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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娜.林賽]魔王的新女伴(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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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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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娜.林賽]魔王的新女伴(全文完)
魔王的新女伴
作者:喬安娜.林賽
喬琪費盡千辛萬苦的找到那失蹤了六年,也等 待了六年的未婚夫時,他已成了別人的爸爸和 老公。她的夢想破碎,一氣之下便想立刻離開 英國。
喬琪決定男扮女裝和阿麥搭這艘私家船一路打 工回家,無巧不巧的是,船長竟是那個曾和他 們起衝突的英俊貴族。
詹士是狂放不羈的海盜,是風流的花花公子, 是絕不相信婚姻的「單身貴族」,直到他遇到了 喬琪這位可人兒……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1:37
第01章
倫敦一八一八年
喬琪娜•安德生揚起湯匙,並從盤子裡拿起一小片紅蘿蔔放在湯匙裡,然後對著牆壁振臂甩過去。
那片蘿蔔以一、兩寸的誤差沒有命中那只又肥又蘇的大蟑螂。雖然沒有擊中,但已足以把它嚇得立刻躲進裂縫中。
目的達到。只要看不到那些東西,她便可以假裝除了她之外,沒有別的「東西」與她共同使用這個房間。喬琪娜把目光移回到她吃了一半的晚餐上。在瞪了片刻後,她扮了一個鬼臉,然後把它推開。
她想念哈蘭的菜。而這一點也不奇怪,畢竟哈蘭在安德生家已待了十二年,所有成員喜歡吃什麼,哈蘭無不瞭若指掌。再加上一個月以來,她唯一吃的一頓好菜已是在五天前,他們上岸住進亞爾巴尼飯店後,阿麥帶她去的那家餐廳。翌日,他們便離開了那家飯店,住進一家便宜了非常多的客棧。他們不得不如此,因為當他們回到飯店時,競發現行李箱裡的錢財已全部不翼而飛。
他們甚至企圖把這筆帳算在那家飯店的頭上——因為他們雖然同時被洗劫,但他們的房間是分開的,而且是不同樓的。
比較有可能的是他們在踏上倫敦附地的那一刻,當他們忙著觀賞倫敦街景時,那個載他們到飯店的親切車伕及其助手在把他們的行李弄上馬車車頂時便已順手牽羊。
不過楣運不是在那個時候才降臨的,它早在上個星期船抵達英國時,卻發現不能靠岸已經開始了。那艘船當時只能有兩個選擇,一是啟航,到別的港口,另一個是等三個月。因為起碼要三個月才能輪到它泊岸卸貨。
幸好它的乘客可以有第三個選擇;他們可以乘坐小船上岸。縱使如此,她跟阿麥還是在船上多待了好幾天才輪到他們上岸。
她實在不該感到意外,因為她老早就知道倫敦這個港埠,由於難以預料的氣候和風候,所有要來此的商船都會選在這個時候來。單單美國,便有十二艘左右的商船在同一時間抵達泰晤士河河口。若再加上世界各地而來的船隻,數字便多達百艘。
就是這個可怕的擁擠問題,使得她家的商船在英美戰前即把倫敦列在貿易口岸之外。事實上早在一八零七年,在英國開始對法國實施經濟封鎖政策時,雲雀海運便沒有再走歐洲線,遠東和西印度這兩條航線,不僅賺錢,而且也不會有那麼多麻煩。
除了可怕的擁擠問題,倫敦另一個令雲雀海運把它剔除在外的原因是它的倉庫問題。太多的時候,由於沒有可供暫存的倉庫,那些商船不得不把易腐的貨品就那樣無遮蔽的堆放在碼頭邊,任憑風吹雨淋,任憑一年可偷去五十萬鎊貨物的竊賊肆虐。而如果老天爺和偷兒都夠慈悲,那成天瀰漫在整個港埠的煤塵更是一大問題。
因此,即使英美已在一八一四年的年底簽下甘特條約。雲雀海運還是沒有恢復歐洲航線。也因此,她不是乘自己家的船來到倫敦,要回去時,自然也沒有免費的船可以搭乘回去。
所以她跟阿麥必須錙銖必較的使用身上僅剩的三十五塊美金,尤其是他們還不確定會在倫敦待多久。
要是她的哥哥們知道她竟然住在一間酒館……唔,他們不可能知道這麼多,假如他們得知她沒有得到他們的允許就私下離家,他們會殺了她,會停止她的零用金,會每個人抽她十大鞭子,甚至把她關起來鎖上十年才放她出來……
而他們最有可能做的事只是對她吼叫。有五個非常槐梧,聲音又很大的哥哥,同時對你齊聲咆哮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敲門聲在她站起身時響起。
她及時嚥回差點脫口而出的習慣用語。在過去的二十二年,她若不是睡自己的房間,就是睡自己家船的船艙,所以會敲她房門的人,若不是她的家人,便是僕人,而他們都是受歡迎的、毋需提防的。
當然,在門栓是拴著的時候,無論她有沒有說:「進來。」外面的人是闖不進來的。而如果阿麥還不夠勤於耳提面命的要她無論何時都要鎖門,這間破敗的房間,以及沒有止休的吵雜也足以提醒她所在的地方是個怎樣的地方。
不過敲門的人是她認識的;那濃濃的蘇格蘭腔告訴她那是以凡•麥當勞。
「有好消息嗎?」
他冷哼了一聲,然後在室內唯一的椅子坐下。「那得看你怎麼看它。」
「會不會是另一個『線索』?」
「正是,但有總比沒有好,不是嗎?」
「大概吧。」
她實在不該抱太大的希望。畢竟金寶——她哥哥瓊斯手下的一名水手……所告訴她的僅是他相當肯定「海仙」號在返航時和英船「屠殺」號相交錯,他看到邁肯•坎默隆在那艘船的甲板上。而瓊斯無法幫他證實,因為等金寶想起來應該告訴瓊斯一聲之時,「屠殺」號已經遠離他們的視界。
「屠殺」號當時的航向是往歐洲的方向。所以它極可能是要回英國。就算不是直接回航,它終究也是會回英國。
喬琪無法漠視這個六年來唯一的麟爪。邁肯•坎默隆是她的未婚夫,而她對他所知道的最後一個消息是他在一八一二年的五月,亦即美國對英國宣戰的前一個月,和另兩名「海神」號——海神號是她哥哥華倫的船——的水手,一起被強征到英國皇家海軍兵艦「摧毀」號服役。
強征已歸化為美國人的英國人服役,是導致美國終向英國宣戰的眾多原因之一。
在拿破侖征服了大半的歐洲後,英、法成了對峙之局。
他們都希望保持與美國的貿易,但僅限於跟己方。結果,到了一八零七年,法國已沒收了美國近五百艘的船,而英國也扣留了千艘左右。許多水手由於不滿英國海軍的工作條件而紛紛逃亡,而這些逃亡的水手又有不少是跑到待遇優越的美國船隻工作,導致英軍挾此藉口要求登船搜索。
邁肯和他的父母世居康瓦爾。他們是在一八零六年移民到康乃狄克的橋港,而且沒有打算再回英國。那是邁肯第一次跑船,而船在出海沒多久便被英國皇家海軍攔截。該艦的艦長不肯相信邁肯已是美國公民,硬指他及另兩名鄉音仍重的人是逃兵,硬將他們扣留在「摧毀」號上,還在華倫的頰上留下一道疤說是以儆傚尤。
稍後,她聽說該艦的人分成兩半,一半仍留在原艦服役,另一半則分派到其他軍艦。之後,她便再也沒有邁肯的消息,直到現在。
邁肯為何在戰後依然滯留在英國,為何在一艘英籍船隻上,為何不曾給她任何消息,這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總算有了尋找他的線索,而除非找到他,否則她決對不離開英國。
「這一次是誰握有線索?」喬琪歎了口氣。「另一個知道某人知道某某人知道某某某人有可能知道他在何處的人?」
阿麥笑出聲。「瞧你,說得好像我們在繞一個迷宮似的。我們才找了四天。你該多學學瓊斯的耐性——」
「別提他。他居然不來幫我我!」
「他會——」
「在六個月後!他要我等他六個月,等他從西印度之旅回來再說,我已經等了六年了,他還要我等多久?」
「是四年。」他更正。「在你滿十八歲前,他們是不會讓你跟那小子結婚的。而那小子的求婚早了兩年。」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如果回家的是其他幾個哥哥,他們會馬上來這裡幫我,但是,回去的偏偏是耐性異於常人的瓊斯,也偏偏只有他的海仙號在港內。你知不知道我告訴他如果我再蹉跎下去,邁肯很可能會乾脆休了我這個未婚妻,他居然笑得在地上打滾?」
阿麥費盡全力才忍住爆笑,不能怪瓊斯,但也不能怪喬琪會有如此想法。以前的喬琪的確其貌不揚。事實上她一直到快十九歲時才猛然綻放成今日的美麗。她一直認為若不是她生長在安德生家,也若不是她在滿十八歲之時不但將繼承到一艘船,並且會分到一份龐大家產,或許不可能有男人追求她,甚至向她求婚。她的想法並沒有太離譜,至少那個邁肯•坎默隆即是基於以上的理由才會在他要隨華倫的船出航之前向她求婚。而那條遠東航線一趟起碼要跑兩、三年。
結果他那一去不止兩、三年。感謝英國的海軍。
可是這個小姑娘一點也不聽她幾個哥哥的勸,不肯忘掉邁肯•坎默隆。甚至在戰爭結束,而那小子有萬分的理由應該回來,應該有消息捎給她,但是卻沒有,她仍癡心的等待著他,盼著他。
其實瓊斯應該從這些地方便可看出她不會肯再繼續等下去——等他把貨運上各個港口,然後再辦她的事。瓊斯應該曉得他這個妹妹是全家人中最沒有耐性的一個。
然而,瓊斯也非罪無可恕。畢竟他以為那不是他的問題而會是迪魯的問題,因為迪魯不會對她說不。
但是這個小姑娘不肯等迪魯。她在瓊斯的船才走了三天,便買好了船票,還說服阿麥陪她一起去。而阿麥到現還是不明白她怎有辦法使這一切看起來好像是他的主意,不是她的。
「其實我們的運氣已算不錯。光是倫敦的人口就比我整個州的人多,而且那艘屠殺號更有可能不是直接返抵倫敦。但是我們的運氣夠好,才四天就讓我們找到線索,我天碰面的那個人告訴我有人看見那小子跟一個姓韋斯的人一起下船,而那個姓韋斯的人據說跟那小子很熟。所以若說誰知道那小子在什麼地方,非這個姓韋斯的人莫屬了。我已經請人傳話給那傢伙,約他明天晚上見。」
「我也要去。」
「不行。那是一間酒館。」
「那又如何?」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
在河的另一邊是高級住宅區,一輛馬車將德力•莫洛裡爵士載至一幢華廈的門前。這幢房子原本是他的單身漢之家。但他不再是了,因為他今晚已是有妻室的人。
聽見馬車停在門前的聲音,屋內的詹士忍不住好奇地來到大廳。他一眼見到的弟弟抱著思琳小姐跨進門檻走進屋內。由於他一點也不知道他在看的是一幕非常傳統的儀式,所以他的詢問是自然而然的。
「我不以為我該看到這一幕。」他懶洋洋的說。
「我本來就不預備讓你看到。」他弟弟並沒有放下懷中的女郎,反而抱著她直朝樓梯走去。「但既然被你看到了,那我不防也讓你知道我跟這位小姐結婚了。」
「騙鬼!」
「他說的是真的。」女郎笑嘻嘻的說著,「你該不會以我會隨便讓人抱我過門檻吧?」
他弟弟在樓梯的中央停頓了一下,朝他瞥了一眼。「好上帝,你總算有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了。」他重新拾步。「我雖然很想多欣賞欣賞你的表情,但你是知道的,春宵一刻值千金,所以,失陪了。」語畢,人已消失在樓梯頂。
太不可能了!
倫敦最聲名狼籍的浪子——唔,德力之所以能夠登上那個寶座,是他讓給他的。十年前若不是他遠走故國。這個位子絕對輪不到德力坐。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德力為什麼會做出這麼蠢的事?
沒有錯,那位小姐的確美得筆墨難以形容,但德力又不是沒有其他得到她的法子。事實上德力在昨夜便已攻佔堡壘。人既已得手,德力有什麼理由必須娶她?她又沒有父母,也沒有能替她出面的兄長……
就算有,也沒有人能教德力做別人要他做的事。沒有人能左右德力,使喚德力。即使是偶爾還能發揮一些威能,迫使德力屈服的大家長——哈維斯頓侯爵,亦即他們的大哥傑森,在終身大事上,也沒法迫使德力服從。若是能夠,德力不會放蕩到如今,也不會榮登上那「花花王子」的高位。
既然不是有人用槍抵著他的頭逼他做如此荒謬、反常的事,那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德力出此下策?詹士大搖其頭。
上一位花名在外,也是性格十足的浪子,但卻在一夜之間宣佈名草有主的人是孟提斯子爵尼克•艾當。而那傢伙之所以不得不束手就擒,是因為他所欺侮的女孩子不是別人,而是他們莫洛裡家最受寵愛的瑞琪。而這件婚事除了有德力出馬,還有愛德,以及尼克•艾當自家的長輩。集合諸力才制伏那傢伙。
好上帝,想到這件事,他還是恨不得也貢獻幾分心力。
只可惜那個時候沒人知道他回來,而他一回來只顧著了一段私怨。由於與他結怨的那傢伙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尼克•艾當,所以在他報了仇的同時,也幾乎害得那傢伙錯過他自己的婚禮,亦即娶瑞琪——詹士最喜愛的甥女。
詹士再次搖了搖頭。或許他再多喝幾杯答案便會自動浮現。
不會是愛情。
德力跟他一樣,對愛情有免疫力,否則在十七歲初識雲雨情時早跟那個引誘他的女人結婚了。
當然也不會是為了有個繼承人,因為這個家已非常後繼有人。
他們的長兄傑森已有一個完全長大成人的獨生子狄克。
他們的二哥愛德有五個孩子,而除了最年幼的雅美,其餘的四個都已屆適婚年齡。即使是詹士本人,也有個已經年滿十七的私生子。詹士一直不知道他有個孩子。六年前當他走進一家酒館,才發現傑雷的存在。傑雷的母親是那酒館的賣酒女子,傑雷在母親去世之後,繼續在那家酒館工作。
他們莫洛裡家人丁壯旺,子嗣的問題早已由三個哥哥一肩承擔,輪不到老四操心,也不需要老四操這個心。
詹士伸展了一下他六尺長的身軀。他還是想不出德力為什麼會做出這樣見鬼的事。不過,不可諱言,如果德力一定要做出這麼蠢的事,似乎只有那個小火藥配得上他。
事實上詹士也動過追求思琳•柴維克——不,應該是思琳•莫洛裡了——的念頭,雖然是德力先看上她。這種事在他們年輕的時候是屢見不鮮,而贏得美人的人通常是女方第一眼看到的人。他們之所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是因為德力有張令女人看了便無法抗拒的臉。而人們對他也有同樣的說法。
不過他們的外表一點也不相像。德力屬於瘦高、頎長型,而且從他們外祖母那裡遺傳了一頭黑髮和一雙鈷藍色的眼珠。除了德力以外,莫洛裡家只有瑞琪、雅美,以及傑雷是黑髮、藍眼。想起來真不是滋味,連長相,傑雷都比較像德力,而不是像他,詹士擁有較正常的莫洛裡家的特徵:金髮、碧眼、高大的體魄。而這幾個形容詞,恰是瑞琪一向用來形容他的字眼。
想到瑞琪,就想到那個混蛋尼克•艾當,但既然那個傢伙已是瑞琪的丈夫,而事實上也證明他把那個角色扮演得還滿可圈可點,詹士除了容忍那傢伙,似乎別無法。
丈夫!
德力的腦子一定有個螺絲鬆了。尼克•艾當至少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他崇拜瑞琪,但德力卻是所有女人崇拜的……
唔,這又是另一個德力與他想像之處。不過,詹士可以肯定的是能教他拱手奉獻出自己,自甘束縛的女人不是已經過世,就是還沒有出生。
***
以凡•麥當勞是第三代美國人,但他火紅色的頭髮及說話的語調,使人一見即知他是蘇格蘭的後裔。他雖流有蘇格蘭血液,卻沒有典型的蘇格蘭脾氣。凡是認識他的人,甚至會稱讚簡直沒有脾氣。可是這句讚美詞在昨晚和今天卻數度岌岌可危。
現年四十七歲的阿麥——跟他比較熟的人都這麼叫他——有三十五年的海上經驗。他從七歲開始幹到四十二歲,從老安德生的侍僮一直幹到克立的海王號的大副。並不是他升不了船長;若是他願意,只怕起碼已經當了十二次以上。
他是跟波特——安德生家的么兒——一樣,怕擔負那麼重的責任。只是,縱然他已經離開討海生活五年,他還是沒能遠離得了船;雲雀海運每有一條船返航,他都得去接人和接船。
阿麥跟安德生家的關係,非旁人所能及。他跟他們沒有任何親戚關係。只不過是他們家的鄰居兼僱員,年紀也僅比安德生家的長子克立年長七歲,但由於他可以說是看著他們長大,而且在他們的父母過世後——老安德生在十五年前見背,他們的母親沒有幾年也尾隨其後——擔負起教導他們的責任,他對他們而言,亦父亦師亦友。
事實上阿麥跟安德生家幾個孩子相處的時間,遠較他們的父親跟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為長。老安德生酷愛航海;每次在家的時間絕少超過兩個月,但阿麥則不一樣,他通常會待個半年或是一年才又登船。老安德生在家的次數和時間,甚至可以用他有幾個孩子數出來。
老大是克立。老二華倫是在老安德生去了趟為期四年的遠東之遊的翌年出世,所以華倫整整小克立五歲。瓊斯則小華倫四歲。瓊斯的下面又隔了四年才出世的迪魯。而迪魯是幾個孩子中出世時,他們的老爸唯一能躬逢其會的一個孩子,而那還是老天刮了一陣大風,把船吹壞,迫使老安德生不得不回港大修,再加上接二連三的一些小事故,才把老安德生留在家裡留了將近一年,使他不但看到迪魯出世,並破紀錄,在十一個月後又得到一個兒子:波特。到喬琪娜,自然又是回到四年的規律時差。
安德生家的幾個男孩在年紀大到可以上船,便一個一個離家上船,而喬琪只有送船、接船的份。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她跟阿麥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最多,自然而然的,最獲阿麥的心的人亦是她。當然,她的肚子裡有幾條蛔蟲,阿麥也是最清楚的。可是,不知怎地,事情往往會出乎阿麥的控制,像現在。
昨天晚上,他從她的眼睛和語氣看出她已打定主意,準備今晚跟他一起來這個港邊的酒館。他當然說什麼都不會讓她來,甚至在時候差不多之時才說她如果一定要來,得化妝成男的,而他們並沒有多餘的錢可以替她買一套男孩子的衣服。結果,她卻不知自何處偷來一套衣服,使得他頓時啞口無言。
此刻,她那雙纖纖玉手裡在一雙破破爛爛,而且大得可以的手套裡。它們大得幾乎端不起他叫給她的啤酒。她那條褲子的褲腰,大得足以再裝下另一個她。至於那件毛衣,它唯一可讚許的地方是它長到可以遮住她的屁股——只要她不舉起手臂,她那頭深褐色長髮藏在那頂軟帽子,而那頂軟帽拉得低得不但遮去了她的耳朵、脖子,還遮去她的眼睛——只要她一直低著頭。
在她的袖子裡和靴子裡,各藏了一把短刀,但她非常緊張;她顯然知道她這一次太過分了。可是那仍不足以教她離開;她好強,不服輸的個性迫使她堅持等到韋斯露臉。
其實她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以及那身衣著,比阿麥更能融合於該酒館。阿麥身上的那套衣服,雖然一點都不考究。但質地比酒館裡的任何人都要好,使得他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至少,在那兩個衣著一望即知是來自上流社會的人士進來之前是如此。
那兩人才一出現。整個酒館立刻陷入死寂。
「什麼事?」喬琪悄聲問。
阿麥沒有回答,他頂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出聲。
數秒鐘後,那些地痞、流氓、水手決定裝作沒看見那兩個人。逐漸的,吵雜聲由微弱慢慢恢復它們正常的音量。至此,阿麥才瞥向喬琪,發覺她依然瞪著她吧檯上的杯子,連頭都不抬一下。
「不是我們在等的人。看他們的樣子,好像是貴族。這頗不尋常;這種地方不像是他們會來的。」
喬琪歎息。「阿麥,我們來這裡是要找一個姓韋斯的人,記得嗎?你確定他還沒有出現?」
「這裡是有不少臉上有疤,鼻子有隆的人,但沒有一個下唇上有顆痣,年約二十五歲左右的黃頭髮年輕人。」
「『如果』這幾項描述是準確的話。」
阿麥聳聳肩。「我是不會每桌每桌去問——你的頭髮掉出來了!」
喬琪立即抬起手,把那綹頭髮塞回帽子裡,她的動作相當的迅速,迅速得幾乎沒讓任何人看見她在舉起手臂時毛衣下擺所露出那個絕對不屬於男人或是男孩子的臀部曲線。
***
幾乎,但不是完全,喬琪的動作雖然快,那往上提升的下擺,也僅是一眨眼便回到原位,但非常不幸,剛剛才走進來,而且在距他們六尺不遠的桌位坐下來的詹士,卻正巧看見了。
這間酒館是詹士跟德力走訪的第九間。德力要找一個名字叫吉拉特•坎默隆的人,那人是思琳的表哥。
今早,德力告訴他思琳那個蘇格蘭表哥不擇手段的想將思琳娶到手,他甚至綁架她,欲強娶她造成不可更改的事實,幸好思琳自己設法逃出魔掌。為了保護思琳免遭她那個邪惡的表哥的陰謀暗算,德力之才出此下策:自己娶她。不過德力認為光是如此還不夠,他覺得該找出吉拉特•坎默隆。
告訴他思琳已經嫁人,請他滾回蘇格蘭,少再招惹思琳。
詹士不確定德力之所以如此執著的想找到吉拉特•坎默隆,是純粹僅基於保護他新婚妻子的心理,抑或別有其他的因素。無論是什麼,當他們走進這家酒館,德力似乎一眼便認定那個倚著吧檯的紅髮男人即是他要找的人。而這便是他們之所以選中這張如此靠近吧檯的桌子的緣故;他們所知道的吉拉特•坎默隆,僅有:高大、紅髮、藍眼、講話有蘇格蘭腔。他們希望藉著地利之便,可以聽到些什麼,以便能夠十拿九穩的肯定該人是不是吉拉特•坎默隆。
起初他們什麼都聽不到,而後那傢伙突然略略提高了聲音。詹士猜他是在罵他那個矮小的同伴,但德力所注意到的是:那仍有濃重的蘇格蘭腔。
「我聽夠了。」德力的肌肉鼓了起來,並作勢欲起。
詹士連忙扣住德力的手臂。他比德力更清楚這種酒館的特質。這類的酒館,只要勃谷稍起,馬上就會演變成一場混仗。德力或許是一流的打架能手,但君子的一對一打規,在這種地方並不流行。「別輕舉妄動,德力。到目前為止,他們的聲音一直壓得很低,完全聽不見那個矮個子叫他什麼名字,我們無法確定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再者,假如他是,那個矮個子的傢伙很可能不是他唯一的黨羽。說不定這酒館有不少他的人。我們最好等一等——」
「你可以等,我可不能再讓我的新婚妻子在家裡納悶我的遲遲未歸。」
看出德力已不可理喻,詹士驟然大叫:「坎默隆?」一面祈禱那兩個人不會有任何的反應。然而,事與願違。
一聽見那聲叫喚,喬琪和阿麥齊齊轉身。
喬琪又怕又期待;她害怕跟那一屋子的三教九流面對面,卻又想見邁肯。至於阿麥,在一轉頭看見那名黑頭髮的貴族公子甩開那名金頭髮的同伴,眼睛充滿明顯的敵意瞪著他時,他立刻站直準備應戰。
只兩秒鐘,那個黑頭髮已站到阿麥的面前。
喬琪的眼睛看得連眨都不眨一下。她沒有辦法;她這一生中沒有看過那麼英俊、挺拔的男人。她的腦子立刻辨認出他必然是阿麥方纔所講的貴族之一,但他和她想像中的貴族完全不一樣。在她的想像中,那些英國貴族傲慢成性、狂妄自大,天天吃飽了沒事就找平民階級麻煩,不是穿金戴玉,便是衣錦衣綢。可是眼前的這個人,除了繫了一條樣式十分花俏的領巾外,他的衣著幾乎和她幾個哥哥所想表現出他們優雅的一面時無異。
她雖然有「驚俊」的失神,但還沒有失神到沒有注意到那人的眼神不帶善意,那人的眼中帶著克制的憤怒,而他憤怒的對象似乎是阿麥。
「坎默隆?」那人用極平靜的語氣問著阿麥。
「我姓麥當勞,以凡•麥當勞。」
「你撒謊。」
喬琪驚愕得張大嘴巴,下一瞬則驚駭得倒抽一口氣,那人居然不防的動作揪住阿麥的衣領,使兩人的鼻子幾乎碰在一起。
她驚恐地注意到阿麥灰色的眼睛倏地變深。她不能讓他們打起來。她知道阿麥很樂意陪那個人打上一架,可是他們負擔不起隨後會吸引過來的注意——至少她承擔不起。
她沒有想到她根本不懂如何使刀,她只知道必須防止他們打起來,所以她直覺反應的抽出袖裡的短刀,她當然沒有打算實際用上它,她只不過想用它來協迫那名貴族退開。可是她連刀子都還沒拿穩,刀子便已被擊落。
她嚇呆了,也嚇壞了;她這才記起阿麥的對手並不是單槍匹馬。她不明白他們為何挑上她跟阿麥;如果他們想「運動」,有一酒館的地痞、流氓任他們挑選呀。但無緣無故的欺壓百姓,不正是強權的貴族最擅長的事嗎?否則邁肯又怎會平白失蹤了六年?
