我們之中有誰能看住她一段時間.我會更放心的,她的處境很艱難。」
「爸爸,她自己處理得過來,我不可能去當她的保姆吧。」
「你顯得很疲倦,」蘇珊溫和地說道,「所以才會這麼煩躁吧。湯米,你記得他小時候如果睡不成午覺會怎樣大吵大鬧嗎?」
「老天,我沒有煩躁呀。我只是努力使生意穩定下求,明天下午我得去格拉斯哥,我沒時間去……」他打住話,發現父母正寬容地望著他。他們這樣衝他笑著,就好像他是個焦躁的小孩,沒有比這更糟的了。除非他就是個這樣的孩子。「對不起。」
「別多心了。」托馬斯站起來,拍了一下他的後背。「你需要喝一杯酒,抽一根茄,再打一場精彩的檯球。」
喬希擦了擦疲勞的眼睛。他有多久沒有睡過了,真正睡著過?兩個星期?三個星期?這也無妨,他認定。
「你先去吧,湯米,為你們男人的活動鐘點張羅一下。」她拍拍身旁的靠墊。「我想要喬希再陪我兒分鐘。」
湯米會意地走開了。『進一個球五十塊。」他叫道。
「他會把我打垮的,」喬希邊坐邊嘀咕道,「他總是會贏。」
「我們都有自己拿手的技藝嘛。」她拍著他的膝蓋,她的技藝就是機敏,毫小留情地盤問。「現在,你能跟我說說你和瑪戈之間出了什麼事嗎?」
「凱特沒有向你作全面的匯報嗎?」
她沒有去計較他不耐煩的口吻,卻為這其中包含的痛苦而難過,「報告總是道聽途說的。顯然瑪戈口風很緊,非常固執。凱特能從她那裡套出來的就是你們兩個決定吹了。」
「嗯,那又怎麼樣呢?」
「你坐在這兒看上去既焦躁又苦悶,難道你指望我相信一切就這麼簡單嗎?」
「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被我撞見了。」
「喬舒亞。」蘇珊啪的一聲放下杯子,「不,」她肯定地說道,「不會的。」
「我走進那該死的臥室,看見他們就在那裡。」
她替他難過,不由自主地替他難過。但她仍然搖搖頭。「你一定是誤解了。」
「這有什麼可誤解的?」他反駁道,又一下子站起來踱步,「我走進去時,她正在和別的男人親嘴,操他娘的克勞迪奧。」
「喬希!」聽到這句髒話,她並不那麼震驚,可是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才不相信這個呢。」
「是的,我不是說——」他垂頭喪氣地用雙手擠壓著頭髮。他們還沒到達那一步。我是說,她叫他克勞迪奧。」
「哦,」她稍微放寬了心。「嗯,她怎麼解釋的?」他不再走來走去了,只是瞪著她。「你真以為我還傻等著她解釋嗎?」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又拿起咖啡。「是的,你當然不會了。你怒氣沖沖地走開,願他們都滾到地獄裡去。奇怪,照你平時的脾氣,你怎麼沒把他給扔出窗外。」
「我想過那樣做的,」他饒有興趣地說道,「把他們都扔出去,可選擇離開好像……更文明一點。」
「也更蠢,」她糾正道,「噢,喬舒亞,坐下吧。光是看著你,我就很累了。你知道你應該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
「我那時和現在都不需要什麼理由和解釋。該死的,她過去有一大群男人我不介意,但是——」
「啊。」蘇珊滿意地點頭說道。現在他們已談到要害了。
「你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嗎?」
「我一直在努力嘛。」他發現自己真的需要來杯白蘭地,便滿滿地斟上一杯,又順從地坐下了。「當我回家看見她裸身在床上擺弄姿勢照相時,我很從容大度地理解了。」他盯住母親的眼睛。「非常的從容。那是公事嘛。還有當我們出去上飯店或俱樂部時,方圓半英里的男人都對她垂涎三尺,對此我也只好聳聳肩罷了。大多數時候是這樣。」
