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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拉‧羅伯特]找到夢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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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3:18
標題:
[諾拉‧羅伯特]找到夢想(全文完)
找到夢想
作者:諾拉‧羅伯特
瑪戈、凱特和勞拉從小在富麗堂皇的坦普爾頓府宅長大,彼此親如姐妹,坦普爾頓夫婦的親生女兒勞拉似乎一切順利平和,但突然間她又失去了一切,只能從頭開始……
勞拉坦普爾頓發現,生活中沒有東西是絕對的。她出生富裕之家,享盡榮華富貴,然而,在她二十八歲那年,由於丈夫不忠,她童話般的婚姻走到了盡頭。離婚讓她心力交 瘁、 身無分文,但她不願伸手向父母要錢,決心重建自己的生活。
勞拉一直把自己定位為丈夫的妻子、父母的女兒、孩子的母親。現在她終於發現,她首先是一個女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3:42
序幕
加利福尼亞,!888年。
長路漫漫,從聖地亞哥到蒙特雷外的懸崖路途遙遙,而時光也已經久遠。好多年啦,費利佩想道。
年輕的時候,他可以輕鬆自如地在岩石間漫步、攀援,甚至飛跑,全然不顧生命危險,享受那風呼浪擊和眩目山崖帶來的快感。那時候岩石在春天也為他變得萬紫千紅,於是
他就可以給塞拉菲娜摘些花了。儘管青春逝去已久,他仍然清楚記得,那時的她笑得多開心,她把那些野花緊緊地抱在胸前,好像是歷經千辛萬苦才採來的玫瑰。
而今他的雙眼已渾濁,身體也不再強壯,但是他的記憶卻一點也沒有減退。身體衰弱而記憶活躍,這真是殘酷的懲罰。塞拉菲娜的笑聲,她那信任的眼神,還有她那至死不悔的青春愛情,那讓他曾經擁有過的天真的歡樂都早巳煙消雲散。
失去她,失去自巳純真的感情已經四十多年,他已經學會如何面對失敗了。他是個儒夫,寧可當逃兵而不願面對戰爭的恐懼、寧可藏在死人堆裡裝死而不願拔劍戰鬥。
但那時他還年輕,年輕人可以原諒。
他已經設法讓朋友和家人相信他死了。像一位武士甚至像一位英雄。他那樣做是出於屈辱,也是出於自負,屈辱和自負是生活中的家常便飯,生活就是由無數這樣的東西構成的。但他永遠也無法忘記,正是屈辱和自負讓塞拉菲娜失去了生命。
走得疲倦了,他在一塊岩石上坐下來。開始聆聽,聆聽海水撞擊礁石的巨響.聆聽海鷗剌耳的叫聲,聆聽冬風吹過野草的聲音。空氣清冷,他閉上眼睛,任往事湧上心頭。聆聽中等持塞拉菲娜。
她將永遠年輕,永遠有一雙黑黑的可愛的眼靖。他老了,而她將青春永駐。她沒有等待,在絕望和痛苦之中她縱身大海。他現在想,她那樣做是因為她愛他,因為無懼的青春不知道什麼是永恆。
因為相信他已離開人世,她便撞在岩石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和前途。
他為她悲痛欲絕,上天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痛苦,但是他沒有勇氣追隨她沉入大海,而是隱姓埋名在南方漂泊。
他又找到了愛,與塞拉菲娜那種甜甜蜜蜜,羞羞答答的初戀不同,那種愛堅實濃烈,相互信任,相互理解,平靜與而又不乏波瀾。
該做的他都做了。他有了孩子,又有了孫子,經歷過人間的歡樂與悲傷。他活下來又愛上了一個女人,支撐了一個家庭,還開闢了一個花園。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他感到心滿意足。
只是他從未忘記過曾愛過的姑娘。她死了。他從未忘記過他們對未來的夢想,還有她帶給他的甜蜜純真的愛情。他們偷偷地相愛,那時他們是那樣年輕,充滿活力,他們夢想著未來共度的日子,共建的家園和共有的孩子。
但是戰爭爆發了,他離開她,想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男子漢,結果證明他只是一個懦夫。
她把象徵著女孩殷殷希望的那份嫁妝藏了起來,不讓它們落入美國人之手。費利佩清楚地知道她藏嫁妝的地方。他太瞭解他的塞拉菲娜了—她的邏輯,她的情感,她的長處和短處。他離開蒙特雷時身無分文,但他也沒有去將塞拉菲娜藏起來的金銀珠寶帶走。
而今,如夢的歲月已將他的黑髮變成銀絲,使他的眼神黯淡無光,筋骨疼痛難忍,他倒祈願有人會找到那份嫁妝了,要麼是一對戀人,要麼是敢於夢想的人。上帝要是公平,他就會讓塞拉菲娜自己選擇。教堂說什麼他不管,他只相信上帝不會譴責因痛苦而自殺的孩子。
哦,她一點沒變,還是四十年前在這些岩石上和她告別時的模樣,永遠年輕、美麗,充滿希望。
他明白他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了。他的罪已經贖完。他希望再見到塞拉菲娜時,她會對他微笑,原諒他年輕時愚蠢的自負。
他站起身來,在寒風中彎下腰去,用枴杖支撐起身體。然後,他向岩石邊跨一步,走向他的塞拉菲娜。
一場暴風雨從海的另一頭直逼過來,這是夏日的風暴,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在暴風雨來臨前詭異的亮光中,勞拉•坦普爾頓安閒地坐在岩石上。來一場暴風雨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本來他們中午就該回到坦普爾頓府宅,但她和最要好的兩位姐妹卻願意等著觀看這場暴風雨。勞拉十六歲,身材嬌小,滿頭亮麗的金髮,一雙灰色的眼睛輕柔似水,但渾身上下散發出不可遏止的活力。
「要有輛車就好了,直往風中衝去!」瑪戈•沙利文大笑道。風一陣接一陣刮得更加猛烈了。「直衝過去!」
「我才不願坐你的車呢,」凱特•鮑威爾不屑道,「你拿到駕照才一周,開起車來就像個瘋子。」
「別不服氣,還有幾個月你才能領到駕照呢。」
瑪戈說的是實情,凱特只好聳聳肩。她那一頭黑色短髮在風中飄動著。她深吸了一口氣,體驗濃濃的空氣在體內擴散的感覺。「但是我至少已經開始存錢買車了,不像有些人到處去剪貼名車的畫片!」
瑪戈看著指甲上的指甲油碎片,皺了皺眉頭,說:「做夢就要做美夢。總有一天,我要買一輛法拉利,或者奔馳。」她湛藍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彷彿是在下定決心。「我可不像你,有輛二手破車就心滿意足了。」
勞拉沒有說話。她本來可以讓瑪戈和凱特停止明譏暗諷,但她知道,是朋友就免不了爭吵。另外,她也不愛談論車的話題,那倒不是因為她不喜歡十六歲生日時父母給她的那輛小敞篷車,而是因為她覺得所有的車都沒有什麼兩樣。
她明白,以地位而論,她的生活要輕鬆得多。她的父母是托馬斯和蘇珊,坦普爾頓,坦普爾頓酒店業的主人。她的家聳立在身後的山坡上,讓灰色的天空襯托得無比壯觀。那絕不僅僅是石頭、木塊和玻璃,不僅僅是閣樓、陽台和花園,也不僅僅是忙忙碌碌的成隊的僕人。那是她的家。
從小她就明白,享受和責任密不可分。她從心裡熱愛美,性情溫柔善良。與此同時,她還有一種願望,那就是決不給坦普爾頓家族蒙黑,要對得起父母帶給她的一切,不只是財富,還有家人朋友給她的關愛呵護。
她知道瑪戈經常為自己的出身忿忿不平。她們在坦普爾頓府宅一直長大,彼此親如姐妹,但瑪戈是管家的女兒。
凱特八歲時父母雙亡,來到坦普爾頓府宅。大家都喜歡她,把她與勞拉和她的長兄喬希一樣對待,從不把她當作外人。
勞拉、瑪戈、凱特三個比親生姐妹還要親密。但勞拉從未忘記,維護和承繼坦普爾頓的重任應該由她來承擔。
她想,將來她會戀愛、結婚、生兒育女,將坦普爾頓家族的傳統繼續下去。她未來的夫婿將用強有力的臂膀把她俘虜,讓她成為他的一部分,而他也將是她的一切。他們將一起開創生活,建設家園,讓未來跟坦普爾頓府宅一樣完美而輝煌。
她描繪未來的時候,夢想就開始在心中滋長。冷風過處,吹起她金色的卷髮,臉頰上顯出淡淡的紅暈。
「瞧,勞拉又在做夢了。」瑪戈說道。一絲笑意閃過,她的臉龐顯得格外楚楚動人。
「又在想塞拉菲娜了,是吧?」凱特問道。
「哦,」勞拉本沒有想到塞拉菲娜,凱特倒是提醒了她。「我在想塞拉菲娜每天要到這兒來幾次重溫和費利佩在一起的日子。」
瑪戈抬眼望著天空。「塞拉菲娜死於暴風雨中,就像現在這樣馬上就要來臨的暴風雨。準是這樣。那時肯定狂風呼嘯、電閃雷鳴。」
「自殺本身就夠悲慘的了。」凱特順手扯了棵野花,在指間捻著花根。「即便是晴天麗日,結果也不會改變的。」
「我想像不出那種失落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勞拉輕聲說道。「要是能找到她的嫁妝,我們就為她修座紀念堂。」
「我要用我的那一份來買衣服、首飾,或者旅遊。」瑪戈伸了伸懶腰,然後把手臂放在腦後。
「那不出一年,你就會把錢花光。」凱特道。「我要把我那一份用來買計算機。」
「無聊,就知道這些東西。」瑪戈轉過頭,對勞拉笑了一下說:「你呢?找到了嫁妝你打算怎麼辦?要知道,終有一天我們會找到的。」
「我不知道。」母親會怎麼做?她想。父親呢?「我不知道。」她又說了一遍。「我只有等等看看情況再說。」她回頭看了看大海,只見雨幕正步步逼近。「塞拉菲娜沒有那樣做,她沒有等等瞧瞧。」
愈來愈猛的風聲好似女人在嗚咽。
閃電驟起,劃破烏雲滾滾的天際,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炸雷。勞拉把頭轉回來,臉上掛著笑意。來了,她想,暴風雨終於來了,攜帶著力量、驚險和榮耀。
她需要暴風雨,在她內心深處,她渴望一場暴風雨的到來。
突然她聽到吱嘎的剎車聲,就像搖滾樂裡的一個急劇的節拍,然後聽見不耐煩的吼聲。
「老天,你們都是木頭人不成?」喬希 坦普爾頓探出車窗,朝勞拉她們三個人吼道。「趕快上車!」
「還沒下雨呢!」勞拉站著沒動。她先看到了喬希。喬希比她大四歲,此時他看上去酷似父親盛怒時的模樣,勞拉忍不住想笑。但這時她看見車裡還有另外一個人。
勞拉說不清楚,她為什麼覺得邁克爾跟夏天的風暴一樣危險,但她對此深信不疑。儘管她不同意瑪戈的母親安•沙利文把他說成是流氓搗蛋鬼,但瑪戈的母親對喬希這位朋友的看法也委實錯不了多少。
或許是因為他又長又亂的頭髮,或許是他左眼上方那塊白色的傷疤(喬希說過那是邁克爾鬥毆的結果),要麼就是因為他的表情,陰沉沉的怕人,甚至還有點卑鄙的味道,像一個貪婪的天使一路裂嘴笑著走向地獄。每每想到這兒,勞拉的心裡就很不舒服。
還有他那雙藍得有些驚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一點禮貌也沒有。
不,她不喜歡他那樣看著她。
「快上車!」喬希看上去十萬火急。「媽媽知道你們還在外邊,都急得團團轉了。你們哪一個要是被閃電擊中了,我可要出洋相了。」
「這個洋相還會很大。」瑪戈添了一句。她喜歡和別人調笑。她想讓喬希吃醋,於是打開了邁克爾那邊的車門。「這兒太擠,我可以坐你腿上嗎,邁克爾?」
邁克爾的目光從勞拉身上收回來。他朝瑪戈露齒一笑又黑雙瘦的臉上立刻顯出一排牙齒。「請不要客氣,美人兒。」他的聲音低沉,略帶沙啞。他把瑪戈安坐在腿上,那動作輕鬆自如。
「邁克爾,我不知道你已經回來了。」凱特鑽進車的後座,那兒坐三個人也綽綽有餘。
「放假。」邁克爾掃了凱特一眼,又回頭看著勞拉,她還在車門口拿不定主意。「過兩天又要出海。」
「當海上商人。」瑪戈撫弄著他的頭髮。「很危險噢……但蠻刺激的。每個港口你都有女人嗎?」
「爭取吧。」這時第一顆雨珠敲打在擋風玻璃上,邁克爾沖勞拉揚了揚眉毛。「也想坐在我的腿上嗎,美人兒?」
勞拉從小就學會了要自愛自尊,所以她沒有搭理他,逕直鑽進後座和凱特坐在一起。
車門一關上,喬希就開動汽車朝山上家的方向疾駛而去。後視鏡裡勞拉和邁克爾目光再次相遇,她趕緊轉過臉去,看著那些懸崖峭壁,那兒還留著她美妙的夢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4:23
第一章
十八歲生日那天,勞拉戀愛了。她對自己的情感和未來,對那位即將走進她生活的男人那麼有把握,她覺得自己十分幸運。
他叫彼得•裡奇韋,是她夢中完美的白馬王子,他高大英俊,瀟灑迷人。他不僅能夠鑒賞美和音樂,而且還很有事業心。
他在坦普爾頓集團裡得到重用,被調到加州分店。於是他想方設法追求勞拉,終於獲得了她的芳心。
他曾送給勞拉白得發亮的盒子,裡邊裝著紅紅的玫瑰;他曾和勞拉一道伴隨著閃爍的燭光,在寧靜的餐館裡共進晚餐;他曾和勞拉暢談文學藝術,即使沉默他的眼神也顯得脈脈含情。
他們曾在月光下的花園一起漫步,曾沿著海岸駕車狂奔。
沒過多久,勞拉就跌入了愛河,溫柔而平靜,沒有任何波折。她常想,她就像緩緩滑下一條光潔的水道,投入了已經等在那兒的一雙手臂。
彼得二十七歲,比她父母期望的年齡是大了點,相比之下,勞拉就小了許多。但是,彼得是那樣完美無瑕,年齡大點又有何妨?和她同齡的那些男孩有誰比得上彼得?裡奇韋的優雅、學識和他的耐心?
何況她愛得還那麼深。
他曾暗示過結婚,她明白這是在給她時間考慮。她真想知道怎樣才能讓他明白,她已經考慮過了,而且已經認定她願意與他共度今生。
不過,勞拉想,像彼得這樣的男人,應該由他來作出這個決定。
她對自己說,他們有的是時間。今晚,在慶祝她十八歲生日的晚會上,彼得就要到來。她將與他共舞。他有一雙藍色的眼睛,她也特意挑選了一件淡藍色的晚禮服,穿上它,勞拉覺得自己成了公主,更覺得自己已經是成熟的女人了。
她不慌不忙地穿衣,盡情體味著等待中的每一刻。現在一切都將不同了,她想。房間還是早上她醒來時的房間,牆壁上覆蓋的還是多年前就長在那兒的紫色玫瑰花蕾,斜斜地透過窗簾的還是冬日的陽光,一如許多其他一月的早晨。
可這一切又都不同了,只因為她變了。
現在她開始用女人的眼光來打量房間。她讚許地看著紅褐色櫥櫃優美的線條,看著還是她祖母曾經用過的色澤光亮的傢俱;她觸摸著那套漂亮的銀色梳子,那是瑪戈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細細地打量著那些她從小就開始收集的色彩鮮艷、香味撲鼻的香水瓶。
還有她從小就睡在上面,在上面做夢的那張床——它有四個高高的床柱和鑲著金邊的床頂。通向陽台的門開著,從外面湧進來傍晚的聲響和味道。靠窗的座位此時也放上了枕 頭,顯得非常溫暖,平時她常躺在上面遐想。
玫瑰花紋大理石砌成的壁爐中,火靜靜地燃著。壁爐架頂上放著銀邊裝飾的照片和銀色的燭台,她喜歡觀看那又細又白的燭心在晚上燃燒。花瓶裡插著彼得清早送來的白玫瑰。
還有那張書,自從上初中起,她就一直在上面學習,而且只要高中沒有畢業她都還將繼續在那兒學習。
她用手輕撫著書桌,一面想道,真奇怪啊,她一點也沒有中學生的感覺。她覺得自己比同齡人要成熟得多,老練得多,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信心。
她想,這是她度過了童年和青年的房間,她用身心愛著它,正如她用身心愛著坦普爾頓府宅一樣。她知道,她不會像這樣再去愛其他任何一個地方了,但是在心底,她已經做好準備,要和她深愛的男人一道去共建一個新家。
終於,她收回目光,在穿衣鏡裡看了看自己。她笑了,暗想自己衣服穿得非常得體。簡單明瞭的線條正好配上她嬌小的身材、高高的領口,緊身長袖,裙幅豎直而下垂到腳踝。這套衣服讓她顯得既古典又高貴,完全符合彼得•裡奇韋的標準。
她本來打算將頭髮拉直披在肩上,但她的頭髮老是頑皮地捲起來,於是她乾脆將頭髮全部攏了上去。她想,這樣看起來倒是更成熟些。
她永遠不會像瑪戈那樣大大咧咧、風情萬種,也不會像凱特那樣不聲不響,她願意給人一種成熟高貴的形象。因為,彼得喜歡的就是那種形象。
她多麼渴望給他一種完美無缺的感覺啊,尤其是在今晚。
她虔誠地將耳環拿在手中,那是父母送給好的生日禮物,上面金色的和藍色的寶石都衝她調皮地眨著眼睛。她正對著它們微笑,這時,房門撞開了。
「我才不願意把那些廢物塗得滿臉都是呢!」凱特慌慌張張地衝進來,一邊還在和瑪戈爭論,瑪戈也跨進屋內。「你把我們倆的都用了吧。」
「你說過要勞拉來評理的。」瑪戈回敬道。突然她停下來,儼然以一副專家的神情仔細地打量著她的朋友。「太絕了!既高貴,又性感。」
「真的嗎?」聽到「性感」,勞拉心裡一動,她又轉向鏡子。沒錯,鏡子裡就是她自己,嬌小、年輕,一雙灰色的眼睛和滿頭的金髮都在動個不停。
「百分之百!我打賭舞會上的小伙子都會想請你跳舞,卻又不敢開口。」
凱特哼了一聲,跳到勞拉的床上。「人家請你可就不會害怕囉夥計。你是說有什麼就真有什麼啊。」
瑪戈只顧笑著,用手在屁股上摸了一把。她的外衣開口很低,幾乎到了胸口,而且貼身很緊。「有什麼值得吹噓的,就該吹噓,可你什麼也沒有。所以,我說,你應該用面霜、眼膏、睫毛油,還有……」
「噢,我的天!」
「其實凱特長得蠻可愛的,瑪戈,」勞拉是一個和事佬,就站在兩人中間。凱特躺在床上,瘦削的身體讓白色的毛衣裹得嚴嚴實實。「就像木頭仙子。」聽凱特哼了一聲,她笑著補充道:「可是,你確實可以再加一點顏色。」
「怎麼樣?」瑪戈洋洋得意地取出化妝盒。「坐下吧,讓大師開始工作。」
「那我就信你一回。」凱特一邊嘟嘟囔囔,一邊又只好忍氣吞聲,讓瑪戈在她臉上又刷又塗。「不過,這次是為了你的生日,下不為例。」
「謝謝。」
「今晚一定是個朗朗的夜晚。」瑪戈手腳不停地為凱特修飾雙頰。「樂隊已經準備妥當,廚師們正忙成一團。我媽媽在跑來跑去,擺放鮮花,那情景就像是在準備皇家招待會呢!」
「我該去幫忙。」勞拉道。
「你是最尊貴的客人。」凱特緊閉雙眼,因為瑪戈正在她的眼皮底下刷來刷去。「蘇西嬸嬸把什麼都安排好了,包括湯米伯伯,他正在外面吹薩克斯呢。」
勞拉笑著坐在凱特旁邊。「他過去常常說,他最大的幻想就是到一個煙霧繚繞的夜總會去吹中音薩克斯。」
「要不是坦普爾頓發達了,」瑪戈細細地描著凱特那雙大眼睛。「他就會去那兒吹薩克斯,然後把整個夜總會都買了。」
「女士們,」喬希手持一個小花盒,在門廳走進來。「我本不想打攪你們的女兒聚會,可既然今天人人都有點瘋,我就只好硬著頭皮來當送花仔了。」
喬希身穿禮服的模樣讓瑪戈心頭一動,她嫵媚地看了喬希一眼。「你要多少小費?」
「自家人就免談小費啦。」喬希盡力不讓目光滑向瑪戈的乳溝,心裡想,無論哪個男人有機會看到那乳白色的曲線,都他媽的是幸運。「只是又有花送給壽星女郎。」
「多謝。」勞拉站起來,接過花盒,吻了他一下。「這就算是小費吧。」
「你漂亮極了。」他握住勞拉的手。「長大了,我開始有點懷念惹我生氣的小妹妹了。」
「我還會盡力惹你生氣的。」說著她打開花盒,吹口氣,似乎陶醉了。「彼得送來的。」她喃喃道。
喬希皺皺眉頭。勞拉選擇的男友已經惹他生氣了,但他不好明說。「有人說,送單支玫瑰有點做作。」
「我喜歡有人送一打玫瑰給我。」瑪戈嚴肅地說。她的目光和喬希碰在一塊,他們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這朵玫瑰很可愛,」勞拉一邊說,一邊把花插到花瓶中與另一朵並放在一起。「他清明送的那朵也很可愛。」
九點鐘的時候,坦普爾頓府宅已是人聲鼎沸。成群結隊的客人們從燈火輝煌的房間裡走出來,來到溫暖的廂房。有人沿著磚石鋪成的小徑在花園裡閒逛,欣賞盛開的鮮花和潺潺的噴泉。冬日的月亮有如白色的圓球,散發出童話的光輝。
瑪戈說得沒錯,這的確是個明朗的夜晚。暗色的天空中點綴著無數寶石般閃亮的星星,星空底下,坦普爾頓府宅沐浴在一片亮光之中。
音樂響起,召喚著舞伴們進入舞池。廚師們準備了豐盛食品,把鋪上漂亮的白色亞麻布的大方桌壓得吱嘎作響。按照坦普爾頓府宅標準訓練出來的侍者手托銀盤.麻利地在客人中穿梭往來,盤裡裝有香檳和食物供客人們品嚐。還有五六個臨時搭建的灑吧為客人提供飲料。
水蒸汽從游泳池裡朦朦朧朧地升騰起來,池面上漂浮著幾朵百合花。平台上、涼棚下、草坪中擺放著一些桌子,都鋪著白色的亞麻布,每張桌子的中央都有三支白色的蠟燭在鮮艷的梔子花中發出亮光。
對怕冷和喜歡安靜的客人,屋內有更多的侍者為他們服務,更多的音樂和花朵供他們欣賞。兩位穿戴整齊的女僕候在樓上,隨時準備幫助需要化妝的太太小姐。
坦普爾頓酒店集團在世界各地已舉辦過許許多多次招待會,但是,哪一次也沒有像勞拉十八歲生日晚會準備得那樣充分,那樣無可挑剔。
勞拉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夜晚.那閃爍不定的燈光,那充溢夜空的音樂和花香。她很懂事,不僅和自己的同齡人,也和父母的朋友交談、跳舞,可在心裡她只想同彼得呆在一起。
和父親跳舞的時候,她用臉頰親了親他。「晚會太棒了,謝謝你。」
他歎口氣,心裡想女兒已經帶有成熟女人的韻味了——溫柔而又高雅。「我倒希望你仍然是三歲女孩兒,在我膝上蹦來蹦去呢。」
托馬斯把勞拉推開,面帶笑容地看著她。他長相很英俊,褐色的頭髮略帶銀白,眼角在歲月的流逝和歡聲笑語中堆起了皺紋。
「你比我還高啦,勞拉。」
「我也沒有辦法呀。」勞拉笑著回答。
「對,你是沒有辦法。不過,我知道,有一打的年輕人在問我背後射箭,巴不得我摔倒,好跟你跳舞呢。」
「現在我只想和你跳舞。」
當彼得帶著蘇珊•坦普爾頓滑過來的時候,托馬斯發現女兒的眼睛立刻變得柔和迷離。他想,當初把裡奇韋調到加州的時候,萬萬也沒料到他會把自己小女兒的心帶走。
一曲終了,托馬斯眼睜睜看著彼得熟練地變換了舞伴,擁著勞拉而去。
「不要用那種目光看著別人,好像要揍人似的,湯米。」蘇珊輕聲道。
「可她畢竟還只是個孩子呀。」
「她需要什麼她自己清楚,她向來都很懂事。」蘇珊自己也歎了口氣。「很明顯,這是彼得•裡奇韋的心思啊。」
托馬斯盯住妻子的眼睛。那是一雙聰慧過人的眼睛。她個子不高,身材小巧,就像他們的女兒,或許會給人一種纖弱的印象,只有托馬斯知道她其實是多麼堅強。
「那你認為他怎麼樣?」
「能幹,」蘇珊緩聲說道:「有教養,懂禮貌。沒錯,他長得也很帥。」她撇了撇嘴。「不過我還是希望他與我們的女兒隔得越遠越好。」當然,這只是做母親的才會說的話,她擔心失去可愛的小女兒啊。
「我可以把他調到歐洲去,」托馬斯急切地說道。「不,調到東京,或者悉尼。」
蘇珊笑著拍拍丈夫的臉頰。「你瞧勞拉看著他的神情, 她是跟定他了。還是讓他留在這兒吧。」她聳聳肩。「她要是愛上喬希的那幫狐朋狗友,或小白臉,或吃女人飯的,或蹲過監獄的,那可就糟糕了。」
托馬斯笑道:「勞拉嗎?她永遠不會。」
蘇珊只揚了揚眉。男人不會將明白的,類似勞拉的那種浪漫情懷極有可能滑向狂野的邊緣。「好吧,湯米,就讓我們等著看勞拉會走向哪兒吧。」
「不想和我跳一曲?」喬希還沒來得及同意或躲避,瑪戈就滑進了他的懷裡,緊緊地貼著他。「幹嗎一個人站在那兒發悶?」
「我沒有發悶,我在考慮事情呢。」
「你是在擔心勞拉。」瑪戈的手指在他的頸背上挑逗似地滑來滑去,眼睛卻不無憂慮地朝勞拉瞄去。「勞拉瘋狂愛著他,打定主意要和他結婚了。」
「她還小,不應該考慮結婚的事情。」
「打四歲起,她就開始考慮結婚的事情了。」瑪戈咕噥道。「如今她找到了意中人,沒有人可以阻擋她啦。」
「我可以把他殺了,」喬希出了個主意。「然後我們一起把屍體藏起來。」
瑪戈對著他的眼睛格格地笑出聲來。「我和凱特都願意幫你把屍體拋下懸崖。但是老天,他也許和勞拉般配呢。他專注,人又聰明,只是在某些敏感區域有些遲鈍。」
「你又來了,」喬希的臉色陰沉下來,「我不想和你胡扯。」
「我敢保證,用不了多久,你的小妹就要披上婚紗,走進婚禮的殿堂啦。「她長出了一口氣,心裡不明白,一個女人在不知道男人是否可成為她床上伴侶之前,怎麼就去考慮同他結婚。「他們真有許多共同點哩。我們心理不平衡,在這兒說三道四的算什麼呢?」
「我們這是愛她。」
「沒錯,我們都愛她,但是情況在變呀。不久後我們都將各奔前程,而你已經率先開始了。」瑪戈指出來。「哈佛的律師先生,凱特也在準備考大學,勞拉則一心想結婚。」
「你想做什麼,我的好小姐?」
「先什麼都做,然後再定。」她的笑又變得性感起來。她本想再挑逗喬希一會兒,這時凱特急匆匆地跑過來,將他們分開。
「性感動作暫停!」她低聲說道。「瞧,他們走了。」她衝著勞拉的方向使了個眼色,看著她和彼得手挽手地出去了。「我們跟著他們吧,總得做點什麼啊。」
「比如做——」瑪戈明白了凱特的意思,便將一隻手臂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我們做什麼都沒用。」
「反正我不願意傻站在一旁看。」凱特有點討厭瑪戈,抬起頭看著喬希。「我們到南花園去坐一會吧。喬希你可以幫我們偷點香檳來。」
「你還是未成年的兒童哩。」喬希一本正經地說。
「正人君子,好像你以前沒喝過似的。」她的笑容很迷人。「每人一瓶就夠了。為勞拉乾杯,也許可以帶給她好運,讓她心想事成。」
「那就來一杯。」
瑪戈注意到喬希看著人群的神色發,她皺了皺眉。「你在找警察嗎?」
「不,我在想,邁克爾或許也在這裡。」
「你說邁克爾?」凱特歪著頭說。「我原以為他在中美洲的什麼地方當淘金勇士呢。」
「的確如此,不過那是過去,」喬希改口道。「他已經回來好一陣子了。我希望他會把我的邀請當回事兒。」他聳聳肩。「他對這種事向來都沒有興趣。就一杯,」他又說了一遍,用手指敲了敲凱特的鼻子。「多一點也休想。」
「好,就這麼著。」她挽住瑪戈的手臂,慢悠悠地走向燈火通明的花園。「既然阻攔不了她,我們就喝一杯為她祝福吧。」
「對,為她祝福。」瑪戈附和道。「我們在那兒等你,不見不散。」
「星星真多啊。」當他們穿過一塊略略傾斜的草坪後,勞拉感歎道。「還有比這更美好的夜晚嗎?」
「能和你獨處,這夜晚的確非常完美。」
她的臉紅了,笑看著他。「真抱歉,我一直很忙,抽不出時間來與你單獨在一起聊天。」
「你應該那樣做,我理解。坦普爾頓從來就不會冷落客人的。」
「在平時確實是那樣,不過今天是我的生日。」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中,感覺那麼溫暖的,那麼安全。她多想這樣一直走下去,走到岩石邊,她就可以把她那個最最親密的地方的故事講給他聽。「今天我本可以開小差的。」
「那就讓我們抓緊時機吧。」他走在前面,引著勞拉走向燈影憧憧的涼亭。
那兒,舞會的喧鬧變得隱隱約約,月光透過涼亭頂上的格窗灑進來,花兒的清香在空氣中到處瀰漫。這正是他希望的氣氛,古典而又浪漫,和他打算擁有的女人一樣。
他把她攬到懷裡,開始吻她。她真溫順,他想,沒有一點忸怩。她可愛的嘴唇張開迎接他的嘴唇,纖細的手臂緊緊地抱著他。這個年輕高貴的女人,她急切的眼神是多麼純潔無瑕啊。他突然有些感動了。
他知道,憑他的技巧和經驗,此時此刻他完全可以擁有她。但是他一向很有自制力,並以此為豪。於是他輕輕地把她推開。他不想急急忙忙就佔有她,那會把這個完美的夜晚整個兒破壞掉。他希望結婚的時候,他的妻子沒被任何人碰過,包括他本人。
「我還沒講完,你今晚的模樣實在太漂亮了。」
「謝謝。」她仍沉浸在期望的夢幻之中。「我願意,為了你。」
他笑著,溫柔地將她抱住,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對他而言,她是再好不過的了,他想道,既年輕漂亮,又溫婉可人。隔著磚石他看見了瑪戈,穿著緊身的大紅衣服,開著玩笑,毫無顧忌地大聲笑著。
儘管此時有些衝動,他內心還是升起了一股鄙夷之情。哼,管家的女兒,男人的公共汽車。
他將目光轉向凱特,帶刺的保護牆,中用不中看。他很奇怪,勞拉居然幼稚到與這樣兩人為伴。不過他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之間的友誼會自然減退。因為勞拉畢竟很有理智,自尊心又很強,等將來完全明白她在社會上的地位之後,她就會慢慢地斷絕那些不恰當的交往。
他完全相信,勞拉是真愛他的。她根本不懂忸怩作態,更不會欺騙。她父母也許不完全同意,但他有信心,對女兒的摯愛最終會導致他們接納他的。
他確信,無論從人品還是從學識上,他們都挑不出他的刺來。工作上,他幹得也同樣出色,他會成為他們理想中的乘龍快婿。有勞拉為妻,有坦普爾頓的名分,他將得到他想有的和該有的一切。一位賢妻良母、兒女成群、社會上穩定的地位,還有財富和成就。
「我們認識還沒多久。」他打開話題。
「可感覺好像已經一輩子了。」
在她頭上,他笑了。她真的非常浪漫。「勞拉,才幾個月啊。還有,我比你大了將近十歲。」
她貼得更緊了。「那有什麼關係?」
「我該多給你一點時間考慮。真的,你還在念高中啊。」
「還有幾個月我就畢業了。」她滿懷期待的心一陣狂跳。她抬起頭,「彼得,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你不是。」
「我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我一直都知道。」
他相信她的話。而他也明白他自己要的是什麼,他也一直都清楚。他暗暗想,那也算他們之間的共同點吧。
「雖然如此,我還是告訴自己再等一下,」他把她的手放在他唇上,看著她的眼睛。「至少一年。」
她知道她為之等待,為之幻想的就在眼前。「我不想你再等下去。」她輕聲說道。「我愛你,彼得。」
「我也愛你,勞拉。一個小時我都等不及了,我怎麼能再等一年呢?」
他把她平放在軟墊長椅上。她的手微微顫抖著。那一刻,她整個身心都融進了周圍的一切:明淨的夜空中遠遠傳來隱隱約約的音樂,夜來香正吐露著芬芳,大海在溫情地淺唱低吟,月光透過格子窗投下斑駁陸離的亮光。
他一條腿跪在地上,這和她想像的一模一樣。在朦朦朧朧的亮光中,他看起來是那樣英俊,她的心都醉了。她淚光閃動,看著他從衣服裡取出一個黑絨絨的小盒子,然後將它打開。淚珠兒把那顆鑽石上的閃光幻化成了道道彩虹。
「願意嫁給我嗎,勞拉?」
她知道,任何一個女人在人生中的這一刻都會感到幸福萬分。她伸出手去,說:「我願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4:36
第二章
十二年後
女人過了三十,勞拉這樣想,就該回頭看看,清點一下了,她不僅要擔心愈來愈逼近的中年,還要回首她已做過的事情。
勞拉就在努力這樣做。
但事實是,當她在一月她三十歲生日那天早上醒來,看見外面灰色的天空和淅淅瀝瀝的雨點時,她的情緒和天氣一樣糟糕。
三十歲了,而且離了婚。因為無知,她已失去大部分的個人財產。她正在竭盡全力履行對家庭的職責,一個人撫養兩個女兒,做兩份都沒有專門學習過的兼職工作,仍住在坦普爾頓府宅。
婚姻的解體帶來了方方面面的影響。就個人而言,最尷尬的事實是一生中她只和一個男人睡過覺。她擔心,沒有男人在身邊會影響到兩個孩子的發展,她還害怕她苦心經營起來的家一遇到風雨就會分崩離析。
她的生活——嚴酷的現實——與她原來的夢想大相逕庭。她能夠把被子拉過來蓋在頭上,就那樣蜷在床上嗎?
不,她得隨時準備做她該做的事。起床,面對新的一天,想辦法解決生活中的團團亂麻。因為還有人要依靠她。
沒等她掀開被窩,她就聽到有人在輕輕敲門。安?沙利文探進頭來,笑著說:「勞拉小姐,祝你生日快樂。」
這位在坦普爾頓家幹了一輩子的管家走進屋裡,手裡端著滿滿實實的一盤子早餐。
「在床上吃早飯!」勞拉原來的計劃是只喝一杯咖啡,見此情景,她又坐了回去。「我成女王了。」
「三十歲的生日,女人一生就一次。」
勞拉的笑容消失了。「我已經三十了。」她歎口氣說。
「好了,先別說那些傻話。」
安妮動作麻利地將盤子放在勞拉的膝上。她也曾有過三十歲——四十歲,感謝主,她都過五十了。她明白,這幾十年會如何影響一個女人的生活,所以,她沒有讓勞拉歎息。
二十多年來,她一直惦念著眼前這位女孩,還有她自己的女兒和凱特。她清楚如何規勸她們。
安妮走近壁爐,把爐床的火重新點燃,一來可以驅散一月的冰冷,同時也給房間增加點亮光和生氣。「你還年輕,人又漂亮,好日子還在後頭。」
「但在她面前已過去三十年了。」
安妮熟練地撥弄著柴火。「這三十年過得可真是一無是處,值得誇耀的不過是兩個乖巧的孩子、一份欣欣向上的事業、一個可愛的家,還有喜歡你的家人和朋友罷了。」
勞拉又有了笑容。「噢,我是在自憐,典型的自憐。謝謝你,安妮,你說得真好。」
「喝點咖啡吧。」爐火燃起來了,辟啪作響。安妮動手倒了杯咖啡,拍拍勞拉的手。「知道你需要什麼嗎?你需要放一天假。用完全屬於你自己的一天,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這可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若干年以前,她完全可以那樣做。可是現在,清早她要照看兩個女兒上學,上午要趕到坦普爾頓—蒙特雷酒店上班,下午要去負責普雷頓斯店,那是她、瑪戈和凱特三人合開的商店。之後還要急急忙忙送女兒去舞蹈班學習,完了要查賬付款,接著要看著她們做家庭作業,處理白天她們遇到的各種各樣的問題。
另外,她還得抽時間去看看花園工喬,她很擔心他,但又不想讓他知道。
「你在聽我說話嗎,勞拉小姐?」
聽到安妮略帶責備的聲音,勞拉回過神來。「不好意思,我在想孩子們該起床準備上學了。」
「她們已經起來了,而且……」看著她一臉詫異的神情,安妮微笑著走到門口。門開了,一群人湧進來,房間裡頓時充滿了歡鬧聲。
「媽媽。」先是兩個女兒衝進來,蹦到床上,把盤裡的碟子震得直搖晃。她們倆一個七歲,一個十歲,都不小了,但她還是像以往那樣擁抱著她們。次女凱拉喜歡和媽媽擁抱,但長女阿里似乎與她總有點隔膜。正因為如此,她明白,阿里願意和她長長地擁抱在一起,這是她今天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禮物。
「安妮說,我們都可以過來祝賀你的生日,」凱拉蹦跳著說,那雙灰色的眼睛激動得一閃一閃的。「所以大夥兒都來了。」
「可不是嗎?」勞拉一手摟住一個女兒,朝著其他人笑了。瑪戈把她那三個月大的兒子交給安妮,然後看著喬希打開一瓶香檳。凱特從丈夫身旁溜過來,在勞拉的盤子裡拿起一片月牙麵包就吃。
「喝點香檳怎麼樣,大壽星?」凱特一邊大口吃著麵包,一邊問道。
「剛才不想喝,現在好了。是含羞草嗎?」勞拉看了看瑪戈。
「說對了。哦,不,」瑪戈看著阿里。「你和你妹妹喝果汁。」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噢。」阿里嘟噥道。
「所以,我特許你們用香檳酒瓶來喝果汁。」說罷她揚手把果汁遞給兩個女孩。「現在,」她一隻手挽住丈夫,又加了一句,「可以乾杯了吧,喬希?」
「為勞拉?坦普爾頓乾杯,」喬希開口說道,「一個多才多藝的女人,一個過三十歲生日還如此美貌的女人。」
勞拉把她零亂的頭髮向後攏了攏,「你們誰要把相機帶來了的話,我就殺了誰。」
「我是感覺有什麼東西忘帶了。」凱特搖搖頭,聳了聳肩。「算了——現在獻第一個禮物。拜倫在哪兒?」
拜倫?德?威特,凱特剛結婚的丈夫,坦普爾頓集團加州分部總經理,向前跨了一步。他與勞拉輕輕碰了碰杯,笑著說:「坦普爾頓女士,今天午夜之前要是讓我在酒店的任何地方看見你,我就炒你魷魚。」
「可是,我還有兩處賬要……」
「今天不用了。就當你辦公室的大門不開。缺你二十四小時,大大小小的事務一樣要解決。」
「拜倫,感謝你的安排,不過……」
「行了。」他歎口氣,「坦普爾頓女士,你再堅持,就要惹我動怒囉?」
喬希一時興起,也上前和拜倫站在一塊。「作為執行副總裁,我命令坦普爾頓女士休息一天,不得有誤。我已經與爸爸媽媽談過,他們待會兒就打電話過來。」
「好吧。」她本來又要撅嘴,見此情景,就只好聳聳肩。「我可以借這個機會到……」
「不行。」凱特知道勞拉要說什麼,就連連搖頭。「今天不准你踏進商店半步。」
「哦,別這樣,我可以……」
「躺在床上,」瑪戈接過她的話頭,「要麼去崖邊散步、讀書、按摩。」隔著床單,她抓住勞拉的腳使勁搖晃。「或者找個水手去……」她突然想起還有兩個小女孩在場,就改口道:「去航行。威廉森太太準備為你開一個盛大的生日晚宴,我們都將不請自去。如果你表現不錯,到時你會得到我們給你的其他禮物。」
「鬥不過你們。」勞拉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含羞草。「那好吧,我就懶一天。但如果我因此做了什麼蠢事,那都是你們的錯喲。一個也跑不了。」
「君子一言。」瑪戈看見兒子在哭,就把他抱了過來。「又尿尿了。」她笑著把兒子遞給他父親。「喬希,該你來照顧他了。我們在七點正回來。噢,勞拉,如果你找到一位水手,別忘了講給我聽聽。」
「我們也該走了,」凱特大聲說道,「晚上見。」
他們湧出門去,和來的時候一樣迅速。勞拉現在一個人留在房間裡,還有一瓶香檳和冰涼的早餐。
她靠在枕頭上,想自己原來還是十分幸運,她有愛她的家人和朋友,有一對可愛的小女兒,還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但是,她眼中突然湧上淚水,她不明白,為什麼她會感到那樣孤獨無助?
勞拉心想,空閒下來後,她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去,那時它的空餘時間都被各種會議耗掉了。其中有些是她自願參加的,她喜歡和人們討論各種規劃,幹了一些實事。但有些會議是出於彼得的壓力才參加的。
許多年來,她已習慣於委曲求全,而不願挺直腰身。
她重新發現了自己的脊樑,同時也發現,和她結婚的那個男人原來並不愛她,也不愛他們的孩子。他娶的只是坦普爾頓的名分,他壓根兒沒有打算過一種她所夢想的生活。
在生阿里和凱拉的那段時間,他甚至懶得裝出愛她的樣子,她仍然苦苦支撐,不肯放棄婚姻和家庭的幻想。
終於有一天,她在丈夫的辦公室裡,看到了人們常常描寫的那一幕。丈夫和另外—個女人睡在—起。
勞拉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她穿過修剪整齊的草坪,沿著南花園的小路一直走進了馬廄旁的小叢林。毛毛細雨夾著團團煙霧在地面蔓延,她就像穿越在一條冰冷的淺河中。
她很少去那兒,她沒有時間。但是她一直都喜歡樹叢間光與影的交錯,喜歡樹林的香氣,喜歡小動物發出的沙沙聲。小時候,她幻想那是—片仙林,她就是中了邪的公主,尋找著真愛將她從魔咒中解救出來。
現在想來,小女孩有那樣的幻想並沒有害處,問題是她對故事的結局要得太急迫,信得也太深,就像她相信彼得那麼深。
他粉碎了她的幻想。他對她不冷不熱、漠不關心,這已經讓她的心碎了;他還跟別的女人上床,這更讓她悲痛欲絕。最後他揚長而去,捲走她和孩子的錢財,令勞拉萬念俱灰。
那些事情,她永遠也無法原諒,無法忘懷。
勞拉走在林間小路上,樹枝偶爾還滴下一兩滴雨水。她邊走邊想,也正是那些事情,讓她傷心絕望,讓她鬱鬱寡歡。
她希望把那杯苦酒一口吞下,超越它,勇敢地面對未來的生活。她想,三十歲生日或許就是重新開始的時候 了。
有誰想得到呢?十二年前那個生日晚會上,彼得向她求婚。那天晚上星星很多,勞拉回憶道,抬起頭讓霏霏小雨拂過臉龐。那時候,她對自己的所思所求多麼有把握啊。現在該反思了。
婚姻結束了,但生活並沒有結束。兩年來,她已經做了幾件事證明這一點。
為重建自己的生活,經濟上不依靠別人,她在意過她做的工作嗎?沒有,她想道。她跨過掉落在地上的一根大樹椏,朝樹林深處走去。在坦普爾頓酒店的工作是一種義務,是繼承父母的事業,她很久都沒有用心去做了。 她完全可以自己養活自己。
還有那爿商店,勞拉會心地笑了。她的鞋走在泥濘的小路上吱嘎作響。她喜歡普雷頓斯店,喜歡和瑪戈、凱特一塊兒幹。顧客、貨物、那份成就感,她都喜歡。她們三個在那兒勞作,都不單單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相互鼓勵。
盡心盡職地撫養兩個女兒,為了讓她們過幸福健康的生活,她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但她無怨無悔。她們是她的心肝寶貝。不管怎麼說,家庭破裂她也有責任,只要能彌補這一點,無論付出怎樣的努力她都願意。
凱拉,我的小凱拉,她想道,多麼溫順,多麼容易滿足,你真是我可愛的小寶寶。
但是阿里卻渴望著得到父愛。父母離婚對阿里的影響最大,對此勞拉似乎無能為力。當然,現在的阿里要比最初那幾個月好得多了,但仍跟以往一樣喜歡獨來獨往,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她對她媽媽心懷疙瘩,想到這兒,勞拉歎了口氣。因為爸爸對女兒漠不關心,她還在埋怨媽媽。
勞拉在一根樹樁上坐下來,閉上雙眼,任微風在四周輕輕吹拂,那是森林的音樂啊。她告訴自己,她可以應付這—切——工作、繁忙、擔心以及孩子。她甚至感到驚奇,她現在居然應付得那樣好。
然而,誰能告訴她,她究竟怎樣才能繼續去應付那份孤獨?
後來,她清除了花園裡的殘枝爛葉,修剪了樹枝,把爛磚斷瓦拖了出去。老喬已經幹不動了,而他的孫子小喬在上大學,每週抽不出幾個小時來幫忙。雇個新的園工呢,—來花消太大,二來老喬面子上也過不去,所以勞拉對喬說園子裡的事她也想來分擔一部分。
勞拉一直都很喜愛坦普爾頓府宅的花園——那兒的花,那兒的灌木,那兒的葡萄籐。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她就喜歡纏著喬教她看這看那。尋時他時不時從口袋裡拉出—把靈芝草.用大拇指挑一根給她,甚後教她怎樣訓練爬蟲,怎樣對付蚜蟲,怎樣修剪茶色玫瑰。
她很敬重喬,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那慢悠悠關切的聲音,還有那不緊不慢的一雙大手。她爺爺還在世的時候,喬就在坦普爾頓府宅花園幹活了,當時他還是個小男孩。現在他已幹了六十多年,早就有權領取退休金,在自己的小花園裡曬曬太陽了。
但是勞拉清楚,她要是把這些說出來,喬不知會有多傷心。
所以她對喬說自己只是想滿足點業餘愛好,實際上是把花園裡拉下的活做完。儘管她非常忙,但只要時間允許,她就會和喬呆一會,討論一些諸如多年生植物、骨粉施肥或覆蓋土的問題。
下午即將過去.黃昏就要來臨,勞拉環顧一下四周。此時坦普爾頓府宅的花園和往年冬天沒有兩樣,在一片靜謐中默默等待,耐寒的花朵頑強地散發出光彩。父母把府宅托付給她,要她保管,要她珍惜,她都做到了。
從花園裡出來,她來到游泳池的邊上,讚許地點了點頭。這是她的私人游泳池,畢竟游泳是她最大的嗜好。不管颳風下雨,只要可能,她都要下去游上一會兒。就像小時候父親教她一樣,她也教自己的孩子在那兒游泳。由於不久前她剛徹底整修了水管和過濾器,池水湛藍湛藍,波光粼粼。
池底的馬賽克圖案是美人魚,紅髮飄飄,尾巴綠得發亮,栩栩如生。兩個女兒喜歡鑽到水底下去觸摸那張恬靜的笑臉,有時連她自己也忍不住要那樣做。
出於習慣,她檢查了一下玻璃桌子、椅子坐墊和休息室,看看有沒有污物或灰塵。安妮也許已經檢查過了,但勞拉還是要親自檢查一遍,隨後才放心地朝屋子那邊走去。
順著石板路勞拉走到廚房門口。陣陣香味襲來,令她無法抵擋。膀大腰圓的威廉森太太站在爐灶旁。在勞拉的記憶中,她彷彿永遠都站在那兒。
「羊腿肉,」勞拉嗅嗅鼻子。「蘋果酸辣醬。咖哩土豆。」
威廉森太太轉過身,得意地笑了。她已有七十好幾,頭髮就像保齡球—樣黑得發亮,頭的大小也和保齡球差不多,臉上佈滿皺紋,但很和善,笑起來甜得跟奶油點心一樣。
「你是鼻子靈還是記憶靈呀,勞拉小姐?這些都是你生日最愛吃的東西。」
「您烤的羊肉最特別,威廉森太太。」勞拉知道威廉森太太在賣關子,就故意在廚房裡東瞧瞧,西望望讓她看見。「我沒看見蛋糕呀。」
「哎呀,可能忘烤了吧。」
勞拉裝出一副懊喪的模樣。「哦,威廉森太太!」
「但也可能沒有忘。」她笑出聲來,用木勺做了個手勢。「現在你走開。我做飯的時候不要你在這兒催我。去洗—下,瞧你髒的,滿身都是泥土。」
「是,太太。」走到廚房門口,勞拉轉過身來問道:「不會是黑森林蛋糕吧,雙層巧克力的?」
「你呆會兒就知道了。快走吧!」
勞拉走出門廳就輕聲笑起來。肯定是黑森林蛋糕。威廉森太太近來可能會丟三落四,耳朵也大不如從前,但是,像勞拉生日吃的傳統飯菜這樣的大事情,她可是記得請清楚楚,一點也不會錯。
她一路哼著小調,興致盎然地爬上樓去洗澡更衣,準備吃晚。突然,她聽到屋裡兩姊妹在大聲爭吵,她的情緒頓時一落千丈。
「因為你蠢,就是那樣。」阿里的聲音尖利、刻薄。「因為你什麼都不懂,我討厭你。」
「我不蠢,」凱拉反駁的聲音都在顫抖,「我更討厭你。」
「好啦,好啦,你們罵得真好聽啊。」勞拉在阿里房間的門前停下來說。她不想發脾氣,也不想偏袒任何一方。
屋子裡倒沒有什麼異樣。阿里的房間又白又新,大大的窗戶旁邊立著書架,上面堆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穿著各自傳統服裝的洋娃娃。各種書,從《山谷谷高高》到《簡愛》,塞滿了一大箱。鏡櫃頂上放著一個打開的珠寶盒,盒上有旋轉著的芭蕾女演員的標記。
她的兩個女兒各自站在床的一側對峙著,就像爭奪領土的不共戴天的敵人。
「我不要她到我屋裡來。」阿里緊握拳頭,轉頭對著她媽媽。「這是我的房間,我不要她進來!」
「我來是要她看一看我畫的畫。」凱拉雙唇顫抖,把畫拿了出來。那是一張蠟筆素描,畫著一條噴火的龍和一位高舉寶劍,全副盔甲的年輕武士。那自然而充滿童趣的想像力提醒勞拉,該安排凱拉進圖畫班了。
「畫得太棒了,凱拉。」
「可她說很醜。」凱拉索性讓眼淚掉出來。「她說又醜又可笑,還說,進她屋要先敲門。」
「是這樣嗎,阿里?」
「龍是假的,醜陋無比。」阿里把頭往前一伸,答道:「我不要她進我房間,她就是不能進!」
「你有權不要別人知道你的隱私,」勞拉嚴肅地說道,「但你沒有權利對妹妹那樣粗魯。凱拉——」勞拉蹲下去把女兒的眼淚擦乾。「你的畫的確很棒。你要是喜歡,我們就給它加個框吧。」
「真的嗎,媽媽?」
「當然是真的。我們可以把它掛在你的屋裡,或者掛在我的屋裡也行。」
凱拉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我把它送給你吧。」
「那就謝謝你啦。現在你該回房去了,就當自己真是個畫家,在畫上簽上你的大名。還有……」勞拉站起來,一隻手放在凱拉的肩膀上。「如果阿里希望你進屋前先敲門,那你就應該先敲門。」
凱拉馬上對道:「那她也得先敲我的門!」
「沒錯,那樣就公平了。去吧,我想和阿里說說話。」
凱拉揚揚得意地瞟她姐姐一眼,飛快地出門而去。
「她總是想來就來,」阿里道,「叫都叫不走。」
「你是姐姐,」勞拉柔聲說道。「當姐姐的有一些權利,但也要承擔一些責任呀。我並不指望你們倆永遠都不打鬧。我跟你喬希舅舅,瑪戈跟凱特都要打鬧。我只希望你不要傷她的心。」
「我只不過是要叫她走開,想一個人呆一會兒,我才不想看她傻啦吧唧的什麼畫,傻啦吧唧的什麼龍呢!」
勞拉看著女兒可憐的面孔,心想這決不是一般的姊妹爭吵。她在床沿坐下來,平視著阿里的眼睛。「告訴媽媽,出了什麼事?」
「你偏心眼!」
勞拉抽了一口氣。「你說錯了。」她握住阿里的手,把她拉近一些。「你心煩的不是這件事。」
勞拉看見阿里的眼中有淚花閃動,心裡明白這小孩內心一定非常複雜。她決心要想盡一切辦法讓阿里平靜下來。
「不是又怎麼樣呢?」阿里的眼淚快要流出來了,「反正你也沒有辦法。」
這句話很令勞拉傷心,不過,近來阿里一直都不信任她,她感覺傷心已經很多次了。「你先給我講講,我們再看一看,我要是什麼都不知道,當然就沒有辦法。」
「學校要舉辦父女晚宴,」阿里脫口而出,話語間充滿了憤怒和痛苦。「同學們都要帶爸爸去!」
「噢。」這事沒有辦法,勞拉無奈地想,親了一下女兒的臉頰。「很抱歉,阿里,那確實不好受。讓喬希舅舅和你一塊去吧。」
「那不一樣!」
「是的,的確不一樣。」
「我要跟他們一樣!」阿里聲音很低,但顯得怒不可遏。「你幹嘛就不能讓我跟他們一樣?」
「我做不到。」這時阿里順從地撲進她懷裡,勞拉先是吁了一口氣,馬上又感到了一陣傷心。
「你幹嘛不讓他回來?幹嘛不努力讓他回來?」
除了傷心,勞拉又感到一種自責。「我無能為力。」
「是你不要他回來!」阿里圓睜著雙眼,猛地從勞拉懷裡掙脫出去。「是你叫他走的,是你不要他回來!」
要把這點給她說清楚就像走一根又細又險的鋼絲。「阿里,我和你父親離了婚。那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和他不能、也不想住在一起,這與你跟凱拉沒有任何關係。」
「那他幹嘛不回來?」阿里憤怒的熱淚奪眶而出。「有些同學的爸媽也不住一起,但他們的爸爸就要回去,還要和他們一塊出去玩。」
鋼絲更加危險了。「你爸爸很忙,目前他住在帕姆斯普林斯。」勞拉悲哀地意識到自己在說謊。「等他定下來以後,我相信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和你們在一起了。」
「他不回來是因為他不想見到你。」阿里轉過身去。「都是你。」
勞拉閉上眼睛。難道有必要把實情告訴阿里,讓她痛苦傷心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會努力不讓他難受,也 不讓你難受的。」勞拉站起來,腳晃了一下。「有些事情我無法改變,無法彌補。你儘管責備我吧。」
勞拉深吸一口氣,克制住內心的悲傷和不快。「我希望你高興,阿里。我愛你,這世上,我最愛的就是你和凱拉。」
阿里的肩膀耷拉下去。「請你問問他,可不可以去參加晚宴?時間是下個月的第一個星期六。」
「好吧,我給你問問。」
痛苦和憤怒過去了,阿里感到一陣內疚。她不用看媽媽的臉就知道她很傷心。「真抱歉,媽媽。」
「我也一樣。」
「我也要給凱拉道歉。她畫得真好,我……我不行。」
「你有其他方面的才能呀。」勞拉將阿里輕輕地轉過來,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的舞跳得很捧。還有你的鋼琴彈得多好呀,我在你那麼大的時候可就差多了,現在我也沒你彈得好。」
「你很久沒有練了。」
現在有許多事情她都沒做了。「今晚來個二重唱怎麼樣?凱拉可以唱歌。」
「她唱歌呱呱的就像牛蛙。」
「我知道。」
阿里抬起頭來,與勞拉相視一笑。
又度過了一次危機,勞拉想道。吃罷晚飯,勞拉和大家圍坐在一起。壁爐裡的火燃得正旺,大家都在等著吃香甜可口的蛋糕。客廳的窗簾敞開著,看得見外面的星空。屋內燈火通明,其樂融融。
生日禮物都已拿出來,打開看過了。瑪戈的孩子在樓上睡得正香。喬希和拜倫抽著茄,勞拉的兩個孩子此時早已言歸於好,都站在鋼琴旁。阿里熟練地彈著琴,凱拉和著曲子甕聲甕氣地在唱歌。
「隨後她去取卡奈爾行李包,」瑪戈蜷著身子舒服地坐在沙發上,滔滔不絕地談論著商店裡的事。「她拿了一件又一件商品,花了一個多小時。三件外套,一件晚禮服——勞拉,就是你穿的那種白色黛爾牌——四雙鞋,我數過了,是四雙。六件短袖,三件內衣,兩條絲褲,完了她還買了些鑽石裝飾品!」
「今天的確不同凡響。」凱特把她那雙光腳丫靠在咖啡桌上。「當那個女人把車一停下來,我就有這種直覺。她是從洛杉磯趕來的,因為她的朋友對她講起過我們的普雷頓斯店。」
凱特喝了一口茶,感覺裡面有濃濃的咖啡味。「我告訴你們,」她繼續道,「那個女人曾經當過妓女。她說她打算在鄉下買一幢房子,所以還要回我們商店買傢俱和其他東西。如今她嫁給了一個有錢的老闆。她還要向她的朋友介紹我們在蒙特雷的這家二手商店。」
「太捧了!」真的太棒了,勞拉直後悔自己當時不在現場。
「我在想,我們能不能早一點考慮拓展我們的業務,不在卡梅爾,而是在洛杉磯?」
「等一等,」凱特瞟了瑪戈一眼,「兩年後,我們再認真考慮開分店的問題。到時候我再統計統計,好好規劃一下。」
「你一輩了都改不了算計。」瑪戈嘟嚷道。
「說得不錯,笨蛋。對了,這一天你都做了些什麼,勞拉?」
「噢,我在花園裡拾掇來著。」實際上,她還付了賬單,拖了地板,把衛生間也打掃了。
「是不是約托在哭?」瑪戈的耳朵很靈,從帶在身邊的嬰兒監測器裡聽到了聲音。「我得去瞧一瞧。」
「不,我去。」勞拉一下子就站起來。「你天天帶他,都忙壞了。我也想逗逗他。」
「行,不過,如果他……」她沒有說完,眼睛掃了掃鋼琴旁的兩個小女孩。「我想你知道該怎麼辦。」
「我知道了。」見瑪戈要改變主意,勞拉飛快地走了出去。
她的朋友曾經是那樣衝動而迷人,看見她如今做母親的模樣,勞拉感到既驚奇又高興。僅僅在兩年前,誰會想到,瑪戈•沙利文,這位在歐洲紅極一時的超級名模,今天會安居在家裡,經營一家二手貨商店,而且還是位賢妻良母呢? 恐怕瑪戈自己都未曾想到過吧。
命運曾經對她非常苛刻,她沒有屈服、逃避,硬是挺過來了。正是她的決心和才幹,使得命運再次在她面前俯首稱臣。
現在她不僅有了喬希,有了約翰•托馬斯,有了欣欣向榮的事業,還有了一個她深愛著的家庭。
勞拉希望有一天,她也能駕馭自己的命運。
「哦,來了。小乖乖。」勞拉輕聲喚著,走近那張老式嬰兒床,那是她和安妮從儲藏室裡拖出來的。「瞧你長得多漂亮啊,小約翰•托馬斯•坦普爾頓。」
約•托生得的確漂亮。他父母本來就很漂亮,他還繼承了他們所有的優點。一頭濃密的金髮,一張好看的小臉蛋。眼睛像他媽媽一樣深藍,嘴唇像他爸爸,好像經過精心雕琢過的一般。
勞拉把他抱起來,他馬上就停止了啼哭。這時,勞拉心裡油然升起一種情感,這種情感也許只有女人才能體會到。這是嬰兒,是美麗生命的開始啊。
「噢,寶貝,一個人怕不怕呀。」她抱著他走來走去,在逗樂中自己也陶醉了。
她還想生幾個孩子。她知道這個想法有些自私,因為她已經有了兩個可愛的女兒,但是,再生幾個孩子該多好啊。
現在她有個侄兒可以疼愛了。她打定主意要讓他要什麼就有什麼。凱特和拜倫也將有孩子的,勞拉想道,把約•托放在換衣台上。她還有機會抱更多的孩子。
她給他換了衣服,拍了爽身粉。然後給他撓癢,引得他格格直笑,一雙小腿蹬個不停。他笑呵呵地看著她,用拳頭抓住她的卷髮就拉。勞拉順勢把頭緊接在他的頸部。
「又想起過去啦?」喬希一進門就問。
「那還用說!那天我跟安妮為孩子收拾房間的時候,我們簡直是浮想進翩。」她把約•托高高地舉過頭頂,孩子興奮得直笑。「我的兩個女兒都在這張嬰兒床上睡過。」
「小時候我和你都睡過。」喬希在床沿摸了一會兒,然後走到兒子跟前。他剛伸出手想抱他,他就向後一退,緊緊抓住勞拉。
「過來人都說,光陰似箭,要珍惜每一分鐘,可我就是做不到。」
「你已經做到了呀!」喬希摸摸她的頭髮。「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你都是一位稱職的好母親。我真佩服你。」
「我都無地自容了。」勞拉輕聲道,把頭埋進約•托白嫩的頸部。
「我覺得我們倆都有學習的好榜樣。勞拉,我們真幸運,有爸爸媽媽那樣的人做我們的父母。」
「這我當然明白。他們正在商議到比密尼新建一家酒店,但為了祝賀我的生日,今天還抽空給我打了電話。」
「爸爸還講了那個故事,說媽媽懷著你的時候,他如何如何帶著她開車穿越了加州有史以來最大的風暴。」
「哦,」勞拉抬起頭來,笑著說。「爸爸喜歡說那段往事。他說他什麼都遇到了,暴雨啊,洪水啊,泥石流啊,閃電啊什麼的,就差點沒有死神和古埃及的七大瘟疫了。」
「『但是我把她送到了那兒,』」喬希模仿他爸爸的口氣。「『還提前了四十五分鐘!』」他撫摸著兒子的頭髮。「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們這樣幸運啊,還記得邁克爾嗎?」
邁克爾,那個黝黑的、危險的傢伙,一雙眼睛火辣辣的,誰忘得了他?「記得,你過去常和他混在一塊,到處拈花惹草,惹是生非。他好像做水運生意去了,是吧?」
「他做過很多事情。他家裡出了些問題——一次不幸的離婚。準確地說,是兩次。他二十五歲的時候,母親第三次結婚。這一次似乎不準備再離了。不管怎樣,他已回來幾周了。」
「噢,真的嗎?我一點都不知道。」
「你和邁克爾從來都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喬希淡淡地說道。「是這樣的,他又回到了他長大的地方。他母親和繼父要搬到波卡去住,他就把那地方買了下來。他現在幹養馬這一行。」
「哦,養馬。」勞拉對這些並不十分感興趣,於是又抱著小孩開始走來走去。她知道喬希最終會把他想說的話說出來的。他有時真像個律師,說起話來盡繞圈子。
「還記得幾周前的那場暴風雨?」
「噢,可厲害了,」她回憶道。「和勞拉•坦普爾頓誕辰之夜那場暴風雨不相上下。」
「真的,而且泥石流更多。邁克爾的住處被泥石流毀了。」
「哦,真糟糕。」她停下腳步,興趣一下子提了起來。「真是糟糕,那他人沒事吧?」
「還好,他和馬都逃了出來。但是房子全完了,即使他想修房子,也得花一段時間。所以,他和他那些馬需要一個臨時住處,短期租用。我在想,園子裡的馬廄和上面的馬伕房都空著吧?」
勞拉先是一陣恐慌,「喬希,你是說……」
「聽我把話說完,我知道爸爸媽媽不大喜歡他。」
「他們討厭他。」
「可我和他是老朋友啦,」喬希回答道。「而且是很要好的朋友。其實他很能幹的。那間房子很久都沒有維修過了,自從……」他一下子打住,清了清嗓子。
「自從我把馬賣掉,」勞拉把話接了過去。「因為彼得不喜歡馬,也不喜歡我在上面花太多的時間。」
「不管怎麼講,那間房子需要有人照看。眼下它孤零零地立在那兒,既然你不想用坦普爾頓的錢,你可以用租金來保養它。」
「我再也不打算踏進那間屋子了。」
「那就好。」喬希看出勞拉咬了咬嘴唇,但他沒有住口。「把你不用的房子租出去,租金就可以幫你解決問題,是不是?」
「對,但——」
他舉起一隻手,他要將這件事情講得合情合理。「你想在附近找個人,能臨時幹些重活,把馬廄修繕修繕。這種事情你自己根本做不了。」
「沒錯,但——」
喬希想該做結論了。「好,我向你推薦我的一位朋友,他的房子被沖走了。希望你幫我這個忙。」
「你這是在低打呀。」
「那樣效果最好。」喬希知道自己已經得分,便輕輕地拉了一把她的頭髮。「這個計劃各方面都會滿意的,不過我們還是先試用幾周,如果不行,到時再換人也不遲。」
「好吧,好吧。但是如果他喝得醉醺醺的領人來打牌胡鬧——」
「那我們就叫他們小心點。」喬希說完就笑了起來。「謝謝。」他親了她一下,接過小孩。「邁克爾是個好人,勞拉,他是個可以患難與共的人。」
說完,他抱著約•托出了門。勞拉衝著他的背景抽了抽鼻子。「邁克爾?哼,誰跟他患難與共,我可不想見到他!」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4:51
第三章
邁克爾萬萬沒有料到.他要到坦普爾頓的地盤去住上一段時間。噢,以前他常到那兒去玩,那時候,托馬斯•坦普爾頓和蘇珊•坦普爾頓總是有意無意地盯著他,而那兒的管家安•沙利文則公然監視他。
他心裡明白,安•沙利文認為他是一個異類,混進了純潔之地。另外,她也許還擔心他要打她女兒的主意。其實她完全可以放心。儘管瑪戈的嘴唇著實迷人,但邁克爾和她從來都只是一般的朋友。
或許他曾經吻過她幾次,哪個熱血男兒能夠拒絕那片嘴唇?但他們僅止於此。她是屬於喬希的。這一點,他很早以前就意識到了,儘管那時年幼無知。
邁克爾從來不奪朋友之愛。
雖然出身不同,但邁克爾和喬希卻成了朋友,真正的朋友。邁克爾沒有多少真正的朋友。他願意,也曾經為喬希作出犧牲,他知道喬希也願意為他作出犧牲。
然而,若不是為了他那些馬,他不會去請求喬希幫忙甚至會拒絕喬希的幫助。他不想讓他的馬飽受風吹雨淋。在過去的幾年裡,那些馬一直伴隨在他左右,他漸漸和它們有了感情。這種感情,他從來都不掩飾。
他嘗試過許多工作,一直在漂泊,他喜歡漂泊。做水運生意對他而言是一種逃避,他發狂似地愛上了這一行。世界上許多地方他都去過,有些地方他還很喜歡。
有一段時間他愛上了賽車,即使現在他對賽車還是很有感情,喜歡全速開車出去兜風。在歐洲的巡迴賽中他也取得過一些成功,但最終他放棄了這一行。
做水運生意和賽車之間,他曾當過一段時間的僱傭兵。由此他明白了打打殺殺其實都是利益之爭。他不幹,是因為害怕自己有朝一日會變得殺人不眨眼還為此洋洋自得,錢包雖然鼓了,但心卻變得日漸冷酷。
他結過一次婚,但很快又離了。那一段經歷也沒帶給他多少成功的感覺。
就在他做特技演員期間,他喜歡上了馬。他技藝純熟,名聲遐邇,卻摔斷了幾根骨頭。他曾經表演過翻窗跳樓,表演過打架鬥毆,曾經從燃燒著的屋頂上飛身躍下,還有無數次,他從馬背上跌摔下來。
邁克爾知道從高處摔下來後該做什麼,但愛上馬之後,他就完全失去了主張。
於是他開始買馬、養馬、訓練馬。他曾經控制住一匹懷孕的母馬,幫助它產下了小馬駒。
他雖然知道人馬有別,但他認為他已經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了。
彷彿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他的繼父打電話來說準備賣掉山上的房子。他對房子沒有任何感情,但他順口便答應要把房子買下來。
那是個養馬的好地方。
這樣他又回來了,但想不到老天爺居然給他來了這麼一手。對房子他一點都不心疼,但為那些馬,他不顧生命危險,有一次竟然跑進了塌荒區。
現在他是孑然一身,疲憊不堪,在一片碎磚破瓦中思考著自己的未來。
要是以前,他早就將損失丟到腦後,又向前行了,但這次他留了下來。
就在這時,喬希主動前來幫助他。儘管他自尊心很強但為了那些馬,他還是接受了喬希的幫助。
當他把車開到通往坦普爾頓府宅的那條大道上時,他心裡想,他這一步該沒有走錯吧。他一向都對坦普爾頓府宅充滿了崇敬之情。那是一種情不自禁的感覺。於是他乾脆在路中央把車停下,走下車,遠遠地打量起坦普爾頓來。
冬天的空氣不算太冷,他站在路上,一副運動員的身板,儼然一副要和別人打鬥的架勢。他上身穿著一件黑色皮夾克套一件黑色內衣,下身是一條緊身的黑色牛仔褲,整個兒看起來就像一個亡命之徒。
就他現時的情形,他自己或許也認為,他與亡命之徒差不了多少。
微風吹動著他黑色的頭髮。他的頭髮又密又亮,只是長了些。幹活的時候,他就將頭髮往後梳成短粗短粗的馬尾辮子。他討厭去理髮店,若要他去所謂的髮型師那兒,準會把他折磨得半死。
他還忘了修面刮鬍子——他原本打算過,只是那些馬把他給耽擱了,可是他臉上的短茬反而給他瘦削的臉龐平添了許多魅力。他的嘴唇柔軟得出奇,多少女人都願意去試一試。然而,只要她們瞧見他的眼珠閃動一下,她們馬上就會把他的嘴唇忘得一乾二淨。
眼珠上面是彎彎的眉毛,左邊眉毛處依稀可見一條白色的傷疤。
他身上還有更多的傷疤,有些是因為車禍,有些是因為鬥毆,有些是當特技演員時留下的。他已經不在乎這些傷疤了,就像他已不在乎他內心的傷疤一樣。
他細細地看著坦普爾頓府宅那些閃光的石頭,高聳的塔樓和耀眼的玻璃,他笑了。老天,多好的地方呀,簡直就是現代皇宮。
噢,我邁克爾來啦,他想道,你究竟到這種地方來幹什麼?