積壓了六年的憤恨突然一古腦兒的宣洩出來。她捶,她打,她踢,她抓,可是她的一切攻擊、捶打彷彿打在一面又厚又硬的牆壁上。對方文風不動,她則捶痛了手,踢疼了腳。
而如果不是那面牆決定他已經受夠了,喬琪會繼續捶打下去。事實上她前一秒還在又踢又打,下一瞬她已被轉過身,腳離了地。更恐怖的是那只箍住她的手臂,無巧不巧是橫箍住她的胸部。
彷彿那還不夠糟似的,揪著阿麥的那人突然大叫了起來:「老天,『他』是個女的!」
「我知道。」那道牆道。而他的聲音飽含笑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1:49
第02章
「阿麥,你快過來幫忙呀!」
阿麥早在喬琪出聲之前便已舉起拳頭,但他的手臂才舉起,就已被黑頭髮按壓在吧檯上。
「沒這個必要,麥當勞。眼珠的顏色不對。我弄錯了。我道歉。」
阿麥十分不舒服。他一點也沒有料到眼前這個長相斯文的人,竟然能如此輕易便制伏了他。他甚至沒法掙脫他。而就算他能夠,只怕那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於是他很識相的點了點頭,表示他接受對方的道歉。對方當即鬆開了他。
可是另外那個他一看到他們就看出是比較扎手的傢伙並沒有放開喬琪。「放開她。如果你放開——」
「別緊張,麥當勞,放輕鬆點。」黑頭髮打斷他。「他不會傷害這個小姑娘的。事實上我認為你或許該讓我們陪你們出去。」
「沒這個必要——」
他的話又被打斷。這一次打斷他的人是那個金頭髮。
「看看你的四周,我倒認很有必要,而這全得歸功於我弟弟的那一叫。」
阿麥扭頭一看。可不是,整個酒館的人,眼睛全部集中在那像沙袋一般被換到腋下挾住的喬琪。收向視線,看到這一幕的阿麥,有片刻呆愕,只能瞪大眼睛看著那金頭髮挾著喬琪朝門口走。他發愣是驚訝喬琪居然沒有掙扎,也沒有大叫非禮或是什麼的。事實上有,只是阿麥沒有看到喬琪要喊叫和掙扎之時,那緊緊的箝壓。
而喬琪的沒有抵死掙扎、反抗,是因為她瞭解到如果他們不快一點離開,將會有很大的麻煩。這雖然全是那兩個人的錯,但假使這座磚牆能把她平安無事的弄出這裡,那她願意退讓。即使他用的是如此羞辱人的方式。
但是他們還是被攔了下來。
「你不會是要走了吧?」
喬琪在那座磚牆尚未停步前便聽見一個甜得膩人的聲音在說。她拉高帽子,這才看見是一名金髮尤物佔有似的勾住磚牆的另一條胳膊。
「我等一下會回來,親愛的。」磚牆道。
那名女侍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一雙充滿勾魂攝魄的風情眸子全集中在磚牆,喬琪驚訝極了,那名女子顯然是真的對這個穴居人有好感。唔,「海邊有逐臭之夫」,看來古人之言誠不欺人。
「說定了喔。我兩點下班。」
「那,兩點見。」
「你一個人佔兩個,不覺太多了嗎?」一個長得有如大猩猩一般的水手自他的位置站起,並走了過來擋住詹士的去路。
喬琪暗叫不妙,雖然挾著她的那人有磚牆的體格,但她始終未能真正看清他,一點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那隻大猩猩魁梧。
這時被磚牆稱為弟弟的人來到他們的身邊,喬琪聽見他長歎一口氣。
「我想你大概不會放下手邊的美女,騰出手來對付這個傢伙,是不是,詹士?」
「不怎麼想。」
「我就知道。」
「站開,老兄。」那名水手惡聲對那個弟弟道。「他沒有權利一個人帶走我們兩個女人。」
「兩個?這塊小松饞是你的?」那個弟弟一眼瞥過來。很可能是她眼中的怒焰,強得已足夠告訴他,她絕不會輕饒他們兩人,那個黑頭髮才猶豫了一下,「你是他的嗎?甜心?」
喔,她非常的想答「是的」。如果她能逃脫得掉,而這兩個傲慢、狂妄的貴族會被揍扁成鍋蓋,喔,她會,她一定會那麼答,可是她不能冒這個險。她的確非常氣這兩個瞎攪的貴族,尤其是那個叫詹士的人,然而她的理智迫使她不得不強壓著怒氣搖了搖頭。
「人家說不是,老兄。現在請你讓一讓。」
但那名水手站得穩如山。「你們別想把她帶走。」
「噢,去你的。」那個弟弟厭煩的說,下一秒,他的拳頭揮了出去。
但見那名水手一連倒退了五、六步,然後撲通一聲,像大樹倒地一般,再也沒爬起來。跟那名不坐同一桌的一名男子,咆哮了一聲,衝了過來,只是又馬上跌坐了回去,而且一手還抱著滴著血的鼻子。
「還有誰要上來?」那個弟弟微微挑高他一邊的眉毛,眼光緩緩掃過整個酒館。
在他後面的阿麥看到他舉手之間便擺平了兩人,不禁笑咧了嘴;他很慶幸他剛才沒有低估了這個英國人。
整個酒館鴉雀無聲。無一不是陰狠好鬥之人。但他們並不傻,當他們看到高手時,絕不會有眼無珠。
***
「幹得好,老弟。」詹士笑道。「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德力彎彎腰,「請,老哥。」
到了外面,詹士放下腋下的女孩,她站穩後,深深看了眼詹士,然後毫無徵兆的,她重重踢了詹士一腳,接著轉身便跑。
詹士又是詛咒又是跳腳,待他起步欲追,女郎已隱沒在黑夜中,不知去向了。轉過身,另一聲咒罵脫口而出,因為他發現那個麥當勞也不見了。
「那個蘇格蘭人哪裡去了?」
德力忙著大笑,完全聽不見他在嚷嚷什麼。「什麼呀?」
「那個蘇格蘭人,」詹士的笑容極其勉強。「他不見了。」
德力的大笑立止。他轉過頭,「都是你。我本想問問他為什麼聽見那三個字他們都回過頭來。」
「誰理你那件鬼事,」詹士回嘴。「現在教我到哪裡去找那個女孩?我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找她?」德力再次笑了起來。「老天,你不會是得了被虐待症吧?你不要那個又美又媚,現在正在數分數秒的等著你臨幸的尤物,而要一個發育不全,並且很想摘下你的頭的小女孩?」
「她迷住我了。」詹士聳聳肩。「不過你的話不無道理,畢竟兩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我將就這一次好了。」
可是在他們轉身走向等候他們的馬車時,詹士又往女孩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
***
喬琪藏在一個通往該戶人家的地下室的階梯最下面一階,那個小凹穴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該戶住家既黑又靜,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她的身體在瑟瑟發抖。不過不是由於冷。夏天的晚上並不會冷。她顫抖是由於遲來的震驚——太多的憤怒、恐懼,以及意外積聚到此刻才爆發出來。誰曉得那座磚牆會有那樣的長相?!
直到此刻,她還是可以清晰地看見他那張臉,和那雙一瞬也不瞬注視著她的澄澈眸子。而那種綠,綠得又光又亮,綠得好……好……奇特。
她搜尋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她終覺得他那時看她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而那令她非常的苦惱。
他當時注視她的樣子像是混著驚訝和好奇。可是另外還有一種別的東西,是什麼呢?
喔,是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她幹嘛要去分析、探究?她又不會再見到他。等她趾頭的痛消失之時,他自也會被拋之腦後。
詹士。是名字還姓?管它是名字還是姓。那副肩膀,老天,他那副肩膀可真是寬。不過寬得很可愛。可愛?喬琪忍俊。該說是英俊,一座英俊的磚牆。不,不,不是英俊,只不過是長得比較——唔,特別一點罷了。
他是個英國人。而且太老。而且是她最憎惡的一類——貴族類。他說不定有錢又有勢,並且經常欺壓善良老百姓。他們那一類的人,從來都是目無法紀,視違背倫常、禮教為人生一大樂事,瞧瞧他,他明明已知道她是女孩子,還用那麼粗魯的態度對待她……
「喬琪?」
阿麥壓低的叫喚聲傳了過來。
「我在這裡,阿麥!」她揚聲應道。
腳步聲傳了過來。不片刻,阿麥出現在梯階的頂端。
「你可以出來了。他們已經走了。」
她爬出暗影。「你怎麼這麼久才來?被他們攔住了?」
「不是。我躲在一旁,以確定他們不會追你。那個金頭髮的本來要,但他那個弟弟把他笑得使他失去了興致。」
「說得好像他真抓到了我似的。」她冷哼。
「少在那兒說風涼話。你——」
「如果你敢說我『老早就告訴過你』這句話,我會一星期不跟你說話,阿麥。」
「好嘛,好嘛,是我錯了,好不好?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再進別的酒館一步。至於我們現在住的那一間,我以後只會用後面的樓梯。現在你是不是原諒我幾乎害你成為肉餅了?」
「你不用為不是你的錯道歉。是那兩個人把我誤認為是他們要找的人。」
「你說他們要找的坎默隆,會不會就是邁肯?」
「怎麼可能?他們看到我,以為我是他們要找的人,現在你告訴我,我跟那小子長得像嗎?」
喬琪噗哧一笑。
邁肯向她求婚之時是個消瘦的十八歲青年,現在的他一定結實了許多,說不定連身高也添了一些,不過他的髮色是黑的,眼珠是藍的,而年紀也比阿麥小了二十幾歲。
「不管他們要找的是哪個坎默隆,一旦被他們找到一定會很慘。」
「他很嚇人,是不?」阿麥笑道。
「他?他們有兩個。」
「對,但你只跟其中的某一個交過手。」
「那個人為什麼如此的……突出,阿麥?我是說,那兩人的長相雖然看不出是兄弟,但他們明顯的是兄弟,然而那個叫詹士的人似乎多了點什麼……哦,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想不到你竟然察覺到。」
「什麼?」
「察覺出他比另一個更具致命性,而你並沒有看到他出現在酒館門口的那一幕。他們走進去時,他的眼睛直視酒館內每個地痞,流氓。他的樣子看似斯文,但他所散發出來的氣勢足以教在場的所有人感覺得出他可以在談笑之間擺平一屋子窮兇惡霸。」
「是嗎?只一眼便看出?」她嘲弄的笑道。
「你也意識到,只不過你無法確切地明白那是什麼。……幸好你跑得快。」
「你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你認為他不會放我們走?」
「我會,但你就難講了。那人抓著你的樣子有如他不希望被你逃掉。」
這一點,她仍在隱隱作痛的肋骨可為佐證。「要不是他是用那種抓法,我早打斷他的鼻樑了。」
「在那之前你已經試過,但並沒有什麼效果。」
喬琪歎息。「那是因為我已經疏於練習了。」
「你的幾個哥哥都是你的練習對象。」
「那是小時候,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去年的冬天你才把波特追得滿屋子逃竄。」
「誰教他那麼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老要找我的麻煩。」
「而他的年紀還比你的邁肯大。」
「你跟他們一樣壞,以凡•麥當勞!」
「如果你是要同情,你幹嘛不早說?」阿麥大笑。
辛敦是一個鄉村,位於倫敦西北方約七哩處。
基本上,喬琪對英國仍是沒有好感,但這一路上的景致多多少少令喬琪的心情開朗了一些。
辛敦的本身即充滿詩情畫意。觸目所及是一間間的木屋,偶爾點綴一幢清麗的華夏。該村有間小客棧。但它的門前頗為複雜,所以阿麥繼續朝前走沒有在那兒停留。
他們一直走到村尾那問教堂,然後向他們打聽坎默隆家住在哪裡。
他們花了三個星期之久才找到那個姓韋斯的人。結果那人根本和邁肯並不是很熟。不過他倒是指點了阿麥另一條途徑:阿麥這才終於找到一個確實知道邁肯人在何處的人。
在阿麥一面找人一面打工賺錢的期間,喬琪緊守她的諾言,一直不曾走出阿麥替她租的那個房間。她一天到晚的翻閱那本跟著她一起飄洋過海的畫。一天,當她實在再也看不下去,她把它丟出窗子。而她無巧不巧剛好打中一個選在那個時刻走出樓下的酒館的酒客。老闆氣壞了;她差一點就被趕出那家客棧。
那之後,她的日子又恢復枯燥和乏味。就在她悶得想傚法壁虎或是再找個什麼東西朝窗外扔時,阿麥在昨天晚上終於帶回一個好消息:邁肯住在辛敦村。
喬琪不明白邁肯為何不是住在市區,不過那不是要點。
重要的是他們就要團圓了。
平常,她不在乎自己的儀表。但今天她花了許多的時間打扮自己。她身上這件米黃色衣裳,是她帶來的衣服中最好看、最講究的一件。她濃密的褐色長髮整齊地盤在同色的絲帽下。她面頰如粉,而她的唇被她不時的輕咬,咬得紅艷如熟透的蘋果。
整個早上,她不知引起了多少男人的駐足回顧。但她的心目中只有邁肯,她的腦海裡中有她跟邁肯過去的點點滴滴,雖然少得可憐,但對喬琪而言,它們卻比什麼都珍貴。她跟邁肯相識的經過非常奇妙。那一天華倫把她扔下船舷——他們為了什麼而起爭執,她已記不得——立刻有六名水手跳下海想要救她,而他們之中有一半的泳技比她還要差。
那時候,恰巧與父親到港邊的邁肯,見到她落水,也不顧一切的躍入水中。結果,需要被搭救的人反而變成是他。雖然如此,喬琪對他的見溺勇為已留下深刻的印象,並立即認定他是世界上最英勇、最好、最英俊的男孩子。當時她十二,而他十四。
在隨後的幾年,喬琪對他的想法始終沒有改變,即使在他們日後見面之時邁肯每次都需要她提醒他她是誰。還有那一次,在瑪麗安的宴會上,她邀請他一起跳舞,她的腳趾頭被他踩到好幾次。他那時十六歲,那一次他記得她,可是他似乎比較喜歡年紀跟他差不多大的瑪麗安。
當然,那時的她還沒有決定要與他此生長相左右,自然也沒有讓他知道她對他的好感已轉變成愛情,一直到了過了一年,她才有所決定。
邁肯雖然是鎮上最英俊的男孩子,但他家的環境並不是很好。他最大的願望是擁有一艘屬於自己的船,而要達成那個目標,只有兩個方法:一是努力賺錢,拚命攢錢,二是娶個富家女。
喬琪一向頗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的長相十分平凡——她五個哥哥個個既高大又英俊,但到了她這個家裡唯一的女孩子,遺傳因子似乎發生了突變——不過她有一筆可觀的嫁樁。那就是在她滿十八歲的那天,雲雀航運中有一艘船將會過繼到她的名下,而雖然她不能跟她的幾個哥哥一樣,擔任她的船的船長,可是她的丈夫可以。而她讓邁肯知道這一點。
基本上,它是個計謀,但喬琪一點也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對或是不好。事實上,她覺得自己實在太聰明了,因為邁肯不但開始追求她,並且在她十六歲生日的那一天向她求婚。
那是她最快樂、最得意的一天。畢竟沒有人扭著邁肯的胳膊強迫他向她求婚。何況她確信邁肯必有幾分喜歡她,而只要假以時日,他終究也會像她愛他那般的愛她。
但是一椿美好的姻緣卻被可惡的英國從中破壞了,害得他們一分開就相隔了六年。還有她那幾個哥哥!