「我真是無地自容啊,竟然養了個好吃醋的笨蛋。」
「謝謝你的支持。」
「你給我聽著,我知道從某種程度上說,要愛一個像瑪戈一樣迷人的女人一定是很艱難的。這樣的女子太吸引男人,太使他們想人非非了。」
「說得對。」他猛地嚥下酒。「我現在好受多了。」
「問題是,這就是你愛上的女人。現在,我問你,你愛她是因為她有漂亮的臉蛋和迷人的身材嗎?她在你眼裡就只是這些嗎?」
「那些本來就很惹眼嘛。」但他又歎了口氣,讓步了。「不,我並沒有只看到那些,這也不是我愛上她的原因。她熱情固執、不安分,她的膽識比她自己意識到的更多,她待人慷慨,對人忠誠。」
「哈,忠誠。」蘇珊得意地笑道,「我希望你不要忘記這點,這是她最值得讚賞的品質之一。一個有著像瑪戈那樣忠誠觀念的女人,是不會做出你所指責的事情的。回去吧,喬希,把問題解決了。」
他把酒杯放下,閉上眼睛。「這還不只是她有多少男人的問題,而是當我看到她和別的男人一起時,就會想起我和她之間已有的和沒有的東西。告訴她我愛她好像是不夠的,證明給她看也是不夠的。我和她想要的不一樣,要是她知道我要什麼的話,她一定會驚得目瞪口呆的。」
「你想要什麼呢?」她笑著問道,一邊刮著他的頭髮,「我不會目瞪口呆的。」
「一切。」他嘀咕道,「瑪戈平時的理解力不錯,可這次卻不行。她在我身上看不見婚姻、家庭和責任,只看見一個被寵壞了的傻瓜,寧可關心怎麼去提高打反手球的技藝,也不願為自己的家族或是組建生活而出一份力。」
「我認為你過低地估價了你們自己。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你在把事情弄清楚以前就一走了之,這只能更證實了她對你的看法。」
「要是我留下來,一定會殺了她的。我以前不知道她會帶給我這麼大的傷害,從沒有人敢這樣對待我。」
「我懂,我很難過。你小時候受到傷害時,我會把你放在我腿上抱緊,這樣你就會好受多了。」
他看著她,心裡由衷地愛她。「來試試吧。」他把她放到腿上抱緊,「我想這會有效的。」
凱特在下午四點鐘時慢慢走進商店。她不得不告了一個小時的假,可她喜歡當信使。「怎麼樣了,夥伴們?」勞拉抬起頭,一面把信用卡機滑回櫃檯下面。她下意識地看了看表,弄清兩個小時的時限還沒到,她得準時在六點三十分去接上完舞蹈課的女兒。
「一切進展順利。你這時候來幹什麼?」
「休息一會兒呀。瑪戈在哪兒呢?」
「她和兩位顧客在更衣室裡。凱特……」勞拉壓低嗓子,從櫃檯裡探出來,「我們把我那串紅寶石賣了。」
凱特一下回過神來。「噢,那串項鏈。可是,你很喜愛它啊。」
她只聳了聳肩。「彼得在我們結婚五週年時送給我的,當然,是用我的錢買的。我很高興它被賣掉了。」這賣的錢部分歸她,大部分將用在兩個女兒下一年的學費上。「還有個好消息,今天早晨我被上司叫去升了級。」
凱特愣了一下。「老闆的女兒竟然有上司,還被升了級。我可真弄不明白了。」
「我想從最基層的職位做起,這才公平。」
「好,好。」凱特舉起手打斷她。她理解向別人證明自己的需要,她自己這輩子就一直在努力這樣做。「恭喜了,夥計。那麼我猜大家都皆大歡喜了。」
勞拉回頭瞅了瞅更衣室,不由地歎了口氣。「並不是人人都高興。」
「她還是那樣頑強固執嗎?」
「我能說動她,」勞拉發狠地說道,「她整天若無其事地在這兒來忙去,好像抹了兩層象牙色粉底就能把自己臉上的黑眼圈遮住似的。」
「還不肯搬回大廈裡去嗎?」