他把車開上彎彎曲曲的車道,心裡一面暗暗發笑。連綿起伏的草坪上長著參天古木,默默等待的灌木叢含苞待放。他無法想像這兒的女王會樂意讓他住在這個地方,喬希要說服他那個循規蹈矩的妹妹,哪怕是讓她為邁克爾這樣的人打開馬廄的大門,也一定費了不少口舌。
他們慢慢會習慣的,他思忖道。他不會在這兒呆很久,他們完全可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過去他們就是這樣相安無事的。
要勞拉在中午擠出一個小時非常困難,但她不得不這樣做。她已經讓女僕傑妮盡她的能力去將馬廄上面的馬伕房清掃一下。那地方一定是灰塵滿地,垃圾成堆,蜘蛛網隨處可見。也許還有老鼠,想到老鼠,勞拉心裡直發毛,但她還是提著一桶肥皂水朝樓上走去。
她不能指望那女僕能創造奇跡,因為她沒去多久就回來了。讓安妮來幫忙是不可能的,她一聽到邁克爾的名字就直吸鼻子,滿臉的不高興。
想來想去,勞拉最後決定還是她親自來收拾。她不願讓別人走進她的家,看到亂七八糟的場面,哪怕是一丁點兒也不行。
她先是丟下普雷斯店裡的工作,在外面胡亂吃了點午飯,然後匆匆忙忙地換衣服,現在就該是滿袖的油污了,她想。那小女僕回來說房裡盥洗間的情形把她嚇得目瞪口呆,這沒有什麼奇怪。勞拉把頭髮往後分了分,捲起雙袖,跳進浴盆,開始擦洗上面的污垢。明天,當她的客人——房客——管他是什麼呢?——到來的時候,至少他不會在地磚上看到水裡泛出來的贓物。
至於馬廄,她只去看了一眼,便想那兒該邁克爾自己去清掃。
她一邊工作,一邊心裡盤算著接下去該幹什麼。三點鐘前她應該能夠趕回普雷斯店,商店在六點半關門。然後她得趕快到鋼琴訓練班接兩個孩子。
真糟糕,她忘記給凱拉找圖畫老師了。
七點半吃晚飯。晚飯後督促孩子們準備考試或完成作業。明天凱拉要考拼寫,還是阿里要考數學?還是她們兩個都得考?老天,她討厭讀書,一想到那些分數小數她就頭痛。
她累得腰酸背疼,喘了一口氣,用手捏捏肥皂,咬緊牙關。
她真該看一看那份下月即將舉行的美容研討會的報告了。她可以等孩子們睡下後,躺在床上看。另外,阿里需要一雙新芭蕾舞鞋,明天就得去買。
「噢,真爽啊!」邁克爾走進門,一眼就看見一個女子身著褪色的緊身牛仔褲,臀部十分誘人。他猜想這肯定是坦普爾頓家的女僕。「如果這是給我的甜頭的話,那他媽的房租就一定很貴!」
勞拉驚叫一聲,跳了起來,一頭撞在熱水器的水龍頭上,一腳踩在地上的污水裡。四目相對,兩人都驚愕萬分。
直到此刻,邁克爾才意識到,原來他頭腦裡還記得勞拉的形象。那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形象,十二分的可愛,就像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公主。
但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一雙大眼睛灰黑灰黑的,臉頰上沾滿了灰塵,頭髮蓬亂不堪,本該用來端茶的手裡卻拿著一把刷子。
還是他先回過神來。一個久闖江湖的人必須反應機敏。他靠在門柱上衝勞拉咧嘴一笑。「勞拉•坦普爾頓,是你嗎」
「我——我們以為你明天才到。」
哦,是她的聲音,那聲音一點沒變,他想,還是那樣輕柔,那樣彬彬有禮。「我這個人老想看看地形。再說,外面那扇門也大開著。」
「我給屋子透透風。」
「哦,是那樣。很好,勞拉,很高興又見到你。我可沒想到有這樣漂亮的人兒為我擦洗廁所啊。」
勞拉窘得滿臉通紅,她點點頭說:「喬希可能對你講過,我們很久沒有使用這幢房子了。你又要得那樣急,我抽不出人手來收拾。」
她居然知道怎樣使用刷子,這讓他頗有些驚訝。「你沒有必要操心,我可以自己來做。」
他上下打量她,發現油污滿身的她和以前一樣可愛。勻稱的五官,柔柔的嘴唇,眉宇間透露出高貴的氣質,一雙黝黑的眼睛如夢如幻。
她想起過去他喜歡盯著她看,就像現在一樣,只一個勁兒地看,什麼話也不說,看得她面紅耳赤。
「我真為你的家感到難過。」
「喔?」他抬頭看著她。「哦,不過就是一棟房子罷了,垮了我可以再建一棟。謝謝你讓我和我的馬住在你這兒。」
他伸過手去,她不假思索便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硬實,粗糙,長滿了繭巴。他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她想抽回就是辦不到。
他翹了翹嘴唇。「你想永遠站在浴盆裡嗎,美人兒?」
「噢,不。」她輕輕咳了一聲,容他把自己從浴盆裡拽出來。「我先帶你看看房子。」見他一動不動,她的眼神又恢復了常態。「我帶你看看。」她重複了一句。
「謝謝。」他動了一下,聞到她身上飄過來一陣香味。
「想來喬希已經對你講過,這是馬伕房。」她的聲音又清晰起來,像一位禮貌有加的女主人。「什麼都是現成的,廚房一應俱全。」她指了指大房間裡的凹室,裡面放著傑妮已經仔細清理過的白色爐灶,不銹鋼洗碗槽和白色碗架。
「足夠了,我不怎麼做飯的。」
「喬希說,你沒有什麼傢俱,所以我們就搬過來了一些。」
她雙手交叉放在腰間,看著他在房子裡走來走去。沙發本來放在閣樓那邊,應該換換外套了,不過沙發倒是個名牌,非常結實。咖啡桌雖然被煙頭燒了個黑斑,但用起來沒有問題。
她給房子添了幾盞黃銅燈,心想這可能符合男人的胃口。幾張椅子,幾張做特殊用途的桌子,甚至還有一花瓶風信子。她不愧出身於酒店經營世家,為這個臨時旅店她也花了不少心思和精力。
「你太費心了,」勞拉做的一切讓他既吃驚又不好意思。「我估計要在這兒熬上幾個月。」
「當然啦,這兒不是在巴黎。」她盡量裝出隨和的樣子,笑著說:「喏,寢室在那兒。」她指著短短的走廊。「房間不大,我只想說說那張床。我知道喬希希望房間……噢……」她沒有說完,邁克爾就笑了起來。「房間,」她接著說道。「所以我們就搬了一張大床進來,把它的頭板和腳板收起來。這兒衣櫃不多,但……」
「我沒有多少衣服。」
「那就好。」她若有所思地踱到窗前。「外面,」她話還沒說完就停下來。
「嗯。」他走到她的身邊。她的頭正好在他的下顎底下。他看見了遠處的山崖,湛藍的大海和浪花沖洗下的點點島嶼。「過去你常去那兒。」
「現在也常去。」
「還要去尋找寶藏?」
「一點沒錯。」
「跳崖自殺的那個女孩叫什麼來著?」
「塞拉菲娜。」
「對,塞拉菲娜。挺浪漫的故事。」
「也很傷感。」
「都一樣。那時候,你,還有瑪戈和凱特沒事兒就往山崖那兒跑,去找塞拉菲娜留下的嫁妝,為此喬希經常嘲笑你們。我認為,他恐怕是想自個兒悄悄地去把嫁妝找到手。」
「現在我們每週星期天都去那兒,瑪戈,凱特和我,還有我的兩個女兒。」
邁克爾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他幾乎忘記眼前這個嬌小的女人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你有孩子了,是女兒嗎?」
「是。」勞拉轉過身,抬起頭來。「是女兒,我的女兒。」
他想,他—定是觸動了她的哪根心弦。「她們多大了?」
她沒想到他會問,她原想即使是出於禮貌,他也不會問的。氣氛頓時緩和多了。「阿里,十歲,凱拉呢,七歲。」
「你可真能生啊。那個年齡的女孩子都喜歡馬,要是她們願意,隨時都可以過來看我的馬。」
這話更讓勞拉始料未及,「你真好,邁克爾,不過我不想她們來打擾你。」
「我喜歡小孩。」
他說得那麼自然,她相信這是真心話。「那我可要提醒你,她們倆確實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馬。我想,你現在急著想看馬廄了吧。」她習慣性地看看手錶,往後退了一步。
「你有約會嗎?」
「沒錯。你要不介意,我真得走了,你自己去看看別的地方吧。」
可能是去做頭髮,他猜想道,或修理指甲,要麼就是去心理醫生那兒做五十分鐘的例行會面。「沒問題。」他答道。
「鑰匙在廚房裡。」她繼續道,顧不得交代細節。「沒有電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需要。附近有警察,你要是需要什麼,你可以——」
「我沒事。」他快速地從衣袋裡掏出一張支票,遞到她手裡。「這是房租。」
「噢。」她迅速把支票放進自己的口袋中,心裡感到歉然,她不能像招待客人那樣招待哥哥的朋友。這份房租可以用來買芭蕾舞鞋和請圖畫老師了。「謝謝,歡迎到坦普爾頓府宅,邁克爾。」
她走出門外,沿階而下。邁克爾站在窗前,看著她匆匆地地穿過起伏的草坪,朝坦普爾頓府宅走去。
「當時我看起來真傻,」勞拉低聲道,「站在浴盆裡。」她長出了一口氣,這時商店裡的顧客不是很多,她在向朋友們講述中午的經歷。「我穿著破衣服,手拿刷子。你們別笑。」
「暫停、暫停。」凱特用手摀住笑得發痛的肚子。「讓我先想像一下當時的情景。我們雍容憂雅的勞拉•坦普爾頓,親自動手去刷骯髒的浴盆!」
「一圈一圈的污物,真噁心,那浴盆簡直像是在鬧瘟疫。這件事准要讓我笑上一兩年,不過眼下,我感到直噁心。他倒好,站在那兒一個勁兒地衝著我笑。」
「嗯。」瑪戈伸出舌頭舔了舔上嘴唇。「要是沒記錯的話,邁克爾那傢伙特喜歡笑。他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瀟灑得讓人心跳?」
「我沒有注意。」勞拉哼了一聲,只顧埋頭擦著貨櫃玻璃上的指印。
「你說謊。」瑪戈靠近她,「好啦,勞拉,講一講吧。」
「我想,他那模樣有點像二十世紀的赫斯克利夫,外表粗獷,皮膚黝黑,面孔陰陰沉沉的,隨時都可能大發雷霆。」她再次聳聳肩。「這就是你說的魅力,是嗎?」
「千真萬確。」瑪戈斬釘截鐵道。「喬希說,他曾經當過僱傭兵。」
「僱傭兵?」勞拉本來已經忘記邁克爾曾當過僱傭兵,現在想起來了,她點點頭,說:「真了不起。」
「在法國我曾碰見過他一次,那時他正在玩賽車。」瑪戈偏著頭,回憶起往事。「我們共度了一個有趣的夜晚。」
勞拉眉頭一動。「噢,真的嗎?」
「有趣。」瑪戈重複了一遍,又轉換了話題。「然後他到好萊塢做替身演員,現在又開始玩馬。我不知道這次他會不會堅持到底,喬希倒是希望他會。」
「我這次是被形勢所逼,不得不將馬廄整理一下。」勞拉手腳閒不下來,又走到貨架跟前,開始擦拭玻璃器皿。「好久我都沒去管那些馬廄了。我想,有時間自己也可以弄匹馬來養一養。孩子們可能都很喜歡呢。」
「那他養的是什麼馬?是繁殖的,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凱特問道。
「我沒有問他。我只帶著他在屋子裡看了看,把鑰匙交給他。我想他應該是很能幹的,喬希好像也這樣認為。如果他付給我的支票不被銀行退回來,我會覺得他也很可靠。除了這兩點,我還能要求房客什麼呢?養馬可是件費力又費時的差事。」那就是說,勞拉想,在未來的十年裡,她都不會考慮養馬的事情。「他會很忙的,我們恐怕不能經常見到他。」
門推開了,走進來兩位顧客。勞拉認出她們是常客,就笑著迎上前去。「梅爾太太,羅瑪戈克斯太太,兩位好哇,今天打算買點什麼?」
勞拉把兩個顧客帶進了試衣間。瑪戈若有所思地說:「她在裝著不動心。」
「誰?」
「勞拉呀。瞧她那樣子,明明是迷上一個男人了,卻假裝沒那回事。」想了一會,瑪戈哈哈笑出聲來。「好啊。」
「怎麼就好了呢?」
「她生活中該來點干擾了,來自男人的干擾。」
「你可不可以想想其他的干擾?」
「凱特——」瑪戈笑著拍拍她朋友的手。「你是剛剛登記結了婚的人,提出這樣的問題實在可笑。勞拉從來就沒跟男人胡來過,我在想,邁克爾可以說是她三十歲最好的禮物。」
「他是人,瑪戈,不是耳環。」
「不是耳環勝似耳環。她把這付耳環帶上,說不定還挺合適。」
「你恐怕沒有想過,他們可能對對方的身體都不感興趣。不,」凱特舉起一隻手來。「我忘記在跟誰說話了。」
「不要含沙射影。」瑪戈的手指在櫃檯上彈了彈。「試想想,一對孤男寡女,相貌都很出眾,喬希又把他們擱在了一塊。我不敢說這是他蓄意安排的,但他至少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特別有趣的場面吧。」
「你那麼一說,好像還真有點意思。」凱特朝試衣間望了一眼。「我對邁克爾一向都沒什麼惡意,只是他太粗野了。
「我真巴不得你說對了。每個女人都需要面對一隻野狼,至少一次,但……」她操 話題扯回來。「看來我得請邁克爾哪天過來吃一頓飯,我要親自探個究竟。」
「你這方面的判斷力和經驗都勝我一籌,我只得敬你三分。」
「那當然。」門嘎吱一聲又開了。「該做事去了,夥伴們。」
試衣室裡,勞拉正耐心地幫兩位顧客挑選開士米羊毛無能無力衫。她要是聽到兩個朋友在外面的談話,準會感到又好笑,又驚訝。
總的來說,她對男人沒有多大興趣。她並不是恨男人。與彼得的那一段經歷雖然不愉快,但她並沒有因此變得凶悍冷漠、心胸狹窄,以至於把男人都看成敵人。生恬中有許多男人都讓她感動。爸爸、哥哥,還有凱特的丈夫拜倫•德•威特。
建立家庭是一回事,建立親密隨便的異性朋友關係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沒有時間和精力,也沒有心情去建立這樣的關係。婚姻結束後兩年來,她一直努力在各方面重建她的生活。孩子、家、坦普爾頓的工作,還有普雷頓斯店。
兩個顧客還在挑選,勞拉退到後邊給她們讓出空間。心裡思忖著,當時為了幫助瑪戈,也為了幫助她自己,她們憑一時衝動,創辦了普雷頓斯店。
當瑪戈從歐洲返回蒙特雷時,她的事業和經濟都是一塌糊塗。親人們建議她傾其所有開一家商店,這本是個很冒險的主意,沒想到一開始就成功了。
不只賺了錢,勞拉一邊往展廳這邊走,一邊想,還收穫了自尊和自信、友誼和樂趣。
她們剛買下這棟房子的時候,屋裡空空如也,灰塵遍地,而且破爛不堪,臭味熏人。但憑藉她們的卓識勇氣和不懈努力,最終這地方徹底改觀了。如今,寬大的櫥窗玻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吸引著過往的行人。
櫥窗裡有一件外形精美的雞尾酒晚禮服,上面鑲嵌著綠寶石,肩上裝飾著令人心怡的孔雀羽毛,禮服搭放在一把漂亮得讓任何女人都夢寐以求的椅子上。光潔的表面,與鑲有寶石的衣領並排放著的是五顏六色的化妝瓶。一個抽屜打開著,裡面嵌有萊茵水晶石的綢緞熠熠閃光,如水銀般溢流出來。還有盞檯燈狀若天鵝,空香檳酒瓶旁邊是一個晶瑩透明的酒杯。男人的袖口,看似隨意擺放的黑領帶與女人的小裝飾品混雜在一起。陳列中的一雙紅色高跟鞋就像穿後剛剛脫下—樣。
模特像一般由瑪戈來安排,但展窗裡的像卻是勞拉設計的。她為此而自豪,也為整個普雷頓斯店而驕傲。寬敞的展廳裡瀰漫著獨特的夢幻般的氣息。粉紅色的牆壁與盛滿了珠寶的貨架相得益彰,有陶瓷做的盒子,銀白色的餐具,還有金邊的酒杯。大廳裡安放著一把天鵝絨長椅(已經換了三次),顧客可以坐下來休息休息,喝喝茶或者香檳什麼的。
鍍金閃亮的樓梯沿著房間拾級而上,直達陽台,途經化裝室。室內—片粉紅色,陳列著華麗的睡衣、睡褲和各種晚裝。這裡的東西,從洛可可式的床到最小的銀色首飾盒,件件貨真價實,待價而售。
儘管她覺得匪夷所思,但可以說,是商店救了她們三人,並讓她們更加親密無間。
她緩緩走出試衣間,看見瑪戈在給一個顧客介紹藍寶石手鐲,凱特則和另一個顧客在討論一盞檯燈的來由。還有位顧客在看蛋白石花瓶,她的同伴在瀏覽各種樣式的旅行包。
音響裡正播放著莫扎特輕柔的樂曲。透過窗戶,勞拉瞥見坎納利道上車流如織。汽車緩緩地向前行駛,發出喀嚓喀嚓的響聲。人行道上,人們悠閒地散步。一個小男孩騎在爸爸的肩膀上,格格地笑著從窗前走過。一對夫婦手挽著手流連於櫥窗前,然後走進商店。
「坦普爾頓女士?」
勞拉從幻想中驚醒過來,她轉向試衣間。「噢,梅爾夫人,你選好了吧?」
梅爾夫人笑著把選好的衣服拿出來,「普雷頓斯店從來沒讓我失望過。」
勞拉的臉上迅速閃過一絲自豪和滿足的神情。她接過選好的運動衫,說:「我們保證永遠都不會讓你們失望。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5:07
第四章
「舒服吧,小子?」邁克爾一邊梳著那匹叫馬科斯的馬,一邊說道。馬科斯是他的自豪,他的快樂。另一匹叫作丁尼賽的跑馬身材高大,毛色淡黃,在一旁興奮地噴著鼻息。
邁克爾在山坡上修過一間馬廄,又眼睜睜地看著它被泥石流沖毀。與那間簡陋的馬廄相比,坦昔爾頓家的馬廄簡直就是馬的宮殿。那天下午他第一次跨進門遇見勞拉的時候,這兒還不像現在這樣輝煌。此外,它很有點像童話裡的小屋,空空蕩蕩的,似乎籠罩在邪惡的咒符之中。
想到這兒,他又笑了。坦普爾頓地盤上的一切都能讓他聯想起美麗的童話故事來。
剛來時,他看到的馬廄卻是一副灰塵滿地,廢置失修的淒涼景象。他花了大半周才把這個地方收拾妥當。就他一個人,一雙手,困難是可想而知的。但是,他一定要等到把這個臨時住處按他的標準清掃安排好之後,才願意把他的馬弄進來。那一周,他只好忍痛將馬安放在公共馬廄裡,忍痛交付高額的住宿費,忍痛與他的馬相隔數里。那些日子他每天幹十六小時的活兒,累得腰酸背疼,但結果表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整個馬廄漂亮、堅固,明顯地帶有坦普爾頓家族的一貫風格。地板上的磚石鋪得複雜而精緻,飼料槽四周裝飾著瓷磚,上面懸掛著華麗的花式鐵製品,中央用考究的黃銅刻著一個巨大的「坦」字。這一切他都非常喜歡,但對他尤其重要的還是那幾個放飼場,寬敞、明亮,通氣又好。
馬廄的設計非常實用,一頭是休息的房間,另一頭是進食的房間。這樣好的地方居然廢棄不用,他感到費解。他拖呀拉呀,捶呀打呀,掃呀刮呀,終於使馬廄煥然一新,一個一個的馬欄都完全達到了他那些寶貝孩子們的生活標準。
內心深處,他把他的馬看作自己的寶貝孩子。
早上,他差人送來了新鮮的乾草和麥稈,又花幾塊錢請送草的男孩幫他將這些大捆大捆的草料收拾妥當。
現在,每間馬欄都鋪上了厚厚的麥稈。麥稈十分昂貴,而且不好買,但誰讓它們是他的寶貝孩子呢?自動飲水槽也被他連動手帶用腦地修好了,他還在馬欄的門縫裡上了些油,更換了生銹的門鉤。
由於所有吃的東西都在泥石流中丟失殆盡,他只好再準備些糧食、電解液、維他命和藥品。他只救出一些釘子和修理工具。馬廄的每寸地方都清掃了,都擦亮了,實在不能再用的東西都已經更換了。
就這樣,他盡其所能把十五匹馬都安頓好了。然而,樓上的房間一點沒動,他只是上去睡睡覺。
「你交好運了,馬科斯。你知道嗎,你現在是坦普爾頓家的房客。這可是他媽的不得了的事,朋友,記住我說的話。」
他輕輕拍了一下那馬的側背,從繫在腰間的袋子裡掏出一根胡蘿蔔。「我在準備設計你的新居。不要擔心,這次我們得有點自己的風格。眼下,你先把這個吃了。」
馬科斯不慌不忙地銜過胡蘿蔔,懂事地轉向邁克爾,那雙眼睛充滿了耐心,還有溫情,邁克爾喜歡這樣想。
他走出馬欄,把下面的門栓拉上,然後沿著馬廄一路走去。地板可以用來開個花園舞會,只是稍微有點兒傾斜。突然的鞋後跟響了一下。不出所料,一個棕紅色的頭從旁邊的馬欄門裡伸了出來。
「找我嗎,寶貝?」那是他最喜歡的一匹母馬,又善良又溫順。買來的時候,她還是頭小馬駒,現在要臨產生仔了,所以被安排在了「產房」。邁克爾把她喚做親親。
「今天怎麼樣?在這兒你會覺得舒服的。」他走進去,在她的側背上撫摸著。像一位等待兒子降生的父親,他心裡充滿了期待和焦慮。她體格不大,只有五尺來長,他擔心她臨盆時挺不住。
親親喜歡有人撓她肚皮,每當邁克爾撓的時候,她感激地吹氣。「你真漂亮,」他用手捧起她的頭,就像一個男人捧起他心愛的女人的臉龐。「我養過那麼多的馬,數你漂亮。」
似乎對他的話非常滿意,親親又吹了一口氣,然後低下頭咬他的袋子。他大笑著拿出一個蘋果來——她喜 歡吃蘋果,不喜歡胡蘿蔔。「拿著吧,親親,你要為兩個人吃飯哩。」
這時他聽到外面有小孩激動得打顫的聲音,於是走出馬欄。
「媽媽說過,我們不能來惹他。」
「我們又不惹他,我們只是來看看。來,凱拉,你不想看馬嗎?」
「想啊,可是……萬—他在那兒怎麼辦?萬一他罵我們怎麼辦?」「那我們就跑唄,反正我們先看到馬了。」
邁克爾樂了,心想,勞拉怕是把他描繪成妖魔鬼怪或者性格怪異的隱士了吧?他從幽暗的馬廄裡走出來,站在了陽光下面。他要是詩人,他準會說他看到的是兩個小天使。
兩個孩子認為真見到鬼了。他全身上下著黑色,後邊還跟著個黑影。英俊堅毅的臉鬍子拉茬,緊繃著一笑不笑。他長髮披肩,頭上還裹著—張黑色大手絹,活脫脫的一個印第安人,要不就是海盜。
在她們眼裡,他像一個龐然大物,令人害怕。
阿里的心突突亂跳,一隻手放在凱拉的肩膀上,一來保護她妹妹,二來不讓自己摔倒在地。「我們住這兒,」她結結巴巴道。「可以到這兒來玩。」
他忍不住想跟她們開個玩笑。「是嗎?噢,這兒是我的領地,我對外來人可不那麼客氣。你們是來盜馬的,是不是?盜馬賊要被絞死喲。」
阿里嚇得魂飛魄散,只曉得一個勁地搖頭。但凱拉似乎覺得很有趣,她往前跨一步。
「你的眼睛真好看。」她說,臉上掛著一絲笑容。「你果真是個愛搗蛋的壞人嗎?安妮阿姨說你是壞蛋。」
阿里又恨又怕,卻毫無辦法,只好輕輕喊著妹妹的名字。
哈,安‧沙利文,他想他應該徹底埋掉少年時的名聲。「過去我是,可現在不是了。」老天,這孩子可真像一幅畫啊,能融化任何鐵石心腸。「你叫凱拉,是不是?你的眼睛太像你媽媽了。」
「哦,呵,那是阿里。她十歲,我七歲半。你瞧我掉了顆牙齒。」說完,她張開嘴讓他看。
「噢,真糟糕,你去找了沒有?」
她格格地笑了起來。「沒有哇,是牙齒仙女帶走了,她把我的牙齒帶到天上變成星星啦。你的牙齒都在吧?」
「上次檢查過,一顆也不少。」
「你是邁克爾先生,媽媽告訴我們的。我喜歡你的名字,像故事書裡的人物。」
「是壞蛋嗎?」
「好像是。」她衝他眨眨眼睛。「我們可以看看馬嗎,邁克爾先生?我們不會偷,也不會傷害它們。」
「我想它們也願意看看你們。」他伸出手,凱拉毫不猶豫就握住了。「來吧,阿里,」他和藹地說,「只要不淘氣,我不會罵你們的。」
阿里咬著嘴唇,跟在後面走進馬廄。「噢,」她驚叫一聲,向後退了一步,當她看見馬科斯把它那顆碩大的腦袋擱放在馬欄門上時,她又笑了起來。「真大呀,真好看呀。」她把手伸出去,又趕快縮回到背後。
「輕輕地拍拍它,沒事的。」邁克爾對她說,心裡想阿里雖有點怕羞,卻一樣漂亮。「他不咬人,只要你不去惹他。」為了做示範,他把凱拉背在背上。「伸出手,摸摸馬科斯!他可是位南方來的紳士。」
「我拜倫舅舅就是南方來的紳士,」凱拉不無得意地說道。「可他與馬科斯長得一點兒都不像。」說著,她伸手摸了摸馬科斯的臉頰。「真光滑,」她輕聲喚道。「你好啊,馬科斯,你好啊。」
阿里不甘落後,也上前一步,摸了摸馬科斯的另一半臉頰。「他讓你騎嗎?」她問道。
「當然。我和馬科斯曾經一起同印第安人打過仗,又曾經一起當過印第安人,一起搶劫過馬車,一起跳躍過峽谷。」他看了看兩雙瞪得圓圓的眼睛,笑著補充了一句:「馬科斯是好萊塢明星。」
「真的?」凱拉聽得入神,伸出手去摸馬科斯毛茸茸的耳朵。在她的手指下,馬科斯的耳朵彈了一下,引得她格格直笑。
「一點不假。以後我再把有關他的報紙給你們看。現在我們去看看親親吧,她就要生寶寶了。」「瑪戈舅母才生了寶寶。」凱拉高興地說個不停。「他叫約翰•托馬斯,我們都叫他約托。馬生寶寶和人生寶寶是一樣的嗎?」
「差不多一樣。」邁克爾輕聲道。他想轉換話題,就叫孩子們去看其他的馬。
那兒有傑克,一匹傲氣十足的公馬;有露露,一匹活潑可愛的母馬;還有熱普,邁克爾說他是全西部跑得最快的馬。
「你幹嘛要養這麼多馬?」儘管對眼前這個男人還是心存孤疑,但終究熬不過對馬的喜愛。由於好奇,阿里不再害羞,她緊跟著邁克爾,連珠炮似地向他提問。
「我訓練他們,把他們買來,又把他們賣掉。」
「把他們賣掉?」凱拉撅起嘴說。
「只有馬科斯和親親不賣,我永遠都不賣他們兩個。但其餘的馬,只要有人欣賞他們的本領,願意照顧他們,我就賣。他們都將找到歸宿。瞧瞧傑克,他就會成為一匹好鞍馬,而且永遠不知疲倦地奔跑。再看閃電,經過訓練,他會成為上等的特技馬。」
「你的意思是,他可以玩把戲?」
「對。」邁克爾朝凱拉笑笑。「他現在已經有些板眼了。但馬科斯什麼都會玩,想不想看看?」
「快讓我們看看,好嗎?」
「可以,但有個條件。」
「說吧,多少錢?」凱拉追問道。「在銀行我有錢。」
「不是錢,」邁克爾一邊把他們領回到馬科斯旁邊,一邊說,「如果你們喜歡他的表演,你們以後就得來這兒幹活抵門票費。」
「是什麼活兒?」阿里問。
「我們過會兒再談。喂,馬科斯,」邁克爾拿出一個馬籠頭,套在馬科斯頭上。「這兒有兩位小姐等著看你表演。」
馬科斯今年五歲,幹表演已很有些年頭了。看到有觀眾捧場,他趾高氣揚地走了出來。邁克爾領著他走到馬廄外面的一塊小牧場。「你們呆在籬笆那兒別動,表演很驚險。現在鞠躬,馬科斯!」
馬科斯非常優雅地屈屈前腿,把重心降低了一些。兩個女孩馬上拚命地鼓起掌來。邁克爾甚至覺得馬科斯咧開嘴笑了。
「現在起來!」邁克爾喝道。
邁克爾邊喊邊做手勢,馬科斯開始了他的表演。它高大的身軀或後腿站立,或前腿踢蹬,或嘶嘶長鳴。它小跳,橫走,穿舞步,轉圓圈。邁克爾飛身躍上馬背後,它又重複變化著這些動作。
「現在表演:我們水盡糧絕,在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只見馬科斯無力地垂下頭,—步一步地挪動著腳步,好像隨時都可能倒下一樣。「現在表演:注意,響尾蛇來了!」馬科斯往後跳了一步,隆起背,全身瑟瑟發抖。「天啦,子彈射穿了我的馬匹,我得救了,但我的馬死了,馬科斯!」
這是它的結束動作,它先在原地打了幾個圈,然後向左邊奔去,最後摔倒在地。邁克爾也滾到了地上。站起來的時候,他看見勞拉腳穿高跟鞋,穿過院子,朝這邊奔來。
「噢,天啦,你沒事吧?出什麼事了?噢,你的馬!」
勞拉穿著整齊,跳過籬笆。邁克爾剛想開口說話,眼光卻被勞拉的那雙玉腿吸引住了。
馬科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睜一下。勞拉跪在它的頭邊。「可憐啊,真可憐啊!這就是他的腿嗎?獸醫在哪兒?」
邁克爾看著勞拉把馬的頭放在她穿著藍色裙子的膝蓋上,他嚕嚕嘴巴。「真像為老馬科斯謝幕啊。」
「不要那樣說,」勞拉回答道。「它可能是受了傷。」但如果不是因為受傷呢?她把頭髮向後一分,「孩子們,趕快回家去!」
「可是,媽媽——」
「不要頂嘴!」她不想讓孩子們看見接下來的事情。
「勞拉——」邁克爾開口說道。「你傻站在一邊幹嘛?」勞拉的眼神裡飽含著憂慮和氣憤。
「幹嘛不採取點措施?這可憐的東西在受苦哇,你卻無動於衷。難道你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馬?」
「我關心著呢,夫人。馬科斯,表演結束了。」
勞拉沒想到,那馬聽到這句話後,居然打了個滾,然後站了起來。
「這是表演,媽媽。」凱拉快活地笑著說。邁克爾把勞拉扶了起來。「馬科斯會玩把戲,它在裝死呢。它真了不起,很聰明吧?」
「當然。」勞拉強裝鎮靜,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他的確能幹。」
「對不起。」聰明的人都知道什麼時候該笑,什麼時候不該笑,但邁克爾從不強裝聰明人。「我要是看見你來了的話,我早就給你講了,可是你一陣風就跑來了。」他撓撓臉頰。「好像你關心的只有馬,而沒有我。我去撞死算了。」
「當時躺在地上的是馬,」勞拉一本正經地說道,「不是你。」這時馬科斯低下頭碰了碰她,她轉而讚美起馬來。「噢,真漂亮啊。太神奇了,太聰明了。」
「馬科斯還演過許多電影呢。」阿里走上前來。「邁克爾先生也演過許多電影。」
「是嗎?」
「只是特技演員罷了。」邁克爾解釋道。他從袋子裡拿出一根胡蘿蔔,遞給勞拉。「把這個給它,它將終身為你效勞。」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一邊喂胡蘿蔔給馬吃,一邊慢聲說道:「阿里,凱拉,我給你們講過沒有?不要來煩邁克爾先生。」
「你講過,可邁克爾先生說我們沒有煩他。」凱拉求救似地沖邁克爾笑。她站在籬笆的欄杆上,高舉手臂,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因為你們的確沒有呀。」他把她抱起來,很自然地將她背在背上。勞拉皺皺眉頭。「我喜歡她們倆在這兒陪我,」他對勞拉說。「馬也喜歡她們呢。整天只看我一張臉,他們都煩透啦。歡迎兩個孩子隨時到這兒來。如果她們礙著我,我會對她們說的。」
他一下子把凱拉放到馬背上,凱拉高興得大叫一聲,勞拉也著實嚇了一跳。
「真高啊,看,我好高喲。」
「我不敢看。」勞拉說道,手不自覺地去拉韁繩。「它可是匹特技馬,不是鞍馬。」
「它和綿羊一樣溫柔。」邁克爾安慰道。然後把阿里從籬笆那邊抱過來,放在她妹妹後面。「載你們三個人它毫無問題,它壯得像頭牛。」
「謝謝,我不坐。我沒那個膽量。」她看著馬科斯的眼睛,的確很溫柔,她的心踏實多了。
「這點我已經看出來了。坦普爾頓女士,你動作不錯嘛,你翻越籬笆的姿勢真是瀟灑之極。」
她回過頭看著邁克爾的眼睛。溫柔嗎?不,一點都不,她想道,不過還是蠻吸引人的。「我想我肯定出了個大洋相。」
「大得無法形容,美人兒。」
她向後退了一步。「好啦,孩子們,玩夠了,該回家洗臉吃飯了。」
阿里剛準備說不,又住了口。她可不想媽媽以後不准她再到這兒來。「邁克爾先生也和我們一道去吃晚飯嗎?」
「這……」不舒服歸不舒服,但必要的禮節不能少。「當然可以,邁克爾,歡迎你去。」
這是他聽到的最冷淡、最無誠意的一句邀請。「謝謝,但是我有事。我要到喬希家去看看他的兒子。」
「沒辦法啦。」她伸出手,依次把凱拉和阿里抱下馬來。「那我們就不打攪你了。」
「你有沒有時間,我有點小事要你幫忙。」
「沒問題。」她的腳疼得鑽心,她真想把那雙破鞋脫下,然後坐下來好好休息一下。「孩子們,回去告訴安妮,我過會就回來。」
「謝謝你,邁克爾先生。」阿里像她媽媽,彬彬有禮。她伸出手來。
「不用謝。」
「多謝了,邁克爾先生,你讓我們看了馬,看了表演。我要把這些講給安妮聽。」凱拉飛快跑去,又在籬笆處停下來。「邁克爾先生?」
「有什麼吩咐,小姐?」
凱拉先是格格直笑,隨即嚴肅起來。「你也能訓練狗嗎?你要是有一條小狗,或是別人有一條狗,你可以教會它像馬科斯那樣玩把戲嗎?」
「如果那小狗不錯的話,我想可以。」
她又笑了,一副嚮往的神色,跟著姐姐飛跑而去。
「她想要條小狗,」勞拉喃喃道。「我居然不知道,她從來沒對我講過。幾年前,她倒是向彼得要過,可彼得他……算了,我本該想得到的。」
邁克爾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她不斷變化的臉色,發現她內心充滿了愧疚。「你經常這樣折磨自己?」
「我本該知道的,她是我女兒啊,我本該知道她想要一條小狗的。」她突然面露倦容,費力地用手指捋捋頭髮。
「那就給她買一條吧。」
她咬咬嘴唇。「我會的。對不起。」她抹去臉上的愧疚之色,轉向邁克爾。「你還缺些什麼?」
「噢,我缺的可多啊。」他隨便地用一隻手臂摟住馬科斯的頸子。「我需要吃一頓熱騰騰的飯,開一輛跑得飛快的車和一位好女人的愛情——但眼下我們倆都需要的是幾隻逮鼠的。」
「你說什麼?」
「你需要買—些貓來,勞拉,這兒有老鼠。」
「噢,我的天!」她打了個寒戰,歎了口氣。「我也該想到的。我們有馬的時候,這兒就養了幾隻貓,但彼得——」她突然打住,閉上眼睛。不,她不能再往下想了。「好吧,我到動物收養所去一趟,認領幾隻貓。」
「也在那兒給孩子領小狗?」
「有什麼不妥嗎?」
「沒什麼不妥呀。」他把馬科斯往籬笆方向領去。「我原想你會買一條純種的。買馬就是這樣,有些人愛純種馬,他們要全純種的阿拉伯馬。我有一匹全世界最漂亮的小母駒,又聰明又伶俐,但她卻是人們所謂的雜種。我自己一直都喜歡雜種。」
「我認為,重要的是品質,而不是出身。」
「你這樣想就好。」他毫不經意地彎下腰去,從草叢中摘一朵野花遞給她。「我認為,你的兩個女兒品質好,出身也不錯。她們漂亮可人,惹人疼愛。小的那個已經和我成好朋友啦,她知道的。」
「你真讓我想不到。」她低頭凝視著手中的黃色野花,心頭迷惑不解。儘管她的腳又痛又乏,她還是跟著他進了馬廄。「我的印象裡,你好像並不喜歡孩子,特別是小女孩。」
「雜種往往出人意料。」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他把馬科斯安頓好,插上門閂。「凱拉眼睛像你,朦朧而有激情。阿里嘴唇像你,溫柔又不失倔強。」說著他笑了起來。「勞拉,你的種真不賴。」
「我想還是得謝謝你,儘管從來沒人像你那樣形容過。另外,我也感謝你喜歡她們,不過,我不想讓你感到為難。」
「我並不感到為難,我說過我喜歡她們。我說的是真心話。還有,她們還欠我—場表演呢。我和馬科斯可不免費表演。我要叫她們來幫忙做點事。」
「幫忙?」
「比如倒馬糞,拖乾草之類的活兒,你如果不願意讓你的寶貝孩子來鏟馬糞,那又當別論。」
她小時候就經常幹那些活。「不,我願意,這對她們有好處。」她不自覺地抬起手撫摸馬科斯的鼻子。「你在這兒創造了個小小的奇跡,」她環顧著整飾一新的馬廄,說道。
「要知道,我膀大腰圓,而且雄心勃勃。」
「幹什麼?」
「在這一行幹出點名堂來。會跑的馬,會表演的馬,還有會跳的馬,我有辦法訓練他們。」
「見了馬科斯的表演,看得出你的確精於此道。你真的當過僱傭兵嗎?」
「豈止是僱傭兵,沙利文太太說過,我還是個搗蛋的流氓呢。」
「哦。」她對著馬科斯轉轉眼睛,輕輕咳了一聲。「我想安妮肯定還記得是你給喬希抽了第一支煙。」
「那算什麼呀?半年前我自己已經戒了,我擔心會把乾草點著。」
「也害怕得肺癌吧。」
「人總要得點病才會死的。」她轉過來的時候,他正好伸手去為馬科斯摘掉籠頭。他們的身體撞了一下。他抓住她的胳膊,一來扶住她,二來也出於好奇。
和他想像一樣。她的胳膊柔軟、纖細。他挪了一小步立刻感受到她柔柔的胸部輕擦著他。她的眼睛狠狠地蹬著他,心裡突突亂跳。
「我一直都想知道你有怎樣的一雙手,」他笑著,在她的手臂上下撫摸。「只可惜沒有機會。當然啦,那時候,對我來說,你太小了,可現在你趕上來啦。」
「對不起,擋路了。」她的聲音平淡、冷靜。她總能用那種聲音說話,不管內心熱情似火還是矛盾萬分。
「你沒有擋住我呀。」他輕鬆地抬起手來撥弄她臉頰上的頭髮。
「那就是你擋我的路了。」她不知道如何對付男人,說實在的,以前也沒有這個必要。但眼下她明白,她必須把話說得斬釘截鐵。「我不喜歡別人動手動腳。」
「我也不喜歡。」
她學著瑪戈的樣子,裝出一副索然無味的眼神。「邁克爾,我相信,你這樣子會讓許多女人受寵若驚,我要有空的話,我也會。可我沒有時間,我孩子還在等我吃晚飯。」
「君子一言。」他趕快申明道,「房東太太,你可是說一不二的。」他向後閃開。「幾時有了時間,你知道來找我吧。」
「替我向喬希、瑪戈問好。」她離開的時候腿還在打顫。
「這個一定。嗨,美人兒?」
這個稱呼讓她毛骨悚然,她轉過身。「那逮鼠的,可不要弄來幾隻毛絨絨的小花貓,我要又大又饞的雄貓。」
「我盡力吧。」
「相信你會盡力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喃喃自語。「老天,這是怎麼了?」他對馬科斯說道。他興味猶然地用手掌摸摸胸膛,彷彿還沒有靜下來。「這個女人要把男人變成又大又攙的雄貓,讓他們一個個變得呆頭呆腦!」
邁克爾搖搖頭,然後上樓去擦身上的泥土。
「這麼說,瑪戈做媽媽嘍!」邁克爾沖女主人笑著說。瑪戈身穿桃色毛衣,全身繃得緊緊的,根本看不出是個做了母親的人。
「我還是個好媽媽呢。」她用歐洲的方式吻吻他的雙頰。「我喜歡當媽媽的感覺。」她退後一步,看了邁克爾好一會,發覺他居然沒有怎麼變化。「我們多久沒見面了,邁克爾?六年,還是七年?」
「不止吧。那時我正在全力衝刺歐洲巡迴賽,而你正紅遍歐洲大陸。」
「當年的輝煌就別提了,」她輕描淡寫地說道,挽起他的手,領他進屋。
「非常不錯。」房子是加州西班牙風格,造型雍容華貴,但邁克爾不以為奇,他驚奇的是房子裡居然如此溫暖、舒適。
「是凱特建議我們買的。還記得凱特?鮑威爾吧?」
「當然記得。」他們走出前廳,來到一個寬敞的房間。房間裡有一對茶色沙發,壁爐裡的火燃得正旺。「她過得怎麼樣?聽說她已經結了婚。」
「剛剛結婚。丈夫叫拜倫,你會喜歡他的。你定下來後,我們要開個晚會,把你給大伙介紹一下。」
「最近我不大參加晚會。」
「那就來個小型晚會。你要喝點什麼?」她快步走到表面有許多雕刻的酒台裡邊。「喬希馬上就要回來,他有個會。」
「有啤酒嗎?」
「我想我們還喝得起啤酒。」她從台下面的盒子中選了一瓶啤酒。「那麼,你現在就養馬了?」
「應該是這樣吧。」
他看著她打開瓶子,平穩地將啤酒倒進杯中。她左手第三根指頭上,一顆鑽石閃閃發亮,她金色的頭髮比以前愈加柔順,她的耳朵上也佩戴了幾顆鑽石。但是,他認為她身上最亮的還是那眼睛。
「瑪戈,看上去你過得很不錯,很幸福。你幸福了,我也高興。」
瑪戈似乎有點奇怪,她抬起頭。「真的嗎?」
「在歐洲你可沒有真正幸福過。」
「算你說對了。」她把杯子放在台上,又橇開香檳的銀色酒蓋。「但我經歷過,也不後悔。」
「妻子,母親,商店老闆。」他端起酒杯向她敬酒。「有誰想得到?」
「而且樣樣都幹得十分出色。」她倒一小杯香檳,自己給自己敬酒。「一定到普雷頓斯店去看看,在坎納利街。」
「我去看你們商店,你們就得來看我的馬。」
「就這麼說定了。噢,你的房子,我真遺憾。」
他聳聳肩。「沒什麼大不了,我本來就不喜歡那房子。有點可惜倒是那些馬廄,我剛剛修好,就被沖毀了。不過,我可以再買,不就是木頭加釘子的事嗎。」
「當時的情景肯定怪嚇人的吧。我只在電影裡看過泥石流,知道它的厲害,真難以想像,身臨其境是個什麼樣子。」
「別提了。」
有些時候,他大腦裡還會閃過那晚的情景:漂潑的大雨,震耳的炸雷,呼嘯的狂風。每當這些形象閃過腦海的時候,他便會油然升起一種恐懼,害怕自己不夠強壯,不夠迅捷,不夠明智,挽救不了對自己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
「不管怎樣,我已經開始實施重建計劃,我已經找承包商看過地形。那只是個時間和資金問題。」
「我相信,你的家建好之前,你在坦普爾頓府宅一定會過得很舒服。」
「不舒服才怪呢。今天我見到勞拉兩個孩子。非常漂亮。大女兒對我還有戒備心,可凱拉——」他笑出聲來。「她跟我挺要好。」
「這兩個乖孩子,勞拉把她們帶得真好。」
「她還和以前一個樣。」
「不,她變化可多啦。離婚給她的打擊很大,非常大。但她有坦普爾頓家族堅強性格的傳統。你沒見過彼得•裡奇韋吧?」
「沒有。」
「聽我說,」瑪戈猛喝一口,說道:「他是個狗雜種。」
「美人兒,既然你恨他,我也只好跟著恨他。」
瑪戈大笑著握住他的手。「邁克爾,你回來了,我真高興。」
「好哇,居然勾搭我老婆,邁克爾?」喬希走進屋來,背著個孩子,眼睛有貓頭鷹的那麼大。「我和孩子可饒不了你。」
「我想孩子會幫我的忙。」邁克爾放下啤酒,走過去好奇地打量約•托。孩子也盯著他看,突然,他伸出手緊抓住邁克爾一縷頭髮。「打這兒,小武士。」
瑪戈趕緊大聲呵斥,但還沒等她罵完,邁克爾早已將約•托從喬希的懷裡搶了過去,背在自己背上。這一動作驚得瑪戈睜大了眼睛,隨後又瞇著眼□想了半天。
看見了陌生人,約•托格格直笑。
「真是傑作,喬希。」邁克爾在約•托身上拱了一下。「恭喜,恭喜。」
「多謝。」喬希沖妻子咧嘴一笑。「我只是幫了點小忙而已。」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6:10
第五章
勞拉確實把毛絨絨的小花貓帶回了家,而且還是兩隻。另外還有一對身體瘦削但眼尖爪快的雄貓。她也弄了一隻小狗,大大的腳掌,斑駁的皮毛,舌頭到處舔個不停。
她的車成了小動物園,這雖然有點麻煩,但她心裡卻是樂滋滋的。一路上,兩隻雄貓在籠子裡叫得好不淒楚,小貓咪躺在座椅上呼呼大睡,而那條可愛的小狗則蜷伏在她大腿上一動不動。
「等著孩子們來接你下車吧。」她撫摸著小狗的頭,她已經喜愛上了它。「如果她們爭著要你的話,我還得去給你找個哥哥或者妹妹來。」
她笑著把車開進了坦普爾頓府宅車道。多蠢啊,早就該做這件事了。都是老習慣的緣故,她想。彼得不喜歡寵物,所以屋裡就沒有動物。可彼得離開已經兩年了呀。兩年了還不做任何變化,真是不可思議。
車停下來之後,她回過頭看了一眼那群動物,長歎一口氣。「我怎樣才能把你們弄進屋去?」
她給小狗買了根套索,套在了它嶄新的項圈上,但她沒有指望明白她的意圖。她閃過一個念頭,就是不停地鳴喇叭,直到有人出來幫忙。但那樣的話,她那小動物園可就要沸騰了。
她最後想還是自己動手好些。「你先下。」她決定道,打開了車門。小狗向後退去,在她腿的另一邊直抽鼻子。然後,鼓足勇氣,猛地一跳。勞拉笑得不可開交,忘了要抓緊套索。小狗蜷伏著身體落在地上,抬起頭來好奇地四處張望,勞拉又是一陣猛笑,套索一下子滑出手心。
小狗撒腿就跑。
「噢,見鬼。」勞拉笑著從車裡蹦出來。「回來,回來,你這個調皮鬼!」
它先是繞了幾個圓圈,然後穿過老喬疼愛得不得了的水仙花圃,一路跑,一路歡叫不止。
「噢,問題大了。」她回到車裡看了看睡著的小貓咪,車後,兩隻大雄貓還在扯著喉嚨大叫。「行啦,行啦,再忍一會吧。」
她突然靈機一動,一邊一個,把兩隻小貓咪塞進外衣口袋,又拖出大貓的籠子。「你們兩個該由邁克爾來處理。」她順著一刻不停的狗叫聲,向馬廄方向追去。
當她從佈滿紫籐的涼亭裡穿出來的時候,眼前的情景足以讓她忘記任何麻煩和不快。在不遠的園子裡,兩個女兒跪在地上,正與那條搖頭擺尾、花色斑駁的傻狗又是親又是吻呢!
這幅畫面首先留在她的腦海裡,然後又銘記在她的心裡。
「快來看,媽媽!」還沒等勞拉走近,凱拉已經大喊起來了。「快來看這條小狗,它準是迷路了。」
「我覺得它沒有迷路。」
「它還有套索呢。」阿里格格笑著——那笑聲勞拉永遠都聽不夠——小狗在阿里腿上絆了一下。「可能是從家裡跑出來的。」
「不,不。這就是它的家,它是我們家的狗。」
阿里瞪大眼睛。「可我們不能養寵物。」
勞拉笑著調整了一下貓籠子的位置。「它好像就不贊成你的話。」
「你當真嗎?」凱拉站了起來,一副高興得不知所措的神情。「你是說它是我們的,我們可以養它,永遠?」
「千真萬確。」
「媽媽真好!」凱拉一下子緊緊抱住媽媽的腰。「謝謝你,媽媽。我會把它照顧得好好的,你等著瞧吧。」
「我知道你會,親愛的。」她看一眼阿里,她還怔在那裡,一動不動。「我們都會照顧它的,它需要一個像樣的家,需要我們的愛護,對嗎,阿里?」
阿里的內心很矛盾。爸爸說過,寵物又髒又煩,毛掉得滿地都是。可那條小狗在她的腳邊這兒嗅嗅,那兒聞聞,搖頭擺尾,躍躍欲跳的樣子真可愛。
「我們會照顧好它的。」她悶聲悶氣地說道。她走上前來,突然又停下腳步,嚇得張大嘴。「媽媽,你的衣袋在動!」
「噢。」勞拉笑了,她把籠子放在地上,將手伸進口袋,取出兩個毛茸茸的肉團,一個灰色,油光水滑的,另一個橘黃色,煞是耀眼。「瞧,這是什麼?」
「小貓咪?」凱拉尖叫一聲,一把將小貓搶了過去。「小貓咪,我們也有小貓咪啦!阿里,快看啦,我們什麼都有啦!」
「太小了。」阿里淡淡地說了一句,把叫喚著的灰色小貓捧在手中。「媽媽,它們好小噢。」
「它們還小,生下來才六周。」勞拉也跟女兒一樣,喜愛上了小貓,她順著毛撫摸那只睡眼惺忪的灰色貓,說:「它們同樣需要家。」
「真這樣嗎?」阿里似信非信地抬起頭看著媽媽的眼睛。「它們真是我們的?」
「真是我們的。」
「還有!」凱拉又跳了起來,她聽到用硬紙板作成的籠子裡傳來的貓叫聲。
「不,這不是我們的,這是給邁克爾買的。」
「我給他送去。」凱拉迫不及待地想找人來分享她的快樂,她把手裡的小貓遞給阿里,一把抓起籠子上的繩子,吃力地朝馬廄方向走去。「來吧,貓貓,來吧,讓我送你回家。」
「它們有名字嗎?」
「這個……」勞拉心不在焉地撫摸著女兒的頭髮,望著凱拉,她拖著兩個大貓籠子,一步一步挪動著腳步,旁邊還跟了條小狗在笨拙地轉圈。勞拉從那喜劇的場面把目光收回來。「我們給它們取了名,它們就有名字了。」
「我可以給這只灰色小貓咪取名嗎,我自己給它取?」她把貓舉到臉上。
「當然可以啦。你想給它取個什麼名字?」
「它是男孩還是女孩?」
「它是……我也不知道,我忘問了。我填過一張表,可能在那張表上寫著。」她一隻手摟住阿里的肩膀,朝凱拉追去。「小狗是個男孩,兩隻大貓貓是男孩,因為他叫我領男孩。」
「是不是因為他更喜歡男孩?」
勞拉一怔。「不,親愛的。我想因為大雄貓更猛,他要的是逮鼠的。」
她的眼睛都睜圓了,問:「他準備讓它們去吃老鼠?」
「寶貝,那是貓的工作呢。」
阿里的臉與那個毛茸茸的肉球靠得更緊了。「我的貓不吃。」
凱拉的聲音已經可以聽到嗡嗡的響亮的回聲了,和著小狗汪汪的狂吠。勞拉緊隨其後,走進馬廄,眼睛剛適應裡邊昏暗的光線,她看見邁克爾和凱拉伏臥在磚石地板上,正在細細打量著坦普爾頓府宅的新成員呢。
「我看這條狗還不錯。」邁克爾說道,用力在小狗的後腦勺撓了一把。
「你可以教它玩把戲了,對嗎,邁克爾先生?教它坐下,裝死,擺頭?」
「我想可以。」
小狗好奇地把嘴伸近一個貓籠子,突然聽到貓怒叫一聲。它哀叫著飛快跑了回來,躲在勞拉的腳後邊。
「它已經學到一點東西了。」邁克爾大笑著打開一個籠子。「那就是,困貓莫惹。噢,不,親愛的。」凱拉剛想伸進籠子去拍那隻貓,邁克爾抓住她的手。「我猜它這會的情緒不大友好。不喜歡關在那兒,是不是,小子?我來把你和你的夥伴放出來吧。」
他將另一個籠子也打開後,把凱拉向後拉了一步。「先讓它們熟悉一會地形,只要抓到了幾隻老鼠,他們自然會安定下來的。」他的目光在勞拉身上停留一會,又移開了。「你手上拿的什麼,阿里?」
「小貓咪。」阿里手裡抱著貓,心裡也盡想著貓。「也是螞媽送給找們的。」
「毛茸茸的小花描。」他向它們走去,一邊舔著嘴唇。「真乖啊。」
「媽媽還說我可以自己給小灰貓取名呢。」
「那我就給小黃貓取名。」凱拉從阿里手中把橘黃色的貓奪過來,緊挨著她的臉頰。「可以嗎,媽媽?」
「這樣很公平,晚飯後我們來個取名大賽。現在我們就不要再煩邁克爾先生了吧?」
「我們把貓咪給馬科斯瞧瞧,行不行?」
「沒問題。」邁克爾沖凱拉眨眨眼睛。「她真是個軟心腸。」兩個女孩帶著小狗飛跑而去。邁克爾搖搖頭。「看你都做了些什麼,勞拉?」
「給我孩子帶來了快樂。」她把頭髮向後理了理。「同時還挽救了五條性命。你討厭小貓,小狗?」
「哪裡。」兩隻貓已經從籠子裡跳出來,輕輕貼著地面躡手躡腳地四處走動。邁克爾把手伸向靜靜地站在一旁的一匹公馬,撫摸著它的鼻子。「你做事半途而廢過嗎?」
「我一向都是半途而廢的。」她強裝出笑臉。「想不半途而廢都不行。當我告訴孩子們那條小傻狗是她們的時候,她們的臉喲,你要是看見的話……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就像摸他的馬一樣,邁克爾十分隨便地伸手去撫摸勞拉的臉頰。她彈簧般向後縮了一步。見她這模樣,他心裡感到又好笑又好氣。「你自己也需要訓練一下啦。」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太拘謹了。」沒等她作答,他繼續說道,「謝謝你給我買了貓。」
「那沒什麼,它們大都還需要帶去看獸醫,打預防針,還有閹割。」
「哎呀!」邁克爾的膝蓋本能地一縮。「對,我猜合同上就是那樣說的。」
「收養所那樣要求是對的。我這兒什麼手續都有,只是——」
「只是什麼?」
「我忘記問小貓瞇是什麼性別了。我不知道他們給我講了沒有。現在問題麻煩了,我聽說很難鑒別小貓是什麼性別呢。」
他好容易才讓自己嚴肅起來。「我聽人家說,只要抓住貓使勁搖晃,它要是一點都不翹的話,那它就是母的。」
她怔了一下,隨即感激地哈哈大笑起來。「孩子不在的時候,我一定得去試試。」
「這樣就對啦。打認識你以來,我還沒聽見你哈哈大笑過。在我面前,你總是太矜持了。」
「哪兒啊,你弄錯了吧。」
「美人兒,關於女人,我從來都不會錯的。」
「是啊,我想你也不會錯。」為了找個借口離開——該死,他說對了,是矜持地離開——她轉向那匹馬。「這馬真漂亮。」
「也很聰明,天性溫順。傑克?」
一聽到這個名字,那馬立刻就豎起了耳朵,慢悠悠地把頭轉向邁克爾。「你多大了,傑克?」
那馬一隻腳在地上跺了四下。
「你喜歡眼前這位太太嗎?」
傑克朝勞拉轉轉眼睛,然後輕輕叫了一聲,那聲音聽上去著實頑皮。
勞拉詫異得又大笑起來。「你怎麼教會它的?」
「你說傑克?他什麼都懂。願意馱這位太太走一程嗎,傑克?」傑克肯定地點點頭。「怎麼樣?」邁克爾也沖勞拉頑皮地一笑。「想不想 騎一會兒,太太?」
「我——」天,她真的想騎一回了,想體驗一回忘掉自己,任身下的馬兒縱橫馳騁的感受了。「我十分願意,但眼下我沒有時間了。」她對邁克爾禮貌地一笑。「下次吧。」
「隨時恭候。」她仍然習慣騎純種馬,他這樣想道,聳聳肩。他的傑克比那些挑三揀四的純種馬要強得多。
「謝謝。現在我得把那群烏合之眾弄進屋去。不過,那還得看安妮願不願意。」
「沙利文夫人可是塊難啃的骨頭。」
「她是一家之主。」勞拉反駁道。「把家裡搞成個小動物園,我應該先給她談談。」
「小動物園可是天天要把你鬧到深夜的喲。」
「我能對付。」
她的確對付過來了,但一點兒也不輕鬆。那條小狗整天都狂呼亂叫,而且,不管凱拉有多溺愛它,它還是寧願呆在勞拉的床上。她知道這樣不好,可是看到它可憐巴巴地蜷縮在她身邊,她又不忍心將它趕下床去。
兩隻小貓咪叫著鬧著在屋裡竄來竄去,最後安妮給個熱水瓶讓它們一起玩,它們這才安靜下來。
次日早上起床,勞拉眼圈發黑,腦子發懵。
她在酒店辦公室的計算機鍵盤上胡亂敲了一陣,心裡暗暗地罵著自己,然後靜下心來看文件,有關即將在酒店舉行的作家聯合會議。在同一天的差不多同一個時間裡,一千二百多人將前來登記入住,這對她的工作的確是個挑戰。另外,還要準備接待廳、宴會廳、會議室、影像設備、茶水杯、咖啡壺等等東酉。
卡車已經把大箱大箱的書送到酒店。她很讚賞由作家簽名出售文學書籍這個主意,但也十分清楚,她和酒店的其他工作人員都將為此承受巨大的壓力。
這時電話鈴響了,她一手寫著備忘錄,一手拿起話筒。是會議秘書打來的電話,她心裡禁不住一陣緊張。「喂,麥麗莎嗎?我是勞拉?坦普爾頓,今天有什麼吩咐?」
明天呢,以後的日子裡呢,你都還有些什麼吩咐?勞拉悶悶地想道。電話那頭,麥麗莎還在要求增加一些東西,改換一些東西,以及做一些小小的調整。
「當然,如果天公不作美,我們就不能在游泳池邊舉行歡迎晚會了,我們將換個地方。花園舞廳很不錯,我們經常在那兒舉行婚宴,而且現在還沒有人預訂。」
她一邊聽,一邊用手指按摩太陽穴。「不,不行,我們不能那樣做,麥麗莎。如果真要定舞廳的話,我們還將提供其他地方,要知道這次有一千多人呢,我們會妥善安排的。」
她繼續聽著,一邊漫不經心地在紙上亂畫,做著誰都看不懂的記錄。「好吧,下次見,保持聯絡。」
她舒了一口氣,休息了片刻,好讓腦子清晰起來,然後又開始看備忘錄。
「勞拉。」
她差點沒有痛苦地叫出聲來。「拜倫,要開會嗎?」
「不。」他走了進來。她那小小的辦公室似乎一下就被他填滿了。「不打算吃午飯?」
「午飯?已經十二點了,不可能吧?」
「確實不可能。」他淡淡地說道,勞拉抬腕看看表。「因為現在十二點半了。」
「上午過得真快呀,一小時後我得去商店。現在讓我把手頭的事做完,你還有其他什麼急事嗎?」
他看了她一眼,轉身把門關上。「休息一會兒。」
「我真的不能,我需要——」
「休息一會兒,」他又說了一遍,「這是命令。」他不由分說地坐了下來。「好吧,坦普爾頓女士,我們來談談分權的問題。」
「拜倫,我是在分權呀。不過,費茨為米爾休絲-杜雷的結婚宴會都累垮了,而為小兒麻疹的醫學年會,羅賓也忙得焦頭爛額呢。另外——」
「另外的事就該你來做,是不是?」他接過她的話頭。「你臉色很憔悴,親愛的。」
她撅起嘴巴。「你這樣說話,是要我把你當成妹夫,還是上司?」
「都可以。如果你不照顧好自己的話——」
「我照顧得好著呢。」她盡力不笑出聲來,拜倫關於身體健康的那一整套理論可是盡人皆知的。「只是昨晚沒有睡好罷了。昨天我去了一趟動物收養所。」
不出她所料,他果然一下子來了精神,去年他也領養了兩條小狗。「是嗎?你都帶了些什麼回家?」
「一條小狗,兩隻貓咪。孩子們別提有多高興了。今天早上,我看見安妮像抱著初生嬰兒那樣抱著那條小狗,對它講好狗不在地毯上尿尿。」
「那真是特大新聞了。看來我們得過去看看你那兒的新成員了。」
「今天晚上就去吧。」
他動了動眉頭。「在鄉村俱樂部舞會之前還是之後去?」
「情人節舞會。」她閉上眼睛。「我全忘了。」
「不能缺席,勞拉,你是坦普爾頓家族的一員,應該去。」
「我明白,我明白。」洗個澡,好好睡上一覺的幻想又破滅了。「我一定去。」
「你要是記不住,凱特和瑪戈會提醒你的。對了,為什麼不讓她倆今天下午照看一下商店?你就可以休息。」
「今天下午約托要做身體檢查。我不能把凱特一個人留在商店。情人節快到了,商店忙得不可開交。」
「這倒是提醒了我……」
勞拉明白他的意思,就笑了起來。「拜倫,今天才十號,你還有足夠的時間去考慮買什麼樣的禮物。不管凱特說什麼,我建議你不要給她買計算機軟件。至於我,幾朵花就行了。」
她已經記不清楚到底有多久沒人送花給她了。她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一朵黃色的野花,她趕快打住沒再往下想,心裡暗罵自己是個傻瓜。
「那我也不給她買她想要的那台計算機了。」他站起身來。「今晚要不要我去接你到俱樂部?」
這就是獨身女人的生活,勞拉忖道,只能眼看著別人出雙入對。「不了,謝謝。我們到時再見吧。」
「我不是那種喜歡什麼俱樂部的人。」邁克爾搖搖肩膀,似乎有人在強迫他穿一件衣服。
「我倒認為俱樂部對你有好處。」
邁克爾皺起眉頭給馬量取糧食。「我討厭你那樣想。」
「我可以給你介紹許多潛在的買主。我剛好認識一個人,他有一匹上好的種馬,你說過你有一匹母馬等著繁殖。」
「沒錯,她正等著。」而且他也想給她找一個合適的丈夫。「那麼,你給我講講他的情況,我和他談談就行了,沒有必要去什麼鳥舞會。再說,你妹妹也絕對不願意讓我帶她去舞會。」
「這與約會是兩回事。」他說著瑪戈早就教給他說的話。「只是勞拉在舞會這類場合中感覺好像有些尷尬。我過去還沒意識到,後來瑪戈提醒了我。」
喬希看著邁克爾分著糧食,心裡想他腦子的確缺根弦。「往後我就注意到,勞拉經常要麼乾脆不去,要麼提前退場。要你去,就是給她找個伴而已。」
「像你妹妹那樣的女人,恐怕有一個營的舞伴在排隊等著暱。」而且都門當戶對,邁克爾心想。
「可是,她好像不喜歡在約會的泳池裡和鯊魚共游呢。」他該給她弄條鯊魚去嗎?喬希心裡顫抖了一下。「邁克爾,她和你熟,和你在一塊她會自在些,何況你還可以借此機會認識一些人,皆大歡喜嘛。」
「要打領帶,我就不歡喜。」他回頭看一眼喬希,大笑著說,「哪像你呀,漂漂亮亮地穿著意大利式西服。你他媽的趕快給我滾出去。」
「行了,邁克爾,你的生活再神奇,再有樂趣,這不就只耽擱一晚上嗎?我們可以去大鬧遊戲廳、玩檯球、講笑話。」
那倒是挺好玩的,邁克爾想。但他可以利用晚上吃塊三明治,然後考慮擬建的房子的圖紙。「快走。不然我提桶水淹死你。」
「我可以把領帶借給你。」
「滾蛋。」這時一隻貓呼地跑過,撲向一團黑糊糊的東西,隨即聽到老鼠吱吱的一聲慘叫。
「天啦,真狠啊。」
「那就是我的生活,喬希。」邁克爾回頭去給親親拌食,在裡面適當加了些藥物。
「你真的清楚你在這兒都幹些什麼嗎?」
「明擺著,人各有志。」
喬希想,邁克爾曾經立下許多志向,又都放棄了,但這次他感到有些異乎尋常。他們相互認識那麼久,又那麼瞭解,朋友的一舉一動中透露出來的自得的神態逃不過他的眼睛。這種自得的神態,以前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這就是你的志向,對不對?」
邁克爾又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覺得,沒有必要對喬希解釋。他只需說一個字。「對。」
「我要是沒錯的話,你是想在這一行幹點名堂出來了。」
那是他渴望的事情。「用一輩子的時間。」
喬希沒有急著說話,他等著邁克爾喂完馬,檢查乾草,最後撫摸她。「聽說過蒙特雷駿馬學院沒有?幾個老闆都是我們家的朋友。」
「那又怎麼樣?」
「他們今晚也要到俱樂部去。凱特在比托爾及合夥人事務所上班的那些時候,她就是他們的會計。他們的買賣做得很大,還有那兒畢業的學生也都做買賣。」
事業啊,邁克爾承認,常常能把人引入陷阱。「你真是條狡猾的老狗,喬希,本性難移。」
喬希笑了笑。「人各有志。」
「勞拉可能不喜歡你這個安排。」
「勞拉那兒我負責。」喬希自信地說,看看手錶。「我還有點時間,先到她商店去給她談談這事,然後再趕回去見今天的最後一個客戶。舞會九點開始,我對她講你八點半去接她——別忘了戴領帶。」
「如果你讓我今晚白走一趟的話,夥計,我就踢死你。」他刷去手上的灰塵。「我本來不喜歡去,我這是出於無奈。」
「可以理解。」喬希對他此行的結果非常滿意,他朝大門走去。「喂,我不用告訴你去俱樂部該怎麼走吧?」
知道他在故意挖苦,邁克爾歪了歪頭。「沒準我還真喜歡去。」
她盛怒之下,氣得臉色發青,還有一種受騙的感覺。哼,他們合夥來算計我,她怒氣沖沖地想道,把那件雞尾酒會禮服從衣櫃中扯了出來。喬希、瑪戈、凱特三人在普雷頓斯店硬逼著她接受了他們早就謀劃好了的安排。
邁克爾將陪伴她上鄉村俱樂部舞會。這樣的安排對方方面面都很合適。他們就不用擔心她開車獨來獨往了,也不用擔心在這樣一個為夫妻舉辦的活動中她會感到尷尬了。邁克爾本人也可以借此機會認識一些他那個圈子裡的人。
噢,好啦,這樣對誰都合適,可就是對她自已不合適。
這樣真掃人臉面,她想,把禮服的拉鏈拉上。都三十歲了,還被哥哥牽著鼻子走。更糟糕的是,現在邁克爾該會想,她是個可憐的離婚女人,要人幫她安排約會,彷彿她迫不及待要找人約會一樣。
「我才不想!」她對小狗說道。那小狗進了她的房間,用欣賞的眼神在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她不需要吊著一個男人的胳膊才感到自己是個完整的女人,她什麼都不需要。她幹嗎就不可以鑽進被窩,慢悠悠地讀一本書呢?她想。或者邊吃爆玉米花,邊看電視,欣賞一部古老的電影,看乏了連電視也不用關就進人夢鄉呢?
她為什麼要穿戴得整整齊齊走出去,讓別人稱作勞拉?坦普爾頓呢?
她停下來,長歎一口氣。既然自己是勞拉?坦普爾頓,就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她有責任維持家族的形象。
所以今晚她要維持這種形象。她拿起口紅,熟練地化起妝來。今晚她能夠堅持下來,言談舉止恰如其分。她要對邁克爾表示出應有的禮節和友好態度。等這場該死的戲一演完,她將蒙頭大睡,把一切都拋到九霄雲外。
她檢查了頭髮,哎呀,頭髮該修飾一下了。什麼時候才有空去做?她轉身去拿手提包,卻不無驚恐地發現,小狗正在上面撒尿。
「哦,邦戈!」
它抬起頭衝著她笑,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尿裡。
邁克爾稍微有些與眾不同,他沒有戴領帶。他想,有勞拉?坦普爾頓在身邊,即使在夾克裡穿一件高領毛衣,也不會有人把他轟出去。
他把車停在噴泉燈和富麗堂皇的正大門之間的空地上。他要是戴了領帶,此刻他準會伸手去整理一下。
緊張,他感到緊張!這讓他又好氣,又好笑。儘管他極力否認,他還是感覺自己像一個臉上長滿青春痘的十幾歲的男孩,第一次和女孩約會。
天上點綴著清冷的寒星,月亮發出皎潔的光輝,遠處的海和近處的花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味。但他無暇顧及這些,他徑直走向大門,就像一個腳帶鐐銬的犯人行走在他最後的人生旅途上。
自己怎麼那樣傻,人家說一說,居然照辦?