她後來發現他們當初會應允她跟邁肯的訂婚,是因為他們以為她小孩心性,一定沒多久就會反悔,主動解除這椿婚約。他們怎麼也料想不到她對愛情是堅貞的,矢志不移的。
這些年,她的幾個哥哥每次回到家,無不勸她把邁肯忘了,另外從追求者中挑一個丈夫。喔,這些年不但有人追求她,向她求婚的人更是不少,畢竟她的嫁莊依然頗有魅力,而且她的外表也在近幾年有了變化,不過,她是不會背叛她的愛的,即使愈來愈難以解釋邁肯為何在戰爭結束後仍然音訊全無。
當然,他一定有非常好的理由,而今天她會知道。然後他們會結婚,他們會結婚才回美國……
「到了。」
瞪著那幢門前植有玫瑰的白色小木屋,喬琪絞了絞雙手。她沒有動,也沒有理會阿麥舉高的手。她不明白她為什麼緊張了起來;她甚至不知道他們已經到過教堂,而阿麥已問得住址。
「說不定他不在家。」
阿麥沒有答腔,他只是耐心地等在那兒。
他們看見煙囪冒著炊煙;這表示屋裡有人。
喬琪咬了咬唇,然後挺直肩膀。她告訴自己沒必要緊張。她比以前好看了許多,邁肯看見她只會雀躍、欣喜。
她微微傾身,讓阿麥將她舉下馬,然後跟在他後面沿著磚道走向大門。
若是她走在前面,她會讓她的心臟有恢復正常的時間才敲門,但是在前面的是阿麥。他走抵門前便抬手敲門,而門也幾乎是隨即便打開,然後,邁肯出現在她的眼前。
他的臉或許在這些年間變得有些模糊,但它現在清晰了,因為她發現他沒有改變多少。
除了眼睛的四周多了一些紋路外,一點也不像已是二十四歲的人。不過他長高了,起碼有六尺,幾乎跟那個叫詹士的人……見鬼,她怎會想到他?唔,邁肯的身高增加了許多,但橫的方面並沒有也增加。他仍然瘦削,簡直有點像竹竿,不過沒關係,她反正不欣賞大猩猩或是大堆的肌肉。
他的氣色看起來很好,而且仍如她記憶中那麼英俊。
喬琪的眼睛只看到邁肯,她幾乎沒有察覺到他的懷中抱了一一個金髮、灰眸,長得十分可愛,年約兩歲的小女孩。她只看得見瞪著她,好像,唔,好像不認識她的邁肯。他怎可能不認識她?他當然認得她,她沒有改變到令他認不出來的地步呀。他是驚訝,是驚訝得說不出話,畢竟他怎麼也料想不到她終於找到他。
她應該說點什麼,可是她的腦子一片空白,而後邁肯的目光移向阿麥,接著他的表情改變了:先是認出,然後綻出歡迎的笑容。
「以凡•麥當勞?真的是你?」
「對,貨真價實。」
「來到英國?」邁肯難以置信的搖著頭。「稀客,大稀客。」
他笑著,「請進,快請進。天,這真是太意外了。」
「對呀,對大家都是。」阿麥望著喬琪。「你沒有話要說嗎?」
「有,怎麼沒有?」喬琪跨了一步,走進小小的門廳,她先是好奇地看了一眼,而後回到她的未婚夫臉上,「那是誰的孩子,邁肯?」
阿麥咳嗽了起來,眼睛盯著天花板,彷彿他突然對屋頂產生莫大的興趣。
邁肯蹙著額一面把小女孩放到他腳邊的地上。「我認識你嗎?小姐」
「你是說你真的認不得我?」
邁肯的眉鎖得更緊了。「我不該嗎?」
阿麥又咳嗽了。
他是真的喉嚨不舒服,還是怎地?喬琪不悅地瞪了阿麥一眼。然後向邁肯甜甜一笑。「不該,但我原諒你的沒有認出我來。畢竟我們太久沒見面。而且他們又都告訴我,我是天天照鏡子才不會覺得自己有多大改變,否則的話,在乍見之初也會不認得那是自己的臉。我現在恐怕真的必須相信他們不是誇大其詞。」她笑了笑,笑聲有些尖銳。「這實在教人尷尬,我竟然必須對你自我介紹。我是你的夫婚妻,邁肯,我是喬琪娜•安德生。」
「小喬琪?」他開始笑,但那實在不怎麼像笑聲,倒像脖子被勒住的火雞在叫。「不,不會。你?」
「我是——」
「不可能!我是說……一個人的變化不可能有『那麼』大。」
「而顯然我是個例外。不過,」喬琪的聲音開始僵硬起來。「這不是在一夜之間發生。如果你在那邊,你會看到它是如何逐漸蛻變,可是你並沒有……能夠在那裡親眼目睹這項奇跡,不是嗎?離家三年的克立在乍見之時,也非常詫異,但他起碼還認得那是我,不是別人。」
「他是你哥哥,所以他當然認得你是誰!」
「而你是我的未婚夫!」
「喔。上帝,你不可能仍……都已經五年,還是六年?我從來沒有想到你會等,畢竟戰爭改變了一切,不是嗎?」
「戰爭與我倆何干?你在戰事發生之前上了英國船,又怎樣?那又不是你自願的。你仍然是美國人。」
「問題便在這裡,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美國人。想要在那邊住下的人是我父母,不是我。」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英國人,一直是。他們在一開始或許是強迫,但我很爽快的跟他們走了。而由於我那時候只有十八歲,他們在詢問我之後,便認為我說的是實話,並不是什麼逃兵。他們告訴我我可以簽字加入他們,我簽了,是哪一方的船,對我其實並不重要,我愛的是海和海上的生活而我也一直幹得很不錯,我現在已是二副了,是——』』
「我知道是哪一艘船,也知道你現在是該船的二副。我們探聽了一個月才打聽出來。若是美國的商船,他們的記錄工作不會做得那麼差。我的幾個哥哥永遠知道船要開航時。或是有什麼事時,哪裡可以找到他的船員……話題好像扯遠了,是不?我們在談的應該是你站到英國這一邊,是不?在戰爭期間,我的四個哥哥把他們的船提供出來,作私掠船之用,而你,你曉不曉得你有可能跟他們任何一個對上!」
「不要那麼激動。冷靜一點,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他有參戰。」阿麥道。
「對,但我一直以為他不是心甘情願。但他現在卻說——他等於是在承認他叛國!」
「不,他是在承認他對這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國家有不可割捨的鍾情。你不能指責一個人愛他的故土是不對的行為。」
是的,她的確不能。該怪罪的是英國,它不但偷走了邁肯,還把他的心志也迷惑了。不過有一件事是它更改不了的,那就是:他仍是她的未婚夫。
邁肯滿臉通紅。但她無法確定那抹紅是因為難堪,還是因為氣惱。真是該死,這不是她想像了許久、渴望了許久的重逢場面啊。「阿麥說得對,邁肯。對不起,我似乎太激動了……反正戰爭已經過去,一切並沒有太大的改變。我的感情即是其中之一,而我的來此便是證明。」
「你來是有什麼原因嗎?」
有片刻,喬琪說不出話。「我為什麼來的答案,明顯之至。倒是為什麼是得由我來這一趟,只有你能回答。為什麼你在戰爭結束後不回橋港,邁肯?』』
「沒理由回去。」
「沒——」她喘了口氣。「有件婚事等你回去完成,或者。你選擇把它忘記?」
他避開她的視線。「我沒有忘記。只是不以為你仍然要我。畢竟我是個英國人。」
「或者是你不要我了,就因為我是美國人?」
「不是那樣的。我是真的不認為你會繼續等我。我的船沉了,我猜想你必然會得到這個消息,並以為我一定死了。」
「我家是從事航海業的,邁肯。我們家所得到的消息,不但靈通,而且準確,是的,你服役的那艘船發生了海難,但沒有人罹難。我們知道這件事,我們所不曉得的是你之後的去向。一直到最近,有人看到你在屠殺號……不過我想你的顧忌——只為了你的未婚妻僅是有可能仍在癡癡的等你回去而回去,似乎沒什麼意義,畢竟她有可能已經死心,已經重新過活——是無可厚非的。何況這段旅程並不短。但你可以寫信呀。我們兩國已經恢復通航了,有時候,橋港甚至還可以看到一、兩艘英國船隻。」
她知道她的語氣帶著嘲諷,但她沒有辦法。她實在太生氣了;她等了他這麼多年,而如果她仍在那兒繼續等他回來找她,或是等他寫信告訴她的狀況,她只怕等到頭髮白了,也依然是個零。
「我曾寫過一封信給你。」他還是沒有看她。
他在撒謊。現在她沒氣了,她只是非常非常失望。不過,這也實在不能怪他,是不?她又想。他不完美、沒有體諒心,做事不夠磊落,那又如何?是她把他逼進死胡同的呀。而他只不過是在試著替她保留顏面罷了。
「我沒有收到你的信,邁肯,它顯然在半途丟失了。」她聽見阿麥冷哼了一聲。她真想踢阿麥一腳。「我想你在那信裡一定告訴了你沒有喪生疆場,你仍然活著?」
「是的。」
「你還闡明你發現你覺得你該為你的祖國效力?」
「由於如此,你告訴我你覺得我們還是解除婚約比較好?」
「我,我……」
「還是你要我不要公私相混,務必等你回來相聚?」
「我,我……」
「可是在你沒有收到回信之時,你無法不認為我必定作了另一個選擇。」
「是的,正是如此。」
喬琪歎息。「太不應該了。我們竟然白白虛擲了這麼多時光。」
「怎麼說?」
「別那麼吃驚,邁肯。我還是願意嫁給你的,否則我便。不會來了,不是嗎?但是你可別指望我會在英國住下,即使是為你,我也不幹。不過你想常回來可以常回來。而由於你將是我的『海後』號的船長,如果你想跟英國做生意便可跟英國做生意。決定權完全操在你的手中,我不會過問半句。」
「我——我,老天,喬琪……我——」
無論他要說的是什麼,全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女子打斷了。
「邁肯,你在跟誰說——喔,你怎沒告訴我有客人要來?」她對喬琪爽朗一笑。「我是美格•坎默隆。你是大廈那邊來的嗎,小姐?他們又要開派對了?」
喬琪看一看來到近前的女郎,再看了看躲在女郎裙後略顯怯生的小男孩。那個小男孩約莫五歲大,他有邁肯的黑髮,邁肯的藍眼,還有邁肯英俊的輪廓。最後,她抬起眼睛望著像生了病似的邁肯。
「是你的妹妹,邁肯?」她用最甜的聲音問。
「……不是。」
「我想也不是。」
***
沒有一句再見,也沒一句「你下地獄去吧!」喬琪轉身便走。她聽見阿麥在對那個女郎說話。可能是在替她的驟離編造藉口。而後他來到她的身後,把她舉上租來的馬背上。
她很想縱馬奔馳,很想盡快離開這個小鎮,但是她那匹馬的年紀已經非常大,就算能理解她的心境,也沒有能力配合她。
阿麥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他始終默默打量她。當那個村子遠遠拋在他們的身後,他開口了。「你怎麼沒有哭?」
「現在氣得哭不出來。那個卑鄙、下流、無恥、不要臉的混帳東西一定是在第一次靠岸時便跟她結了婚!難怪,難怪他會變成忠誠的英國人。他入贅了嘛!」
「唔,是有這個可能。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對她一見鍾情,但在第二次泊岸時才跟她結了婚。」
「他什麼時候跟她結婚,為什麼跟她結婚全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年來我一直苦苦的等著他,而他在忙什麼?在忙著結婚、生子!」
「你沒有苦苦的等著他。」
喬琪僵硬了起來。「我愛他,阿麥。」
「你愛的是擁有他——一個俊美男子的夢想。那是一個小孩子的幻夢。假如你沒有那麼固執,沒有那麼受烈女不嫁二夫的思想所左右。你會很早就從這個幻夢醒來。」
「那不是——」
「別插嘴,聽我說完。若你是愛他的,你會先哭得死去活來,然後才會痛恨他的負心,寡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氣得無處宣洩。」
「我的心在哭泣。你只是看不到而已。」
「謝天謝地。我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淚了。」
她怒瞪他一眼。「你們男人全都一樣。你們的感情全跟……跟磚牆一樣!」
「如果你是想博取同情,你最好到別處找。要是你的記憶力不錯,你應該記得我早幾百年前就一直勸你天涯何處無方草,是你自己偏偏認定了他是你的白馬王子、夢中情人。我還勸過你不要來,我說你一定會後悔。可是你偏要來。好了,瞧見沒,你的任性給你帶來什麼?」
「夢想破滅、羞辱、心碎——」
「錯覺——」
「為什麼你一定要使我氣上加氣?」她厲聲的說。
「為了自保。我說過,我受不了女人的淚水。只要你一直吼叫,你就不會有空閒趴在我的肩頭上哭——喂,不要,千萬不要哇。」
可是她的嘴撇了撇,臉皺成一團,下一秒,她已哇的一聲哭得唏哩嘩啦。
阿麥手一攔,將她抱到他的馬背上,讓她的臉埋在他的肩膀。
「那兩個可愛的孩子應該是我的,阿麥。」
「你會有你自己生的小孩的,會有很多。」
「不可能了。我已經是老蚌了。」
「唔,這倒是真的,二十二歲的蚌,聽起來的確很老了。」
她抬起頭對他皺眉。「你真會挑時間揶揄我。」
「我是嗎?」
她冷哼了一聲,接著又開始哭了起來。「噢,那個女人為什麼不早一點冒出來。她若早一點出來,我就不會對那個混帳說那些我仍然癡癡等他、盼他的話了。」
「原來他現在變成混帳了。」
「最低級、最無恥——」
「你那一招真是漂亮。我很高興你說了那些話,你的那一招把什麼仇都報了。」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我哪有報什麼仇,我是自取其辱了!」
「不,你什麼仇都報了。你讓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他失去了什麼——一個作夢也沒想到的如花美眷,還有一艘他夢想了一輩子的船,他現在一定後悔死了。」
「就算他有,也只會痛惜船,而不是我。你沒看到他生活得有多快樂、多滿足嗎?一份他引以為榮的工作、漂亮的孩子、可愛的妻子——」
「可愛,是的,但她不是喬琪•安德生,不是『海後』號的所有人,不是雲雀航運的股東之一,更不是美女中的第一美女。」
「她不是什麼第一美女,就算她是,又有什麼用?她現在是老女人了。」她沒有理會阿麥的低吼聲,「至於有錢,那更是個大笑話。她在美國,或許有錢得可以稱為小富婆,但她現在地窮得連回國的船資都付不起。她是個大笨蛋,她一點也不聰明——你不要插嘴。」
「你不語無倫次之時我自然會。既然你的淚水已經乾枯了,我們現在可以往光明的一面看。」
「沒有光明面。」
「有。不用跟一個全世界最低級、最無恥的……混帳過一輩子,難道不是一件可喜可頌的事」
她的唇微微一扭曲,但還是不成笑容。「謝謝你的好意與用心,但現在無論任何事都無法使我的心情好受一些。我現在只想回家,只想再也不要見到任何一個英國人,或是他們的不肖子孫。」
「我實在很不想多嘴,但是,女娃兒,每個國家都有不肖的子孫,不管他們願意或不願意。」
「也都有磚牆,但我絕不會嫁給他們。」
「嫁給——你又在語無倫次了。是怎麼扯的,怎麼扯到磚牆?」
「我要回家,阿麥。馬上就要。不必一定是美國船,只要它能抵達我們那一洲便成了,你可以把我的玉戒指拿給他們,做為我們的船資。」
「你瘋了?那戒指是你老爸從中國——」
「沒有關係。」她的神情不再是淒惶、狂亂,她現在的神情已轉為總令阿麥心驚肉跳的固執。「除非你願意淪為強盜或扒手,而你我都知道那是你不會幹的事。我們的身上只有這件東西值錢,而我不想再在英國多停留。連一天也不想。何況,等我們回到家,我們可以把戒指贖回來。」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大小姐。我還以為你會從你所犯的錯誤中記取教訓,顯然你依然還是不懂得做事要按部就班,不可急躁的道理。」
「如果你是在指我的沒有耐性,你可以省省。我『耐性』了六年,那是我犯過的錯誤中最大的一個,而我準備從現在改起。」
「喬琪——」
「你確定你還要爭辯下去?你不怕你從此刻一直到上了船,會有一個淚水汪汪,老是哭個不停的女人煩你?你不是說你最怕女人哭了嗎?」
阿麥重重歎息,他除了歎息,還能如何?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2:05
第03章
德力•莫洛裡爵士示意侍者再拿一瓶酒過來,而後靠回椅背。「你實在該在你離開加勒比海之前就把那邊的事情處理完。那樣的話,你現在就不必再回去一趟了。」
「我怎麼曉得惡名昭彰的霍克,會那麼容易就死了,而我可以安安穩穩的住下來呢?你忘了,我當初回來的唯一目的是要找艾當報一箭之仇。我那時候既不曉得他已快是一家人,更不曉得家裡的人已不咎既往,歡迎我這個浪子回來了。」
「是傑雷的功勞。你該知道他們一見了下一代,就什麼不快都忘光了。」
「而你不?」
德力大笑。「我也是。你會很快就回來吧?我已經開始習慣有你在身旁了。就像回到以前一樣。」
「我們以前的確瘋了一陣子。」
德力咧了咧嘴。「追同一個女孩子。」
「一起挨罵。」
「他們是為我們好。爸爸媽媽早死,傑森和愛德連玩的機會都沒有就擔起管理一家的重責。他們是很辛苦的。」
「你以為我怨過他們?恨過他們?老實講,我跟你們三個一樣,也唾棄自己。」
「我可從來沒有唾棄你。」
「喝酒,喝了酒之後,你的記憶力說不定會好些。」
「我的記憶力很好,八年前的那個夏天,你悶聲不吭的帶走瑞琪,把她帶上了海盜船,而且是整整的三個月。她那時才十二歲!你能怪我生氣?能怪我打你?你是罪有應得。不過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那一天為何任我們打罵,絲毫沒有還手?。」
詹士挑高一邊的眉。「你以為我是神仙,能以一敵三呀?你未免太高估我了。」
「少來。你那天沒有還手。傑森和愛德或許沒有注意到。但我跟你可交手過大多次,不會沒注意到。」
詹士聳肩。「就說我覺得我活該挨你們那頓打罵吧,傑森不該不讓我見瑞子——」
「瑞琪。」
「瑞子。」
每一次他們幾個兄弟一談到他們的甥女總會為她的小名爭執不休,瑞琪的全名應該是瑞琪娜,其他的人都匿稱她瑞琪,只有詹士叫她瑞子——一個男性化的名字。
德力笑了笑,「好吧,瑞子,就今晚。」
詹士用手掌拍了拍耳朵。「我的耳朵一定有毛病了。」
「去你的。」德力一邊低咆一邊笑,「快說你的故事,免得我等得睡著了。啊,我們的第二瓶酒來了。」
「喂,你不會又想把我灌醉吧?」
「沒有的事!」
「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結果後來得勞駕你的朋友,那個叫喬治•安赫的……在大白天把我們兩個扛回去。你始終沒有告訴我你那個小妻子對這件事的看法。」
「謝謝你的問及,但它不值得復誦。」德力惡聲道。
詹士的大笑聲引得許多人側目。「我真不知道你的情聖功夫都到哪裡去了。你那個小妻子從結婚的第二天就擺臉色給你看,只因為你無法說服她相信那個整個身子偎進你懷中的小吧女,只待了幾秒鐘,而不是一整晚。你的運氣也實在夠背,那個小吧女留在你領子上的那根長髮,偏偏給你的小妻子親手發現……你難道沒告訴她她要吃醋也得問清楚你去那間酒館的原因,你若不是為了她,根本不會去那間酒館」
「我當然說了。」
「這麼說你還是沒告訴她那個小吧女後來是跟我過夜?」
德力搖頭。「我不打算說。我告訴了她的確有人向我投懷送抱,但我拒絕了那個女人……這些便足夠了。這是信任問題。而如果她……我們以前便談過這件事,而且就是在這裡。別擔心我的愛情生活。我的小蘇格蘭會有恢復腦子的一天的。我們還是回到你的告解吧。」
詹士拿起他的杯子。「我好像是說到很氣傑森不肯讓我見瑞子。」
「他應該讓你見嗎?你那時候已經做了兩年的海盜了。」
「他明知道為了瑞子,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而他,他卻認定我的『職業』辱沒了家聲——天曉得根本沒有人知道鼎鼎大名的霍克船長跟雷町子爵詹士•莫洛裡其實是同一個人。傑森的態度表示得一清二楚,而且毫不退讓,我能如何?」
「你可以放棄海盜生活。」
詹士緩緩一笑。「遵照傑森的吩咐?我什麼時候乖乖聽過他的話?何況做海盜太有意思。那裡永遠有挑戰性、冒險性。不過最重要的是它使紀律回到我的生命,而紀律挽救了我的健康。在那之前我既放蕩不羈又狂放成性,那樣的日子固然好玩,但老是在女人堆裡打混,到了後來簡直沒有半點挑戰性可言。媽的,愈到往後愈是沒人找我打架、決鬥。我的名氣實在太大了。」
德力笑得捧住肚子。「我的心在為你淌血,哥。」
「喝酒,你這個驢蛋,你喝醉時至少比較有同情心。」
「我喝酒是從來不醉的。我告訴過我老婆,但她不相信……。於是你絕望之下,便跑到海上去做個健康、清白的海盜。」
「是君子海盜。」
「請問區別在何處?」
「我從來沒有擊沉過船隻,也從未不給該船抵抗的機會便拿下該船。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不是一個成功的海盜,充其量只是一個有毅力的海盜而已。」
「對你而言,它從來只是一項遊戲,對不?但你故意讓傑森以為你在外面殺人、搶劫、擄人、強姦……無所不為!」
「為什麼不?反正我們之中總得有人讓他罵,他活得才會快活,而我比你適合,畢竟我從來不甩他,但你就不一樣了,你非常在意他對你的評價和想法。」
「從我有記憶以來,你就一直故意惹傑森。」
詹士聳肩。「生命之中要是少了刺激,那還有什麼意思?」
「依我看,你是喜歡看傑森轟屋頂。你承認吧。」
「你不覺得他把這件工作做得很好?」
德力搖頭傻笑。「好吧,反正那都不重要。你還是沒告訴我你那一天為什麼會沒有還擊。」
「我沒有嗎?」詹士揚揚眉。「那一定是因為我一直被打斷的關係。」
「好吧,我閉上我的嘴巴。」
「那是一件永不可能的事。」
「詹士……」
「算了吧你,你只需設身處地的想,就可以得到答案。我帶瑞子上船時,我以為她會對另一個世界感到新奇、有趣,而事實上她也過得很愉快,但我沒多久便看出我犯了個怎樣的錯誤。她跟我在一起的那段期間,我不是一個很有活動量的海盜,但危機並不在於我在那段期間是否有扮演海盜的角色,而在於海是瞬息萬變的。暴風雨、暗礁、其他的海盜、我的敵人……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無論它們的機率有多小,它依然並不等於零。要是瑞子發生了什麼事……」
「上帝,天不怕地不怕的詹士•莫洛裡也有良心不安的一天?難怪,難怪我始終推敲不出理由。」
「看來我的天良的確似乎沒有完全泯滅。」詹士撇了撇嘴。
德力只是大笑不止。「你知道嗎,在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她無可避免的總會見到一些我的同類朋友——他們在她的面前可是中規中矩的——而你,你卻讓她跟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惡人——」
「那群殺人不眨眼的惡人,一看到她無不熱愛她、崇拜她,由殺人不眨眼的惡人搖身一變,變成斯文有禮的翩翩大叔。」