「那兒有她需要的一切,可她喜歡這兒。」勞拉抽了口氣下次她再這樣說,我就要揍她了。還有,她已經在找借口不參加這個周未的探險活動了。星期天是她能擠出的修指甲的唯一時間。這簡直是胡扯!」
「噢,你生氣了。那麼,等我逮住她的時候,你一定會高興的。」
勞拉以驚人的速度和力量從櫃檯後伸手抓住凱特的手,「怎麼呢?你有什麼好消息嗎?我們聯手對付她,好嗎?」
「這是個好主意,聽著,我——噢,她來了。照著我的眼色行事。」
瑪戈發現了凱特,朝她抬了抬眉頭,儘管她仍在繼續和顧客攀談。「我覺得你再也找不著比這更適合你的了。這款紅色的聖羅蘭時裝會非常引人注目的。」
那個手裡抓著裙子的女兒咬了一下嘴唇。「嗚,而且,現在為了假日晚會購置衣服還微糟了一點。」瑪戈只是笑著,但勞拉卻捕捉到了她眼裡的硬。「不會太早的,至少對這一件如此獨特的服裝而言是不會早的。」
「價格也合適。」她把那絲緞裙子放到櫃檯上,一面愛不釋手地摸著。「我從未擁有過一樣名師設計的東西。」
「那你早該來了。」這也是普雷頓斯店的宗旨,讓每個人都有機會體會奢侈的感覺。」
「你再會說話不過了。」那個女兒的同伴說道,一邊鼓勵地碰碰她的朋友。「你用鐵棍都不能從我這兒撬走這件綠色天鵝絨裙了。」她笑著把裙子遞給瑪戈。「那麼,請收錢,把它裝好吧。但是可別封上口,」她要求道,「我還要在車上再欣賞一遍呢。」
「真是精神可嘉啊。」瑪戈撕下塑料標,眼睛也變得柔和了,「你上它真的很好看。很遺憾我們沒有與之相配的鞋子。」
「我會找到的或者乾脆光著腳。」那女人因為買到了滿意的東西而樂得滿臉通紅,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朋友。「把你的信用卡給她,瑪麗•凱伊,多享受一點生活吧。」
「好,好。孩子們下個月總會有新鞋穿的。」
瑪戈把手摔到身後,驚呆了,瑪麗?凱伊發出一聲放縱的歡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但要是你願意再打個九折的話……」
「當然不願意了。」她收了這兩項商品的錢,勞拉則熟練地把它們包好裝進盒子裡。「我應該多收你10%的錢,因為你讓我受了驚嚇。」
「那我們就扯平了好嗎?我由衷地喜歡它。在我重新恢復理智以前,我會來買那個銀色的象形晚手袋。」
「現在買,我就給你打九折。」
「我,」瑪麗?凱伊的嘴動了一下,接著就緊緊地閉上雙眼,「我買下了,快去吧,但我可不敢面對它了。」
幾分鐘以後,瑪戈看著店門關上,然後雙手拍去手上的灰塵。「又一個滿意的獵物——我是說顧客。」
「是的,我的獵手。」勞拉把信用卡收據疊在一起,「你可給她讓利不少啊。」
「是呀,可他們會再來光顧的,再說,這樣正規的禮服也不容易出手。怎麼呢,凱特?你辦公室的紅墨水用完了嗎?」
「噢,那是取之不盡的。事實上我是為兩樁事來跑腿的,所以早點溜了出來。另外我還想檢查一下我對這商店投資的效益呢。」
「要審查賬簿嗎?」
「等到滿一年之後再說吧,」她愉快地說道,「作為合夥人,我買那套酒杯該打幾折呢,是那套鑲金邊的酒杯?我老闆的孫子要結婚了。」
瑪戈決定偷偷抽一支香煙。你付全價,然後再從這利潤中分成。」
「老天,你可真黑呀。嗯,那把它們好好包上吧,但我要勞拉來包,你會弄得一團糟的。」
瑪戈嫣然一笑。對不起,我該休息了,你自己包吧:」
「再也得不到像樣的幫助了。」凱特咕噥道。但她閉上嘴,一邊從勞拉手中接過紙盒,開始小心地把酒杯放好。
「哦,你們猜猜,誰在我正要離開辦公室時打來了電話?」
「唐納德?特郎普,要找新的會計師。」
「我倒希望如此呢。」她漫不經心地瞟了瑪戈一眼,把盒子拿到櫃檯上。「是喬希。」