他還從來沒從坦普爾頓府宅的前門進出過。童年時代,他來找喬希或是跟他一塊來的時候,他總是走邊門或後門。
大門用瓷砌成,那樣宏偉,那樣高大,那樣幽深,門環是銅製品,形狀是一個大寫的「坦」字,門上掛著盞古色古香的馬車燈。
大門似乎並不怎麼歡迎他。
他敲門後,來開門的安?沙利文同樣不怎麼歡迎他。她在那兒,身穿古板的黑色衣服,一言不發。他先是注意到歲月沒有給她帶來多大變化。公正地說,她是個相當漂亮的女人。瑪戈就繼承了她的容貌。
「邁克爾先生。」如果她的語調不那麼尖刻的話,那略帶愛爾蘭口音的聲音肯定十分悅耳。
由於難以言喻的原因,他總想得到她的讚許,正因為如此,她的態度讓他十分不快。於是他的聲音也變得不太禮貌。「沙利文太太,好久不見啦。」
「沒錯。」她回道,她的語氣明確地告訴他,他們不見面的時間越長越好。「你倒是進門呀。」
他接受了這個勉勉強強的邀請,跨進十分氣派的前廳。他立刻看到,象牙色和經濟孔雀藍的瓷磚發出了與裝飾華麗的枝形吊燈發出的同樣的亮光。這兒充滿了溫暖的味道和色彩,似乎在歡迎他的到來,儘管旁邊這位老前輩並不歡迎他。
「我去給勞拉小姐通報,說你來了。」
她正欲轉身,勞拉已經沿著寬闊而彎曲的台階向他們走下來。邁克爾以後也許會說他是看花了眼,但那一刻,他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她外衣上的顆顆小珠子在光線的照射下,反射出點點色彩。外衣裡邊的禮服卻非常簡單,有著朦朧的顏色。兩耳間有寶石閃動,藍寶石,金鑽石,更有向後挽起的頭髮,襯托出一張美麗的臉龐。
她看上去那樣完美無瑕,那樣玲瓏可愛。看著她用沒戴戒指的手扶著欄杆往下走來,邁克爾彷彿覺得她正從一幅畫中走出來。
「抱歉,讓你久等了。」她的聲音依然那麼平靜。儘管一看到他盯著她看,她心裡就發毛,而且,小狗撒野後她又是拖又是抹搞得手忙腳亂,但她絲毫沒讓這些表露出來。
「我也剛到。」他用一樣平靜的語氣說道。隨即一種不可言狀的感覺襲上他的心頭。他,邁克爾,居然伸出手去請一位公主。「你沒有指望我帶腰環一類的東西吧?」
她輕輕笑了一聲。「我們又不是去參加什麼中學生舞會。」
「謝天謝地。」
「小心點,勞拉小姐。」安妮狠狠地瞪了邁克爾一眼。「還有你,開車要穩重點,小子,勞拉小姐跟你們那幫人可不一樣。」
「安妮,我把小狗放到女兒的房間了,但——」
「不要擔心。」她朝大門做了個手勢,心想他們現在走得越早,她親愛的勞拉小姐也就回來得越早。「小狗,還有孩子,我來照顧。祝你們盡興。」
「我保證她一根毫毛也少不了。」邁克爾加了一句,打開大門。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想。
「你必須得那樣。」安妮嘟囔遁。大門一關上,她馬上就開始擔起心來。
「謝謝你送我到俱樂部。」勞拉決定要把一切做得中規中矩,「到那兒後你就沒有必要陪著我了。」
他自己原來也打算說類似的話,但一聽她先說出口,他不禁有些惱怒。他把車門打開,斜靠在上面。「勞拉,你這是在拿誰出氣呢,是我,還是整個世界?」
「我沒跟你或其他任何人生氣。」她動作十分優雅地坐進他那輛奔馳的後座。「我只是想先把問題說清楚,這樣我們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過一個晚會。」
「那你還說什麼你喜歡雜種。」
她眨了眨眼睛。」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行了。」他差點沒忍住要摔車門了。這個晚上才剛剛開始就已經完蛋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6:19
第六章
邁克爾站在舞廳裡,周圍都是他不認識而且也不想認識的人。這種氛圍比勞拉的態度還要糟糕,他想。他可以回到中美洲的叢林中斗寒風、冒彈雨,也可以再去當替身演員撞頭顱、摔觔斗。他真的寧願摔破腦袋,也不願呆在舞廳裡。
他認為舞廳太小,裝飾得太花哨,中央上空明亮光澤,點綴著許多紅色花邊紙片。他覺得廳裡的花很不錯,他對花並不反感,他只覺得那些紅白基調的花朵暗示出的意圖太過明顯了。
所有的桌子都鋪著粉紅邑的桌布,中央安放了一圈細燭,細燭的周圍是毛茸茸的花兒,有紅色的,也有白色的。他認為那些花是康乃馨。還有由幾名穿著白色套服的中年男人在演奏音樂,無論是柔和的絃樂,或是舒緩的鋼琴曲,都與他喜歡的音樂大相逕庭。
他只喜歡聽爵士樂或者搖滾樂。
但是窗外卻有一道美妙的海岸線。海面上波濤洶湧澎湃,拍擊著驚空亂石,與堂皇的俱樂部內平和沉悶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女人們都打扮一新,個個流光溢彩。她們臉上塗抹著厚厚的脂粉,身上佩飾著層層金邊。但在他眼裡,她們的裝飾都太過分,像是在演戲。他讚賞勞拉的衣著,雖然簡單但突現了女性之美。他想,這是氣質,她骨子裡透露出來的那種氣質,讓她與眾不同。這一點,他本想對勞拉講,但她來去匆匆,忙著轉她的「坦普爾頓圈」(這個名詞是他想出來的)
與客人一一打招呼。
男人們都穿著小禮服,這一點喬希當時故意沒對他講,不過邁克爾並不在意,即使他有那樣的禮服,他也不會穿的。
儘管如此,他仍然認為他有理由找他老朋友算賬,只是那狡猾的老狗居然現在還沒露面。
他走到燈光明亮的那一邊,取了一杯啤酒。自助餐桌上精美的食物一溜擺開。一位女士誤認為他是好萊塢大明星,他也懶得糾正,就將錯就錯跟她調笑了一會。
現在他考慮要到四處轉轉,要麼到外面去呼吸點新鮮空氣.要麼去其他房間看看,也許可以在賭博室找幾個傻瓜混點錢。他正想著,勞拉回到了他身邊。
「對不起.我必須和那幾個人談談。」這時侍者送來了香檳,她心不在焉地順手接過一杯,輕輕道了聲謝。
「你去吧,我沒問題。」
但是她有問題,她想。她已經想清楚了。「真抱歉,邁克爾。我是對喬希生氣,是他逼著我參加這個舞會,可我卻衝你發火。」見他沒有回答,她臉上綻起了笑容。「說說看
,你和克蒂•本尼特都談了些什麼?」
「誰?噢,你說那個臉黑牙齒白的小妞。」
勞拉嗆了一口香檳。她從來沒聽人那樣描述過蒙特雷藝術委員會的會長,細想起來,那樣的描述真是恰如其分。「就是她。」
「她想瞭解我的最新大作。」
「是嗎?」
他想友好一點,就笑著說:「不是那部《勇敢的心》,雖然那裡面也有我的幾個特技表演。她認為我是某部關於家庭藝術電影導演。」
「嗯嗯。於是你就和她討論電影如何用隱喻反映了我們這個性慾過度的社會,又如何用層層象徵來表現我們道德的失落。」
他感覺好了一些。「差不多。她認為我十分出色,卻被埋沒了。我在想她也許會給我頒發個什麼證書。」
「那就祝賀你。」
「當然,她真正想要的還是我的身體。」
「哦,搞藝術就得做點犧牲。哈,瞧拜倫和凱特來了。」
邁克爾轉身看去,驚奇得眉毛都揚了起來。向他們走來的是一位標準的美女,體態苗條,面容嫵媚,短髮齊耳,眼睛又大又黑,亮得讓他窒息。然而,記憶中的她卻是位瘦骨嶙峋,愛蹦愛跳的女孩——就像球場上的底線撿球員。
「那是凱特嗎?凱特•鮑威爾?」
「她該認為她的計劃成功了,」勞拉嘟囔道。「她可是樂此不疲啊,我先就得封她的口。」
「那就是改變她的人?」邁克爾也嘟囔道,眼睛打量著凱特身邊的那個肩膀寬實,四肢細長的男人。
「也是她的丈夫,我的老闆,拜倫。」當夫婦倆穿過人群走向他們,勞拉伸出手去。他們很快地吻了一下,然後,勞拉轉向凱特。「瑪戈總是對的,你穿卡倫牌很合身。拜倫
•德•威特,這是邁克爾。」
「幸會,幸會,凱特常給我講起你的事。」
「講他的事,我只需有一說一就行啦。」凱特大笑著,向前一步,和邁克爾友好地擁抱了一下。
她的手臂也許很細,但非常有力,邁克爾想道。他拉起她的手,打量著她。「凱特?鮑威爾,好漂亮。」
她也一直在打量他。她擰擰眉頭。「你也一樣啊,邁克爾。」
「我去給大伙弄點喝的來,如何?」拜倫問道,邁克爾似乎立刻聞到了薄荷香草和木蘭花飲料的味道。
「勞拉要什麼,我就要什麼。」凱特道。
「邁克爾,你呢?」
「來點淡啤酒吧。」
「那東西不錯,」拜倫道,「我也要來點淡啤酒。你們稍等片刻。」
「他是個南方人,」凱特看著他走向吧檯,眼中閃動著自得而滿意的神采。「地地道道的紳士。」
「看來,適合你的還不只是你身上穿的衣服呢。」
「是這樣。」凱特笑盈盈地轉過身來,「但與衣服又不一樣,衣服明天就擱起來了,而他永遠都在我身邊。好吧,邁克爾,你混得怎麼樣啊,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過去看你的馬
呀?」
勞拉在一旁聽著,一邊想,凱特的話說得真準確。她隨隨便便就和邁克爾聊開了。難道她沒有感到那種……,噢,她不喜歡用「震顫」,但她只能想到這個詞。莫名其妙的,
躁動不安的,欲罷不能的震顫。一站到他的旁邊,碰到他的胳膊,或者看到他幽藍幽藍火辣辣的眼睛,她的心就止不住要七上八下。
這時喬希和瑪戈也來了。話更多了,笑聲也更濃了。拜倫和邁克爾沒完沒了地談起馬來,看得出來,拜倫家裡也養了幾匹馬。當他們就要扯到車——男人們感興趣的另一個話
題——時,拜倫已經和邁克爾談好去看他的那些馬的時間。
勞拉瞅個空,把瑪戈拉到一邊。「怎麼樣?」瑪戈問道,「你們玩得可高興?你和邁克爾的眼色有點不對勁喲。」
一說到這件事,勞拉就氣不打一處來。她現在該看清楚了吧,我勞拉才不管你什麼天衣無縫的計劃呢。
她強忍住心頭的怒火。「那就是你的詭計,讓來俱樂部的人都看到可憐的勞拉和男伴在一起?」
「沒錯,記住,你的男伴可是瀟灑的邁克爾呢。」瑪戈有點不耐煩地揮揮手。「噢,勞拉,高興點,不就是一晚上嗎,你幹嗎不能和一個英俊的男人共度呢?天知道,你把自
己貓得太久太久了。」
「貓?」勞拉的氣又上來了。「你是那樣說我的?」
「不要發火。」瑪戈後悔自己說話冒失,於是把一隻手搭在勞拉的肩膀上。「我的意思是,你只顧盡職盡責,埋頭工作,也不為自己找一點樂趣。所以開心點,去請他跳跳舞
,或者散散步,別讓他跟拜倫在那兒沒完沒了地談什麼汽車。」
「我既不想和邁克爾跳舞,也不想散步。」勞拉平靜地說道,心裡直想哭。在家裡她是個要人照顧的小妹妹,在舞廳她是個沒有舞伴的依牆花,生活中她是個可憐巴巴的離婚
女人。「有人陪他說話,我很高興。剛才他一直無聊得很。」
「那麼說,你一直都沒理他囉,是不是?」瑪戈有點生氣了,她搖搖頭。「勞拉,對他友好一點,你不會損失什麼的。實際上,如果你和他轟轟烈烈地來愛一回,把壓在你心
頭的不快掃去,不論對你本人,還是對和你親近的人,都是件好事呢。」
勞拉那雙平靜的灰色眼睛變得更加堅定。「噢,真的嗎?我還沒意識到,我的生活方式對我親近的人居然有那麼大的影響。」
「嘿。」凱特看到兩人似乎都越說越激動,便側身走過來。「要打起來啦?」
「勞拉正在冒火,因為我們讓她今晚跟邁克爾一起來了。」
「我喜歡邁克爾。」凱特從手中的小盤子裡選了顆橄欖,飛快地扔到嘴裡。「有問題嗎?」
「我真冒火了,」勞拉回答道,特別強調了「冒火」兩個字。「因為瑪戈認為我應該馬上和他上床,這樣她和我其他的朋友就不用再忍受我的性壓抑了。」
凱特回頭看了看,邁克爾和拜倫還站在那兒交談著「這有什麼,」她聳聳肩。「如果我的婚姻不幸福,我就會考慮那樣做。」
「你們沒什麼,是不是?你們兩個婚姻幸福的女人。老天,我希望我永遠也不會那樣得意。」勞拉強壓怒火,獨自離去,只差點沒有大步跑開了。
「錯了,」凱特嘟囔道。「我們百分之百又撥錯弦啦。」
「過去的就不說了。」瑪戈歎口氣,然後呷一口葡萄酒。「她生氣倒沒什麼,我是怕她不快活啊。我只希望她能及時行樂,讓邁克爾陪著她,最後讓她愛得死去活來。」
凱特大笑起來。「你想得真周到,瑪戈。見鬼,你得意嗎?」
「怕是有點。」
在女士休息室裡呆幾分鐘以後,勞拉平靜下來。休息室裡有個長長的鏡台,鏡台前面有許多鋪了坐墊的小凳子。她在一條凳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重新塗抹口紅。
她心有不快嗎?是不是越來越難與人相處?她不這麼認為。她只是太忙,太一門心思對待工作和家庭了。
那樣做到底有什麼錯?她歎了口氣,把肘支在鏡台上,雙手捧著頭。是的,是她自己把這個晚上攪得亂七八糟,她自責道,因為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過這樣的晚上了。
也因為,她心底裡承認,她不知道和男人在一起時該怎麼辦,尤其是像邁克爾這樣的男人。
和彼得相愛時她才十七歲,第二年就和他結了婚,那以前她和男孩約會的經歷既短暫又簡單。
結婚十年來,她沒跟任何人調過情,更沒有和別人上過床。她認識的人都是些親戚朋友,或者是一般的熟人,女友的丈夫,或者生意往來的客戶。
都三十了,她不無淒慘地想道,可自己連怎麼約會都不知道,即使是鬧著玩的約會。
這時休息室的門開了,她趕忙直起身來,拿出梳子。
「你好,勞拉。」
「朱迪。」她熱情地一笑。朱迪•普淪逖絲是她的朋友,普雷頓斯店的常客。「你好啊,你看起來真漂亮。」
「你也漂亮。」朱迪喜歡閒談,傳點小道消息,就挨著勞拉坐下。「看見瑪蒂•格雷妮沒有?上個月她隆了個胸。」
和朱迪說話她可不能太嚴肅。「她胸前那兩兄弟像在打仗,誰看不見呀?」
「哇,你可要小心點。我也是這樣說了句禮貌的話,我說它們看起來生龍活虎。」她和勞拉同時大笑起來。「你猜怎麼著?她立刻就將我拉到這兒來,赤裸了上身,把它們向
我炫耀。我的乖乖,可不得了。」
「噢,天啦,幸虧你先提醒我。」
「我得承認,那兩兄弟的確非凡。說到這兒,」朱迪放下首飾盒。「今晚和你一起的那個漂亮非凡的尤物是誰呀?是附近的嗎?」
「他是我的老朋友。」
朱迪轉轉眼睛。「這樣的老朋友該大家分享。」
「他剛搬回來住。」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朱迪,你女兒在學騎馬,對不對?」
「她呀,可迷上馬了。我曾經也迷過馬,但不像蔓蒂迷得那樣深。」
「邁克爾養馬、馴馬。他暫時住在坦普爾頓府它,他的房子被泥石流沖毀了。」
「噢,上帝,很可怕吧?我也有個朋友,她看著房子從山上滑下去。一下,兩下,轟轟,什麼都完了,真讓人傷心。」朱迪往手腕上灑香水。「我們幹嗎要住在加州?」
「我聽說是氣候的原因,」勞拉信口說道。「管它呢,如果決定給蔓蒂買馬,你可能想和邁克爾聯繫。」
「說真的,我們正在考慮呢。她生日就快到了,她最想要的就是一匹自己的馬。」話沒說完,朱迪換了一瓶香水。「謝謝你的信息,這事我要和老公再談一談。也祝你那位老
明友好運。」
走出休息室,勞拉的情緒好了許多。晚會還在繼續,她也要繼續。她要做的不過是努力好好享受餘下的時間。
「冷靜下來啦?」
她小跳了一步,輕輕罵了句髒話。難道這男人一直跟在她後面?「不好意思。」
「你大步走向女士間時,看樣子你吞得下一塊鋼呢。」邁克爾遞給她一杯香檳。
「也許是消化不好吧。我在裡面碰到了一位朋友。」
「你們女人喜歡在廁所開高級會議,對不對?所以就喜歡成群結隊地去?」
「我們還在裡面打撲克,抽雪茄呢。不過說嚴肅的,我這們朋友有個女兒非常熱衷騎馬,因此他們準備為她買匹馬。我向朱迪介紹了你,你不介意吧。」
「嘿,只要給招來生意,你隨便好了。我很喜歡你妹夫。」
「看得出來。我想你們倆已經成好朋友了吧。」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忽略你啦?」
「沒有。」她回答得太堅決,就想挽回一下。「真設有,你和拜倫合得來,我很高興。」她看見拜倫正在舞池裡和凱特跳舞,眼睛一下子亮起米。「他們在一起好幸福啊。他
們結婚不過短短數月,但他們看著對方的眼神似乎永遠都不會變呢。」
「你浪漫蒂克的一面表現出來啦。」
這次她沒有生氣。『我本來就有這一面的。」
「那我想,我該請你跳舞了。」
她抬頭看了看他。真是鬼使神差,她想。「那我想,我該妾受邀請了。」
他剛準備去握她的手,卻發現她的笑容凝固了,消失了,臉色倏地變得慘白,抬起的手直挺挺地垂落下去。
「怎麼回事?」
她聲音很輕,但帶點顫音。「彼得,坎迪,你們好。」
「勞拉。」
邁克爾側轉身,一隻手不自覺地放在勞拉的腰部扶住她。這就是那位前夫,他猜道,膀子上還吊著個打扮得花枝招展,長著一對貓眼睛的紅頭髮女人。
他想勞拉喜歡的可能就是這種男人。身材高大,油光滿面,長相出眾,穿著整齊的小禮服,袖口間還有鑽石閃動。
「我沒想到你還在城裡。」勞拉終於開口了,但她並沒有完全從這個突然的情景中回過神來。「上次我和你談起阿里學校的晚餐時,你說過你要去的。」
「我的計劃有變,但我還是不能去出席。」他說得非常正式,好像是在拒絕一個看水球的邀請。
「那對她很重要的,彼得,不過幾個小時——」
「可我的計劃對我也很重要。」他朝邁克爾晃一眼,想了想。「我還沒見過你這位男伴。」
「邁克爾。」邁克爾手都沒伸一下。
「這就是了,我想我認得你。」坎迪•利奇菲爾德的聲音像打機關鎗。「邁克爾是喬希•坦普爾頓家的老朋友,親愛的。你跑到海上做事去了,對不對?」
「只知其一。」邁克爾掃了她一眼。他最討厭她那種類型的女人,過分自作聰明,過分奸詐狡猾。「我可記不得你了。」
他經常說這句話來滅別人的威風,或者惹別人生氣,這招果然很靈。只見她氣得毛髮直豎,連聲音也顫抖起來。「哦,當然囉,我們畢竟不是一個圈子的人嘛,對不對?你母
親當過女招待,不是嗎?」
「沒錯,在坦普爾頓避暑山莊。我父親和一個紅髮女人私奔了。我想那女妖精該和你沒有什麼瓜葛吧?」
「我想沒有。」她哼了哼鼻子,回頭看著勞拉。「不要纏住彼得墨不放,勞拉,我們的時間緊得很。今天上午回來到現在,我們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我們一直呆在聖托馬
斯。」
「你們玩得真好,不過這些煩人的家庭瑣事的確需要時間交流,如果你願意……」
她話未說完就停下了,因為她看見了坎迪手上的戒指,坎迪故意用手在彼得的胸膛上舞來舞去。戒指上的寶石足有雞蛋那麼大,鑲在金白色的絲紗羅上。
終於將勞拉的注意力轉到她希望的地方,坎迪得意的笑了。「哦,親愛的,你已經發現了我們的事。我和彼得不想張揚,不過我相信你會保密的。」勞拉還會痛苦的,她想道
。她恨勞拉已經不知多少年了,現在她要充分地品嚐勝利的滋味。
勞拉看著彼得的眼睛,心裡一陣絞痛。那是一雙幸災樂禍的眼睛。「祝賀你們,願你們生活幸福。」
「那是絕對沒問題的。」在他生活的這一階段,坎迪和他真是天設的一對,他想,就像在前一階段,勞拉和他也是地造的一雙。「我們準備五月份在帕姆斯普林斯小小地慶祝
一下。」
「不要太小氣。」坎迪撒嬌地翹起嘴巴,一雙喜氣洋洋的眼睛直盯著勞拉。「五月是舉行婚禮的好時節,不是嗎?萬紫千紅,春光融融。只是場面不能太小,太隨便,畢竟新
娘是要炫耀一下的。」』
「到時你什麼都知道了。」勞拉的手眼看要顫抖起來。不能,決不能。「你準備告訴孩子們,你要結婚了嗎,彼得?還是讓我去給她們講?」
「你去講吧。」
「我相信她們一定會高興的。」坎迪滿面春風地說道,把杯子扔進附近的一個盤子裡。「我的孩子也會高興的。小查爾斯非常喜愛彼得,阿翠安娜聽到結婚的消息也激動萬分
。」
「你們真好,」勞拉有些語無倫次。「那麼,已經定好查爾斯和阿翠安娜一定參加婚禮。」
「不要話中藏話嘛,勞拉。」彼得冷冰冰地說,「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好吧,對不起,我們要告辭了。」
「走好哇。」邁克爾小聲說了一句。他們離開了。
「那個婊子!我受不了,她就要成我兩個寶貝的繼母!我該怎麼辦?」
邁克爾非常詫異,她最先想到的居然是這種事情,他想她說的這種事當然不應該發生。「勞拉,你的孩子很聰明,而我瞧她那模樣,根本不是做母親的材料!」
「我不能呆這兒了。」
她剛想抬腿跑開,他一把緊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朝自己這邊拉過來,那樣子好像他們有什麼秘密似的。「你現在走,在別人眼裡就像是敗退,你不想敗退吧。」
「我不能呆這兒了。」她心裡一陣陣地瘋狂,又一陣陣地憤怒。「他怎麼能那樣幹?他怎麼能那樣對待孩子們?」
真奇怪,他想,她竟然沒看到,彼得和坎迪也那樣對待她自己,而且幹得明目張膽,幹得非常成功。「聽我說,舞廳裡的每個人都在想,勞拉•坦普爾頓和前夫及前夫的洋娃
娃見面啦,看她怎麼辦?我看我們應該跳個舞。」
他當然是對的,一點都沒錯,儘管那令人悲哀。傷心歸傷心,刺痛歸刺痛,卻不能丟了自尊,她不能敗退,被坎迪恥笑。
「好吧。」
她跟著他走下舞池,裝出一副除了輕歌曼舞,別無所求的模樣。音樂輕柔緩慢,是四十年代一首傷感的老曲子。這本應是浪漫的音樂啊,她想,可在她的耳朵裡,卻成了戰場上的鬼哭狼嚎。
「她的手指別想沾我寶貝一根毫毛!」勞拉咬牙切齒地說道。
「即使她想,我諒她也不敢在你面前去沾任何人。現在你看著我,」他摟往她的腰,發現他們居然很合適,舞步也格外協調。「還可以笑一笑。」
「他們到這兒就是來羞辱我的,壓根兒都沒想過孩子。她也是母親啊,邁克爾,怎麼對孩子那樣鐵石心腸呢?」
「她這是孤芳自賞。不要擔心,她一天也別想給孩子當繼母。笑一笑,」他輕聲道,用手拂了一下她的臉頰。「你要讓這兒的每個人都相信你心裡只想著我,讓他們懷疑我們
離開後要去幹什麼。讓妒火燒死他們。」
他又對了,於是她啟唇笑了一下。「對不起,把你也牽連到我的怒火中來了。」
「不礙事,只燒到了點皮肉而已。」這一次勞拉開懷大笑起來。
「你比我想像得要好多了,邁克爾。我是一團稀泥。」
「可我看,你蠻整潔,蠻精神的,你向來如此。瞧,他們開始懷疑了。」他低下頭,臉頰擦了一下她的臉頰,把嘴湊近她的耳朵。「勞拉?坦普爾頓擁著的那個男人是誰?他們
有多久?」
她自己剛好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不是每個人都那麼關注我的事。」
他在她耳邊呼吸,讓她覺著很溫暖。「別那樣說,美人兒,你迷住他們了。冷靜,大方的勞拉。」
「好久以來,勞拉都是可冷兮兮的。」她的聲音又開始發緊。「可憐兮兮的勞拉,她的丈夫背著她和秘書亂來;可憐兮兮的勞拉,她的前夫要和她以前的在懼樂部的搭當結婚
了,而她還要強裝笑臉。」
「老天,你這是在裝那個紅毛賤貨的語氣?!」邁克爾搖搖頭。「我真拿你沒辦法。我給你講什來著?現在他們在看,我們幹嘛不做點什麼,成為他們明天茶餘飯後的談資
?」
他的嘴滑下來,在她的臉頰上擦來擦去。她大吃一驚,想把頭偏過去,但為時已晚,他早已吻住她的嘴唇。她的頭只動了一下,搭在他肩上的手鬆開了,便再也沒有功彈。
他把頭稍稍向後一退,只讓她看到他的眼睛。「再來一次。」他柔聲道,「你一學就會。」
要是平日她就要反抗了,她不是那種在大庭廣眾和男人狂吻的女人,即使在家裡她也不會。但是,他的嘴唇不由分說再一次吻住了她,熱燙燙的,她有些身不由已。
真正的男人氣息,一雙嘴唇韻味無窮,舌尖自信十足地向前挺進,牙齒不講理地又刮又擦。沒有誰曾經這樣吻過她,好像她的嘴唇可以帶來無窮無盡的樂趣。她輕輕哼了幾聲,也許是出於驚慌,但更多是出於新奇。
他也一樣新奇不已。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吻起來,摸起來感覺怎麼樣?他發現她身上有許許多多截然相反的特徵。從冰涼的外表下透露出似火的熱情,從冷靜沉著的儀態中
閃動著撩人的羞澀。她全身顫抖,那種震顫讓他想入非非,幾乎不能自抑。
儘管他非常想把他們的試驗繼續下去,但他還是覺得,試驗的這種結果在場的人應該都已經看到了。
「這樣足夠了,」他輕聲說道。「我自己已經百分之百相信了。」
她一言不發,只抬頭望著他。他們還在一起跳舞,她知道,她那雙沒有了感覺的腳還在左右移動。
「美人兒。」他真想幾口就把她吞下去,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只拿起她的手,吻著手指。「繼續用那種眼神看著我,那比幾次接吻還管用。」
她不再看他,卻把目光轉到他的身後。「你乘人不備。」
「彼此彼此。想走的話,現在是時候了,沒人會說你是敗退。」
「行。」她挺直腰,努力不去想他那熟悉而誘人的撫摸。「我想回家。」
他們站在俱樂部大門寬闊的走廊上。一個男僕忙不迭地去取邁克爾的車。他們站在那兒等著,身後是閃爍的燈光和隱隱約約的音樂,面前是月光朗朗、樹影憧憧的夜晚。
「我該如何謝你?」
「見鬼。」他把手塞進口袋裡去。她彷彿又變成了一座光亮的大理石像。「你認為我在作犧牲嗎?我早就想吻你了,如果你把你高高的架子放下來,哪怕一分鐘,你也會承認
我早就想吻你了。」
「我不想惹你生氣。」
「那就當它是一次愉快的偶然吧。勞拉——」他轉向她,卻又不知做什麼好,他罵了一句粗話,這時男僕飛快地把車開了過來。
「您的車真漂亮,先生,」男僕說道,看著邁克爾扔給他的小費,不禁笑逐顏開。「謝謝您,先生,慢走。」
車一出俱樂部,邁克爾平靜了一些。他深吸口氣。「嘿,美人兒,你今天遇到點麻煩,我真為你難過。要問我的話,你根本犯不著浪費時間,悔恨錯嫁給那個混蛋!」
她問他了嗎?勞拉悶聲道,「我不在乎自己,主要是孩子們。」
「父母離異了,那是常事。父親丟下孩子不管,那也是常事。」
「你沒有孩子,說來自然輕巧。」
他臉上掠過一絲陰雲。「沒錯,我沒有孩了。可我的父母離了婚,而且丟下我不管,我還不是熬過來了。」
她閉上眼睛。她忘記了他父親拋棄了他,然後母親也拋棄了他。「對不起。不過那不能稱其為理由。阿里需要她父親的關心,他若不管她,她會非常傷心。」
「你呢?你還愛著他嗎?」
「不,噢,不。讓他跟坎迪吧,只是不能讓孩子們跟坎迪。」
「我看見,孩子們對著她彬彬有禮地微笑,那是你們坦普爾頓家特有的拒絕方式。」
「我們不是那樣的。」
「哦,美人兒,是的,是那樣的。」
她換個坐姿,一直看著他。「邁克爾,你知不知道,你於嗎要稱女人『美人兒』?是這樣,當你半夜三更抱個女人的時候,你就不用費力去想她的名字。」
他的嘴抽動了一下,半是做鬼臉,半是微笑。「差不多。如果你今晚讓我抱你,我保證要記住你的名字……勞拉。」
聽了這句話,她是感到驚慌、憤怒還是好笑,她也說不準,她只知道彼得今晚給她的剌痛已經消失殆盡。「你這個提議真讓人消受不起,邁克爾,我記不清從什麼時候起我變
得這樣——」
「誠實,」他接過話頭。
「不,是無聊。」她接著把話說完。「看來我只好拒絕了。」
「看著辦吧。要麼到懸崖邊走走?」他一時衝動,晃了晃車頭。
月光撫照下的懸崖峭壁,該是多麼浪漫,多麼富有吸引力。她似乎看見了,她和他一起手牽著手漫步山間。但她搖搖頭。「爬山?我的鞋不行。」
「那我們就在這兒坐一會吧。」
「我想不——」
「有點事想對你說。」
她馬上緊張起來,雙手緊緊地抱住膝蓋。月光下他們的車停在一條幽暗的小路上。數不清多少年她都沒這樣幹過了。「你說吧。」
「你是個非常美麗,讓男人想入非非的女人。」她的頭猛地轉過來,雙眼圓睜,好像沒聽明白,他差一點沒笑起來。「這句話想必你已聽得太多了。」
那當然不是事實,否則,她也不至於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你這樣想我備感榮幸。」
「我想要你。」
一陣恐慌像扣開瓶蓋的香檳,滋滋地冒了出來。「我不——你想要我說什麼好呢?老天!」儘管鞋不方便,她還是推開車門,一下子跳下車去。
「我沒要你說什麼呀,我只是對你講罷了。」他走上前去,站在她旁邊,把她的頭轉過來對著他。「這可能是個錯誤,可我還是要對你說。我一直都掛念著你,又見到你之後
我才意識到,我原來是那麼念著你,簡直無法抑制要想你。你是我最要好朋友的小妹妹,我不便也不敢想你。喬希要知道我的想法,不打碎我的腦殼才怪!那時我真該讓他打碎我的腦袋!」
「我不行,」她飛快向後退了幾步,「幹這種事情我不行,你趁早死心。」
「不達目的我不會死心,我從來都是這樣。就這樣靠著我,美人兒——勞拉,」他改口道,抓過她的手臂。「否則你會把腳扭了。你害怕我,我並不介意,你不怕我,我才奇
怪。」他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你不怕我,就相當於悔辱我。稍等片刻。」
他把她兩隻手放下,開始行動起來。「這次,」他俯下頭,「我不會弄疼你的。」
她的確沒感到疼,絕望使她忘記了疼痛。他只輕輕隨便地一吻,她全身就酥軟了。接著他又給了她一個吻,更猛,更不安分,終於他的嘴唇衝破了約束之牆,他的吻也變得義無返顧,勇往直前。
她知道,雖然結過婚,她也未曾預料會產生這樣的慾望,簡直有如翻江倒海,欲罷而不能。
她給得越多,他要得就越多,他想此時就佔有她山崖頂上,烈風四起,月光朗照。山腳下,波濤橫衝直撞,他想像他可以和著那節奏,也在她裡面橫衝直撞。但是他明白,今晚他若要得太多,就會招來拒絕。
「我要你考慮一下,」他對她說道,「馬教會了我耐心,對你我也得有點耐心。我告訴你,我想要你,這與在眾人面前給你挽回面子,或者讓你那個混蛋前夫吹鬍子瞪眼睛毫
無關係。這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另外,等這事完了,你總不會問該不該謝我了吧。」
「我有孩子。」
笑聲可以冰釋一切緊張不安。「噢,上帝呀,你的孩子真棒,勞拉。不過這事只與我倆有關。」
「我——放開我,讓我吸口氣,好嗎?」
她跳到一旁,用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雖然感覺很激動,她覺得最好還是實話實說。
「性愛方面毫無經驗。」她的聲音回復了鎮定,但雙手還攪在一塊。「我結婚十年,從來沒有越軌。」
「可是你離婚多久了?」
他看著她,她沒有作答。突然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說她只跟過一個男人。由此看來,邁克爾想道,她的前夫就更是一個大傻瓜了。
「你說那些是為了讓我不再喜歡你嗎?勞拉,你知道你那些話讓我想到做什麼?我想把你扔進車裡,看一看我到底還能不能讓一個女人快活!」
他看見她朝他的奔馳望了一眼,相信在她眼中閃過了一絲嚮往之色。「美人兒,我真願意試一試呢。」
他走上前去。她不惜扭傷腳踝閃開了。「不,不行。」
她轉過身去看著遠處的大海,只見白色的波濤正拍擊著嶙峋的岩石。那波浪回落的時間真長久,她想,沖得愈猛,回落得就愈慢。
她從來就沒有猛衝過。
「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那就想一想吧,」他說。「我在這裡等你一會兒。是到車裡互訴衷腸,還是讓我帶你回家?」
她笑起來。她怎麼可以放棄回家?「又是個誘人的提議,邁克爾。我想搭你的車回家,謝謝。」
「機不可失,美人兒。」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7:45
第七章
「韓娜太太說,誰做完了作業,誰就可以玩電腦。我選了『圖畫工作室』,畫了一幅畫,還把它打印出來了。韓娜太太把畫掛在黑板上,她說我畫得真棒。」
邁克爾用水刷洗一匹母馬的鬃毛,凱拉在一旁不停地講她在學校裡的事情。凱拉已經養成習慣,每天都要到他這兒來,要是有一天凱拉沒有把她的頭伸進馬廄,他心裡就覺得空蕩蕩的。
然而,她媽媽卻沒有露面。自從俱樂部舞會之後,他已經三天都沒見著她人影了。
「媽媽要送我去學畫畫,那一定很好玩,因為我喜歡畫畫。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畫一幅。」
「好啊。」他衝她一笑。「你要給我畫個什麼呀?」
「保密。」她笑著說。凱拉知道,大人通常不愛聽小孩子說話,但邁克爾先生不管多忙都總是十分用心。「你有空教邦戈玩把戲嗎?」
「也許有空。」邁克爾在手掌上甩了甩濕刷子,眼睛盯著那條小狗,它正匍匐在一塊磚頭上津津有味地看著一隻貓。「不過我得先打扮打扮我們這位女士,呆會兒就有人來看她了。」
凱拉嘟著小嘴,伸手去撫摸馬背。「要買她嗎?」
「也許吧。」他知道凱拉在想什麼,於是蹲下來。「她需要一個溫暖的家,跟邦戈一樣。」
「可你這兒就是個溫暖的家呀。」
他想沒有必要給她算經濟賬,他自己就經常被那些收支賬本搞得兩眼發直。他寧願說得簡單點。「親愛的,我不能把它們都養著。它們在這兒的時候,我就好好地照顧它們,然後為它們找到也會好好照顧它們的人家。這次是你媽媽給找的人。你認識普淪逖絲太太嗎?」
「她很好。」 凱拉咬著嘴唇,一邊在想著什麼。她真的喜歡普淪逖絲太太——她笑起來真好玩。「她女兒會騎馬。蔓蒂十四歲,有位男朋友。」
「哦,是嗎?」邁克爾饒有興趣地撫弄著凱拉的頭髮。「如果他們喜歡我們這位女士,而她也喜歡他們,那她就歸他們啦。你認為蔓蒂會照顧好她嗎?」
「我想會的。」
「那就讓我們倆一起把她弄到牧場去吧。」
「我給她拿馬毯去,現在就去!」
凱拉飛跑而去,他最後檢查一次他的馬。這是匹漂亮的粟色鞍馬,經過洗刷之後,她的毛髮閃閃發亮。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善解人意,油亮油亮的腿既健壯又好看。她長!.5米,線條優美。這條性情溫順、知情達理的馬應該能帶紿他可觀的利潤。
他撫摸著她的頸背,心裡明白,他以後將不知道有多想念她。
他給馬配上馬鞍,凱拉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她希望有一天,邁克爾先生會讓她來掛腹帶,但她現在還不想提出這個請求。
「阿里今天在哪兒?」
「噢,她呆在自己的房間裡。她得做個清潔,還要做完所有的作業。她今天不能出來,因為她正在受罰呢。」
「她做錯什麼啦?」
「她又和媽媽打嘴仗了。」邁克爾把馬牽出去的時候,凱拉把小狗帶在腳後跟,跑到他的旁邊。「我們爹爹就要跟利奇菲爾德夫人結婚了,而且他不願去參加學校的父女晚餐,這些都把她氣得發瘋.她說那是媽媽的錯。」
「她怎麼那樣說呢?」
「我不知道。」凱拉聳了聳肩。「她真傻。喬希舅舅要去參加晚餐,他有趣得多呢。我們的爹爹根本就不喜歡我們。」
聽到凱拉滿不在乎的口吻,邁克爾停了下來,俯身看著她。「他真的不嗎?」
「真的,不過這沒有關係,因為……」她沒說完,卻咬咬嘴唇。「我不該說壞活。」
「什麼壞話,親愛的?」
她回過頭朝府宅那邊望了望,又轉回來看著邁克爾。「因為我也不喜歡他。他走了,不再回來,我才高興呢。不過不要給媽媽講。」
邁克爾吃了一驚,心底裡升起一股要保護誰的衝動。「寶貝,」他彎下腰去,用手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肩膀。「他沒有傷害過你吧?沒有傷害過你和你姐姐吧?」這個想法讓他心裡很是難受。「還有你媽媽?」
「這倒沒有。」她好像不明白邁克爾為什麼問這樣的問題。邁克爾輕鬆了一點。「可是他從來不聽我們說話,從來不跟我們玩,還讓媽媽哭鼻子,所以我不喜歡他。不要給別人講啊。」
「我保證。」邁克爾在心上劃個十字,然後用手指挨了挨她的嘴唇。他真不明白,一個人,尤其是做父親的,怎麼可能不愛眼前這個可愛迷人的孩子?」「想騎馬嗎?」
她的眼睛一下子放出了希冀的光彩。「我能嗎?我真能騎馬嗎?」
「那我們就等著看吧。」他把她抱起來,放到馬鞍上。「我們得看一看這位女士喜不喜歡小女孩,是不是?」他一邊說,一邊調整好馬鐙。「哦,這是英國式馬鞍,因為蔓蒂用英國式的。好了,一隻手提一根韁繩。不,要像這樣,小美人兒,」他說著,改正她握繩的方式。「這就對啦。」
他耐心地講騎馬的正確方法,凱拉全神貫注地聽著。「現在,腳跟向下,很好,膝蓋朝裡,挺胸抬頭。」他用一隻手扶著馬鞍,馬開始慢慢踱起步來。「感覺怎麼樣,裡奇韋小姐?」
她格格笑著,蹦著。「我騎馬啦!」
「現在放鬆,換左邊韁繩。瞧她轉得多漂亮。她真是個好女孩啊。」
他本來有許多事要做,還有幾個電話要打,可他全給忘了。那二十幾分鐘裡,他忘乎所以地教凱拉騎馬的基本知識,有一次還躍上馬背,坐在她的後邊,讓馬繞著場地飛跑了幾圈,凱拉興奮得大喊大叫。
天空陰鬱一片,看樣子要下雨了,但他們這兒卻是陽光融融。
他抱她下來的時候,她的手臂緊緊地抱著他的頸子不放,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感覺自己像個英雄。
「以後我還可以再來嗎,邁克爾先生?」
「當然可以。」
她把腿纏在他的腰上,看著他笑。「媽媽回來一定會驚奇得不得了。我居然能一個人騎馬了,還能騎著它到處走。」
「沒錯,你做到了。現在我們知道了,她是喜歡小女孩的。」
「她會喜歡蔓蒂的,所以她會幸福。我要馬上去給安妮講,我騎馬了。謝謝你,邁克爾先生。」
她從他身上掙脫下來,飛馳而去,小狗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邊。邁克爾看著她,撫摸著馬的頸背。「好了,這下好啦,邁克爾,」他自言自語道,「你徹底喜愛上那個金髮小女孩了。」他看著馬的眼睛,吻了她一下,又歎口氣。「不能擁有的,就不該去喜愛啊。」
兩小時後,他在心裡把這句話又說了一遍。普淪逖絲一家三口一眼就相中了那匹馬,沒怎麼討價還價就買下了。他口袋裡多了張支票,卻少了一匹可愛的母駒。
他朝坦普爾頓府宅走去,腦子裡裝著各種各樣的念頭。他剛做了筆買賣,那就是他的工作。他完全相信,那匹母駒今後準會得到百倍的疼愛和喜歡。普淪逖絲家也會向外人說,他邁克爾這兒有好馬出售。
這些他都得謝謝勞拉,他正打算這麼幹。
這次不得不做的拜訪倒也讓他有了機會去看看勞拉,順便刺探一下她對他的態度。出於習慣,也出於害怕遇到安?沙利文,他在廚房門前先擦擦鞋,然後才敲門,裡面傳出一聲很不耐煩的「進來!」,邁克爾跨進門,內心的恐懼頓時煙消雲散。
眼前的威廉森太太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寬闊的後背對著房門,一雙靈巧的大手在有六個爐膛的火爐上炒個不停,頭頂上的黑色髮髻照例雷打不動地挽著。
屋裡瀰漫著調味品的香味,還有花香,烤箱裡飛出的芳香令人垂涎欲滴。
「這兒有餅乾嗎?」
她轉過身來,手裡還拿著木製的長勺。一看見他,她寬大的臉上立刻堆起了宜人的微笑。她一直掛念著離家的孩子,尤其是壞孩子。
「啊,是邁克爾嗎,上次你敲我的門是在什麼時候啊?」
「現在打算嫁給我了嗎?」
「好啊,」她衝他眨眨眼睛,「你已經長得夠英俊了。」
在她面前,他一向不拘小節,於是他穿過房間走到她跟前,抓起她的手放在嘴唇上。「說吧,什麼時候,什麼地點。」
「噢,瞧你這傢伙。」她哈哈大笑起來。「坐下吧,孩子,把你的事給我講一講。」以往她的孩子們來玩的時候,她都要從麵包箱裡拿出餅乾,擺在盤子裡,端給他們吃,這次也不例外。「現在賣馬,對嗎?」
「沒錯,太太,剛賣了一匹。」他拍拍口袋,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幹得不錯嘛。走那麼多地方,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女人?」
「為了你,我忠心不二。」他咬一口甜餅,動作誇張地轉了轉眼珠。「你烤的東西最好吃,威廉森太太,我幹嘛要退而求其次呢?」
她又一次大笑起來,在他背上猛拍一巴掌,差一點讓他嗆了口咖啡。「噢,你真壞,邁克爾。」
「她們都說我壞。你還做蘋果餡餅嗎?那種讓男人高興得眼淚直流的餡餅?」
「你要是規矩的話,我倒是可以仍給你一個。」她重新回到火爐旁炒起來。「最近小凱拉常到馬廄那邊去玩。」
「如果你老是拒絕我,我就娶她啦。」
「她真是個小天使,不是嗎?」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阿里也是。可愛的孩子,要多甜有多甜,要多漂亮有多漂亮。勞拉小姐幹得真是不錯呢,而且是一個人。她丈夫對她們可是從來都不聞不問。」
邁克爾又吃了塊餅乾,心裡想,要獲得信息,就去找源頭。威廉森太太就像內部信息的源泉。「我猜想,他在這兒不是很招人喜歡吧。?」
她響亮地哼了一聲。「我倒是想知道,我們憑什麼要喜歡他?憑他挑三揀四,剛愎自用,見面連『你好』都不願說?他時間寶貴得很啦,一分鐘也不願花在兩個可愛的女兒身上,可他倒有時間去跟秘書或者天知道還有誰鬼混!」說到氣處,她的胸膛一起一伏,她便用手按住心臟。「這些話我本不該講的,不是時候。」
但他知道,只要輕輕一點,她什麼都會講出來的。「那麼說,裡奇韋連一年父親的責任都沒有盡到?」
「啊哈,他是一分鐘的責任都不願盡!作為丈夫,他把勞拉小姐看作自己的私人所有,而不是把她看成妻子。對家僕,他自以為高高在上,苛求得很。」
邁克爾咬了咬舌頭。「勞拉跟他跟得太久了。」
「她把承諾和義務看得很重。那孩子心眼太好了。離婚的時候,她那個傷心勁兒,心都碎了。那倒不是說她做得不對,大夥兒都為她惋惜。她離得好,那時我就這樣直截了當地對沙利文太太說過。現在他就要跟那個紅頭髮小妖精結婚了,嗯,他們倆倒是臭味相投的一對。」
說到興頭上,她乾脆用勺子在鍋邊猛敲,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我打賭,裡奇韋從來沒嘗到過你做的甜餅。」
「啊哈,他就是放下架子到廚房來,我也不給他吃。去他的大老爺!我的耳朵可能不及從前了,可是該聽到的我是一句也不會漏掉。他以為我不知道呢,他要勞拉讓我走人,這樣他就可以雇個什麼了不起的法國佬來給他做飯,可勞拉不會那樣做。」
她轉過身,臉色又柔和下來。「我們的勞拉小姐知道什麼叫做忠誠,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她是地地道道的坦普爾頓家的人,她的孩子也是,管它法律上姓什麼。」
她突然打住,瞇了瞇眼睛。「你又得逞啦,讓我叨叨講個不停,你卻一言不發。你還是老樣子啊,邁克爾。」
「我沒什麼可講的。」她熬的咖啡在全加州還是最好的,他邊喝邊想,坦普爾頓家的廚房,不僅外表輝煌無比,而且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
「什麼地方都走,什麼事情都幹,最後又回來了。」
她只能想像他都去了些什麼地方,幹了些什麼事情,但是他和她過去心目中的他沒有兩樣:皮膚黝黑、目光深遂,而且精力無窮。
「在外面浪蕩久了,也該回來啦。」
「差不多吧。」他附和道,又拿了一塊餅乾。
「這次準備定下心來了,是不是?」
「是這樣打算的。我在的時候,到馬廄那邊來玩,威廉森太太。」他放肆地笑著說,「我讓你騎一回。」
她回過頭,放聲大笑起來,這時門掀開了,安?沙利文走了進來。她一眼就看見邁克爾懶洋洋地靠在飯桌上,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拿著甜餅,她把臉繃了起來。
「你這是在請客嗎,威廉森太太?」
「這孩子順便來看我。」她們一直工作了這麼久,威廉森太太一下就看出了她內心不悅,她也懶得理會。「喝咖啡嗎,沙利文太太?」
「謝謝,不啦。勞拉小姐在日光浴室,她想喝點咖啡。」
門啪地開了,凱拉衝了進來。「媽媽說——」沒等說完,她看見了邁克爾,就奔過去,一下就跳到他的膝蓋上,「你好!你是來看我們的嗎?」
「我是來騙威廉森太太餅乾吃的,也想和你媽媽談談。」
「她在日光浴室,你去看她吧。我給你畫了幅畫,你想看嗎?」
「當然想啦。」他親了親她的鼻尖,笑著問道,「畫的什麼呀?」
「秘密。」她趕緊跳下來。「我現在就去拿。我要對阿里說你來了,不要走。」
凱拉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安妮站著沒動。邁克爾和凱拉之間的自然的感情,她就是看不見,也應該感覺到了。她開始思量起來,她還遠遠沒有改變對邁克爾的看法,但她在考慮了。
「還記得的話,你先到日光浴室去,」她生硬地說道,「我端咖啡來。」
「行,謝謝。」他同樣生硬地說,站了起來。他轉向威廉森太太,語調又柔和起來,「多謝你的甜餅,記住我的建議。」
「做你的事去吧。」
他出去了。到日光浴場的路他還記得,他記得坦普爾頓府宅的一草一木。沿著光滑的門廳走去。許多華麗的房間在眼前漸次展開,那種感覺就像在穿越時光的隧道,回到他過去的青春年代。
這兒的一切好像亙古不變,他想,高高的屋頂,講究的壁帶,恰到好處的傢俱整潔一新。大廳裡的樓梯拾級而上,每個轉道處都擺放著一個花缽。蠟燭燃燒過後,留下長短不一的燭心。
客廳裡他看見壁爐靜靜地燃著,他想起爐床是天青石做成的,那是喬希告訴他的,他還給他解釋了那是一種深藍的石頭。鋼琴上有一盒亮晶晶的蜜餞,蠟黃的地板上鋪著褪色的地毯。
他發現客廳裡到處都是鮮花,剛從園子或花房裡摘來的,還沾著露珠,不只是溫室玫瑰,還有野菊和鬱金香。這些花帶著空氣的氣息,散發出淡談的幽香。
他知道,坦普爾頓家曾在這幢樓裡舉辦過許多盛大的晚會——有幾次還允許他也參加了。身著盛裝的客人們在房間裡,在拱形門下來來往往,川流不息,或者聚集在鮮花簇擁的平台上。
他家的房屋還抵不上坦普爾頓府宅的一邊廂房,然而讓他敬畏的不是府宅的面積,而是府宅的美麗。它聳立在那兒,瞭望著懸崖峭壁、丘陵溝壑和漫山遍野的花的海洋;它有塔樓直指雲霄,它有窗戶晝夜閃著光亮;還有裡面的房間層層相連。整個府宅好像是在敞開胸懷歡迎客人,他永遠都無法明白其中的原因。
永恆。
永恆。他理解,是家就希望永恆。坦普爾頓家就做到了永恆。儘管富麗堂皇,坦普爾頓府宅仍然是個家。可是何處才是他的家?
他搖搖頭,穿過走廊走向日光浴室。那兒該有青枝綠葉,有繁花似錦;休息室有坐墊椅,有玻璃桌子和五顏六色的襯墊。濛濛細雨該正敲打著玻璃牆壁,山崖處升起的煙霧也該清晰可見吧。
一切都與他的記憶不差分毫。玻璃牆壁上環繞著煙霧和水滴,讓房間顯得格外靜謐。只有一盞燈亮著,發出微弱的黃色亮光。如泣如訴的小提琴音樂溢出,似有人在悄悄地哭泣。
哦,勞拉就在那兒,蜷著身子坐在一把高背柳條躺椅的淡色坐墊上。她睡著了。
那氣氛、光線,那煙霧、音樂、花兒,讓他覺得他走進的是一個神秘的涼亭。他不是個愛幻想的人,但看著她熟睡的模樣,池還是想起了著了魔法的公主和城堡,還有令人心醉的熱吻。
他朝她彎下腰,拂去她臉頰上的頭髮,開始吻她。
就像一位公主,她慢悠悠地醒來。她睫毛閃動,臉上升起紅暈。從她嘴唇傳到他嘴唇的氣息是那麼柔軟,那麼可愛。
「好像一百年了,」他輕聲道。
她睡眼朦朧地望著他。「邁克爾?」
「現在,我們要麼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要麼我變成青蛙。我可不會講故事。」
她抬起手摸著他的臉。是真的,她想,她不是在做夢。當現實越來越清晰,她的臉更紅了,呼地坐了起來。「我睡過去了。」
「我猜是這樣的。」她眼睛底下有明顯的黑圈。他寧願沒有看到,為了女兒她度過了幾多不眠之夜。「白天很忙嗎?」
「嗯。」為阿里,凌晨三點她仍無法入睡,還有眼前這個盯著她的男人也讓她輾轉難眠。然後就是酒店裡的日常工作,商店裡的貨進貨出,晚上還有叫人頭痛的算術應用題。「抱歉——」
她話沒說完,他的嘴就逮住了她的唇。「我進來的時候你讓我想起了童話故事,美人入睡。」
「那叫《睡美人》。」
「我知道。」他笑道。「我雖然不大熟悉童話故事,但我肯定在什麼地方看過它們的迪斯尼版本。來吧,試一試看我說得對不對。」
他再去吻她的時候,她跳了起來。「我醒過來了。」徹底甦醒了,她想,心咚咚直跳。徹底活過來了,也徹底需要了。
「我想我們目前只好到此為止了。我到廚房威廉森太太那裡騙她的甜餅吃,我原本是來看你的,可我擋不住甜餅的誘惑。」
「誰見了她做的甜餅都會垂涎三尺的。」她意識到自己的頭髮一定很亂,於是想撫平它。
「不要。我喜歡看到你頭髮亂糟糟的模樣,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
「當我把女兒哄上床後,你真應該來看看我那副尊容。」她不想再嘮叨瑣事了。「凱拉說朱迪•普淪逖絲今晚到你那兒去了。」
「她去了,和丈夫女兒一起去的。對了,她女兒馬騎得還真不賴。他們買了我一匹好母駒,我想他們一定會相處很好的。」
她為他感到高興。「噢,太棒了,邁克爾,祝賀你。」
他從躺椅旁邊的花叢中摘下一朵米色白芙蓉花,遞給她。「我就是來感謝你的。」
她莫名其妙地有些感動,可心裡又緊張得不得了,便只顧著手中的花。「我只不過把你的名字提了一下,不用謝我。朱迪在馬這個圈子裡認識很多人,我相信她會向別人介紹你。」
「我也這麼想。我想請你吃晚飯。」
她退了一大步。「你說什麼?」
「我有錢了,」他說,拍了拍口袋,「而且我欠你人情。」
「不,你不欠我什麼,只是——」
「只是我也想請你吃晚飯,勞拉。我想請你,就這樣。我想,我還是要按慣例來請你好些。你一直在躲著我。」
「不,沒有,真的沒有。」或者說一點也沒有。「我只是太忙了。」
他想像她的社交日程一定安排得滿滿的。各種各樣的會議、女人的午餐聚會,還有她繁忙的工作。「我無法想像,一個坦普爾頓家族的人這麼輕易就被嚇跑了。」
這真說到她的心坎上了。「這不是一個嚇跑的問題,我實在是事情太多。」
「那就等下次吧,什麼時候可以把我塞進你的日程裡,就通知我—聲。」
他正要站起來,她抓住他的手。「我不是故意不近人情。」
「你?」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永遠不會。」
「我沒想到你會——」
「對你有所企圖?」他接口道。「上次叫我等,我血管裡還有熱血在沸騰。如果你不感興趣,就直接說出來。我也許能接受一個『不』字。」
「我雖然說不清楚自己的感覺,但決不是不感興趣。」她差點抑制不住用臉去擦那朵芙蓉花。「剛才看到你眼裡發出那種光彩,我真有點手足無措。我們還是談點別的吧。」
她深吸了一口氣,任他一個人在那兒大笑。「凱拉告訴我,你在教她騎馬。」
「怎麼,不行嗎?也許該先徵得你同意。」
「不。」她再一次捋了捋頭髮。「不,沒有問題。你願意花時間,花精力,我很感激。我不想讓她來煩你,邁克爾。」
「她沒有煩我呀。相反,我還在想,等她十年或十五年,然後向她求婚呢。」
她一下子高興地笑了。「喜歡上她真容易,她太天真,太可愛了。她滿腦子都裝著你,整天邁克爾先生這,邁克爾先生那的。她還在等著你把邦戈變成—條天才狗呢。」
「我馬上就著手訓練它。」
「所以我想和你談談。為了凱拉你浪費了時間,我想補償你。我——」
「住口!」他壓低嗓子說道,怒火一觸即發。「我不是僕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惟恐觸怒他,她又一次站了起來。「我的意思只是,如果你花那麼多時間來——」
「我的時間,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我才不要你的什麼狗屁錢。我可不是你雇來做你孩子的朋友,或臨時替身父親的,我什麼都不做。」
她的臉變得煞白。「當然不是這樣。對不起。」
「老天,不要做出那副受傷的樣子,讓我感到像是踢了小狗一腳。」他心煩意躁地把手塞進口袋。補償,去它的吧。好像是在打發一個招待,他早該預料到的。「算了吧。」
他轉過身,盯著外面的大霧。安妮端著咖啡盤,面無表情地走進屋來。她聽到了爭吵的後半部分,但絲毫也沒有表露出來。
「你的咖啡,勞拉小姐。孩子們就要來了。」她們要是沒來的話,安妮也許會昧著良心再多偷聽一會兒。
「哦,謝謝,安妮。」她擠出一絲微笑,孩子們進來的時候,她還是將微笑掛在臉上。「凱拉有點東西要送給你,邁克爾。」
凱拉把畫藏在身後,走到邁克爾跟前。「喜歡的話,就掛在你牆上。」
「嗯,讓我看看。」他把重重的畫紙接過來,看了好一會兒。「天哪。」
凱拉低下頭,面色有點滑稽。勞拉不自覺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安尉她。
「你不喜歡。」凱拉耷拉著頭說道,「我不該畫那麼快,我只想趁著還記得,就把它畫下來。」
「不,你的畫太棒了。」他笑容滿面地從畫裡拍起頭來。「你說是個秘密,我可真沒想到是這個秘密。畫得太像我們的女士啦,凱拉,惟妙惟肖。」
「真的嗎?」凱拉嚕嚕舌頭,瞥一眼畫,開始評論起自己的大作來。「—般說來,我是照著書或者實物來畫。不過這次我想,你把她賣了,如果有一幅她的畫,你就可以經常想著她了。」
「太漂亮了。」一點不像他想像中孩子的畫。她抓住了那匹馬運動中躍躍欲試的神態和高揚的頭顱。他想,一位專業畫家肯定還可以為這幅畫找到不足,比如角度、距離,他對這些東西可是一竅不通。但有一點他明白,那就是他被打動了。「這是我擁有的第一張坦普爾頓真跡。」
即使有人注意到他沒有稱她的法定姓氏,也沒人指出來。凱拉只顧得意洋洋去了,她拍了—下他的手。「你要的話,我給你再多畫幾張。」
「那就多給我畫幾張吧。」他一下把她抱到膝上,這時他看見了阿里。這位大一點的女孩正盯著自己的腳,表情非常難看。「你把房間掃完了嗎,金髮小女郎?」
她抬起頭,臉騰地紅了。她面帶不屑地看著妹妹和她那張得大大的嘴巴,說道,「是的,先生。」
「好。等你把該做的事都做了之後,我想你也許願意補一補騎馬課,趕上凱拉。」
她一下把禮儀全給忘了,嘴巴也張得大大的。「我願意學騎馬。」儘管不情願,她還是轉身問媽媽。「可以嗎?」
「這主意不錯。為防止你們兩個超過我,我也得複習複習騎術了。」她一隻手扶著阿里的肩膀。阿里開始有些生硬的表情慢慢消失了。「謝謝,邁克爾,我們來商量—個大家都有空的時間吧。」
「我的時間很靈活。」他很快把凱拉放下,站起來:「不過現在我得回去了。」
「你的咖啡。」勞拉提醒道。
「我將這張支票留著下次用。」他的笑容漸漸鋪滿了整個臉龐。「你知道怎樣兌現支票吧,勞拉?」
「知道。」兩個女兒在場,她該如何處理關於性愛的調侃?勞拉一點辦法也沒有。「謝謝你來看我們。」
「不用謝,我喜歡來。」
「我來送你出去吧。」阿里一臉鄭重地說道。
邁克爾也一臉嚴肅地點點頭。「謝謝你。」
「我也要去。邁克爾先生,你可以教邦戈握手嗎?拜倫叔叔家的狗就會握手呢。」
女兒的聲音越走越遠,又只剩下勞拉一個人獨自坐著。她試著把手放在肚子上,沒錯,還有動靜,把手放在心上,沒錯,還跳著呢。
一個女人,她不能向任何人請教,怎樣才能兌現性愛的支票?
這個問題,她一點也答不上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8:24
第八章
陽光驅散了海邊冬季的雲霧和寒冷。儘管人們競相傳說中西部將有一場暴風雪,但蒙特雷卻是碧空萬里,春寒料峭。
懸崖上,風更猛些。海風陣陣襲來,帶著驚險和浪漫的氣息,勞拉常常這樣想。
野草被吹得沙沙作響,巨浪呼嘯,吐出香檳泡沫一般的浪捲。從前一個年輕的女人在那兒死了,她是心甘情願的;一個老邁的男人在那兒哭泣,他是來重溫舊夢的。某個地方藏著金銀財寶,一百多年過去了,人們還在尋找。
勞拉喜歡尋找,也喜歡和大家一起,享受那片刻的歡娛時光。幾乎每個星期天,她都要離開坦普爾頓府宅,同朋友和女兒一道去找塞拉菲娜的嫁妝。
「找到金子後,我們就可以買匹馬,是嗎?」凱拉不停地揮舞著鐵鍬,抬起頭看著媽媽。「從邁克爾先生那兒買。我現在知道怎樣照顧馬了,是他教我們的,要給它們餵食,給它們喝水,給它們刷背,給它們洗腳——」
「是馬蹄,」阿里忍不住插嘴,她感覺自己要比妹妹懂得多。「是裝點馬蹄。而且不要鍛煉它們,為它們清掃馬廄。」
「你清掃了沒有啊,阿里?」
阿里聳聳肩,故意亮出耳朵上掛著的新耳環。「邁克爾先生說,那是必須的。你不能只是上馬騎馬,你還得照顧它們。」
「嗯,說得對。」學校父女晚餐的事已經過去,阿里也不再想它了。勞拉摸阿里的頭髮。「我小的時候,家裡有馬,我自己掃自己該掃的那一份,從來都沒有怨言。」
「我們也可以養馬嗎?」阿里再也忍不住了,問道。父親離家而去,與另外的女人結婚,阿里還是不情願原諒母親。「邁克爾先生就要修他自己的房子和馬廄了,他走,就要把馬帶走。」
「再說吧。」
「你一句再說,意思就是不買嘍。」阿里直起身來。
「我說過的話,」勞拉盡量耐心地回答道,「我就要那樣去做。可是眼下邁克爾先生租用了馬廄,而且我的確沒有時間來養馬啊。」
「他願意賣給我們一匹馬,如果你想買,如果你真的想買。」阿里轉身朝瑪戈和凱特走去,她們正在擺弄那台金屬探測器。
「爸爸要結婚,她還在冒火呢。」凱拉說道。
「嗯?」
「你知道嘛,媽媽,他就要和利奇菲爾德夫人結婚了。」
「我再去跟她談談。」可她明白已經無話可說了。「你生氣嗎,寶貝?」
「不,他和她結不結婚,我才不管呢。我真不明白,他幹嘛要和她結婚,她笑起來好難看。」
勞拉好容易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只有凱拉才把坎迪的形象勾勒得那麼準確。「人們結婚,因為他們相愛。」勞拉看著遠處的大海,心裡尋思,她過去也是這樣相信,這樣夢想的。
「你會和某個人相愛結婚嗎?」
「我不知道。」夢想已經破滅啦,勞拉提醒自己,「這種事是不可求的。」
「我聽威廉森太太跟安妮說,利奇菲爾德給爹爹設了個陷阱,還說他活該呢。」
「啊哈。」她清清喉嚨。「她的意思是,他們在一起會很幸福。」
「我猜也是。」凱拉談不來這種話題,但她明白不能再談了。「我到熱水瓶那兒弄點檸檬水來,你要不要?」
「那太好了。」勞拉也站起來,慢慢向朋友那邊走去。
「我沒有跳著走,見鬼。」瑪戈把蓋在臉上的頭髮吹開,繼續開動著監測器。「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在幹啊。」
「這條蠢豬!」看見阿里在笑,凱特轉轉眼睛。「哦,對不起。」
「她健身館去多了,」瑪戈對阿里說,「不僅身上有汗臭,連說話也變臭了。」
「你戴的首飾太多了,」凱特抱怨道,「讓這玩意兒都躁動起來啦。」
「去你媽的,鬧鬧鬧!」瑪戈退了一步。「哦,不好意思,阿里。哎,你可不可以把我的手鐲戴一會?」
「我可以嗎?」阿里十分激動地看著瑪戈解下沉甸甸的金鏈。她伸出手臂,看見太陽照得那些金鏈閃閃發光。「好漂亮呀,還閃光呢。」
「不閃光戴它幹嗎?」瑪戈眨眨眼睛,用手指摸了一下阿里的耳垂,「你的耳環也很好看嘛。」
「是媽媽給我買的。自然考試我得了個優。」她朝媽媽看去,勉強笑了一下。「她說我學習刻苦,應該獎勵。」
「沒錯,的確是那樣。」勞拉順著她的話說道。「你去帶凱拉拿檸檬水,好不好?我想大家口都渴了。」
「可以。」她向前走一步,又停下來。「你要不要三明治?」
勞拉知道這是阿里在主動求和,所以儘管她並不餓,還是笑著說:「那太棒了。你和凱拉把地毯鋪開,我們就可以坐下休息會兒,吃點午餐了,對嗎?」看著女兒在岩石間擇路而走,勞拉又自言自語道,「她在努力接受,真痛苦啊。」
「如果坎迪•凱恩要做我的繼母,我怕是比痛苦還難受呢。」凱特輕聲道。
瑪戈只抬了抬肩膀,「坎迪只愛她自己,她一天也不會來陪孩子,兩個孩子很聰明,會給她來一個橫眉冷對!」
「我想,孩子們要是喜歡她,即使是一點點,事情就會容易—些。」說到這裡,勞拉長歎一口氣。「可她們根本不喜歡她,我說高興,是不是有點自私?但我的確是很高興她們不喜歡她呢。」
「我們來打賭,彼得和坎迪的戲能唱多久?我賭——」凱特話沒說完,突然感到頭昏眼花,便一下坐在石頭上。「噢,又來啦。」
「你怎麼樣?」凱特普經得過潰瘍,勞拉趕緊跳過去。「潰瘍復發了?」
「不是。」凱特輕鬆吸口氣,定了定神。沒錯,天還是那個天,藍藍的,沒有任何異樣。「你猜什麼原因?我可能懷孕了。」
「懷孕了?」瑪戈「砰」地—聲把探測器扔到一邊,朝凱特彎下腰去。「多久了?檢查了沒有?」
「就在最近。」凱特閉上眼睛,努力把自己的感覺說清楚。「我在藥店裡買了速測劑,但沒有吃,我怕吃了藥知道自己沒有懷上。」
「明天就吃藥!」瑪戈以命令的口吻說道。她捧起凱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早上感到噁心嗎?」
「不怎麼噁心,只是起床的時候稍有點不舒服,但一會兒就好了。」她把眼睛轉開。「你們兩個不要那樣看著我,好不好?幸災樂禍,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
「沒門!」勞拉索性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拜倫怎麼說?」
「還沒對他講呢。我怕弄錯了。我不想弄錯。」她聲音有些顫抖。「我知道我們結婚才幾個月,還有的是時間,但我不想弄錯啊。」
「你感情強烈,又起伏不定,」勞拉不容置疑地說,「再次證明你有了!」
正在這時,她聽到一個緩慢而又低沉的男性聲音。她心裡想,感情強烈、起伏不定原來並不只是懷孕時才有,渴望的時候也會產生那樣的情緒。
她站起身來,手還放在凱特的肩上。
「你們這是女人俱樂部嗎?」
「那得看是哪個男人來了。」瑪戈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想來幫忙尋找金銀財寶?」
「你們花了那麼多時間,要是讓我一來就找到,你們不都得氣死麼。」
「他說得在理。」凱特欠起身拍拍勞拉的手,表示她沒事了。「不過,男人根本就不去找塞拉菲娜的嫁妝,不是嗎,邁克爾?」
「依我看,她要是有那嫁妝的話,她就會拿它去做點什麼,不會把它藏起來,自己一頭栽下懸崖了。」
「怎麼樣?」凱特說完後站起來。「我該去看一看午餐了,據說有威廉森太太做的土豆沙拉。」
「我去幫你。」緊張氣氛已經過去,瑪戈也想放鬆一下。她沖邁克爾擠擠眼睛,跟著凱特走了。
「我上樓打了幾個電話。」勞拉還沒來得及走掉,邁克爾已經開始說話了。「往窗外一望,就看見山坡上有五個漂亮的女孩,於是再也沒有心思回去幹活了。」
「我們爭取每星期天都到這兒來呆上幾個小時。到目前為止,我們只找到了兩個硬幣,而且還是瑪戈和凱特找到的,我和孩子們一無所獲。」
「金銀財寶對你就那麼重要嗎?」
「尋找才是重要的,還有那份心境。」她轉頭望著大海。」我常常想像那個年輕女孩就在那兒,站在懸崖邊上,一身輕鬆,無牽無掛。」
「但生活中總有些東西值得牽掛。」
「沒錯,是有些東西。」這時他抬手去摸她的臉,她向後退了幾步,卻被岩石擋住了去路。「我該去幫忙準備午餐了,如果願意,一起過去吃吧。」
「有時間的話,我想和你談談孩子們的事。」
「哦,」她警惕的眼睛立刻充滿了關注之色。「如果她們礙著你了——」
「勞拉,」他耐著性子說道,「你是不是真的認為,喜歡她們兩個的只有你一人?」
「不,當然不是。」情感強烈的時候就失去了邏輯,她禁不住有些懊惱,於是垂下雙手,說:「她們怎麼啦?」
「我一直都叫她們騎馬要當心,可凱拉……」他遠遠瞥見凱拉的一頭金色短髮,笑了。「她是個急性子。如果由著她,她連馬鞍都不想要。」
「拜託,」勞拉心一縮,「你嚇死我啦。」
「孩子騎馬可瘋著呢,她幹什麼都風風火火的,你應該欣賞她這一點。而且她又聽活,又愛學,我真喜歡她。」
勞拉瞇瞇眼睛,一半是由於驚奇,一半是由於陽光。「她……每次從馬廄回來,她張口閉口那是邁克爾先生和他的馬。」她打算放鬆一下。就在—塊岩石上坐了下來。當他在她旁邊坐下,她也沒有動。「她開始對舞蹈課不感興趣了。」
「我不想打亂你的安排。」
「沒有。」勞拉終於笑了。她搖搖頭。「她學舞蹈,只是因為阿里也在學。凱拉就是那樣。永遠不甘落後。」
一朵藍色小花向著太陽,從石縫中頑強地生長出來。邁克爾大大咧咧地摘了一朵遞給勞拉。「你給她找圖畫老師了嗎?」
勞拉又一次詫異不已,好奇怪啊,他居然還記得這些家庭小事。「我確實找到了一個,」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鮮花,心裡想,她要是能像他一樣,不把這種禮節性的獻花當作一回事,那該多好。「下周開課。」
「那方面這孩子真有天賦。我呢,就只會拿著直尺亂畫。談談阿里吧。」
「現在正是她的困難時期。她不像凱拉那樣靈活,或者說有可塑性。她太容易受傷。」
「她會渡過難關的。」他握住她的手,撥弄著她的手指。「關於騎馬,我不知道你想讓她學到什麼程度。」
勞拉長歎一聲,看著她的大女兒,她正規規矩矩地坐在瑪戈旁邊。「如果她不聽話,你就不用教她了吧。」
「勞拉,她真有天賦。」
「你說什麼?」
「這孩子騎在馬上的樣子,就像已經騎了一輩子馬似的,優雅得令人難以想像。她也聽我的話,把我的話當金科玉律。我決不是誇大其辭,你如果想讓她學騎馬,得找一個經驗比我豐富的人來教她才行。」
勞拉搖晃了一下,緊盯著他。「她從來沒有講過呀。凱拉每次回來都是滔滔不絕,而阿里總是聳聳肩,只是說還不錯。」
「凱拉像顆子彈,阿里像首歌,準備好了她自然會唱了。」
他怎麼這樣瞭解她的孩子?她想道,他怎麼這麼快就透過外表,看到了她們的內心?