「我們的確讓她看遍了世界,給了她完備的教育。」
「是嗎?有嗎?那她到頭來怎麼嫁給那個姓艾當的王八蛋?」
「非常不幸,因為愛神的箭射中了她,使她愛上了那個傢伙。」
「我早料到必然是如此。」
「算了,你何不承認你不喜歡他,只是因為他太像你的關係,而任何像你跟我的人,是配不上我們瑞琪的。」
「那是你不喜歡他的原因,可不是我的。我跟他則是有段個人恩怨。」
德力知道那件事。「是你先攻擊他的臉。」多年以前詹士曾跟尼克•艾當交過手。那一次詹士的船損失慘重,連詹士的兒子傑雷也受了傷。那才是詹士決定放棄海盜生涯的最主要原因。
「那不是重點,何況,他雪上加霜,又在去年害我入獄。」
「在你把他揍得好些日子下不了床之後。再說,你不是說你的逃獄成功,他也參了一腳——他在去西印度群島之前已疏通了獄卒,要他們放鬆警哨?人家挺夠意思的。」
「哈,那是因為他捨不得不能親眼目睹我的受絞刑。」
「不過假若不是他使你入獄,你就沒法把霍克船長安排成在越獄過程中不幸身亡,你現在也就不能大搖大擺的走在倫敦街頭。」
「你怎麼回事?得到他什麼好處,居然開始替他說起好話?」
「老天,我在說他的好話嗎?那傢伙是個萬惡不赦的王八蛋呀。」
「但瑞子也沒讓他好過。」詹士一笑。
「怎麼說?」
「每次他一對我們出言不遜,回去之後他就得睡沙發。」
「真的?」
「如假包換。這是他自己親口對我說的。我不在的期間。你得常常到他家去找他聊天。」
「我一定會去。我說什麼都一定去。睡沙發,哈哈,睡沙發。有趣,有趣。」
「跟你那個小妻子整你的方法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是不?」
德力的笑變得有些邪惡。「你會很快就回來,對不對?」
***
停泊著一整海面的船中。並不表示裡面起碼有一艘是將要開往美國。如果你認為絕對有,甚至認為可以打個賭,那抱有這樣想法的喬琪會失去她的賭注。
沒有錯,泰晤士河上是還有多艘美國籍的船隻仍泊在海岸。可是它們如果不是拒載乘客,就是最快也要明年才會回美國,而那對已沒有耐性的喬琪而言時間實在太長了。
至於那一艘預定直航紐約——紐約距橋港相當近,簡直是太理想了——它的大副卻說它的啟航日期目前難以確定,因為船長正在忙著追一位英國妞。而船長已經誓言若不能娶得該名女子,此生將不回美國。
聽完這件事後,喬琪撕壞了兩件衣裳,還把夜壺扔出窗外。
第三天的早上,喬琪告訴阿麥她現在只求即速離英,就算得在海上過八至十個月,她也願意勉強接受了。
當天傍晚阿麥帶回三條船的名字,它們都是將在下星期出航,其實阿麥很早就探聽到它們是要直航美國,但他也算到喬琪會一口否決,所以一直沒有告訴她。而她今天仍是一口便否決,只因為它們不僅有個英國船長,整艘船的船員也全是英國人。
「另外還有一艘船,它是明天早潮就要離港。它不載客,不過它需要一名繩索手和一名專門伺候船長的小弟。」
「你的意思是打工回去?」喬琪感興趣的問。
「我盤算了一下,發現它總比天天面對一個在練習沒有耐心的小姑娘吸引人。」阿麥翻了翻眼球。
喬琪噗哧一笑。這是她從發現邁肯的度心以來第一次綻露笑容。「也許我在一上路之後,會減少練習的次數。噢,阿麥,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它是艘美國船吧?有多大?它走什麼線?」
「它是艘三桅的快船,跑的是西印度線。船很漂亮,它雖然是私家船隻,但它的上頭有重炮的裝置。」
「如果它經常來往於海盜出沒的海域,它若沒有槍炮的裝備才奇怪。我們專跑加勒比海域的船,不也是每艘都有武裝配備,但它們還不是經常受到攻擊?」
「說得有理。但『安妮』號不是條商船,至少這一趟不是。它沒有載商品貨物。它除了壓艙物外,什麼都沒有裝載。」
「哇,什麼樣的船長可以不用顧忌生計的天涯隨我行?他一定是個海盜。那條船一定是海盜船。」喬琪嬉笑的說。
阿麥冷哼。「據該船的船員說,他們的船長想去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泊岸、出航,全憑他個人的心情而定。」
「這麼說船是他自己的,而且他有錢得可以養條船隻供他遊樂用?」
「顯然如此。」阿麥撇了撇嘴。
「它載不載貨與我們何干?我們圖的只不過是搭個便船。」
「它的目的地不是美國,是牙買加。」
「牙買加?」喬琪的笑容暗了下來。但只有一轉眼,「我們雲雀海運在牙買加有分公司。而且牙買加不正是瓊斯的第三個船泊港嗎?我們說不定可以在他離去之前抵達,就算碰不到面,還有其他的船。波特、迪魯,還有我的船都是跑西印度線。太好了。」
「不好。我愈想愈不好。」
「我愈想愈覺得這個主意挺不錯。」
「但你得做事。你得做船長的跑腿的、打雜的,要打掃他的艙房,照料他的三餐及生活起居。」
「那又怎樣?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認為我做不來這些細鎖的小差事吧?我刷過甲板、清理過大炮、爬繩索——」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而且是你老爸跟你幾個哥哥看你悶得發慌,才讓你上他們的船,任你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但這是工作,是幹活,你得跟一群不曉得你的真正身份,也不能曉得你真正身份的男人朝夕相處。」
「我並不是沒有考慮到這一點,阿麥。何況那一晚我不是已經證明……」
「你一張開嘴巴,或是跟人一打照面,你的身份就暴露了。」
「扮男人當然過不了關,但扮男孩就不一樣了。你知道,男孩子在變聲期之前,可以是漂亮的。我的身高、體型、細細的嗓音,再加——」她看了眼自己的胸部。
「一些繃帶,我很輕易就可以被誤以為是九、十歲的小男生。」
阿麥撇了撇了嘴。「你的智力會使你功敗垂成。」
「好吧。那就改成一個超級聰明地晚熟的十二歲男生好了。我辦得到,阿麥。如果你不認為我行,你在一開始就不會考慮這個方案。」
「我那時一定神智不清。」
她笑嘻嘻的說,「你何妨往光明的一面看?我愈早回到家,你愈早脫離苦海。」
阿麥低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你至少要跟他們在船上生活一個月。那麼長的時間,你總有不時之需。男人可以往船舷一站,面對著大海——」
「阿麥!」她漲紅臉。「我並沒有說這件事沒有困難之處。我是說它難不倒我。你想想,我跟大多數的女孩子不一樣,她們對船的瞭解沒有我多,也沒有我深。在必要時,就算要挖,我也會挖出一個老鼠洞出來讓我應急。不過,就算我被發現是女扮男裝又如何?他們能把我怎樣把我踢到大海裡?當然不會。他們頂多把我關起來,然後到岸上再把我趕下船,如此罷了。」
他們又爭執了許久。
「好吧,不過我會先跟他們說說看,看能不能讓你不用工作。我可以對他們說我不要工錢,只要他們讓我帶弟弟同行。」
她挑高一邊的眉毛。「你弟弟?一個沒有蘇格蘭腔的弟弟?」
「可以說我們是繼兄弟,而且不住在一起。有我們的年齡差距為屏障,他們應該不會起疑。」
「但你不是說他們需要一名小弟嗎?我的幾個哥哥若沒有一個小弟隨行伺候,他們是不會出海的。」
「他們說不定已在我回來的這段期間找到人了。」
「但願沒有。我寧可有事情做,也不要終日無所事事,反正我是一定得易釵為弁。要是你告訴他們我是你的繼妹,他們很可能不會讓我跟你一起上船,那我們就走不成了。所以你一定得替我爭取到這項工作。」
阿麥咕噥了好一陣子。「你需要男孩子的衣服。」
「我們可以在去的路上買。」
「你那些女孩子的衣物不能帶。」
「就把它們留給店主好了。」
「你的頭髮?」
「剪掉。」
「不行,你哥哥們會殺了我!」
她歎了一口氣,然後搜出軟帽,把它拿到阿麥的面前揚了揚,「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吧?」
「我還以為你不練習沒耐性了。」他嘟嚷。
「我們還沒有出發呢。阿麥。明天。我明天就停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2:22
第04章
整個莫洛裡家族都來碼頭送行。傑森、傑森的長子狄克、愛德全家、德力、德力的小蘇格蘭——她的臉色不太好。不過這也難怪,德力前幾天說他就要升格做爸爸了。還有他一臉興高采烈的兒子,傑雷似乎一點也沒離情依依之感,這是六年來他們父子第一次分開。很顯然那小子一定以為他這下子可以為所欲為,沒人會管他了。他的春秋大夢很快就會醒,他會發現傑森、愛德,乃至德力都會把他約束得緊緊的。
詹士頗為宿醉所苦,而那全拜德力之賜。他腦子裡的小兵幾乎使他忘了一件事,倘使他在出航後才記起,德力只得怪他自己自作自受。
詹士對傑雷招招手,要傑雷上船,然後把一封信交給傑雷。「交給你的思琳嬸。記住別讓德力看到。」
傑雷把信放進口袋。「不會是封情書吧?」
「情書?哈。滾下去吧。要聽——」
「我知道,我知道。」傑雷舉高雙手,笑著說,「我不會做任何你不會做的事。」語畢,他一溜煙的奔下船。他是在躲詹士的責備。
但是詹士的臉上是含著似嘲似謔的笑容。轉過身,詹士跟既是他的大副,也是他至友的康納•沙普險些相撞。
「那又是什麼?」
詹士聳肩,心知康納必然看到剛才的那一幕,「只不過是終於決定助他一臂之力而已。我要是不幫幫他,只怕他會爬不出自掘的那個墳墓。」
「我還以為你不會介入呢。」
「單恁他昨天晚上對我耍的這一招,我實在可以不幫他。
「但,他總是我的兄弟,是不?」康納揚揚眉。詹士微微一笑。
「那傢伙要我今天帶著一顆疼痛不已的頭走,好教我牢牢記住他的好。」
「而你就由著他?」
「當然他也沒討得了好。不過,由你負責起錨吧。起航後再來向我報告相關的事宜。」
一個小時後,康納從船長的酒櫃替自己斟了一杯麥酒。
然後來到桌旁坐下。「你不會是擔心你那個小子吧?」
「那個小王八蛋?」詹士搖頭。才一搖,他便一陣瑟縮,他趕忙喝了口康納從廚房替他端來的蘇打水。「有德力看著他,我放心得很。我看,是你擔心他吧,你該有個屬於你自己的孩子,康尼。」
「說不定我有,只是運氣沒有你好,還沒有在酒館遇見他。嘿,你說,你會不會還有其他的」
「上帝,一個已經夠了。」詹士狀似驚恐的表情和語氣,把康納逗得哈哈大笑。「該談正事了。我們有多少名老夥伴?」
「十八個,其他的人手很好填補,唯有繩索手比較不好找。這一點我已經對你提過。」
「這麼說我們這一次是沒有繩索手了?那你的工作量就加重了,康尼。」
「是啊,如果我昨天沒找到人的話,或者該說是他找上我的話。他跟他弟弟本來是想搭我們的船,我告訴他我們不載客時,他表示願意在航程上工作。相當固執的一個蘇格蘭人。」
「又一個?老天,我最近怎麼跟蘇格蘭結了不解之緣?先是我弟弟的那個老婆,然後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小悍婦和她的同伴——」
「我還以為你早已忘了那件事了。」
詹士的回答是一個皺眉。「你怎麼知道那個蘇格蘭人會上繩索、調整繩索?」
「我當場考過他。他的身手相當敏捷熟練,一看就知道不是生手,他說他還曾做過掌舵手,隨船的木匠,以及繩索手。」
「那他倒來得真是時候,還有加緊的事嗎?」
「姜尼結婚了。」
「姜尼?我的侍童姜尼?老天爺,他才十五歲呀!他以為他在做什麼?」
康納聳肩,「他說他戀愛了,而且捨不得跟那個小女人分開。」
「小女人?」詹士冷哼。「我看他需要的是一個媽媽,不是老婆。」他的頭再次痛了起來。他趕忙又喝一口蘇打水。
「我替你找到個替代的。是麥當勞的弟弟——」
蘇打水噴了一桌。「誰?」
「媽的,你怎麼了?」
「你說麥當勞?他的名字不會是叫以凡吧?」
「是啊——」康納的眼睛瞠大。「好上帝,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詹士擺了擺手。「你有沒有仔細看過他那個弟弟?」
「沒有。他長得相當瘦小,好像很內向,很怕生,一直躲在他哥哥的背後。我其實沒什麼選擇的餘地;姜尼兩天前才臨時通知我他要待在英國,不跟我們走了。」康納的語氣和神情陡然一變。「喂,你不會是——」
「喔,是的,我是。」詹士邪氣的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有可能弄錯,人家說不定真的是男孩子。」
「我不以為我會弄錯。不過等她來值班時我們就會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她。」
廚房其實並不是一個理想的藏身之處。如果在海上,有海風的吹拂會好些,但此刻它熱得像地獄。
廚子和他的兩個助手在早餐做到一半就已脫下他們的上衣打赤膊。打赤膊的人不止他們,還有別的人,喬琪以前見過這樣的場面,所以她並沒有很不自在。
廚師是個名字相當怪異的愛爾蘭人,他叫蕭恩•歐蕭恩,二十五歲,有著一雙愉快的綠眸和一副善良的脾氣。他一點也沒有看出喬琪是女扮男裝;他允許喬琪待在廚房,但對她說如果她要待在廚房就得幫忙。
喬琪才樂得有事做。而且蕭恩十分健談,一點也不介意回答她的探問。不過由於他也是個新人,他能告訴她的事並不多。
雖然昨晚她跟阿麥是睡在船上,或者該說是試著睡,他們既沒有能睡多久,也沒有認識多少的船員。一整晚,他們不斷被陸陸續續回到船上的人吵醒,而從他們的醉言醉語、從他們摸黑尋找他們的床時所發出的咒罵,可以知道他們是個聯合國。
這一點並沒有什麼稀奇。一條船,特別是遠航船,在它的航程裡多多少少都得在他們泊岸時補充他們在海上失去的人手。
當然,這意味著這條「安妮」號也有英國人,事實上大副康納•沙普即是其中之一。他的小名叫康尼——頗女性化的一個小名,但據說只有一個人敢當面如此叫他。他的英國腔十分的標準,幾乎會讓人誤以為他是個貴族。高瘦、紅髮,兩臂和手背上都有斑斑點點,但他的臉則一粒雀斑也沒有。他講話十分簡潔,眼光也十分銳利。當他直視她時,她的心臟有好幾秒停止了跳動。她以為她被看出來了。
幸好只是以為而已。
康納•沙普並沒有哪裡不好——至少到目前為止。她知道只因為他是英國人就討厭他,就把他列入跟老鼠、蟑螂、蛇同一品級的動物,有欠公平,但現在的她沒法公平,不過她會把這種厭惡感藏在心裡,不會傻得把它表現於外。她會避開他,以及船上所有的英國人。
她還沒有見過莫洛裡船長。她知道她該去見他,去看看他是否有什麼事要她做。每個船長的習慣都不同。像迪魯,他要求他的小弟要每天替他準備洗澡水,沒有淡水時海水也行。克立則有在就寢前喝杯牛奶的習慣,所以端牛奶給他及照顧那頭乳牛的責任即落在他的小弟身上。至於華倫,由於他的三餐他喜歡自己拿,也喜歡和他的船員共桌吃,所以他對小弟的要求只是要他把艙房整理得乾乾淨淨。康納•沙普有把平常要做的事告訴她,但只有船長本人能告訴她還需不需要做些額外的事。
她現在能仗恃的是:他此刻很忙,忙著指揮他的船員起錨離港。而她躲在這裡是因為她必須。她可能騙得過莫洛裡船長,但也可能騙不過。如果被他發現她是女扮男裝,而船還沒有駛得夠遠,他很可能不會把她關起來,而是派條小船把她攆上岸。更有可能的是他只攆她一個,而把阿麥留下——他可以拖住阿麥,或是瞞住阿麥,直到出了海後再跟阿麥攤牌。
倏地。一個裝著食物的托盤落在她的大腿上。看到那特別精緻的盤碟,她立刻知道她在廚房躲過頭了。
「他……他現在已回到他的艙房了?」
「老天,你神遊到那裡去了?」蕭恩道。「船上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他的頭疼得比任何一個人都厲害。他一上船就到他的房間了。」
「喔。」
太糟糕了。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她?莫洛裡船長有沒有找她?他現在說不定已火冒三丈,生氣沒有人去照顧他?「我想我最好……最好……」
「對,而且立刻就去——喂,小心一點!是不是太重了?不?哦,算了。記住,丟過來時要把頭低下去。」
那一盤盤的食物再次鏗鏘的響了起來。「丟……你是說……他會把這個……這些丟在……」
蕭恩一笑。「這我可不知道。我也僅見過他一次。不過一個男人的腦子裡若有隊小兵在踏步時,是很難預料他會做出什麼事的,對不?提防一些總是比較好,是不?」
太好了。原來歐蕭恩還有這樣的幽默感。
從廚房到船尾——船長及高級幹部的艙房在那一區——是段相當長的距離。但似乎遠不及船舷跟河岸的距離。
喬琪努力不去看它跟岸邊有多近,她的眼睛尋找著阿麥。可是他不在她的視界之內,而托盤愈來愈沉重,使得她很難再拖延下去。
再拖延下去亦非良策;冷了的飯菜可討好不了一個身體不適的男人。
但是當她來到船長的房門外,她騰出一手,並已舉起,卻始終沒法敲下。她就那樣站著,而那些盤碟由於她的輕顫也跟著輕顫。
她不應該這麼緊張。就算最壞的情況發生,她身上有錢,她還是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子……
但是,該死的,她為什麼沒能多探聽出這個船長的事?除了他的姓名外,她對他一無所知,既不知道他是老還是年輕,也不知道他是公正、善良還是暴君一個。她實在該在歐蕭恩設法給她解答時另找他人探聽。但現在來不及了,任何的拖延只會使最柔軟的心腸也變成鐵石。
然後門突然打開。
她的心臟幾乎跳了出來。那一托盤的食物也是。
但那不是船長。那是大副。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這個侍童可真是迷你。真不曉得我先前怎會沒注意到。」
「也許是因為你當時是坐——」她沒能再說下去,因為她的下巴被對方的拇指和食指擔住,並緩緩轉動她的頭。喬琪的臉色頓時發白,但沙普大副似乎沒有注意到。
「連根小胡碴都沒有。」
她的一口氣這才喘出來。「我才十二歲。」
「一個個子如此小的十二歲。媽的,連托盤都似乎比你高大。」他的手指掐了掐她的手臂。「你的肉都長到哪裡去了?」
「我還沒有停止發育。」喬琪忍著氣的說。「六個月後你會認不得我。」
「可真像,是不?」
喬琪的心臟又跑到喉嚨了。「什麼?」
「脾氣。你們一家的脾氣。你以為我在說什麼?當然不是在說你們的長相。你跟你哥哥長得一點也不像,凡是有眼睛都可以看出來的。」他突然縱聲大笑。
「我不懂這有什麼好笑。我跟他的長相不一樣,是因為我們各有各的母親。」
「各有各的母親?」康納笑得更是大聲了,「那是不是也可以解釋你之所以沒有蘇格蘭腔?」
「我不知道我做這份工作還得交代我的出身來歷。」
「咦,你為什麼這麼沖?」
「收斂點,康尼,別把我的侍童嚇跑,行不行?」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房內傳出。
「嚇跑?能跑到哪裡去?」康納依舊大笑不止。
喬琪瞇起了眼睛。「沙普先生,船長的飯菜要涼了。」
「那就端進去呀。不過我很懷疑他現在想吃的是食物。」康納揮揮手,越過她走出門口。
緊張和恐懼又回來了。老天,原來那是船長的聲音。她怎會忘記他在等著呢?更糟的是,剛才的對話,他必然聲聲入耳。她是個最低下的侍童,卻對地位僅次於他的人用那種口吻說話……
深吸了口氣。她強迫她的腿移動。而當它們果真移動之時,她差點飛越過房門口,直撲向那張足夠坐上半打人的都德橡木桌。
她把目光固定在托盤上,即使是已把它放在桌上,她的眼角餘光可以捕捉到有個龐大的人形站在那面嵌有彩色玻璃的欞扇之前。
昨天,他們讓她進來熟悉她的工作環境之時,她除了一眼便喜歡上那面格扇,還注意到這個房間簡直像是給帝王住的房間。它的氣派、豪華遠非雲雀的任一艘船所能及。
喬琪不知道船長是面向窗外,還是面對著她。她不想抬起頭看,但沉默的氣氛幾要使她窒息,她真希望她可以就此悄悄離去。他為什麼不開口?他必然知道她仍在房內呀。
「你的飯菜來了,船長。」
「你講話為什麼那麼小聲?」
傳過來的聲音跟她一樣的低。她注意到。「聽說你……他們說你……有可能……唔,在頭疼。我哥哥迪魯每次一……頭疼就要把說話的音量降低。」
「你哥哥的名字不是叫以凡?」
「我有好幾個兄弟。」
「世上不幸的人可真是多,我的一個手足昨晚猛灌我酒。他認為我若是醉得沒辦法如時出航一定會很好玩。」
喬琪幾乎失笑。她的幾個哥哥也是如此。「他們有時候實在很令人討厭。」
「的確。」
她聽出他的聲音帶著好笑;顯然是在笑一個故作大人狀的十二歲小孩子。她實在該更加小心的扮演她的角色,否則下一次很可能不會這麼幸運。可是她好難記住她應該是個男孩子,而且是個相當年輕的男孩子,尤其是在終於注意到船長有著英國腔。
「過來這邊讓我看看你。」
那英國腔不是很重。有可能是受影響;他說不定經常來英國,而且經常一待就是數個月。想到這裡,她的腳能移動了。
她繞過桌角,走向那個影子。當一雙靴尖進入她的眼廉,她停止前進。那雙亮晶晶的皮靴之上是條被灰色長褲裹住的強健長腿。再然後是窄窄的腰臀和下襯紮在褲腰裡的雪白襯衫。最後是那片開得相當低的V字領口所露出來的古銅色胸膛。那是她視界的極限,除非她抬起頭決定看他的臉。
不過她只能看到那些,更主要的原因是對方太高大、太槐梧。
「不要站在我的影子裡,往左邊一點,到陽光照得到的地方。這樣好多了……你在緊張?」
「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而你擔心會搞砸。放輕鬆,孩子,我不咬小嬰兒的頭……只咬大人的。」
他是想安慰她嗎?「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啊?」
「你似乎沒辦法將你的視線移開。還是你聽說我長得很醜,醜得教人一看到就會吐?」
現在很明顯了,對方是在開玩笑,是想要紓解她的緊張。那紓解了她最大的憂慮;他沒有識破她的喬裝。
但危機還沒有完全過去。面談還沒有結束。在面談結束之前,她還是讓他以為她怕他,讓他以為她還是很擔心犯錯比較好。
她以搖頭回答他的詢問,然後慢慢慢慢的抬起頭。她準備完全抬起後,迅速瞥他一眼又低下,讓他以為她是一個羞怯、內向的小男生。
她完全遵照她所計劃的那麼做,也很快便又把頭低下,但原因完全不同。
在她看到他的臉時,她的腦子瞬間變成空白。而當她看見他挑起一邊的眉毛,空白變成恐慌。
「有什麼不對嗎?」
她迅速低下頭。「沒有。」不,不可能!她的運氣不可能背到這種地步!