她瞟見瑪戈的手在伸向唇邊的中途僵住了,略微抖了一下,才又恢復原樣。從她嘴裡噴出彎彎曲曲的煙霧。「我還是去掛好瑪麗?凱伊她們試穿過的其他衣服吧。」她開始哆嗦著用手捻滅煙頭,凱特卻繼續說道。
「他回來了。」
「回來?」瑪戈不等煙滅掉,就鬆開了手。「來這兒?」
「嗯,在酒店裡。我要銀色的鈴鐺,勞拉,再配上銀色的綢帶。他說他有些事要辦。」她對瑪戈甜甜的一笑。「一些他留下的……懸而未決的事。」
「你就是為這個才專程跑過來羞辱我。」
「不,我是為這個專程跑過來掌你的嘴。」
「話不好聽但是個管用的提醒,」勞拉評價道,瑪戈震驚地瞪了她一眼。
「我原指望從你這兒聽到句好話呢。」
「你不該這樣希望。」她靈巧熟練地把一個閃亮的銀色裝飾結粘到紙盒上。「你不想告訴我們你和喬希之間出了什麼事,倒也罷了。可你不能指望在你垂頭喪氣的時候我們坐視不管啊。」
「我沒有垂頭喪氣。」
「這幾個星期以來你悲痛欲絕的樣子,我們又不是看不出來。」凱特把自己的信用卡遞給勞拉,「面對事實吧,夥計,這並不可笑。」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友誼嗎?可笑?我原以為我可以得到一點支持,一點同情,一點關心呢。」
「對不起,」勞拉刷了卡,「已經沒有了。」
「哦,見鬼去吧。」她一把抓起錢包,「你們倆都見鬼去吧。」
「我們愛你,瑪戈。」
聽到這話,她停下了,轉過身去瞪著凱特。「說這話真令人作嘔啊,該死的。」凱特笑了起來,她也努力想笑,但卻把錢包扔回櫃檯後面,接著眼淚便奪眶而出了。
「噢,該死。」凱特大吃一驚,跳過來緊緊地把她抱住。
「哦,見鬼,真該死。把門鎖上,勞拉。對不起,瑪戈,對不起。我錯了,我原以為你會發瘋似的衝過去修理他呢。那混蛋到底把你怎樣了,親愛的?我去替你修理他。」
「他甩了我。」她感到十分羞恥,在凱特的肩頭上哭泣道。「他恨我。我但願他死了才好,但願我真和克勞迪奧睡了覺。」
「等等,唔喔。」凱特用力推開她,勞拉在一邊給她送來一杯茶。「誰是克勞迪奧?你什麼時候沒和他睡成覺?」
「他是個朋友,僅僅是朋友。我從來沒和他睡過覺。」她的眼淚滾燙,就好像眼睛著了火。「尤其是喬希發現我們在臥室那次。」
「啊呵。」凱特向勞拉滴溜溜地轉著眼睛,「這是場鬧劇還是悲劇呢?你來評評。」
「閉嘴,凱特。來,瑪戈,我們都坐下吧,你該把一切告訴我們了。」
「天啊,我覺得自己真傻。」現在她已吐盡實情,不僅感到自己傻,還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他才傻呢,」勞拉糾正道,「那麼快就下結論。」
「也不能只怪他呀。」凱特又遞給瑪戈一張紙巾,「畢竟他親眼看到了。當然,他不聽你辯解就大光其火也是不對的。」她在瑪戈擤鼻子時又急忙補充道。「但你也得為他著想一點啦。」
「我已經為他著想了。」她不再哭泣了。 「我不能夠怪他。」
「我不是說你不能怪他。」凱特開口說道。
「不,我真的不能。我已有過那段不光彩的歷史,他幹嗎要相信我呢?」
「因為他愛你,」勞拉插嘴道,「瞭解你。」
「這正是在我恨他之際提醒自己的。可現在,老實說,我已沒什麼把握了。他認為我把他和我這場關係看做了是另一次有刺激的娛樂。太糟糕了,那件事恰好發生,在我
「在你……」凱特追問道。
「在我他娶我之前。」她忽然用手遮住臉,但這次傳來的卻是笑聲。「你們相信嗎?我正要向他求婚呢。我打算把一切佈置好——燭光,葡萄酒,音樂——然後我把他弄得服服帖帖之後,就突然問他。這主意多好啊!」