「她信任你,」勞拉緩聲道,「這些日子阿里可不輕易信任人。如果你下介意,我希望你繼續教她。眼下她多麼需要一樣東西啊,可我有什麼可以給她呢?」
他生氣地捧起她的下顎,把她的臉轉過來。「你錯了,你恰恰就有她需要的東西。她責備你是因為她知道你會毫無怨言地聽她的責備。」
他把手放下,直想站起來走兩步。他不是那麼可惡的精神醫生,但任何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眼前這個女人內心缺了點什麼。「有一段時間,我也認為我媽媽一無是處,但我從來沒有當她的面責備過她,因為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毫無怨言地聽我責備她。」
也許他看到的,理解到的就是問題的根源,她想道。「你理解她可能要容易些,因為沒有人讓我傷心失望過。不論過去還是現在,我媽跟我爸之間的關係都一樣堅若磐石。沒有顫抖,沒有搖晃,更沒有失敗。」
而她經歷了這一切,她想道,先是顫抖,再是搖晃,最後是失敗。人被震盪一下之後,要想重新獲得平衡,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麼,」他說道,看著她的臉,「她責備你,也許是因為你一直在責備你自己呢。振作起來吧,勞拉。」
「你這麼說,只是因為你沒結過婚。」她回答道。
「不,我結過,只有六個月。」他眉頭一動,站起身來。「可我不把錯攬到我一個人身上。好吧,我可以教孩子們,」見她沒有開口,他繼續說道,「不過你得答應一件事。」
他結過婚?她的思路偏了一下,又回過神來。「行,什麼事?」
「別再把自己藏在屋裡,到馬廄來看看孩子們都在做些什麼。」說著,他從她手裡把花拿過來,插在她的頭上。「在孩子面前,我不會騷擾你的。」
「第一,我從來沒有把自己藏起來,第二,在孩子面前,我相信你不會有什麼不端行為。」
「老天,瞧你說話,又成淑女啦!我真不知道該向你脫帽,還是該騷擾你了。」
她歪著頭,冷得像團雪。「我都不希望。我們既然談妥,我理當過去,檢查孩子們的進展程度。感謝你讓我知道了她們的進步。」
「是,夫人,坦普爾頓女士。」
「你真會開玩笑,邁克爾。」
她剛要大步離開,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才會開玩笑呢!」他說話很輕,臉和她的臉挨得很近。「老天有眼,你才會開玩笑。你挖空心思想扮公主,把我當成農夫,勞拉。讓我發怒,讓我有自知之明。」
「你已經很有自知之明了。現在請放手!」
「事情一完自然放你走。」他就喜歡她這個樣子,喜歡她隱藏在冰冷外表下的那股反抗勁兒。這位受了傷的女人讓他無能為力,卻又手忙腳亂地想去安慰。
「你好像忘了,你在和誰打交道,讓我來告訴你吧。」他繼續道。「我不大守規矩,如果有人要給我設置障礙,那我就跨過去,一點也不含糊。如果有人推我一下,我一定要推回去,推得更猛,毫不客氣!」
這點她不懷疑,一點也不。眼前這位男人看樣子燒殺搶淫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等有了時間,她再來分析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鬼使神差,居然有點喜歡他的這一點了。不過眼下,不能逞一時之勇,還是逃走為妙。
「感謝你的提醒,可別讓我耽誤你的正事。」
「不會的。」他的情緒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實在出乎她的意料。他把她緊握的拳頭放到嘴唇上,眼睛盯著她,把她的手掰開,然後吻她的手掌。「不要忘了,美人兒,你那張支票還沒兌現喲。」
他走開了,在野炊地毯那兒停了一會,偷吃塊三明治,還把孩子們逗得哈哈大笑。她看著他走出很遠,又摸摸臉頰確信沒有汗水之後,這才走過去和大家在一起。
「邁克爾先生吻到你手了,媽媽,」凱拉大聲說道,「和電影裡演的一樣。」
「他是在開玩笑。」勞拉喝了杯檸檬水潤一潤乾渴的喉嚨。「他告訴我,你們倆學騎馬學得非常好。」儘管肚子很餓、她故意只拿了—小片蘋果。「我想他也十分願意教你們。」
「我們學得還可以吧。」雖然阿里裝得滿不在乎,她卻從眼睛底下仔細地在觀察著她媽媽。她覺得吻手一點都不好笑,而且媽媽頭上還插著一朵花。
「邁克爾好像認為,你們倆學得不是一般的好。」
「你自己也應該練練騎馬,勞拉。」看到迸展順利,瑪戈得意地咬了一口奶酪。不,那個手掌之吻幹得非常完美,—點都不笨拙。
「再說吧。」因為害怕忍不住要看邁克爾爬山回到坦普爾頓府宅,她假裝朝西眺望大海。
她無法入睡,骨頭累散架了也無濟於事。勞拉想說服自己那是因為夜色澄明,繁星滿天,辜負了它實在可惜。然而,她知道是夢讓她徹夜難眠。
她已經開始夢見他,夢的內容和細節讓她驚喜交織。
白天,她尚能努力控制自己,但她怎麼能控制自己夢見什麼呢?
那些夢太……性慾了。「放縱」這個詞太雅,太正經,沒法描寫睡夢中她腦子裡的那些事情。
她本來可以不把它當一回事,置之不理,甚至可以把它們講給朋友聽,但她都不能那樣幹,這是因為,在靜謐的花園裡徘徊的時候,潛意識裡發生的那些事,在生活中她—件也沒有幹過。
那種粗暴猛烈、大汗淋漓的原始之愛和她少女時代的想相距千里——儘管小時候她也曾做過一兩次關於邁克爾的可怕的夢。勞拉告訴自己,那些夢不過是荷爾蒙畸變罷了,並不代表真正的願望,所以最好將它們徹底忘掉。不管怎麼說,她多數的夢還是溫柔可愛的,即使夢見做愛也是輕輕的,甜甜的,沒有破衣傷足的擁抱,也沒有撕心裂肺的叫喊。
那些事,她苦笑著想,在她的婚姻生活中也從未發生過。
彼得從來沒有撕過她的衣服,拽過她的頭髮,把她弄得高聲尖叫,他一直都是輕輕柔柔,還帶點甜味,然後就突然對她失去了興趣。她責備自己,因為自己太拘謹,太幼稚,太不懂風情,所以激發不起他內心裡那種巨大的慾望。現在她理解到,人原來還有這一面的需求,因此對他的不忠,她覺得更容易接受,也更容易原諒。
尤其是因為現在她明白了,自己也有這方面的需求。
然而,夢見瘋狂地做愛與真正那樣去做畢竟還是兩回事。晚上,她把手插在外衣口袋裡,大口大口地吸氣,希望睡覺前能將火熱的思想冷卻下來。
她不會到邁克爾那兒去的,膽怯也好,明智也好,她就是不去找他。她穿過樹林,看著團團濃霧籠罩著的幽暗的馬廄,心裡想他實在是個讓她無法理解的男人。對她這樣一個需要擔負許多責任的女人來說,他太危險,太不可捉摸了。
儘管他是喬希多年的朋友,可她並不瞭解他,當然也弄不懂他,她不能拿他冒險。
所以她還是願意做原來的她:—個堅強的女人,知道該做什麼,而且努力去做到。她已經很幸運,有孩子,家園,有父母,朋友,還有工作。 她寧願讓這些來填滿自己的生活。
除此之外,她別無所求,即便在夢中。
她看見馬廄上面房間的燈光閃了一下。就像一個偷窺者柏被人發現,她閃回到陰影之中。他也做夢嗎?會不會夢見她?那些夢會讓他失眠、痛苦、困惑?
她正暗暗想著,突然看見他猛衝出門外。飛快地跑下樓梯,奔向馬廄,腳步聲在樓道裡發出咚咚的迴響。
她站在那兒,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肯定出事了,邁克爾那樣的男人不會莫名其妙地瘋跑,他是坦普爾頓的房客,她對自己說道,而她是坦普爾頓人!
幫人要緊!勞拉顧不得那麼多了。她冒著有色,穿過草坪,向馬廄跑去。
馬廄裡燈已經亮了。勞拉調整一下眼睛,但沒有看見他。她又猶豫了,心想是不是該離開,這時她聽到他的聲音。雖然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但他話語間卻明顯充滿了關切之情。她沿著過道走過去,看見小馬駒馬欄的門打開著。
他正在一匹馬的旁邊跪著,頭髮散在前面,像一扇黑色的窗簾蓋住了他的臉。身上的T恤衫皺皺巴巴,現出結實有力的手臂和左肘上隱約可見的—條傷疤。她看見他那雙寬大黝黑的手正輕輕撫摸一匹母馬的腹部。
她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一個臨產的女人想得到的愛撫不過也就如此嗎?她沒有多想,馬上走進去,也在馬的旁邊跪了下來。
「她要下崽了。哦,寶貝,」她不由自主地挪到馬的頭部。「就好啦,就好啦。」
「她總在半夜下崽。」邁克爾把遮住眼睛的頭髮吹開。「我在樓上聽到了,我一直在聽她的動靜。」
「叫獸醫了嗎?」
「不需要他。上次他來過,說是順產。」他不耐煩地從後邊口袋裡扯出根手巾,「你到這兒幹嗎?」
「我本來在園子裡。好啦,好啦,寶貝,」她輕聲喚道,把馬的頭放在膝蓋上。「我看見你房子的燈一亮,然後你就跑到這兒來了,我擔心出事了。」
「她沒事的。」但在親親沒事前,他還會緊張不安,就像等待兒子降生的父親在等候廳裡踱來踱去。「回去睡覺吧。這種事並不複雜,就是夠髒夠亂罷了。」
她揚起雙眉,絲毫沒有掩飾眼中的笑意。「真的嗎?我只有兩次分娩,對這種事可真是一無所知。我只知道,當靈童將嬰兒送來時,他倒是乾乾淨淨,彬彬有禮的。」
母馬又開始痙攣,她立刻將注意力轉到馬身上。「好啦,就好啦,找們會挺過來的,寶貝。他什麼都不知道,是嗎,」當母馬用充滿痛苦的眼睛看著她時,她低聲說道,「就是那匹公馬呀。讓他來試試吧,對,就讓他來試一次,然後再聽他怎麼說。」
「我受教育了。」邁克爾又擔心,又想笑,他抓了抓下巴。「我該出去在外邊踱步等著嗎?燒開水,買香煙?」
「你去準備點咖啡。這兒可能還有一陣。」
「算了吧,勞拉,我能對付。過去就是我來對付的,你不必留在這兒。」
「我一定得留下,」她斬釘截鐵地說,「而且還想喝咖啡。」
「那好吧。」
他站起來的時候,她發現,慌忙之中他只把身上的牛仔褲拉練拉上了,卻忘了扣上紐扣。可在他們之間,還躺著一匹上千斤重的待產的馬,她只好吞了一口口水,有些慌亂地回頭看著那匹母馬。
「請給我杯咖啡,不加糖。」
「我一會就回來。」他在門口停下,「謝謝你,你既可以給我幫點忙,又可以給我做個伴。我和她……非同尋常。」
「我知道。」她笑起來.抬頭看著他。「瞧得出來,不要擔心,等著當爸爸,明兒一早發煙去吧。對了,邁克爾,她叫什麼名字?」
「親親。」他一般不臉紅,但還是聳了聳肩膀。「她叫親親。」
「對,真親啊。」勞拉仍把笑容掛在臉上。他走在磚石地板上,長統鞋發出啼噠啼噠的響聲。「真讓我想不到,」她喃喃道,「你也很親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8:34
第九章
那天晚上,和她在一起的感覺與他當初想像的不大—樣。當他後來常常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一幕,他覺得整個氛圍都完全不同。
當時他們一起在馬廄裡,幹得大汗淋漓,精疲力盡。
他一點也沒想到,她可以堅持那麼久。他們幹了將近四個小時,那匹母馬—會站起來,一會又躺下去,隨著分娩的越來越近,它全身大汗不止。
勞拉沒有累垮。咖啡把邁克爾的神經刺激得嗡嗡作響,而勞拉倒平靜如水。
「你幹嗎不出去走走?」她建議道。她若無其事地坐在乾草堆上,雙臂環抱著膝蓋,凝望著那匹就要做母親的馬。
「我沒事。」他梳著馬背,讓它躺下,眉毛皺成一團。他把頭髮紮在腦後去了,勞拉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的眼睛。
「你累壞了,邁克爾。」
行了,行了,他也知道自己累壞了,可他不喜歡別人說出來,他陰沉沉地看著勞拉。「這事我幹過幾十回。」
「可那不是和親親,親親比你還能挺。」
見鬼去吧,他心裡想道,放鬆一會伸了伸腰。「我永遠也鬧不明白,這種事怎麼要那麼長時間,你是怎樣挺過來的?」
「這種時刻,女人真的沒有什麼辦法,」勞拉平靜地說「你只能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身體上和身體裡,別的什麼都不存在了。戰爭也好,饑荒也好,地震也好,和分娩比起來,都算不了什麼。」
「也許是這樣吧。」他努力想放鬆—下,提醒自己那是女人的天性。「我第一次接生小馬駒時,我想到了我的母親,我猜我出生時肯定也讓她吃了不少苦。我寧願把舌頭扯出來,也不願做那件事。」
「其實還不只是這樣,那事更像是把你的下唇扯出來,經過頭繞到後頸背上。」見他聽得臉色發白,她哈哈大笑起來。
「你說得真形象。」
她心想,說說話對他有好處。馬的羊水沒有破之前,他們還有時間。「你媽媽搬到佛羅里達去了,對嗎?」
「沒錯,她和弗蘭克一起去的,他們大約十年前結的婚。」
「你喜歡他?」
「弗蘭克討人喜歡,他為人謙和、實在,他們倒是很般配的。在他之前,我媽選擇的男人令人失望。」
「她離婚讓你很難受嗎?」
「不,難受的是我媽媽。」他隨手撿起一根乾草梗,在指間搓來搓去。然後,他像送花一樣遞給她,勞拉忍不住想笑。
「離婚,我認為離婚永遠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就不明白,有些事情說它不行就不行。我爸爸打一開始就在騙她,而且是明目張膽地騙,可她就是不願放手,我簡直鬧不明白。」
「一個女人想挽回婚姻,這沒有什麼奇怪的。」
「可那是名存實亡的婚姻。他可以連著幾晚不回家,然後回來了,她又吼又跳,摔東摔西,他倒好,聳聳肩,一屁股就坐在電視機前。終於有一天,他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再也沒有?」
「我們再也沒看見過他。」
「真替你難過,邁克爾。沒想到是這樣。」她的手仍在撫摸著馬,但心思卻全在他身上。
「找沒事,對我影響不大。」他聳聳肩膀。「但她難受極了,整天喝得醉曛醺的,看誰都不順眼,那幾年,我不大呆在家裡,經常和喬希鬼混,沙利文太太認為我要把他帶壞,氣得七竅生煙。」
她記起來了,現在她任自己回憶起過去那些陰鬱危險的日子,還有她當時的反應。「我父母一直都很喜歡你。」
「他們不說我好,也不說我壞。但那時看著他們、你、還有坦普爾頓府宅的一切都讓我覺得新奇,對我這樣一個山崖上的耗子來說,那個世界陌生得很啊。」
他描寫的世界對她來說也是陌生的。「聽說你媽媽又結了婚。」
「我十六歲那會兒,她跟拉都攪在了一塊。我恨死那個狗娘養的。我常想,她之所以選他.是因為他和以前那個男人正好相反。那傢伙又邋遢,又小心眼,可惡得很。整天都防著她,」邁克爾放低了聲音,眼睛顯得愈加陰沉。「天天如此。他還虐待她。」
「上帝!他打她?」
「她不承認。我回家常常看到她鼻青眼腫的,可她卻編些理由,說她是摔地上了或是撞門上了,我一點都沒法去管。」
「那時你還只是個孩子。」
「不,我不是孩子了。」他的眼睛突然變得狂暴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我從來都不是個孩子。我十六歲前看到的和做過的事情比你一輩子還多,美人兒。我喜歡那種生活。」
「你喜歡嗎?」她兩眼盯著前方,「那種生活讓你不再感到絕望?」
他點點頭。「兩者都是吧。可實際上,沙利文太太說得很對,我的確是個很壞的夥伴,如果喬希不是喬希的話,我們倆都得蹲少管所了,或許更糟。說真的,我沒走到那一步全都是因為喬希。」
「喬希聽到你這席話一定會高興,但我以為那還是你自己的原因。」
幾個月來,他頭一次產生了強烈的衝動想抽煙,他甚至拍了拍口袋,這才想起他已經不抽煙了。「你知道我為什麼突然要去海上做事嗎?」
「不知道。」
「那我就給你講講吧。一天晚上,我,喬希還有另外幾個在山下喝了點酒,然後我回家了。那叫我十八歲,頭腦發熱,又從拉都那兒偷喝了六瓶酒。走進屋子的時候,我腦子裡嗡嗡作響,渾身上下輕飄飄的。這時,我看見那個又肥又壯的狗雜種正用老拳揍我媽,因為她沒有給他熱晚飯這類狗屁事情。這次我不能便宜了他,我想保護她是我的職責,所以和他打了起來。」
他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摸摸眼睛上的傷疤。勞拉的眼睛跟著閃了一下,旋即又恢復了鎮定。
「他塊頭比我大,可我年輕,動作快,而且常在外邊打架。我狠狠地揍了他,把他打了個半死。他被打倒在地,七竅流血,人事不醒,我還在瘋狂地掄他嘴巴。我要打死他,勞拉,我說的是真的。我要打得他氣絕身亡,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無法想像,這種情景她從來見過。但她想自己能理解這一切。「你這是在保護你母親。」
「開始是那樣,可後來我就只想打死他了,我要親手弄死他,當時我心裡就是這個念頭。要不是她來攔我,我就結果他了。當時我正騎在他身上,她一隻手蒙住滿是鮮血和傷痕的臉,叫找馬上滾出去。」
「邁克爾。」
「她對我說,我沒權來管她的事,還有其他這類的話,所以我就走了,再也沒去管他們。」
「她說的不是真心活。」任何一位母親怎麼可能將自己的孩子攆出家門呢?那是不可理喻的。「她當時只是傷心害怕,才那樣說的。」
「她說的是真心話,勞拉,那一刻,她一個字也不含糊。後米,她改變主意,離開他,開始了新的生活。她跟了弗蘭克。不過那時我已經走了,再沒有真正回來過。那天晚上我離家後,你知道我到哪兒了嗎?」
「不知道。」
「我到了坦普爾頓府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到了那兒。當時威廉森太太在廚房,她照顧我,把我身上的血洗乾淨。她陪我說話,聽我講事情的來龍去脈,還給我吃甜餅。」他長舒口氣,用手抹著臉。他沒想到,自己對那天晚上的情景還記得那樣清楚。「我也許就是從她那兒撿回了一條命。那時她要是不在那兒,我真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來。她告訴我,我得幹點名堂出來,不管有沒有選擇,她說『孩了,你得幹點名堂出來。』」
「她一向都把你掛在心上的,邁克爾。」現在她想,他應該得到這份掛念,應該得到安慰、關心和理解,多可憐的孩子。
「我愛的第一個女人就是她。」他又撿了根乾草梗,放在嘴裡咀嚼,以壓制對香煙的渴望。如果他知道勞拉心裡如何看他,他不會感到高興,他會感到非常震驚。
「也可能是最後一個,」他繼續說道,「她讓我先到馬廄,然後去把喬希叫來。我和他就坐在這兒談了一整夜,他媽的一整夜啊。只要我一說要做什麼瘋狂的事,他就用他那冷靜的律師般的邏輯給我糾正過來。第二天,我聽了他的話。出海之前,我一直呆在這兒馬廄裡。」
「這兒?你呆在這兒?喬希從來沒提過呀。」
「也許從那時起,他就已經懂得要為客戶保密了吧,他向來都知道什麼是友誼。威廉森太太給我拿吃的來。我在外邊的時候,就只給她和喬希寫過信。就是她告訴我,我媽媽把拉都蹬了。我猜威廉森太太去看過她,但我從來沒問過。」
他搖搖頭,笑了起來。「要知道,她的甜餅在船上給我帶來了名聲。每個月都有一個裝滿了甜餅的盒子寄來。有一次打牌賭博,我把襯衫都輸掉了,就用她的甜餅來下注,這就叫賭紅了眼。結果呢,我反而贏了。」
「那種事她愛聽。」隔著馬的脖子,她伸手去摸他的手。「威廉森太太保護過的人都是好人。她認得出誰是壞人,她從不同情壞人,所以邁克爾,你是個好人。」
他盯著她,知道在她眼裡,他已得了一分。「我也許是在騙你,好把你早弄上床。」他笑道。「我不是個好人,勞拉,可是我是個誠實的人。我給你講的這些,一輩子我只對另外兩個人講過,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想你應該知道,你正在靠近的是個樣的人。」
「我已經決定,由於種種原因,我不準備靠近任何人了。」
「你會改變主意的。」他動了一下,傲氣十足地眨眨眼睛。「女人都這樣。」
這時馬的羊水破了,汩汩地流出來,濕透了墊草。「零點正,」他匆匆說道,神經緊張起來。「看著她的頭。」
勞拉猛地回過神來。剛才他說話的時候她幾乎進入了夢鄉,現往她全身一個激靈,睡意頓消。
第一股液體從馬身上流了出來,她沒有被嚇住。那是正常的,就像馬哀婉的長鳴。她也曾經歷過這個過程,儘管她看見馬的眼中充滿了恐懼和痛苦,但勞拉知道她也想再來一次。
勞拉開始幹起來,不折不扣地執行著邁克爾簡短的命令,有時也提醒他該幹些什麼。
「來了,來了,親親,堅持住啊,就要好啦。」他跪在血水和羊水中,同馬一起使勁。又長又細的前腿出來了。「我得幫幫她,轉它一下。見鬼,頭在哪兒?你按住她沒有?」
「我按住了。」大顆大顆的汗珠滴進她的眼裡。「幫她去吧,她累壞了。」
「它出來了。」他緊緊抓住光滑的小腿,把手伸進去又轉又摸。在那兒,和前腿躺在一塊的就是頭!「再堅持一會兒,親親,一會兒就行啦。」
「噢,上帝!」馬駒滑出來時,勞拉的眼裡充滿了汗水和淚水。「它終於出來了!」
當馬駒的肩膀清晰可見時,邁克爾擦擦鼻上的汗珠。馬駒全身濕漉漉的,還連在臍帶上面。雖然邁克爾想一手將它扯斷,但他和勞拉還是一起等著小馬駒奮力掙脫了生命的羈絆,臍帶自然地斷了。
一時間,馬廄裡鴉雀無聲,只聽見母馬逐漸勻和的呼吸聲,她輕輕地發出一聲歡快的長鳴,好像明白她的孩子出世了。
「他很漂亮,」勞拉喃喃道。「太漂亮了。」
「是她。」邁克爾笑著擦乾臉上的汗水。「我們又添了個女孩,勞拉。一個漂亮的女孩。老天保佑你,親親,你幹得真出色。」
她睜開眼睛看了看,母性的本能讓她爬起來,開始舔自己的寶貝。
「每次都是那麼可愛。」勞拉輕聲道,向後挪了挪。「你沒有失望吧,邁克爾,不是公馬?」
「她不缺胳膊,不缺腿,是吧?顏色也和她媽媽一樣。」
「看來你的確沒有失望。」看著他臉上現出無比快樂的神情,她也十分高興。她正兒八經地伸出手。「祝賀你當爸爸了。」
「去你的吧。」他身材高大,將她拽過來就是一陣狂吻。
吻得透不過氣來,吻得天旋地轉,吻得筋疲力盡。他們全身都是汗水和血跡,由於一夜沒睡又都頭昏眼花。身下的乾草骯髒不堪,空氣濃烈而又香甜。
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好像對方是自己的希望和榮耀。
他吻她,本來只是要和她分享那種飄飄然的成功的感覺,並且用他的方式感謝她的幫助。但他心裡燃起來一種慾望,再也不想放開她,不想放開死死抓住他的那雙纖細柔弱的手。
他口中喃喃自語,說出他大腦中那些狂亂而大膽的想法。他的手在她臀部來回撫摸,終於停留在她胸脯上。她顫抖著,扭動著,呻吟著。
「站穩啊。」他的音凋和他對母馬說話時的音調一樣耐心,一樣叫人安靜。但他的牙齒還咬著她的下顎,撩撥著她喉嚨裡升起的不可抑制的衝動。
「我不能。」不能呼吸,不能思維,不能罷手。「邁克爾,」她智醉神迷地靠在他的脖子上。「我不能。」
他能夠,他全身慾火亂竄,他什麼都能夠做,他想。但是他選錯了時間和地點。他提醒自己,她和他一起已經站了一個晚上,現在和她做愛只能證明,一個誠實的人也可能缺乏正義感。
「我不喜歡在乾草上抱女人。」他故作輕鬆地說道。「放鬆點。」他盡量放輕手腳,推了推她。「瞧,我們的小女孩在開始長大了!」
勞拉緊握著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鬆開,她看見小馬駒正掙扎著想站起來。經過幾次令人捧腹的跌倒之後,她終於站穩了。
「你已經……」勞拉在膝蓋上使勁擦她的手掌讓自己平靜下來。「你已經給她取名了嗎?」
「還沒有。」他嗅著她的頭髮,許久沒有做聲。「你給她取個名字,怎麼樣?」
「可她是你的,邁克爾。」
「是我們三個合力,她才來到這個世界的。你想叫她什麼來著?」
她向後一仰又靠在他身上,笑了。小馬駒已經學會吃奶了。「小時候,我有過一匹母馬,她叫露露。」
「露露?」他大笑起來,把頭埋入她的頭髮。
他的頭輕輕擦拭著她的頭髮,她閉上眼睛,任思緒飛越起來。「我騎著她,翻山越嶺,進入了夢幻仙境。」
「好,就叫露露。」他站起身。把她也拉了起來,「你臉色很不好。」他用大拇指在她臉頰上劃了一下,巴不得那一劃輕得像水霧飄過一樣。「越接近天亮,你看起來就越虛弱,我就越想碰你了。」
「你想要的,我不見得能夠給你。」
「我想要的東西,你是不知道的,否則,你早就不准我踏進坦普爾頓府宅半步了。不過現在我們倆都累了,我也說不清自己要什麼了。你還是回去睡上一覺吧。」
「我幫你清理清理。」
「不了,我自己可以幹。我還沒累垮,而你他媽的太容易讓人丟魂兒,你還是快點走。」
「那好吧。」她走出馬欄,又回頭望了一眼,看見他伸了個懶腰。他又高又瘦,身穿黑色緊身牛仔褲,腰上的紐扣沒有扣上。她心裡那些女性的情感—下燃起來灼燒著她。「邁克爾?」
「什麼事?」
她注意到,他的眼皮沉重,面帶疲倦之色。但他看著她的眼神仍令她心潮澎湃。「好像還沒有人像你那樣需要過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想,怎麼辦。」
那雙疲倦的眼睛重新放出了光亮。「你那種話可不能讓我少想你一點。」話沒說完,他一陣風似的衝出來,一把抓住她的襯衣領口,另一隻手抱著她的脖子,嘴唇重生地壓在她的嘴唇上。他放手後,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眼中蒙著一種被喚醒了的瘋狂。
「走吧,勞拉,」他又說了一遍,「你在這兒不安全。」
她懵懵懂懂地出了馬廄,走進黎明的白光之中,全身骨頭散了架一樣,腦子一片空白。她抬起一隻搖搖晃晃的手,用指尖在嘴唇上擦摸著,在那兒感覺他,在那兒體味他。
即使當她朝坦普爾頓府宅走去的時候,她還在回頭張望,心裡想她到底需不需要那份安全。她一直都很安全,不是嗎?可她到現在為止也沒見有多少成功。而後她又猶豫起來,不知道自己是感情衝動,還是在理智地思考。上帝知道,她現在喜歡的就是徹底的感情衝動。
那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她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體驗下去。
還沒等她定下來,她已經走進了廚房,眼前的一切頓時天旋地轉起來。
「勞拉小姐,我的天老爺!」安妮向她跳過來。勞拉嚇得睜大了眼睛,沒等她反應過來,安妮就死死地抱住她,拽過去又拍又打,然後把她塞進飯桌旁的一張椅子裡。「他把你怎麼了?那個怪物,那個小兔崽子!傷到你哪兒了,我的寶貝?」安妮圓睜雙眼,一邊梳理勞拉亂蓬蓬的頭髮,一邊輕輕拍打她蒼白的面頰。「我早就知道,他那種人在哪兒,哪兒就會有麻煩,可我萬萬沒想到……我要宰了他,親手宰了他,不宰他我不是人?」
「什麼,宰誰?」
「她這是嚇的,威廉森太太,可憐的人兒。快拿白蘭地來!」
「喂,沙利文太太,你冷靜—點。」
「冷靜!冷靜!你倒是過來看看,他對我們的勞拉小姐都幹了些什麼?」
威廉森廚師在圍裙上擦擦手,從火爐旁飛跑過來。「出什麼事了,親愛的?」
「我在——」
「我來給你講出了什麼事,」安妮插嘴道,眼裡閃著復仇的劍光。「那個男人作孽,就是那麼回事。任何人都看得出她和他搏鬥了。噢,他要遭報應的,他—定得遭報應。等我把邁克爾幹掉,這世界就少了個最大的人渣!」
「邁克爾?」也許由於疲勞,勞拉腦中是一頭霧水。她不是剛從邁克爾那兒回來嗎?「他幹什麼啦?」
安妮咬牙切齒地坐下,握住勞拉的手,「現在你不要擔心,也不要害怕,你一點錯都沒有!」
「好吧,好吧,」勞拉有氣無力地說,「可到底什麼不是我的錯呀?」
「親愛的,」很明顯,這可憐的孩子正在試圖掩飾內心的恐懼,安妮想道。「來,讓我給你脫掉衣服,看看你的傷。啊,但願你身上沾的是他的血!」
「血?」勞拉低頭一看,看見襯衣和褲子上的斑斑血跡。「哦,天哪。」她漸漸回憶起來了。「哦,天哪,」她又說了一遍,接著就是一陣狂笑。
「白蘭地,威廉森太太,快拿白蘭地來!」
「不,不,不。」沒等管家跳起來衝出去報仇,勞拉強打精神一把將她抓住。「安妮,那不是我的血,也不量邁克爾的血,是馬駒的。」她噎了一聲,努力控制住自己。「昨夜我幫邁克爾接生了一匹小馬駒。」
「這就是了。」威廉森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回頭做她的飯去了。
「小馬駒?」安妮仍然滿懷狐疑。「你去馬廄接生小馬駒?」
「嗯,雌的,很可愛。」她長出一口氣,巴不得趴在桌子上睡一覺。她全身就像浮在空中,沒有了丁點力氣。「那活兒很髒很亂,安妮,我想,我和邁克爾現在的樣子都像和人在街頭打了一架吧。」
「哦,原來是這樣。」安妮不好意思地搖搖頭,站了起來。「那我去給你倒杯咖啡。」
「今天我喝的咖啡已經抵得上一條河了。」她清醒過來,抓住安妮的手。「安妮,你怎麼那樣激動?邁克爾他不會傷害我的。」
「我給她講過那孩子很內秀。」威廉森太太插嘴道,「可她聽得進去嗎?」
「無賴就是無賴,我一眼就瞧得出來!」
「這個無賴,」勞拉輕聲說道,「為一匹馬,整夜都沒合眼。他抽時間教我孩子騎馬,很友好,也很耐心。瞧那馬廄和他那些馬,他幹的活比兩個人還多哩。」
安妮想起那天小凱拉跑向邁克爾的情景,但她還是緊繃著臉,她相信自己不會錯。「聽我說,是獅子就改不了吃人的本性。」
「也許你是對的,但是如果給他機會,一個人卻是可以改變的。不管你怎樣看他,他目前已是坦普爾頓府宅的一部分了。」勞拉費力地站起來,揉了揉惺忪迷離的眼睛。「現在我要洗個澡,然後——」她把手放下,看看爐灶上的時鐘。
「噢,上帝,七點半了?這怎麼可能?九點我就要去見一個人。孩子呢,她們起來沒有?」
「還要擔心孩子了,」安妮說,「今天讓我來照顧她們穿衣上學。人也不要去見了,勞拉小姐,睡覺去吧。」
「哪能呢,會談很重要。還是我去看她們起床,然後抓緊時間沖個澡,上班時順便帶她們上學。安妮,請你負責一下她們的早餐。」
「那你自己的早餐呢,小姐?」
但是勞拉已經衝出門外。「就喝咖啡吧,謝謝,沒時間了。」
「她太忙,」威廉森太太一邊忙著和面做雞蛋餅,一邊笑著說道。「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她的臉就要消瘦了,你記住我的話。」
如果有一天,那個無賴抓住了她。威廉森太太不會在意的,一丁點也不會。
「她真不應該為別人的事去熬上一整夜。」
「沙利文太太,你是個好人,可在某些事情上,怎麼就
那樣固執呢?記住我的話,我敢拿一個月的工資,賭你馬上
就要收回你說的話。」
「那我們等著瞧吧。」安妮悶悶不樂地為勞拉倒了杯咖啡,準備端上樓去。「那個人就是惹事鬼。」
「就算是吧,」威廉森太太不慍不火地說道,「他惹的那些事也是一個女人夢想的呀。我就希望有人給我惹很多那樣的事呢。」
安妮昂首挺胸,款款走出門去,威廉森太太快樂地哼起了小曲。
沙利文太太並不懷疑昨夜馬廄裡生了匹小馬駒,但她還是願意親自去看看。她邁著方步朝馬廄走去,手裡極不情願地提著威廉森太太硬塞給她的一籃鬆糕。依著她的脾氣,她根本就不准邁克爾在坦普爾頓府宅的廚房裡混吃混喝下去了。
她先抬頭看看馬廄上面的房子,看見門框新刷的油漆,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她想那不過是為了給人留下好印象罷了,施點小恩小惠,讓人相信他,然後就開始搞破壞,哼,他蒙得住別人的眼睛,可蒙不了她。
她跨進馬廄(自從邁克爾到來之後,她從未到那兒去過),立刻吃了一驚。這地方整潔得就像是客廳,裡面乾草和馬的味道聞起來一點也不令人不舒服。馬科斯伸出頭來,在她肩膀上撞一下和她打招呼,把她嚇了一跳。
「謝主隆恩,你大得真像棟房子啊!」可是馬科斯溫和的眼神又讓她笑了。她先四處望望沒人,便伸手撫摸馬光滑的鼻子。「好乖的孩子!是不是你玩的那些把戲讓孩子們津津樂道呀?」
「他算一個。」邁克爾從母馬「產房」裡走出來。安妮趕快把手放下,心裡直罵目己沒有看清裡面居然有人。「怎麼樣,想不想考他—下?」
「哦,不了,謝謝。」她身體僵硬得像根木樁,向前跨了一步。「這是威廉森太太給你的鬆糕。」
「噫?」他接過籃子,拿出一個就吃,鬆糕還在冒著熱氣。他感激得禁不住想放聲大哭起來。「她真是位女神,」他口裡塞得滿滿地說道。「我想你不是那位小紅帽,給狼送好吃的來了吧,沙利文太太?」
「童話故事你倒是知道不少,可那是位可憐的小女孩,而且她是在去外婆家的路上被狼攔截的。」
「你改得正確。」他們互相瞧對方都不順眼,所以他又回到「產房」給母馬和她的小馬駒塗藥擠奶去了。
「那馬樣子真不賴。」
「嗯,它們兩個都好看。昨夜熬得辛苦,親親?」
那地方一點也不像剛剛下過小馬駒。麥草乾乾淨淨的,母馬和孩子也都梳理得整整齊齊。勞拉走回廚房至今左右不過一個小時,看來這孩子確實一分鐘都沒有浪費。
「看樣子,你也熬得很辛苦,邁克爾先生,我奇怪你怎麼沒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這兒事一完,我就呼呼大睡去。可先得給馬吃飯喝水。」他故意惹她生氣,就回過頭大笑著說:「想幫我一手嗎?」
「我還要完成自己的事,你自掃門前雪吧。」她承認他掃得還真乾淨,愛整潔的習慣嬴得了安妮的尊重,可是……「你讓勞拉小姐在這兒呆了一整夜,你沒做什麼吧?」
看到母馬和小馬都安頓好了,他滿意地走出來,繞過安妮一動不動的身體,開始準備飼料。「沒有,我什麼也沒做。」
「那孩子需要休息。」
「對,她不是正休息著嘛。」
「她正在去蒙特雷的路上。」
他停止了舀動,米粒從瓢中一顆一顆地漏出來。他轉身看著她。「不可想像,她一夜都沒睡!」
「她今天上午和人家約好了。」
「可她已經累壞了呀。」
「我知道。」看見他煩燥不安的樣子,她有些詫異。
「愚不可及!」他把瓢扔回糧箱。「做頭髮、修指甲,可以睡完覺了再去嘛。」
「做頭髮、修指甲?」安妮厭惡地拍拍大腿。「你認為勞拉小姐是去幹這些事情,你才是愚不可及,你從來都是那樣愚不可及!她是去酒店上班,笨蛋!下午她還要到商店去上班。然後,如果能挺過來,她還要照顧孩子,還要——」
「酒店、商店,」他回擊道,「都見鬼去吧!她休息一天,酒店、商店還是一樣轉!」
「她向來恪盡職守,而且還要掙錢養孩子,不是嗎?學費,吃的,穿的,還有各種花消。」
「坦普爾頓人又不靠工資生活。」
「可勞拉靠。你以為她願意依靠家裡,那個沒心沒肺的狗雜種把她所有的錢劫走後,你以為她願意去向父母哭訴?」
「你說什麼,把她所有的錢都拿走?」
「好像你不知道似的。」她哼哼鼻子。「好像大瑟爾、蒙特雷,以致卡梅爾所有人都不知道似的,那個男人與她離婚前,把他們的存折、股票、債券全部洗劫一空!」
「裡奇韋,」他眼睛陰沉沉地閃出一道殺氣。「幹嗎不弄死他?」
安妮倒抽了一口氣。不過,在這一點上,即使他是無賴,她也同意。但她猛然覺得自己說得已經太多了。「憑我的身份,我不該和—個馬伕說長道短的。」
「我不是馬伕,和我說話你不會丟身份。他們為什麼要讓裡奇韋逃之夭夭?喬希可以行動,坦普爾頓家族也完全可以要他的小命嘛。」
「這是勞拉小姐的事,也是她的選擇。」安妮和上雙手,閉上嘴巴。
「那就怪了。」他把糧食端給耐心等著的馬科斯。「她家裡一定有錢給她。她有房子,有僕人,過著這種生活的人,誰還在乎一點點錢呢。」
安妮不屑地哼了—聲。「勞拉小姐的經濟與你無關,邁克爾。如果你想軟拖硬磨,讓她施捨一點錢給你,你就找錯了地方。」
她看見邁克爾的臉陰黑下去,顯出怒不可遏的神色,但終於控制住沒有爆發出來。她預料到他會暴怒,但沒想到他居然會控制住。
「警告得好!」說完,他轉身餵他的馬去了。
他沸騰的怒火下面是傷心嗎?不,她不相信他這樣的人也會受傷。但是如果她真的錯了,要把自己的話收回,那是什麼樣的滋味啊。她咬咬嘴唇。「你幹你的,我走了。」
她走的時候,他還在準確地稱量著飼料,突然,瓢從他手中飛了出去,崩地一聲撞在牆上。斷成兩半。有幾匹馬不安地動了動。馬科斯也不再吃了,朝外面張望,瞪著自己的主人。
「去他媽的!」邁克爾自言自語道,手在臉上擦了擦。「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那個該死的女人應該睡覺啊。」他撿起那只瓢,又扔出手去,然後去找了一隻新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8:53
第十章
下午兩點鐘的時候,又—輪疲倦向勞拉襲來。她感到腳像踩在棉花上一樣飄飄欲仙,空氣如水一般在四周軟軟地流動。
她已經會見了作家聯合會會議主席,並最後一次告知屬員,客人將在未來兩天內進駐酒店。她還再三和大堂經理檢查了各個環節。維護、運輸、酒水、房間、保安等等。
一點鐘,她喝了杯咖啡,吃了塊巧克力,就匆匆趕往普雷頓斯店。早上勞拉剛洗完澡,凱特就歇斯底里地打來了電話。
「紫色!變紫了!我懷上嘍。拜倫,快把我放下來。勞拉,你聽見沒有?我要生小孩啦!」
她聽見了,她們一起大笑著,笑出了眼淚。現在凱特正夢遊一樣,在商店裡來回踱步。
「要是個女孩就叫吉妮慧爾怎麼樣?」凱特作思考狀。「拜倫家有個傳統,從文學怍品裡選名字。」
「吉妮慧爾是個沒有道德的丫頭,」瑪戈評道。「她居然嘲笑丈夫的好朋友,不過如果你們喜歡那種——」
「我一向喜歡阿瑞爾,」勞拉插嘴說道。「《暴風雨》裡面的。」
「阿瑞爾?德?威特。」凱特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把這個名字記了下來。名字是個嚴肅的問題,她想,必須考慮到各個方面,念起來得順耳,寫起來得順手,感覺起來得對頭。「嗯,嗯。」勞拉說的這個名字絕對是可以用的,「不錯。」她把眼鏡放回口袋,看了看勞拉。「勞拉又打瞌睡了。」
「我沒有。」勞拉猛地抬起垂下的頭,定了定神。她們剛才在談論什麼來著?「名字,」她脫口而出,像在回答一道搶答題。「文學作品裡女孩的名字,海絲塔、朱利葉、德利拉。」
「回答正確,獎勵家庭影院一套。」凱特揚揚眉頭。「想進入第二輪搶答嗎?獎品是檀香山一遊。」
「太有趣了。」勞拉好容易才忍住沒像頑皮的孩子那樣去揉搓眼睛。「我選朱利葉。」
「我將把你的答案遞交給尊貴的裁判組討論。勞拉,躺下睡覺前,你可以選五個答案。」
「我們的大肚子夥伴眼神無光,」瑪戈插言通,「只有她明白過分勞累有什麼後果。你幹嗎不到後邊去小小地休息一下?」她一邊擦著玻璃製品,一邊打量著勞拉。「與邁克爾共度一夜注定要把女人的精力吸乾啊。」
勞拉後退一步,四下看看有沒有顧客可以聽見她們的談話。「我給你講過,我和他是在接生一匹小馬駒,不是在被窩裡撕咬。」
「那只能證明你本末倒置。凱特,那邊有個顧客需要你。」瑪戈朝一位看著煙盒的男人點點頭。「他在看你呢。」凱特離開後,她加了一句。
「顧客在看我?」
「邁克爾,勞拉,是邁克爾在看你。如果你不對著他看回去,你就該去配副眼鏡了。」
「我沒有時間去……好啦,也許我已經看了。」
瑪戈把一隻玻璃酒杯放好,轉過身去。終於有了進展,她想道。「他要是再進一步,你有沒有準備?」
勞拉長出—口氣。「他想做——他想要我。」
「想不到啊,想不到。」
「哦,我是說,他那樣講過,就是那樣。對這種話,你怎麼回答?」
「有許多種辦法呀,我都試過。」瑪戈用手指彈了彈臉頰。「你想要我瑪戈的哪—種伎倆?」
「我要的不是伎倆,」勞拉的腿一陣陣發軟,便在櫃檯後面的凳子上坐下。「瑪戈,我一生只跟一個男人睡過,我和那個人做了十年的夫妻。伎倆也好,方法也好,答案也好,我都沒有。」
「沒有伎倆對你或許不是壞事。但每個女人都有方法,我想你還有答案呢。現在回答這個問題,他對你有吸引力嗎?」
「有,可是——」
「答案是有。」瑪戈打斷她,眼睛留意著在另一邊挑選首飾的兩位顧客。「你是個對自己負責的成熟的單身女人,被一個魅力十足的成熟的單身男人吸引住了。」
「如果人是兔子,那樣就夠了。」
「人也夠了呀。勞拉,百分之百的事情是沒有的,這點你也知道。誠然,你可能受到傷害,但你也可能收穫幸福。至少你可以檢查自己還剩多少油嘛。」
勞拉大笑起來,搖著頭說:「性愛對你來說總是很容易的事。」
「這個我不否認,但我並不覺得那值得吹噓。」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我曾經和不止一個男人睡過覺,他們有些最後和別人結了婚。有時候我很在意,有時候不。」她現在可以把那一切拋在腦後,沒有遺憾,也不自責,因為她明白,正是過去的那些事才讓她走到了今天。「喬希才是我真正的惟一。」
「那是因為你們都愛著對方。」勞拉平靜地說道。「邁克爾和我之間還談不上愛情,只是慾望而已。」
「慾望有什麼不對?」
「平日裡我知道慾望不對,可當他把手放在我身上,或者吻我的時候,我又都忘了。」
在瑪戈看來,那個現象好極了。「然後呢?」
「然後我就想要,我從來沒想得那麼厲害。那種感覺來得太突然,太強烈,」她不安地欠了欠身子——即便是想到那件事也讓她怦然心動。「一點都不舒服。」
「萬歲!」瑪戈哈哈大笑起來,身子向前傾了傾。「走出來,勞拉,選個晚上到馬廄去騷擾騷擾他!」
「好,我已經打算那樣幹了。不過,這件事情,我真的需要一些明智的建議。」
「明智?考慮退休計劃時才需要明智!」
「小姐,」一位顧客喊道,「請把這口大頭針拿給我看看。」
「來啦。」瑪戈拿起鑰匙走過去。「喔,你欣賞那口針?品味不凡嘛。我是在洛杉磯一次地產展銷會上找到它的,據說以前它是某位著名詩人用過的東西呢。」
勞拉掃了—眼商店,發現她們都在忙著,但並沒有忙得不可開交。也許她真可以忙裡偷閒,小睡一覺。她滑下木凳,朝—位顧客走去,問她要不要買點什麼,心裡直希望她說不。正在這時,門打開了。
「彼得。」地全身—下子僵硬起來。
「我給你酒店的辦公室打過電活,他們告訴我上這兒找你。」
「哦,我每天下午都在普雷頓斯店。」
「真有意思啊。」以前他從沒來過普雷頓斯店,故意裝著對前妻開的這爿小店不感興趣。現在既然來了,他就慢慢地,認真地把商店打量了一番。
坎迪說商店是一堆亂七八槽的二手貨垃圾,這並不十分準確。不過考慮到未婚妻對勞拉和她合夥人的態度,她那樣講也在預料之中。
儘管如此,他仍然沒有料到商店竟是那麼有吸引力,擠滿了錢包鼓鼓的顧客和旅遊購物的人。他沒料到,連自己也喜歡上了外面的展品,對裡面的商品更是躍躍欲試。
「如何?」她看出了他的心思,「覺得怎麼樣?」
「與眾不同,不是嗎?完全給你換了種節奏。」他又看她一眼,心想她還是那樣穩重可愛。奇怪啊,他以前從來不敢相信,勞拉或者她的任何一個朋友能有那個膽量、資金、想像力來幹自己獨立的事業,而且幹得那麼漂亮,那麼成功。
「不存在換不換節奏的問題。」她不想讓他們互相打量的眼神掃自己的興。「這本身就是我的節奏。」
「你一定很喜歡這種消遣吧?」
「這是事業,彼得,不是消遣。」她幹嘛要指望他理解普雷頓斯店?他連自己的妻子都從未理解過。她想,他對新選的妻子或許要好得多吧。「你不是來給坎迪買禮物吧?她一向不大喜歡我們的東西。」
「不是,我來是有話對你說。」
他再次環顧四周,看見了彎彎曲曲的樓梯和露天陽台。突然他看到了瑪戈,她正冷冷地看著他,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之情。他當然不願忍受一個僕人之女對他無聲的辱罵。
「你有辦公室嗎?我們可以到你私人辦公室去談。」
「這兒的地方都用來堆放商品了。」辦公室當然有一間,但她不想在商店裡和他談話。商店裡大家的,不應該被一些個人問題玷污。「我們幹嘛不出去走走?瑪戈,我呆會就回來!」
「隨你的便。」瑪戈對彼得刻薄地一笑。「別忘了代我們向你未婚妻問好喲,彼得。你和她好般配,我跟凱特真為你們感到高興。」
「你們這樣想,坎德絲準會覺得……受寵若驚。」
勞拉沖瑪戈搖搖頭,否則她就說出一句更難聽的話了。「就一會。」說完,她自己打開門,在走廊上等彼得出來。
他不喜歡坎納利大街,他認為那裡有一種狂亂的氣氛,擁擠、嘈雜,做什麼都不方便。「這兒一點也不隱秘,勞拉。」
她面帶笑容,看著人行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忙忙碌碌的家庭和混亂不堪的車輛。
「人群中是最隱秘不過的地方了。」她連問都沒問他一聲,就走到路欄處,等待車輛斷流。「我們覺得這地方還有許多附帶的好處。去碼頭的人,看完水族動物園的人都要跨過我們商店。」
一陣微風吹過,她把頭髮向後輕輕捋了捋,跨過街道,向海邊走去。「還有,時不時放個假,出來看看海水,喂喂海鷗,當然也是件令人愜意的事情。」
「成天在海上胡思亂想,生意這艘船是要沉底的。」
「我們幹得很好。」她靠在鐵欄杆上,任目光掠過波浪和帆船。一個小女孩坐著,身旁放一袋餅乾。海鷗翩翩飛來,一個一個落在小女孩的膝蓋上,惹得她大聲歡笑起來。「你想說什麼呢,彼得?」
「和你談談阿里和凱拉。」
「好啊。」她轉邊身來看著他,背靠著欄杆。「阿里在學校學得很好,成績出眾,我想你一定很高興吧。凱拉數學有點小問題,不過我們正設法幫助她。」
「那不是我想——」
「對不起,我還沒說完。」她知道他不感興趣,但她已經停不下來了。「去年十二月,阿里在她芭蕾舞訓練班排演的《胡桃夾子》裡演了克拉拉。演得非常好,可演完後她大哭了一聲,因為她爸爸答應去看她演出,卻沒有去。」
「我講過,那是與我時間衝突了。」
「噢,是嗎?凱拉演了一隻老鼠,你去不去她都不是很在乎。我相信阿里會繼續會學舞蹈,凱拉對舞蹈失去了興趣,但她的畫卻畫得越來越好了。她們倆現在都正跟邁克爾學騎馬。凱拉幾周前感冒流鼻涕,但對她的學習沒有太大影響。對了,我還給她們弄了一條小狗,兩隻小貓咪。」
他等她停下來。「你說完了沒有?」
「還多著呢。她們都很活躍,都正處於生長發育期。這是我今天想說的最重要的兩點。」
「我來這兒是希望和你平心靜氣地討論,不要用辱罵來招待我,勞拉。」
「我一點也沒有辱罵你的意思,彼得,相反,我還可能答應你的要求。」
他煩躁地晃了一下,好像有人撞到了他的肩膀。「我和坎迪八周後就要在帕姆斯普林斯結婚了,阿里和凱拉應該去參加婚禮。」
「你這是要求她們,還是邀請她們?」
「我們希望孩子們能去那兒,坎迪正在安排她的孩子參加。婚禮的前一天,她的女僕帶他們去,阿里和凱拉可以跟他們一塊去。」
多麼平心靜氣,她想道,可又是多麼冷淡啊。「你想讓坎迪的女僕送他們去,然後又一樣送回來,是嗎?」
「這非常明智,非常方便嘛。」
「而且一點都不佔你的時間,對不對?」他剛想開口說話,她舉起一隻手。「真抱歉,我累了,情緒也不夠好。孩子們能去,她們一定很高興。如果晚上願意打電話——」
「晚上我還有安排,我看沒有必要把說過的事又說一遍。」
她轉過身去,再一次眺望大海。她願意把自己的怨恨埋在心裡,再作一次努力讓女兒得到她需要的東西。「彼得,阿里很傷心,很迷惑,也很害怕,你不大去看她們,也很少給她們打電話,她感覺你已經拋棄她了。」
「這一點我們以前已經談過了,勞拉。」現在又聽她說一次,他認為自己已經是十足的耐心了。「當初要離婚的是你,現在好啦,婚也離了,她還有足夠的時間去調整嘛,我還要考慮我自己的生活吧。」
「可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孩子們?」
他不耐煩的看看表。只有十分鐘了,不能再拖。「在那方面,你總要我勉為其難。」
「不是方面,她們是孩子!」
她飛快地轉過身來,強忍住內心的憤懣和不滿,緊盯著他的臉。那是一張英俊的臉,她想道,那麼酷,那麼不動聲色.那麼完美無缺。
「你不愛她們,對不對,彼得?你從來都沒有!」
「我不願像你那樣慣她們,寵她們,並不等於我沒盡責任吧。」
「不要答非所問。」她自己也沒想到,她把一隻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彼得,這兒就我們兩個人,我們不妨都敞開心扉,把事情說清楚後,找們就沒有必要再在同一個問題上作無謂的糾纏了。」
「不要忘了,在同一個問題上糾纏的是你。」
「好,就算是我糾纏吧。」此時與他爭辯毫無用處,她想通了,太累太煩了。「我只想明白—件事,我需要明白。這件事與你我沒有關係。她們是孩子,我們的孩子,可我就不理解你為什麼不想要她們呢?」
好一段時間,他沒有回答,只看著手臂上的那隻手。非常細膩,他從來都覺得細膩很有吸引力。可是那雙手的細膩下面卻蘊涵著鋼鐵般的堅強,這又讓他非常不安,非常失望。
如果今天他們能把這件事情做個了斷,她也許就不會一再要求他改變計劃做她想做的事情了。
「我不是做父親的料,勞拉。我認為那不是什麼缺點,只是個事實罷了。」
「好吧。」儘管她的心在隱隱作痛,她還是點點頭。「我同意你的觀點,可是,彼得,你終究是個父親啊。」
「你對那個詞的定義與我的定義有本質的不同。我盡到做父親的職責了,」他語氣生硬地說道,「你不是每月都收到孩子的撫養金了嗎?」
那些錢都已存入了銀行,作為孩子將來上大學的基金,離婚前存的那份基金已被他盡數拿走。「就那些嗎?做父親僅僅是承擔經濟負擔和完成義務嗎?你覺得就沒別的了?」
「我不是一個寵愛孩子的父親,從來都不是。以前我想過對男孩可能要好些,我想要男孩。」他雙手非常講究地一攤。「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我們沒有男孩,我也不想要更多的孩子了。坎迪的孩子有人照顧,又懂禮貌,不需要我費心。我認為阿里和凱拉也不需要我費心,她們在你那裡過得蠻好,蠻舒服嘛。」
勞拉心裡升起一股惋惜之情。「這麼說.你不愛她們。」
「你希望我和她們建立起感情,可我就是做不到。」他歪著頭看她。「讓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勞拉。她們更像是你們坦普爾頓的人,而不是我裡奇韋的人,她們更像你,不像我。那都是事實吧?」
「這都是可以改變的。」她輕聲道。「她們多麼漂亮,簡直是奇跡啊。她們可以給你帶來很多快樂,可惜你得不到了。」
「我們現在這樣,不是更好嗎?當初你—個勁地鬧離婚,開始我還很氣憤,因為離婚讓我丟掉了我辛辛苦苦在坦普爾頓集團裡掙得的地位。可是最近幾個月我漸漸明白了,我們離婚是必然的。其一,我願意經營自己的酒店,喜歡那種挑戰;其二,坦白地說,坎德絲那種女人更適合我的需要和本性。」
「那我祝你們幸福,真心的。」她聲音有點顫抖。「你是真心要孩子們去參加婚禮嗎,彼得,或者只是一種形式?」
「如果她們不想去,要找個借口還不容易嗎?」
「那好吧,我去和她們談談,讓她們自己拿主意。」
「我希望這個週末前能聽到你的消息。如果你沒別的事,我馬上還要去見個人。」他回頭朝街道另一邊看了一眼。他們之間的老賬已經清得差不多了,他覺得應該表現出寬宏大量的氣度來。「你那爿商店相當不錯,勞拉,我希望你在那兒能夠成功。」
「謝謝你,彼得。」她說。他轉身準備離開。他們的周圍人流如織,可她一個也不在乎。她突然回憶起一個美妙的夜晚,月光朗朗照在涼亭上,花香四溢,她滿懷美夢的憧憬。「你愛過我嗎?我想知道,我也要考慮自己的生活了。」
他看著她。她背對大海站著,陽光下她的頭髮閃閃發亮,面色顯得蒼白柔弱。他本不想告訴她實情,但話語脫口而出。
「不,不,我沒有愛過你,我只需要過你。」
她點點頭,轉身面對大海。她的心碎了,再一次碎了,片片隨風飄向大海。
她一回到商店,凱特就衝過來。「上樓去!」
「什麼?」勞拉又乏又悲,神志有點不清了,由著凱特把自己拖上樓梯。
「上樓睡覺去!」
「可商店還開著呢,休息室——」
「今天我們暫停營業。」到了休息室,凱特將她推到大床上光潔的綢緞被子中,彎下腰把她的鞋一把脫掉。「鑽進被窩蒙頭睡一覺。不要想任何事情,什麼都不要!不管那個臭爬蟲說了什麼,都不要放在心上!」
真奇怪啊,勞拉想道,她眼前的一切都縮成為一個亮點,亮點的周圍卻是一片灰暗,就像關閉中的電視屏幕。「他從來沒愛過她們,凱特。這是他親口對我講的。他從來沒愛過我的寶貝,也從來沒愛過我。」
「把他忘了。」凱特心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不要再想,睡覺吧。」
「我真替他難過,替我們母女難過。噢,我累壞了。」
「我知道,我知道,親愛的,躺下。」像母親關心她生病的孩子一樣,凱特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給朋友蓋上。「睡吧,」她坐在床邊,握著勞拉的手。
「過去我經常夢想的未來是多麼完美,多麼可愛啊。」
「噓——」勞拉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凱特自言自語道,「夢想點別的吧,找一個新的夢境。」
「她睡著了嗎?」瑪戈在門口問。
「嗯。」凱特抽動鼻子,擦了擦眼睛,她想到了懷著的孩子,想到了與她朝夕共處的丈夫,他深愛著她和未出世的叫孩子。「我恨該死的彼得•裡奇韋!」
「我同意!」瑪戈走進來,把一隻手放在凱特的肩膀上。「她回來的時候,看上去真是……悲痛欲絕。他惹她那樣傷心,我真想宰了他!」
「我同意!」凱特附和道。「她會沒事的,我們來幫她!」
回到家的時候,勞拉還是感到昏昏沉沉的。她想好好地洗個熱水澡,然後鑽進涼涼的,柔軟的被窩,睡它個天昏地暗。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想看到孩子們,她急切地想看到她們。
不出所料,在馬廄那裡她找到了她們。先是邦戈叫一聲,伸著舌頭飛跑過來,在她腳跟前一個急停,馬上屁股立地,抬起前爪。
「這是幹嗎?」勞拉覺得有趣,彎下腰和它握手。「玩把戲呀。邁克爾一直在教你。你還能幹什麼,嗯,可以躺下去嗎?」
它馬上擺出匍匐在地的姿勢,抬起頭等待誇獎和餅乾。
「會打滾嗎?會裝死嗎?」
「我們正在訓練它做那些事情。」邁克爾走過來,餵了邦戈一塊餅乾。「它表演後,總得給它點東西吃。」他對勞拉說。
「孩子們一定高興得很吧。」
「她們正教它打滾,它進步很快。」這時他們的目光相遇了,他看見她眼睛下面的黑圈。「你剛回來?」
「嗯,我過來看看孩子們,也想看看小馬駒,她怎麼樣?」
「她好極了,好得無法對你講。」壓抑了一天的氣惱突然爆發出來,他粗魯地繼續道,「你有病嗎,沒有睡覺卻去工作一整天?你要是在車裡打個盹,非得撞死不可!」
「我約了人家的。」
「約會算個屁!勞拉,這是什麼狗屁,讓裡奇韋把錢全部拿走,你做兩份工作來持家?」
「小聲點。」她急忙看看他的身後,沒見到孩子們,也沒聽到她們的聲音,這才放下心來。「我不管你是聽誰說的,只是這與他們無關,也與你無關。我不想孩子們聽到這件事。」
「這與我有關!你為了幫我,整夜沒睡,然後歪歪倒倒地出去,好像我隨便出口氣就可以把你吹倒似的。」他把她拽起來。「我原來想,你出去不過是去商店玩玩,辦公室逛逛,然後就去做頭髮。」
「所以你錯了,是不是?不過,我去做什麼也與你不相干。現在請告訴我,孩子在哪兒?」
幫又幫不了,擋又擋不了,他氣得全身發抖,只好無奈地聳聳肩,腳跟一轉,「在牧場。」
「就他們倆?」她撒腿朝馬廄奔去,腦中閃過各種悲慘的場面。當在牧場看見女兒時,她驚駭得連擔心都忘記了。
她的女兒正興高采烈地騎著馬轉圈!
「我還沒讓它們鑽火圈,做小跳呢。」邁克爾面無表情地說。這個女人,他想,真是好哄啊。「那是下周的課程。」
「她們太棒了!」她抓住他的手臂,眼睛盯著自己的女兒,他心中的不快一下子煙消雲散。「阿里可以騎馬小跑了,瞧她那姿勢多穩健!」
「不是給你講過嗎,她天生是騎馬的。凱拉,」他喊了一聲,「腳跟朝下!」
她那雙小鞋立刻動了一下,然後和小狗一樣抬起頭來等待誇獎。「媽媽,看呀,我會騎馬啦!」
「你真的會啦!」勞拉激動地跑向籬笆,一隻腳鉤著下面的橫木。「你們倆的樣子瀟灑極了。」
阿里昂著頭,騎著馬一路小跑過來,輕輕停在勞拉跟前。「這匹馬叫苔絲,今年三歲。邁克爾先生說她是匹很好的跳馬,他要教我學。」
「她真的很漂亮,阿里,你騎著她的樣子也很漂亮。」
「所以我想要她。我可以用自己的錢買下她,我可以從我的儲蓄中取錢。」她的眼睛一斜,像在挑戰。「那是我的錢。」
曾經是你的,勞拉不無疲倦地想道,可被彼得連大學基金—起拿走了,她才剛剛準備開始去補上那筆錢。「養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阿里。只是買來還不行,關鍵是要照顧哩。」
「我們有馬廄。」她夢想這件事情已經幾天了。「我可以餵養她,可以用自己的錢來買乾草。買吧,媽媽。」
一陣頭疼裹著倦意向她襲來。「阿里,我現在無法給你確切的答覆,等一等,我——」
「那我去問爸爸。」阿里嘴唇顫抖著猛地抬起頭。「我打個電話問問他。」
「你當然可以給他打電話,只怕他不想管你。」
「你小的時候就有馬,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可現在你老是叫我等等等,你根本不懂有些東西對我很重要,你根本就不懂!」
「好吧,行啦,我現在不想和你爭。」她已經聽到第一聲轟鳴,感覺腦子都要炸了,便轉身走開。
「阿里,你下來!」邁克爾伸手去拉馬籠頭,阿里抬起憤怒的眼睛看看他。「下馬,現在!」
「可課還沒上完呢。」
「不,這一課你上完了,現在要給你上另一課。」她腳剛落地,他就將馬繩往籬笆上一套,然後把她提起來放在馬旁邊的欄杆上,這樣他就可以平望著她了。「你以為你有權那樣子跟媽媽說話,是不是?」
「她不聽——」
「不——是你不聽,你自己還不明白。可我聽了,想不想知道我聽到了什麼?」他把她垂下的頭抬起來。「我聽到一個嬌生慣養、忘恩負義的臭丫頭片子衝她媽媽瞎嚷嚷!」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睜大了淚水汪汪的眼睛。「我不是臭丫頭片子。」
「你那樣子不是才怪呢。你以為你打個響指,什麼東西都要招之即來,要是沒來,或者來慢了一點,你就可以大發脾氣了?」
「那是我的錢,」阿里怒氣沖沖地說,「她沒有任何權利——」
「錯了,她有一切權利。你媽媽剛剛下班回來,她拚死拚命地工作,就是要你們吃得好,穿得好,進一流學校,上各種訓練班。」
「我生下來就住這兒。她沒有必要上班,她天天就是想出去。」
「睜大眼睛看清楚點!」他承認自己以前也沒有看清楚,「你這麼大了,又不傻,還看不見她累成什麼樣子了嗎?」
眼淚終於流了出來。「是她要離婚的,是她趕他走的!」
「我猜,她那樣做就是要讓你痛苦嘍?」
「你不明白,沒有人明白!」
「屁!我明白著呢,否則我就狠狠地揍你一頓了。」
「你不敢打我!」
他身子往前一傾。「打不打賭?」
這太可怕,太不可思議了,她緊緊閉上嘴,沒有說話。
「眼光不錯呀,」他點點頭,「可那匹馬不賣給你。」
「可是,邁克爾先生——」
「而且,不給你媽媽道歉,就不歡迎你到馬廄來了。你要是膽敢再和她頂嘴,你就要挨一頓狠打!」他把她人籬笆上抱下來放在地上。
阿里腳剛落地,就緊握雙拳放在腰上。「你不能命令我做任何事情,你不過是個房客。」
「誰是老大?」他平心靜氣地跨過籬笆,看他的馬去了。「現在,裡奇韋女士,請你馬上離開我的地盤。」
「我恨你。」阿里的聲音帶著哭腔,但仍然很有感情。「我恨每一個人!」
她飛奔而去,邁克爾撫摸著馬。「呵,我知道那種感覺。」
「你吼她了。」
他退了一步,看見凱拉還騎在馬上,一雙驚奇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居然忘了旁邊還有位聽眾。
「沒有人吼過她,有幾次媽媽吼了她,但後來都給她道了歉。」
「我不給她道歉,這是她自討的。」
「你真要打她嗎?」凱拉灰色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如果我做了壞事,你也要打我嗎?」
她問得那樣天真,那樣惹人憐愛,邁克爾的心一下子軟了。他把她從馬鞍上抱下來,緊緊抱住她。「我要把你屁股打腫,」他輕輕拍了她一下,「讓你一周都坐不了板凳。」
她把他抱得更緊了。「我愛你,邁克爾先生。」
見鬼,他都做什麼啦?「我也愛你。」真好笑啊,他意識到,這還是他平生第一次對女士說出這幾個字呢。「我對她凶了點。」他喃喃自語道,阿里悶悶不樂的臉龐浮現在他腦海中。他的心感到了一絲愧疚。
「我知道她要上哪兒,氣瘋的時候她經常到那兒去。」
他應該由著她去,他在心裡說道。他應該不去管她。他應該……去它的應該吧!「走,我們去瞧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39:10
第十一章
阿里又羞又氣,跑過草坪,穿過紫籐覆蓋的棚架。沒人理解她,沒人在乎她。沿著兩旁鋪滿了芙蓉花和夜來香的石頭小徑,她奮力跑去,頭腦中不斷迴響著這些想法。
她也不在乎,不在乎任何事,任何人。沒有什麼能讓她在乎。她衝出如蔭的紫山,跑進陽光斑駁的涼亭,裡邊有大理石長凳,中央還有個形狀酷似水芋的噴泉。
她只顧埋頭向前衝,沒料到腳下一滑,抬頭一看,跟前的情景把她嚇呆了。
這是她的地方,需要獨處時,她就來到這裡,思考、計劃,或生悶氣。她以前從不知道媽媽也上這兒來,儘管她知道懸崖這地方對媽媽來說非同一般。然而此時媽媽就在這兒,坐在一條大理石長凳上,正嚶嚶地哭著。
她從未見到媽媽這樣哭過,雙手掩面,肩膀不停地抽動,哭得那樣傷心,那樣無助,那樣絕望。
她一直以為媽媽是個堅強無比的女人,但現在她卻看見媽媽大哭不止,好像心裡有無窮無盡的悲傷。都是我,阿里抽了口氣,想道,都是我!