「你不會是要吐了吧?」
她的「不」字成了一聲梗塞的嗆音。
「那就好。以我現在的狀況,我可受不住。」
他在說些什麼?他不是應該指著她大叫「是你!」嗎?」
難道他沒認出她?可能嗎?」
她再次緩緩抬起頭,自眼頂窺他。
那雙綠眸筆直瞧著她,裡面沒有驚奇,沒有疑惑,沒有遲疑,只有好笑。
看來他真的沒有認出她。即使以凡的名字也沒有提醒他的記憶。
簡直太不可能了。不過,也不是那麼不可能了。畢竟那一天她穿的是寬鬆的衣裳,而且扮的是大男人,但這次她扮的是小男生,衣服既沒有太寬鬆也沒有太緊,而且是全新的,連鞋子也是。只有帽子仍是那一頂。
緊札著她胸部的布條和札在她腰部的松寬布條,使她不再有女性化的線條。再加上那天晚上的光線不是很亮,她看清楚了他的五官並不等於他也看清楚了她的。何況他有什麼理由記住那一晚的事?以他那天的渾身酒氣,及他對待她的方式和態度,他說不定已經喝得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了。
***
詹士可以看出她是哪一刻完全放鬆下來。她相信他不記得她了。
當她認出他時,他著實緊張,深恐她會為那天在酒館的事氣得放棄喬裝,跟他算那天的帳。但她總算如他所願:以為他不記得她,沒認出她而決定暫且擱下兩人之間的過節,決定繼續喬裝下去。
他本來也會放鬆下來,只是在她走進房門,走進他視線的那一刻,某種他已經很久沒有再有的悸動感,竟然甦醒了過來。
有多久了?有……天,它竟然久得記不得了。女人對他向來太容易得手。即使是在十多年前,在他跟德力大玩那種誰才是大情聖的遊戲時,他也很難以全副的心力去競爭,因為她們從來不是一椿挑戰,輸或贏得某一特定的女人並沒有太大的不同。畢竟她們多得隨便一抓便有一大把可以挑。
可是這一個不一樣。這一個是個挑戰,一個真正的挑戰,一個要花力氣、花心思才能征服得了的挑戰。他要這一個,別的女人不行。理由?可能是因為她曾自他的手中逃走,也可能是因為她的神秘性,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留在他腦海中那可愛的小小臀形。
無論是哪一個,他無聊的航程不會無聊了。
他拉開兩人的距離,走到桌邊,打開銀餐具看裡面的菜飯。
敲門聲響起。
「喬琪?」
「啊?」
他從肩上望她一眼。「你的名字叫喬琪,對不對?」
「噢!是,是的。」
「那是亞提。他把我的行李拿來了。你可以在我吃這些冷東西的時候把衣服拿出來放好。」
「要不要我拿去熱一熱,船長?」
從她急切的語氣中可以聽出她有多想離開這個房間,但在「安妮」號到達海上之前,他不會讓她離開他的視界。如果她夠聰明,她該知道就算他現在沒有認出,但還是隨時會記起、認出她,而且可能性極高。如果她有考慮到這一點。
她很可能會跳船,游也要游上岸——假使她會游泳的話。他可不打算讓她有這個機會。
「它們可以吃。我只是沒什麼胃口而已。」當她依然站著沒有動,「門,好孩子,它不會自己開。」
他注意到她在去開門前,她的嘴唇抿得有多緊。看來她不喜歡被支使,再不然就是她不喜歡他的語氣。
他也注意到她是用命令句在對亞提說話,而當亞提狠狠瞪她一眼時,她機伶地趕緊變回到馴服的小男生。
詹士差點放聲大笑,而後他意識到她若是老忘記她自己所設定的角色,她將會有很大的麻煩。行船的船員可不會容忍一名打雜的小弟以高高在上的口氣對他們說話,而如果他出面干預,甚至擱下一、兩句話,那些新來的船員只會想出一些花招在私下整她。那些老手下則會盯著她不放,企圖找出他為何特別照顧這個新來侍童的原因,而康尼會笑得在地上打滾。
看來他只好自己多費點心,盡量把她留在他身邊了。但這不會是件苦差事,相反的,它是件賞心悅目的事。
她頭上的那頂帽子還是把她的頭髮徹底的蓋住,教他無法確定她的髮色到底是像她的眉毛——黑色,還是像她的雕珠——深褐色。又由於那頂軟帽沒有可疑的凸隆,這表示她的頭髮若不是不很長,就是她為了減低露出破綻的可能而把頭髮剪掉。他希望她沒有走火人魔到那個地步。
她那件高領、長袖的白罩衫,下擺長達她大腿的一半,有效地遮住她可愛的臀線。那件罩衫並不寬鬆,它近乎合身,而且她札了一條寬腰帶,這些在在令他無法不好奇她在胸部和腰部做了什麼,因為她看起來既沒有了應有的胸部曲線,連腰也似乎成了直桶腰。
她在白罩衫之外加了一件皮背心。那件裡面是羊皮,外面是皮革的背心,十分的硬挺恐怕連強風都無法吹開它。它現在的前襟是打開的,只露出三寸寬的平胸和平腹。
半長的褲子,膝蓋以下是厚厚的襪子掩飾住應有的線條。
他看著她一件一件的取出箱中的衣物放進高屜櫃,或放進嵌玉和珍珠貝的中國式衣櫥。姜尼,他以前那名侍童,每次總是一把撈起一懷抱的衣服,接著便把它們隨便往任一個抽屜一放。但他的這個小侍童喬琪,則是如此的細心。
他不以為她知道她做了什麼;她只怕連別種收放衣服法都不知道。以她這種喬裝,她能夠裝多久而不引起他人的疑竇?
他試著以不知情的心態估量。那並不容易,因為他實在知道她衣服下的乾坤。
不過如果他不知道……老天,那的確不怎麼容易能看出她是女兒身。而那全得歸功於她的個子。
康尼沒說錯,她真的是個小東西。雖然她說她十二歲,但她的個子比較接近十歲的個子。
媽的,她不會真的只有那麼大吧?
不,不可能,以他那晚在酒館所摸到的胸部,還有她那張嘴,那雙眼睛……是的,她的年紀或許輕,但絕對不至於太年輕。
「要我把它們扛出去嗎,船長?」她蓋上第二個的蓋子,向他看了一眼。
他很想忍住笑,但仍然忍俊不住。「你抬不動的,孩子,所以還是省省吧。亞提等一下會回來拿。」
「我的樣子或許看起來瘦弱,但抬箱子的力氣勉強還有。」她抬了抬下巴。
「是嗎?這可是件好事,就你而言。我的大副每天會來跟我一起吃晚餐,你得替他拉椅子。」
「只有他?」她的眼睛移向屋內的另五張椅子。包括他現在在坐的那張,但有六張。它們都是紅木法式扶手椅,上面有著厚厚的坐墊。「其他的高級船員呢?」
「這不是軍艦,而且我這個人喜歡隱私。」
她的臉立刻亮了起來。「那我——」
「別那麼急,小傢伙。你要去哪裡?」
「我……呃……你不是說……說……」
「是我的語氣,是不是?太尖銳了,嗯?」
「啊?」
「你在結巴。」
她的頭馬上低了下去。「對不起。」
「別那個樣子。如果你真做錯了事,你就該看著我的眼睛向我認錯。而你現在沒有……還沒有。我不是你爸爸,犯了錯會擰你的耳朵、抽你鞭子。我是你的船長。不要我每一次抬高聲音說話,或是心情不好用眼睛瞪你,你就縮成一團。你所需要做的是聽從吩咐,不多嘴問,也不沒大沒小的回嘴,那你我便會相處甚歡了。明白嗎?」
「明白了。」
「好極了。那,把你的屁股移過來,替我把這些東西吃了。我不能讓歐蕭恩先生認為我不欣賞他的努力,否則天曉得他下頓會給我什麼。」
她才張嘴欲婉拒。
「你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你若不餓就見鬼了。不過別擔心,在抵達牙買加之前,我們會讓那些骨頭長出肉的。」
***
喬琪費盡全力才沒有聳起眉峰。
她拉過放在書桌前的一張椅子——那五張椅子,兩張在窗前,兩張在桌前,剩餘的一張在桌後——在他的對面坐下。
她不是不餓,而是她怎麼有辦法在他的注視下吃東西?她現在最急迫的事是找到阿麥,告訴他他們的船長是誰,好及時想出一個應變的方法。
「還有,」他把幾乎沒碰過的一托盤食物推進給她。「我的隱私怎可能把你排除在外?你的職責便是管理我的生活起居呀。再說,我們一旦熟絡了彼此之後,我甚至不會注意到你的存在。」
但你現在有注意到,而且正盯著我瞧,等著我動手吃東西。好吧,早吃完早好,可以盡早去找阿麥。
她開始囫圇吞嚥。但幾分鐘後,她馬上意識到她做錯了。她的眼睛因驚恐而圓瞠,接著她站起身,飛向夜壺。她的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拜託,上帝,讓它裡面是空的!
上帝顯然聽到了她的祈求:它是空的。
「老天,你怎——你該不會……你果然是。」
她吐空了才吃下去的食物之後,一條濕冷的毛巾覆住她的額頭,一隻重重、同情的手落在她肩上。
「對不起,小傢伙,我該知道你的胃還緊張得沒法接受食物。來,我扶你到我床上躺下。」
「不,我——」
「別跟我爭了。那可是一張非常舒服的床。別人想睡還沒有這個福氣呢。」
「可是我不——」
「我還以為你已經非常明白你只有聽命令的份,沒有詢問或反對的份。我命令你去躺下,休息一下你是要自己走,還是希望別人用抱的?」
喬琪沒有回答:她跑向那張意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古董床,把自己拋在雪白的絲綢床單上。
他走了過來,在床邊站了一秒,然後彎下腰來。喬琪忍不住喘了口氣,接著暗暗希望他沒有聽見那聲喘息,因為他只是要將那條毛巾放回她的額頭而已。
「你該把帽子、背心脫下。還有鞋子。那樣你會更舒服些。」
喬琪僵硬了起來。「你或許認為我沒有照顧自己的能力,但這種事只有當事人才清楚。我很好,船長。」
可是,才一會兒,她又聽見他的聲音。
「對了,喬琪,等你舒服一些時,去把你的吊床和東西拿過來。我的侍童得睡在需要他的地方。」
「需要?」喬琪嚇得坐起身,而後懷疑的瞇起眼睛,盯著坐在她早先坐的椅子。面對著她,正在注視著她的船長。
「在三更半夜會需要什麼?」
「沒人告訴你我是個很淺眠的人嗎?隨便一點聲音都能把我吵醒。」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喬琪男孩,」他的語氣似在對一個三歲孩童解釋道理。
「如果我需要什麼東西呢?」
你可以自己去拿呀!她幾乎脫口而出。
「那是你的職責所在呀,小傢伙。」
她真的要這種只因為他睡不著她也得陪他不能睡覺的工作?不,不要了。她可不要伺候這種傲慢、嬌生慣養的磚牆!「我想你的意思大概是指到廚房去替你拿消夜這類的事,是不是,船長?」
「那當然也包括在內。不過有時候我需要的只是一個把我導向睡眠的柔軟聲音。你識字吧?」
「當然。」她憤慨的說。話甫出口,她便知道她說錯話了。如果她說不識字,那便可以免掉一項差事。那是說假使她很不幸仍留在船上的話。
她想像她半夜三更起來唸書給他聽的情景:她坐在床邊的椅子,或是坐在床沿上——他極可能抱怨她的聲音太小,而要她坐在床沿。房內將會只有一盞燈,而他躺在床上,睡眼惺忪,頭髮凌亂。在昏弱的燈光下的面龐,將顯得較柔和,較……
天,她必須去找阿麥,立刻就去。
她的腳才越過床沿,一聲尖銳的喝斥聲馬上傳過來:「躺回去,喬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2:39
第05章
看見他大有如果她一起身,他也會站起的姿勢,而且他所在的位置恰在她跟房門之間,喬琪遲疑了片刻,然後躺回去。好半晌,她終於擠出聲音。「真的沒有這個必要,船長我已經覺得好多了。」
「你有沒有好多了,我有眼睛,我會看。」她躺回去後。
他也靠回椅背,恢復輕鬆的坐姿。「你的臉色白得跟床單一樣。在它恢復血色之前,你還是乖乖給我躺在那裡。」
喬琪氣得臉色紅得好看極了,但她並不自知,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想:這委實太荒謬了。「船長,這邊的艙房都有人住了,對不對?」
「不錯。你想說什麼,孩子?」
「我只是在想,那我跟我的吊床要安置在什麼地方。它必須近得能夠聽到你半夜的召喚,不是嗎?」
他大笑了數聲。「依你的猜測,是在什麼地方?」
「走道上。」她咬牙的說。「我必須告訴你那絕對不適合——」
「停一停,你再說下去,我非笑得肚子疼不可。你當然是睡在這裡,跟前任的侍童一樣。」
她怕的正是這個。
她聽說過有些船長為了保護他較年輕的成員,往往讓他們跟他共用他的艙房。她的大哥克立即是其中之一。自從他的一名侍童被三名水手欺負,並且受了重傷之後,他便有讓侍童睡他房間的習慣。詳細的情形她並不清楚,她只知道克立狠狠將那三人抽了一頓鞭子,還將他們逐下船。
但她的情況不一樣呀。這個人該知道她有個「哥哥」會照顧她,保護她的呀。不過她不打算跟他爭辯——他已經表明他不喜歡聽見反對的聲音。
「這裡的哪裡?」
他擺了擺頭,指向房門右邊的角落。「那裡夠放你的行李。吊床可以掛在吊鉤上。」
她望了過去,看見了釘鉤。奇怪,她昨天來時好像沒看到那兒有釘鉤。
那個角落跟他的床之間雖然有一段距離,但沒有半件高度足夠讓她有隱私的傢俱。房內的傢俱大多擺在門的左側。一進門的左側是床。沿著門邊的床,依序是櫥櫃、檀木大立鍾、高屜櫃、桃花木書櫃,以及放在最裡面角落背窗的書桌。房間的中央是那張大餐桌。在裡側的另一角落,緊臨著格窗的是那個像特別訂做的特大號瓷浴缸,以及現在是收起的屏風。在門和那個角落之間,是雕刻精美的洗臉架。
「覺得怎麼樣?可以嗎?」
說得好像如果她說是,他會另外安排一個地方似的。喬琪暗自冷笑,「大概吧。那個屏風可不可以移過來這一邊?」
「為什麼?」
為了隱私,白癡!她幾乎脫口而出。「一個想法罷了。」
「那就別想,小瓜呆。那扇屏風是釘黏在地板上。不止是它,這房間內除了那幾張椅子之外,其餘全都固定在地板上。所以天氣一變壞時,你的首要任務,就是把那幾張椅子固定在其他傢俱上。」
喬琪再次漲紅臉。只是這一次是由於羞窘;她竟然忘了這麼一件她知道了一輩子的事。
「你現在已是本船的一員,你將會學到所有你該知道的知識,只要你不恥下問。」
「那你可不可以行行好,趁你還有時間把我的職責範圍——」看到他挑高眉毛,一臉似笑非笑,她又氣又不解,不明白自己到底說了什麼教他生出那樣的表情。
「行行好?上帝,我在你這個年紀就不行好了。」
「那只是一種口語化的說法。」
「這顯示你曾受過教育。做侍童好像太委屈你了。」
「做這件工作先決條件得缺乏教養?該有人先告訴我一聲。」
「別跟我耍嘴皮子,鼠輩,否則當心我擰掉你的耳朵。那是說如果那頂帽子下有那兩個玩意兒的話。」
「噢,有的,船長,只不過又大又尖。否則我怎會把它們藏起來,不肯示人呢?」
「只是又尖而已?我還以為它們有什麼驚世駭俗之處。」
他叫她鼠輩,而且一臉正經的說要擰掉她的耳朵,彷彿他是認真的,絕不是開玩笑的,可是她卻無法把他的話當真。她甚至為之忍俊。
「啊,原來你有牙齒,我本來還以為沒有。而且竟然白得像珍珠。不過,是了,你還年輕嘛。但別得意,它們會很快敗壞。」
「你就沒有。」
「你在譏笑我這麼老了,應該視茫茫、發蒼蒼、齒牙動搖?」
「我沒有——」她閉了閉眼睛。「我的職責範圍,船長?」
「康尼沒告訴你嗎?」
「他說我只需照顧你一個人。又說你要我做什麼就得做什麼。」
「那不是很清楚了嗎?」
她咬緊牙根,直到那股挫敗消退。「莫洛裡船長,我聽說侍童得擠牛奶——」
「好上帝,」他狀似恐慌,接著露齒一笑。「放心,你不用擠牛奶。我不愛喝牛奶。」
「那我得做哪些事?」
「多著呢。凡是想得到的,都在你的工作範圍。你的工作性質類似打雜;你必須打掃、整理這房間,在我用餐時權充跑堂上菜,又由於此行我的貼身僕人沒有一起來,這件工作自然而然也落在你的身上,所以你瞧,你的工作就這麼多,不會累著你的。」
她幾乎要問他洗澡時她是不是得幫他擦背,他上大號之後,她是不是得幫他擦屁股!老天,迪魯的侍童所需要做的只是端三餐。有一港口的船,她卻偏偏上了這一艘,偏偏遇到這個可惡的英國人。而且他還不是普通的可惡。要是這個百無一用的貴族這輩子曾做過比吃飯更複雜的事,她就吃下她的帽子!
***
詹士必須費盡全力才能忍住笑,他看得出她有多費勁的忍住怒氣,不向他抱怨他未免給她太多工作了。
他必須那麼做。他甚至必須捏造最後的那一項;他已經有十年沒有貼身僕人了。他必須盡量把她留在他的房間。他不要別人發現她的秘密。他要她是他一個人的。
他走近床邊。「還是很蒼白。我還以為我紓解的方法做得很成功。」
「喔,你有,船長。」
「那,你不緊張了?」
「是的,一點也不了。」
「太好了。那你就不用再躺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反正不急的,是不?在準備伺候我下一餐之前,並沒有什麼需要你做,小睡一覺吧。那可以使你的臉色好些。」
「可是我不——」
「你不會是又要跟我爭辯了吧,喬琪?」他故意板起臉道。
「……你提起我才記起來,我昨晚並沒有睡多少。」
***
顯然這句話說對了,因為他的表情又變了,那不是和善——他的臉還沒有出現過那樣的表情——只是較沒有那麼嚴厲,而且帶著三分逗弄。
「你還小得沒法做其他水手他們在岸上最後一夜做的事。是什麼教你沒法睡?」
「你的水手。他們回來時吵得我沒法睡。」
他大笑。「好孩子,再過幾年,你會諒解他們的。」
「我並不無知,船長,我曉得一般的水手他們在岸上的最後一夜是做什麼事。」
「哦?你很清楚?」
記住你是個男孩子。記住你是個男孩子。還有,不要臉紅!「當然。」然後她看見那雙亮晶晶的綠眸,變得更綠、更亮。她知道他又要取笑了,但她完全沒有料到他接下來的那句話。
「是聽說的,還是,唔,經驗之談?」
喬琪足足咳了十秒,而船長拍打她的背也足足拍打了十秒。當她終於能再呼吸,她懷疑她的肋骨恐怕也斷了好幾根。
「你得原諒我,喬琪。我這個人有個習慣,就是喜歡損人。而如果對方不習慣被損,被調侃,那就是他的不幸了。坦白說一句,你的憤慨中會讓我覺得有趣。」
她從來沒聽過這麼……這麼荒謬絕倫的話,而且他居然說得那麼理所當然、理直氣壯。「你不能改嗎,船長?」
他大笑了數聲。「錯過這種樂趣?有,好孩子,我不會放棄這種娛樂的。不會為男人。或是女人,也不會為小孩子。」
「連生了病,身體不舒服的小孩子也不放過?或者,你是認為我已經好得可以起床了?」
「你不會是在乞求憐憫吧?是的話,我說不定會予以考慮。你是嗎?」
「是什麼?」
「乞求我的慈悲。」
這個壞東西!他比她所預期的更壞!他一定把一個十二歲男孩子的自尊心考慮在內,才會問出這麼一個問題。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在受到取笑,幾近侮辱性的取笑,他寧可死,也不會哭。但身為女人的她,則恨不得能挖出他的眼睛。可是她卻不能,因為她此刻是十二歲的喬琪!