「我認為這真是太棒了,簡直完美無缺。」這次勞拉也流下了眼淚。
凱特為自己撕了一張紙巾。「我覺得你應該去逮住他。」
「去逮住他。」瑪戈哼道,「他甚至不願看我一眼呢。」
「夥計,你快去收拾一下臉,重新振作起來,他沒機會再跑掉了。」
這可是個巨大的冒險。瑪戈心想他甚至根本不會來,即使來了也不會聽她的。但是她願意再夢想一次。她摸著口袋裡那枚金幣,在那幢房子前面傾斜的草坪上走來走去。
凱特說的全是事實,這房子是加利福尼亞一西班牙風格的最佳典範,有著典雅的拱型窗戶,屋頂上鋪著暗紅色的瓦片。門口通道的四周嵌著花磚,上面爬滿了九重葛籐。
還有那風景。她轉過去,貪婪地長吸了一口氣,看著大海和山崖,那下面是延綿的公路。也許塞拉菲娜就曾在那兒佇立徘徊過,哀悼她失去的愛人。但瑪戈卻願意相信,當兩人心中仍充滿希望和夢想的時候,她曾和她的愛人在那兒徜徉。這一信念對瑪戈此刻尤為重要,因為她看見喬希的車駛下了公路,沿著蜿蜒的車道開了過來。
噢,上帝啊,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要麼成功,要麼失敗。
當他走下車時,她的心跳得像拍岸的海浪一樣厲害。他的頭髮被風吹散了,臉上戴的墨鏡反著光,所以她看不見他的眼睛,但他的嘴卻冷冷地緊閉著。
「我不太肯定你會不會來。」
「我說過會來的。」他鼓起勇氣正要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的電話來了,這使他激動得發暈,到現在還沒恢復過來。「這是你新的住所嗎?」
「不,我還沒有機會重新變得這麼風光呢。這是凱特的一個客戶的房子,她搬走了,這兒是空的。」她的呼吸幾乎是不緊不慢,自己也對這輕鬆而有分寸的口吻感到滿意。
「我想最好是找個中立的場所。」
「好啊。」他非常想觸摸她,只是觸摸觸摸而已,想得雙手都疼痛起來。「我們先談談小事,行嗎?你好嗎?生意怎麼樣?」
「不。」與其讓他瞧著自己,不如走動著輕鬆些。她已能感覺到他對她的羞辱了,但她泰然處之。她已經失去他一次,現在什麼事都能挺住。「我要把那事兒直截了當講出來,好作個了結。我沒有和克勞迪奧睡覺。實際上,我從沒有和他睡過。他是世上難得的好人,是我真正的一個男性朋友。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挽回過去的什麼,我不再想讓一切像過去那樣了。但我也不想你認為我不忠誠。」
「我向你道歉。」他生硬地說道。他仍然想觸摸她,要是能用手圍住她的脖子就好了。他來知道自己會求她再接受他,原諒他曾是個好妒忌的、麻木的白癡,可她卻已經在告訴他,她不要他了。
「我不需要道歉,要是換成我是你,我也會那樣做的。」她把頭轉向他,笑道, 「我會挖出她的眼睛,踩爛你的喉嚨。」
「那的確是一觸即發。」他說道,竭力與她輕快的語氣合拍。
「我知道。」她臉上浮起了微笑,「我認識你這麼久,當然一看就能認出你眼裡的殺機。」她只希望現在能看著他的眼睛。「你離開時的情景,在做了或說了什麼讓我們無法忍受的事之前,我想我也能理解。」
「我說了不該說的話,完全不該說,我也要為此道歉。」
「我承認我親吻克勞迪奧不對,儘管那是友誼和感激之吻。他是來幫助我的,要給我一個他下部影片的角色。」
他愣了一下。「噢,那個克勞迪奧。」他百感交集,幾乎快窒息了,「嗯,那對你可是個機會喲。」
「也許吧。」她隨便地聳聳肩說道,又開始走起來,「不管怎麼說,回想一下,對當時的情形和你的反應,我能理解。」
他小聲地罵了句什麼。「你說吧,我有多大的罪過?」