「媽媽!」
勞拉猛地抬起頭,從凳子上驚跳起來,努力想站住。迷失了,心碎了,她又坐了下去,太疲倦,太傷心,全身軟綿綿地沒有沒有力氣。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真的不知道,我再也忍不住了。」
惶恐、恥辱,這些她半懂不懂的情感突然衝上她的心頭,那麼猛,那麼快,阿里奔過去,沒等媽媽反應過來,就一把抱住了她。「對不起,媽媽,對不起,對不起!」
紫山樹下,凱拉抓住邁克爾的手。「媽媽在哭,媽媽哭得好傷心啊。」
「我看見了。」看著她哭,聽著她哭,他心如刀割,但毫無辦法。「會好的,寶貝。」他把凱拉抱起來,讓她貼著自己的肩膀。「她們需要哭出來,就是那樣。我們走吧。」
「我不想她哭。」他抱著她離開時,凱拉抽著鼻子說。
「我也不想,但有的時候哭一下有好處。」
她向後仰了一下,知道他會抱住她的。「你有哭的時候嗎?」
「不,我只做男人才幹的傻事,說髒話,或者砸東西。」
「說了砸了,你感覺就好些了嗎?」
「通常是。」
「現在我們可以去砸東西嗎?」
他衝她大笑起來。老天,這孩子!「當然可以。走吧,我們去找些好東西來砸,不過我還要說髒話喲!」涼亭處,勞拉緊緊抱著女兒,輕輕地搖著她。安慰別人,往往也能安慰自己。「沒事,阿里,沒事。」「不要討厭我,媽媽。」
「我永遠都不會討厭你的,不論發生什麼。」她略略抬起女兒淚流滿面的臉龐。這是她的寶貝,她想道,心裡交織著愛憐、愧疚和悲傷。她的第一個孩子,她的財富。「我愛你,阿里,我真的愛你,沒有什麼能夠改變。」
「你不再愛爸爸了。」
勞拉的心又縮緊了。為什麼要她接受就那麼難?「是的,我不愛他了。可那是兩碼事,阿里。我知道這不容易理解,可那的確完完全全是兩碼事。」
「我現在明白他為什麼走了。」阿里努力不哭出來。她已經惹媽媽哭了,這是她做過的最糟糕的事情。「那都是因為我的錯。」
「不。」
勞拉緊緊地捧起阿里的臉。「不,不是因為你的錯。」
「是我的錯。他不喜歡我,我努力想做好,想讓他留下來愛我們,可他不想要我,所以他走了。」
她以前怎麼就沒有看到?勞拉想,怎麼誰也沒有看到?「阿里,事情不是那樣的。離婚令人傷心,令人遺憾,但人們還是在離婚。我和你爸爸離婚是因為他,因為我。你知道,我對你是不說謊的,阿里。」
「不,你說謊。」
勞拉驚異地回過頭來。「阿里?」
「你的確不說謊話,可你喜歡找借口,那與說謊是一樣的。」她咬著嘴唇,生怕媽媽又哭起來,但她想把話說完。「你經常給他找借口。你說他是想來看排演的,只是要去見個重要的人,你還說他也想和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去公園或其他地方,但是他太忙。可這些都不是事實,他根本就不想去,他不想和我一起去。」
噢,上帝啊,保護孩子怎麼可以帶來這麼多的傷害?「那不是你的原因,不是你的原因,阿里,也不是凱拉的原因。我向你保證,不是你說的那樣。」
「他不愛我。」
她該怎麼說才好呢?她撫摸著阿里亂蓬蓬的頭髮,心中惟願她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最恰陸當的。「你可能不大容易理解,有此人天生就不會做父母。也許他們想做,也喜歡做,可就是不會做。你爸爸從來就沒有意要傷害你和凱拉。」
阿里慢慢地搖著頭。「他不愛我。」她平靜地說道,「不愛凱拉,也不愛你。」
「如果他不像你希望的那樣愛你,那不是你的錯,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麼,你是或者不是什麼。那也不是他的錯,因為——」
「你又要找借口了。」
勞拉沒有說下去,她閉上眼睛。「好吧,阿里,不找借口了。」
「你後悔生我了嗎?」
勞拉一下把眼睛睜開。「你說什麼?後悔?噢,阿里。」這個問題答起來要容易多了。「你知道嗎?當我還是個女孩子,比你大不了多少的時候,我就常常夢想著有一天要因相愛結婚,建立一個家庭,生幾個漂亮的孩子,看著他們長大。」
她將女兒的頭髮從淚水沾濕的臉龐上拂過,嘴角泛出一絲笑意。「不是所有的夢都像我當初想像的那樣一一實現了,但是最好的那一部分已經變成了現實。我夢想中最好的那一部分,也是我生活中最好的部分,就是你,就是凱拉啊。這是我最最真實的心裡活。」
阿里抬手抹去臉上的眼淚。「我說的那些話都不是真心的。」
「我知道。」
「我那樣說,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走開,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走開。」
「是那樣。」勞拉笑著用手指輕輕撫摸阿里的臉。「所以你老是找我的茬兒。」
「我心裡感到不舒服,就想是你的錯。」她哽咽了一下,繼續說道,「他和別的女人睡覺沒有?」
有的人會覺得這個問題沒有什麼,但勞拉卻是大吃一驚。「你在哪兒聽說這種話的?」
「學校。」阿里的臉騰地紅了,但她沒有轉移目光。「聽高年級女生說的。」
「你——或者高年級女生——都不應該談論這種事情。」
阿里咬咬嘴唇。「他一定睡了。」她點點頭,站起身來,似乎一下子長大了許多。「那是錯誤的。他傷害了你,所以你就叫他走了。」
「我要求離婚有很多理由,阿里。」說話要謹慎啊,勞拉提醒自己。看著她寶貝的眼中帶著過分成熟的眼神,她的心都碎了。「可是你和你的朋友們一個都不應該議論。」
「我是在和你說話呀,媽媽,」阿里說得那麼簡單,勞拉—時無言以對。「那不是我的錯,」她繼續說道,「也不是你的錯,那是他的錯。」
「對,當然不是你的錯。但婚姻是兩個人的事,阿里,婚姻破裂也是兩個人的責任啊。」
不,阿里仔細看著媽媽,想道,並不總是這樣的。「你和別的男人睡覺沒有?」
「沒有,當然沒有——」勞拉頓了一下,她怎麼可以和一個十歲的小女孩討論自己的性生活呢?「阿里,你完全不應該提那個問題的。」
「欺騙也不應該。」
勞拉揉揉眼睛,又感到一絲倦意。「你太小啦,還不會判斷是非,阿里。」
「你是說,欺騙有時是對的嘍?」
糟了,這個十歲小女孩的邏輯和價值觀把她給牢牢地套住了。「哦,哦——欺騙是不對的。」
「他還把我們的錢都拿走了,對不對?」
「噢,老天!」勞拉站起來。「不要去聽那些閒言碎語,既無聊,又難聽。」
她現在明白了,阿里想,明白了學校裡女生們為什麼偷偷地笑,大人們為什麼竊竊私語,還有所有的人為什麼用可憐的目光看她了。「所以你只好出去上班。」
「不是錢的原因。」她不願讓阿里那樣想下去。「我出去上班是因為我喜歡,我開商店也是因為我喜歡。坦普爾頓酒店一直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瑪戈和凱特也是。有時我工作很苦,很累,但我感覺很好,而且我幹得也很出色。」
她吸了口氣,努力把話說得合情合理。「比方說,你演出排練結束之後,你是不是感到很累?但你毫不在意。當你跳得很好,也知道你跳得很好的時候,你會覺得非常踏實,非常快樂。」
「那不是借口吧?」
「不是,」勞拉又露出一絲笑意,「不是借口。告訴你,我正在認真考慮要求酒店的老闆給我加工資呢,我幹得實在太棒了。」
「爺爺會給你加的。」
「坦普爾頓家可不走後門。」
「哪天我到酒店去看看你是怎樣工作的,我喜歡到商店去,可還沒去過你另外一個辦公室呢。」
「歡迎你去。」她上前一步,抹抹阿里的頭髮。「為坦普爾頓集團培養下一代越早越好。」
阿里的心已經平靜下來,她把頭靠在媽媽胸前。「我愛你,媽媽。」
等得已經太久了,勞拉想,她又聽到了這三個字。她發現園子中有鳥兒在歌唱,小噴泉正奏出炊樂的樂曲,空氣輕輕的,柔柔的,而孩子,正躺在自己的臂彎中。
一切都會好的。
「我愛你,阿里。」
「我再也不頂撞你了,不當臭丫頭片子,不說氣話讓你哭了。」
你當然不會,勞拉想道,你在一天天長大啊。「我也要盡量不去找借口。」
阿里笑著抬起頭來。「可我還是不會喜歡利奇菲爾德夫人,我永遠、永遠也不會叫她媽媽。」
「噢,我想我不會反對你那樣做。」眼裡閃動著厭惡的光彩,勞拉彎下腰去,用女人對女人說話的口吻說,「我給你講吧,你可要保密,我也不喜歡她。」伸起腰來的時候,她輕輕撫摸著阿里的嘴唇。「現在我們感覺好了吧?」
「嗯,嗯。媽媽,人們都說我們家破裂了,他們都錯了,我們家根本沒有破裂。」
勞拉把女兒緊緊抱在懷裡,眼睛穿過園子看著坦普爾頓府宅。「不,沒有,我們沒有破裂,我們都好好的,阿里。」
讓一個自尊心非常強的小女孩主動認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邁克爾對阿里說的那番話雖然讓她思來想去,夜不能寐,但她一點都沒有給媽媽講。
她不敢確定媽媽聽了會做什麼,會說什麼,但有一點她是知道的,就是人犯了錯誤之後,就應該去彌補回來。
她一大早就起床,穿好了上學的衣服,然後從側門溜出去,免得有人盤問。她看見老喬在園子裡,正對著他的杜鵑花小聲哼哼。她小心翼翼地繞過他,逕直朝馬廄走去。
她已經把該說的話都準備好了,心裡還感到很是自豪,因為那些話聽起來不亢不卑,非常成熟,也非常聰明。她完全相信,她說完之後,邁克爾先生一定會讚許地點頭。
她停了片刻,看著牧場上的馬。此時他一定在清掃馬欄吧。當她看見苔絲,想像著騎它、刷它、餵它的感覺時,她盡量不讓自己的心沉下去。
雖然媽媽有意閉口不談錢的問題,但阿里現在已經明白,買馬和養馬會加重家裡的經濟負擔。
另外,她也不打算向邁克爾先生要任何東西了。
他吼過她,責備過她,還說要打她,所以開口向他要東西也是不允許的了。
她昂著頭走進馬廄。她已經開始喜歡的所有氣味都清晰可聞,乾草、糧食、馬匹、繩索等等,也都在那兒。她想起了他教她如何洗大頭釘,如何梳理馬匹。她想起了第一次他是怎樣把她放進馬鞍,還表揚了她。
她咬緊嘴唇。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他罵過她。
她聽見了鐵鍬的聲音,於是循聲走去,看見邁克爾正把廢麥草和馬糞裝進一輛手推車。
「打攪了,邁克爾先生。」我的聲音聽上去十分莊重。與她母親的聲音出奇地相似。
他回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小女孩,穿著一身整潔的藍色衣服和一雙時髦的意大利式的運動鞋。「出來得真早啊。」他若有所思地靠在鐵鍬上。「今天不上學嗎?」
「我還有點時間才去上學。」她迅速看了一眼手錶,將手指交叉起來。這個動作太像勞拉了,他好容易才忍住沒笑出來。
「想說點什麼?」
「是的,先生。我行為粗魯,而且在您面前讓家人出醜,為此,我向您道歉。」
哈,我端莊的小女士,他想,你嘴唇都在打顫呢!「接受道歉。」他一句話說完,又彎腰開始幹了起來。
現在該他道歉了,這樣才是結束誤解的恰當的方法呀,見他不道歉,她蹙緊眉頭。「我認為你也很粗魯。」
「我不這樣認為。」他鏟完最後一鏟,把鐵鍬支好,抓起手推車的把手。「最好站一邊去,別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你聲音很大,還罵我。」
他抬起頭,「那你要怎麼著?」
「你應該對我說聲你錯了。」
他放開把手,在牛仔褲上擦擦手。「我沒錯,你是自討的。」
「我不是臭丫頭片子!」她所有的端莊一下垮了,臉也垮了下來。「我說的不是真心話,我不是有意要讓她哭!她理解我,她不討厭我!」
「我知道她理解你,因為她愛你。一個孩子有那樣的媽媽,她就什麼都有了,你居然把她推開,真是太愚蠢了。」
「我再也不了,現在我明白了,現在我明白多了。」她抬手擦去眼淚。「你若想打我就打吧,我不怨你。我不想讓你討厭我。」
邁克爾蹲下身去,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你過來。」
她顫抖著向前跨了一步。他一把抓住她,嚇得她輕輕叫出聲來,但馬上她又高興得差不多暈過去,因為邁克爾抱住了她。
「你真是個直率的女孩,小美人!」
他身上有股馬的味道。「是嗎?」
「放下臉面比下地獄還難,我知道,不過你做得很好!」
她驚喜地緊緊抱住他,感覺有點像擁抱爺爺、喬希舅舅和拜倫叔叔,但又有不同,有一點不同。「你不再生我的氣啦?」
「不啦,你生我的氣嗎?」
她搖搖頭,把心裡話滔滔不絕地講出來。「我真的想騎馬,我想回來幫你餵養它們,梳理它們。我給媽媽道過歉了,我再也不頂撞她了。請不要把我趕走吧。」
「沒有你,我這兒的活兒怎麼幹得完啊?而且,苔絲也一直想著你呢!」
她「啊」了一聲,向後一仰。「她想我?真的?」
「也許你上學前還有時間去和她打聲招呼,可是先得把臉上的那些東西擦了。」
他掏出一塊大手巾。讓男人來擦乾自己的眼淚,對阿里來說還是第一次,她立刻喜歡上了那種令人心動的感覺。
「你還會教我騎馬嗎?」
「沒問題。」他伸出一隻手。「交個朋友?」
「可以,先生!」
「邁克爾。朋友都叫我邁克爾。」
邁克爾從來沒有去過坦普爾頓一蒙特雷灑店,那並不奇怪,雖然他長大的地方離海岸並不遠,但他沒有必要進酒店,即使有,他也進不起坦普爾頓酒店耶種地方。
他去過坦普爾頓避暑山莊,他母親曾在那兒上過班,所以他對將看到的一切還是很有些準備。但坦普爾頓常常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東西,當他經過身著制服的守門人時,他心裡想,這兒也不例外。
門廳十分寬敞,談話區和等候區都被棕櫚和其他青枝綠葉遮得嚴嚴實實,給客人一種溫暖而隱秘的的感覺。一小段樓梯上面就是又寬又長的酒吧,被三根黃銅色的欄杆隔開,裡面有漂亮的座椅和油亮的桌子。
喜歡居高臨下的人可以在那兒一邊喝著雞尾酒,一邊看著下面來來往往的人群。邁克爾看到,那兒坐滿了人。
簽到處人山人海,在桃花心木櫃檯邊排成了長龍,服務員在忙著給客人分配房間,兩位女招待在等候的人群中穿來穿去,把一杯杯熱氣騰騰的開水遞到他們手上。
整個門廳裡人聲鼎沸。
客人們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有的走著,但他們都在交談。多半是些女人,大都身著生意服裝或旅遊服裝。從這些人堆得滿滿的行李車來看,他想,他們似乎都帶足了半年的行李。
他擠出人群的時候,看見兩個女人朝對方衝去,尖叫著擁抱在一起。還有幾個人在瞟眼看著他。他倒不在乎有人向他拋媚眼,只是拋媚眼的人實在太多,他覺得還是小心為妙,不要逞一時之勇,所以決定不去應戰。
這時他看見了她,周圍所有的女人頓時都黯然消失了。她拿著一個厚厚的文件夾,頭髮向上挽起,光滑整潔,頗有職業女人的味道。她身穿一件黑色外衣,即使一個最不諳時髦的人也看得出,那件外衣昂貴得令人咂舌。
他偷偷地將目光游到她的大腿上。天下要是有個虐待狂說服了女人通通都穿上她那種瘦削的高跟鞋,他一定會大大地感謝他。
儘管此時勞拉和會議主席談得正濃,腦子裡飛速旋轉著各種各樣的細節,她臉上還是一陣發熱,有若芒刺在後。
她按了個姿勢,努力不去注意他,但終於還是回頭望了一眼。
只見他站在團團女人中間——許多女人還在他後邊擠眉弄眼——大拇指插在牛仔褲前面的口袋裡,面帶笑容看著她。
「坦普爾頓女士?勞拉?」
「嗯,噢,好,麥麗莎,我馬上就去檢查一下。」
這位會議主席看上去和勞拉一樣忙碌,一樣疲憊不堪,可同樣也是位女人。她看一眼房間的另一頭,眼睛一下子直了。「哦,天!」她大笑著吐了一口氣。「蒙特雷把他們養得真好啊!」
「那是當然。請稍等一會兒。」她用手臂夾起文件夾,快步走向邁克爾。「歡迎你來到喧鬧之地!是來看拜倫的吧?」
「我沒想到堂堂高級經理竟然如此性感!」他揚起一隻手,輕拂著她衣領上一顆形狀像心臟的閃亮的別針。「真小巧啊。」
「所有的服務人員都帶這個,因為這是浪漫小說作家聯合會議。」
「不是開玩笑吧?」他饒有興趣地環顧了一下人群,遇見了幾雙同樣饒有興趣的女人的眼睛。「就這些女人寫浪漫小說?」
「浪漫小說可是個巨大的產業,佔小說市場百分之四十以上的份額。它主要描寫愛情、承諾和希望,為成千上萬的人帶去了娛樂和安慰。」
她摸摸後腦勺。「瞧我一說就沒完沒了。我以前愛讀這類小說,因為我喜歡讀故事。現在我已變成這類小說的倡導者了。拜倫在頂樓辦公室裡,電梯——」
「我也許會順便去看看拜倫,但我這次不是來看他,而是來看你。」
「噢。」她翻過手腕看看表。「我現在忙極了。你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我先到你商店去了,很不錯的一個地方。」商店的風格和魅力確實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就像酒店一樣。「那兒的人也很多啊。」
「對,我們的生意很不錯。」她努力想像著他在普雷頓斯店轉悠時的情景。該不像一頭公牛闖進了瓷器店,她想,也許更像一條狼闖進了一群羊之中吧。「你看上什麼沒有?」
「前窗那件衣服有點意思。」他的眼光從她身上往下滑。「如果有女人穿上它就更有意思了。你那些小東西,小玩意,我一無所知,可凱特憑她那張三寸不爛之舌,讓我買了一匹藍色小馬兒。」
「哦,是那匹藍綠色母馬,很可愛的喲。」
他提了提肩。「我不知道我究竟用它來幹嗎,也不知道她是怎樣花言巧語,騙我花三百塊錢買個小馬像。」
勞拉大笑起來。「她真行啊。對了,剛才你跑來跑去找我,我很抱歉。現在我——」
「我喜歡看著你。」他身體向前傾了一下。
「邁克爾。」她退後一步,和旁邊一位正偷聽他們談話的客人撞了個滿懷。「我真的必須去辦公室了。」「好啊,我和你一起去。」
說著他挽住她的手臂。「不,朝這邊走。」她說,「我真是沒有時間。」
「我有時間。還有幾個小時我才去見那位養馬的人。」這時他看見一扇玻璃門,上面印著「經理室」三個大字。「這兒總這樣繁忙嗎?
「不,今天大會簽到,事情相當多。」
辦公桌後也不平靜多少。電話不停地響著,盒子不停地堆進來,人們不停地來來去去。勞拉走進一個小工作間,中央的桌子上整齊地放著一堆一堆的文件。傳真機嗡嗡地運轉著,源源不斷地將紙送出來。
「老天爺,這兒你怎麼工作呀?」他一進門,就感覺四周被包圍起來了,他晃晃肩膀。「這兒你怎麼呼吸?」
「足夠啦,空間有限,得提高使用效率。」她把傳真機上的紙撕下來,邊匆匆看著,邊拿起話筒。「願意坐就請坐啊。對不起,我得把這兒處理完。」
撥完號碼後,她將話筒夾放在脖子和肩膀之間,以便騰出雙手。「卡淪啊.我就是,剛到。好像還不錯。他們該提前一個小時把登記桌擺好。對,我知道,可他們務必重新估計進來的人數。對,我知道馬克在處理這件事,但他沒回我的傳呼。當然,我想他不會臨陣逃跑的。」
她笑著把傳真紙放到一邊,拿起備忘錄。「噢哈,這件事我來辦,不要著急。如果你可以……我就感激不盡了。不,事一完我請你喝酒。謝謝。我想——見鬼!電話又響了,呆會再談。」
邁克爾坐下來,翹起腳尖,看著她工作。誰能夠想像,他忖道,一位沉著冷靜、嬌生慣養的公主居然會躬身處理這些瑣碎的事情,在電話和電腦間穿梭來往,就像一位老兵那樣左右向敵人開火。
隨著談話內容的不同,她的聲音也時而溫馨,時而冷峻,時而乾脆,時而婉轉,但她一直面不改色。
事實上,她還是改變了幾次而色——那是當她抬起頭看見他還坐在那兒。黑色的牛仔被,半新的長統靴,烏黑的卷髮,還有那雙四處轉動的眼睛。
「邁克爾,你沒有——」
她話還沒說完,一個瘦小的男人滿臉堆笑地從門口伸進頭來。「打攪了,勞拉?」
「馬克,我給你打一個小時的傳呼了。」
「我知道。可我脫不開身,我發誓,我正在處理大會登記的問題。但是金色舞廳有點小衝突,他們要你去一下。」
「他們該來找我的。」她站起身來。「邁克爾,我得去瞧瞧出什麼事了。」
「那我們走吧。」
「你有沒有事要做?」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大步走回門廳,讓她感到有些緊張。
「看你呀,我這不正高興著嗎?男人有權偶爾也休息一個小時吧?」
他們爬上一段寬寬的鋪有地毯的樓梯,他好奇地四下觀望。「我以前從沒到過裡面,這地方真是絕啦!」
「沒料到你是第一次來,要是能帶你到處看看就好了,可是——」她聳聳肩。「你可以自己去遊覽一下,只是我建議你不要使用電梯,今天大約有八百人來簽到,電梯非常擁擠。」
「和寫浪漫故事的女人同擠在一個電梯裡?」他搖著頭說,「我不能想出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
二樓會客廳和門廳一樣寬敞,一樣佈置幽雅,而且差不多一樣擁擠。許許多多吊燈發出輝煌的亮光,照射到下面的銅器和銀器上,落在一盆盆盛開的海棠花中。一面牆上,厚實的帷簾打開著,看得見外面壯觀的海灣景色。
六扇門排成一溜,第一扇門上有塊精緻的銅牌,上面有「金色舞廳」字樣。勞拉徑直朝那兒走去。
「你不得不佩服坦普爾頓家族。」
「什麼?」
「他們知道怎樣經營酒店。」
這句話說到她心坎上去了,於是她停下腳步。「很絕妙,是不是?坦普爾頓-蒙特雷酒店是我喜歡的一個,雖然坦普爾頓的每家酒店都有它獨到的地方。在羅馬的酒店矗立在西班牙台階上,窗外的景色讓人心醉神迷。坦普爾頓-紐約酒店有個可愛的後院。在曼哈頓的中心,你找不到第二個那麼安靜的地方。你只需從邁迪森大街走出一步,你眼前的世界就完全變了。樹上閃著童話般的燈光,地上流著細小的噴泉。在倫敦……」她停下不說了,搖搖頭。「瞧,一說我又沒完了。」
「原來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把坦普爾頓視為當然呢,錯誤啊,錯誤。」他低聲說道,他們繼續朝舞廳走去。「看來,我不瞭解你的地方不真不少呢。」
「坦普爾頓對任何事情都不想當然。」正因為如此,當跨進舞廳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了。
屋裡一片混亂。為晚上大規模文學簽名活動用的桌子一半已經安放好了,另一半仍然堆著等候安置。箱子沿著牆壁堆積如山。要是這些箱子打開,把書分發到恰當的地方,工作量之大,她想都不敢想。不過,幸虧那不是她要做的事。
「勞拉!」又是麥麗莎,她幾乎是跳過地毯,衝進勞拉的伸出的手臂裡,她那副金絲眼鏡都滑到鼻子上了。「你能來這兒,我太高興了。有六位作家的物品還沒有找到,另外,一位出版商的全部物品丟失在酒店的什麼地方了。」
「我派人去查一查,不要擔心。」
「可是——」
「我會親自去找的。」她微笑著,讓麥麗莎寬心,同時掩蓋自己的倦意。「如果有必要,我會在酒店裡逐個搜身,一定要把書給找出來!」
「那我真是感激不盡了。如果要我去對某位作家講,她無書可簽,你簡直無法想像那有多麻煩!那比告訴她有洪水、瘟疫還要可怕,她會掐死我的。」
「所以我們一定負責他們有書,即使派人走遍全城的書店也在所不惜。」
麥麗莎把遮住眼睛的頭髮吹開。「我已經組織過四次全國會議、六次地區會議,跟你合作我感覺是最好的,我說的是真心話,決不是因為現在只有你才能救我的小命。」
說完,她鬆了口氣,把目光轉向邁克爾,臉上掛著迷人的笑容。「你好!我叫麥麗莎?曼寧,那是我神志清醒時的名字。」
「我叫邁克爾。你是作家嗎?」
「是的,特別是當我神志不清的時候。」
「有沒有書我買一本?」
她眼波一轉,眼鏡後面的那雙眼睛發出了興奮的光彩。「真巧.我公文包裡剛好有一本,你可以拿去,願意讓我給你簽上名字嗎?」
「那最好不過了。」
「稍等一會。」
「她的書寫得很甜。」麥麗莎跑開去取公文包,勞拉輕聲說道。
「我喜歡讀書,說不準還能學點東西。」他一隻手從她的手臂上滑摸下去。「今晚一起吃飯怎麼樣?要麼開車兜風,要麼痛痛快快地來一手?」
「你的提議和以往一樣誘人。」此時咳嗽是膽怯的表現,但她還是咳了一聲。「可我今晚得在這兒加班。」
「真是神志不清啊。」麥麗莎跑回來,忍著笑遞給邁克爾一本書。「勞拉,你不想痛痛快快和來一手,卻願在這兒加班,你比我意志堅強。」
邁克爾咧開嘴笑起來。「我會喜歡你的書的。」
「但願如此。」
「一定會的。你稍等。」
他一把擁住勞拉,低頭就吻,吻得她全身血液沸騰,只感到天旋地轉。然後他鬆開她,在她的下巴輕輕揪了一下。
「你還有張支票沒兌現喲,美人兒。麥麗莎,回頭見!」
「回頭見。」麥麗莎眼看著他離去,用手在胸膛上揉揉。「我一直相信寫作要精美、生動,要有技巧,」她說道,「可眼下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個字,啊。」她吹了口氣,「啊。」
「嗯,」勞拉一時沒找到自己的頭在哪兒,只覺得它在身邊嗡嗡直轉。「我,哦……」
「沒事,你等會再說話吧。」
「我馬上就去給你檢查一下。」
麥麗莎舔舔舌頭。「多謝。」
「那我走啦。」
勞拉盡量挺直身體朝門口走去,麥麗莎長長地歎一口氣。「上帝,生活真美好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40:02
第十二章
當勞拉把車開上坦普爾頓府宅車道時,已是晚上十點過後。事情都妥善解決了,她全身疲乏之極。但一走進大門她就意識到,疲乏絲毫沒有讓她產生一絲睡意。
她提醒自己,再過九小時就要開始又一整天的忙碌,所以她應該好好洗個熱水澡,然後睡上一覺。
她先去檢查了—下女兒的情況,看見她們睡得正香,於是打開水龍頭,把澡盆灌滿,看著裡面散發著香味的泡沫,她長舒一口氣,坐了進去。
她全身舒展,從澡盆上面的天窗看出去,望著天上的星星發愣。她的生活又回復到正常軌道,她想,大女兒又和她親近了。以後肯定還會有一些溝溝坎坎,但她願意想辦法解決。早上送女兒上學的路上,一切卻是令人欣慰。
她的家人也都一切安好——父母正快快樂樂地忙著工作和生活,喬希和瑪戈在悉心照料著他們的小寶貝,凱特和拜倫正期待著他們的孩子出世。
酒店裡的工作順心如意,這讓她覺得自己又屬於坦普爾頓這個群體裡的一員。商店嘛……她微笑著把泡沫抹在腿上。她們的商店是個令人激動、充滿了想像的地方,給她們帶來了無窮的歡樂和驚喜。她忙碌了一整天,沒有去那兒過問今天的生意,沒有同顧客聊天,更沒有與凱特和瑪戈呆在一塊。
明天下午,如果酒店沒有什麼大事,她一定想法去那兒呆上幾個小時。但她心裡卻開始喜歡,甚至期待著出點麻煩。有了麻煩,她就得去解決,這是一種挑戰;而且她自信能夠解決,這在內心又有一種滿足感。
她的生活就像一本書,她想道,正在翻開新的一章。她會喜歡這一章的。
她把水放乾,從又深又大的澡盆裡走出來,慢慢抹去身上的水珠,如夢如幻地往身上擦雪花膏。她把別針從頭髮上取下來,放進一個銀白色的小盒子裡面,然後開始梳頭,直到她那一頭卷髮蓬鬆閃亮起來。
她穿好衣服,突然聽到自己在輕聲哼唱一首小曲,這時,她才完全意識到她並沒有打算上床睡覺,或者說不打算—個人睡覺。
她大吃一驚,緊盯著自己在鏡子中的形象。鏡中的女人穿著寬大的褲子和罩衫,回瞪著她。她意識到她一直在為一個男人梳妝打扮,那澡盆,那爽身粉,那香味,那男人就是邁克爾!
想是想了,但她還是不敢肯定是不是該採取行動。
他要她,可並不瞭解她。他不知道她想些什麼,她需要什麼。這些連她自己都不敢確信,所以他又怎麼可能知道呢?現實中她不知道怎樣主動去找男人。在夢裡,她也許知道,因為夢裡的一切都是緩緩的,模糊不清的,而現實中有行動,有後果,一切都難以預測。
好久以前,她曾經主動找過一個男人,但那時她生活得完全不同,那樣的生活已經結束了。如果再找一次,再失敗一次,她從此就真的完了。
膽小鬼!她想道,閉上眼睛。難道她作為妻子,作為情人曾經失敗過,就該一輩子孑然一身,獨守空房嗎?
如果他要,她今晚就給他,她希望今晚他不要給她留任何餘地。
她飛快衝下樓去,生怕自己改變了主意。
夜色中,涼風習習,萬物齊鳴,香氣四溢,令人心跳不已。她穿過黑夜,像世世代代的女人一樣,奔向自己的命運,奔向自己的男人。
樓梯下,她失去了勇氣。
樓上的燈還亮著,她只需爬上那段短短的木梯,敲開門,他就會知道,就會要她。只要鎮靜一點,只要清醒一點,她就會爬上去的,她用手摸著急劇跳動的心臟,一邊在心底裡對自己說。
但她卻折身走進馬廄,挨個看著那些昏昏欲睡的馬。她提醒自己,那匹小馬出世後,她還沒來看過。她只想看一看,欣賞一會,然後再上樓敲門。
她站在馬欄門邊,仔細瞅著那匹母馬和它的孩子。小馬駒蜷縮著躺在乾草上,母馬疲倦地站在一旁。
「有一個需要我的小寶寶多好,」她自言自語道。「他信任你,知道你會照顧他,那種感覺真是奇妙,對不對?你讓我明白了這一點啊。」
她再呆了一會,當母馬把頭湊過來時,她伸手去撫摸它。然後她轉過身,發現他正站在那兒,整個被黑色籠罩,好像影子一下變成了真人。她後退了一步。
「我——我還沒看過這馬駒自從——我不是有意來打擾你的。」
「你很久都沒來打擾我了,比我想像得還要久。」他的眼睛盯著她,走上前來。「我看見你啦,藉著星光跑過草坪。你看著像是從夢中走出來的人兒,可你不是吧,對嗎?」
「不是。」她又退了一步,所有的勇氣消失殆盡。「我該走了,我——」她不能把看著他的眼睛移開。「我該走了。」他靠近她,把她堵在馬欄門口。
「美麗的勞拉•坦普爾頓,」他輕聲道。「你看上去總是那樣教養十足,那樣完美,一點不合適的地方也沒有。」他一根手指拂過她罩衫的翻領,另一根手指按著她的V形領口,看著她的眼睛黯黑下去。「令我這種男人直想你揉碎,看看教養下面真實的你。」
他一雙粗糙的手放在她的胸脯上,細細的絲綢上。他感到她在顫抖。「你究竟是誰,勞拉?到這兒來幹嗎?」
在他手掌中,她的心怦怦直跳,跳得那麼厲害,她真擔心會跳出來,蹦到他的手上。「我來看小馬駒。」
「說謊!」他把她擠到門上,門吱地開了,要不是他抱著,她就跌倒了。「我打賭他從沒把你揉碎過,是吧?總那麼禮貌,總那麼紳士。我可不像那樣兒!」
「我——」她驚慌起來,心裡又激動又害怕。她聽到腳下的乾草發出劈啪的響聲,目光立刻從他的眼睛離開。馬欄裡除了他倆,什麼也沒有。她和他單獨呆在一起,沒有出路了。「我不知道怎麼做。」
「我知道。我可以叫你留下,也可以叫你走開,讓我想想該依誰。但既然你自己來了,就得依我的。」
他把放在她罩衫開口處的手握成拳頭,用力一拽,將罩衫撕成了碎片。「留還是走?」
他急切的眼睛盯著她。清涼的空氣掠過她裸露的肌膚。「如果留下,你就是我的了,就得依我的。留還是走?」他抓住她的頭髮,把她的頭拽過來,盯著她,等待著。
「留下吧。」他自語道,猛地把嘴貼在她的唇上,拚命吸吮起來。
真快,真猛啊。他把她放倒,拖到乾草中間,不斷地吻著她的嘴唇、脖了,和乳房。當他的牙齒咬在她身上時,她全身燥熱,身體震顫著扭成一團,她忍不住叫出聲來。
她知道,再問已是多餘,她已經做出了選擇。現在他就要擁有她了,一如晚上夢裡的情景,狂、猛,而且徹底。
她也希望得到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堅硬粗糙、急不可待的手槎弄著她的皮膚,兇猛得近乎殘暴的嘴唇吸著她的身體。
她發現他的肌膚燙熱而光滑。身下的乾草搔弄著她的皮膚,更讓她激動難忍。他狂熱的手擠壓著,游動著,抓捏著,撕剝著她的衣服,那聲音聽上去性感無比。
她聽見自己在喊,在叫,短促而尖厲,那是震驚,那是歡愉。她彷彿是狂風呼嘯的大海上的一葉小舟,滾著,撞著,完全聽天由命。
每當她淑女般整潔的指甲抓進他的皮膚時,他血就直往上湧;每當她叫喊、呻吟時,他脈搏就急劇加快;當她身體第一次顫抖,嘴唇裡抽泣般吐出他的名字時,他的頭都暈眩了。
他可以看見她眼中的每一次震顫,像彤雲密佈的暴風雨擴散開去,最後發出磁性的呻吟。沒有人給過她這些東西,這一點他可以肯定,也沒有人把她帶到過他就要帶她去的地方。她生活富有,曾經得到過許多東西,也曾經到過許多地方。但這一次,一切都是新的。雖然在他內心深處,他痛楚地知道他能夠給她的也只能是這些,但他願意今晚把全部都給她。
因為今晚,只要天還未亮,他願意,也能夠使自己成為她心中不可替代的男人!
她身體上閃過的每一次歡愉,他都能感受到,也讓他興奮不已。他聽見她大聲的喘息。他需要更多,更多,拚命讓她彎曲的身體緊貼在他身上。她細膩的肌膚,那樣光滑,那樣芳香,淌著淋漓的大汗。
他的手強壯、快捷、有力,捧著她,用力地摸,用力地揉。她自己的手扯住他的頭髮,用勁拉他的頭,直到他的嘴唇又吻著她,直到她可以用嘴唇來回報他的熱吻。
他的身體結實,肌肉突起,在她手指下滑來滑去的還有他過去留下的傷疤。她不顧一切地咬他的肩膀,發現他的皮膚汗涔涔地熱得發燙。
她大口地呼吸,空氣是那樣濃,那樣厚,充滿了他的氣息。無論他做什麼,她都迎合著;無論他要求什麼,她都給予。
他盯著她的眼睛似乎要冒出火來。她的身體如火山爆發,本來緊抓住他手臂的雙手也頹然滑落到了乾草上。
「留下來陪我吧,勞拉。」他的手指摳進了她的肌肉,開始動起來。「留下來陪我。」
她還有什麼選擇?她已經牢牢地被鎖住,困住,不能自拔。她的呼吸已經緩慢下來,也淺得多了,跟前現出一片模糊。但她也跟著他動起來,一下又一下。
當她的高潮來臨,他感到自己像被濕漉漉的拳頭握住,禁不住全身顫抖起來,他拚命忍住不要隨她而去。還沒來,還可以堅持。他頭中的血就像大海一樣轟鳴澎湃,但他還想要。
他把她拉起來,讓她的腿纏在他身上,她的一次次向後仰去,快得像流水一般。直到她新一輪的瘋狂又達到頂峰,直到她的頭垂落在他的肩膀上。
這時,也只有在這時,他才把臉埋在她頭髮中,讓自己墜落下去。
他把她緊緊壓在地上。終於一個男人又躺在自己身上了,這種感覺又奇怪又舒服。她內心充滿了自豪的喜悅。因為她知道他現在已經不能動彈,知道他和她一樣頭暈目眩,一樣心滿意足了。
對此她一點也不懷疑。她看見了他的眼睛,摸到了他的手,聽見了他喉嚨裡痛苦的呻吟。在那極度快樂的一刻,她感到他全身在顫抖。
漆黑的馬廄裡滿是乾草和馬兒的氣息,她的衣服被撕成碎片,扔得到處都是,她體內的血液在歡樂地奔騰。她感到自己又是個女人了。不是母親,不是朋友,也不是有責任心的社會成員,而是一個女人。
她不想再動,也不想吐露那些可笑的事實。她以前從來沒這樣過,也不知道可以這樣。他們倆,她想,最好都不要把這件事看得太重。
想到這裡,她笑了,費力地抬起手摸著他的頭髮。「看來我已經兌現你說的支票了。」
他手指輕搔她的脖子。「再請問小姐芳名,美人兒?」
他使盡全身力氣,翻了個身,讓她躺在他的胸膛上。她得意而又疲憊地笑笑,發間還留著幾根乾草。
「老天,你真漂亮,多漂亮的一個美人兒!文質彬彬的勞拉•坦普爾頓身上的發動機靈活得驚人,誰想得到?」
她以前當然沒想到,於是眉頭一動。「我敢說,以前還沒有誰那樣描述過我。」她翹翹嘴唇。「我想我喜歡那種描述。」
「看你情緒那麼好,現在告訴我,你今晚到這裡幹嘛來了?」
「來看小馬駒。」她小心翼翼地把乾草從頭髮上撿掉,然後又回頭看著他。「途經你的路上,被你看見了。」
「我猜你會來。你要是沒來,我就打破你家的銅牆鐵壁,把你給揪出來。我不知道,沒有你我還能熬多久。」
「邁克爾。」她心裡感動,把手放在他臉頰上。「把我揪出來後,你會強迫我嗎?」
「美人兒,我已經強迫你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強迫我。」她停了一會兒,看著自己的手指在他脖子上摩挲。「我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次。」
「我原沒有打算在乾草上匆匆和你……」
其實那也蠻好的,她點點頭,又理了一下頭髮。「那我回去了。」她把嘴湊近他,在他的嘴唇上磨蹭了好一會兒。「現在我該走了。」
他一言不發,翻過身又把她壓在下面。「勞拉,你是否真的以為今晚我不會把你整垮?」
她心裡一頓,著實打了個寒顫。「你不會吧?」
「不啦。」他粗糙的手掌一路撫摸上去,停放在她的乳房上,嘴在她的脖子間吻個不停。
她扭曲著,顫抖著吐出一口氣。「棒極了。」
儘管如此,她還是沒有打算呆到天亮,沒有打算與他在一堆乾草上纏綿睡到黎明。可當她一覺醒來,她發現自己全身躁動,他的嘴還在吻著她,他的手……哦,他的手!
「邁克爾。」她眼睛一睜開,他就慢慢地,深深地滑入,慢悠悠地抽動著。一時間,她分不清這是夢幻還是現實了。
他看著她的臉,由於睡了一覺,也由於酣暢的歡愉而泛出了可愛的紅暈。她的眼睛迷離朦朧,像是蒙上了一層煙霧。她的嘴唇每呼吸一次都在顫抖。
藉著亮光,他們可以看見對方了,看著對方輕柔地有節奏地一起一伏。
乾草灰塵在微弱的晨光中靜靜地飛舞著,夜鶯停止了鳴叫,雲雀亮起了歌喉。馬廄裡,馬兒開始躁動,貓兒伸伸懶腰,追逐著陽光。
她伸出手,捧起他的臉龐,再次把他的嘴引下來吻住自己。
「邁克爾。」她又叫了一聲。
「我不能把手從你身上拿開。」
「我也不想你拿開。」
但是,她睡著的時候,他已經看見了她細膩的肌膚上的手指印。「昨夜我對你太粗魯了。」
「要我感謝你嗎?」
他抬起頭,笑了起來。「你大聲呼喚我的名字,至步有十多次,我想那份感謝已經足夠了。」
「那就好。」她替他把遮住臉的頭髮分開,清醒了許多。「我不想像塊一碰就碎的玻璃,再也不想了。」
「如果我像砸手銬、甩鞭子那樣幹,你會不會碎?」
她張大嘴巴,驚得說不出話來。「我——我——」
「我說著玩的。」他一陣狂笑,心想,老天,她真有意思。他抑制不住心裡的高興,站起身,把她抱了起來。「至少等我們建立起信任後再說吧!」
「你不是真的——我是說,我想我不能,也不想……」他大笑不已,幾乎鬆開了手。她抬起頭。「我不想做靶子,讓你開噁心的玩笑。」
「那才不噁心呢,而且,美人兒,你的靶子就是你那一流的屁股。」他狠狠地給她嘴唇一個響吻。「不過話說回來,你不想光著屁股回到府宅去吧,所以讓我們去找些衣服。」
「如果你願意,我會感謝你的——你要幹什麼?」他抱著她朝馬廄外走去,她不禁大叫起來。
「抱你上樓找衣服。」
「你不能這樣把我弄出去!我光著身子,我們都光著身子啊。邁克爾,我當真——哦,我的天!」 他走出了馬廄大門,陽光和早晨清涼的空氣迎面撲來。
「還早著呢,」他輕描淡寫地說道。「周圍沒有人看見。」
「我們光著身子。」他上樓的時候,她一個勁地說,「我們光著身子站在外面!」
「看上去天真好,今晚有空嗎?」
「我——」難道他不知道他們現在正站在陽台上,大白天的一絲不掛嗎?「快進屋裡去!」
「冷嗎?我正開門暱。」他換個姿勢抱她,這才去推把手。
侮辱啊,她氣憤地想道,一點不為她著想,真令人生氣。「放下我!」
「當然可以。」他輕輕把她放下來,等著看下面的一幕。她果然發火了。
「你瘋啦?要是我女兒從窗子看見我們怎麼辦?」
「現在還沒到六點呢,她們經常用望遠鏡從窗子那兒看草坪嗎?」
當然不是。「問題不在那兒。你稀奇古怪的,覺得有趣,可我不喜歡像那樣被人拖來拖去!馬上給我拿件襯衣來!」
他的舌頭頂著牙齒,瞅著她。她頭髮上還沾著乾草,全身上下因尷尬和生氣變得通紅,但看著還是那樣美麗,那樣令人……心旌搖蕩。
「美人兒,你把我的勁又挑上來了,再戰一回恐怕沒時間了吧。」
「你——」
「粗人?還是蠻人?」
她努力控制住不發脾氣,眼下和他講道理是不可能的。「我想向你借點衣服,求你了」
「見鬼吧,只要幾分鐘就行了。」
「邁克爾!」看見他蠢蠢欲動的眼神,她驚駭得倒退了一步。「邁克爾,我不——」
她被拖到地板上,被吻得雲裡霧裡,被帶到撕心裂肺的高潮。
「噢,上帝!」她把手握成拳頭放在地毯上,迎接他的強迫。
遠遠不止幾分鐘後,勞拉才得以像賊一樣溜回去。她多麼想趕快爬上樓,輕輕推開側門,穿過客廳,躲進自己的房間裡。
女兒要上學,隨時都可能醒來。她的孩子啊。她脫下鞋子提在手上,踮著腳尖走進了大廳。她真是瘋了,她將如何解釋,如果——
「勞拉小姐!」
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勞拉只好硬著頭皮轉過身,面對驚愕萬分的安•沙利文。
「安妮,我剛才,哦,出去了……一大早,走走。」
安妮慢慢從樓上走下來。雖然她守寡已經二十五年,但在男人的臂彎中過了一夜的女人的神色,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你穿著男人的襯衣,」她生硬地說道,「頭髮中還有乾草。」
「啊啊。」勞拉清清嗓子,伸手在頭上撿下根彎曲的草桿兒。「哦,沒錯。我……出去了,剛才說過,而且……」
「明眼人面前,你是說不了謊的。」安妮在樓梯底下站住,盯著她的「獵物」,就像母親準備教訓淘氣的孩子。看那架勢,勞拉心裡又難堪,又感到好笑。
「安妮——」
「你一直在馬廄裡,和那個勢利眼、好色鬼邁克爾在草堆上胡混。」
「對,我是在馬廄那兒,」勞拉找到了維護自尊的理由。「對,我是和邁克爾在一起,因為我是個成熟的女人。」
「可是只有三歲小孩的腦子。你怎麼想的?」安妮伸出一根手指,繼續道,「你這樣的女人跟他那種人在草料上做那種事?」
對自己愛的人,勞拉就有耐心,所以她的聲音還是很平和。「我認為你非常瞭解我怎麼想。不管你如何看他,如何看我的腦子,你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已是三十歲的人了,安妮。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我這一輩子,還沒有人給過我他給我的感受呢!」
「為一時歡樂而——」
「一時歡樂,」勞拉點點頭。如果得到了那一時的歡樂,她死了也甘心啊。「我曾結婚十年,居然從不知道什麼是歡樂,什麼是讓男人歡樂。真遺憾,你不同意我的話。」
安妮面無表情。「我沒有權利不同意。」
「噢,不要以那種管家對小姐的口氣和我談話了吧,安妮,我早就不是小女孩啦。」她歎口氣,握住安妮抓著樓梯柱的那隻手。「我知道你很關心我,我知道你說什麼都是出於擔心我,愛護我,可那也不能改變我的感覺,我的需要啊。」
「那你認為你需要邁克爾嘍?」
「不是認為,而是明擺著的我需要他。我還沒想過怎麼處理這件事,也沒想過最後的結局,但我知道我完全願意擁有許許多多的歡樂時刻!」
「不管任何代價?」
「對。一生若能有一回,還管什麼代價呢?我想洗個澡了。」她朝樓上爬去,又停下,轉過身。「安妮,我不希望你為這事去教訓邁克爾,你沒那個權利,任何人都沒那個權利。」
直到她聽見勞拉關上門之後,安妮才抬起頭來。也許她是沒有權利去教訓邁克爾,但她清楚自己的職責,她要履行自己的職責。
她沒再多想,走過大廳,折身進了藏書室。往法國通個電話要不了多久,然後他們就明白了,她兩眼沉思望著窗外,他們就什麼都明白了。
「喂,請找坦普爾頓先生或坦普爾頓太太,我是安•沙利文,坦普爾頓府宅的管家。」
「馬廄裡,草堆上,一整夜?」在普雷頓斯店二樓的廚房裡,凱特在凳子上轉了個圈,張大了嘴巴。這十分鐘的下午休息時間比她想像的有趣多了。「你?」
「有什麼值得那樣大驚小怪?」勞拉放下茶杯,手指使勁戳著桌台。「我是人嘛,不是嗎?又不是上發條的玩具!」
「夥計,我看你的發條上得夠足嘍。我一點也沒有大驚小怪,真的。我只是說,在乾草上翻雲覆雨不是你的風格,不過,幹那事哪兒都成。」她大笑著,品嚐了—塊勞拉從麵包房捎來的甜餅。「我猜,乾草上味道還不錯吧。」
勞拉自己也拿了塊甜餅。「我,」她面帶得意之色,「就像個動物。」
凱特哼了一聲,把勞拉的一隻手臂抬過頭頂。「看你就像只猩猩啦。好吧,馬上交代細節!」
「不行,嗯,讓我想想。不行。」她和凱特相視一笑。「真不行。」
「噢,講一講嘛,一個細節就行了,『勞拉瘋狂之夜』的—個小細節。」
她大笑起來,搖著頭舔舔嘴唇。老天知道,她和凱特或者瑪戈是無話不談的呀,何況是這麼一件大膽而精彩的事情,她又如何能守口如瓶呢?她慢吞吞地把麵包屑從桌子上擦掉。
「他把我的衣服撕掉了。」
「真撕還是假撕?」
「真撕,撕成了碎片,太……」她一隻手壓著肚子。「天啊!」
「天啊。」凱特重複了一句,手在她眼前舞了一下。
「說完啦。」勞拉溜下凳子,把冷茶倒進洗碗槽。「我不能講下去了,講起來感覺自己還是個中學生。」
「夥計,你已經畢業,連畢業禮服禮帽都已經撕成碎片啦,祝賀你!」她歪著頭看勞拉洗茶杯,她瞭解這個一絲不苟洗著瓷杯的女人甚於瞭解她自已。「你愛他嗎?」
勞拉看著水沖下來又流走。「我不知道。愛,尤其是這種愛,不是我以前想像得那麼簡單。也許我愛上他了,但我不想自尋煩惱。」
「你曾經對我說過,愛可遇而不可求,」凱特道,「我覺得你說對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茶杯的水滴乾,凱特的問題她已經想過很多了,因為她知道她最親的人還要問這個問題。「如果我真的遭遇了愛情,我就去面對它。他比我以前想像得有意思多了,在他身上每發現一樣新的東西,我陷得就更深了一步。」
勞拉擦乾手,又轉向凱特。「這一次,我不會天真地夢想,也不會要求別人不能給於的東西,我只想充分體味一次。」
「你做得到嗎?」
「從我今天下午的感覺來看,我完全做得到。」勞拉心情舒暢無比,便放肆地伸伸胳膊。「完完全全做得到!」
「你們倆聊得真是不亦樂乎啊!」瑪戈走進屋裡,大叫起來。「都忘了得有人去接我的班了吧?我呀,可不像你們兩個懶蟲,四個小時都沒得閒嘍!」
「不好意思,」勞拉放下手臂。「我馬上就去。」
「不,我去。」凱特從凳子上蹦下來。「你留下來向瑪戈招供實情。」
「招供什麼實情?」
「昨夜在馬欄裡,邁克爾把勞拉搞得死去活來啊。」
勞拉臉一下紅了,瑪戈動作十分優雅地撫摸著她的頭髮。「是真的嗎?」
「把她衣服都撕碎了!」凱特臨出門又加了一句。「細節讓勞拉自己講吧。」
瑪戈長長地哼了一聲,在坐墊椅上安坐下去,交叉起她那雙漂亮的長腿。「給我倒杯茶,行嗎,勞拉?我渴死啦!」
勞拉想都沒想,就倒了杯茶端到桌上。「想吃甜餅嗎?」
「吃了你不要可惜呦。」瑪戈拿了塊甜餅,用舌頭舔舔。「現在,你乖乖地給我坐下,把細節都講出來,越具體越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40:12
第十三章
邁克爾吹著口哨,騎著那匹叫熱普的馬兒狂奔出樹林,駛進灼熱似火的陽光之中。這小傢伙真能跑啊,邁克爾想道。失去它他會感到很難過,但那天早上別人出的價錢卻不由他不動心。
數小時之後,這匹飛快的小馬就要走在前往猶他州的路上了。
「那兒有許多雌馬,小伙子,你準會玩得非常痛快,然後養出棒棒的小馬駒!」
那匹特別漂亮的母馬和她長著一對鹿眼睛的小馬駒,別人也給了令他心動的價錢。那母馬可真難對付,他想道,她曾兩次想把他和買主踢出馬欄。她這火爆的脾氣邁克爾一點也不在意,因為她生了一匹非常健壯的小馬駒,他打算用這匹小馬駒來做種馬。
兩年後,邁克爾想,這匹馬會和二十匹母馬交配,四歲的時候,它就和另外六十匹母馬交配了。
他們一起準會幹得很好的,那匹脾氣躁的母馬和它生養的活潑可愛的小馬駒會給他的事業創出嶄新的局面。
不出兩年,他規劃道,邁克爾就不會再只是為生計而奔波,而是有所成就了。那就是說,他也將有高質量的生活了。他騎著熱普在馬廄附近奔跑,心想他以前的生活缺乏的正是質量。
其實他一直希望過上高質量的生活,但他不能,也羞於對別人講,這不僅是因為他一無所有,還因為他的性格。他一直希望自己出身望族,也希望出人頭地。可是他家境貧寒,出身低微,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他必須面對。這也在他心靈深處留下了水遠無法拭去的痛苦和創傷。
多年來,他一直告訴自己,父母是什,自己怎樣長大成人這些事情無關緊要,可那些事情的確有關緊要,尤其是在現在,他知道那些事情是何等的重要。那個女人不該闖進他的生活。
他確信她自己遲早也會明白那一點。他們的結局是必然的,這讓他的心隱隱作疼,於是策馬以更快的速度狂奔起來。他一點也沒意識到,他現在離馬廄越跑越遠,而不是越跑越近。他想不承認,自從昨夜走進馬廄看見她那一刻起,他的心情就一直洶湧澎湃,很難平息。
一切都像是天意,她在那兒,和他共度了一個晚上,似乎他有資格去抓住她、擁抱她,甚至配得上可愛俏麗、精力充沛的勞拉,成為彼此內心的理想伴侶。
胡思亂想!邁克爾對自己說,瞇眼看看周圍的陽光,身下的馬兒還在飛奔。他不能去編織和勞拉長相廝守的夢想。他如果還有什麼優點的話,那就是他很有自知之明。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注定是短暫的,他只能有一天就徹底地利用一天。
他又回到圍欄,馬兒準備躍身跳過籬笆,這時邁克爾瞅見草場上有個人在閒逛。馬貼著籬笆跨過去,立即濺起一陣塵土。
「好馬,好馬!」見邁克爾騎著馬朝他跑來,拜倫叫出聲來。
「的確是匹好馬。」邁克爾俯身拍拍熱普的頸背,從馬上跳下來。「今天把他賣掉啦,猶他州的一個小伙了。」他把腹帶從馬鞍上取下來掛在籬笆上面。「他想養匹跑馬。」
「他買對了。」拜倫探身拍著馬兒光滑的脖子。「它連氣都沒喘呢!」
「嗯,騎馬的人累垮了,它都不會累。」
「我想不通,你幹嗎不用它當種馬,它可是一流的。」
「對,它是一流的,可是添匹種馬之前我還得做一些基本的準備。」他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匹小馬駒的形象。再過兩年,他想,我們倆就都做好準備啦。「眼下我只能賣掉馬,積累些資金。」
「你頭開得很不錯。那邊那匹跑馬,」拜倫指了指,「你要多少錢?」
「馬科斯?」邁克爾順眼望去,看見馬科斯正嗖嗖地甩動著尾巴。「我寧願賣娘也不賣它。」他把一隻手揚了揚,馬科斯就走了過來。「高興見到我嗎,馬科斯?」
馬科斯將嘴唇向後捲起,露出牙齒,昂昂地大叫了幾聲。「那就親我們一下吧!」
馬科斯輕輕碰碰邁克爾的下巴,然後將嘴伸到他的衣袋嗅了嗅。「哦,只有真愛還是不夠的。你也想來一個嗎,拜倫?」
「親一個?親馬還是親胡蘿蔔?」
「都行。」
「那我兩個都要,謝謝。」說話間他卻伸手去撫摸馬科斯的鬃毛。「你這兒還真有幾匹好馬哩。」
「要買一匹嗎?」
「我對自己說,現在不能買馬,因為老婆就要生小孩了。」他看著那匹母馬給小馬駒餵奶,眼中充滿了渴望。「哎呀,我真想改變主意了。」
邁克爾拿起一把馬刷,開始為熱普梳妝打扮。「你體重多少,二百一十磅?」
「十二,」拜倫心不在焉地說.「二百一十二磅。」
「看見那匹粟色馬沒有?它有兩瓣踢鐵,馱你沒問題。」
拜倫打量著那匹栗色馬,注意到它的線條和耀眼的顏色。「好漂亮的一匹雜種馬!」
「那是匹上好的鞍馬,脾氣好,跑得又快,需要一雙有力的手才能駕馭得了,你正台適。」邁克爾努努嘴,繼續著手中的活兒。「你和喬希關係好,又娶了我最喜歡的一個女人,我就便宜賣給你。」
「我可不是來買馬的。」
「不是?」邁克爾一點也沒有生氣,他斜靠在熱普身上抬起一隻蹄子來檢查。「那你到這兒來幹嗎?」
「我們隔得不算遠,我想你星期六晚上也許願意過來,大伙玩玩撲克。」
「說起打牌我就來勁。」他停下來,瞇了瞇眼睛。「可這是不是個啟蒙之夜,要我們去教那些女人們打牌,告訴她們同花和順子哪個大?」
「要讓凱特聽見,準會把你揍個半死。」拜倫笑著說道,「不是,沒有異性,只有男人。」
「那就把我算上吧,謝謝。」
「說不准你會把那匹栗色馬輸給我。」
「做你的美夢去吧,德•威特先生。」
「真讓人心動了,」他咕噥道,「有一米六吧?」
邁克爾忍住笑,繼續擦拭著他那匹坐騎的足蹄,「差不多,剛滿四歲。它父親是匹跑馬,母親是匹煙花巷來的黑眼睛的妓馬。」
「扯蛋!」他陷入了沉思。「是你馬廄裡養的嗎?」
「當然嘍,眼下在這兒,等幾周我的馬廄建好後,就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我們走近去看看!」拜倫不顧他時髦的衣服和皮鞋,沿草場爬上坡去。
「我早聽說你們南方小子是打牌的老手,盜馬的好手呢。」他們肩並肩地朝那匹粟色馬走去的時候,邁克爾說道。
「你沒有聽錯!」
她還打算讓他等多久?邁克爾在屋裡踱來踱去,盯著桌上的那瓶葡萄酒,他出去買酒的時候,絞盡腦汁才想到買一瓶葡萄酒。喝葡萄酒不是他的一貫風格,但他想在馬欄裡做愛也不是勞拉的一貫風格呀,他至少可以給她喝一瓶文明的飲料,然後再和她親熱。
和她親熱,他求之不得。
如果她會來那兒。
毫無疑問,她會來的。在心裡他不斷對自己說。昨晚一夜銷魂,她一定同樣急不可待地等著再來一次。白天裡,她一定千萬次地在想他,就像他想她一樣。
每一次呼吸,他都感到了她的氣息;有幾回他發現自己怔怔地出神,滿腦子都浮現著她的面容,迴盪著她的聲音……
想要她,要她,真的想要她。
他幾時像這樣想要過什麼東西?他曾想過逃避,他得到了;他曾想過冒險、刺激,他得到了;當他想要一種寧靜的生活,以便將來能自豪地回首時,他雲遊四方,也得到了。
可他得到勞拉了嗎?在他還沒有抓住之前,甚至在他還沒有想好該怎麼辦之前,她是否會像水一般從指間滑過?
他們門不當戶不對,這讓他十分氣惱。他決心把她拉到自己的軌道上來,做愛能有效地消除他們之間的差異,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即使是暫時的也好。
他對自己生起氣來,地位懸殊根本不是個問題,可他還在翻來覆去地想。他倒了杯葡萄灑,用鼻子嗅嗅,聳聳肩,一口灌了下去。
「到哪山就唱哪山的歌,將就喝下去吧,邁克爾。」
他把杯子放下,又踱起步來,在屋子裡來回走動,就像一隻貓在籠子裡躥來躥去。
那天下午當他送買馬人出去時,他瞥見了安妮。從她惡狠狠的眼神中,他感覺到早上勞拉回去時一定被她看見了。
想到這兒,他禁不住笑了。府宅優雅規矩的小姐身穿男人寬大的襯衣和牛仔褲,清晨才溜進屋,而且被那位無所不在的管家碰了個正著。
也許安妮把勞拉給鎖起來了,這個念頭讓他的笑容頓時消失殆盡。也許她把勞拉關起來,不讓她出來,也許她……
也許他應該鎮定一點,他想。
管它呢!他朝門口走去,他該去找她!
他一把把門拽開,勞拉向後跳了一大步,手摀住喉嚨。「你嚇死我啦!」
「對不起,我原打算去把你從地牢救出來呢。」
「噢?」她笑了笑,一時沒明白過來。「是嗎?」
「但看來你已經把自己救出來了。」
「我不能來得太早,家裡有些小事。我父母決定前來小住,在我們這兒呆上幾天,孩子們激動得很,我好不容易才將她們弄上床。接著我們還得——」
「不用再解釋了,快進屋吧!」他把她拉過來,一口吻住她,渾身上下散發出積蓄已久的慾望。他把她的背抵在門柱上,一把把扯著她的頭髮,慾望不可遏制。
原來他也是一樣啊,她想道,緊緊抱著他。一樣的激情,一樣的匆忙,一樣的急不可待。當她終於能夠呼吸時,她的手還緊緊地抓著他的襯衣。
「我原來以為……」
「你以為什麼?」
她卻搖搖頭。「沒什麼。」她笑著抬起手捧住他的臉。「你好,邁克爾。」
「你好,勞拉。」他把她拉進屋來,用腳在背後關上門。「我準備請你喝點葡萄酒。」
「哦,謝謝,那太好了。」
「可得等一會再喝。」他一把抱住了她。
「哦,那就更好啦。」
她坐在亂糟糟的床上,穿著他的襯衣,他給她倒了杯葡萄酒。他認為她那是無謂的假裝罷了,他根本不管那一套,赤身裸體地坐在她對面,膝對著膝。
「我想小小地慶祝一下。」他說道,與她碰了碰杯。
她心思不定,彷彿隨時都可能躺倒在床單上。「小小地慶祝什麼?」
「今天我賣出去兩匹馬,有一匹是你妹夫買的。」
「拜倫?」勞拉很是詫異,她喝了一小口酒。「真想不到,凱特可從來沒說過他們要買馬。」
「我猜他沒來得及對她講。」
「哦……唔哦。」
「凱特不喜歡馬嗎?」
「那倒不是,只是買馬算件大事了,我想不到他們事先居然沒有商量,我猜凱特肯定也想不到。」
「我想他可以說了算吧。」
「這不是誰說了算的問題,一點也不是,婚姻就是合作,做任何決定都需要討論,需要兩人的同意。哎,你笑什麼呀?」
「你一邊跟人做愛,一邊對我高談什麼夫妻關係哲學,你真妙。」
「我沒有高談。」她又慢慢地喝了一小口酒。「我只是說說罷了,難道你不相信夫妻關係哲學?」
「我信。」他的手在她的大腿上摩挲。「不過我想,與其他任何合作關係一樣,它有時也需要一方暫時放棄這種哲學,自行作出決定。哦,我喜歡這塊小胎記。」他的手指拂著她大腿上的一塊小圓形印記。「像月亮,比紋身還性感。」
「你在引誘我。」
「引誘你不費勁。」說話間他卻將手指又滑回到她的膝蓋上。「我不想看到拜倫受他妻子嘮叨。他喜歡上了那匹馬,我也慫恿了他。」他晃了晃肩膀。「如果凱特不喜歡,我不做這筆生意就得了。」
勞拉頭一偏。「那你就會說,凱特是個惡婦,拜倫是個妻管嚴了。」
「我正這麼想哩。」他笑著把她的腿拉直,抬起她的膝蓋就吻。「你過去和裡奇韋是不是經常那樣談話,既友好又文明?」
「不是,那就是問題所在。那時我事事依他,只想做個舉止得體,恪盡職守的妻子,沒有主見。」
「對不起,」他對自己有些惱怒,居然打開她過去生活的記憶之門。他很快地捏了捏她的膝蓋,「我問得真愚蠢。」
「不,一點也不愚蠢。」她欠了欠身子,將背靠在床頭的枕頭上。「從過去我學到了許多,再也不會沒有主見,不會慵懶,不會獨自流淚了。」
她一邊把藏在心裡的話掏出來,一邊用手指敲打著酒杯。「他做什麼我都不去管,結果他的錯也成了我的錯。遺憾的是,直到發現他和別的女人上床後,我才決定過自己的生活。」
「現在你幸福嗎?」
「嗯,而且滿心感激。」她又笑了。「我也感激你。」
他的大拇指輕輕揉著她膝蓋的背後。「為什麼?」
「因為你幫我意識到,我還有性愛的衝動。」
他把酒杯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探過身去吻住了她的嘴唇。「你過去有心理障礙嗎?」
「現在沒有了。」
「也許我要先試一試才知道。」她正要把他擁進懷裡,他卻向後一仰。「我想我該從下面開始,」他輕聲說道,把她的一隻腳抬起來。
「你不會……噢!」他的牙齒和舌頭動起來,她的頭垂落下去。「避暑山莊的旅館裡有按摩服務,」當他猛烈地刺激著她那些小而敏感的神經時,她喃喃道,「那沒法和你相比。」
「你不會把我想像成按摩小生維克多吧?」
她大笑著,呻吟著,震顫著。「不,實際上——上帝!」杯子從她手中掉下去,葡萄酒濺在他身上和床單上。「噢,真抱歉,我來——」
「不,不要。」他輕輕推她一下,她無力地躺回枕頭上。「我沒做完之前,你先別動。」他的牙齒磨擦著她的腳踝。「上次我們太快,好些更精彩的部分給遺漏了。」
他的手掌輕輕地按住她,「再堅持一會兒,美人兒,我們這次旅行可是既漫長又艱苦!」
她通身上下,五臟六腑都翻騰起來,接受、反應、體味,這是她惟一能夠做的事情。他一路吻上來,好像在品嚐一道一道的美味佳餚。
屋子裡的燈還耀眼地亮著,灼燒著她緊閉的眼睛。從窗口飄進來的空氣剎那間也變得凝重,讓她的每次呼吸都成了喘息。她的肌膚不再冰涼,全身隨著血液的撞擊以及他的手和嘴唇的移動而顫抖。
他行之所至,她就顫慄不已。她的手又揉又抓,床單發出了沙沙的響聲。
她完全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好像這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她從未體驗過這種感覺。
他那樣貪婪,那樣用力,她就像支箭飛了起來,讓歡愉的箭頭刺進自己體內。
他越發瘋狂,想看見她歡樂之極,神魂顛倒。她頭向後仰,眼前一片模糊,兩隻手死死地抱住床的鐵柱子,似乎那是她惟一的依靠。
他吻得愈來愈猛。
他的手一刻不停地動著,直至她直起身來貼著他,嘴裡發出瘋狂的哀求般的聲音。看著她,看著她,聽到她顫抖地叫著他的名字,雙手鬆開,身體變得猶熔化的蠟燭那樣柔軟。
她魂消玉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只有嘴還在歡樂地呻吟。他把她拉起來,將她的襯衣從肩膀滑脫下去。
「你真美啊,坦普爾頓女士。純白肌膚,」他撫摸著她的頭髮,「花容月貌。」說著他又用手去摸她的乳房,指尖下她的身體顫抖不止。
「邁克爾。」她睜開沉甸甸的眼瞼,看見屋裡的一切都在旋轉。「我不行了。」
「是嗎?」這次他溫柔了許多,低下頭,舌尖在她的乳頭上彈了幾下。「我不信。」
「我知道你沒有——還沒有——」她發現他仍然堅挺著躍躍欲試。「你饒了我吧。」
「下次一定饒你,」他笑著說道,讓他的血直往上躥。「我保證。我們瞧瞧能不能用老辦法來做這事!」
他把她的乳房全部銜在口裡,她立刻痛苦地叫出聲來。
「你殺了我吧。」她的呼吸再次急促起來。新一輪的慾望擴散開去,讓她疼痛難忍,全身悸動。「你知不知道你已殺死我了!」
她幾乎哭泣起來。他享用著她的乳房,牙齒和舌頭貪婪地吸吮,那淡淡的花香昧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啊。他把手牢牢地鉗住她的手,又緊壓在床柱上。
她暈眩的頭裡閃過一個念頭,他們倆都陷進來,不可自拔,無法解脫了。
她心甘情願地抬起頭吻住他的唇,膠在了一塊兒。
剎那間屋子裡只剩下快如閃電的身體,燃燒似火的情慾,喘息聲和肌肉相撞的聲音了。他越來越猛,越來越深,直到他筋疲力盡,直到他們達到快樂之巔,但他們的手、嘴唇和身體還是緊緊地連在一塊。
許久以後,他們的血液才冷卻下來,空氣也平靜了,她動了動身體,他的手臂繞過來抱住她。
「我還以為你睡了呢。」她輕聲說道。
「醒了。」
「我得走啦,我不能每天早上都那樣提著鞋偷偷摸摸地回屋去。」
「再呆一會兒吧。」他還是睡眼惺忪,聲音也滿是睡意。「我想抱著你。」
她的心頓時充滿了柔情蜜意,她輕輕把他臉上的頭髮向後理了理。他的頭髮真亂,她想道,那是魔鬼的頭髮,濃黑得勾人魂魄。「那就呆一會兒吧。」
她頭靠著他的肩膀,手放在他的心上。可他又沉入了夢鄉。有好一陣,她就一個人躺在那兒,用手感覺他勻和的心跳。
威廉森太太端一大盤薄煎餅放在邁克爾面前,他立刻狼吞虎嚥起來。她手臂抱在胸前,看著他咬了第一口。
「味道真是絕了!」他說道。「我把自己的地方弄好之後,就再沒機會溜到這兒來讓你餵我吃東西了。你肯定不願嫁給我,跟我一起走嗎?」
「你一個勁地追吧,結果可能讓你吃驚。」她倒掉他的咖啡,心想這孩子的胃口一向都很好,幹什麼都是那樣。「我給你的那個蒸鍋用壞沒有?」
「我把它吃掉了,還有碗啊什麼的。」他漫不經心地伸手去撫摸踡在腳下等吃的小貓。「餡餅啊,甜餅啊,都統統一掃而光啦。」他一把抓過她的手,小口啃起來,她格格笑了。「你要是做了一種巧克力蛋糕,有奶油和櫻桃的那種……」
「那叫黑森林,勞拉小姐最愛吃。」
「是嗎?」它的味道和勞拉起床時的味道一定有異曲同工之妙吧。「你要有的話,她肯定會把它吃個精光,連渣都不剩一點!」
「我們等著看吧。」她將手穿過他梳成馬尾的頭髮。「你應該好好理理發啦。你這個年齡的男人留著這樣的頭髮,看著真像嬉皮士。」
「最後一個嬉皮士已在!979年就遷往格陵蘭島去了。據說那兒還有個小群體,人人都帶愛情念珠。」
「噢,你就是個嬉皮士,不折不扣的嬉皮士。快吃早飯,我還要管孩子們上學前的早飯。還有勞拉,」她衝回到爐灶旁,口裡繼續說道,「吃起飯來像只麻雀,從不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就去上班。她老是說,『咖啡就行了』,可是人哪能靠咖啡來加油呢?」
他似乎覺得勞拉的身體裡並不缺油,只是現在他還是不說出來為妙。威廉森太太也許很喜愛他,可她不會同意讓他引誘那位小姐滿頭大汗地和他做愛。
「她準會把自己搞得大病一場,就像凱特去年一樣!」
邁克爾回過神,抬起頭來。「凱特大病過?」
「潰瘍。」想到這裡,她心裡就一陣難過。威廉森太太停下手中的活計,轉過身看著他。「你能想到嗎?過度操勞,又不好好吃飯,到頭來就只好臥床不起。不過,我們還是把她照顧得很好的。」
「現在她沒事了吧?看上去她精神好極了。」
「完全康復嘍,還懷上了孩子。」
「凱特懷孕啦?」邁克爾臉都笑歪了,「不是屁話?」見她皺起眉頭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打住了話頭,他想起她不喜歡有人在廚房裡說髒話。「哦,對不起。」
「這次我們不用去管她。我們的凱特健康又幸福,與她結婚的那個男人不會再讓她生病了。那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他知道怎樣疼女人。」
「他們在一起好極了。」都是上等人,邁克爾想道,衝著盤子皺皺眉頭。拜倫成長在南方的一個富裕之家,凱特則是一個十足的坦普爾頓人。「很般配。」他加了一句。
「他們當然般配啦。看到凱特小姐生活幸福,瑪戈小姐也那麼安居樂業,我是打心底裡高興呀。可勞拉小姐呢,除了獨立撫養著兩個小天使,她還有什麼?」她長柄勺一揮,停下來透了一口氣。「好事啊,她父母要回來住上一段時間了。坦先生和坦夫人是這世上最善於快刀斬亂麻的人!」
這時門開了,她趕緊閉上嘴,她可不想讓人認為她在說長道短。
「威廉森太太,我——噢,你好,邁克爾!」
勞拉身著整潔的淡黃色外套,鮮艷得有如玫瑰花蕾,除了眼睛,她一點也不像昨夜哭喊著他名字的那個女人。
「你好,勞拉。威廉森太太正在憐憫一個飢腸轆轆的男人呢。」
「越橘薄煎餅!孩子們一定會高興得飛上天!」
「坐下,勞拉小姐,拿個盤子來。」
「哦,不啦,咖啡就行了,我正在找安妮。」她接過威廉森太太遞給她的杯子。「我得早點走,辦公室裡出了點問題。她看了看表。「我現在已經晚了。我想問問安妮,她可不可以送孩子們上學。」
「她不在,今天該她去趕集呀。」
「噢。」勞拉抹抹眼睛。「我忘了。那我只好——」
「我來送她們。」
勞拉正忙著考慮改變她的時間安排,衝他眨眨跟。「你說什麼?」
「我來送她們上學。」
「我不想勉強別人,只是——」
「沒有問題,你也沒時間多說了,快去上班吧。由我送兩個孩子上學害不了她們什麼。」
「我不是那意思——」她又瞟一眼手錶,承認他說得對,她沒有時間多爭辯了。「那就多謝你啦。霍恩貝克爾學校,你先從南到——」
「我知道在哪兒,」他打斷她的話,「你以前也上那個學校。」
「對。」她沒想到他居然知道她上的學校,更沒想到他還記得。「真的很感謝你,邁克爾,我已經來不及了。」她把咖啡放下,這時他抓住她的手,她滿臉通紅地站住了。
「輕鬆點!你遲到一回,酒店不會垮的。」
「酒店不會垮,可我的那個部門可能就垮了。阿里今天上午要交英語作文,她已經做好了,我檢查過的,你只需提醒她就行。凱拉得在車上複習複習單詞拼寫,她要考試了,阿里可以幫助她。」
「我說過我來辦。」
「沒錯,還有一件事,你最好讓她們都帶上雨傘,雨傘我都拿出來了,天可能要下雨。」
「好啦,好啦。」他站起來,捧住她的臉吻了一下,忘記旁邊還有一個人在看著他們。「你快走吧。」
「我——」她看看威廉森太太,看樣了她正忙著做煎餅。「我走了。別忘提醒她們要喂小狗,有時——」
「出去。」見她還不想走,他把她拖到門邊。「煩別人去吧!」
她張口又想說話,邁克爾在她屁股上輕輕拍一下讓她走。「人怎麼可以這樣開始一天的生活?」他搖搖頭,轉過身發現威廉森太太正嚴肅地盯著他看。
見鬼!他罵了一句。還算聰明,他沒讓自己罵出聲來。「這兒天天都是那個樣子嗎?」
她沒有回答,卻走上前來,在他身邊轉來轉去。他想,威廉森太太怎樣看他,他清楚得很。他是個不配走大門,只能從後門來去的男人!