「船長,我有兄弟,而且都比我年長。所以被嘲、被諷、被捉弄,在我已經不是第一次。我那幾個哥哥皆引以為樂……只是沒有像你這麼引以為樂。」
「是嗎?」他微哂的說。
噢,要是她能甩他一巴掌有多好!她的心念未畢。但見他突然俯下身,擔住她的下巴,像康納•沙普先前所做的一樣,由她這一邊的臉看到另一邊的臉。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動作非常的輕柔。他甚至還用手指頭的指背輕觸她的面頰。
「果真如康尼所說,你連一根毛都沒有。」
糟糕,她的肚子又不對勁了。她只怕又要吐了。
不過那怪異的感覺在他把手抽離之後立即消失。而當他驀然走出房間,她只能瞪著他的背影。
整整五分鐘後,她才恢復意識,才意識到現在房內只剩她一個人。而當她完全明白過來,她所發出的憤慨聲,大得連門外的人都聽得見。但幸好那時候沒有人從門外經過。
她一直走到樓梯的一半才記起莫洛裡船長的命令是要她躺在他的床上小睡一下。
她用她珍珠的牙齒咬了下唇,怎樣辦?她當然不打算奉行那個可笑、荒唐的命令,但違抗船長的命令不是一件小事,無論命令的本身有多荒唐、可笑。那……非常簡單,她不讓船長發現不就成了?
但是萬一他沒有走遠呢?以她今天這麼背的運氣,那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無論他在不在甲板,她必須告訴阿麥,必須跟阿麥商量,必須在太遲之前。如果莫洛裡船長在甲板上,她只需在一旁等他離開,或是趁他不注意時溜過去。 來到艙口,她小心翼翼探出頭。她沒有看到莫洛裡船長,也沒有看到阿麥。抬高頭,她搜索船桅。沒有,還是不見阿麥的蹤影。
她用沖的往船尾跑。當她跑到艙面船室的附近時,她停下來喘口氣,並不經意的朝舷側瞥了一眼。那一眼使她凍結在當場。
她看不到陸地,只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但這怎麼可能!她剛才還明明看到泰晤士河岸,就在她去船長的艙房之前!才一會兒的時間,船不可能已經到了大海,不可能!
倏地,一隻大手粗魯地推了她一把。她氣得大叫:「幹什麼?」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誰,她的臉已挨了一巴掌,整個人跌在甲板上。
雖然她的耳朵和頰側火辣辣一片,但她的震驚甚於昏眩。
「再對我吼一次試試看,你這個他媽的小八蛋。還有,別再讓我逮著你擋我的路,要不然別怪我把你丟到海裡餵魚!」
路並沒窄到那名水手沒有辦法繞過她。但喬琪沒有指出這一點;她忙著把她的腳縮起,因為那名水手的樣子不像會跨過它們,倒像會踩過它們。
***
在同一時間的後甲板上,康納費盡全力的阻止詹士。
「霍克,最壞的已經過去了。你不要介入——」
「介入?我要拆了那混蛋的骨頭!」
「那可真會是一大壯舉。」康納嘲諷的說。「想想看,還有什麼舉動會比你親自出馬更能教全體船員明自不能將『喬琪男孩』視為平常侍童,而必須小心翼翼的對待他,因為他是船長的私人所有物。你何不乾脆扯下那頂帽子,改拿件裙子給『他』算了?那樣更能教所有人不用盯著『他』,也不用想破頭,便可以知道他們的船長是為了何故幹掉了一個人,不用對我橫眉豎眼,你比誰都知道鐵斯經不經得起你的拳頭。」
「好吧。那我只重組他的骨頭好了。」
聽出詹士已恢復理智,康納這才退開一步。「不行。你能以什麼名目?是那個女孩自己冒失。你我都聽見她那聲呼喝。船上沒有人會容忍一名小弟用那種口吻對他們說話,他們的反應會跟鐵斯一樣。此外,不用你出手,她那個哥哥已經出面了。看見沒?」
他們看著以凡•麥當勞跑了過去,在鐵斯要踢喬琪時,抓住他,扳過他的身子,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你再碰他一下試試看。你若再碰他一下,我會一根一根的拆掉你的骨頭。」以凡•麥當勞沒有提高他的聲音,但他的聲音還是傳到甲板的各個角落。
「沒人會奇怪他擱下那樣的話,對不對?」康納道。他的臉上帶著嘲弄的笑容。
「你不用那兒洋洋自得,康尼——她在對那個蘇格蘭說什麼話?」
喬琪已經起身,並拉住揪著鐵斯的阿麥,急切地說著什麼。
「顯然在企圖化解。聰明的孩子,知道若不是她站在那裡,就不會發生——」
「那得怪我。」
「哦?我有沒有看錯?你剛才有站在那裡用釘子把她釘在那裡擋路嗎?」
「你沒注意到我的心情不是很好嗎?」
「有嗎?那真不幸。我的可是很好。」康納笑得嘴巴咧到耳後。「不過既然你打算告解,那就說吧。說說你為何會認為你得負部分責任。」
「不是認為。是知道。」詹士怒瞪著他的朋友。「她一認出我立刻想跳船。」
「她那麼告訴你?」
「她不用說。那全寫在她的臉上。」
「我實在不想指出你快得了妄想症,但她人還在船上。」
「廢話,她當然在,但那是因為我拖延住她,使她不至於衝出來做任何傻事。她不是站在那兒擋路,她是站在那兒驚訝她唯一的機會已不復存在,說不定還加上一長串的咒罵……罵我。」
「無論如何她不會再——唔,擋別人的路。一個耳光通常能使人記住它的教訓。」
「但那已使她跟鐵斯結下樑子了。還有亞提。當時若不是我在場,他也會給她一巴裳。你真該聽聽她是用怎樣的話氣使喚亞提。」
「你不認為她是個淑女?」
詹士聳肩。「她對使喚人似乎並不陌生。而且相當有教養。」
康納沒有笑了。「媽的,霍克,那使得情況不一樣了。」
「省省你俠義之心,康尼。要不然你原以為她是什麼?碼頭的流鶯?」
康納沒有回答。
「就算她是某國的公主,我也不在乎,是她自己要跑來做我的侍童的。而我準備讓她繼續演下去。」
「多久?」
「我能忍多久就讓她演多久——搞什麼鬼!他竟然連一拳都沒有賞給他!」看見阿麥鬆開了鐵斯,詹士咒罵道。「若是我——」
「會把他揍得躺在地上。我知道。」康納歎息。「我認為你把這件事看得太私人了。」
「不是。是沒人能當著我的面打女人。」
「聽著,詹米男孩。」詹士轉向康納。「省省你的殺人目光,把它們留給其他的水手。他們吃你那一套,我可……好,好。」詹士向前跨了一步。康納連忙道,「我收回。你是女人的救星,是女人的守護神……這總行了吧?」
「我還沒有那麼『行』。」
康納的幽默感復活了。「假使不是你這麼激動,我也許會相信。」
「我?激動?只因為我想教訓一個有種到打女孩子的人渣?」
「看來我又得指明了。他並不知道他打的是一個女孩子。」
「好,就算如此,但他仍然是個打小孩子的人。那一樣是令人不可容忍的事。你要是又想替那個人渣辯解,你不妨先回答我,如果剛才是以凡•麥當勞愣站在那裡,他會不會一巴掌便打過去?」
「唔,他八成會繞過他,然後繼續往前走。」
「正是。現在,既然那個蘇格蘭輕易放過他——」
「是那個女孩說服他的。」
「你離題了,既然那個蘇格蘭那麼輕易便放過他,而你一向講求公正、嚴正,下一次再讓我見到鐵斯先生之時,他的手裡最好抱著聖書。」
詹士指的不是宗教的經典,而是指一種比磨石還要小,必須用手和膝蓋去磨的小磨石。
「你要他磨已經完全打光、磨亮的甲板?」
「而且不能低於四班。」
「媽的,你要他整整磨上十六個小時?照這麼磨下來,他還會有皮在嗎?甲板上會全是他的血!」
「不錯。但他的骨頭保住了,不是嗎?」
「這只會使他更加痛恨你的『他』。」
「不會。我相信你一定找得出必須體罰他的理由。他會痛恨的人是你,不會是喬琪。」
「真是非常謝謝你了。」康納冷哼。「你可以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的。他們便是。」
詹士的目光移向那走向船首的兩人。其中一個一手扭著耳朵的部位。「我不以為如此。就算他們願意算了,我也不答應。」
***
「又在罵人磚牆?那傢伙打得那麼大力?你應該讓我揍扁他——」
「我說的是船長。」他們一面尋找可以談話的地方,她一面道,「他不是別人,他正是那一晚像拎什麼似的,把我拎出那間酒館的那個人。」
阿麥的腳步一停。「你是說那個金頭髮?他是你的磚牆?」
「他是『我們的』船長。」
「這可不是好消息。」
阿麥平靜的口吻使得喬琪猛眨了幾下眼睛。「你沒有聽清楚我說的什麼嗎?莫洛裡船長不是別人,正是那個——」
「我聽見了。但你始終沒有被關起來。他還沒有看到你?」
「他沒有認出我。」
這一次阿麥露出驚訝的神情了。但他驚訝的不是喬琪說的話,而是她憤怒的語氣。「他有真正的看到你?」
「把我從頭看到腳,那還算不算夠真正?但他沒認出我。」
「唔,你別太在意。他們那一晚有事在身,而且還喝了不少酒。大部分的男人在那種情況下,連自己的名字都會記不得。」
「你的顧忌不無道理。」阿麥往英國的方向瞥了一眼。
「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來。」他拉著她走到下甲板,來到掌帆長的房間。現在是他的房間了。房間裡堆放著多種繩索。
喬琪在其中一捆繩索上坐下。阿麥停停走走的踱步,思索。
在她修練了五分鐘的耐性後,「怎麼樣?」她質問。
「我可以盡量避開他,不跟他打照面。」
「避不開時呢?」
「我希望那時候我已長出一臉的鬍子。」他一笑。「那,跟你的這身裝扮一樣管用。」她的臉亮了起來。但只有一瞬。「可是這只解決了一個問題。」
「我們不是只有這麼一個問題嗎?」
她搖頭。「你還必須替我想出一個避開他的方法。」
「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你生了病。」他的眼睛一亮。
「行不通的,阿麥。」
「行得通。」
「行不通。如果我是如我們所預計,是睡在船尾的艙房,那便行得通,可是他要我睡他的房間。」
「什麼?」
「我當時的反應也是這樣,而他十二萬分的堅持。他要我待在他的左右,以防他半夜需要些什麼東西。那個懶惰鬼!」
「那我們必須讓他知道真相了。」
這一次輪到她跳了起來。「什麼?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你不可以跟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同房而居。」
「但他以為我是個男的。」
「那不是重點。你的哥哥——」
「不會知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你告訴了他,我很可能還是跟他同房,你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他不敢!」阿麥咆吼。
「不嗎?你忘了在汪洋之中,誰是一艘船的主宰了嗎?他可以為所欲為,而你的反抗並不能起得了作用。」
「只有心腸最黑的壞蛋才會佔人這種便宜。」
「對。但你憑什麼認為他不是這種人?你真願意拿我的貞操作賭注,賭他會是個正人君子?」
「可是——」
「我是說真的,阿麥。絕對不可以告訴他。如果他的人格是可信任的,那時我們再告訴他還不遲,不是嗎?但坦白說,我不以為他那個人有半根的善骨。還有,你不用擔心我在他的房間會出什麼事。會出什麼事,只有在他知道我其實是個女的之時。你絕不會相信世上竟像有他的那樣以損人為樂的人。他還親口向我承認認那是他的樂趣之一。」
「損人?」
「他說他最喜歡耍人,最喜歡看人被他耍得一愣一愣。他把人當成蝴蝶,阿麥,而他用針一根一根的釘他們。」
「太誇張了吧。你不會是因為你不喜歡他,便把他說得好像他是個怪物一樣吧?」
是的,她不喜歡莫洛裡船長,而且她的確也有些誇大,但她不會向阿麥承認。事實上如果她是個小男生。她不會很在意莫洛裡船長的那些取笑,畢竟男人經常對在室男開玩笑,尤其是在性上作文章。她便常常聽見她的幾個哥哥互開這方面的玩笑。
倏地。一名年少的水手匆匆忙忙地推門而人。「主桅上帆的繩索被風吹得有些磨損了。大副找不到你,要我來拿捆新的繩索。」
「我會拿上去。」阿麥簡潔的說,並轉身尋找繩索。
那名水手感激涕零的離去。
喬琪歎息,心知阿麥沒有空暇了。為了不讓他擔心她,她於是道。「是的,你沒有料錯,我的確讓我的好惡之心醜化他。他曾說兩、三日後他甚至會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看來我已經通過他的面試,而他以後不會再煩我了。」
「而你會盡量不招惹他的注意?」
「我會做得更好,我在替他端飯送湯之時絕對不會朝裡面吐口水。」她咧咧嘴,讓阿麥明白她是在開玩笑。
阿麥作出驚恐狀,讓喬琪明白他知道她是在開玩笑,兩人齊聲大笑。
「一起走?」阿麥一面朝門口走一面問。
「不。」她摸摸帽下的耳朵。「甲板好像比我記憶中危險了許多。」
「這倒是真的。」阿麥沉重的說。要不是他告訴她,他們可以以打工的方式上船……雖然他也曾竭力勸阻,但要是她有什麼閃失……
「再怎麼樣,也只有一個月。咬咬牙便可以撐過去。我作得到,阿麥。我在練習耐性,記得嗎?」
「我不用記得。你才必須記得,尤其是面對他的時候。」
「我知道。你快去吧,免得大副又差人下來找你。我想在你這裡多待一下。」
他點點頭,然後帶上房門離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2:58
第06章
「喬琪!」
她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身軀才彈起,一雙大手又把她壓回床鋪,並頻頻搖晃她,而她只能錯愕地瞪著阿麥。當她開口正欲怒斥他,他卻搶先了一步。
「你見鬼的怎麼還在這裡?他派全船的人找你,只差沒把船拆掉!」
「什麼?誰?」她倏地憶起她身在何處。「哦,他呀。」她嗤之以鼻。「幹嘛那麼緊張?你理他做什麼……」她的眼睛突然瞪大。「現在什麼時候了?是不是我該給他送晚餐了?」
「你已經遲了一個鐘頭了。」
她立刻跳下床。「我是應該先見他,還是先去端晚餐?」
「先去拿晚餐。如果他已餓到前胸貼後背,那會有所幫助。」
正要跨出門的她,聞言立刻轉過身。「他在發脾氣?」
「用用你的腦子,娃兒。今天是你上工的第一天,而你竟然如此怠慢——」
「是他自己叫我睡的。我又怎麼曉得我會睡過頭?!」她自我辯護的說。
「原來如此,那我就不用擔憂了。快去吧,別再蘑菇了。」
阿麥不擔優,但她的心卻如有十五個吊桶懸在那裡。沒有錯,莫洛裡船長的確叫她睡覺,但是是睡在他的艙房,這樣他要吃晚餐時他可以叫醒她去端。他之所以要她待在他的身旁,為的不也是希望他需要她時,她隨時可伺候?結果他現在卻得派一船的人找他的侍童!該死,真該死,她還以為她今天的楣運已經過完了!
她衝進廚房。廚房內的三個人全瞪著她。
「船長的晚餐準備好了沒有,歐蕭恩先生?」
他用他沾著麵粉的手指一指。「在——」
「是熱的嗎?」
廚子拉直他全部的身高。「當然是熱的。這已經是熱第三次了。我正打算派霍根去——」
她一把拿起那個比她先前拿過的那個托盤還要大的托盤,它的重量差點使她拿不動。
廚子和他兩名助手齊聲大呼船長在找她,但她沒有停下來回答他們說她已經知道。她的腳步走得更急、更快。
他不會打她。他說過不會打她。
可是她敲門。並在聽見一聲簡短的應答之後。打開門,所聽到的第一句話是大副說:「你該打他耳光,好好教訓他一下。」
喔,她恨那個人。她就知道他那個人一定是個可惡透頂的人。不過她沒有看向康納•沙普,沒有讓她看出她有多恨他。她低著頭走過艙房,一面屏息等待詹士•莫洛裡的回答,只有他說的話才算數。
但是她聽見的只有靜。而那種靜不是肅殺、令人窒息的靜,所以她無法得知莫洛裡船長的心情。可是她不敢抬頭;她的腦海裡不斷浮現冰冷、慍怒的莫洛裡船長,而那加重她的不安和恐慌。
「你沒有話要說嗎,小子?」
聽見他終於響起的聲音,她跳了起來,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他準備先聽她的辯解再作定奪。她沒有料到他會這麼講理。
抬起頭,她看見他端坐在桌上《空空的桌子上,和大副。而莫洛裡船長的臉色並沒有滿含怒氣,他仍是很嚇人,但他本來就是,一個塊頭那麼龐大的人看起來本來就非常嚇人。不過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怒氣。然而,她還是不能太早鬆懈。畢竟她對他瞭解不深,說不定他生氣時看起來就像他現在這個樣子。
「我看你還是先抽他一頓鞭子。這樣他才知道被問時要馬上應答。」
這一次喬琪連阻止自己都沒有,她狠狠瞪向康納。但那紅髮巨人是一陣大笑,望向莫洛裡船長,卻見他神情依舊,依然在等著她的回答。
「對不起,」她努力把歉疚加入聲音之中「我睡著了……你叫我睡,我就睡了。」金色的眉毛挑起,綠色的眸子,瞅著她。「康尼,人家只是遵照我的話行事而已。不過我叫他睡的是這裡,是那張床。」
喬琪瑟縮。「我試了,真的。但是你的床……你的床……睡起來很不舒服,太軟了。」
大副笑得似乎要倒在地上打滾了。而莫洛裡船長那道顯示出他的惱怒的眉毛又抬高了一分。
「原來你不喜歡我的床?」
他眼睛裡閃爍的是好笑嗎?好像是,她應該鬆了一口氣,但是她只感覺到氣憤。她不明白她的話有什麼不對,居然能教大副笑成那個樣子,教船長有那樣的反應。耐性,喬琪娜,不能生氣。別忘了,你是安德生家除了瓊斯以外,另一沒有脾氣的人。大家都那麼說。
「你的床很好,非常好,對喜歡睡又軟又舒適的床的人,睡起來會很舒服。但我比較喜歡硬一點的——」
她沒辦法再說下去,因為大副又笑了,而且笑得比先前歷害。至於莫洛裡船長,他似乎被什麼嗆著了,彎著腰一直咳。
她原想質問大副到底是什麼那麼好笑,但托盤的重量已快超過她所能支持。她不以為她在解釋完畢之前,他們會給她解除令。
「所以,」她大聲的說。「所以我就想去拿我的吊床——你叫我去拿的。可是我走到半路,碰到我哥哥,他說有話要跟我講。於是我就跟他走。談過話後,我……我的肚子突然不舒服起來。我只想躺一、兩分鐘就回來,可是……終之,我被我哥哥叫醒,他把我罵了一頓。說我不該貪睡,忽略了職責。」
「罵了一頓?只是罵了一頓?」
要不然還要怎樣?痛打一頓?「還打了一耳光。我的耳朵現在有兩倍大了。」
「是嗎?那我便省得麻煩了,是不?」而後,他用較輕柔的聲音問:「痛嗎?」
「當然痛。要看嗎?」
「你願意讓我看你的尖耳朵?我真是受寵若驚。」
喬琪快把她的牙齒咬碎了。「不用,因為我不會讓你看。信不信,隨你,我知道你覺得這件事很有趣,但船長,如果挨揍的人是你,你就笑不出來了。」
「噢,但我有被打過,無數次……直到我揍回去。我很樂意教你。」
「教我什麼?」
「打架,傻小子。」
「打架……打我的哥哥?」
「你哥哥,或是任何敢欺負你的人。」
她的眼腈瞇了起來。「你看到了,對不對?」
「我不明白你在指控我什麼。你到底要不要學?」
她想笑,也幾乎說要,因為那似乎用得上,至少在這艘船上。但如果她說要,那意味她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將更多了。「你的好意,我心領,船長。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詹士聳聳肩。「隨便你,不過,喬琪,我下一次再叫你做什麼事時,你得確實的依照吩咐,不可以擅自更改。要是你再讓我以為你有可能是跌到海裡,我非把你鎖在房間不可。
他沒有提高半階的語調,連臉色也沒有變,但喬琪無法感覺到他是說真的。而這委實太荒謬了。她對船的了解說不定比他的船員還要瞭若指掌,若說有誰會走路走到跌下海去,那也絕對不會是她。
但是她不能洗雪這個侮辱,畢竟她先前曾假裝她對船務一無所知,而他說他擔心她掉到海裡的話,她才不信。他要他以後再也不會有餓肚子的情形發生才是真的。
「如果不請九尾貓了,那我們可不可以吃晚餐了,詹士?」康納嘲弄道。
「你一直都是這麼有膽量,康尼。」
「有些人是比較容易滿足的,詹士。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小老鼠?」
要是她能把一托盤的食物扔往那個可惡的大副該有多好。或許她可以假裝絆了一跤。不,還是不要比較好。她若是那麼做,他很可能會親自去取鞭子。
「我們自己來,喬琪。」莫洛裡船長在她把托盤放在他跟大副之間時道。「你趕快去做你的事吧。」
她微微訝異的望著他,可是莫洛裡船長沒有看她,他優雅地打開餐具,檢視裡面的菜飯。另一邊的大副早已狼吞虎嚥起來。
「我要做什麼事,船長?」
「什麼?哦,我的洗澡水。吃完飯後我要洗澡。」
「要淡水還是海水?」
「淡水。我們有足夠的淡水。要熱的,但不是燙掉皮的那種熱。要八桶。」
「八桶!」她很快低下頭,不讓他看見她的驚慌。「好,八桶。是每星期一次,還是每兩天一次?」
「很好笑。」莫洛裡船長輕笑的說。「是每天一次,好孩子。」
她呻吟出聲。她沒辦法不。而且不在乎他是否有聽見。她也喜歡每天洗澡,但不是在得大老遠的從廚房來來回回提八桶熱水的情況下。
門一關上,康納立刻發難。「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天天洗澡,我怎麼不知道?」
「從那個可愛的女孩將會替我洗背開始。」
「我就知道。」康納冷哼。「但你這一招只怕贏取不了人家的芳心。」
「你真以為我會要她提那八桶水?老天不准。我可不要她在不需要的地方長出肌肉。我已安排了亨利做她的救星。」
「亨利?」康納咧嘴。「救星?你沒有告訴他——?」
「當然沒有。」
「而他沒有問你為什麼?」
「康尼,」詹士嘲弄。「你太習慣質問我做每件事的動機,使得你忘了別人並沒有跟你一樣,有顆不知死活的笨腦袋。」
***
在收抬桌子和把盤碟放回托盤的手是顫抖的,但不是由於先前的粗活所致。她剛才所做的,不過是把一桶桶的水從門外提到浴缸,然後倒進去而已。那得感謝一名法國人的拔刀相助。
當她的第一桶水傾倒在甲板,那個叫亨利的法國船員氣瘋了。他叫來兩名約莫十二歲的男孩子,要他們幫她提水。
那兩人的塊頭比她大,也比她強壯許多。她當然推辭了一番一她推辭是因為他們一定會埋怨,一旦亨利不肯聽她的,而那兩個男孩子也沒有埋怨她害他們多做額外的工作。
幫她的那兩個男孩子只肯把水提到房門外。她不怪他們,換作是她,也不想進船長的房間。
那麼短短的距離,當然不致使她的手顫抖。它們顫抖是因為莫洛裡船長正在屏風後脫衣,而且已經坐進浴缸裡——這可以從水聲聽出來。
幸好她不用待在房內。首先她得把托盤拿回廚房,之後,她得去拿吊床。問題是她現在還在房裡,還沒清理完桌子和碗盤,而那個水聲使她的腦海浮現起一幕幕的畫面。
「我的袍子,喬琪。」
他的袍子?她把它放在什麼地方了?喔,是了,她把它掛在衣櫥裡。那是件很薄的翡翠綠絲袍,長度恐怕只到他的膝蓋上方。早先她在整理時便納悶那是什麼用的,因為它實在薄得根本不具保暖功能。而當她沒看到他的衣物裡有睡袍時……猜他必然將它作睡袍用。
她快步取出那件短袍,然後把它拋掛在屏風上,接著她幾乎用跑的跑回桌邊,端起托盤。她才正欲往門走,他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過來。」
不。不要,別想,她不要看他的……他的……「我得去拿我的吊床,船長。」
「那可以等一下再去。」
「但我不想——」
「過來,喬琪,」他的語氣不耐。「這只需花你幾分鐘」
她看了看房門,用全副的心神去希望、去祈禱會有人在此時敲門。
可是剝啄始終不肯響起。
好吧,去就去,有什麼可怕的?她又不是沒看過異性洗澡,她的幾個哥哥對她從來不避諱;她常常拿手巾給他們,甚至還幫過波特洗澡——那時他的兩手都灼傷。
唔,固然那時他是十歲,而她是六歲,但這便顯示她不是沒看過男人沒穿衣服的樣子。
「喬琪……」
「來了,去你……我是說,」她放下托盤,朝屏風後走過去,「要我過來有什麼……事?」
喔,天,不一樣。他不是她的哥哥,他是高大的、寵然的、英俊的,而且他古銅色的皮膚在油燈下閃閃生輝。他濃密的頭髮,有幾綹濕貼在前額。而他那副肩膀、那個胸膛……他全身上下都那麼結實、那麼強壯嗎?晤,至少有一處會是柔軟的。
想到這裡,她羞得全身發熱。
「你到底在蘑菇什麼?」
她垂下睫毛。「對不起,我以後會學著動作快一點。」
「最好如此。拿著。」他將一條毛巾和一塊肥皂扔給她。
它們擊中她的胸口,毛巾,她及時抓住了,但肥皂則掉在地板上。「你……你要一塊新的?」
她聽見一聲冷哼。
「那塊沒有什麼毛病。我是要你過來洗我的背。」
她正是怕他會這麼說。要她碰他?她辦不到!