「大概就這麼多吧。」她轉過身,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但我要告訴你,有些事你錯了。我並不像你臆想的那樣看待你。我知道你沒有被寵壞,也並不玩世不恭。也許我以前那麼想過,也可能我曾一度恨過你,恨你生來就享有我自己無緣的種種優越。見鬼,我的確希望享有,」她迅速地笑了一下,糾正道,「以前一想到你不用去爭取它們,我就很氣惱。」
「對這點,你總是擺明了的。」
「我想是吧。但我沒有擺明的是我有多麼欣賞你所塑造的自我。我知道你對坦普爾頓家族,坦普爾頓家族對你,有多麼重要。自從我們——嗯,自從我們在一起以來,我漸漸地明白了你要承擔多大的重任,而你對此又是多麼嚴肅地雷待。你持這樣的信念,對我很重要。」
「你使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他不得不從她身邊走開,穿過平台望向山崖。「這很重要,」他艱難地說道,「你怎麼看我的,對我很重要。」他轉過來,「瑪戈,過去的你深深吸引著我,也常讓我煩惱。」
她抬起一道眉說。「對這點,你也總是擺明了的。」
「我現在仍然被你吸引,為你煩惱,但我也欣賞你塑造的自我,瑪戈。我非常欣賞。」
那麼這就有希望了,她琢磨,把眼睛閉了一下。只要有了希望,就會有信任和尊重,當然還有愛。「我希望我們又是朋友,喬希。你對我的生活很重要,我不能沒有你。我們過去好歹作過朋友,所以我想我們還成為朋友。」
「朋友。」聽到這話,他快要喘不過氣了。
「我希望我們都忘記那段事,我不想重蹈覆轍了。」
她朝他笑著,那迷人的髮辮被風吹散,顯得更有風韻了。夕陽正往西慢慢逝去,斜映在她的眼裡。「你竟能站在這兒,告訴我你認為友誼就是一切答案。」
「答案之一,很重要的一個。」
他不可能再重新開始了,這等於殺了他。在他心裡愛情洶湧澎湃,永遠不會停留在像友誼這樣溫和的感情上。他慢慢地向她走過來。「咱倆中間必定有誰喪失理智了。」
「對這一點不用急。你先給我提點友好的建議吧。」她的手像絲一般滑溜地穿過他的胳膊,領他繞到了房子的另一邊。「難道這地方不美嗎?你看見後院的噴泉才知道呢,迷人極了。當然,我認為應該有一個泳池,這兒有足夠的地方修個小型的泳池。還有從樓上陽台望出去景致的房間那得是三套間,不是嗎?那會讓人難以置信的。我猜至少有兩處壁爐。我還沒進去過,希望主臥房有一個。」
「等等,別再說啦。」她身上的香水味兒沖得他腦於發暈,不知道她在喋喋不休地說些什麼。
「看看這九重葛籐吧,確實需要修剪了,可我喜歡他們狂亂的樣子。這平台很適合用來款待客人,不是嗎?還有地點也再好不過了,從商店越過海岸就到了,而且就在坦普爾頓大宅的隔壁。」
「我說,住口吧。」他把她轉過來,緊緊地拽著她的肩頭,「你在考慮買這所房子嗎?」
「這是一生難遇的好機會。」她惟一的機會,「你知道凱特一直都很悲觀的,但這次她說是樁非常划算的買賣,穩定的投資。而且要等下個星期才上市——因為契約上有些問題——因此還是最低價呢。」
「上帝啊,公爵夫人,你還是你。」聽到他又好氣又好笑的口吻,她稍微放寬了心。「我可以買嗎?」
「聽著,這地方至少得花三十萬美元。」
「是三十五萬,不過凱特說三十萬就可以擺平了。」
「還在做夢。」他咕噥道。
「是啊。」
「你做生意還不到一年,就在一個月前你還差點破了產。這個星球上可沒有一家銀行願意給你貸這大筆款。瑪戈,你買不起的。」
「我知道。」她朝他露出最燦爛的笑容,這笑容曾為她贏得了短暫的名聲和財富。「可你買得起。」
他真的喘不過氣來了。「你想要我給你買一所該死的房子?」