她終於停下來,撅起嘴唇面對著他。「你到這兒來,除了吃我做的東西外,還有別的企圖吧?」
她那態勢讓他的腿發抖,於是他把手伸進口袋。「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好畦!」她飛快地拍拍他的臉頰,見他一臉的驚詫,她樂了。這孩子,她想,從來都不了斛他自己的價值。「那又怎麼樣?對你們倆都好哇!是時候啦,這女孩的生活中該有個真正的男人了!」
邁克爾慚愧得無地自容,他搖搖頭。良久他才重新找到自己的聲音,他握住她的手。「威廉森太太,你這是在折殺我呀。」
「你要是惹她傷心,我可要真殺了你。你們得互相珍惜。現在坐下吃早飯,都快涼啦。你還要送孩子們上學,也需要加點油。」
「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她會心地笑起來,「我知道,孩子,我也一樣愛你呀。快坐下吃飯吧,她們就要下來了,像喜鵲一樣鬧個不停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40:30
第十四章
邁克爾曾跳過高樓,鬥過叢林,歷過颱風,跑過賽車,曾幾度摔壞過身上的骨頭。
他曾在酒吧打過架,蹲過一夜班房,那班房的牆壁造得就像一個放大了的女性生殖器。他也曾殺過男人,愛過女人。
可現在他意識到,他那些經歷其實還算風平浪靜,因為他從未面對過催兩個女孩出門上學的麻煩和困境。
「你說說,你為什麼不能穿那雙鞋?」
「那雙鞋和我的外套不協調。」
他瞇起眼睛打量了一下阿里花枝招展的裙了和粉紅色的羊毛衫,剛才她不是還穿著一身綠色的嗎?「這話你說第二遍啦,我瞧蠻不錯的呀,不就是雙鞋嗎?」
阿里擺出自夏娃扯上遮羞布以來天下所有女人的架勢,她轉轉眼珠。「那雙鞋不合適,我必須換一雙。」
「好吧,快點啊,老天!」他嘟囔道。阿里衝回樓上,剩下凱拉還拉著他的手。
「我忘記『瘋人』了。」
「就是阿——裡——」
她快活地笑起來。「不,我問的是那個詞,有還是沒有那兩點?」
「有。」這點他很肯定,儘管拼寫並不是他的強項。再不快點,他又見不到那位建築承包商了,籌集修房的錢他已經比原計劃慢了。可是阿里和她的鞋……「阿里,我數十下,再不下來,我就不管你啦!」
「媽媽有時也那樣說,」凱拉道,「可她從來就做不到。」
「我說到做到,我們走。」他拉著凱拉朝門外走去。
「你不能丟下她不管。」凱拉睜大眼睛,跟在他旁邊一路小跑到停車的地方。「媽媽知道了準會氣瘋!」
「我們走吧,上車,走!」
「那阿里怎麼去上學?」
「她可以走嘛。」邁克爾一臉嚴肅地說。「她穿什麼鞋我都不管。」
凱拉的髮夾斷了,他不是把那個問題解決了嗎?他從自己的頭上扯下根橡皮筋來拴住她頭髮,看起來也蠻不錯的呀。阿里說她書包放錯了地方,他沒有吼她,最後還是他在廚房的桌子底下找到了,原來吃早飯時她把書包扔在那兒了。
當兩個女孩為該誰去餵動物而爭吵時,他一直耐著性子在她們之間調停;甚至當邦戈看見小主人把它丟在客廳小便不管而汪汪直叫時,他都沒有發火。
噢,他已經夠有耐心的了,邁克爾邊想邊發動了引擎。可如果有人跟他故意刁難,他才不吃那一套呢!
這時他看到阿里從房子裡飛奔而出,他心裡的煩躁頓時變成了得意。她滿臉憤怒地掀開車門。「我還沒來,你們就敢走!」
「沒錯,小美女,上車吧!」
她喜歡他送的這個稱呼,可眼下不能讓他看出來,於是撇撇嘴。「只有兩個座位,我坐哪兒?」
「坐你妹妹旁邊。」
「可是——」
「進來,快!」
見邁克爾不由分說,她只好趕緊上車擠坐在凱拉一旁。邁克爾伸手去為她們系安全帶,她把嘴翹得老高,一本正經地說:「你這樣是非法的!」
這是典型的大戶小姐的音調,邁克爾意識道,她媽媽的音調。「那你叫警察呀。」說著他把車開動起來。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車裡的抱怨聲不絕於耳。「她推我!」「她把地方都占完啦!」「她坐在我裙子上!」
他眼皮跳起來。哪一個人——哪一個——在他生活中的每個早上都能忍受這一切?
「我該複習單詞,」凱拉的聲音帶著哭腔,「就要考試了。邁克爾,阿里又用手戳我了!」
「阿里,規矩點!」他吹了一下蓋在臉上的頭髮。由於他把橡皮筋給了凱拉,他的頭髮在眼前掃來掃去。
「空間不足,」阿里傲氣十足地回答道,「她佔了整個座位。」
「我沒有!」
「你佔了!」
「我沒——」
這時兩個女孩聽到她們身邊的那個男人吼了一聲,她們一下子停止了爭吵。
邁克爾吸了口氣,平靜一下自己。「你有哪些詞要拼寫?」
「記不起來了,我把它們寫在筆記本上的。」她的哭音漸漸清晰起來。「要是得不了滿分,課餘時間我就玩不成電腦啦。」
「那就把筆記本拿出來呀!」
他沒想到,這句話又引起了一陣抱怨。
「你踩在我鞋上了!你把鞋弄髒了,凱拉,我要——」
「我不想聽你那些鞋的事了,小美女。」他眼皮又跳起來。「一個字也不准提!」
「我找到啦!」凱拉洋洋得意地揮舞著筆記本,興奮地敲他的頭。
「好哇,學習吧。」
「不行,我要阿里讀,我寫,我還要用每個詞造個句了。」
「我不想讀!」
邁克爾瞥了阿里一眼。「想下車走路嗎?」
「好,我讀。」阿里委屈地奪過筆記本。「都是三歲小孩的單詞!」
「才不是呢!你心裡有氣,因為托德喜歡瑪茜,不喜歡你!」
「他不喜歡瑪茜,他喜歡誰我不在乎!你記不住單詞,因為你一天都在畫你那些蠢畫!」
「我的畫不蠢!你才蠢,因為——」
「閉嘴!都別吵啦!要不我把你們撂這兒!」話一出口,他自己就嚇了一跳。天哪,他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呀。他趕緊呼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阿里,你讀單詞吧。」
「讀就讀。」她鼻子裡哼一聲,斜眼看了看凱拉寫得工工整整的筆記本。「移送。」
「撇橫豎撇點……」凱拉一筆一劃地念完了這個詞,又閉上嘴。她想了半天也造不出句子來,只好滿懷希望地看著邁克爾。
「邁克爾傻乎乎地自願開車送兩位小姑娘上學,現在他已被移送到一家瘋人院。」
阿里大笑起來。「他故意逗我們呢!」
「我說的是實情,孩子。」他絞盡腦汁又想出來一句「證人把犯人移送到了法庭。這句怎麼樣?」
「這句行。」
他們把所有的單詞過了一遍,當邁克爾把他那輛老式的奔馳車停在學校大門時,他累得眼睛都要發直了。校門口還停著漂亮的梅塞德斯、穩重的林肯和其他時髦的小車。
「快下車!」他飛快地替她們解下安全帶,「我都遲到了。」
「你該對我們說『祝你們玩得高興,』」凱拉對他說道。
「哦,是嗎?那就祝吧,再見。」
「邁克爾。」她轉轉眼珠。「道別時你該吻我們。」她翹起嘴唇吻了他一下。
他覺得有趣,朝阿里瞥了一眼。「阿里不想吻我,她還在生我的氣呢。」
「我沒有。」她哼一聲,動作優雅地從凱拉頭上探過身,在他臉上碰了一下。「謝謝你送我們上學。」
「這是我……我該做的。」他說道,看著她們飛快地跑上花崗岩台階,消失在成群結隊的孩子之中。
「天哪,勞拉。」他把隱隱作痛的頭靠在方向盤上。「你每天這樣過,怎麼居然還那麼清醒?」
這個問題,她要是聽見了,她準會說那是因為她做到了四件事:仔細計劃,嚴格執行,先重後輕,還有就是保持冷靜。可是今天,她已經無法做到前三件事,她只能告誡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
她預料得到,來自不同傳奇文學雜誌社的兩個女人會在大廳裡大打出手嗎?她想不到。她猜得到,那兩個又拖又咬,又罵又鬧的女人被扯開後,她雇的一位臨時工得上醫院縫幾針嗎?她也猜不到啊。
事件發生後,她倒是預料到報紙要來,電視台要來,還有各種問題要她回答,可她對這些一點都不喜歡。
她很晚才趕到普雷頓斯店,商店裡的情形也沒讓她感到順利多少,瑪戈偷看了凱特視為神聖的日記本,她正在那兒暴跳如雷,大光其火呢!
還有位女顧客帶了三個孩子湧進店來,一進門就撒手不管,讓他們亂跑,自個兒在衣帽間閒逛。結果他們在櫃檯上亂抹亂塗,還打碎一個花瓶,引起了一陣陣騷亂。她們當即讓那位女人管好自己的孩子,並要她賠償了損失,那女人氣呼呼地出門而去。
她垂頭喪氣地回到家,她發現家裡的生活也一點不輕鬆。有人送來了一分工程報告,請求出錢資助在水族館修一條陸路,以免除父母們的擔憂。
她發現邦戈躲在衣櫃裡啃壞了她三隻鞋,借此表達對她的崇拜,她真是哭笑不得。
而且,父母明天就要到了。
沒事。勞拉換上便服,用力搓了搓臉。她會對付這一切的。孩子們的家庭作業已經完成,邦戈受到了呵斥,坦普爾頓酒店也不會因為有幾個女人在大廳打架而吃官司。
她需要到外邊走走,順便也去看看老喬園子整理沒有,小路清掃沒有。她忘了告訴安妮把游泳池的水收抬乾淨,為媽媽的來訪做好準備,所以她打算自己去幹那件事。
她捋起袖子,走著就到了阿里的房間。她停下腳步,不禁笑了,她聽見兩個女兒都在裡邊,正歡笑著議論新近走紅的一個少年影星。
只要女兒在歡笑,這世界就沒有什麼問題。
她知道安妮會叫她讓老喬和他的孫子去做園子裡的事,所以她從側門溜了出去。但勞拉知道小喬為期末考試正忙得不可開交,做完那些事她最多也就花一二十分鐘罷了。另外,她也喜歡不慌不忙地收抬游泳池的那種感覺。
她可以在園子裡靜靜地夢想。她興奮地注意到,眼下她神思已經飛揚起來。老喬的鼻炎一定沒有大礙,他在多年生植物中間,新添了一簇簇季生植物,色彩鮮艷,連成一片。
各條小路都掃得乾乾淨淨,覆蓋草澆過水了,耙得整整齊齊。「看起來一切都井井有條!」她對一路跟著歡跑的小狗說道。啃鞋事件過後,它滿面羞愧,後悔得直舔她的臉,她只得原諒它了。「現在你坐下,規矩點!」
邦戈願意討好她,就一屁股坐在池子邊,趴在毛茸茸的腿上,愛憐地盯著勞拉。
當然,如果她沒有忘記買記事本,這游泳池就不用她收拾了,她只需回來的時候把要做的事寫上就行了。要麼她也可以咬牙買個電子筆記簿,凱特口袋裡就一直帶著電子筆記簿。
好在從池邊小棚裡的箱子中拉直水管,或將它們捲起,都不是件難事。她一邊機械地幹著,一邊開始夢想。晚上她要去和孩子們談談,道晚安擁抱時看到阿里真心的微笑是多麼愜意啊。
或許阿里已經對父親失去了幻想,但她對自己的感覺卻好多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要和安妮查一查家庭開支賬目,勞拉想。情況也有好轉了,她的雙份收入,還有凱特給她的投資利息足以應付日常開支,勞拉估算了一下,大約再過半年,家裡的積蓄就會很可觀了。
所以,除非萬不得已,她不會再去賣她的珠寶首飾。父母或喬希問起,她也不會再躲躲閃閃。
也許,也許她可以拿出錢為阿里買匹馬哩!對,過會兒就去看看自己的存折,或者明天吧。她突然想到了邁克爾。
她想今晚又到他那兒去一趟,和他呆在一起,一起去感覺忘掉周圍的一切,和他做愛的時候,她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就是宇宙的中心。
她一直都在夢想一個男人,當她依偎在他懷裡時,他除了她一無所想,讓她和他都沉醉在對方融融的愛意之中。撫摸她的時候,他會如此專情,心底裡容不下其他任何東西。
噢,她多麼希望瞭解他的心啊!
這就是她的問題所在,她邊想邊把操作桿伸過水去。少女時代曾經夢想過的愚蠢的浪漫之愛,她還念念不忘!
那是塞拉菲娜式的愛情,她想道,心裡暗暗笑了一下。為了那種愛情,女人死也心甘。
噢,她可不能為了一個人悲痛欲絕而縱身跳下懸崖,她有孩子,家人,還有一份極其有趣的事業。
所以,她和邁克爾之間無論發生什麼,她都要平靜地接受,而且還要感謝他。她想,今晚當他粗糙而急不可待的手再次撫摩她,激起她狂熱的慾望時,她將做的還不只是感謝他。
當滑進她體內時,他是怎樣輕柔而深情地呢喃著她的名字啊!
「你在這兒幹嗎?」
一個尖厲的聲音驚得她差點扔掉了操作桿。她飛快地轉過頭,直挺挺站在那兒的正是她的情人,他皺著眉頭,手插在衣袋裡,亂蓬蓬的頭髮隨風飛揚。
她真想衝上去狂吻一陣,但她忍住了,只歪歪頭。「哦,我在和雞蛋穌,你看怎麼樣?」
「你幹嗎自己幹?」他兩步就跨到她身邊,一把將操作桿拖過去。「難道沒有僕人嗎?」
「確實沒有。幾年前我就解雇了那個游泳池工人,因為有人告訴我,坎迪也在雇他作私人護理,照看她的游泳池。我覺得那……有點難堪。」
他不想笑,就是跟著傻笑也不願意。她忙碌了一整天,現在還要做這種體力活,他見了就心疼。
「那再雇一個不行嗎?」
「恐怕眼下還沒有考慮。不過,我完全可以自己來做。」她仔細看看他,摸了摸他的頭髮。「看樣子你有點睏,邁克爾,這一天很累嗎?」
他的確有些心煩意躁,因為要完成他重建家園的計劃,那位建築承包商估計至少需要六個月。他們說了一大堆廢話,劃界啊,看地形啊,分區域啊,但歸結到一點就是,他給勞拉做房客的時間比他想像的要長得多!
他不想做她的房客,不想每個月交給她一張支票,那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令他難堪。
「比你輕鬆吧。」他把她推到一邊,自己開始操作起來。「不過等會再談我。你帶兩個孩子,做兩份工作,不該再來幹這種粗活了,你把這該死的游泳池廢掉不就得了嗎?」
「我喜歡游泳,何況有很多的女人,她們比我累得多,不是也做得很好嗎?」
「她們不能跟你比!」這是他全部的真心話。
「當然不能啦,她們沒有這麼漂亮的家,而且永遠不擔心有人會將它拿走;她們也沒有這樣一份工作,即使偶爾調整一下時間表,也沒有丟飯碗的危險。」
她邊說邊惱怒地和他爭搶起操作桿來。「你好像認為我是個嬌生慣養的公主,我不是!我是一個——」她噓了一聲,又用力拉起來。「一個聰明能幹,可以自食其力的女人!我討厭別人拍我的頭,在背後說『哎,可冷的勞拉』!」她使勁拽,口裡還在嚷嚷。「我不是可憐的勞拉,這個該死的游泳池是我的,我可以自己收抬,把倒霉的操作桿還給我!」
「不。」見她生氣,他倒是平靜了許多。在他眼裡,她並沒有真正生氣,但看她那架勢,眼冒怒火,面紅耳赤,牙關緊咬,她真有可能冒起火來。「再跟我鬧,美人兒,我就把你扔進池裡去,傍晚下去泡一下有點冷喲!」
「行,就讓你去幹!你是男人,男人幹這種不用腦子的活要在行得多吧。不過話要說清楚,我沒有請你幫忙,也不需要你幫忙。至於我怎樣生活,我也不需要你在那兒高談闊論、說三道四!」
「說得好!」他一點也沒有生氣。「說得我手都有點抖啦。」
她瞇眼看著他。「還有,你可以下去泡一會兒。」
有意思,他想,她這是說氣話嗎?「真的?你想帶我一塊下去?」
「我帶你下去,你就會——噢,不,邦戈,不!」她看見小狗正在把新栽的三色紫羅蘭一棵棵連根拔起,驚得把剛才的不快忘得一乾二淨。「停下,馬上停下!」她快步衝過池邊,一把抓起小狗,對著它滿是泥土和廢渣的鼻子直皺眉頭。「怎麼可以這樣?不是告訴過你嗎,這樣不行,也不好,你不能去把花拔掉!」
她放下小狗去查看損失的花,邦戈蹦過去又開始拔起來。
「我說過不行,快停下!怎麼這樣不聽話?」
「因為它知道你好欺負。邦戈!」聽到邁克爾的聲音,那小狗抬起頭來,討好地衝他一笑。瞧那神情,它分明是在說:「嘻嘻,邁克爾,我在這兒逗她玩兒呢!」邊克爾勾勾手指,又指指地,邦戈就搖頭擺尾地出來了,它抖抖身體,規規矩矩地坐在了一旁。
勞拉又氣惱又佩服,她咬著牙問道:「它怎麼那樣聽你的話?」
「這是我的本領呀。」
「哦,了不起。」現在她心裡只剩下氣惱了,她用力抓了自己的頭髮一把。「一隻小小的狗我都對付不了!」
「那需要練習和耐心。」
「嗯,現在我沒有時間。」她雙膝跪地,把踩倒地上的花株扶起來。「而且也沒有耐心。老喬看見這兒的情景一定會殺了我!」
「勞拉,他不過是個僕人。」這點是很明顯的,但他還是向她指了出來。
「你太自以為是啦。」她一邊輕聲說道,一邊用手把被小狗翻出的草料撫平。「要是沒經他允許,誰膽敢在他園子的玫瑰花上哈一口氣,他就會——」她沒說完,卻皺皺眉頭。「不要坐那兒沒事幹,來幫幫忙!」
「我還認為你不要我幫忙呢。」
「別胡扯了,邁克爾。」她的手往臉上一抹,臉頰頓時沾上了泥土。「快閉上嘴,把這些三色紫羅蘭扶起來,否則我和邦戈非被扔進水塘去不可!」
「瞧你說得好慘。」他三下五除二就將花根往土壤裡塞,卻聽她痛苦地叫出聲來。
「那樣不行,我的天老爺!你那是在栽紅木樹啊!溫柔點嘛。」
「噢,對不起,我以前沒幹過這活。」他搖搖頭,看著她換個姿勢,又跪在地上,把她那漂亮的淺色褲子糟蹋得像堆破布。而她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照顧一個老邁的園丁的情緒!
「其他家僕,你也這樣怕他們?」
「一點不假,他們呆這兒的時間比我還長。這下行啦!」她沾滿黑土的手又搓又拍。「你瞧我這兒,看不出什麼問題吧。可我想騙准?你拔掉一根草他都看得出來的!如果先問你,你準會滿口哈哈說好。」
「我看確實沒什麼問題了。」
「你呀,連什麼是紫羅蘭,什麼是天竺葵都分不清楚吧。」她嘟囔著說道。
「你說話真是越來越難聽!你有些……」他心不在焉地在她臉頰上摸了一下,她臉上又添了一層泥土。「這兒添點泥,那兒加點土,你的臉看上去才算平衡了。」
「你覺得這很好玩,是嗎?」她竭力保持鎮定,甩手在臉上拂拂,反而把臉弄得更髒了。
「不。」他捧起一把潮濕的草肥灑在她的頭髮上。「這才好玩!」
「可惜啊,我沒有你那種粗野的幽默感!不過我也想試試。」她兩隻沾滿泥土的手在他襯衣上搓來搓去。「好了,現在真是笑死我啦!」
他低頭看看襯衣,那可是他剛換上不久的乾淨襯衣「哦,幹得真漂亮!」他小聲說道。
聽他說話的口氣,她再慢一步也不行了,更不能去找理由或借口,只有趕快跑掉才是上策。於是她拔腿就跑,引得小狗歡快地狂吠起來。可還沒跑出兩米,她就被攔腰抓住,抱起來離開了地面。
「是你先開始的!」她笑得透不過氣來。
「啊哈,那我就得做到底嘍!」
「我叫人給你洗衣服。啊呀,」他將她向上一拋,又用手臂接住,她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哦,邁克爾,你這樣……蠻,這樣壯,這樣——哎,你要幹嗎?」她突然看消了他走的方向,明白了他的意圖,心裡湧上一陣恐慌。「邁克爾,那可不是好玩的!」
「這又是我粗野的幽默感!」他一邊說,一邊大步流星地走向游泳池。
「別這樣!不開玩笑了,邁克爾。」為保護自己,她死死地摟住邁克爾的脖子。「我滿身的泥土,水又冷,我剛把池裡的水收拾乾淨!」
「瞧那粼粼的水光,」他控制住她近乎瘋狂的扭動,蹬掉自己的鞋子。「黃昏看很漂亮,對不對?」
「你要倒霉!」她急得大喊大叫,「我發誓,你一定要倒霉,如果你敢——」
「吸氣!」他二話不說就跳了下去。
她落入水中,嗆了口水後浮出水面,嘴裡還在大叫。「你這笨蛋!你這蠢豬!你這——」他將她的頭往下按,她又喝了幾口水。
他不相勞拉•坦普爾頓曾經是她所在游泳隊的隊長,獲得過一抽屜的獎牌,也不相信她曾經不服一個大男孩的欺負而成功地保護了自己。
他踩著水,得意地哈哈大笑。勞拉哧溜一下蹭到他胯下,一把抓住他最難受的部位,用力捏了一下。她聽得他大喊一聲,就笑了起來,又把他往下猛地一拽。
然後她飛快地劃開,蹦出水面,等著他側身出水換氣。
「啊哈,」她把滴著水的頭髮向後抹開,「真有趣呀!」
他透了一口氣,瞇眼看看她。「想用下流手段,美人兒?」
「我就擅長下流手段,邁克爾,你別想威脅我。」
「真的?」他曾經演過幾場水中特技,於是撥水向她衝去。
她比他想像得還快,還靈巧。只見她扎進池底,一下游出了老遠。她轉身、躲閃,速度之快,令他自歎弗如。
他們再次冒出水面,滿臉都是水珠,看著對方。「牛仔褲濕了,裹在身上我都動不得了。」
她把頭一揚。「不要找借口了吧。」她一把抓住浮過來的鞋子,歎口氣。「一天換四雙鞋,怕是創紀錄嘍!」她若有所思地站住不動了。
水珠順著她的身體流下來,薄薄的罩衫貼在她身上,現出她高聳而豐滿的乳房,苗條的身軀,和隱約可見的臀部。幽暗的光線下,她滴水的頭髮捲曲得厲害,像透過水的金子—樣閃閃發光。
「哦,你想玩一把下流,對不對?」他輕聲道。
她把鞋裡的水倒掉,抬頭看著他。她的手就那樣停在空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慢慢朝她游過來。腳一落地,他就伸手去撫摸她的大腿、腰和臀部,最後停在她的乳房上。
「邁克爾。」鞋從她手中落下,撲咚一聲掉進水裡。「我們不能這樣。」
「我只想吻吻你。」他的手從她背上往下滑,然後抱起她向後仰,於是他們又浮在水上了。「只想摸摸你,讓我們倆小小地瘋狂一回。」
「哦。」當他的牙齒咬著她嘴唇時,她的頭已經有些暈眩了。「好吧,但僅此而已。」
她緊緊抱著他,任他帶自己在涼爽的水裡游動。她的嘴唇變得貪婪、熱烈,不斷地要著他的嘴唇,兩人的舌頭絞在一塊,越來越深,吻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他全身湧動著一股鑽心的慾望,讓他不能自持。她的腿緊纏著他,好像溶化在他身上了,她的臀部左右扭動,撩得他躁動不安。
「勞拉——」
她沒有回答,只是微微呻吟著,手穿過他的頭髮,吊在他的脖子上。
「再堅持一會兒,好嗎?」
「我要你!」她聲音沙啞,滾燙滾燙地刺激著他的皮膚。「我要你,我要你!」
「這兒不行。」不行嗎?當她又吻住他的時候,他大腦一片空白。他和她一起沉下去,池水淹沒了他們。她的頭髮散開,就像池底看著他們的美人魚。
他多麼希望就這樣和她緊緊相吻著沉下去,沉到一個沒有空氣,沒有光的世界,那兒只有她和被慾望撩撥著的陣陣甜蜜的痛楚。
又冒出水面時,他甩了甩頭,努力清醒起來。然後他劃了一下,讓他們都浮在水上。「不!」他把她的頭按在肩膀上,囁嚅道,連自己也沒料到會對一個女人說出這個字眼。「最好等一會。」
她和他浮在一塊,被燃燒的慾望和征服感沖得暈頭轉向。「我引誘你啦!」
「美人兒,你差點要了我的命。」
她回過頭來。「我引誘你了,」她大笑著說,神采飛揚。「我過去不知道我還可以引誘男人,這真……令人心蕩神馳。」
「今晚上我那兒去,你怎麼蕩都可以。不過現在把你的手拿開吧。」
她把摟著他脖子的雙手放低一點,在徐徐降臨的夜幕中看著他的臉。「你又想撕我的衣服了吧。」
「我時刻都在想,所以你要老實點。」
「我也想撕你的衣服。我真想體會又撕又扯的那種感覺。而且我……還想咬你,有時我直想狠狠咬你的——」
「閉嘴!」他趕緊捧起她的頭扳回到自己的肩膀上。「我想,我是培養個魔鬼出來了。」
「你說到點子上了,我喜歡當魔鬼。」她大笑著,身體一縮,半浮在水中。「今晚等大家都睡過後,我們再來這兒泡泡,在水裡做愛,然後到山崖邊走走,像塞拉菲娜和費利佩一樣也在那兒做愛,好嗎?」
她站起身,水珠順著流下來。「就讓我們瘋狂一回吧!」
他正要跟她瘋狂,卻聽見路上傳來腳步聲,有人過來了。他換了個姿勢抱她,希望沒有抓到眼前這位大戶小姐的什麼不恰當的部位。
「勞拉?」蘇珊•坦普爾頓的眉毛擰成一團。她自認不是個大驚小怪的女人,但看見自己的女兒在水池裡神色激動地和一個男人擁抱在一起,一時間她還是怔住了。
「媽媽。」她先是一驚,馬上臉窘得通紅。她掙扎著想逃開,但邁克爾緊緊地抱住她,他倆都不知道這是出於有意還是出於習慣。「您來啦?」
「嗯,我來了。」
「可你們該明天才到!」
「我們提前把事辦完了。」她平和地說道。她本來就是個平和的女人。身材如女兒一般嬌小,一身瓦倫諦諾旅行裝看上去既年輕又精神。一頭黑色卷髮做成了時髦的樣式,襯托出一張輪廓分明,生機勃勃的臉。
「我們想,」她的語氣裡有一絲忍俊不禁的味道,「給你一個驚喜,我想我們成功了。」
「嗯,我正在——我們正在……一路順利吧?」勞拉結結巴巴地說道。
「很順利。」蘇珊彬彬有禮地走上前來,微笑著問道:「這是邁克爾,對嗎?邁克爾?」
「沒錯。」他猛一轉頭,把濕頭髮甩到身後。「你好哇,坦普爾頓夫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40:46
第十五章
「要是知道你們今晚就來,我就要搞個晚宴,把大家都叫到一塊來。」說話時勞拉已經換上乾衣服,鎮定如初,在客廳裡坐在爸爸身邊。
「我們在飛機上已經吃過飯。」托馬斯拍拍女兒的手。多虧妻子的審慎,他現在還不知道一小時前女兒在游泳池裡的事。「我們明天去看望大家也不遲。聖誕節過後,我那兩個外孫女一定又長一尺了吧!」
「差不多。」勞拉啜了口白蘭地。媽媽正在樓上,她非要去照看孩子們上床睡覺不可。這樣一來,她暫時就不會問什麼問題,但他們終究會問的。「你們來了,她們可高興啦!我們原想你們要到夏天才會回來。」
「我們來看凱特。」他嘴上說,心裡想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但就這個原因也足夠了。「想想吧,我們的小凱特就要生寶寶了!」
「她精神煥發著呢!這個詞說得都老掉牙了,但她的確是精神煥發,她和拜倫整天樂得嘴都合不上了。哦,您應該先去看看約•托。他呀,可是太漂亮啦!現在可以坐起來了,整天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我真恨不得把他給吃嘍!」她盤起腿,端著酒杯瞧著他。「您呢,您還好吧?」
「我健康又愉快。」
他這話說的倒是實情。他長相英俊,很注意保養身體而且興趣廣泛,勤於鍛煉。對事業和成功,他從不自以為是,待人接物精明專注。對家人他關懷備至,把他們擺在心目中最高的位置。
所以儘管他已年過五十,仍然體魄健壯,身材修長,歲月留下的皺紋也只能使他的臉更顯神采。眼睛淡藍如煙,和他女兒的眼睛一樣。燈光下,他的頭髮閃動著銀色的光輝。
「你看上去不只是健康又愉快,」見他擰起了眉頭,她笑著繼續道,「而是精神抖擻。」
「瞧你很高興嘛。」
見她高興,他放了心,但馬上又擔心起她高興的原因來。是不是真像安妮預言的那樣,這只是由於有了邁克爾,她一時的高興,還是由於他的小女兒又找回了生活的支點?
「你現在又有時間為自己考慮了吧?」
「我現在很開心。」這算不上答案,卻是實情。「我和阿里之間的一些隔閡已經消除,她快樂多了,我也快樂多了。我愛我的工作,姐妹們不斷有了寶寶給我逗著玩。」她舒口氣,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好久好久我都沒這樣滿足過了。」
「我和你媽媽都很擔心你。」
「我知道。我不想勸你們不為我擔心,我只想告訴你們我過得很好,真的很好。」
「我們聽說彼得又要結婚了,」他看見她咬了一下牙齒。「同坎迪•利奇菲爾德結婚。」
「消息傳得真快。」勞拉嘟囔著說。
「傳播那種消息人們可是樂此不疲。聽到這個消息你沒事吧?」
「開始我有些傷心,」她想起俱樂部的那個晚上,他們對她宣佈那個消息時她受到的打擊。「可那不過是種本能的反應而已。我主要是想到坎迪就要當我寶貝女兒的繼母,擔心她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現在一切都解決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把手翻過來,用力壓在他的手上。「真的沒什麼大不了。孩子們已經適應了,她們五月份要去參加他的婚禮,因為她們應該去。她們不大喜歡坎迪,但也不會去惹她。完了她們就回家,」她又補充道,「繼續我們的生活。」
「她們真乖,」托馬斯應道,「聰明、伶俐。我知道她們一定很不容易,好在還有你。所以我最最擔心的還是你。」
「你不必擔心我。說實話,我已經認定彼得和坎迪是天生的一對,我為他們感到高興還來不及呢。」
他等她說完,用舌頭舔舔牙齒。「你在說俏皮話。」
「對,」她長長地歎口氣,「是俏皮話,可我喜歡!」
「你真是我女兒!」
「好啦,我給你講講更有趣的事兒吧。」她重新坐好,先笑了起來。「今天在飯店大廳裡臨時上演了一場拳擊賽……」
蘇珊進門的時候,只聽見丈夫正放聲大笑,女兒也跟著笑個不停。她站了一會兒,欣賞著父女倆快樂的情景。她數得清有多少月,多少年,她的小女兒都沒有那樣開懷大笑過了。
她咬緊嘴唇,想道,如果邁克爾與女兒的笑有關,那不管安妮說什麼,她都得感謝他。作為一個女人,她明白,也理解女人的一生中需要那樣一個不可捉摸的男人,即使是短暫的一次。
作為母親呢……哦,他們很快就會知道的。
「托馬斯,你的孫女想和你道晚安。」
他呼地站起來。「好,我馬上就去!」
「最多講一個故事,」他走過身邊時,蘇珊對他耳語道,「不要逗得太久。」
他摸摸她的臉頰,眨眨眼睛,上樓去了。
「那兒夠他忙上一個小時。」蘇珊款款走到飲料架,給自己倒了杯白蘭地。「現在你有時間給我講講邁克爾了。」
她的母親,勞拉想,總喜歡直入正題,從不轉彎抹角。「喬希一定給您講過,泥石流把邁克爾的房子沖沒了。」
「對,他的來歷我知道,勞拉。」蘇珊想她的女兒真會捉迷藏。「他現在養馬,暫時租用這兒的馬廄。」
「他的馬真漂亮。」勞拉重施故伎。「您一定要親自去瞧瞧才行。有幾匹是訓練來做表演的,妙不可言。您知道,他正在教孩子們學騎馬,她們喜歡他都快發狂啦!」
「那你呢?你也為他發狂嗎?」
「周圍有個男人關心她們,對孩子們有好處。」
蘇珊耐心地伸手拍拍趴在地上的邦戈。養狗也是勞拉的—個小小的變化,她想道,感到小狗在她手下微微顫抖。「我問的是你,勞拉,你對他的感覺。」
「我很喜歡他,他人善良,又肯幫忙。您真的不想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來嗎?水果或者奶酪?」
「不,我不要水果,也不要奶酪。」蘇珊握住女兒緊張不安的手。「你愛他嗎?」
「我不知道。」勞拉鎮定下來,望著媽媽。「我和他睡過覺,您會責備我吧。」
「你這麼大了,我不會因為你個人的事情責備你的。」儘管如此,她的心還是撲通了一下。「你仔細考慮過嗎?」
「當然。」
「他很有魅力。」
「是,確實。」
「與彼得不同。」
「對,」勞拉說道,「與彼得完全不同。」
「那是不是他吸引你的原因?因為你拿以前的丈夫跟他對照?」
「我沒用彼得做尺度!」她表情激動地站起來。「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我作過對照。當一個女人只和兩個男人生活過,她沒法不比較他們。我和邁克爾睡在一起,不是為了要向什麼人證明什麼,而是因為——他令我……我想要他,而且他也想要我!」
「那樣你就滿足了,是嗎,勞拉?」
「我不知道,但目前我很滿足。」她轉過身,朝爐火走去。外面萬籟俱寂,屋裡爐火閃耀,發出絲絲的聲響。「以前我的婚姻失敗了,就因為我要求他完美無缺。我渴望完美,或許是因為我渴望像您一樣。」
「噢,親愛的。」
「這不是您的錯。」看見媽媽站起來,勞拉趕緊補充道,「請不要誤解我的話。我是說,我成長的過程中,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一直都在看著您。您是那樣能幹,那樣聰明,那樣完美!」
「我並不完美,勞拉,沒有人是完美的。」
「在我眼裡,您過去和現在都是完美的。您從沒猶豫過,搖晁過,也從沒讓我失望過!」
「我也曾搖晃過,」她走到女兒身邊,握住她的手。「搖晃過許多次,可我有你爸爸在身邊幫我找回了平衡。」
「他身邊也有您在幫他。你們那種婚姻,生活和家庭正是我需要而且夢想得到的啊!我也知道,那需要付出努力和艱辛的代價。可最後您做到了,而我卻沒有。」
「你不要責怪自己,要不我就生氣啦。」
勞拉搖搖頭。「我並不全怪自己,可我知道我有責任。我把跟光定得太高,每次需要調整,需要放低時,都十分難受。我再也不想那樣做了。」
「如果把眼光定得太低,你會失去許多。」
「也許吧。但是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也不想去孜孜以求。自然有時我還是想得到你和爸爸擁有的一切,不僅為自己,更為我那兩個孩子。但如果注定得不到,我不會傷心哭泣。我將盡我所能,讓她們過得好好的,也讓自己過得好好的。現在邁克爾已經成為我們生話裡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他明白他對你們有多重要嗎?」
勞拉聳聳肩。「邁克爾怎麼想我無法瞭解,可我知道,彼得不愛我,他從來都沒愛過我。」
「勞拉——」
「是的,那是事實,只是我可以接受。」說真的,她發現接受起來比想像還要容易些。「我愛過他,並嫁給他,和他做了十年夫妻。要不是我堅決與他分開,我和他,還有孩子,物質上都會好得多,但我不願承認自己是失敗者,不願得過且過!」
「你錯了。」蘇珊平靜地說道。「你要是盡了全力維繫婚姻和家庭,將來回憶往事就不會遺憾。」
「也許是吧。」說不定有一天她會回憶的。「和邁克爾一起,我不用看人臉色,所以一身輕鬆;我也不必生活在幻想之中,非要個男人來愛我,來想我所想。好久我都沒有現在這樣快樂啦!」
「真是這樣,我也替你高興。」暫時不要急於表態,蘇珊想。「我們去救你爸爸,」她拉起勞拉的手臂就走。「不然孩子們就要抱得他透不過氣來嘍!」
托馬斯•坦普爾頓和蘇珊•康羅伊結婚那年,他在坦普爾頓府宅加修了一間塔樓。坦普爾頓府宅已有百年歷史,幾乎每一代人都要在它原來的基礎上對它做點小小的變化。」
托馬斯修的塔樓想像豐富,極具浪漫氣息。無數個夜晚,他和妻子在那兒肌膚相親。他們的兩個孩子都是在那裡面洛可可式的大床中懷上的。雖然蘇珊常說喬希是在壁爐前的地毯上懷上的,他從不和她爭辯。
如今,壁爐裡火苗搖曳,銀色酒杯裡香檳涼爽,月光從窗戶滲進屋內。在同一塊地毯上,他和三十六年來與他相濡以沫的妻子緊緊擁抱在一起。
「你在引誘我嗎?」
他遞給她滿滿的一杯葡萄酒。「你真漂亮,蘇西。」
「而且聰明,所以我找到了你。」她笑著用手摸他的臉。「托馬斯,轉眼間,多少年又過去啦。」
「可你一點都沒變。』他吻著她的手掌心。「和過去一樣可愛,一樣艷麗。」
「這句話又足以讓我幻想幾個小時了。」
「不是幻想。」他把她的頭摟在肩上,看著壁爐裡一塊木頭燒斷後濺起的火苗。「還記得我們在這兒的第一夜嗎?」
「你抱著我一步一步地邁上樓梯,當你把我拖進來時,我看見這裡到處都是鮮花,我感覺像是走進了花園,連床上都堆滿了玫瑰。還有爽口的美酒,明亮的蠟燭。」
「當時你哭了。」
「我那是被你感動了。你經常讓我感動,直到今天。」她抬起頭,嘴唇噌著他的下巴。「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因為有你,有你的愛,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她閉上眼睛,頭靠著他脖子。「哦,托馬斯!」
「告訴我,你有什麼心思,是勞拉,對不對?」
「我怎麼樣都可以,可我不忍心看她受到傷害啊。雖然我知道孩子長大了,就應該走自己的路,自己奮鬥,但我就是無法割捨。我還記得她出生那天,她緊緊抓住我手臂的情形,那樣小,那樣可愛。」
「你認為邁克爾會令她心碎?」
「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她站起身,朝窗戶走去,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外面的懸崖。她知道,勞拉從小就愛到那些懸崖邊去。「可我知道,她的心已經碎了,我是心急如焚啊。你在樓上的時候,我和她談了,談話中我意識到,雖然她正在全力重建她的生活,可有些方面她還是那樣不成熟,那樣容易受到傷害。她竟然說自己是個失敗者,托馬斯。」
「失敗者?真愚蠢。」他氣得跳了起來。「從哪個方面講,失敗的都是彼得•裡奇韋!」
「我們沒能阻止他們的婚姻,我們也失敗了嗎?」
「我們攔得了她嗎?」幾年來,這個問題他不知問過自己多少遍。「我們能嗎?」
「不能。」過了好久,蘇珊才答道。「我們可以將她的婚期推遲,可以說服她再等上一年半載。但那時她已是情不由己。我們有的,她也想得到,這是今晚她親口對我講的,托馬斯。我們有的,她也想得到啊!」
他撫著她的肩膀,她從背後把手伸過去,緊緊握住他的手。「可她沒有得到,我真覺得難受。那份安心,那份激動,那份美麗,她都沒有享受到!現在,她相信永遠都得不到了。」
「蘇西,她還年輕、漂亮,又有愛心,她一定會重新陷入愛河的!」
「她已經陷入愛河了。她愛上邁克爾啦,托馬斯。但心底裡她卻不願承認,認為她和他之間只有性愛,她不願再受傷害啊!」
「等等。」他向後退了半步。「我們的乖女兒不會那樣的!」
她大笑著向他轉過身來。「你的乖女兒正和喬希那位放蕩不羈的朋友攪得如膠似漆呢。」
「把槍給我,好嗎?」
她又笑了,擁抱著他。「噢,托馬斯,我們已經沒法阻止她了,就讓我們看著她,為她祝福吧。」
「也許我可以和他……談一談。」
「我們都可以和他談談,但我們說什麼都不能改變勞拉的主意,讓她變心。他太有魅力了。」
托馬斯撫摸著她後背,皺起眉頭盯著她的眼睛。「噢,真的嗎?」
「那魅力絕對讓任何女人都魂不守舍!性感無比。」她嘴角顫抖起來,而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還有他那眼神,哪個活著的女人見了,都會認為他迷上自己!」
「你也那樣想嗎?」
她輕拍他的臉頰。「我欣賞女兒對男人的品味,作為女人,我羨慕她的運氣,但作為母親——我害怕他!」
「也許我該去和他聊聊了,馬上。」他吐了一口氣。「蘇西,真見鬼,那孩子一直都惹我喜愛呢!」
「我也一樣。他身上有一種非常誠實的秉性。不管安妮說什麼,他不是個流氓,過去不是,現在也不是!他只是要活出本性罷了。」
「他十八歲就漂洋出海,所做之事,上流社會都不屑談及,就這樣一個活出本性的男人,難道我們願意讓他和我們的女兒扯在一起嗎?」
她猶豫了,她腦中剛剛閃過了同樣的念頭。「這話聽起來真勢利。」
「那是父母對孩了的關心。她三歲也好,三十歲也好,我們都應該替她擔心。」
「邁克爾那種男人漂泊不定,」她小聲說道,「他是不需要根的,而勞拉沒有根就活不下去。但是如她所言,她兩個女兒都離不開他,他若是也從她們生活中消失,那對她們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她依偎著他,「因此,我們能做什麼?只能在一旁看著他們。」
「那就這樣吧。我們曾看著瑪戈和凱特走出生活的泥潭,勞拉也會的!」
「何況她們會互相幫助。」她換了個方向,和他一起看著外面的懸崖。「她們三人一直都在互相鼓勵。他們的那爿商店就是個奇跡。無論發生什麼,勞拉都不會失去她們和她們引以為豪的事業。只是我不滿足於此啊,托馬斯。」
她把他的手抬起來放在她的胸膛上。「我希望她實現夢想,也擁有我們之間擁有的一切。我希望看到她依偎在男人的臂彎裡臨窗看海,那個男人愛她,願意站在她左右,讓她也擁有你帶給我的種種感覺。」
她捧起他的臉。「我相信這一切。如果她秉承了我的任何東西,她就會去努力追求自已的夢想,就像當初我追你一樣。」
「那時候你不理我,」他提醒她。「還討厭我。」
她臉上綻開了笑容。「我的詭計得逞了,是不是?有一天我讓你似乎偶然看見我一個人呆在俱樂部的玫瑰花園裡,還讓你吻了我,像這樣。」她仰起頭給了他一個緩慢而溫馨的吻。「於是托馬斯•坦普爾頓從此就暈頭轉向,不知東西南北了。」
「你總是那樣狡猾,蘇西。」他一把將她攬進懷裡,惹得她大笑起來。
「所以,我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她輕聲說道,他抱著她往地毯放下去。「現在我就要得到我想要的了。」
勞拉朝懸崖邊走去的時候,看見了塔樓裡的亮光。她停下來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父母擁抱的身影。此情此景,讓她感動,讓她羨慕。
他們在一起是多麼般配啊,她邊想邊轉身走向正在歌唱的大海。他們的節奏、風格、目標,還有需要,都融洽得天衣無縫。
經過一段痛苦的經歷,她才意識到,她父母之間的一切,他們共同努力,共同維護的感情,不是天生就有,而是需要付出的。
知道這一點,她就更加熱愛他們了。
她一個人在懸崖邊上走著,有好幾周她都沒來過了。她想邁克爾。慾望的火焰不斷襲來,令她悸動,但今晚她不會去找他,她相信他也沒有盼她去。
分手的時候,他們都很尷尬。在游泳池裡嬉戲時被母親逮個正著,她不必說肯定是窘迫萬分,他明顯也很不自然。她想他們倆都需要時間調整一下。
閃爍的群星發出明亮的光輝,陣陣西風吹散了烏雲,露出朗朗的夜空。勞拉熟悉懸崖猶如客廳,她在岩石中沿著光滑的卵石小徑擇路而下,來到她最喜愛的一角。
她坐在那兒,任海風吹過臉龐,海浪鳴響耳際,聆聽著鬼魂的耳語,想像著失去的戀情。她心滿意足。
邁克爾站在窗戶旁邊,看著她走下山坡,外衣斗篷般在身後飄動,看上去既浪漫又神秘。他手撫著玻璃,好像可以摸到她似的。接著他抽回手,心裡煩燥起來。
她不會來找他。這沒有什麼奇怪,他想道,雙手插在口袋裡,眼睛盯著她敏捷穿行在岩石之間。她父母一回來,自然就提醒了她與他在地位上的差距。
勞拉•坦普爾頓可以去掙錢養家,可以去擦洗幾個澡盆,可她仍是勞拉•坦普爾頓;而他也還是邁克爾,與她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猜現在她該忙起來了,要招待父母,安排晚宴,準備坦普爾頓府宅歷來講究的各種盛大的活動。
他們會到俱樂部去吃午餐,打幾局網球,對咖啡和白蘭地品頭論足。
這些事情他一無所知。
他也不想知道。
那麼如果她甩了他,於他又有何妨呢?他聳聳肩,轉過身脫掉襯衣。只要願意,他完全可以再把她弄上床一兩次,性愛只是人的一個弱點罷了,他可以利用她的弱點來滿足自己。
他猛地把襯衣扔出去,只恨不能將它摔個粉碎。真見鬼!他想要她了,此時此地,和她一起!
她究竟認為她是什麼人?!
他究竟認為他又是什麼人?!
他怒氣沖沖地脫掉鞋子,朝牆上砸去,「啪」地發出聲響亮的聲音。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他相信勞拉也知道。除非哪一天他願意,勞拉•坦普爾頓就休想隨便甩掉他!他和她還遠遠沒有結束!
然而今晚她可以不理他,他邊想邊脫掉牛仔褲。今晚他要讓她過得平靜而無憂,因為她將來的夜晚不會再平靜,不會再無憂了!
他一絲不掛地躺倒在床上,兩眼直瞪著天花板。他會把她拉回到自己的身邊,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和身世,統統都見鬼去吧!
既然遇上了雜種,現在她就得過他這一關。
勞拉坐在岩石上,舉起手伸了伸腰,衣袖滑落到手臂,露出的肌膚立刻受到了涼爽濕潤的空氣的愛撫。她想起了邁克爾愛撫她時的感受,時而粗魯得讓她心驚,時而溫柔得令她陶醉。
他情感那麼豐富,慾望那麼多樣,沒用多久就喚醒了她心中的種種情感和慾望。不,她不是睡美人,她想道,她感到自己已經沉睡了幾十年,就為了等著他來找她。
而且她知道,他已經把她找到了。他們都發現了對方。那麼她幹嗎還要一個人坐在這兒,想著明天,甚至後天該做什麼呢?明天總會來的,現在她可以和他在一起,她應該去找他。勞拉緊閉雙眼,祈禱著。如果她站起來回頭看,他屋裡的燈還亮著,她就到他那兒去,他一定正在等她,想她。
她屏住呼吸站起來,轉過身。她什麼也沒看見,只有靜夜和黑影心憧憧的房屋。她長吐了一口氣。
他沒有等她!
她感到一陣涼意,趕緊搓搓手臂。真傻啊!那不是拒絕,只意味著很疲倦,所以熄燈睡了。她自己也該睡了,明天還有許多事要好好睡一覺才做得好呢。
何況他們並不是每晚都必須廝守在一起。他們沒有海誓山盟,半句也沒有。她轉向大海,懊惱為什麼自己的眼睛在微微作痛。沒有承諾,沒有計劃,沒有甜言蜜語。
曾經滄海難為水,她還想得到那些嗎?又是什麼東西在作祟,讓她渴望那些甜言蜜語,那些海誓山盟?難道她不能只滿足現在,不去幻想將來嗎?
她重新坐下來,心裡明白,她對自己說什麼都沒用,她對媽媽、瑪戈和凱特,甚至對邁克爾說的那些話也都沒用,因為那統統都是謊言!她這個有名的可憐的騙子,這一次又將大家都欺騙了。
實際上,她是愛上他了,愛得那麼深,誰都無法讓她解脫出來。心靈深處,她已經在想像著他們守在一起,一年,十年,相互恩愛,雙棲雙飛。孩子,家庭,生活。
她騙了他,騙了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現在她要繼續
撒謊,不能讓他們看出她真實內心的任何端倪。
不這樣做就是對他不公平,因為他沒有撒謊。他要了她,毫無疑問也在乎她。他喜歡她的孩子,願意幫助她們。他把身體給了她,也給了她激情,給了她珍貴的友誼。
可她就是不滿足。
這是自私,還是愚蠢?她不知道,但也無關緊要,既然她已經給人營造了假象,她就要繼續營造下去,否則就將失去他!
當一切結束的時候,不管什麼時候,她都不會遺憾,不會詛咒上蒼。她會繼續生活下去,因為生命是漫長而寶貴的,值得她付出全部的努力。要是真有那麼一天她不得不失去他,她會記起今天用心感受,用心去愛的滋味,她會對他充滿感激。
這樣一想,她心裡坦然了許多。她一隻手撐在地上想站起來,手指卻觸到了一塊圓圓的東西,好像根本就知道它躺在那兒等著她。她的心突突亂跳,響得猶如入海的波濤。她把它拾起來,在皎潔的月光下翻來覆去地看。
它閃動著微弱的光輝,那是一塊金幣,是那們悲痛欲絕的姑娘為戀人留下的,從此以後與世隔絕整整一百五十年了,想到這兒,她打了個寒噤。這象徵著夢想、承諾和失落的金幣,正冰涼涼地躺在自己的手中!
「塞拉菲挪。」她喃喃呼喚道。屏住呼吸,她慢慢將手指合攏握住那塊金幣,感受著那位勇敢的姑娘內心湧動的渴望。
勞拉抱膝坐下,看著岩石底下洶湧的海浪,哭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41:06
第十六章
那匹棗紅色的小雄馬色彩鮮艷,生得漂亮,就是脾氣倔強,像頭紅棕色騾子似的。邁克爾正想方設法,證明他更不願意服輸。
「老天,你准行,你這小雜種!你知道怎麼做!」
那小馬似乎認為邁克爾說得不在理,它衝著他又是搖頭,又是弄眼,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他們互相較勁已經六個月了,誰都想控制住對方。
「你以為你翅膀硬了,可以跟我擺譜了,是不是?」邁克爾揚了揚手中的木棒,小馬的耳朵立刻閃了一閃。「你還想踢我一腳?我讓你喝西北風去!」
他往前跨一步,小馬向後晃去,邁克爾眼睛一瞪,喝道:「站穩!」
那馬一個激靈,站住了,腳不服氣地使勁踢著地面。邁克爾走近它。
「我和你,」邁克爾正要開口說話,卻見小馬想轉過身用後腿踢他,於是抓住韁繩,「來走上一圈!」
「看誰敢打那動物!」
聽到這句尖聲尖氣的命令,邁克爾和那匹小馬同時煩燥地抬起頭,看見牧場大門閃進一個人影。
「你真該為自己感到害臊!」蘇珊怒氣沖沖地奪過韁繩,站在了那匹也和邁克爾舉起的木棒之間。「馬是你的也好,不是你的也好,我不允許在我家裡虐待動物!」
那馬像是知道蘇珊在同情它,於是低下頭擦著她的肩膀。
「你這馬屁精!」邁克爾嘟嚷道。「可是,坦普爾頓太太,我——」
「你就是這樣對待馬的?不照你想的那樣去做就揍它們?你太沒人性了。」她氣得臉色發紅,這讓邁克爾想到了勞拉。
「要是在我眼皮底下你敢動這些動物一要毫毛,我就一腳把你踢出坦普爾頓府宅!」
哈,他現在明白勞拉有幾次發的脾氣是從哪兒遺傳來的了,他發誓他還看見那馬在衝著他傻笑呢。「坦普爾頓太太——」
「然後叫人把你抓起來,」她滔滔不絕地說道。「虐待動物是要治罪的,有法律專門對付你這號毫無憐憫之心的惡魔。如果你膽敢再虐待這麼乖的一匹馬——」
「它身體裡可沒有一根乖骨頭!」邁克爾打斷她,他大腿剛被它踢了一腳,疼得厲害,但他強忍著不去揉。「何況我也沒打算用木棒敲它那榆木腦袋,讓它聰明一點,儘管我想那樣做。」
可她已經看見他凶凶的眼神和他手裡的木棒了,於是拉長了臉。「那你是在和它打棒球嘍?」
「不是,夫人。」跟馬打棒球也許有趣,但得等多年以後,他全身上下沒有了傷痛才行。「我們什麼都沒打。你要是仔細瞧瞧,你就會發現,這牧場上受了傷的只有我。」
她看了看,發現馬身上雖然淌著一層汗水,卻沒有受到一點傷害,它活崩亂跳著呢。而且它眼中也沒有恐懼害怕的神色,要說的話,它眼裡有的只是幽默。
反觀邁克爾卻是滿身泥垢,他那穿著牛仔褲的腿上的馬蹄印說明了一切。
「如果你遙木棒威脅它,它無可奈何只有踢你啦,我認為你最好——」
「坦普爾頓太太,」他的耐心就要磨光,有些煩躁起來。「你看這小雜種受到威脅了沒有?它這會兒正幸災樂禍呢!」
蘇珊又仔細看了一會馬的眼神,心裡承認看起來它的確是在幸災樂禍。
「那你解釋一下為什麼——」
「求求你放開它,不要讓它看見我被一個身材比我小得多的女人打幾耳光,不僅讓我臉面盡失,也讓我這六個月的努力付之東流!」
她很不情願地鬆開韁繩。「我警告你啊,邁克爾,你要是敢傷害它,那還不是幾耳光的問題!」
「行。」邁克爾低聲說道,她往後退了一步。「請你退到籬笆邊去,好嗎?這雜種還沒學會控制自己。」
「這名兒真好聽。」蘇珊操起手,再向後退了幾步,擺出一副隨時準備撲上來的姿勢。
「你讓我倒了霉,對不對?」邁克爾牢牢地抓住韁繩,使勁把小馬的頭往下拉到他可以平視它的眼睛。「把我弄得像個傻瓜,夥計,連我都要誤認為你是無辜的了。明白嗎?」
那馬噴出一口氣,趁邁克爾一鬆手,猛地把頭扭了過去。邁克爾換了一種握棒的姿勢,手捏著棒的兩端,將它提起來。就這樣雙方氣喘吁吁地僵持了一會之後,那馬後腿站立,前腳猛踢著空氣。
「站著!」邁克爾毫不顧及亂蹬亂踢的馬蹄,一步跨到也身下面。「立著別動,雜種!踢死我你就沒得吃了!」他又改變了握棒的手勢,抓住一把鬃毛,飛身躍上了幾乎是豎立著的馬背。
這個動作又利索又流暢。人和馬很快就融在一塊了,蘇珊禁不住喝彩了一聲。當邁克爾讓馬立著轉了半圈,她再一次叫起好來。
邁克爾雙膝一夾,那馬立刻就前腳落地了。「往後站!」邁克爾對蘇珊喊道,連頭都沒抬一下。「就是這部分,我們還沒練好!」
他又讓雜種前腳離地,自己翻身下來,衝到馬廄下面。突然他感到一陣暈眩,「不要踩我!」他悶聲說道,「不要踩我,你這狗娘——混蛋!」
原來那馬一腳踩到他屁股上了。不過是擦破了一點皮罷了,不礙事。他又站起來,眼睛瞪著那馬。「你故意踩我!再來一次,我非要你做對了才算數!」
邁克爾一瘸一拐地去撿起球棒,把剛才的動作來了一遍又一遍。
訓練完畢,兩個都早已大汗淋漓,邁克爾也沒有氣得砸東西。他瘸得更厲害了,朝掛在籬笆上的布包走去。拿出一個蘋果來。
小馬走在他後邊,用頭推著他的背。「不用來和解啦!我用不著去住院,所以才給你吃蘋果。」
小馬又拱了他一下,伸出頭要去咬邁克爾的頭髮。
「住嘴!你這樣吻我真是愚蠢。在這兒。」他剛把蘋果拿出來,那馬就一口咬了過去。「瞧你的吃相也真難看。」看見馬嘴裡漏出些蘋果碎片,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該向你道歉!」
邁克爾一直在揉他發疼的臀部,聽見這話,他停下來看著蘇珊。剛才他心無旁騖,都忘了她還在場。「沒什麼,也許我當時的確正在想揍它一頓。」
「不,你不會。」她走過來,撫摸著小馬光滑的脖子。「你是愛它的。」
「我恨這匹雜種,我不明白幹嗎要養它。」
「嗯哼。」她笑了,隨手拍拍邁克爾襯衣上的泥土。「看模樣它確實養得不好,待得不好,喂得也不好啊。」
這一下邁克爾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聳聳肩。「它是我的一項投資,一匹好的特技馬能掙很多錢。」
「那當然。」她只是不能容忍,於是情緒激動地質問起來。「你是怎樣教它的?它踩著了你了怎麼辦?你不擔心嗎?你調教它多久了?」
邁克爾晃了晃發疼的肩膀,回答起最後一個問題來,「還不太久。它很聰明,就是脾氣暴點。」說著他大笑起來。「當時你真嚇我一大跳哇,坦普爾頓太太。我猜你會從我手中把球棒奪過去,狠打我幾下呢。」
「我也許會那樣做的,」她親撫著那匹小馬。「我不能容忍任何東西愛虐待。」
「說起來我自己也不喜歡。不久前,我們這一行裡有個騎手,他擁有一匹好馬,又溫順又善良,但那位騎手就是不滿足,不斷地向那匹馬要啊,要啊,要得它筋疲力盡,卻從不給它回報。看著他把那匹馬弄得心力交瘁已經夠難受的了,他卻又開始用鞭子抽它,用拳頭揍它,用手邊的一切東西打它。」
邁克爾停下來把遮住眼睛的頭髮捋開,斜眼看看太陽。「就這樣他把自己搞臭了。沒有人想雇他,也沒有人再願意和他共事。人們都說他太不像話了,因為那馬可真是匹世間少見的好馬啊。」
「難道就沒人阻攔他?」
「他有手腕,有關係呀——那騎手是老幹這一行的。我那時初入此道,一點也不懂得什麼是手腕。我勸他把馬賣給我,很冒險地和他做了回生意。」
「那你說服他把馬賣給你了沒有?」
邁克爾看著她。「差不多吧。」
「你用了鞭子還是只用了手?」
「我不喜歡用鞭子。而且我買的那匹跑馬,馬科斯,眼裡根本見不得鞭子。」他看見小馬將頭伸向布包,趕緊跳開。「一大早就出來散步嗎,坦普爾頓太太?」
「那可以當做借口吧。我想我們倆都清楚,我來是要和你談一談。」
「嗯,我猜你和你丈夫總有一人會過來的。」他也準備好了。「我只好邊幹活邊聽你講,我那些馬還要出操。」
「好吧,」她跟著他從牧場走進馬廄。「勞拉告訴我你在教孩子們學騎馬。」
「只教些皮毛而已,我有幾匹性情溫柔的小鞍馬。」
「今天早飯時她們就給我說了一通邁克爾先生和他的馬,你給我那兩個小外孫女的印象很深哩。哦,我來 ,」見邁克爾把馬引出來,她抓住一匹馬的韁繩。「你給我女兒的印象也很深哩。」
「她是個漂亮的女人。」
「沒錯,她的確漂亮。她經歷過磨難,讓她在很多方面都更加堅強了,但她還是有脆弱的一面,邁克爾,她可能比你或者她自己意識到的還容易受到傷害。」
「你要我保證不傷害她。」他看著馬兒歡快地跑進牧場,向後退一步。「我做不到。」
「是的,你不會保證的。我記得,還是個小孩的時候,你就不輕易給人許諾。」
「不許下諾言,就不會違背諾言。」他淡淡地說了一句,折身準備回到馬廄。
「你的童年可不易啊。」她剛一開口就停下了,因為看見他的頭唰地轉了過來。
「我可不贊同把現在行為往過去推!我相信你的童年過得不錯,可那能管你現在嗎?」
她點點頭,看著他又領出一些馬來。「說得好,」她輕聲說道,「不,我不那樣認為,可是那確實給了我一個堅實的基礎讓我發展。」
「我的基礎是搖搖欲墜的。」雖然他告誡過自己,可他的怨恨還是一下子衝了出來。「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我的出身,坦普爾頓太太,我自己知道!」
她沒讓他說完,伸出手去緊握住他的手。「剛才我不是批評你。我不是瞎子,邁克爾,而且一向也不認為自己心胸狹窄,我看得出你是在努力工作,而且我知道你為什麼比誰都要早地告別了童年。」
看他一言不發,她笑了,鬆開他的手。「我清楚我自己的家裡發生了什麼,我也清楚我孩子的朋友們的生活中發生了什麼,如果我說為你童年感到遺憾,你就要生氣的話,那就去生你的氣去吧。我是在為你難過啊。」
「你是在浪費你的同情!」
「我不這麼想。如你所說,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邁克爾,做父母就是一場馬拉松,你從來沒有跑完,衝到終點。勞拉成人了,有權做自己的選擇,過自己的生活,但那並不能阻止我去擔心她,祝福她要選擇好啊。」
這番話他明白,也預料到了。「所以你擔心她這次選擇對沒有。」
她緩緩地點點頭。「對,不是說性愛不能持久,你們要是幸運的話,它也可以持久,但只有性愛卻是不夠的。」
他料到她是來警告他離開勞拉的,但他不願別人逼他。「你到這兒來如果是為了叫我離勞拉遠一點的話,你就是在浪費時間,我不會那樣做的。」
她審視著他。「你要是做了,我才會失望呢。我叫你做的是對她好一點,」她移動目光,看著歡快跳躍的馬兒,「對她好一點,如此而已。」
「你要承諾,那我就給你個承諾吧,我保證不像裡奇韋那樣對待她,不撒謊,不欺騙,她不想給的東西,我一樣也不要,還有,我保證她不會有失敗者的感覺!」
蘇珊把目光收回來,眼睛倏地一亮。對,是這番話,更是這番話中處處暗藏的憤慨讓她對他刮目相看。「看來,你理解得比我以前想像得要好了許多。」
「因為我理解失敗的滋味。」他知道,在蘇珊•坦普爾頓這樣的女人眼跳,他也許不是個失敗者,但也很難稱得上是成功者。「沒別的事,我要幹活去了。」
「邁克爾,」她想起他容易生氣,耐心也十分有限,於是又握緊他的手,堅定地平視著他的眼睛。「你回到坦普爾頓來我很高興,現在你可以帶我去看看你剛才講到的那匹馬嗎?是不是那邊那匹跑馬,瞧它看你的眼神,它真願意為你赴湯蹈火呢。」
邁克爾吐一口氣,心裡想坦普爾頓女人怎麼個個都這樣難以捉摸呢。「對,它就是馬科斯,正眼巴巴地盼我給它送吃的過去!」
「幹嗎不把我給它介紹介紹。」
「我真的給她講我和邁克爾睡過覺。」勞拉一邊把衣服掛回衣帽間的衣架上,一邊說道,聲音壓得低低的。「我簡直不相信我就站在那兒,對自己的母親說我和邁克爾睡過覺!」
「她完全可能早就猜到了。」瑪戈把扔亂了的鞋放回原處。「要是以前她知道你和別的男人有染,她也許會非常吃驚,可現在卻未必,畢竟你已有兩個孩子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勞拉嘟嚷著,「我是說那感覺有點怪怪的。」
「那她怎麼看?」
「她沒什麼,倒是爸爸很可笑,他小心翼翼地繞著圈子,好像他認為一旦開始這個話題,就會招來洪水猛獸似的。」
「總之,坦普爾頓太太親眼看見你和邁克爾在游泳池裡摟摟抱抱,你就不能裝出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兒了。」她對著鏡子檢查自己的頭髮,大笑著說,「天哪,我要是看見那一幕就好了!」
「我相信誰看了都要昏厥過去,就像那次我們跟比弗、馬克在懸崖邊上接吻的時候,被安妮逮了個正著一樣。哦,懸崖!」沒等瑪戈說話,她大叫了一聲。「老天爺,瞧我今天這記性,比篩子跟還大哩!你等一等。」
她衝出衣帽間,差點撞在一位顧客身上,惹得凱特好奇地看了看她。回到後面的辦公室,勞拉從抽屜裡翻出錢包,拉開拉練,找到了那枚金幣。
「出了什麼問題啦?」凱特溜進來,問道,「瑪戈又忘了進貨,對不對?她要是沒有的話,我們星期一就沒貨了——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懸崖。」勞拉一隻手捂著胸口。「昨天晚上。我忘了。」
「你找到一枚!」凱特跳起來,一把將金幣從勞拉的手中搶過去,激動和勝利之情直衝上她的心頭。「你也找到了一枚!塞拉菲娜的嫁妝!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們?」
「噢,今天早上我被鬧得暈頭轉向,先是爸爸非要頂我去酒店上班,接著凱拉和阿里軟磨硬纏,非要呆在家裡陪外婆,後來——唉,不說了,」她擺了擺手。「總之,我忘了。」
這時瑪戈推開門。「你們倆今天不想做生意啦?外邊有顧客要——你拿著的是什麼?」
「勞拉找到的,她忘了告訴我們!」
「什麼時候找到的?」瑪戈在背後靈巧地把門掩上,從凱特手裡拿過金幣。「在哪兒找到的?」
「昨天晚上,懸崖邊,我喜歡坐的那塊岩石上。我坐在那兒想事情,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就發現了它,哦,是摸到了它,」勞拉改口道,「我的手正好放在它上面,原來我一直就坐在它旁邊!」
「正像另外兩次,」瑪戈喃喃自語。「一次是給我的,一次是給凱特的,這是個象徵。」
「她又來了!」凱行弄弄眼睛,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不是象徵,你能叫它什麼?」瑪戈回擊道,「自孩提時代起,我們就去去來來,瘋狂地尋找著,可一無所獲。我們幾乎把整個懸崖都翻了個遍,還是一無所獲。」這時她做了個很誇張的手勢。「可在我們人生的關鍵時刻,就準能出現一枚金幣,一人一枚,那意味著……」
她停下來,抬起頭把目光從手中那枚閃亮的金幣轉移到勞拉的臉上。「那意味著,」她一字一頓地說,「你愛上了邁克爾!」
「這是兩碼事,哪有什麼關係?」勞拉不想再浪費時間,把金幣拿回來,放在吸墨紙上。
「那天我在懸崖邊找到我那枚金幣時,我心裡正在想著喬希,後來我就愛上了他,凱特——」她看看她那位正低眉沉思的朋友,「她去的時候也正想著拜倫,後來才愛上他的,對不對?」
「對呀,不過……」凱特的聲音越來越細。「嘿,我覺得這也太像《愛情過渡區》了。」
「你那會計師的腦袋真該開竅了。」瑪戈不耐煩地轉過身對著勞拉,抓住她的肩膀。「你愛上邁克爾沒有?」
「那不是——」
「直截了當地回答我,勞拉,我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謊。」
「好,就算是吧,可那並不——」
「愛是重要的,」瑪戈平心靜氣地說道。「我們在一起也是重要的,關鍵也許就在這兒。」她放開勞拉,把手伸進放著她那枚金幣的口袋裡,「這個是重要的。」她把它放在勞拉那枚旁邊,然後看看凱特,凱特站起來,也從錢包裡取出她那一枚。
「它很重要。」凱特應著瑪戈的話,三枚金幣並排放在一起。「我們仍是一個整體,你對邁克爾說了嗎,勞拉?」
「沒有。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或者怎麼樣對他說。我不像凱特你那樣會計劃,也不像瑪戈你那樣憑感覺做事,我得用自己的方式來處理。那就是說,我也許會把幻想藏在心裡,聽天由命,我應該對自己的情感負責。」
說完,她笑著用指尖拂過三枚金幣。「塞拉菲娜給我們的信號,嘿,也許是吧,也許她在警告我,這一次再也不要把所有的夢想都交付給一個男人。」
「她也可能是在告訴你,只要走對了地方,你就可以尋找到自己的夢想。」瑪戈摟著勞拉的肩膀,「不管怎樣,你都不能停止追尋,停止追尋無異於跳崖自殺。」
「我沒有停止追尋,」她拍拍瑪戈的手,然後伸出手去拿她的金幣,「我說,我們慶祝一下吧。今晚大家聚聚,喝點香檳,如何?」
「說得是!」凱特把自己的金幣裝好。「反正我是要參加的,德•威特家今晚有牌局。」
「對。」勞拉笑起來,「我爸早就手癢了。瑪戈,你呢,你有興趣嗎?」
「我會走的。」瑪戈撿起她那枚金幣,緊緊地握在手中。她希望勞拉不要早早地就把她的金幣——或者說,她的夢想一一收拾起來。「也許我們可以把我媽和坦普爾頓太太灌得微醉微醺的,然後也來玩玩撲克呢?」
「我願意,我們幹嗎不——」凱特沒有說完,她們就聽到了急促的敲門聲。一位顧客探進頭來,滿臉的不高興,「對不起,這兒有人上班嗎?」
「哦,真抱歉,」勞拉賠著笑走過去。「我們在討論一件小事,您要買什麼?」
邁克爾從來沒有在高級轎車打過撲克,因此對自己的感覺實在心裡沒底。那倒不是說他沒坐過那種車,他畢竟在好萊塢幹過五年。
但是在那種車裡打撲克?哦,他連想都沒想過。
還有,喬希來馬廄接他的時候說了,他們今天要開懷痛飲,一醉方休。
托馬斯對車內豪華的設施熟視無睹,斜靠在一邊,和著音響裡正在播放的詠歎調輕敲著膝蓋。
邁克爾滿腦子在想,大轎車。歌劇和撲克牌怎麼樣也挨不上邊啊。他開始擔心起自己的處境來。
「我感覺運氣不錯。」托馬斯動了動眉頭。「你們兩個年輕人要把錢帶足哦!」
這讓邁克爾意識到,他那個「足」字的概念和坦普爾頓酒店的老闆托馬斯•坦普爾頓那個「足」字的概念不可能在一條水平線上。
天老爺,一夜快樂下來,他輸掉的可能不僅是他的襯衣,還有他的自尊!