但你現在是個男生,喬琪,而他是個男人。他不覺得要個小男生替他洗背有什麼不可以,而那本來就沒有什麼不可以。
「被打了耳光,影響了你的聽覺了?」
「是……不是……」她歎息。「這是很漫長的一天,船長。」
「而神經緊張足以把一個小男孩累垮。我完全瞭解,你今天可以提早休息,反正我今晚不會有其他的事要你做,現在,開始洗吧。」
有那麼一瞬,她以為她得到了緩刑。但她實在不該讓自已湧生希望的,她該知道一個狂妄、傲慢、任性的貴族。怎會曉得體貼為何物。
好,洗就洗,她還可以真趁此機會搓下他一層皮以消她心頭怒氣。
她拿起肥皂,一面走到他的背後,一面把肥皂搽抹在毛巾上。當她來到他的背後,他已向前傾,將他的整個背部呈現給她。一個非常長、非常寬、非常……男性化的背。水只淹至他的臀腰;那個浴缸實在太大了。一個非常好看的臀。
她不知道她在瞪著瞧。當她發覺時,她只慶幸她幸好沒有瞪久;如果有,他那麼一個沒有耐性的人,早就朝她吼了。
氣自己,也氣他,她拍的一聲,把毛巾拍在他的背上,然後死命的刷。
他一聲也沒有吭。
當她看見紅痕陸續出現,她開始感到慚愧。她減輕了力道,而她的怒氣也逐漸消失。
再然後,她的眼睛又開始發直了。每當她碰到一個較敏感的地方,他的疙瘩就會浮起來。她從來沒有碰過這樣事,而好奇使她的動作愈來愈慢。
再再然後,她先前在廚房等廚子燒水之際所吃下的食物在她腹內翻攪起來。那種感覺十分怪異,但她肯定她就要吐了,而如果她又在他的面前吐一次;他一定不會原諒她。
她將毛巾往他的肩上一擱。「洗好了,船長。」
「還沒有。我的下面還沒有洗。」
她的眼睛垂移過去,看到滿是泡沫的水面,她沒有洗到?真糟,她記不得她有沒有。不過,人家既然說她漏掉了,她不洗也不行。
由於水面全是泡沫,她甚至能夠找到足夠的勇氣將毛巾仲到水面下。她可不要給他藉口,又指責她有地方沒洗到。
她非常的盡職,連他脊柱骨的最後一節也沒有忽略,但由於她得向前傾才辦得到,於是她只得非常靠近他,近得可以聞到他的頭髮,聞到他乾淨的身體。自然更是可以聽見那一聲呻吟。
她像燙著一般的立刻抽手,整個背倒靠在牆壁。
而莫洛裡船長也立即回過頭來。他眼中的火熱把她固定在那兒。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弄疼你的,真的,我可以發誓。」
「別緊張,喬琪。」他轉了回去,頭靠回他曲起的膝蓋。「那只是一個小小的……不舒服。你不可能會知道。去吧。我現在可以自己洗了。」
她咬了咬唇,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忍受某種痛苦。她該感到幸災樂禍,可是不知怎地,她卻有種……有種想安慰他的衝動。
天啊,難道她發瘋了不成?
她迅速逃出艙房。
***
喬琪再次回到艙房時,詹士正在喝他的第二杯白蘭地。
他已經恢復自制。但他還是想不通他為何會敗在這個女孩子純搓洗的碰觸,他原先的計劃,可以說是完美至極。首先,他要她幫他洗背,然後他要她遞乾毛巾給他,接著他會要她幫他穿上那件袍子。他的本意是要看她醉人的紅霞。結果,事情變成如果他在那時候站起,紅了雙頰的人會是他。
他這一輩子從未為他身體的誠實反應臉紅過。這一次本也不會例外。問題出在她會以為他的反應是由於一個小男生所引起。
可惡。這個遊戲佔盡便宜的人應該是他。在他的想像裡,她早已被他男性的體格所吸引,看到他赤裸裸的坐在浴缸,更加難以自持,而碰觸他使她的慾火終於燒盡她僅存的理智。她會扯下帽子,會求他佔有她。他會假裝驚訝。會拒絕,會假裝生氣,但不會很生氣,免得澆息了她的慾望。最後他會投降在她的軟玉溫香裡。
只是他作夢也沒有想到每一次她稍稍靠近他一些,他的「好朋友」就會仰起頭來。要是被她注意到,她鐵定會以為他有斷袖之癖,那可不會激發她的慾望,只會使她覺得噁心。
他默默看著她走向他所指定的那個角落。她的腋下挾了一個帆布袋,吊床掛在肩上。那個帆布袋看起來鼓鼓的,顯然並不止裝男孩子的衣物,一定還放了一、兩件長裙,或許還裝了一些能解開她這個謎題的鎖鑰。
他已經拿到了數塊的拼圖片。他敢斷言那個蘇格蘭不是她的哥哥,她叫那個蘇格蘭阿麥。對朋友和熟識的人,他們會把麥當勞稱為阿麥,但家人不會——一家子都姓麥當勞,那樣的叫法,會起混淆。
第二,她的確有一、兩個哥哥。每次她提到他們,都是自自然然,沒有思索。
問題是這個蘇格蘭是她的什麼人?是朋友?還是……丈夫?
媽的,最好別是她的情人,她可以有一百個、乃至一千個丈夫,但情人必須是他!
***
喬琪可以感覺到他在看她。她在進來時一眼看見他坐在書桌的後面,由於他沒有開口說話,她也就沒有,亦沒有再朝他看,但最先的那一眼……
她從來不知道那麼亮麗的綠穿在一個合適的男人身上不但不會怪異,反而好看極了。它使得他的眼珠更加的綠使得他的頭髮閃著光輝,也使他那身皮膚的顏色更加的古銅。而他露出來的皮膚是那麼的多……
她拉拉身上的衣服,把它們拉離她的皮膚,今晚好像特別熱,她身上的衣服似乎沉重不堪,而綁起的頭髮也使她的頭皮相當不舒服。但她既不能脫下衣服,也不能放下頭髮,她唯一可以脫下的只有靴子。
掛好吊床後,她坐在地板上,開始脫靴子。
她還是可以感覺到詹士•莫洛裡的目光在看著她的每一個小動作,他到底在看什麼?莫非……
她抬起頭看了看吊床。他鐵定是在等著看她笨模笨樣的爬上吊床,說不定還在等著看她從吊床跌下來。如果是,那他可有得等了。從她會走路起,她就吊在床裡玩,在吊床裡睡。她睡吊床就跟睡在一般的床上一樣安穩。
她以一個俐落的動作上了吊床,然後迅速瞥向對角的書桌,想看他驚訝的樣子。
他的確是在看她沒有錯。但很令她失望,他的臉上沒有驚訝。他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你不會真的要穿那一身衣服睡覺吧?」
「我是,船長。」
他皺了皺眉。「你是不是以為我一整晚都會要你爬上爬下離開床?」
她的確那麼認為。「沒有,船長,我一向合衣睡。我不記得我是在什麼時候開始,但已經有很久了,而它現在成了習慣。若不合衣,我恐怕會睡不著。」
「既然如此,那你就合衣睡好了。每個人都有他睡覺的習慣。像我便跟你完全相反。」
完全相反?什麼意思?喬琪沒有疑惑多久。但見他站起身,一面走向他的床一面在脫那件短袍。
天,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真的。他沒有在裸行,沒有!但他有。她想她的神經要繃斷了,不過她沒有閉上眼睛,沒有馬上。畢竟這不是天天可看到,以後也不太可能會看到,而他那副軀體又確非常有可觀性。她很不想承認,可是他既沒有贅肉,也沒有啤酒肚,連——
不可以臉紅,你這個笨蛋,又沒有人聽得見你腦海裡在想的事,而且你並沒有想完。就算他具有全世界最好看、最壯觀的軀體又如何?那對你絲毫不具意義。
她緊閉眼睛,但那並沒有什麼用,因為他的樣子已深刻在她的腦海,烙印在她的眼前。該死的他,他未免太傷風敗俗,太沒有羞恥感。
不,不可以亂罵,這樣是在污蔑他,畢竟人家以為你是男孩子,他根本不曉得你是女的。
「把燈熄掉好嗎?喬琪?」
她呻吟,之後好怕他聽見。
「算了。」他歎息道。「我自己來。你已經上床了,我們可不能讓你有失手或失足的不幸發生。」
喬琪死命咬住牙根。她氣得差點就要說她會熄燈。會讓他見識她的手腳有多俐落。但她及時的憶起如果她那麼做,她必須張開眼睛,而他尚未上床,他那副身體還沒有被床單蓋住,要她面對面的正視他……不,還是不要的好。
不過她的眼睛終究還是睜開了。她試了,但那份誘惑太強了,何況,如果他這麼有展示狂,終得有人捧場。
她當然沒有那麼想看。最主要的是她得自衛。若是有條蛇與她同處一室,她勢必得提防它的一舉一動,不是嗎?
真糟,她的肚子和胸口又開始不舒服了。而這一次他甚至還沒有靠近她。但是,好上帝,他的屁股真是好看。好熱,今晚怎麼這麼悶熱?那雙長腿,老天,那麼的強健。噢,我的天,他要走過來?
他走過來了!為什麼?哦,對了,掛在浴缸上方的燈。真可惡,居然這樣嚇她。
那盞燈熄滅後,室內只剩下他床邊的那盞燈。
她閉上眼睛,緊緊的閉著。她不要看他爬上他那張舒適、柔軟的大床。萬一他不蓋被怎麼辦今晚的月光十分明亮。為了她的靈魂,她決定不再睜開眼睛,不再瞧他。
但,他在哪裡?為什麼她沒有聽見他朝床走近的腳步聲?
「對了,喬琪是你的本名,還是你的家人替你取的小名?這個名字實在取得很不妥。」
好上帝,告訴我,他沒有站在我的吊床旁邊。他沒一絲不掛,他沒有!這是夢,一個奠名其妙的夢!
「是什麼?我沒聽見。」
沒聽見什麼?她又沒有開口,而且她也不打算開口,讓他以為她已經睡著比較好。
但萬一沒人性、不知禮貌為何物的他,硬要她回答他這個蠢問題而動手搖她醒來呢?他若是那麼做,以她現在的狀況,她鐵定會叫得全船的人都跑了出來。那可不大好。所以還是回答他好了。你答了,他便會走開。
「是我本名……船長。」
「這個名字實在取得太不好了,你知道嗎?有許多女孩子的小名便是叫喬琪,像喬琪麗、喬琪娜。你不會喜歡你的名字在乍聽之下讓人以為你是女孩子吧?」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不過你不用煩惱。它或許這輩子將跟著你,但我決定叫你喬治,這個名字聽起來便雄壯、英武多了,你說是不?」
「你喜歡就好,船長。」她咬著牙,敷衍的說。
「我喜歡就好?我喜歡你回答,喬治,真的喜歡。」他輕笑著踱離。
她吐了口氣。
又過了片刻,她才張開眼睛。
這一次他上了床,而且蓋得相當合宜。沐浴在月光下的他,雙手枕在腦後,臉上綻著一抹笑容,一種像是在自得其樂的笑容。
她想不透他在笑什麼。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她絕不會再看他。
她翻過身面對牆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3:19
第07章
那天晚上喬琪輾轉反側。
「露腿,喬治。」
露腿是水手的術語,意思是快點掀被起床,時間已經不早了。她眨眨眼。的確,滿室的陽光告訴她,她睡晚了。循聲望過去,她找到害她失眠的人,並發現他已穿上衣服,至少已穿了褲子和襪子。而且就在她的注視下穿上一件黑色的襯衫。
他沒有扣上扣子,就任敞著。黑色的襯衫、黑色的長褲、蓬亂的頭髮,如果再加上一隻耳環,他看起來便像個十足的海盜。而當他微微轉一個方向。喬琪不禁驚喘了一口氣,他有戴耳環!一隻小小、隱約可見的耳環。
「你戴耳環!」
明亮的綠眸轉向她,一邊的眉毛揚起。她實在討厭透頂他那個狂笑、傲慢的小動作。
「注意到了?你覺得怎樣?」
她雖已經清醒,但還沒有清醒到思及不要說真話。「你看起來好像海盜。」
他的笑容帶著三分邪氣。「是嗎?我還以為我看起來像浪子。」
「你怎麼想到要戴耳環?」
「我不能戴嗎?」
她愣了愣。
「該起床喬治。整個早上已經去了一大半了。」
她咬緊牙,坐起身,晃了數下,然後俐落地躍下吊床。
他叫她喬治的聲音是輕快的,愉悅的,彷彿他知道他那麼叫她,她會有多生氣,多惱怒。據她所知,叫喬治的人有很多都匿稱喬琪,而她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聽見過有哪個女孩的小名和她一樣是叫喬琪。
「不習慣睡吊床,對不?」
她瞪視他。「坦白說——」
「一整晚就只聽見你翻來覆去,害我老是一直醒過來。如果你的情形不能有所改善,喬治,看來我只得分一半的床給你睡。」
喬琪的臉色頓時變白。雖然他的口吻說得像是頗為惱怒和厭惡,但她知道就算她抵死婉拒,他依然會我行我素。
「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船長。」
「最好如此。現在,我希望你有雙平穩的手。」
「怎麼說?」
「因為你將替我修掉頰上的鬍髭。」
不行,她很可能又會想吐,而且很可能會吐在他身上。
她必須告訴他這種每一次一靠近他就會產生的怪病。
不,也不行,她怎能這麼告訴他?他一定會覺得他受到了侮辱,而天曉得他會如何整她。
「我從來沒替人修過臉,船長。我很可能會把你修成一個大花臉。」
「我衷心希望你不會,孩子,因為這也是你份內的工作之一。就一個貼身侍童而言,你實在有待改進。注意到沒有?今早是我自己穿的衣服。」
她要放聲大叫了。她根本沒有辦法可以避免與他太過靠近。她一定會吐得他一身都是。而他終究一定會注意到她對他的這種敏感症,他怎可能會忽略得了她一天到晚的朝夜壺奔?
會不會有可能不是對他敏感?會不會有可能是暈船?如果是,那她以前怎會沒有暈過船?這一趟從美國來英國的整趟航行,怎會一次也沒有暈船?沒錯,病因是出在他身上,但她可以告訴他她是暈船,不是嗎?
突然之間她覺得好多了,甚至能笑了。「我明天會改正過來,船長。」
她不明白他為何瞪了她好半晌才開口說話。
「很好。我得去聽取康尼的報告,所以你有十分鐘拿熱水和刮鬍用具的時間,別又讓等你,喬治。」砰的一聲,他甩上房門離去。
喬琪眨了眨眼。上帝,他今早的脾氣可真大。他甚至沒有穿上靴子就出去。願他的腳掌扎滿刺。……不,這不好,他很可能會要她一根一根的替他拔出。
***
詹士氣壞了。
他氣自己竟被她及她那倏地的一笑迷失了心魂,連靴子都忘了穿。
他像離去時一樣,大步走入房內,一樣的大力甩房門。他是故意的,他要嚇嚇她。
哦,他是嚇著她了。她那迅速抬起的臉,瞬間紅得像火,然後馬上藏進她的膝蓋。但他的驚愕度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在他該怎麼做?如果她是個男孩子,他是不會立刻退出房間的,對不對?他會把這件事情看得像吃飯、喝水那麼平常。
但她不是男孩子。而且她的長褲真的褪到膝蓋下,露出了雪白如玉的大腿。
這太瘋狂了,詹士對著天花板翻了翻眼球,然後朝他的床走去,剛才她對他一笑,他亢奮起來。現在她坐在夜壺上,他竟然也——
「別顧忌我,喬治。我把我的靴子忘了。」他的聲音十分尖銳。
「船長,請你!」
「別傻了。你以為只有你一個會用夜壺。」
她的呻吟聲告訴他他的話並沒有化解她的尷尬,於是他筆直走出房間,並又一次甩上房門。
他拎著靴子一步一步重踏的走。這件意外鐵定會使他的努力付之流水。女人讓男人撞見這樣的事,她往往會羞得此生再也不肯見這個男人。
她呢?她是會一笑置這,還是臉紅幾天,躲他幾天,抑或跑到床底下躲起來,再也不肯出來?該死!