「差不多吧。」她把玩著他襯衫的紐扣,從睫毛下瞅了他一眼。「我想如果你買下它,再和我結婚,我們就都住在這兒了。」
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連呼吸彷彿也停止了。「我得坐下。」
「我知道你的感受。」她把雙手指頭交叉在一起,發現手心濕濕的。這時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你想要我買房子,再娶你,好讓你住進去嗎?」
「好讓咱倆住進去,」她糾正道,「一起住,在沒外出的時候。」
「你剛才告訴我,你不想重蹈覆轍了。」
「是的,以前太輕鬆了,輕鬆地開始,輕鬆地結束。我想把一切變牢固,非常,非常牢固。我愛你。」她感到眼裡充滿了淚水,於是轉身走開,「我非常愛你。離開你,我能生活下去,你用不著擔心你走以後,我會像塞拉菲娜那樣跳下崖去。但是沒有你我不想生活。我想嫁給你,和你有個家,一起在這兒生活。就這些。」
「就這些,」他重複道。他的一顆心已經落了地,卻好像佔據著太多的空間,刺痛了胸口,猶如張嘴大笑會笑得臉都疼起來。「我猜該我說點什麼了吧。」
「我永遠都不會對你不忠。」
「別說啦,瑪戈。我不會為此痛苦了。我錯了,我太蠢,沒有好好關心你,不會再這樣了。我還要說的是,我一直都很看重你,遠遠勝過你對自己的估計。這就是我要說的話。」
「那麼,都說好呢。」她竭力保持尊嚴,想找個台階下。這時他伸出一隻手放在她肩上,把手中捏著的東西放到她眼前。
那枚戒指光芒四射,洋溢著希望。她忙用手摀住嘴,驚奇地看著它放射出令她目眩的夢想。「噢,我的上帝啊。」
「坦普爾頓老祖母的訂婚戒指。你記得她吧。」
「我——是的,記得。」
「它傳到了我手中。那天我從保險櫃裡把它取出來,放在口袋了,接著就撞上了你和你的意大利朋友。」
「哦,哦。」
「不,你不要坐下。」他把她架起來,摟進懷裡,「我要你站著,站得兩腿發軟,你要有怨言我也不在乎,因為你破壞了我浪漫的計劃,我原準備在燭光下單膝跪下,把它交給你的。」
「噢。」她把頭垂到了他的胸膛。「噢。」
「不要哭。你哭的時候我最受不了。」
「我沒有哭。」她揚起臉,笑著給他看,「我那時也正要問你呢。」
「問我什麼?」
「主啊,為什麼我們不能步調一致呢?」她用手指抹去眼淚,「那天晚上,我要請求你娶我。我盤算著要花很多工夫和精力才能說服你。所以我先計劃好了,要激你答應呢。」
「你在開玩笑。」
「把這該死的墨鏡取下吧。」她一把將它摘下,漫不經心地扔到背後,聽見它摔碎在混凝土地上,「仍然是我讓你屈服的,我先問你的。」他還來不及躲閃,她就從他手裡搶過戒指。「你說了願意的,這就夠了。」
「我還沒說什麼呢,」他糾正道,向她伸出手,「見鬼,瑪戈,快過來。要是我碰不到你,我就會發瘋的。」
「說願意。」她手舞足蹈地跳開,把戒指像火炬那樣舉起,「先說願意。」
「好吧,我願意。見鬼,我要教訓你。」
他一把抓住她,抱著她轉起來。她感到自己的心也轉了起來。哦,不,這不是頭暈,而是因為這個男人!
她的腳還沒著地,他倆的嘴就吻在一起了。「一輩子。」他呢喃道,一邊捧起她的臉。
「不,是永遠。」她又輕輕吻著他。「我要永遠。」
他拿起她的手,把戒指套上她的手指,眼睛一直望著她。那戒指不大不小,正好合適。「成了。」他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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