「我妻子愛上了馬廄裡那匹丁尼賽跑馬,邁克爾。」托馬斯雙腳交叉,決意要看看他能把年輕的邁克爾刺激到何種程度。「說不定沒等今晚結束,你就把它輸給我了!」
「我不拿馬下注,」邁克爾不慌不忙地回答。「就像不拿朋友下注一樣。你的表不錯啊,坦普爾頓先生。」他掃了一眼托馬斯手上的那塊精美的勞力士表。「我正想弄塊新表呢!」
托馬斯哈哈大笑起來,拍拍邁克爾的膝蓋。「男人就該做夢!我給你講過沒有?有一回,我連續打了三十六個小時的牌,那是!955年,在芝加哥。現在我們——」
「不要吹你的『芝加哥三十六小時』了,」喬希叫起來,「求求你!」
「閉嘴,喬希!」邁克爾自在多了,他伸直雙腿。「有人還沒聽過呢!」
托馬斯滿意地對邁克爾笑笑。「那我就給你講講,你聽了可不要害怕。」
一路竟不算太苦。當車駛進十七英里車道停下時,視野頓時開闊起來,那位身穿制服的司機從大轎車的行李箱中搬出兩箱坦普爾頓出品的藍穆斯啤酒。
「這麼多啤酒!」邁克爾歎道,他手放在口袋裡,捻著手指,打量著樹林和玻璃,德•威特房產的平台和花園。「這房子也很棒!」
「去海灘很方便。」喬希補充道,「這房子是結婚前凱特推薦拜倫買下的。」
「好建議!這房子和好的人一樣。」邁克爾說道,「有檔次,有線條,有個性,天,噢。天!65年產的穆斯堂車,還是櫻紅色的!」他看見旁邊也有小轎車停著,就直奔過去。「好漂亮!這一輛是科維特,那一輛是斯雷丁第一代車。嗯,真美,我打開瞧瞧,如何?」
「我們是來玩撲克的,難道你準備一晚上就和這些死傢伙做愛?」
他瞧了喬希一眼,「死傢伙?你這笨蛋!這些美人比起跟你約會的那些女人來,要有個性得多,性感得多!」
「這只能說明你根本沒見過跟我約會的那些女人!」
「你那些女人有的還跟我約會過呢。」邁克爾朝前門走去,回頭瞥了一眼那些小車,再看看喬希。「包括你老婆。」
喬希停下腳步,笑容也凝固了。「你沒跟瑪戈約過會!」
「沒有嗎?」邁克爾爬上一小段木梯,心裡暗自好笑。「我好像還記得,在巴黎我和她有過幾個興味盎然的夜晚呢。」
「你這是想嚇我!」
而且確實把他嚇了一跳。「你去問她。」邁克爾不慌不忙地說。
他不去問才怪呢!喬希腦子裡轉動著種種他不願看到的畫面。他走過去推開門,兩條大黃狗猛衝出來,撲向進來的陌生人。
「尼普,塔克,蹲下!」拜倫走出來,厲聲喝道。兩條狗緊挨著乖乖地蹲下了,身上的肌肉還在不停地抖動。「把啤酒放到廚房裡,謝謝!」他給司機指指廚房的位置。「酒帶足了嗎?」
「酒喝光了,」喬希答道,「可以再要。準備吃的沒有?」
「我匆匆忙忙做了點東西。」
邁克爾看見兩條狗伸出舌頭,用羨慕的眼睛盯著他們,忍不住也蹲下去和它們交朋友。
「你是廚師?」
「你想想,他當初是怎樣把我騙到手的?」這時凱特走了出來,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你還在這兒呀,」喬希走上前去拉拉她的頭髮。「快找你自己的人玩去!」
她一把推開他。「我這不正走著嗎?不過我要說,一大幫男人湊一塊打牌是愚蠢而且不體面的行為,尤其是在我的家裡打!」
拜倫很聰明,只在她身後一個勁地擠眉弄眼,但邁克爾卻不管這一套,大笑著站起身來。
「是啊,是啊,那你上女權協會告我們去呀。」
「我根本不想留下來聽一群瘋子又是打嗝,又是哄笑,拿他們的女人來胡言亂語!」她昂著頭,一把從椅子上抓過手提包。
「我要把那個晚上和盤向拜倫招供啦!我在漁夫碼頭接你,然後我們——」
「閉嘴,邁克爾!」她皺緊眉頭,臉變得通紅。「我走啦!」
「等等!」她丈夫想抓住她,卻沒抓住。「什麼晚上?」
「什麼事都沒有。」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邁克爾,「真的什麼事都沒有!」
「哇,美人兒。」邁克爾嘟嚷著說。「你真令我傷心。」
「男人都是豬!」她扔出一句,摔門而去。
「啊,終於把她打發走了。」邁克爾說道,「牌呢?」
「瑪戈和凱特都跟你約會過?」
「你不能說我品味有問題吧?」邁克爾雙手插在衣袋裡。「再問一句,牌在哪兒?」
「男人們有點自己的小習慣無可厚非。」客廳裡蘇珊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長椅上說道,「就跟我們有我們的習慣一樣。」
「我倒是無所謂。」瑪戈背靠一大堆枕頭,慢悠悠地吃著一碗爆米花。「可凱特總是生氣。」
「凱特在哪裡?」勞拉走到窗旁向外張望。「她現在該到了。」
「她呀,離家前肯定忘不了要去羞辱那幾個男人一番。」瑪戈聳聳肩,伸手去拿香檳,「她就馬上就到。其實,我們這兒比打牌抽煙喝酒又好多少呢?可她不挖苦他們兩句嘴就發癢。想來一杯嗎,媽媽?」
安妮本來正在翻看那些為她們這次相聚特意挑選出來的錄像帶,這時她停了下來。「那……那就來一點吧。」
她們有香檳、爆米花、新鮮水果、三種甜醬(包括白巧克力)和一大堆錄像帶。嬰兒在房間裡睡得正香,她最喜歡的幾個女人全在這兒。瑪戈心想這真是人完美無缺的女人之夜啊。
「我給您塗塗指甲吧。」
「我才不想弄得花裡胡哨的呢。」
瑪戈朝媽媽笑道:「很有趣的,媽媽。我用的指甲油好得沒法說了,是紅色戀人牌的。」
安妮笑著喝了口酒。「我不用指甲油,瞧你,好像我平時都要塗指甲似的。」
「男人們都喜歡女人塗指甲。」瑪戈繼續和媽媽開著玩笑。「屠夫鮑比瞄準您都幾年啦!」
「這怎麼可能?」安妮臉上發燙,只好胡亂地擺弄著那些錄像帶。「簡直一派胡言!我是他的老主顧,僅此而已!」
「他總是把最瘦的肉留給他的安妮小姐。」瑪戈睫毛撲閃,大笑起來。「您哪天真應該給他個機會哩!哦,勞拉,不要擔心凱特了,她會來的。」
「我沒有擔心,只是看看罷了。」同時還想著邁克爾,她在心裡說道。他在做什麼?自前夜之後,他們為什麼再也沒有見面?她離開窗子,倒了杯香檳。「我們先看什麼?我主張先看《擁有和失去》。」
「『你知道怎樣吹口哨吧,史蒂夫?』」蘇珊歎一口氣,把一顆鮮紅的草莓在白色巧克力奶油中蘸了一下。「他可真是帥極了。」
「最倒霉的,」瑪戈接過蘇珊的話題,「要數貝特•戴維斯。『我多想逮住你的嘴唇啊,可我只洗了洗頭髮。』」
「最富激情的道別是,」勞拉也興致勃勃地插話說,「伯格特對伯格曼說,『啊,巴黎永遠在我心中!』」
十分鐘後凱特進來的時候,她們正在激烈地爭論電影史上十位最酷的男人。
瑪戈堅持說是紐曼。「那眼睛,時而冰冷,時而熱烈,蔚藍得無邊無際。你們看《漫長而炎熱的夏季》、《哈德》,或——」
「是格蘭特。」蘇珊坐起來發表看法。「他酷是因為他總是出乎意料。他的魅力足可讓女人失去反抗能力,乖乖跟著他走!」
「是伯格特。」勞拉不同意媽媽的意見。「他永遠都是那樣,直率、鹵莽、自然,儘管意氣用事,卻是個英雄。」
「我真不敢相信你們還有興趣討論男人!」凱特滿臉厭惡地一屁股坐下。「我剛剛離開那四個臭男人。這是白巧克力?」她又站起身用手指在裡邊蘸了一下。「哦,」她舔著手指,繼續說道,「他們自以為是,不知好歹。邁克爾最差勁,我想都想不到他居然說出那一次我在碼頭碰見他,我們……」
「我們?」勞拉一下了來了勁。「我們什麼?」
「沒什麼。」真是多嘴!她應該把嘴巴塞得滿滿的,凱特想。於是開始猛吃東西。「沒什麼,他在家度假,看上去有點……味道,我們就一起出去兜了回風,就這樣。」
「你去兜風?」勞拉重複著她的話。「和邁克爾一起?就那樣?」
「嗯,對,差不離吧。」凱特見滿屋子的人都在盯著她,心想不能再說下去了。「當然,我也算是小試了一回。現在放錄像機?」
她正要跳過去自己放,勞拉使勁抓住她的肩膀。「請解釋一下『小試』是什麼意思。」
「我讓他吻了我……吻了好幾下。完了,就是這樣。這兒有《撫養嬰兒》沒有?我好想笑幾聲了。」
「你和邁克爾在他車裡抱頭接吻?」
「準確地說,那不是抱頭接吻,我認為那還稱不上是抱頭接吻。瑪戈——」她望著她朋友,請她幫忙說一下。
「是的,吻幾下的確算不得抱頭接吻。我就和他抱過頭,所以知道這一點。」
「你——」勞拉哽了一句,一把抓過香檳酒瓶。「你——」
「就技術和風格而言,我給他打滿分。過了這麼多年,我猜他又進步了吧。」她大笑著站起來,塞進一盒錄像帶。「現在,坦普爾頓太太您准在想該不該說兩句,而我媽媽肯定氣得七竅生煙了,因為那個臭名遠揚的邁克爾居然用臭嘴把她三個女兒都吻啦!」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就知道你會說這種話。」安妮嗤了她一聲。
「因為我不想讓你失望。他是個慷慨的男人。真不錯。」她向後一靠,動情地拍拍母親的膝蓋。「感謝上帝,世上還有這樣的男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41:55
第十七章
拜倫出的那張廢牌,並沒有難倒邁克爾。牌局已經進行了一個小時,他打得相當平穩,直到很有把握才謹慎地下注,這期間他仔細研究了每個對手的下意識動作。
他承認他們三個玩得都很高雅,決無街頭小賭棍的欺騙手法。他們出牌正統,就像宮廷裡高貴的牌師,而他的牌技是從船上學來的,那些人為了這點刺激,有時把整個月的薪水來賭上去也在所不惜。
邁克爾知道,牌桌上,任何牌桌上,聰明的人都會去研究他的獵物,他的對手。
喬希拿到好牌時就用大拇指摸摸下巴,虛張聲勢時眼睛就變得空洞而毫無表情。拜倫有好牌時喜歡伸手去拿啤酒。坦普爾頓呢,坦普爾頓要老練得多,不過牌打了兩個小時後,邁克爾還是注意到,一旦穩操勝券,坦普爾頓就會狠抽一口雪茄。
邁克爾小心翼翼地出了張牌,卻遺憾地摸進張三點,他心念一動,想了想,決定把手中的牌打散。
「這是你下的十塊,「他邊對喬希說,邊扔進籌碼,」我加十塊!」
「二十塊。」拜倫心不在焉地把手伸到下面摸他的狗。這表明,邁克爾不無得意地想著,他沒什麼好牌。「跟。」
「二十塊。」湯米敲敲桌子。「再加十塊!」
「不跟了。」喬希扔下牌,站起來兀自到桌邊吃三明治走了。
「我跟二十,再加二十!」
「你們兩個打這手牌吧。」拜倫向後一靠,喝起酒來。
從發牌起,這孩子就在加注,托馬斯忖道,看著手中的三張Q牌,哼,我得讓他們瞧瞧我的厲害!「你加二十,我再加五十!」
邁克爾和托馬斯對視了一下,他面不改色地把籌碼往前一推。「五十,再加五十!叫還是丟?」
托馬斯打量著他的對手,然後長吁一口氣。「這次我不跟了。對了,」看見邁克爾把所有的籌碼往回撈時,他問道,「你拿的到底是什麼牌呀?」
邁克爾只顧笑著堆他的籌碼,托馬斯又歎了口氣。「你在嚇我!我明白了,你的牌連狗屎都不如!」
「明白一件事是要付出代價的,坦普爾頓先生。」
托馬斯瞇著眼睛抽後一靠。「湯米,」他說,「你真該死,居然被嚇倒了!」
「該我發牌了。」邁克爾把牌收起,洗了一遍,笑著說,「還跟嗎,湯米?」
「我跟,我非叫你跪在地上向我求饒才罷休!」
邁克爾下了注。「男人需要做夢。」
托馬斯大笑起來,手伸到衣袋裡。「我真喜歡你了,邁克爾。抽只雪茄吧,真正的雪茄,不是拜倫抽的那種女人煙。」
「謝謝,我已經戒煙了。」但他還是忍不住對著煙霧抽了抽鼻子。「不過,你抽的煙看上去的確像陰莖。」
喬希一聽嗆了口酒,連忙把雪茄從嘴裡取出來。「說得好,邁克爾。我現在真喜歡抽這種煙了!」
托馬斯哈哈大笑起來。他「啪」地拍了下桌子。「出牌——準備把褲衩輸掉!」
牌打到第三個小時,邁克爾瞅空溜到屋外。他和那兩條狗站在一起撒了回野,然後凝望著夜色籠罩的大海。
「地方不錯吧?」
邁克爾回過頭,看見拜倫朝自己走來。「你找對了地方。」
「瞧那兒的柏樹林,我正考慮在邊上修一個小馬廄,簡簡單單地隔出兩個馬欄來。」
「兩個?」
「一個人太寂寞,馬也一樣嘛!我喜歡那匹雜色母馬的模樣。」
「她的確是人見人愛。」他舌頭頂頂嘴唇。「你和老婆商量好啦?」
拜倫心平氣和,還帶有幾分笑意。「我對老婆可是知根知底的!雖然你在漁夫碼頭接過她,但我還是比你更瞭解她。」
「我不過想把她給打發走,把你救出來嘛。」他手心朝上,抬起手來。「我可從來沒碰過她一根指頭,真的。」
拜倫大笑著搖了搖頭。「那我就讓你永遠保密吧。你拿瑪戈跟喬希開玩笑。我覺得真有趣。」
「我可不想和他打架。他比外表要壯多啦!我們十二歲那年,他打鬆了我三顆門牙。」邁克爾邊說邊用舌頭去頂那些牙齒。「何況,他老爹要知道了,不跟我賭命才怪呢。」
「坦普爾頓人就是那樣,什麼都敢賭,看看凱特、瑪戈和勞拉怎樣賭那爿商店,可我想瞧瞧勞拉是怎樣當小售貨員的。」
「你看了一定會吃驚,一定會感慨的,我就是那樣。商店給了她們某種實實在在、意義非凡的東西。」
「不過是讓她們掙了點錢唄。」
「遠不止於此。商店把她們團結在一塊,讓她們有了奔頭,有了愛。」談起啤酒和女人,拜倫總是那麼多愁善感,但他並不認為那有什麼不好。「當她們湊在一起,想出這個主意並採取行動時,我不在她們身邊。瑪戈幾乎傾其所有,連我那保守的會計師也投進了很多錢。勞拉則賣掉了她的結婚戒指。」
「為了商店,勞拉連結婚戒指都賣了?」
「對。那時她發現裡奇韋把他們倆的存款取得乾乾淨淨,而她又不願挪用坦普爾頓的錢,所以就把結婚戒指和訂婚戒指都給當了。這幾個女人真不簡單!」
「沒錯。」邁克爾望著大海。「一個是社會名流,一個是模特,一個是會計師。」
「她們為那爿商店可謂費盡心血,又是擦,又是掃,以是塗,又是規劃。我走進商店,看她們幹什麼都是那麼一條心思,這真令我匪夷所思。你知道,她們總是結伴而行,到懸崖邊,到岩石和沙土中尋找塞拉菲娜的嫁妝。這麼多年了,她們還是那麼團結,還是那麼癡心不改!凱特今晚高興得不得了,她告訴我,勞拉也找到了一枚金幣。」
他正在努力理解拜倫的話,在頭腦中形成一個清晰的印象。他眨眨眼睛。「勞拉?她找到了金幣?什麼時候?」
「昨夜。在懸崖邊散步的時候。凱特說,勞拉需要清理頭緒,或者想獨處時,就喜歡上那兒散步。她發現了金幣,就像瑪戈一樣,就像凱特一樣。這真他媽奇怪!她們三個人隔幾個月就找到金幣,而且都不是有意為之,而是偶然的!她們尋寶多年卻一無所獲,但噗!每個人都突然在地上撿到一枚金幣,好像它本來就一直在那兒等著她們似的。你想不通吧?」
後門「呯「地打開了,只聽托馬斯大聲喊道:」這是打牌,還是教學彌撒?牌都涼啦!「
「那就發牌!「拜倫回頭叫道。「回去吧?」他問邁克爾。
「好。勞拉晚上去懸崖邊散步?」
「好像去。」拜倫從圍著他的狗身上跨過去。
「昨夜她一低頭就撿起了金幣?」
「金幣上印著:西班牙,!844。」
「操他娘。這事真古怪!」
「古怪的還在後面呢。我已經有些相信,她們會把所有的嫁妝都找到,而且只有她們才能找到!」
「我從不相信有什麼嫁妝。」
「讓勞拉把金幣給你看看。」拜倫建議道,「你的想法可能就不一樣嘍!」
「也許吧。」邁克爾嘟嚷著說。然後回到充滿雪茄和啤酒的牌局去了。
凌晨三點,當他疲憊不堪地爬上樓梯時,他還穿著襯衣,自尊和馬匹都沒有輸掉,這已經讓他覺得非常走運了,至於他贏到的八百塊錢,他只能覺得那是上天的恩賜。
他相中了一匹漂亮的週歲小馬,這筆錢倒是可以用來把那匹馬買下。
他走進前門,腳突然踢在一個躺著的肉團身上。「我的老天爺!」他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只聽得小狗大叫一聲,渾身顫抖,然後討好似的衝上前來對準他的臉就舔。「邦戈,你在——天,收起舌頭,不要舔我的嘴巴!」邁克爾一隻手撲掃著臉,打個滾,那小狗卻又蜷縮著坐在他的大腿上。「哦,你想道歉,我知道啦!你小子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學會開鎖沒有?」
「它是和我一塊來的。」勞拉從臥室裡走了出來。「它特喜歡我,不想一個人上床睡覺。我也不想一個人睡。」
或者是啤酒的緣故,或者是因為突然與地板撞了一下,那一刻他真不知道說什麼了。
她笑盈盈地站在燈光下面,全身上下只穿了件他的襯衣。她頭髮很亂,臉色卻是紅撲撲的。他定了定眼神,看見她雙眼閃光,只是有些慌亂罷了。
一句話,她看上去漂亮、性感,略帶醉意。
「你是來要房租的?」
她嫣然一笑。「這不是上下班時間。我是來找你的。還以為你回不來了呢!牌打得怎麼樣?」
「我賺了。你們的錄像馬拉松呢?」
「很有意思。你真正看過電影裡人們怎樣接吻嗎?那真是……」她歇口氣,摀住胸口,看見他動了動舌頭,「妙極了!」她最後說道,「真是妙不可言。快來吻吻我吧,邁克爾,學電影裡的樣子!」
「美人兒……」這種事他本來是不講什麼規則的,他把小狗抱開,站起身來,不知道電影裡的吻到底有什麼不同。「你喝多了。」
「沒錯,我喝多了。」她把頭髮甩到後邊,靠在門上站穩。「你知道嗎,邁克爾?我這輩子從沒喝醉過。有時我也喝得輕飄飄的,這我承認,至於喝醉,從來就沒有過!因為對我這種身份的女人來說,喝醉是不行的,不准許的!」
「在我這裡你不要擔心酒後失言。我和邦戈一起送你回家吧。」
「我們幹一回。」她直起身子,晃了一下後又站住,然後向他走來。屋子在她眼前搖晃不定,她覺得非常舒服。「然後我再回家,最後還要請你告訴我,我吻得有沒有瑪戈和凱特好。」
「扯淡!」他暗暗罵了一句,「話傳得可真夠快。」
「你還可以撕我的衣服。」她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反正我穿的是你的襯衣,我喜歡穿你的衣服,似乎你就撫摸著我了,你願意撫摸我嗎,邁克爾?」
「我正盤算著這麼幹呢。」
「我來給你講點悄悄話。」她抱緊他,把嘴湊近他的耳朵,「想聽我的悄悄話嗎?」
他把手伸進她襯衣下面。「嗯,說吧。」
「我夢見你啦!我以前也常常夢見你。很久以前,當你和喬希來往時,我就夢見過你,但我從不對別人講這些夢,因為——」
「因為你這種地位的女人,夢見我是不合適的。」
她大笑著,咬了咬他的耳垂,使他全身的血液直往上冒。「完全正確!你知道我夢見你什麼?我來告訴你吧。你總能找到我。無論是在懸崖邊,房間裡,還是在樹林中,你總能找到我,然後我的心就開始跳,跳得那樣猛,那樣快!」
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口上。「我無法動彈,無法呼吸,甚至無法思考,」她也把手放在他的上面,繼續說道,「你向我走來,一句話也不說,只盯著我,盯得我雙腿發軟,熱血沸騰。你吻我,那麼有力,那麼熱烈,沒有人會那樣吻我,沒有人像你那樣碰我。」
「是的,」看著她那雙深灰色的眼睛,他想道,他就像沉入了水底,「沒人。」
「你扯我的衣服,撕得粉碎,然後直奔我而來,把我帶到快樂之巔,就像那晚一樣。就像我夢想中的一樣。我一定是早就知道,有一天你會那樣做的。」
她旋轉而去,跳舞一樣舉起手臂。他站著沒動,心開始作痛,劇烈地作痛。
「我夢見了你,這就是我的悄悄話。噢,我的頭轉起來啦。」她笑著用手按住頭。「喝醉的感覺就像你壓在我身上,進入我,抽我,啊,啊,愛死我了。」
她從臉上把頭髮攏到後邊,對著他大笑不止。「瞧你,傻乎乎地站在那兒瞅我。想不到勞拉•坦普爾頓也會說出這種話,對吧?」
他心裡明白,就這樣站在那兒看著她,即使渴死,他也不會要一滴水,而寧願要她。「的確沒想到。明兒一早,你要是把這些都忘,我真會感到十二分的遺憾。」
「今晚我完全換了個人。」她舉起手,繞到後面向上伸伸。「我看了錄像,喝了酒,吃了巧克力,還瘋狂地笑啊,鬧啊,叫啊,女人可以做的我都做了!」
勞拉放下手臂,腳尖著地連續轉了幾圈,她身上的襯衣飛舞,露出裡面白白的肌膚。
「我看著瑪戈說服安妮塗了指甲,看著凱特頭靠在我媽媽膝上打了個小盹。我多麼喜歡這一切,多麼喜歡和她們在一塊啊!我的生命就是她們和我的寶貝女兒,但在我內心的最最深處,你隱藏在那兒。邁克爾在哪兒?他還要我嗎?我當時想,等著看吧,他一回去我就上他那兒去,就知道他還需不需要,就知道我能不能讓他要我了。你要我嗎?」
他沒有開口,也無法開口,他徑直朝她走去,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歡愉和慾望像燃燒的火球從她體內噴射出來。他把她拖到地板上時,她的笑就和她眼睛一樣如煙如霧了。
「不,不,」乘著暈眩,她大膽地翻過來壓在他身上,「這次讓我來,我要你看看我的能耐。」
他興奮得就要爆炸了。又把她往下拉。「勞拉,看在上帝的份上——」
「我要!」她挺直身體,搖晃著她那天旋地轉的腦袋,「我想主動來一回,誰說我這種身份的女人就不能做?」
她騎在他身上,他努力控制著,不想過於匆忙。「想享用我,對不對?」
看著他眼中的光彩,她動了一下嘴唇。「說得對!瞧,我們嚇壞了邦戈,它蜷縮在角落裡呢!」
「它過會兒就沒事了,你想對我做什麼?」
「我想一想。」她吐了口氣,撥弄著襯衣上的鈕扣。「我還有悄悄話。」
「如果還是剛才那種悄悄話,那可要急死我!」
「這個悄悄話不大好。」說完她噘起嘴唇。「不過是我現在才意識到的。彼得從不撕我的衣服。」
「上帝,忘了它,也忘了他!」
他起身抓她,卻被她閃開了。「我講這個是為了讓你知道。說起來還真有點趣。我和他做愛一直都是中規中矩的,不像跟你。」她的手撫摸著鈕扣上面的領口。「一直都那樣,直到後來我們完全不同床了。我和他最後一年就是這樣過的。你知道嗎?」她兩隻手分別放在他的頭邊,身體往下傾,整個一個眼皮沉重,醉得不輕的女人。
「知道什麼?」
他開始摸她的乳房,引得她輕聲呻吟起來。「你幹吧,」她喃喃說道,「沒有關係的。不過我是說,我和他有一種不成文的規矩。不,是他有規矩,我什麼都不做。他會放一首古典音樂,蕭邦的,永遠是同一道奏鳴曲。現在聽到這首曲子,我眼睛有時都還要忍不住眨兩下呢。然後把門關得嚴嚴實實,生怕僕人不經意看見屋裡的情景嚇一跳,其實晚上十點四十五分鐘的時候,根本就沒人去那兒。我們經常都是在十點四十五分做那事。」
「他可真是個習性動物!」邁克爾解開她的鈕扣,看見了她的肌膚。
「哦,不,不要,」她又坐直了身體。「你先讓我說完。接著他會關掉所有的燈,然後上床來,先吻我三下,不是兩下,也不是四下,就是三下!最後他——」
「在我的窩裡,我不會像裡奇韋那樣循規蹈矩!」
「不是窩,是婚床,就這樣我們匆匆做完那事,因為實在沒有興味。到十一點五分,他就會祝我晚安,各自睡覺去了。」
「二十分鐘的特別節目,嗯?」
「準確得就像掐表計算過一樣。哦,邁克爾。」她伸伸手臂,讓他看見她白皙而誘人的胸脯。「我以為是我的錯,我以為就是那樣做,只能那樣做。可是不!那不是我的錯,也可以不那樣做的!」
她抓住自己的乳房,閉上眼睛。「和你在一起,我無法預料你將要做什麼,下一步你要撫摸我什麼地方,怎樣撫摸。你不按部就班,可那是多麼神奇啊!你的手,你的唇。」她的手滑落在他胸口上。「一個人活到三十歲才發現自己還有性衝動,那種感覺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她醉得太可愛了,他忍不住想笑,「我十六歲就有了性衝動,以後就再沒有丟失過了。」
她笑著把頭往後一仰,那又白又細的喉嚨惹得他牙齒癢酥酥的。「哦,也許我這樣更好。真的,就像尋找塞拉菲娜的嫁妝一樣。你知道它在那兒,希望它在那兒,最後當你歷盡千辛萬苦找到它。它就顯得特別甜蜜,特別珍貴。」
「既然你已經找到了那狡猾的性衝動,」他的手沿著她身子向上滑去。「那幹嗎不用用?」
「我要讓你汗流浹背。」她又伏下身來,牙齒磨咬著他的下額。「讓你跪下討饒。」
「喲,你還挺厲害!」
「好,不信就等著瞧。」她捲起袖子,可袖子又落了下來。「你要是個男人,就同意先不要碰我,直到我叫你,行不行?」
他揚起眉峰,不知道眼前這位女士在打什麼主意。「那你就有點不合算嘍,美人兒。」
「誰不合算要看最後!你不准用手。」她柔聲說道,把他的手放在兩邊,「只能我動手!」
她低下頭吻住他。「瑪戈說你的嘴很有味道。」她笑道,「她說得對啊,我想我也該在此逗留一會兒。」
她在他嘴上磨蹭了好一陣,不斷變化著吻的角度,深度和內容,一會兒輕如和風,一會兒急如閃電,一會兒又熱似火焰。
他的手指隱隱作痛,都嵌進地毯裡去了。「作為一個初學者,你幹得還不賴。」他勉強說了一句,聲音被慾望灼燒,變得沙啞。
「我一向聰明。你的心在怦怦直跳呢,邁克爾。」她輕咬他喉嚨上現出的血管,在他溫濕的肌肉上移動著嘴唇,然後抓住他肩膀上的襯衣,用力撕扯,卻沒有扯下來,他忍俊不禁,加上迫不及待,就大笑起來。
「要我幫你嗎?」
「我自己來!」她身體向後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用力猛拽。線縫裂開了,現出他的皮膚和肌肉。她像餓貓一樣撲上去。「噢,你的身體,」她輕聲叫道,抓住他襯衣的雙手一交叉,布片和鈕扣立刻飛了起來。「你的身體太棒了,結實,有力,我想要!」
她的嘴唇飛快地掠過他的肩膀,直吻到他胸脯上,快速而貪婪。當他想抓她,她一把推開他的手,只說了一個字,「不!」
她站起身,抖掉身上的襯衣,又專心致志地吻了起來。
她慢慢地、無休止地折磨他,這是他以前未曾體驗過的。他呼吸急促,斷斷續續地帶著明顯的呻吟聲。這時她開始吻他的腹部了,每一根肌肉都在震顫,像拉直的線就要斷裂。
他思緒連綿,那麼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一次激動碰撞著另一次激動,就像兩個緊握的拳頭在打仗。她身上的味道幽雅無比,肌膚光滑得似水濕的玫瑰,她的手配合著心中的慾望動個不停。
她被自己的能力沖得頭昏腦脹。這時她解開他的牛仔褲,感覺他的身體緊張得像站在起跑線上的短跑選手。她垂下嘴唇,津津有味地吸著牛仔褲和肌肉相接的那個地方。突然她聽見他斷斷續續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這麼說,她也可以做這件事了!她心頭一陣狂喜,她也可以撩得這個體魄健壯、精力旺盛的男人奔騰起洶湧的慾望,讓他俯首稱臣,讓他飄飄欲仙!她能讓他瘋狂地需要她,而她想要什麼,他都會甘心奉上!
她一路吻下去,只聽見他喘氣如雷。她知道,他已經被自己弄得無力自拔了。她還要讓他心痛難忍!
她用溫熱的嘴唇咬住他,徹底讓他神志不清了!
他雙手抓住她的頭髮,身體扭曲著,反抗著,當她的嘴唇又掠回他的腹部,回到他震顫不已的肌肉時,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沒有鬆手,抓著她的頭髮向後一拽,就坐了起來,她看見他燃燒的眼睛可怕地一閃,嘴就緊緊地吻著她了。
「我還沒說你可以碰我。「當他急不可待地啄她的喉嚨,肩膀和乳房時,她喘著粗氣道,」你也沒求我。「
「我要你!」他不停地用手揉搓她的身體,讓她同自己一道奔向巔峰。「哦,快帶我進去,真見鬼!」
她帶著凱旋的表情把頭向後揚去,嘴裡不停的大笑著。「好吧!」她雙腿夾在他的腰間,身體弓得就像一座橋樑。
她大叫一聲。對他的快和猛,雖然她已經不再感到驚異,卻還是忍不住全身顫抖,她又衝起身來,身體仍和他膠在一起。
「再來!」她央求道,指甲在他背上划動,「邁克爾,再來!」
猛烈的慾望令她暈眩,她一把將他推倒,雙手使勁在他腰間摩挲,她還想要。
一陣狂風暴雨向他襲來,裹挾著他朝巔峰衝去。他看著她,只見她一起一伏,激動不已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頭縱情地向後仰。他身體內像有一頭野獸,與她體內的野獸在交合,兩頭野獸都筋疲力盡了。
在一片朦朧之中,他看見她在他身上溶化了,感受到餘震閃過她的身體。他感到自己遍體鱗傷,失去了知覺,全身輕飄飄的,甚至意識不到自己的手還緊緊地鉗在她身上,那姿勢就像生怕她會消失一樣。
「我說過我行。」她喃喃低語道,吻著他的喉嚨。
「對,你已經證明了。」他嘴唇不停地吻著她的髮際。「勞拉。」他喚著她的名字,聲音低得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然後閉上眼睛,努力不讓自己,也不讓她,聽到後面的話:我愛你,愛你!
「你想要我嗎?」
「是的,我要你。」她的頭髮聞起來有如陽光,讓他再次失去了說出心裡話的勇氣。
「你願意為我做點事嗎,邁克爾?」
「願意。」做什麼都願意。為她做什麼都願意,這真是個可怕的想法!
「你把我抱到床上去,行嗎?我心還醉著呢。」
「當然,寶貝,馬上就來。」他抱著她站起來。儘管她昏昏沉沉,但這一動作還是讓她心花怒放。
「還有一件事。」她的頭無力地垂落在他肩膀上,發出一聲呻吟。他驚慌地想到應該馬上給她找個臉盆來。
「好啦,不要擔心,有我照顧你,沒事的。」
「嗯。」她覺得溫暖,全身發軟,輕輕地依偎在他懷裡。突然一陣強光剌得她睜開了眼睛。「什麼?什麼?」她不解地抬起頭來。「我們到盥洗間來幹嗎?」
「這裡嘔吐最方便。把酒吐出來吧,美人兒,吐完就好了。」
「我不會把上好的香檳吐出來的。」見他準備放下她,她把他摟得更緊了。「我不會嘔吐的。」說完她頭一垂,身子向下一沉,像昏死過去一樣,然後卻哈哈大笑起來,引得屋裡回聲四起。「噢,太妙了,我嘔吐的時候還有人來抓住我的頭。啊,邁克爾,」她又抬起頭,沒命地吻他。「你真好啊。你那麼好,那麼甜,我真想一口吃了你。你是我的英雄!」
他表情尷尬地瞇了一下眼睛。「看來我得把你的頭釘在盥洗間裡,你如果不是想把香檳和巧克力吐出來,那你要幹什麼。」
「我叫你抱我上床。我以為用意很明顯哩。」她面帶微笑,手指在他胸前劃著。「我想再跟你來一次,如果不讓你勉為其難的話。」
他低頭看著她,那是個熱情、溫馨、赤身裸體的女人,他的女人。「我想我可以再來一次的。「
「好,你認為你可以,嗯……」她靠緊他,對著他耳語了幾句,他覺得血液直往上湧。
「那樣做實在不大合適,不過……」他抱著她徑直朝床邊走去,「鑒於目前這種情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42:13
第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醒來後,勞拉才發現,那感覺比酒醉當時的感覺要差多了。腦子裡沒有了亮光,沒有了色彩,也沒有了千奇百怪的想法,卻只有喧嘩聲——就像一個蹩腳的中學樂隊,鼓手正對著她的左邊腦門忘乎所以地狂敲著打擊樂器。
她全身上下無一處感覺是暢通的,都被什麼東西阻塞著。她嘴裡堵著的泥塵似乎就足以用來做出十幾個泥餡餅了。
幸好邁克爾沒在,看不到她這副落魄的模樣。
她在他床上睡了一夜,現在她得踉踉蹌蹌地回到家裡,接受家人和僕人狐疑的目光。但這些她沒有去想。
熱水器下,她真想淹死那些殘酷的鼓手,突然她意識到她現在聽到的是她自己的啜泣聲,她咬緊嘴唇。
通常情況下,她不會亂翻邁克爾的東西,但此時她竟然在他裝藥的玻璃箱和抽屜裡搜索尋找起來。當她找到一瓶阿司匹林時,她激動得幾乎哭出聲來。
她一反常規,一氣吞下了四片阿司匹林,隨後她還使用了他的牙刷,儘管她知道那樣做是十分不禮貌的。
等穿好了衣服,她這才敢往鏡子裡看,但看過之後,她馬上後悔起來。只見她臉色煞白,眼睛又紅又腫,而且她手頭沒有口紅,看到這些她也只能乾瞪眼。
她心裡明白,這個問題應該馬上解決,於是走出門外。陽光像溫熱的短劍剌進她的眼睛,她禁不住哼出聲來。現在她的頭不再像曠野裡邁著方步的樂隊了,而是像一塊玻璃,薄薄的一碰就碎的玻璃,搖搖晃晃地立在脖子上。
「怎麼樣,美人兒?」
她迅速向後退了一步,恨不得腦袋立刻掉下來,砸在腳邊的石階上。看看邁克爾在屁股上擦擦手朝她走來,她轉過頭,盡力裝出笑臉。「早安!對不起,你起床時我沒聽見。」
「昨夜聽你打雷的聲音,我以為你要睡到中午呢。」
惱人的頭疼已慢慢消退。打呼嚕?她肯定沒有!但她不想對這種謊言做任何評論。「一兩個小時後我就得到商店去了。「
「你今天還要上班?」在他看來,她今天根本不像上班的樣子。「給自己放個假吧,勞拉,爬回床上去!」
「商店裡星期六最忙。」
他聳聳肩,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頭怎麼樣?」
「哪個頭?」她不由笑了一下。邁克爾這樣的男人當然理解宿醉的感受。「不太好,但我受得了。」
「下次喝得爛醉時,先灌點水,再吞幾片阿司匹林,第二天就沒那麼難受了。」
「我不想再有下次,不過謝謝你的建議。」
「噢,真可惜!」他一根手指撫著她的手背,「你醉得還很有點意思哩,記憶力還好吧?」
此前她的血液一定流得風平浪靜,因為此時她才感到有熱乎乎的東西在剌著臉頰。「很不賴,好像有點過頭了。我當然不會——我無法相信我——」她話沒說完,先閉上了眼睛,「你隨時都可以阻止我不出洋相的。」
「我喜歡看你出點洋相。過來!」他把她拉過去,讓她發疼的頭依在他肩膀上。「冰水,」他柔聲說道,「弄一盤冰水把頭泡泡,再想辦法搞點東西填飽肚子,然後才去做別的事情。」
「好吧。」她情願一輩子都不離開。「我得走了。昨夜我不該睡在你這兒。」她臉靠在他身上,所以看不見他臉上蒙上了一層失望和傷心之色。「我無法想像人們會怎樣看我。」
「行啦。」他的眼睛又冷漠起來,推開她。「你去算算吧,這一夜會給你們坦普爾頓家族的名聲帶來多大損失。」
「我不是那意思——」
「不用解釋了。」他可不想為這事耿耿於懷。「不用解釋了,」他又說了一遍,「明天一起去騎馬怎麼樣?」
「明天?」她揉揉眼睛。太陽剌得她眼睛都要爆裂了,她趕緊避開。「我要去尋寶呀。」
「我們一大早就去騎馬,回來後你再去找你的塞拉菲娜也不遲。」
騎馬。多少年她都沒有騎馬爬山穿林了,「好吧,我願意。我們八點出發,行嗎?這樣我就可以——」
「沒問題,八點。」臨走前他在她臉上輕輕一拍。「別忘了冰水。」
「忘不了,我——」她剛一開口,他已經消失在樓的另一邊了。她弄不明白,他的情緒為什麼說變就變,想追上去問他。她看看表,只好作罷,她一天的工作量沒有給她留下多少時間去破解邁克爾的這個謎。
沒有人問她問題,要她作出解釋,或者表示不滿之意。晚上當勞拉替孩子蓋上被子之後,她幡然意識到,一天都快過去了,可還是沒人質問她昨夜為什麼沒在自己床上睡覺。
當然嘍,空氣中也瀰漫著異樣,擔心有之,好奇有之,但她都置之不理。一夜的酒醉她挺過了,可天並沒有塌下來。
也許,也許勞拉•坦普爾頓壓根兒就沒有必要做到十全十美。
她離開女兒,穿過客廳,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又抹了點口紅,梳了梳頭髮,準備去見父母和一些應邀前來共進晚餐的老朋友,她應該讓每個客人都乘興而來,滿意而去。
眼下她需要躺下休息五分鐘。只躺五分鐘,她一面在心裡說,一面倒下橫躺在床上。瞇一會兒能給她提神,讓她順利挺過晚上的時間。
可一合上眼,她就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必須採取措施了,坦普爾頓太太。」安妮站在蘇珊的塔樓的客廳,雙手叉腰,「必須!」
「行啦,安妮。請坐下說話吧。」晚宴拖得很久,見了老朋友大家也都很高興。但蘇珊還是希望睡覺前能獨處一會兒,可安妮的神情告訴她,那又只能是個奢望了。「出什麼事了?」
「你知道出什麼事了,坦普爾頓太太。」安妮急得坐不下來。在屋裡走來走去,一會兒弄弄窗簾,一會兒調調燭台,一會兒拍拍枕頭,「你看見了,勞拉今天多蒼白,多疲倦,你好好看看吧!」
「我都看見了,可我喝多了香檳也會蒼白,也會疲倦的呀。」
「哦,瞧你說得多輕巧!他來之前她從不會這樣的!」
也許她早該這樣了,蘇珊心裡想著,歎了口氣。「安妮,不要整理房間了,坐下吧。」
「她和他過夜,整夜整夜地在馬廄上面的那間房子裡!」
蘇珊嘴唇一動,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安妮在她對面坐下來。「是的,安妮,我已經知道了。」
「哼,不能再繼續了!」知道了就好,安妮想道。
「但是,你打算怎樣去阻止一個成熟的女人做她願意做的事?事實是,勞拉很喜歡邁克爾,也許還不僅僅是喜歡。過去她一直覺得孤獨而鬱鬱寡歡,可現在她變了。」
「他這是在利用她!他把她給帶壞了。想一想,她居然不出來向客人們道聲晚安,以前該她做的事她可是無論如何都要做的呀。」
「她真累了,安妮,何況格林伯特只是我和湯米的朋友。所以這根本就不是問題,真的,你不能為這事兒憂心忡忡。「
「你是她母親,但你知道我也是愛她的,就像你也愛我的孩子一樣。瑪戈有了麻煩,你也擔心啊。」
「是的。「蘇珊所致住安妮的手表示她理解。「她們是我們共同的孩子。無論過去,現在都是這樣。但不管我們怎樣擔心,孩子們都要長大,要走自己的路,這也是永遠都改變不了的啊。」
「她聽你的,坦普爾頓太太。我想過了,」他侃侃而談,感覺自己說得合情合理。「勞拉小姐已經很久沒和孩子們一起出去玩過了。她工作一直很辛苦,根本就沒有休息。阿里和凱拉的春季假期就快到了,她們可以出去一段時間。你知道孩子們很想去迪斯尼樂園玩。如果你去說,勞拉會答應的,這樣她就有時間和空間來思考,更理智地看待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認為勞拉和孩子們都應該去放鬆一下,但在迪斯尼樂園呆上一周,勞拉也不會改變她對邁克爾的感情的,安妮。」
「她現在是鬼迷心竅,只要有一段時間不去想他,她就能看清他的本來面目。」
蘇珊一時沒聽明白,她揮揮手,又放在她坐著的椅子扶手上。「安妮,請你講明白,他本來面目是什麼?你怎麼這樣討厭他?」
「他是頭畜生,這就是他的本來面目。畜生、騙子、投機分子!他會害了她的。這是我絕不會坐視不管!」她咬咬嘴唇,「絕不!」
蘇珊聽得很不順耳,她長長地吐了口氣。「請你解釋一下,他都做了什麼?」
「你非常清楚。不到十二歲他就經常在府宅附近偷偷摸摸的。」
「他和喬希是朋友呀。」
「朋友?把偷來的香煙分給喬希少爺抽。教唆他去幹各種壞事。就這種朋友?「
「十二歲的孩子都要做蠢事。對了,安妮,我十四歲時還教過我的好朋友抽煙呢。那很蠢,但那時我們都是孩子啊。」
「那他去坐牢也是因為愚蠢嘍?」
「怎麼回事?」蘇珊臉色一變。「邁克爾坐過牢?你怎麼知道的?」
「我有耳朵呀,因為在酒吧鬥毆,他給關了起來。哦,雖然只關了一夜,但關得好!這個人就喜歡使拳頭。」
「噢,老天,我還以為他搶了銀行,殺了人呢!一個男人,因為在酒吧打人到班房蹲一宿,這我並不贊同,但也不過分譴責。你根本不知道誰先出手,為什麼打架,或者——」
「你怎麼可以袒護他呢?」安妮終於忍耐不住,一下站了起來。「我真想不通!這個男人一宿一宿地和你女兒呆在一起,終有一天他也會把拳頭砸在她身上的!一句話說得不順他心,她就得挨他的拳腳。這像他揍他自己的媽媽那樣!」
「你說什麼?」蘇珊心底升騰起一股恐懼之情。
「他連自己的母親都要打,打得她嘴角出血,鼻青眼腫。這樣的男人打起女人來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她那麼纖弱,坦普爾頓太太,他會做什麼,我想都不敢想啊!」
「你相信邁克爾打了他母親?!」
「錯不了,她親口對我講的。她到這兒來找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我把她領到我的房間,盡我所能幫助了她。她告訴我,邁克爾前一天晚上醉醺醺地回到家中害了她,趕跑了她的丈夫,讓她一個人孤苦伶仃。我真想去叫警察,但她不讓我去。」
她一個勁地說下去,激動得語無倫次。「噢,他活該去監獄,活該蹲班房,但願你當時看到她的臉!那個男人膽敢動勞拉小姐一根指頭,我就——」
「安妮,我當時也看到了邁克爾的母親。」蘇珊站起身。「還和她談過。」
「那你就知道啦!過後他不願面對自己的惡行,就一個人到了海上。坦普爾頓太太,我們必須讓他離開這兒!我們不能讓這麼一個無惡不作的惡棍靠近勞拉和她的孩子!」
「我來告訴你,她都對我說了些什麼吧,安妮。那晚之後,我把邁克爾藏在這兒,她先是跑來和我大吵大鬧。「
「這兒?「安妮氣得只好用手摀住胸口。」把那個人藏在這兒?你讓他呆在這兒,呆在我們府宅裡?」
「出海之前,他一直睡在馬廄裡。他從來就沒動手打過那個女人。」
「我見過她。她告訴我——」
「她那時不怪她自己,卻來怪他,但從她那兒我瞭解到了事情的真相,打她的人是她丈夫,他以前也打她,她都習慣被打得黑鼻子黑眼睛了,但邁克爾無法容忍。」
「可她說——」
「不要聽她說什麼!」蘇珊提高了音調,一想到這事她就難以平靜:做母親的怎麼能把自己的失敗歸咎於孩子呢?「這個男孩回到家裡,看到繼父正在毆打自己的母親,於是上前去保護她。他把那畜生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但不僅沒得到感激,反而被自己的母親趕出家門,她說他沒權干涉,怪他壞了事。」
她停了一下,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可當邁克爾走了,當她知道她已經失去了他,她又坐在這間房子裡,哭哭啼啼地把一切都講給我聽了。「
「可她告訴我……我相信……」安妮跌坐在椅子裡。「噢,我的天!」
「她求我幫忙找到他,勸他回去。她獨自一人了,哎,邁克爾的母親可不是那種可以一個人生活的女人。我想讓自己相信,在她內心深處,她對自己言語行為感到後悔,她還愛她,但坐在我眼前的卻只是個可憐巴巴又極端自私的女人,只有男人在身邊她才會感到踏實,儘管那個男人是被她趕出家門的兒子。」
「噢,坦普爾頓太太。」安妮摀住嘴,眼裡淌著愧疚和憐憫的淚水。「你說的是真的嗎?」
「安妮,不要走想她說的話,也不去想我說的話,你只老老實實不帶任何偏見地告訴我,他來這兒之後,你看到的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工作很賣勁。」她抽了抽鼻子,從口袋裡掏出紙巾。「對孩子和馬都很好,和她們相處也融洽。只是他眼神很凶,一點也不溫柔。說起話來不大文明,即使孩子在旁邊。我不認為……」她停下來擦擦眼睛,「可他對她們很好,和他在一起對孩子們也有好處,這一點無法否認。我以前做得過分了。」
「擔心你所愛的人不存在過分。遺憾的是,你一直擔驚受怕,擔心勞拉遇上了壞人。」
「打他來那天起,我就再也沒睡安穩過了。我一直等他——哦,可憐的孩子!挺過來不容易啊,那時他還不到剃鬍子的年齡哩!」
「現在你可以睡安穩了吧。」蘇珊輕聲說道。
「我還得防著他。」她勉強一笑,「他那個樣子的男人在一個女人身邊轉來轉去,實在讓人不放心。」
「我們都會擔心的。」蘇珊捏緊安妮的手。「我們瞭解勞拉,對不對?儘管她外表堅強,但她也需要親情、家庭和愛情啊。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從邁克爾那裡得到這些。如果得不到,我們又該怎麼辦?」
她從邁克爾那裡得到了另外的東西,那就是騎馬飛越山丘,穿過伏地而行的煙霧時的快感;那就是聆聽得得的馬蹄聲,感覺身下強壯的駿馬奮力跳躍時的滿足。
掠過一根斷木,他騎進了一片林中開闊地帶,陽光明媚。
「噢,上帝,太妙了!」她勒住韁繩,伏在馬的脖子上。「我都要騎上癮啦。你真有心計,邁克爾。」她直起身子,轉頭打量著騎在馬科斯背上的邁克爾。「我怎麼能給自己買匹馬,而不給阿里買下那匹母駒呢?」
「你要是買三匹馬,我就給你打折。那匹栗色馬配凱拉真是天衣無縫。你騎起馬來很瘋狂,勞拉。」他伸手拍拍她騎著的那匹馬的頸項。「這匹馬叫夢幻,很適合你,我一直就這麼想。」
「看來你真瞭解你的馬和你的女人。」
他的眼睛看著她一亮。他的女人,眼下確實是他的女人。「一點沒錯,你看上去……」性感迷人而又精力充沛。「休息得很好嘛。」
「昨夜我真是一夜好覺,差不多睡了十個小時。」她想學著調侃一回,就睨了他一眼,「想我嗎?」
昨晚他曾五六去伸手去抱她。「不想。」見她臉一沉,他笑了起來。抓住她的外衣,把她扯過來,讓自己的嘴唇剛好能吻住她。「怎麼樣?」他跳下馬來,「讓馬休息一會兒,我們騎得太猛了。」
他隨手將韁繩仍到一根樹枝上,看著她敏捷地跳下馬來,「昨天你找到金幣沒有?」
「沒有,連瓶蓋都沒有一個。我不能——哦,我還沒告訴你吧?前幾天的一個晚上——」
「聽說了,」她當時沒有帶著金幣跑身他,他莫名其妙地有些惱怒。「祝賀你。」
「這事還真蹊蹺,」他伸了伸酸痛的胳膊。「我剛好把手放在那枚金幣上,就像你丟了塊硬幣然後伸手去撿似的……」
她眨眨眼睛,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見他背對陽光,靜靜地站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怎麼回事?」
「你說,你夢見過我。無論是現在還是許多年前,無論是在懸崖邊,屋子裡還是森林中,你只要一轉身就能看見我。」
「是呀。」她的心就要蹦出喉嚨,肌膚被擔心和期待剌得生痛,這是不是有點傻?「哦,邁克爾。」
「而且我還要動你。」他揚起手掌,拂過她的乳溝,感覺她在顫抖。她生命中的某些部分他無法知曉,他也不會讓她知道他的一切,但此時……他倆站在同一塊地方。「嘗你,」他將嘴唇壓在她溫熱的唇上。「幹你。」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我真願意啊。」
陽光底下,她赤裸裸地躺在他旁邊,聽鳥兒在林中歌唱。他沒有撕她的衣服。即使他真的撕了,讓她光著身子回到坦普爾頓,她也不會想到阻止他,這太令她不可思議了。
這一次他非常溫柔,溫柔得讓她忍不住想哭。
「我從來沒有在外面做愛。」她輕聲說道,「不知道竟是這樣舒服。」她坐起來伸伸腰。「你給了我這麼多的第一次,可我卻不能,」她低頭看看他,「因為壞小子邁克爾以前什麼事都幹過了。」
「幹過一些吧。」他閉著眼睛答道。
「有很多事你不想說出來,」女人愛上男人後就愛打聽他的過去,她知道這一點,但還是忍不住要問。她撫摸著他的胸膛。「這裡面裝了好多的秘密。」
「昨夜你給我講了你的秘密,要禮尚往來,是嗎?」
「哦,不,當然不是。」
他睜開眼睛。「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
她搖搖頭,正要起身,卻被他緊緊抱住。「怕聽到我的答案,是不是?」
「不是,」她斬釘截鐵地答道,「我不怕,你怎麼這樣想呢?」
「那就好,問吧。」
「我——」她仍在猶豫,最後下定了決心。「好。你說你結過婚,可你從來沒提過她,也沒講過是怎麼回事。」
「她叫約妮,我們離了婚。」
「哦。」他敷衍的回答令她有些不快,便伸手拿過衣服。「我們該回去了。」
「見鬼!」他搓搓臉,坐起身來,看她把那件柔軟的(這會兒已經變得皺巴巴的)衣服穿上。「好吧,看來你是真想知道了。我是在搞賽車那會兒遇上她的,她喜歡跟車手們混。」
「於是你就愛上她了?」
「上帝,很多方面你都還沒長大啊,」他站起來,把牛仔褲拉上,「你應該說,於是你就泡上她了。我們相互喜歡,做愛也很暢快,所以我們就不停地泡,不停地做愛,終於她懷孕了。」
「噢。」她慢慢地站起來,穿上褲子。「你說你沒有孩子,我以為——」
「你還想聽下去嗎?」
她抬起頭,他充滿怒氣的聲音讓她有些奇怪。「你不想說就算了。」
「我要是想講,早就講了!」他抓住她正準備彎下腰撿鞋子的手臂,罵了一句。「坐下,坐下,真見鬼!沒有人像你那樣愁眉苦臉的!」
他抹抹眼睛,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要把這段經歷講出來,他就得向她敞開心扉。她會問更多的問題,而他也只能有問必答。
他認了。在沐浴著陽光的林子裡,他身上還帶著她的餘溫。他認了,這就是他和勞拉結束的開始。
「沒錯,她懷孕了,於是我們商量怎麼辦,最好的辦法是立即墮胎,既簡單又快捷,一勞永逸,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哦,真遺憾,做那種決定很難啊。你——你沒懷疑過你真是那個——」
「那個讓她懷孕的男人?約妮從不說謊,從不騙人,她說那個孩子是我的,那就是我的!我和她是朋友啊,勞拉。」
「真遺憾,你們倆都不容易。」
「我們還認為我們做得漂亮哩!那時我正想在巡迴賽上撈取榮譽,而她也是剛找到一份新工作。我們不適合生養孩子。呸!我們倆都不知道養孩子,為人父母是怎麼回事。我們就是我們。」他盯著她的眼睛。「兩個奔生活的小爬蟲。」
她看著遠處。「你是說,做那樣的決定易如反掌。不過是聳聳肩,吃碟小菜?」
「不。」他移動目光,看看樹木,看看幽影。「不。不容易,只不過那樣做是明智的。我們倆都認為那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就在去醫院的前一夜,我們都改變了主意,都想要孩子了,都想生下他。這是不明智的,我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那樣做,但我們確實想要那孩子。」
「她沒去做流產?」
「沒有。我們結了婚。我們想,管他媽的,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她想給孩子織些東西。」他嘴角蕩起了一絲笑意。「可她一點都不會。我們買來書,依葫蘆畫瓢,上帝,織出來還真——漂亮!我們還為孩子的名字爭論不休。總之,別的夫婦做的事情,我們都做了。」
突然他的笑容消失了。她看著他的眼睛,心想他的靈魂也飛走了。
「懷上孩子四個月的一個深夜,她開始出血,而且流血不止,她痛得厲害,害怕極了,我們倆都害怕極了。我把她送到醫院,但為時已晚。就這樣,孩子沒了。」
「我很難過。」她又站起來,卻沒有碰他。「我真的很難過,邁克爾,沒有什麼比失去自己的孩子更痛苦的了。」
「是的,是這樣。醫生說她還年輕,身體又好,我們可以馬上再懷個孩子。我們都裝著準備要孩子的模樣,努力維繫著我們的婚姻。可是不久我們就開始吵架,不是我摔門而出,就是她摔門而去,將對方一個人丟在家裡。有天晚上我回去時,她還等著我,她比我還先想通,是個聰明的女人。我們不做朋友,卻跑去結婚不過是為了孩子,現在孩子沒有了,我們也沒有必要纏著對方不放。她說得對,於是我們決定仍做朋友,不做夫妻了。故事就是這樣。」
她捧起他緊繃著的臉,「我說什麼好呢?我說什麼都無法減輕你的那種痛苦,那是一輩子的痛啊!」
他閉上眼睛,頭緊靠著她的頭。「我真的想要那孩子。」
「我知道。」她鬆開擁著他的雙臂。「可你畢竟已經愛過他了。我很難過,邁克爾。」她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很抱歉逼你講出這一切。」
「這都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早就過去啦。」他往後一仰,看見她臉上的淚水,罵道,「別那樣,見鬼!你不能問點別的嗎?」他惴惴不安地為她擦去眼淚。「比如我是怎樣給梅爾•吉布森當特技替身的?」
她抽抽鼻子,竭力裝出一副笑臉。「是嗎?真的?」
「你們女人就喜歡梅爾,也許你可以和我一直去好萊塢,我給你介紹介紹。」他將她一縷金髮纏在手指上。「我和馬科斯明天就動身。」
「明天?」她搖搖頭。「你要去洛杉磯?沒聽你說過呀?」
「星期六才接到電話。」他聳聳肩坐下去繫鞋帶。「和你的偶像梅爾拍西部動作片。他要我和馬科斯去,先見見面,試試鏡頭,看能不能達到他的要求。」
「哦,太棒了,你一定激動得很吧。」
「只是工作罷了。你不想跟我去?」
「我很想去,可女兒和工作離不開我。你——」你要去多久?她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們,她們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
「我已經找了人前來住幾天,看管那些馬。星期五前我應該能趕回來。」
「噢。」只有幾天,她又笑了。「星期五晚上我要去參加一個開幕式,你想不想去?」
「什麼開幕式?」
「展覽,在美術館,印象派的。」
他差點沒笑出聲來。「你要我去看畫展,然後傻裡吧唧地評論什麼筆法,什麼深層含義!」他頭一偏。「端杯咖啡,邊喝邊談論畫布上的色彩,你看我像那種人嗎?」
「不像。」他光著上身坐在樹樁上,肋骨上紫紅的傷痕依稀可見,頭髮亂成一團,「不,你不像。」
你也不是那種女人,他心想,不願意拋開一切跟情人跑到洛杉磯住上一周。
她和我呆在一起究竟要做什麼?他心裡想著,站起身來。她想要我做什麼?這樣下去,時間一長,我們之間又會發生什麼?
「我們還是回去吧。」他穿上襯衣。「你可不能讓塞拉菲娜久等。」
「邁克爾。」她把手放在他胸口上。「我會想你的。」
「知道了。」他將她扶上馬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42:39
第十九章
邁克爾這一去不是幾天,而是差不多兩周。至今音訊全無。每夜勞拉都想,邁克爾並沒有義務非得給她打電話,告訴她遲遲不歸的原因,或僅僅讓她能聽聽他的聲音。
她也想到,邁克爾和她都是成年人,彼此之間的交往應該隨心所欲,來去自由。以前正是沒有這樣的交往,她才煩躁、焦慮、傷心。
當然她有很多事可以不讓自己閒下來。她已經深諳如何不讓男人為她負責,不去依靠他才得到幸福,那是她的責任,她決定不再忘記的責任。
她有自己的工作,孩子,家庭和朋友,她心滿意足。或許她希望和邁克爾一起分享這樣的生活,也希望成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但她不會像個墜入愛河的少女,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等待電話。
儘管她是多麼希望電話鈴聲能偶爾為她響起?
不過現在她煩事纏身,也就不渴望邁克爾的電話了,還有一個多小時,阿里參加的春之舞演出會就開始了,可他們誰也沒有準備好。貓咪剛剛抓走了頭飾上的一粒珠子,她和兩個女兒手忙腳亂,一片喝罵,好不容易才在凱拉的床上把珠子奪了過來。糧倉那隻大貓到處亂竄,撞見了狗兒邦戈,在種有藥草的花園裡面,讓它在後面窮追。這下那些甘菊和艾菊可就遭了秧,邦戈也把鼻子弄流了血。
無論勞拉如何使喚,那只受盡凌辱、喵喵直叫的貓就是不肯從藏身的那棵柏樹上下來。邦戈也躲在她床下嗚嗚地叫著,讓人心疼。
簡直一團糟!勞拉最惱火的還是阿里。小傢伙耍脾氣不配合,嘀嘀咕咕地說頭髮梳得不好,心裡又不安,說不想去參加演出,說討厭演出,討厭一切。
勞拉耐著性子,順著阿里的意思替她重新做了髮型。
「寶貝,今晚別緊張就行了。你會很棒,你一起都很棒。」
「我才不緊張。」阿里對著鏡子撅起嘴巴。「我跳舞前從不緊張,我只是不想去。」
「大家都在指望你——教練,一起跳的夥伴,還有我們大家。你知道爺爺奶奶去喬希舅舅家時多高興。大家都在盼著今晚。」
「我就不能指望別人嗎,是不是?我答應的事情一定做,可你們呢?」
她又把事情扯回來了,勞拉想。「很抱歉你爸爸不會來,你失望了,他——」
「我才不在乎他。」阿里脾氣火爆地猛一聳肩,掙脫了媽媽的手。「他才不會來,不來也沒關係。」
「那你為什麼不高興?」
「不為什麼,我去就是了。我要去是因為我答應了去。現在頭髮好看多了,」她禮貌地說,「謝謝。」
「寶貝,要是你——」
「我要去換衣。」小傢伙抿著嘴唇,換上緊身衣和芭蕾舞裙,漂亮極了。「不怪你,媽媽,我也不是想你聽上去在怪你。我沒生你的氣。」
「那是什麼——」
「媽媽,」凱拉的吼聲從樓道滾過來。「我那雙紅鞋子呢,我想穿紅鞋子。」
「你去幫她找找,」阿里說道,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先下樓等一會兒。謝謝你給我梳頭。」
「好吧,」勞拉看見阿里眼睛裡籠罩著遺憾的陰影,於是俯下身在她兩腮上親了親。「我喜歡為你梳頭。你再塗點兒亮色的唇膏,我想會更漂亮些。」
「你的意思是在去之前就塗上,而不是僅為了台上的化妝,對嗎?」
「為了今晚。」勞拉用手指按了按阿里的嘴唇,「你還沒長大,還要我的幫助。」
「媽媽、媽媽呀,我的鞋子。」
「她也沒長大,」勞拉輕輕地說,「我來了。阿里,到樓下等等,最多十分鐘。」
她找到了那雙鞋子。誰知道鞋子就好好地放在衣櫃裡的鞋架上!勞拉匆匆地梳了下頭,帶著女兒朝門口走去。
「快點,孩子們,走快點。車還有五分鐘就開了。我們得趕快。安妮,」這時候門鈴響了,她邊去開門邊叫道,「你走之前能不能看看邦戈的傷口?它在我床下——」
她拉開門,頓時忘了把話說下去。邁克爾赫然站在門外。
「邁克爾!你回來啦。」
「就算是吧。」
要是勞拉猛地撲進他懷裡,就在她家裡,當著孩子的面,邁克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會堅持原來做出的決定。但是勞拉沒有,只是笑看著他,伸出一隻手。
撲進他懷裡的是凱拉!「馬科斯也帶回來了嗎?」她抱著他的腰,揚起臉要他親一下,並天真地問道。「它也回家了嗎?」
「當然。馬科斯一直和我在一起呢。哪裡來的紅鞋子,小傢伙?漂亮極了。」
「媽媽買的,我最喜歡穿。」
「你終於來了。」
邁克爾沒有繼續欣賞凱拉的紅鞋子,他抬頭打量阿里。這時候她看上去真像她媽媽,他心想,臉上寫滿了驚奇,雙眼蕩漾著春意。
「我對你說過我要來。」
「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我想你事情太多。」
「忘了一位漂亮的芭蕾舞星的邀請去看她跳舞,會嗎?」他直起身來,搖了搖頭。「孩子,不要懷疑我的記憶力。」他歪著頭說,一邊摸出一小束粉紅色的玫瑰。「我們有個約會,對嗎?你不會叫其他傢伙取代我吧?」
「不會。這是送給我的嗎?」阿里的小嘴巴已經張成一個O型,她興奮地盯著玫瑰,迷惑地問道,「是給我的嗎?」
「還會是別人嗎?」
「送給我的,」她把玫瑰握在手裡,鬆了口氣。「謝謝你。媽媽,邁克爾給我送花了。」
「我看見了。」勞拉眼睛一陣酸澀。「多美的花!」
「我們把它插在沃特福花瓶裡,」安妮站在廳內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雙手抱在胸前盯著邁克爾。「女孩第一次收到男人的鮮花,這些花總有著特別的含義。」
「我想親手把花插在花瓶裡。」
「你去吧。只耽擱一會兒,勞拉小姐。」
「好,我就去。謝謝你,安妮。」
「我來幫你。」凱拉也朝屋內跑去。「讓我聞一聞,阿里。」
「她第一次收到的鮮花。」勞拉喃喃自語。
「你說,女孩子為了一束花就感動得落淚,是為什麼?」
這句話提醒了邁克爾,他還從來沒有送過鮮花給勞拉。從未真正送過,只是有時候漫不經意地從地上採些花給她。他意識到除了激盪人心的性愛,他什麼也沒有給過勞拉。
「花是一種象徵。」她想起邁克爾采給她的那些漂亮的小野花,樸實無華,甜蜜芬芳。
「天地間的一切都是為女人而準備的。」
「或許你說對了。」她轉過身來,滿面微笑地看著他。「你回來了,還帶了些玫瑰,想得真周到。我不知道她曾叫你來,也不知道她一直在盼著你。」
「她幾周前就跟我說好了,」邁克爾將手插在袋子裡。他記起勞拉並沒有叫他來,也不曾提起過。「三十四年來我都盡力不去看芭蕾舞,這恐怕是一次特殊的經歷。」
「我想這次不會令你心痛。」她朝他走去,還沒有走近,邁克爾就從口袋中伸出手來捏住她。
「你還好嗎?」他問道。
「還好。」是他累了,她想,還是她感到了隔閡?「洛杉磯那邊一切都好嗎?」
「哦,一切都好。大約還有三個星期就開機,要拍好幾個月,或許更久。「
「拍攝階段你就一直呆在洛杉磯?」她艱難地說道,心裡似乎沉甸甸的。
他聳了聳肩,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有些不合時宜。這裡阿里正好從屋內快步走出來。手裡捧著插有玫瑰的花瓶,像捧著件勝利品。
「漂亮嗎,媽媽?安妮說放在我屋裡。」
「很好!我們該走了,你應該在開幕前半個小時趕到。」
「我來拿吧,寶貝。」安妮從阿里手中接過花瓶。「我要來看你跳舞,」她把頭側向邁克爾,邁克爾看見了她臉上友好的微笑。「我們都要來。」
他要把諸事拋在腦後幾個時辰,並非不可能。孩子太可愛了,他們都很可愛。但他坐在勞拉身邊,坐在那些家庭、情侶和夫妻中間,他又怎能不思緒紛紛,痛苦萬分?
他有充裕的時間和迴旋的空間來嚴格審視目前發生的一切,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一開始就愛上了勞拉!
決不會!
他彷彿看見自己正坐在洛杉磯南部一個骯髒的小酒吧,和那些牧馬人喝酒聊天直至深夜,才汗流浹背、蓬頭垢面滿身馬糞味地回到旅舍。
他彷彿看見他長大成年的那個家,充斥著冷漠、暴力和火藥味。
他彷彿看見自己過去的身影:碌碌半生,追腥逐臭,行事荒唐,他是只懸崖中的耗子。一個女招待逆種,流浪漢的孽根,竟敢夢想某天能過上體面的生活。
他彷彿也看見了勞拉,這位坦普爾頓家族的繼承人,坐她豪華地鄉村別墅喝茶。身著整潔的套裝,經營一家高檔的時裝用品商店,穿行於她家金碧輝煌的大酒店。
他並不懷疑他給予過她什麼。也許如果換個環境,他們能給予對方更多。但這只是遲早的事,一俟愛慾的迷霧從她眼中散盡,她會明白她究竟在幹些什麼:和一個馴馬人產生了戀情!
他首先看清楚對兩人都有好處。他瞭解她,不相信她真能一刀斬斷情絲。她太溫柔,太善良,不願負心而去。最糟的是,即使她明白這是一個錯誤,她也許會因為強烈的責任心而把這份感情保持下去。
他對她沒有好處,他清楚。那些熟悉他們的人也清楚。最終她也會清楚,到那時倒不如殺了他。
如果在洛杉磯沒有偶遇到那位老朋友,也許事情不會這樣。他們過去一起在商船上共事,一起喝酒嬉鬧,一起為錢受人僱傭出海打仗。如今這位朋友對他已經不再有吸引力了。
但他們相遇了!前塵往事蜂擁而至,翻版的翻版,複製的複製。一張張面孔從他眼前閃過,一瞬間,他捕捉到一張乖戾、痛苦而又蒼老的臉。他看清了自己。
那個邁克爾是他決不容忍接近勞拉的人,是他不想讓她瞭解的人。要是那樣的一個人接近勞拉,讓她瞭解了他,她會驚恐地躲開。
既然事情還未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何不現在就悄悄地走出她的生活,讓她解脫。
阿里正在台上迅速地旋轉。台下的勞拉把一隻手放在他手上,用力捏了捏,捏碎了他的心。
「他們好看嗎?」瑪戈輕聲地問道。
喬希坐在她旁邊,漫不經心地用腳和著音樂的節拍,目不轉睛地盯著阿里。「都好看,但阿里最棒。」
「當然。」瑪戈輕笑了一聲,湊近喬希的耳朵。「我是說勞拉和邁克爾。」
「啊?」喬希分神瞟了瞟前排的勞拉和邁克爾。「他們什麼?」
「他們在一起好極了。」
「呀,我想——」他話沒說完。突然意識到瑪戈語帶雙關,大吃一驚,「你說『一起』是什麼意思?」
「噓!」瑪戈強忍住沒再笑出來,示意喬希小聲點兒。「一起,一起是什麼意思,你沒長眼睛嗎?」
喬希壓低聲音。「他們沒有見面,又沒有約會。」
「約會,」瑪戈捂著嘴。「天知道,喬希,他們睡在一起都幾周了,你怎會不知道呢?」
「睡……」喬希又驚又怒,難以置信,連話也說不出來。「你究竟是怎樣知道的?」
「勞拉跟我說的。」瑪戈在喬希耳邊輕言細語。「即使她不說我心裡也有數,噓!」喬希剛要開口,瑪戈慌忙提醒他,「別吵著人家,看,阿里的獨舞。」
喬希沒有再說,但他的腦子卻沒閒著,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他知道,很多事得讓老朋友邁克爾做個交代。
那天晚上喬希一回家就盤問瑪戈,然後和她爭論起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該怎麼辦,他最後認定妻子說出那番話是一時衝動,女人都認為邁克爾浪漫——他總行桃花運。這是目前總是的關鍵。
喬希在牧場上找到了邁克爾,他正在侍候一匹小馬。「我要和你談談,邁克爾。」
邁克爾從這特別的聲音中聽出是喬希。但他現在沒有心思說話,他還在想那天晚上是不是惹惱了勞拉。分手時他說了聲累,匆匆拍了一下她的頭就走了,當時他清楚地看見勞拉臉上那慍怒的神情。
他的意思是說,我要去睡了,乖乖,請別打攪我。
他丟開那匹小馬,不動聲色地走到圍欄邊。喬希在那兒等他。「有什麼事?」
「你在睡我妹妹,是不是?」
唉!麻煩來了。「我們沒怎麼睡。」邁克爾輕描淡寫地說。見喬希一揮手揪住他的襯衫,他立刻警覺起來。「小心點兒,喬希。」
「你他媽的究竟在幹什麼?你知道自己是老幾?我叫她租個地方給你,算幫你個忙,你卻趁機佔便宜。」
「就我嗎?」要是因此而挨罵,他覺得很冤枉。「她不是小孩,喬希,我沒有用糖果去引誘她,也沒有強迫她來這裡。」
想到強迫,喬希血液都凝固了,覺得蒙受了奇恥大辱。「你不能!」他暴跳如雷。「別忘了你在和誰說話,邁克爾。我知道你的底細。哦,老天,過去我們常常一起出去花天酒地。」
「是嗎?沒錯!」邁克爾直視著喬希,把他的手從襯衣上掰開。「沒錯,我們是曾一起出去尋花問柳。」
「可勞拉是我妹妹。」
「我知道她是誰。」
「你知道,就該知道她這幾年是怎樣過的。她那麼容易受傷。求求你遠離她!你玩的那些女人都知道逢場作戲,但勞拉不會。」
「你是說她是你妹妹,是坦普爾頓家的人,就不該玩,」他的話如膽汁般苦澀。「當然更不該我來玩?」
「我信任你,」喬希輕輕地說,「我一直都信任你。但你也不能動凱特和瑪戈。你要是讓她們三人痛苦,我決不坐視不管,決不鐃你!」
他的眼神變得非常冷酷,他垂在身旁的手已經握成拳頭,他彷彿看見伸出的拳頭,閃電般的一擊。是他的意志,是與邁克爾長期的友情才阻止了他。
「你現在給我滾開。」
「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奉陪到底。」
不要這樣,邁克爾想自己正在挑起事端,他們都是成年人,打鬥的賭注也就更高。要是他有個家,還有真正在乎的東西,他可以站在這裡奉陪到底,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我們何不換種方式——這週末我就走。我已經著手安排了。」
一邊是友情,一邊是家庭,喬希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他皺著眉頭問,「安排什麼?你不是剛在這裡修好房紮下根嗎?」
「等我去洛杉磯安定後,就把房賣了。離你妹妹夠遠了吧,喬希?是不是一定要我下地獄?」
「你什麼時候安置好?」
「是不是還要與你商量?走吧,喬希,我正忙,你說清楚了吧?」
「我不知道。」看著老朋友走開,喬希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說清楚什麼。
邁克爾知道勞拉會來,這是肯定的。他們兩周沒有見面了,她希望他會想她。他當然想,非常非常想。
但是他不會愛撫她。現在愛撫她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他幾乎要說出他早已作出的決定:想一個雙方都能解脫的方法。畢竟喬希的到來使他明白了現實的處境。
他要把事情先講明白,再盡快解決。
她會有點傷心。當然會傷心。不過她很快就會好。
儘管他知道她會來,但並沒想到她來得如此快,沒想到自己會毫無準備地就看見她站在門前。陽光灑在她的秀髮上,她那雙灰色的眼睛閃出清純煦暖的光芒。
「我提前離開了商店。」她說道。她清楚自己說得很快,緊張的緣故。有什麼不對勁!她本來可以裝聾賣傻,不理不睬,但她還是能感覺到。「爸媽帶女兒到卡梅爾吃飯去了,所以我想過來看看,你是否需要我做做飯。」
「像你們這樣的女人是不用做飯的,美人兒。家裡有廚子。」
「你一定會吃驚。」沒有等邀請,她就徑直走了進來,翩然地經過他身旁進了廚房。「威廉森太太教過我們,連喬希都會一招兩式。我可以比得上名廚。我想先看看你缺點什麼,再回去帶點來。」
看著她在廚房裡走來走去,好像這地方是她的,好像他經過一天的勞作,回到家發現她在滿心歡喜地等著他,邁克爾心如刀絞。
他用不屑的口氣冷冰冰地說:「我不喜歡用那些昂貴的調料,美人兒。」
「那……我們用點別的吧。」為什麼他不直呼她的名字?她心頭掠過一絲恐懼。他回來後一次也沒有叫過她的名字。她轉身面對著邁克爾,激情噴湧而出,不可遏制,「我想你,邁克爾。我真想你。」
她朝他走去,半途便伸出的手來。他完全能懂得那雙溫柔細膩的手臂就要圈在他脖子上,但他退了一步,抬手把她擋開。
「我身上髒,還沒來得及洗澡,你不想把漂亮的絲綢罩衫弄髒吧。」
這有什麼?他再次傷害了她。他有那麼多天都沒有擁抱她了。他站在那裡——眼中充滿了討厭?
「什麼意思,邁克爾?」她心痛如割,話中也滿含痛苦。「你生氣了?」
他故意揚了揚頭。「為什麼你要那樣做?為什麼你總認為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是你的錯,你該負責?這就是你的毛病。」他說完從她身邊走過,從冰箱裡取了瓶啤酒。
他擰開瓶蓋,猛喝了一口。「你看我是不是瘋了?」
「沒有。」她抱著手臂,恢復了鎮定。「沒有,你沒有瘋。你看上去只是有點抱怨我擋了你的路。我以為你想我來,想我今晚和你在一起。」
「想得真好,但你想過沒有,這事兒結束了。」
「這事兒?」
「我和你的事兒,寶貝。我們已經走得太離譜了。」他把啤酒放回去,用手擦了擦嘴。「聽我說,你是夠好的女人,我喜歡你,無論是和你上床還是幹別的。但是我清楚最好還是盡快分手。」
她想,不要暈過去,無論心裡面多沉重,都要沉住氣。「我想你已經決定現在就分手了。」
「我在洛杉磯碰到點事,改變了主意。為了對和我上床的女人公平點,所以才決定告訴你,我下周就走。」
「到洛杉磯去?你的房子——」
「對我來說一錢不值。」他聳了聳肩。「屁大的一塊地方,和別的東西有什麼兩樣。」
和其他有什麼兩樣,她呆呆地想。一間房子,一個女人。「那你回來幹嗎?」
「我不能不要我的馬。」他擠出一副笑臉。
「你不是來看阿里跳舞的嗎?你還送花給她。」
「我跟她說過我要來。我不常許諾,但一旦許下,一定實現。」至少這一點他不會再臨時編下去。「你有兩個好孩子,勞拉。我很高興認識她們。那天晚上我怎麼能讓阿里失望呢。」
「你走了,她們會多傷心,她們會……」
「夠了。」他接嘴說,口氣一下子變得十分生硬。「我只是個匆匆的路人。」
「別那樣想。」她朝他走去。「別以為你對她們就那麼不重要。她們愛你,邁克爾,我……」
「我不是她們的父親。別要設下圈套,讓我感到過不去。我有自己的生活需要考慮。」
「是嗎?!」她吸了口氣,呼吸已不如剛才舒暢。「『覺得好玩,是嗎?』對於你來說,我們一點不重要。」
「聽我說,寶貝,日子長著呢!大家都要過。何況我們都等到了當初渴望的東西。」
「只是性愛。」
「消魂的性愛。」他又笑了。話剛落音,勞拉就已操起空酒瓶砸了過去,幸好他柔韌性好,只差幾厘米剛剛躲過。還沒等他從驚恐中反應過來,勞拉又已揮動雙拳,猛地落在他胸上,一連把他擊退兩大步。「嗨!」
「你竟敢!竟敢把我們,把我神聖的感覺等同於動物我衝動?你這個婊子養的,你以為我是塊礙手礙腳的傷口紗布,可以撕開一摔了之?」
接著又一盞燈飛過來,他不敢說話,小心翼翼地閃躲勞拉隨手抓起仍向他頭上的東西。
「你沒有料到我會大鬧一場,是不是?」她掀起一張桌子打翻在地。「你錯了!玩完了,是不是?是不是!」她手指險些戳著他鼻子。「你想我會溫順地走開,倒在枕頭上,默默地抽泣,把苦水往肚裡咽?」
邁克爾直起身。「差不多。」他心想,這下不但沒能快刀斬亂麻,倒越攪越亂,但無論如何,這事必須解決。「你喜歡砸,就把所有的都砸了,反正是你的東西。我想皇親國戚也會必脾氣。」
「不要那樣對我說話。好像我是一隻逗趣的玩物,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走進我的生活,闖入我的世界,改變了一切,現在說完就完?」
「我們不會有什麼結果,這點我們都知道。我們很多時候都清楚,只是我先說了出來。」
她又抓起一隻碗扔過去。碗撞在廚房的窗子上,嘩啦一聲碎了。他再次對她出手的力度、速度和準確性感到吃驚,但現在他感到的只有痛苦。
「我不會賠償損失的,寶貝。我從沒對你許下諾言,也從未對你說謊,你過來找我的時候你清楚你要得到什麼。你想我聽你的,你想我要你,你就可以不說,這是不是事實。」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朝他猛撲過去。
「哦,我知道,說出來對我們都有好處,你別無選擇!已經結束了!」
她全身戰慄,呼吸急促。她盡力平靜了一下。脾氣……她的脾氣,她知道一旦發作,很壞。如果是痛苦使得她發脾氣,那更壞。
「太殘忍了!好冷。」她已不再向邁克爾發脾氣了,但她輕輕的幾個字似箭般直插他的心。「生活就是這樣。」
「就結束了!」她任淚水狂野地流下,「只是不知道是怎樣完的,你說完了就完了,比離婚還簡單,我就結束了一段感情。」
「我不騙你,」他難以忍受勞拉那樣看他,那樣看她自己,「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從沒有想過其他女人。我要走,這和你無關,我只想換個地方。」
「和我無關。」她閉上眼睛。脾氣一點也沒有了,過去得很快,像以前一樣。現在只感到累。「我從不會說你愚昧,邁克爾,說你淺薄。但你要是那樣說,只能證明你既愚昧又淺薄。」
她抬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想仔細地看看,最後一次看看邁克爾。他粗俗狂野、喜怒無常,但他是她的一切。
「我想你還不知道你正拋棄掉的是什麼,我會給你的是什麼,與我一起生活會得到的是什麼,還有阿里、凱拉。」
「你們只是你的孩子。」她再次感受到了傷害,傷害得那樣深,那樣血淋淋。「坦普爾頓家的孩子,你們不會給我。」
「你錯了,錯得很可悲。我已經給了。」她走到門前,把門打開。「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願意去哪裡就去哪裡,只是不要再以為你給我的只是性愛。我愛你,可憐的是,你就這樣背棄了我,毫不在意地背棄了我,我還是愛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4 00:42:55
第二十章
邁克爾朝門口挪了一步,旋即停下。勞拉不知道在胡說什麼,他想,她不會知道。
他狠心往回走,但還是忍不住又轉過頭,注視著勞拉緩緩穿過草坪,轉了幾個彎,然後狂奔而去。
她會去懸崖,他知道。她憤怒、傷心,在那裡,她可以哭個痛快,哭完後會清醒,也許她還要氣一陣,還要傷心一會兒,過後還要恨他更久。但他知道,她最後會明白,這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她不愛他,邁克爾痛苦地蒙上臉,使勁揉搓。粗糙的皮膚硌得臉隱隱作痛,也許她只是自認為愛他,只是說說愛他,他心想,不外乎是神經質女性綜合症。她正好是那種女性——性感、充滿愛心、惹人憐愛,她還不太瞭解自己的個性。
但他瞭解。
像他這樣的男人,與她那種階層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遲早她也會明白。多年後她會驚覺,洗盡鉛華凸顯的是純潔女人本色。那時也許她會後悔當初遇上他,但悔之晚矣!
想著等她回來,與她相守,他覺得像要他的命。他知道激情煙消冰釋後她會依然守在他身邊。她善良,不會棄他而去。只是他知道自己又添了一份責任。
走出她的生活,兩人都能解脫。
還是喬希對。他最瞭解他。
他繼續站著朝懸崖方向望去,佇立在懸崖邊那孤獨的身影像刀子一樣剜著他的心。他終於轉身,離開了這間一如他生活般零亂的房間,朝馬匹走去。
勞拉以前並不知道,一顆心將會怎樣地被擊得粉碎。她原以為已體驗過。自那次失敗的婚姻後,她一度確信,哀莫大於此了。
以前也許是對的。但如今,她把雙手緊貼在隱隱作痛的心上,這次不同,這次更糟。
與彼得分手時,那份戀情已慢慢地被歲月銷蝕殆盡,蕩然無存。但這次……她緊緊地閉上眼睛。絲絲暖風拂不去身上濃濃的寒意。
她從未像愛邁克爾那樣愛過別人:愛得癡迷,愛得熱烈,愛得狂野。她珍視這分溫馨的情感。它永不褪色,永不衰老。她每次想起都覺得是上天的恩賜。她渴望永遠是那個愛著與被愛的勞拉。她崇拜邁克爾,佩服他的成就。她愛上了這個外表粗獷危險,內心卻溫柔善良的男人。
如今他要結束這段感情。她愛莫能助。哭泣有什麼用,更何況淚水已經流乾。她開始後悔沒有改掉壞脾氣,朝他砸了那麼多東西。他會怎麼想,可憐她?現在連道歉的機會也沒有了。
她朝懸崖邊走近了些。懸崖下面驚濤拍岸,她覺得自己像是塊岩石,股股難以駕馭的力量撞擊在身上,彷彿轉身一場慘烈無休的戰爭,無從選擇,只有承受。
她想安慰自己並不孤單,還有親人、孩子、家園和工作。但這念頭還是無濟於事,真的無濟於事。在這世界的邊緣,除了如雷的濤聲,她倍感孤獨,刻骨銘心的孤獨。
連鳥兒也不來陪伴。不聞海鷗的盤空悲鳴,不見片片白羽直飛湛藍的天際,也難見白羽濡水後的臨空揮灑。一切都沒有了,只有茫茫海天,滾滾波濤。
不再愛這一切,教她如何消受?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孤獨地做著永遠一人去做的事情還有什麼意義,既然明知午夜夢迴孑然一身愛她的人已遠去?
既然注定要失去,為何一線希望之光還讓她洞見擁有的一切和夢想的一切?又為何平生的夢想卻總是,總是遙不可及?
當年塞拉菲娜站在這裡,悲泣著情人死去,是不是也有這般寥落的心境,她想。她朝崖下望去,眼前彷彿掠過一道自由墜落的身影,繼而閃現出一顆憂傷破碎的心。
勞拉心想,塞拉菲娜撞上岩石的瞬間她驚叫了嗎?她是否用盡了全力擁抱岩石?
勞拉害怕了,向後退了一步。塞拉菲娜什麼也沒有找到,她想。只找到了一條恐怖的黃泉路,便捷地結束了痛苦。而她的痛苦卻沒那麼容易結束,只好默默承受,承受沒有了邁克爾的生活,承受沒有夢的日子。
她根本沒有注意到轟天的一聲異響,起初她誤以為是大海的怒吼,腳下的地頓時劇烈地顫動,有一會兒她腦中一片空白,她只朝下看了一眼,有亂石飛舞,轟鳴聲直震得她雙耳隱隱作痛。她明白地震了!
她驚懼萬分,急忙後退,遠離懸崖邊。大地在翻滾。她已失去了平衡,慌亂中她抓住了一塊岩石,但震波又把她高高地彈起,然後重重地摔下懸崖。
地震伊始,馬兒立即白眼頻翻,發出聲聲驚恐的嘶鳴。邁克爾正在梳理一匹小馬駒,這時他也感到大地的震動。聲響越來越大,馬匹紛紛倒地。他詛咒了一聲,接著聽見頭頂玻璃破碎的嘩啦聲和木頭斷裂的喀嚓聲。
好像貨運列車的轟隆隆的聲響直震得他雙耳欲聾,他竭力穩住重心。牆上的平頭釘被震落下來,掉在搖搖晃晃的磚上,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他用力拉開馬欄的門,拚命把馬朝外趕。一片混亂之中,一個念頭利矛般剌向他。
勞拉。我的勞拉!
他踉踉嗆嗆地朝前奔去,奮力跨越重重路障。在白茫茫的太陽底下,他已顧不得草坪上的高低不平了。每次被震翻在地,他又一躍而起,遇到斜坡,他也毫不猶豫地跳過去。朝懸崖奔去的路上他狂呼著勞拉的名字,沒有人聽見他的呼喊,連他自己也聽不見。
地震持續了不過兩分鐘。他跑到懸崖時,一切都已歸於平靜,死一般的寧靜。
他安慰自己,勞拉一定已經安全回到了家,也許受了點驚嚇,但一個土生土長的加州人是不會被地震嚇得驚惶失措的。只要他……只要他確信之後,他就去查看自己的事情。
他環顧左右,突然看見了勞拉,他雙腳一陣發軟。她躺在離他十五英尺低的一塊窄窄的岩石上,臉色蒼白得如死人一般,一隻手臂伸出來,軟綿綿地垂在半空。
他不記得是怎樣攀援到勞拉身邊的。手掌摳到的尖利的岩石,腳下打滑滾落的細小塵埃和石子,劃破衣服,剌傷皮肉的亂石碎片,他通通都不記得了。
一步踏空,一手抓滑,他就會直墜下去粉身碎骨,但他已驚駭得不知道什麼是害怕了。他全憑本能,迅速爬過去。冷汗滴入他的眼睛,浸濕了他全身。他只有一個念頭……他可以肯定……勞拉已經死了。
終於他接近了勞拉。他竭力遏止住驚慌和恐懼,用一隻顫抖的手指貼向勞拉的喉嚨,還有氣。
「我的天哪!」他拂去勞拉腮上的鬢髮。「謝天謝地!你還活著。」他很想扶起勞拉,緊緊抱著,用力搖著。那樣他才不想嘔吐,也不再會害怕。
恐懼依然緊緊攫著他。他知道最好不要動勞拉,搖醒她太冒險,先得看看傷勢怎樣。
也許是腦震盪、骨折、內臟受傷、癱瘓。他不敢想,大氣也不敢出。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待心情平靜下來,才小心翼翼地撩開勞拉的眼皮察看瞳仁。扶起勞拉的頭時,他盡力讓動作輕點。他雙唇緊咬,看著鮮血慢慢浸滿手指。
他摸了摸她的肩膀,知道脫臼了。她醒後,一定會痛得大叫。現在他真希望勞拉睜開眼睛。他繼續檢查著傷勢,呼吸漸漸地又急促起來。幸好沒有骨折,有點傷勢較重的刮傷,除此之外腫了幾塊地方,還破了點皮。
他伏在勞拉身上,想到不得不暫時離開她去叫救護車,想到她獨自在這裡承受醒後的巨痛和恐懼,痛苦就嚙噬著他的心。
「一切都會好的,」他捏著她的手輕輕地說,「相信我不用多久,就會回來。」
勞拉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動了一下。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彷彿冬日的爐火中滲出的絲絲暖意。
「勞拉,聽見我說的了嗎?別動,寶貝。聽見了就張開眼睛,寶貝,千萬別動。」
勞拉覺得身子好冷,眼皮很沉,眼前霧濛濛一片。費了很大的勁,她才看見有影子在晃動,才聽見隆隆響聲中夾雜的低語。接著她看清了邁克爾的臉,離她很近,還有他那雙燃燒著的藍藍的眸子。
「邁克爾?」
「是我。」他想嚥口水,但吞不下。恐懼得很,口乾得厲害。「一切會好的,你只摔了一跤。我想你……」
「邁克爾。」勞拉又輕呼了一聲。突然,她霧濛濛的眼前化為一片血紅。疼痛像刀子一樣割裂著她,血肉模糊的傷痕令她慘叫起來,她死命地抓住邁克爾。
「別動,我知道你很痛,但我不清楚你傷在哪裡。他必須躺好,躺著別動。」但勞拉依舊痛苦地掙扎,嚇壞了邁克爾。「看著我,勞拉。告訴我哪裡痛。」
他把一隻手按在她大腿上,她點了點頭,他又把手按在另一隻腿上,「把腳移開,勞拉。對,就這樣。」當看見勞拉把腿動彈了一下,邁克爾又鬆了一口氣。「你只是被撞了一下,」他邊說邊小心地檢查了一下勞拉的瞳仁,接著又痛苦地道,「我扶你起來。」
「我的肩膀。」勞拉伸手去摸。心中一陣寒意襲來。「我的手臂斷了嗎?」
「沒有斷,只是脫臼。」邁克爾握著勞拉的手說。他覺得手指上粘糊糊的,他先前沒有感到鮮血正從傷口汨汨流出。「我以前不也傷了幾次。他媽的真疼,都好了,不是嗎?用不了多久。」
「不,不……」勞拉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她想把手從邁克爾手中抽出來。滴滴汗珠從她臉上滲出,目光又呆滯起來。
「別放手。」他不忍心她把手鬆開,獨自承受疼痛和驚懼的折磨。他不能留她在這裡不管,他必須握著她的手——只有這樣,他倆才會從肝膽俱裂般的痛苦中解脫出來。「我先用勁,把你肩膀接上,接上後會好些。我再去找醫生,你就躺在這裡,等我把……」
「別走,我求你。」她閉著眼睛打斷了他的話,她又感到了那把劇痛的刀子,白晃晃的,冷冰冰的,扎進了肌肉和骨頭,「我不敢想,不知道痛起來怎麼辦。」
邁克爾掙扎著爬起來,把染滿鮮血的手住嘴上揩了揩道,「什麼也別想,只大叫一聲,長長地大叫一聲。」
「什麼?」
「大叫一聲,勞拉。」他一隻手扶她躺好,另一隻手緊緊抓住她的臂膀。勞拉雙眼圓睜,死命地盯著他。「來吧。」
邁克爾一使勁,勞拉頓感心頭如翻江倒海,一陣冰涼,一陣酷熱,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邁克爾覺得手上黏滑黏滑的,連勞拉的手都有點抓不牢,原來手上浸滿了鮮血和汗水。他看見地上的勞拉雙眼直翻,知道她痛暈了過去,他的心也開始抽搐。但他咬緊牙關,把勞拉脫臼的地方接上,然後才伏在她的臉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哦,寶貝,對不起,對不起。」他連起不迭地說,他把勞拉抱在懷中輕輕地搖動。他什麼也沒有想——大約十分鐘過去了。他感覺不到時間地流動。他在等她醒來。
「這下好了,不用害怕了。」他把臉埋在她的髮海裡,吻著她的秀髮。他聞到一股血腥味,強忍著沒有嘔吐,心想,「現在好多了。」
「好多了。」勞拉覺得自己像在水中漂呀漂。全身都在痛,但痛得麻木了,就像針在手腳上輕輕地剌。「現在好多了。我記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是地震嗎?」
「是地震。你從懸崖上摔下來,掉在這塊石頭上。」邁克爾一邊柔聲回答,一邊在看她頭上的傷。傷處已止血,只是那些腫塊和破皮的地方倒讓人擔心。「我還沒有看見這麼大的腫塊。」他心想。
「把我震下來,老天。」勞拉撲在他的懷裡,餘悸未消。她想,要是從這裡掉下去,要麼直墜海底,葬身魚腹,要麼像塞拉菲娜一樣,亂石殞命,粉身碎骨。「東西震壞了嗎?房子——馬匹?天!邁克爾,女兒們呢?」
「她們很好,一切都好。地震不大,你不用擔心。」他這樣說,其實也在安慰自己。
他想勞拉現在驚魂未定,自己得定下心來。地震後岩石發生了錯位,找不到一條比較容易上去的路,他得暫時離開她,爬上去找些繩子。
「讓我再看看你。」他端詳著她的臉。太蒼白了,他想,眼睛睜得好大。「你看得見嗎?有點模糊?」
「不,我看得見,我要去看女兒。」
「她們很好,和你父母一起,記起了嗎?在卡梅爾吃飯。」邁克爾暗自慶幸,勞拉神智還清醒,只是脈搏突突地跳得太快。「幾根?」
「兩根,」勞拉正好捏著邁克爾的兩根手指回答道。「安妮呢?房子呢?」
「我說過一切都好,相信我。」
「我相信。」她又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又漂了起來,「我從懸崖上掉了下來。」
「是的,」邁克爾把勞拉的手按在自己的唇上,繼續道,「現在聽我說,我要離開一會兒,很快就回來帶你上去。」
「你一定要走嗎?」
「你上不去。我要你就躺在這裡,千萬別動。答應我,勞拉,睜開眼睛看著我。聽我的話,在我回來前千萬別動。」
勞拉睜開眼睛看著邁克爾說,「我答應你,回來前不動。只是我好冷。」
「蓋上這個,」邁克爾脫下粗布夾克蓋在勞拉身上。「也許會暖和一點,從現在起別緊張,等我回來。」
「我等著你。」勞拉輕輕地回答。
她慢慢地又感到天旋地轉。邁克爾站起身走了,她心亂如麻。她看著他在懸崖上攀援,手腳摸索著可以抓放的地方,碰落的塵灰在空中飛揚,濛濛如雨。勞拉綻開了笑顏,彷彿親眼看見夢中飛簷走壁的白馬王子。
他是來救她出古堡的嗎?他攀得真高啊!他會來吻醒她嗎?不,不,勞拉突然驚覺,邁克爾正離她而去。他離開她了,她呆呆地想著。突然有只腳連滑了五次,她驚得出不了聲。她看見手在移動,五指全插在巖縫。邁克爾正艱難地攀登這該死的危崖。
勞拉想,邁克爾現在離開了,馬上會回來,但回來後,他仍然要離開。
邁克爾終於攀上了懸崖。從上面他望著勞拉,有一瞬他好像奇怪地閉上了眼睛,卻看見勞拉也上來了,正撫摸著他的臉,然後他走了,留下了孤零零的勞拉。
他已經離開了勞拉,他再也不想走入勞拉的生活,也不想勞拉闖入他的世界。儘管他要回來,勞拉相信他會回來兌現他曾許下的諾言,但勞拉依然會是孤零零的勞拉。
得活下去,勞拉心想,因為除了活下去,別無選擇。她沒有往懸崖下跳,也沒有徹底地拋棄生活。命運使然,得活下去,繼續熬下去。
可憐的塞拉菲娜。勞拉動了一下,側過頭去。可憐的塞拉菲娜不曾和生活激鬥,最後帶著夢想含恨而去。
一滴淚自臉上滑落,是同情?是悲傷?她說不清,她用手擦乾淚痕,突然發現石壁上一個小小的黑洞。
洞穴?她迷迷糊糊地想。這懸崖不曾發現有洞穴呀。她突然想起地震後岩石錯位了,她禁不住輕歎一聲:一切都錯位了!她一寸一寸地移向洞口。一個秘洞,她想,可以藏身,情人可以在這裡幽會。她爬過去,笑著坐起來。她聞到洞中散發出少女香水的幽香。
「塞拉菲娜!」她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把手伸進洞裡,摸到一個光滑的盒子和。「我終於找到了你,可憐的塞拉菲娜,你失蹤得太久了。」
她自言自語,語無倫次,不過不會有人聽見。她跪下身,待頭腦不再暈眩,就想法把盒子取出來。
「勞拉!勞拉!」
她聽到有人在叫她,便抬起笑臉,模模糊糊地看見邁克爾站在上面。「塞拉菲娜,我們找到了。邁克爾,你快下來。」
「坐在那裡,坐在那裡別動!」
邁克爾想,勞拉一定是撞暈了,才亂動胡說。他三兩下就把繩子拴在馬科斯的鞍上。勞拉現在神志不清了,他還沒有接近,她就可能站起來掉下崖去。他不敢想,他的心差不多要跳出了喉嚨。
「看你的了,夥計。」他對馬科斯說完,就扯著繩子沿石壁快速地滑下去。繩子勒得他手上的傷口像被火灼一樣,突出的石塊又在他身上留下道道傷痕。
他的腿還在發軟,呼吸也很快,但終於站穩了,終於又回到勞拉的身邊。他緊緊地摟著勞拉,心想不再有危險了。
「你答應過我,不要動。」
「塞拉菲娜!她在洞裡。我一個人取不出來,太重了,我要瑪戈和凱特來。」
「過一會兒吧,先把繩子繫上。」邁克爾迅速地打好一個圈,套在勞拉身上。「抱緊我,別亂動,我和馬科斯弄你上去。」
「好哩。」她沒有多說,「能幫我把它拿出來嗎?就擺在外面,它在黑暗中太久了。」
「現在我們弄你上去。看著我,別東張西望。」
「我會看你——但那只盒子。」
「什麼盒子?」
「洞裡那只盒子。」
「不用擔心,我會——」他順著勞拉的手勢望去,隱約看見洞裡有只木盒閃著微光,微光是銅色鉸鏈發出的。「我的上帝!」
「塞拉菲娜的嫁妝,你能把它移到洞外來嗎?
盒子不大,用山木圓蓋蓋著,約兩英尺長。他把它拖出來時掂了掂,也不重,約二十磅。盒子很樸實,未經雕飾,但他立刻覺出它非比尋常的地方。原本以為它會很涼,可他手剛觸到,就有種灼熱的感覺剌得指尖隱隱作痛,儘管剌痛的感覺僅有一兩秒。
「她帶走了所有的夢想。」勞拉輕輕地說。「我們再也無法知道,因為她最想得到的已經失去。」
「地震過後岩石錯了位。」邁克爾皺眉打量著這個鬼斧神工的洞穴。「我敢斷言多年前的一次地震後岩石把它封了。」
「她希望我們找到這只盒子,她在我們一生中都指引著我們來到這裡。」
「現在你終於找到了它。」儘管找到的寶藏充滿了誘惑,邁克爾還是要勞拉先上去。「我要你抱緊我的脖頸,可以嗎?肩膀現在好些了嗎?」
「還有點痛,我能忍著。我們怎樣上去呢?」
「不用你擔心。」他先扶著勞拉站起,背靠著石壁。「看著我。」邁克爾說著讓勞拉抱緊他的脖子。「繩子很結實,用不著擔心它斷。」
「你攀上去過嗎?我記得你攀上去過。」
「不錯,」他意識到勞拉精神不太集中。「像電影中那樣。」他試了試繩子。「把繩子垂下來一點,扯緊。我們上來了,馬科斯!快退,快退。」繩子一下繃得很緊。邁克爾一隻手緊緊地摟著勞拉的腰,雙腳離開了岩石,另一隻手藉著馬科斯拉扯的力道艱難地朝懸崖上攀去。
他腳跟發力,借勢朝上。石塊擦傷了他的背,痛得他臉上冷汗直流,手臂抽筋。
「盒子還會在那裡。」邁克爾安慰勞拉。
「我們沒有把塞拉菲娜帶走,我們要帶她離開那裡。」
「我會回來帶你的塞拉菲娜。現在抱緊我,看著我。」
勞拉不再胡思亂想,她盯著邁克爾眼睛問道:「你是為了我才回來的嗎?」
「當然是為你,抱緊我。」他的心好像突然間停止了跳動。現在離崖頂還有數寸,他們就懸在海天之間,任何一個人松勁,必將萬劫不復。「就要上去了,再加把勁,勞拉,再抱緊一點。」
勞拉很聽話,她的手已經能夠著崖頂石頭的邊緣。她第一次沒抓緊,她再抓了一次。
「好樣的,加把勁。」
邁克爾已顧不得劇痛的手臂,他先把勞拉托上去在地上,然後用盡全力像馬一樣猛蹬後腳,一下就倒在勞拉身上,他就這樣撲著,把臉埋在勞拉的長髮中。
「勞拉,我的勞拉。」
他的嘴唇摸索著勞拉的嘴唇,好一會兒,他才不再感到恐懼。對周圍的一切,他好像麻木了。
「我們回家吧,我們現在就回家。」他回過神來問,「痛嗎?」
「頭還痛,不過好多了。」
「你別動,有我呢。」他把繩子從勞拉身上解開,縣在腰上,然後抱起勞拉。
「馬科斯在哪裡?」
「就在後面,不用擔心,它馬上會到。」邁克爾抱起勞拉,離開了懸崖,沿著長長的陡坡朝坦普爾頓家走去,跟在他們後面的是疲憊的馬科斯。
邁克爾一路上步履平衡,直到看見安妮從前門衝出來,他才感到腿有些不聽使喚。
「哦謝天謝地,我們到處找她,究竟出了什麼事?我可憐的寶貝。」
「她摔了一跤。」邁克爾對手足無措的安妮說道。「得把她送到屋裡。」
「把她抱到客廳去。」安妮跑到前面,邊跑邊朝屋裡叫道,「威廉森太太,珍妮!勞拉找到了。」叫完後又轉過身對邁克爾說,「你傷得怎樣?大家都出去找了。當我發現勞拉不在時就告訴了大家。把她放在這張沙發上,讓我來看看。哦!寶貝,頭怎麼了。」
「出了什麼事……」威廉森太太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問道。
「她摔了一跤。」安妮打斷了她的話。「快準備熱水、繃帶。」
「我從懸崖上摔了下去。」勞拉把頭靠在沙發上,補充道。
「哦,老天,傷在哪裡?我來瞧瞧。」
勞拉剛想說話,這時聽見有車在車道上停下,車門被呯的一聲拉開。「大家都到了。」安妮吻了吻勞拉的額頭說,「這下都好啦!」
最先到的是蘇珊,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心猛地一沉,但還是竭力鎮定下來。「哦,出了什麼事?」
「我從懸崖上摔下去了,」勞拉告訴蘇珊,「摔傷了頭部,是邁克爾救我上來的。」
她話音剛落,屋子裡擠滿了人,無數只手伸過來,焦急地詢問聲此起彼伏。
「大家靜一靜。」托馬斯握住女兒的手,盡力招呼大家安靜,以便聽清他的吩咐。「喬希,快去叫醫生,說勞拉回來了……」
「別去。」勞拉從沙發上坐起來,打斷了父親的話,她撫摸著女兒凱拉靠在大腿上的頭說,「不用找醫生,只是頭碰傷了一點兒。」
「碰傷了一點兒,」威廉森太太很不滿意地嘀咕了一聲。又繼續擦洗勞拉頭上的血漬和灰塵。「說你腦震盪也不過分,你說呢,邁克爾?」
邁克爾沒有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轉到他和身上。他正低頭看著勞拉。「我不知道她摔在那裡有多久,大概五六分鐘。但她神智清醒,眼睛看得見,也沒有什麼地方骨折。」他用手揩了一下嘴巴,又說,「只是左肩脫了臼,或許掉下去時左面先著地,可能要痛一陣,但現在可以自如地轉動。」
「我不想去醫院,醫院現在擠滿了地震中受傷的人,我不想和他們混在一起。我寧願就在家裡。」
「那好,就在家裡。」瑪戈蹲在勞拉身邊說,「我們會照顧你,你真把我們嚇壞了。」
「讓我獨自呆一會兒多好。」勞拉心想,這時阿里竄到她身邊,她伸手一把攬住。「我很好,只是碰傷了幾處,就當是一次冒險吧。」
「下次想冒險就去跳水吧,」凱特走到沙發邊,把一隻手搭在勞拉的肩上說,「只是我不贊成這樣的冒險。」
「我們找到了塞拉菲娜的嫁妝。」
「什麼?」凱特抓住勞拉的肩問,「你說什麼?」
「塞拉菲娜的嫁妝正好藏在我掉落的岩石帝的洞穴裡。不信問問邁克爾?我真的想不到,真的。」
「勞拉沒亂說,我可以把它取回來。」
「你什麼也取不回來,」威廉森太太提高嗓音打斷了有關塞拉菲娜的話題,「坐下吧,孩子,你好像也站不穩了,讓我看看你的手。你也和勞拉差不多。」
「哦,老天。」蘇珊第一次把注意力從女兒身上移開。她抓住邁克爾的手腕。邁克爾的手上佈滿了清塵土與淤血,指關節處更是血肉模糊。「你手無完膚。」她抬頭看著邁克爾的眼睛,明白他是如何去救的勞拉,淚水奪眶而出。「邁克爾。」
「手沒傷著。我沒什麼。」邁克爾驀然覺得呼吸困難,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我得去看看馬匹。」
他蹣跚著走了出去。蘇珊追了一步。「媽,」喬希把一隻手放在蘇珊的肩上說道,「讓我去吧。」
「喬希,把他帶回來。他也要人照料。」
他不會回來的,喬希追了出去,心想。「邁克爾,」他跑下台階,穿過院子,感覺自己像一個傻子追逐一個騎馬而行的醉漢。「見鬼去吧,邁克爾。等一下。」他終於追上了邁克爾,抓住他的肩,逼他轉過身來。但邁克爾突然大發雷霆,駭得喬希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
「別攔我,這兒的事與我無關。」
「我不攔你。聽我說——」
「少跟老子囉嗦。」邁克爾忘了手上的傷,一掌推開喬希。「老子現在想打架,有種的就過來。」
「要打架,你死定了。就拿你現在這熊樣,老子可以揍扁你在地。你這個白癡,笨蛋,有種就對我說你愛勞拉!」
「說不說又有他媽的什麼兩樣?」
「就是不一樣。我只要你張口說聲你愛她,你若不說,就站在那裡,讓我在你頭上拉泡屎才走。我想,邁克爾,你在玩弄勞拉。」
「我玩弄了她,不是嗎?我玩弄了她,再像你說的那樣,一腳把她踢開,你去問她。」
「我知道愛上一個女人的感受,那種得不到愛的膽戰心驚,我也理解你弄壞了想要的東西後的心情。我在乎的兩個人都痛苦,我懂這種感覺,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不關你的事兒,我不想聽你說完。我該走了,我還有其他打算,其他事兒……」
他聲音越來越細,最後幾不可聞。他轉過身把臉伏在馬科斯溫暖的脖子上。「我只當她死了。」他的雙肩不停地抽搐,他已經沒有勇力和力量掙脫喬希搭在肩上的那隻手。「我朝下望去,看見她躺在那裡,心想她死了。我說不清是如何下去的,直到按著她的喉嚨,才知道她的脈搏還在跳動。」
「她會好起來的,你們兩人都會好起來的。」
「我要是不說我們分手,她就不會掉下懸崖。但願沒有傷害她。」邁克爾平靜了下來,把臉伏在染滿鮮血的掌中,「那麼多人照料她,多好,而我呢,在這裡卻沒有立足之地。」
「你錯了,邁克爾。沒有人會拒你於千里之外,是你自己封閉了自己。天哪,你傷得不輕。」喬希仔細地檢查了一下邁克爾那雙血肉模糊的手。他也注意到邁克爾那劃破的衣服上血跡斑斑。他的確不願去想,勞拉和邁克爾曾與死神是多麼地接近,「進屋去吧,威廉森太太會洗去你手上的血跡和垢土,你看上去還能和我們喝一杯。」
「事情完了再喝那一杯吧。」
「什麼事完了?」
「我答應過勞拉,去取回塞拉菲娜的盒子,我得馬上去。」
邁克爾說完就走了,留下喬希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喬希知道多說也沒有用。「你等一會兒,我去喊拜倫,我們一起去。」他追著邁克爾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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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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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4 00:43:15
第二十一章
一小時後,喬希和拜倫帶回來一個不大的盒子。他們現在衣服髒兮兮的,全身肌肉酸澀。過了好一陣,他們才驚魂方定。想起和邁克爾一直擠在那塊小小的岩石上,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多可怕,幸好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帶回來的盒子就放在客廳的咖啡桌上,還沒有打開。
「不是在做夢吧!」瑪戈呢喃道。她摩挲著木盒,「是真的,這次是真的。」她低頭看著勞拉,笑著說道,「還是你找到了。」
「是我們大家找到的,」勞拉道,「我們注定要找到它。」她剛伸手去握凱特,突然覺得太陽穴跳得厲害,頭就開始暈了。「邁克爾呢?」
「他不是……」喬希差點兒罵人,立即改口,「他照顧馬兒去了。」
「我去叫他來。」拜倫自告奮勇地說。
「算了罷。」勞拉暗自提醒,邁克爾不來是他的決定。生活還是照樣過。「盒子太小了,是嗎?」她打趣道。「做工也簡單,我想大家都會以為,它又大又奇特,想不到卻如此簡單實在;不過簡單實在的東西保存得最久。」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問道,「可以開了嗎?」
瑪戈和凱特站在她左右。勞拉輕易就擰開了暗鎖。盒子無聲無息地打開,裡面散發出薄荷和松木的清香。
盒裡裝滿的是一個少女的寶物和夢想:天青石質的一串念珠,上面鑲綴著個沉甸甸的銀十字架;一枚胸針;片片乾枯的玫瑰花瓣;還有黃金,裝在皮製的小袋裡,倒出來閃閃發光。
盒裡還裝有做工精細,疊得整齊的白色內衣;幾條絲邊泛黃的手帕;一根琥珀色的項鏈;一枚纖指佩戴的戒指,嵌著幾粒紅寶石,鮮紅欲滴;幾件適合未婚少女裝扮的珠寶;一個小金屬盒,內藏一縷金線纏好的青絲。
裡面還有紅皮小書,書頁內是一個大家閨秀的字跡:「今晨,我們相會於懸崖。草兒上露珠未乾,太陽從海平線上緩緩浮出水面。費利佩告訴我,他愛我。我的心亮比晨曦。」
勞拉將頭靠在瑪戈肩上。「塞拉菲娜的日記,」她低聲說,「她把日記同寶物鎖在一起,可憐的塞拉菲娜。」
「我以前在想,我們找到塞拉菲娜的寶物時,該會怎樣地激動。」凱特把手伸進盒子,輕輕地摩挲那琥珀色的項鏈。「我現在卻有點傷感。她把一切重要的東西都藏在這小小的盒子中,置於身後。」
「你不應該傷感。」勞拉拿出日記,擱在膝上翻開。「塞拉菲娜希望我們找到它,打開它。我寧願以為,只有我們三姊妹經歷了那些原以為難以經歷的事情後,才能找到它,現在看來真是這樣。」
勞拉伸出雙手握住凱特和瑪戈。「我們把這些寶物裝在特別的盒中,放在店裡。」
「我們不賣它,」瑪戈低聲說,「我們決不賣它!」
「對,決不賣!」勞拉看著這個平凡的盒子,笑著說,「它給人以夢想。」
邁克爾沒有清掃屋裡的碎磚爛瓦。他躲在淋浴間,想讓水沖走全身的傷痛。他剛喝了酒,現在還想喝。他覺得或許爛醉一次還舒服些,醉了就沒有這麼難過了。
他沒有拿啤酒,取了瓶詹森牌威士忌,剛倒了半杯,便聽到有人斷斷續續地敲門。他沒有理睬。
「去他媽的。」他暗罵了聲,猛灌了口酒,心情還是不好,這時安妮推開門。
「呀,我明白了,是不是屋裡亂七八糟,你很煩心。」她把提著的盒子放在桌子上,皺眉打量著零亂的房間。「想不到你這兒震得這麼慘,我們那兒只有正房碎了幾片瓦。」
「最慘的是勞拉。」邁克爾又舉杯欲飲。立刻撅起了嘴唇。
「她呀?很少有什麼掛在心上,那點傷只能算一般。你過來,先歇著,得要人照料,房間也會有人來清理。」
「我不想清理房間,也用不著人照料。你走。」
安妮裝著沒聽見,從盒子裡端出只蓋著的盤子。「威廉森太太本來想親自給你送飯,是我主動替她來的。她真的很擔心你。」
「不勞她擔心,」邁克爾看了看雙手。「痛都痛過了。」
「我相信你。不過你還是得先坐下,我來幫你擦擦傷口。」安妮說完又把盒子、繃帶和幾個小瓶擺在桌上。
「我自己來。」邁克爾舉起酒杯,瞟了瞟杯中還有多少酒。「我能行了。」
安妮不想跟他多說,逕直繞過桌子,把他推到椅子上。「你坐下再說。」
「放屁。」邁克爾揉了揉被安妮推得火辣辣直痛的手膀。
「記住,說話文明點兒。」安妮忙著往盆裡倒熱水,「你看,傷口已經感染了。摸得到硬塊了吧。」她抓起邁克爾的一隻手,開始擦洗起來。
「要是你去演南希護士,至少——我的天,哇!」
「我料到你會叫痛。你不會在暗罵我吧,邁克爾。」安妮看見邁克爾的手傷得那麼重,鼻子直髮酸,但動作一點也沒有慢下來,也絕不手軟。
安妮倒了許多消毒液在傷口上。邁克爾頓時覺得雙手如火烤,痛得閉上眼睛,一陣大聲亂罵。
「你倒有些愛爾蘭口音,我想起了我叔叔。你老家原來在什麼地方?」
「加爾維。他媽的。你不能就用同一種醋酸消毒呀?」
「像你這樣身強力壯的男人,用點過氧化氫之類的消毒液和酒精,就痛得直哀嚎。要是受不了,再來杯酒,我可沒有子彈讓你咬在嘴裡不嚷嚷。」
安妮的話果然如她所料,激發了邁克爾的自尊心,他把酒杯朝身後一擱,慍怒地看著安妮。他下定決心,在紗布包括的時候決不吭一聲。
「來吧!」他伸過手去。
「再過一會兒。別弄濕了繃帶,要按時更換。我認為你和勞拉小姐一樣固執,她也不想看醫生。」
「她也不看醫生?」他肩膀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生怕安妮看出他在擔心。「她很快會好的,那麼多人圍著她轉。」
「她無私地奉獻愛和忠誠,如今才有了那麼多人的回報。」安妮站起身倒掉盆裡的水,盛了些熱水。「把身上的衣服脫了。」
邁克爾鈹著眉頭道:「算了,安妮,一點小傷。我知道你急著去——哦!」他大叫一聲。安妮用力地揪了一下他耳朵,嚇得他再也不敢說話。
「你若再像狒狒一樣,我就不光是揪你耳朵。把襯衫脫了,孩子!」
「老天!」邁克爾坐了一會兒,揉了揉扯得生痛的耳朵。「你想幹什麼?」
「不光是你手傷了,火燒火燎地痛。現在把襯衣脫了,我好看看其他地方傷得怎麼樣。」
「你這樣關心我,究竟為什麼?我他媽的流血死了你以前邊眼都不眨一下,你一直都恨我。」
「不,我一直都怕你。真可笑。看不出你是這樣一個讓人同情憐憫的傢伙。我真後悔以前看走了眼。我真希望我是一個敢於承認錯誤的好人。」邁克爾還是沒動。安妮只好動手把他那件破破爛爛的T恤脫下。「我疑心你打過你媽媽。」
「你說什麼?我媽媽——我沒有……」
「我知道了,坐著別動。哦,天,你傷得真不輕呢,我可憐的孩子。」她一邊輕輕地念著,一邊輕輕地擦洗邁克爾身上的傷痕。
邁克爾突然感到很累,難以忍受的累。他把頭靠在櫃子上,合上眼睛說,「你走吧,讓我獨自坐坐。」
「我不會離開。大家都不會離開你。你的傷得治。忍著點。又要痛了。」消毒液痛得邁克爾嘴裡冷氣直冒,「我想喝醉算了。」
「你想醉就醉吧,」安妮輕輕地說。「但一個地震都不怕,勇救心愛女人的大丈夫,也應有足夠的膽量去面對他女人的清醒。這個腫塊要塗點藥,我們先看看其他地方再說,把褲子脫了。」
「哎喲!我不……天啊!」安妮把他另一隻耳朵擰住,痛得他叫起來。「夠了,夠了,要我脫光就脫光。」
邁克爾站起來,三兩下拽脫劃破的牛仔褲。「要是送我去醫院,我一定幹,免得這時活受罪。」
「去醫院,大腿上的傷少不了縫幾針,還是我們有辦法。」
邁克爾坐在那裡,窩了一肚子火,一把將酒杯掃開,他再不想喝了。「勞拉好了嗎?」
安妮嘴角浮起一絲詭譎的微笑,她低著頭說,「她受的傷害無人可醫,她需要你。」
「不,她不會要我。我是她最不想要的人。你知道我是一個什麼人。」
安妮抬頭緊緊地盯住他,「是的,我知道你是誰。但是你知道嗎,邁克爾?你知道你是誰嗎?」
像牙痛的人時刻忘不了牙痛,邁克爾也時刻惦記著勞拉。他怎能集中心神?他一直都在想著勞拉死一般躺在岩石上那張慘白的臉;他一直都在想著勞拉在門口轉過身來說愛他時那雙幽怨的眼。
胡思亂想有什麼用。於是他照安妮的吩咐收拾房間,把碎磚爛瓦掃出去;把受驚的馬匹安置好;把馬廄裡掉落的牆釘重新釘上;然後又把剛訂好的釘子取下包好。
他不敢閒下來。
他最後還是離開了房間,穿過草坪朝坦普爾頓家走去。去看看勞拉,合情合理,不是嗎?他這樣說服自己。勞拉還是住院的好,在家裡她會為所欲為。他知道,勞拉一回家,就沒人會違背她的意思。
他只是過去看看她,然後就把馬兒趕到其他地方,結束這狗娘養的生活。
他剛穿過花園,凱拉和阿里就一蹦一跳地從台階上迎下來,她們在那裡玩紙牌。他還在想現在的孩子也到了玩這些的時候,小傢伙已竄到他跟前。
「你在地震中救了我媽媽。」凱拉吊著他的手,碰痛了傷處。
「不是這樣,」邁克爾說,「我只是——」
「是你救的!」阿里仰起頭盯著他,滿臉嚴肅地說,「人人都這樣說。」邁克爾無奈地聳了聳肩,一下子成了英雄,他很不習慣。阿里抓住他的手,眼裡盈滿了擔心。「他們都說媽媽會好,每個人都這麼說。媽媽會好嗎?」
問我幹什麼?邁克爾想,我怎麼會知道答案?但他還是蹲下身子,聲音有些發抖,「媽媽當然會好,她只是摔了一跤,沒什麼。」
阿里淡淡地一笑。
「媽媽從懸崖掉下去,」凱拉接著說,「找到了塞拉菲娜的寶物。她受了傷,是你和馬科斯救了她。威廉森太太說應獎賞馬科斯一袋胡蘿蔔。」
邁克爾摸著凱的頭髮笑了笑,「獎賞我什麼?」
「她說已經獎賞過你了。那是什麼獎賞?」
「你猜猜看。」
「你也受傷了。」凱拉憂鬱的說。她抬起邁克爾纏著繃帶的手吻了吻,然後問道,「還痛嗎?現在好點兒嗎?」
一股暖流湧遍全身。邁克爾覺得傷處像蜜蜂蜇了一下,痛得很舒服。在他一生中,還沒人吻過他的傷處。「哦,好多了。」他把臉伏在凱拉的頭髮裡,祈願自己傷好多了,想著自己傷已好了。
「我們一直去看看馬科斯怎麼樣?」阿里本能地撫著邁克爾的頭髮安慰他。「我們去感謝它。」
「好的。馬科斯一定很高興。哦,你媽媽……」
「她在客廳裡。她要休息。我們都自覺不去吵她,但你可以進去。」阿里微笑地看著他說,「媽媽想見一見你。你手不好,從今以後,我和凱拉早點起來,上學前幫你打掃馬房,你就不用擔心了。」
「我——」邁克爾暗罵自己是個懦夫:告訴她們吧,自己馬上要離開,不再住在這裡了。還能告訴她們,一個聲音在心底裡吶喊,我還能。「謝謝。」
他目送著兩個漂亮的女孩跑開,消失在迷人的花園裡,才踏著地上凌亂散落的紙牌走上台階,思量再三終於鼓起勇氣推開前廳的大門。
他原以為勞拉躺在沙發上,哪知她正站在窗前,朝懸崖望去。
她好……小,邁克爾心想,憔悴如一幀照片。而以前,她是他見過的最堅強的女人。
她隨意地裹了襲寬鬆的白色睡袍,長髮蓬鬆地披在肩上,玻璃窗折射出一抹金色的餘輝在她背上蕩漾。一副弱不禁風容易受傷的樣子。然而當她轉過身來,她看上去卻是無比的堅強。
「我一直都盼著你來。」她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與死神擦身而過後,她更有信心活下去,即使沒有了邁克爾。「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你,也沒來得及去看你傷得怎樣?」
「我很好。你頭還痛嗎?」
她笑了笑。「感覺頭被岩石撞碎了。來杯白蘭地怎樣?我強迫自己不喝。那些健康顧問告誡我二十四小時內別沾酒。」
「謝謝,我不要。」早些時候灌下的威士忌還在胃裡發作。
「你請坐。」勞拉示意邁克爾坐在椅子上。「我們差不多有一整天都在一起。對嗎,邁克爾?」
「我將永遠記住那一天。你的肩……」
「別再提了,我都聽夠了,還痛著哩。」她跟著坐下,習慣性地把睡袍朝下拉了拉。「頭還痛,偶爾想起要是你沒有找到我,我會怎麼樣時,腹部就一陣痙攣。」
她抬起頭看見邁克爾的目光在房間內游移不定,除了她轉過身來那次長長的凝視,他再也沒有正眼看她。勞拉把手 抱在膝蓋上,生怕弄出了聲響。
「你在想什麼,邁克爾?你沒聽我說?」
「我是來看……」邁克爾頓了一下。他把拇指插在袋子裡,兩眼凝視著勞拉。「聽我說,如果我們兩人的事不理清楚,我看沒有好處。」
「什麼事?」
「你並不愛我。」
勞拉耐心而專注地聽著,偏著頭問,「不愛你?」
「是的,你混淆了愛與性,而今或許對我又多了一份感激。那其實很傻。」
「也就是說我現在傻。」
「不要把事情都扯到一起。」
勞拉身子前傾,摸了摸咖啡桌上開著的盒子。「你還沒見過塞拉菲娜的嫁妝吧,你一定很想見見?」
「這些東西與我無關。」但邁克爾還是低頭看了看,一眼就看到閃亮的黃金,銀十字架和琥珀色的珠子。「我想,根本就與我無關。」
「你錯了。我想,其實與你大有關係。」勞拉又抬頭望了望邁克爾。「與你無關,為什麼你又回去取它?」
「我答應過你。」
「真是君子一言。」勞拉輕歎一聲。「當時我迷迷糊糊地,現在記起了。我記得我躺到地上看著你攀巖,像蜥蜴一樣緊貼在石壁上。你的手不停地流著血,有些地方還抓不牢,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我想我應該把拋在那兒。」
「你絕對做不出來。換了別人,你照樣會去救。你是那樣的人。於是你還是又去了,為了取這盒子。」勞拉輕彈著盒蓋。「因為我叫過你去。」
「你好像太看重它。」
「你帶回了我一生夢寐以求的東西。」勞拉含情脈脈地注視著邁克爾。「我並沒有誇大它的價值。為了我,邁克爾,你上上下下地爬了多少次?」邁克爾沉默不語。他站起來,在房內走來走去。勞拉歎了口氣。「這些使你惶惶不安了——感激,崇拜,愛。」
「你並不愛我。」
「我知道自己的感受。」
勞拉的聲音陡然尖利起來。邁克爾戒備地回頭掃了她一眼。要是勞拉又開始朝他砸東西,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躲開。
「你怎麼敢議論我的感受。你有權和我感受不一樣,也有權不想我愛你。但你無權告訴我我自己的感受。」
「你這個笨蛋,」邁克爾也怒了,「你還不清楚我是個什麼東西。我可以為錢殺人。
勞拉歇了口氣,站起身走過去為自己倒了杯礦泉水。「你是說當過僱傭兵。」
「管它什麼兵,反正我殺過人,為錢殺人。」
「我不相信你是心甘情願的。」
邁克爾欲言又止。難道勞拉沒聽他說的話。「管你信不信,那不重要,反正我為錢殺人,逛窯子,搞素不相識的女人。」
勞拉喝了點水,不動聲色地問道:「邁克爾,你是在懺悔,還是在炫耀?」
「別以為我只搞了幾個下賤的婊子,我幹過的壞事,在你那個小圈子裡你永遠無法想像。」
勞拉又喝了一口水。「小圈子,是嗎?」她低聲問。「當然比不得你這個下流胚的大世界。」
「你罵我什麼?」
「下流胚,你以為我從不絕望,從不奢望,從不犯錯,就因為我出身富家,地位高貴?你以為我不會理解你,不會關心你,對不對?」
「對。」邁克爾覺得渾身都在痛。「你把一切都說了。」
「我告訴你,邁克爾,我理解一個人為生存所做的一切。我非常理解,儘管我生活的圈子狹小蒼白。」
「我不是說——」
「我認識一個男人,一個無論前途多麼艱險,都會走下去的男人。」勞拉打斷他的話,緊緊地盯著他。「他已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他正派、勇敢、有抱負。時至今日他還在為那個無緣得見的孩子而悲傷。」
勞拉讓他看清了另一個邁克爾,一個不在噩夢中生活的邁克爾。「我不是你要的人。」
「我已經找到了你。無論以後如何,我都接受。你要走,我也走。」
「我是為你好,」邁克爾低聲說,「你還不明白嗎?早晚你自己會明白。你只是一時還轉不過彎來。」
「你說些什麼?」
「你明白我們兩人不會有好的結果。不會有的,你明白。」
「我明白?你能不能說清楚點兒。」
想說的很多,可邁克爾偏偏只記起一樁,「你在人前很小心,都害怕與我親熱。」
「就這個!」勞拉把杯子猛地一擱。「你等著。」她
怒了,快步衝了出去,留下邁克爾傻乎乎地呆在屋裡。
他媽的為什麼把事情搞得這樣糟?邁克爾責問自己。為什麼要吵?為什麼不再次擁抱她安撫她後才分手?
勞拉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後面拖著托馬斯。「叫你好好休息,」托馬斯責備女兒,「嗨,邁克爾,我正要去看你——」
「等會兒再說。」勞拉打斷他的話,逕直走到邁克爾跟前。
「嗨,」邁克爾剛吱了聲,勞拉就一把揪住他的閟,按下頭,兩片滾燙的唇印在他嘴上。他抬起手想制止,卻又無力地放下。他最後放棄了,緊緊地摟住勞拉。她繃直的身軀不停地顫抖,送來的熱吻纏綿香甜。他腿都酥了。
「怎樣?」勞拉推開聳,轉身對迷惑不解但呵呵直樂的托馬斯說,「謝謝你,爸爸。我想和邁克爾單獨在一起一會兒,你不介意吧?」
「好啊,邁克爾。我信任你。過會兒我倆再談。」托馬斯小心翼翼地將門掩上。
「滿意了吧?」勞拉問。
不太滿意。勞拉重新點燃了他壓搾已久的慾望。邁克爾沒有說話,突然把勞拉拉到懷裡。「你究竟想證明什麼?什麼也不會改變——。」
他說著就泣不成聲。他渾身顫抖,臉埋在勞拉的頭髮中,盡力恢復平靜。「我以為你死了,」他哽咽著說,「哦,我的勞拉,我以為你死了。」
「哦,邁克爾。」勞拉不再發脾氣,她撫摸著他的背安慰著,「那次可怕的經歷!我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你。我們現在好了,是你救了我。」
她輕輕地捧起他的臉,讀著他烏黑抑鬱的眼睛。「你救了我一命。」她吻著他,喃喃低語。
「不,」邁克爾猛地躲開勞拉的熱吻。他心頭一震,勞拉的熱吻幾乎要熔化他那顆孤獨的心。「我們不能這樣,也別提誰救誰的命。」
勞拉站著沒動,她看著滿臉激動邁克爾,心開始作痛。過了一會兒,疼痛好些,臉上又綻出了開心的笑容。「你怕我,是不是?也怕我們在一起。我以前真傻,以為你只怕我,你愛我,邁克爾,你害怕了麼?」
「不要逼我。」邁克爾說,看見勞拉靠過來,他退了一大步,「你不要逼我。」
「我就要逼你,又會怎樣?」勞拉覺得自己對,便渾身來勁。「你不會垮掉。堅強點兒,抱住我。抱住我吧,我要擊垮你。」她摸著邁克爾的臉激動地說。
「你錯了,」邁克爾雙手顫抖地握著她的手腕,「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不是你要的人。」
「那麼你告訴我,我要怎樣的人?」
「你指望我變得高雅,去俱樂部打網球?穿著禮服為畫廊剪綵?別做夢了。我不會打著檯球品著白蘭地,不會與一幫大腹便便的富家少爺洗著土耳其浴談論最新的股票行情。」
勞拉笑了。頭又痛得有點兒迷糊,她靠在椅子扶手上,待緩過神來,接著問道,「就這些?」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你那些朋友也會這樣天真地想:勞拉•坦普爾頓撿了條雜種狗。」
勞拉頓時滿面嚴肅。「我要扇你耳光。你再那樣說,我真的要扇你耳光。」她把手緊緊地絞在一起,擔心真扇了出去。「你簡直在侮辱我和我朋友。你以為我真在乎那些東西?你以為我真的那麼勢利?」
「我很看重你。」邁克爾不等她言辭激烈地說下去,插了一句。
「你要是真這樣看,就該尊重我的選擇。無論還有多少選擇,我只選擇這樣的一生;我需要親人、事業和家庭;我需要付出多少就收穫多少;我需要女兒的幸福和平安;我需要一個愛我的人我也愛他,風雨同舟、永不分離、互相依靠,他會聽我懂我,需要溫存的時候他會溫存我,感到心跳加速的時候就知道他在看我,就是你看我的樣子,邁克爾,就是你現在看我樣子。」
「你不讓我走了?」邁克爾輕輕地問道。
「是的,是的,不讓你走。」勞拉拿出塞拉菲娜的小金屬盒。「你要是走,去證明什麼,逃避什麼,即使那些與我有關,我也決不攔你。」
她又把盒子輕輕放下。「但是我依然需要你,深愛你,我不能沒有你。儘管我還要生活下去。過著沒有你的日子,沒有你進來時女兒臉上燦爛笑容的日子,也不會有我們的孩子。」
她眨了眨眼,捕捉到邁克爾眼中閃過的一點火花。「你沒有想到我還要孩子吧?沒有想到我做夢也想摟著我們的孩子睡覺?
「沒有,我沒有想過你還想要更多的孩子,我們的孩子。」邁克爾感到自己正一點一點地被擊潰。「勞拉……」
勞拉站起來,等他說下去,但他只搖了搖頭。「一個家,邁克爾,那是我全部的夢想。你改變了我很多夢想,但這個夢想卻從來沒有改變。你帶我經歷了許多從未經歷的事。你讓我沉醉,著迷,我不知道怎樣回報你,除了給你一個家,邁克爾。」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很想知道一個人面對孜孜以求的寶貝時會說什麼,尤其是對這寶貝他夢想過,追求過,絕望過。
「我不是你要的人,一直都不是。別人也從未想過我們會這樣,我救你,是因為我能救你,是因為需要你,需要你勝過一切。」
「你就是我需要的。」勞拉堅持道。「就是我的,別人了也從未想過我們會怎樣,邁克爾?」
「成家,生活在一起。」邁克爾側過頭,看著打開鴿子裡面那些珍貴的小東西。「我至今一無所成,連我的狗窩還沒收拾乾淨,我拿什麼給你。」
「沒有嗎?你難道沒有夢想嗎,邁克爾?沒有和我相同的夢想嗎?」她剛想伸手過去,但邁克爾搶先伸了過來。
他知道勞拉下最後通牒了。如果他轉身就走,什麼也不會改變。
勞拉在等他,她願意等他。邁克爾知道,與勞拉生活在一起,他會活得更加充實,得到更多,比夢想的還多。
「我還有話說,你走之前,還有一次機會。這話我不願說,我想你也不想聽。」
一個男人能得到多少次機會?能活幾世?得到生命般寶貴的東西能有幾回?邁克爾朝勞拉走了一步,旋又停下。
「我一旦把話說出口,這扇門就關了,對我們兩人都一樣,你明白嗎?」勞拉輕輕一笑。「明白嗎?」
「我進來時,一看見你就明白了。」邁克爾兩眼森森,很可怕。「是去,還是留,勞拉?」
勞拉仰起臉脫口而出。「留!」
「那麼無論什麼後果,你都承受,我也承受。」邁克爾緊緊握著勞拉的手,受傷的手指和勞拉的牢牢地絞在一起。「我再也不愛別的女人。這是你給我的第一次愛。」
勞拉閉上眼睛說,「為了你這句話,我已等了一輩子!」
「我還沒有說完,」邁克爾另一隻手撫摸著勞拉的臉說,「看著我,勞拉,我愛你!」他說的時候勞拉睜開了眼睛。「也許我過去一直都愛你,我深知將來也一直會愛你。我再也不對你撒謊,再也不讓你孤零零地做事。我願意做孩子的父親,我愛她們,你的,不,我們的孩子,她們也不用再擔心我願不願意了。」
「邁克爾!」勞拉瘋狂地吻著他受傷的手,像凱拉的吻一樣。「這是我要的一切。」
「不,不是一切,這裡還有。」他等她擦乾眼淚注視著他。「你真心抓住這次機會,我會給你我的一切,能有的一切,將有的一切。」
這些話一直藏在心裡,邁克爾知道,一直藏在心裡,等他說出來。他無意間伸出手。從身邊的桌上花瓶中折了朵鬱金香,遞給勞拉。「嫁給我吧!跟我成家!」
她伸出手沒有接,而是把他握花的手緊緊捏住。「我願意。」她吻著他的臉頰,把頭靠在他肩上歎了一聲。「我願意。」她又說了一遍。看著那只裝滿夢想的小盒,她聽到了兩顆心的共鳴。
「我終於找到了愛!」勞拉仰面吻著邁克爾,喃喃低語。「我們最終都找到了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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