***
喬琪根本沒有想到要跑到床底下躲起來。她的處理方式有三個:跳海,跑到貨艙跟老鼠作伴,殺掉詹士•莫洛裡,
而以第三個方案最令她心動。
不過,當她經過甲板,她聽見水手在口耳相傳說船長的屁股長了茗荷介。易言之,即他今早的心情不佳,大家最好小心一點,不要笨得礙他的眼。
在她從廚房替偉大的貴族大人端了熱水回來,未幾,門猶豫不決的打開,「安妮」號船長的頭遲疑地探了進來,先看了看,這才走進房內。他的動作和神情,幾乎使她忍俊不禁。
「你已準備好我的刮鬍刀要割我的喉嚨了沒有?」
「我希望我的技術不至於那麼差勁。」
「我也衷心希望。」
他的遲疑神色——多可笑,多不可思議,他這種人居然也會有沒有信心的時候——褪去,改以一貫的狂妄姿態走近放了熱水的桌子。
他的刮鬍刀放在一塊毛巾上,它的旁邊還放了一疊的毛巾和一杯已拌好的肥皂。由於他離開了不止十分鐘,所以她在等他回來的期間,不但已整理好房間,還把他遺下的髒衣服收放在一邊,準備等一下拿去洗。她唯一還沒有的事是端他的早餐,不過那是因為歐蕭恩先生還在做的緣故。
看了眼桌上的東西,「你以前替人修過面?」
「沒有,但我看過我的幾個哥哥怎麼修他們的臉。」
「有看過總比連看都沒看過好。」他一面說一面脫下他的襯衫,並隨手將它往桌上一拋。
她只能瞪眼。她沒想到他會要打赤膊。他根本不用脫下襯衫,她準備了好幾條大毛巾就是要用來圍在他的肩膀,以防弄髒了他的襯衫。
去他的,她還是要照用,看他能如何!
但她才把毛巾圍過去,他一手推開。
「如果我想被勒死,我會通知你,喬治。」
她又想宰掉他了,而且意念愈來愈強。如果不是一刀割過去,他的血勢必把房間噴得滿天花板和地板,而她將得清理那一團恐怖,她會揮刀過去的。
好,刮鬍髭就刮鬍髭,誰怕誰?她會以最快的時間刮完,省得她的肚子又鬧起來。而你所需要做的,只是不要看上,也不要看下。光看他的鬍髭就行了。
隔一臂之遙,她迅速塗好肥皂泡沫,但要刮時便不得不移近些。
她看著他的臉頰,盯著白以的肥皂泡沫,努力集中心神在刮鬍子上。但他的眼睛一味的盯著她。
「別那麼婆婆媽媽的老是臉紅。」他語帶責罵。「有什麼好臉紅?又不是被女人看到你的屁股。」
她根本沒有想到那件事,但經他一提,她氣得紅暈加了兩倍。
「我不知道我幹嘛要說對不起,畢竟房間是我的,但你的樣子活像是被看到身子的大姑娘。如果你的臉皮真那麼薄,下一次你大可以在門口掛塊『請勿打擾』的牌子,我自會明白,至於其他人,更是不會隨便就闖進來。」
給她一副鎖,不是更好?更省事?有了鎖以後,她說不定再也不必躲在貨艙,用偷來的時間擦澡。
「媽的,喬治,我可是非常喜歡我這張臉,別把我毀容了,成不成?」
他嚇著了她,使她未及思索便直接反應,「那你自己刮!」她把刮鬍刀往桌上一放,便朝房門走,才走沒幾步,他的聲音拉住了她。
「乖乖,原來這隻小老鼠是有脾氣的。」
她張大了眼睛。當她轉身面對他,她的驚恐溢於言表。「對不起,船長,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是沒有脾氣的,不信,可以問阿麥,他一向說我的脾氣最溫和……」
「你不敢讓你真正的一面示人,是不是?」
「沒有的事,我……我沒有不可讓你知道的事。」
「有沒有,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你該知道你的體型佔了很大的便宜;你長得那麼瘦又那麼弱小,彷彿風一吹都可以把你吹到海裡,就算你做錯事,要揍你、打你也不知從何下手好,而如果多派一些工作給你做為懲戒,到頭來只會造成我自己的麻煩與不方便。所以,喬治,你有什麼話大可以放大膽子說出來。」
「而如果我說的話你不中意聽呢?」
「那我就會打你的屁股了。我在你這個年紀,人家也是如此對待我。不過,不會有這個必要的,你說對不,喬治?」
「是的,船長,你說得對,絕不會有這個必要。」她咬著牙道。
「那就過來繼續你未完成的工作。這一次請小心一點。」
「如果你……不說話,我比較能掌握力道。」
他挑高一邊的眉毛。
「是你說我心裡想說什麼便可以說出來。」她一面拿起刮鬍刀,一面慍怒的說。「還有,我討厭你那樣。」
另一邊的眉毛也挑高。但這一次不是嘲弄。也不是狂傲,而是驚奇。「怎樣?」
她揮了揮手裡的刮鬍刀。「像你是個王侯、至尊似的揚眉。」
「好上帝,我給了你一根竿子,你便爬了起來。親愛的,真不知道你是智力有問題,還是膽子有毛病。當我說你心裡想到什麼便可以說出來,是看你一副聰明相,應該不至於分不清楚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批評你的船長是越軌行為,我不相信你會不曉得這一點。」
她知道,她也只是想知道她能涉水多深。而現在她知道了——沒有多深。「對不起,船長。」
「我昨天已經說過,要道歉得看著我的眼睛道歉。這樣好多了。你討厭,嗯?」
可惡,在刮了她一頓後,他現在又覺得有趣了。而她甚至不知道好笑在哪裡。「我覺得我不回答這個問題比較好,船長。」
他縱聲大笑。「說得好,喬治!你學得很快。」他的大笑還附帶一個拍肩膀的動作。
他那一掌把她拍得撲進了張開的兩腿間。他很快伸手扶住她,而她也抓住他以免跌跤。在那一瞬。在他們四目相對的那一瞬,如果船沉了,或是發生大海嘯,他們恐怕也不會感覺到。而在那一瞬之後,他們一個撒手,另一個抽身站穩。
「喬治,從你開始刮以來,我的鬍子好像又多長了一寸了。你可以在我們抵達牙買加之後把這件事做完吧?」他嘲弄地說。
喬琪氣得說不出話來,氣得舉起刀便開始猛刮。
她的心臟跳得像有六百隻蝴蝶在撲拍。
怎可能會不?畢竟她以為會被他長腿絆倒。
***
「你哪裡不對勁,喬琪弟弟?」
「叫喬琪就行了,阿麥。」
「不行。」阿麥看了看甲板的四周,然後壓低聲音。「我上次叫你小姑娘,這種事絕不能再發生。」
「隨便你。」喬琪伸手探進放在兩人中間的桶子,取出一條繩了,然後把它跟她大腿上的繩子在終端打結。
當她看到阿麥在做這麼一件枯燥、無聊的工作,她坐下來幫他,到目前為止,她已經打好了三條繩索,其中的一條,阿麥在看了她半晌後,用解索針把它解開,並拿給她重打,她沒有說話,也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打錯了。
阿麥搖了搖頭。「你這個星期一直陰陽怪氣。是那傢伙派給你的工作過多了?」
過多?沒有。事實上詹士•莫洛裡當初所說的那些工作,有一半沒有被確實執行。
他通常都比她早起,而她醒來時他已經穿好一半的衣服,有一次她終於比他早起,他的反應卻像她做錯了一件很嚴重的事。
幾天的相處,她已分辨得出他什麼時候是普通不愉快,什麼時候又是真正的生氣,而當日他的態度、言語、表情、眼神使得首次擔起他貼身僕人職務的她,有如在受一場刑罰。也使得她發誓她以後要做只睡蟲。
他沒有要她幫他穿衣,也沒有要她在他洗澡之時協助他脫衣。不過他還是要她替他洗背。但洗了兩天後,他告訴她以後不用再替他洗了,並說如果她想洗澡的話,可以用他的浴缸。
她當然婉拒了。雖然他顯得相當尊重她那塊每天都會用上數次的牌子,但她還是決定不能太信任他。
至於刮鬍子的事,她一直想不透她那一次怎麼沒有嘔吐。她明明覺得她的五臟六腑好像全絞纏在一起,明明覺得隨時都會吐得一地的穢物,可是她居然毫無意外的替他刮完鬍髭,並在他能阻止她之前,在衝出房門之前,拋下一句:她去替他端早餐。
那之後,他只再要她替他刮過一次。而那一次,她在他的臉上留下更多的傷口。刮完之後,他語帶譏誚的說看來他得留鬍子。但他沒有留。該船大多數的水手都留鬍子,連大副也留了一臉的絡腮鬍,但莫洛裡依然每天刮鬍子,如果不是在早上,便是在下午。只不過他現在都自己刮。
所以,她除了整理內務外,便只有端飯和在半夜應付他的任何需要。所以,她有很多空閒的時間。這些空閒的時間,她如果不是在艙房,就是在甲板跟阿麥在一起,盡量把跟詹士•莫洛裡相處的時間減至最低限度。
由於他,她總是處於緊張狀態,她無法吃下東西,夜晚則經常睡不著,而且當他太靠近她,當他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看她,她的胃仍是會感到不舒服。有時候甚至連她瞧他太久時,也會不舒服。而每當她被迫觀看他的裸行表演,不舒服便由她的肚子擴及她的全身。
她不奇怪阿麥注意到她的憔悴與消瘦;他若沒注意,她才會大感訝異。
不過她並不想跟他談這件事。然而阿麥一直瞪著她,在等著她的回答。「工作的本身並不繁重,困難的是得伺候一個英國人。倘使他不是……」
「我瞭解你的意思,但這完全是你自作自受。當初你若不是不顧一切的只想盡快離開英國,你今天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而他貴族的身份當然使你更加度日如年了。」
「他的言行固然像貴族,但我不以為他真的是個貴族。他們不是有一條規定,說什麼貴族不得從事商業行為?」
「好像有這麼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但並非人人遵守。而且,船上沒有貨品,所以他並沒有從事商業行為,至少這一趟旅行沒有。再者,他真的是名貴族,據說他是位子爵。」
「哈!」她冷笑,而後長歎了口氣。「一個該殺的貴族。」
好半晌,她終於啟齒詢問已經困擾她多日的疑難。「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一種病是當人太靠近某種東西時就會不舒服?」
阿麥微微皺了皺眉。「怎麼樣的不舒服?」
「就是不舒服。有點像暈船,噁心、想吐。」
他的眉結立即打開。「啊,食物過敏。男人在大醉之後卻要他再吃下一整盤的食物,或是女人有了孩子,在害喜。」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你本來很好,什麼事都沒有,但當你靠近某種東西後,症狀便出現。」
他的眉結又打了起來。「某種東西,嗯?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是什麼東西讓你一見到就噁心,想吐?」
「我不是說我。」
「喬琪……」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是船長。」她銳聲的說。「一半的時間我跟他若是太靠近,我的肚子就會開始不舒服。」
「只有一半的時間?」
「是。不是每一次都如此。」
「而你感到噁心,想吐?有沒有吐?」
「有,一次,那是在第一天,在我發現他是誰時。他強迫我吃東西,而我又緊張又擔心,根本沒法使食物留在胃裡,自那次以後,便只有類似暈船的症狀,有時候翻攪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但沒有再吐——還沒有。」
阿麥捻捻他下巴的紅鬍子。有一個可能,但他很快剔除它。她不喜歡那個船長。她厭惡他,痛恨他到極點,不可能會受到他的吸引,更不可能會令她產生那樣的慾望。
「有沒有可能是他身上的味道?或是他所用的肥皂令你產生過敏?還是他在他的頭髮抹了什麼東西?」
她張大眼睛,然後大笑。「我怎會沒想到?」她跳了起來,把腿上的繩索丟給阿麥。
「你要去哪裡?」
「不是他的肥皂,我自己也用他的肥皂,而他一向任他的頭髮自由發展,從沒有塗抹任何東西。不過他在刮完鬍子後,他都會從一個瓶子倒出一些液體抹在臉上。我現在要去聞聞那東西,如果真是它在作怪,那你可以猜到它將會去向何方。」
阿麥好高興她終於恢復爽朗,但他還是提供了他的忠告。「如果你把它扔了,他一定不會善罷干休。」
她本來想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但為了不想讓他多操一份心,「那我只好告訴他實話了。他那個討厭鬼固然討人厭。但……但基本上,他還算滿講理。如果他知道我對那東西敏感,他便不會再使用。待會兒見,阿麥,或是明天再見。」她注意到紅日正在西斜。
「你保證你絕對不做會招致責罰的事?」
「我保證。」但她已作好決定。如果真是那瓶東西在作怪,她一定要告訴詹士•莫洛裡。
她衝到下層甲板時,和詹士撞了個滿懷。她的胃翻攪了起來,她的臉也因而一皺。
看到她的表情,詹士道,「啊,你一定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啊?」
「你的表情。你顯然猜到我要找你談你的洗澡習慣,或者,我該說是你缺乏洗澡的習慣?」
她的臉一粉,然後變成紫色。「你真——」
「哦,你省省吧,喬治。你以為我不曉得你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把洗澡看成是一椿苦刑?我也做過小孩子,我完全能夠理解。但你現在跟我同住一個房間——」
「不是基於我的自由選擇。」
「就得遵守同居守則:保持乾乾淨淨。再不然,至少得有乾淨的味道。」
如果不是她已經氣得頭暈腦脹,她很可能會笑得花枝亂顫,僅僅就在剛才,她才跟阿麥談過她的困擾和疑慮,現在,他倒嫌她的味道不好。老天,這是多諷刺。而如果那也使他鎮日想吐的話,那該是多美、多好的事。
「既然你一直不花力氣提升自己達到我的標準——」
「我告訴你——」
「別打斷我說話,喬治。」他狂傲的說。「從今天起,你一個星期最少得好好利用一次我那個浴缸。現在就去,這是命令。如果你真那麼重視你的隱私,我建議你動作快一點,別拖拖拉拉。從現在到開飯之前的時間全是你的。」
他挑起一邊的眉毛,似在說:你敢抗命?
「是,船長。」她把她的憤慨、輕蔑盡可能顯現在「船長」兩字上,但也努力使它沒有濃重到會招惱他的地步。
***
看著她風行雷疾而去,詹士不禁擔心他是否做錯了,他原以為,也確信他這麼做是在幫她的忙,他知道她這些日子一直沒能好好洗個澡,而大多數的女人,特別是有教養的淑女,都喜歡洗澡。
他知道她仍然十分擔心她的偽裝會被識破,所以不願冒險洗澡。所以他便採用這種方式強迫她洗,並暗示她會擁有隱私,不用擔心他會闖進去。他以為她會感激他。結果她卻氣成那個樣子。而這一切只因為他沒有把她的自尊心算計在內。
***
怒氣只維持到她浸入熱水中。浸在熱水中的感覺,美好得有如置身天堂,感覺幾乎像回到家那麼地悠遊自在,差別只在於他這個浴缸比她的大了許多,而且少了她的專用香皂及她的女僕在幫她洗頭。還有,絕對不用擔心會有男人闖進來。
要不是詹士•莫洛裡一定要她洗這個澡,她頂多只能再熬一個星期便會再也顧不得穿幫之虞。最近,尤其是這三、四天,匆促的擦澡根本無濟於事;廚房的悶熱、甲板的腥臭海風,還有他每晚的脫衣表演及夜間的熾熱,在在使她自己都可以感覺到她身上的汗臭味。
她實在很捨不得離開浴缸,但她知道她不能多耽逸,她只有到晚飯前的時間,而她必須纏胸部,還得等頭髮乾,把頭髮盤起來。此外,詹士•莫洛裡隨時有可能回房;他有可能需要房內的某件東西,而必須回來拿。雖然有屏風為障,但一想到自己一絲不掛的只與他隔著屏風,她說什麼也無法安心。
然而他始終沒有回來。而當他終於出現時,她不但已收拾好所有的東西,還已端來他的晚餐。今晚大副沒有來跟他一起用餐。
一直到她離開他的艙房,去準備他的洗澡水,她才記起那瓶他在刮完鬍子後一定會用的香水。她決定一伺他走到屏風的後面便打開它聞一聞。
可是當他走到屏風後,而她才往高屜櫃走了兩步,他那邊便開口了。他說他今天要洗頭,她得再去多提些水回來。等她提了水回來,他則叫她可以開始替他擦洗背部。
她好生氣;大部分是氣自己他不在之時沒有想起瓶子的事,他在時才偏偏記起,現在她只剩下一個機會了,那就是在她在替他洗好背,他會自己擦乾,自己穿那件翠綠短袍。而她可以趁那段時間拿到瓶子嗅上一嗅。
她一把最後一桶水從他的肩淋下,便快步繞過屏風。可是她的運氣最近實在背到極點;當他從屏風後走出,她仍站在高屜櫃前,手裡還拿著尚未旋上蓋子的瓶子。而她之所以被逮著是因為她太失望了,她失望得沒有在聞了一下之後,馬上旋上蓋子把它放回原位。
那香水的味道十分濃,帶點麝香的味道,但它不是使她不舒服的病因。她現在能確定了,她的病因是他。
「我希望你沒有不服從命令,喬治。」他的聲音相當尖銳。
「啊?」
「你拿那瓶東西作什麼?」
她迅速把瓶子放回去。「你誤會了,船長。我沒有使用它。我洗了澡,真的,我不會笨得以為一點點的香水可以遮掩得不了好聞的味道。我知道有些人以為可以,也把香水作那樣的用法,但我……我沒有。」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喬治。」
「喔,你的問題。我只是想——」聞一聞,在他經常使用的情形下?喬琪。告訴他實話好了,畢竟他並沒有任何遲疑的告訴你你臭死了。「船長,我其實是——」
「過來。我自會知道你有沒有說實話。」
這個該死的、可惡的、天殺的男人要聞她!
她不能不過去,不過去,他一定會發脾氣,但如果過去了……
他只穿了那一件袍子!老天,她的胃又開始不舒服了。
她一步一停頓的走近他。到了他的面前,她的十指已快被自己絞斷,當他將鼻子湊了過來,她強迫自己不得退縮。
她一直做得很好。如果他的鼻子和面頰沒有碰觸到她的頸窩和臉頰,她一定可以支撐到最後。
「你呻吟個什麼勁?」
他說得好像他才是那個該呻吟的人。可是她沒有辦法呀。她迅速後退,退得好遠好遠,遠到她能夠再呼吸。「對……對不起。」她無法看他。「可是……可是你使我不舒服。」
如果他跑過來揍扁地、擔碎地,她也不會訝異。但他連動都沒有動,他只是用他那高高在上的狂傲語氣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她寧可他揍扁她,也不想再說一遍。很明顯,一定是她不對勁,因為整船的人似乎只有她見到他才有這種怪病發生。如果她說出實情,他未必會相信她,說不定還會以為她是因為他說他臭,所以便編出這席話好跟他扯平。真該死,她為何不能把嘴巴閉緊一點?!而現在,她只能盡量解釋,並且必須快,免得他一拳揍過來。
「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船長,我發誓我絕沒有這個心。我自己也不曉得到底為什麼會這樣,所以我跑去問阿麥,而他告訴我有可能是我對你的刮鬍水過敏。我拿你的刮鬍水便是想聞聞看……但不是它的緣故,我希望是,但它不是……」
「是什麼?」
「有你在時候,大部分是我太靠近你的時候,我的肚子就會不舒服,想吐。不過這是我的問題,我決定不會因為私人的問題而忌怠職守。請你忘了我說的話。」
「忘……」
他的聲音好像他喘不過氣來。
她洩氣得好想乾脆坐在地板上。完了,他其實一點也不冷靜,他一定已經氣瘋了,氣得千方百計都說不出來了。
「怎樣的……不……舒服……法?」
現在他要細節了。他到底是相信她了,還是他想從中挑錯,藉以痛揍她?
「對不起,船長,我所能想到最接近的比喻是類似暈船。」
「你真的吐——?」
「沒有,我只是覺得肚子怪怪的,胸口怪怪的,呼吸沒法順暢,而且覺得好熱,四肢無力,渾身發軟,像發燒,但不是發燒。終之,怪異極了。」
他瞪著她,只是瞪著,好半晌後,「這個病感覺起來很痛苦嗎?」
很痛苦?她皺皺眉。「沒有。」
「唔,若我是你,喬治,我不會再擔心它:我聽說過這種病。」
「真的,我還知道它的藥方。」
「真的?」
「真的,所以你可以上床了。好孩子,把這件事交給我。我會替你打理的。」
他的笑容,令她覺得很不踏實。令她覺得他又在尋她開心。或許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話。
***
「你睡著了沒,喬治?」
她應該已經睡著,早在一小時前就該睡著,但卻仍是醒著。而這一次她甚至把它歸咎於船長的暴露狂,因為她一爬上床就緊緊閉上眼睛沒再睜開過。
她睡不著是心有懸念;她實在無法不擔心詹士•莫洛裡會怎麼整地。另一方面她也好奇他是否真有治療的藥方,如果真的有,那會是什麼藥?會不會很苦?即使它不苦,她敢說他也一定會把它弄得很難喝。
「喬治?」
要假裝已經睡著了嗎?又何必?如果他定要她到廚房跑一趟,去一趟又何妨?「什麼事,船長?」
「我睡不著。」
她翻翻眼球。「要我去拿什麼東西給你?」
「不必。我需要能催我入眠的東西。這樣吧,你唸書給我聽好了,那應該有幫助。把燈點亮,好吧?」
說得好像她可以拒絕似的,喬琪翻下吊床,點亮掛在她吊床旁的燈,然後拎著它走向書架。「你想聽那一本書。船長?」
「那本在最下面那一格,在最右邊,相當薄的那本。拉把椅子過來。我需要的是輕柔的聲音,不是大吼大叫的聲音。」
她遲疑了一下。她實在很不喜歡走近那張床,因為他就躺在那裡。
不過他蓋得頗為得體,而且她又不用看他。搞不好這本書枯燥得也足以把她催眠。於是她拉過椅子,並把燈放在她身後的餐桌上。
「那好像有折了一頁。你就從那一頁開始念。
她翻到那一頁,清清喉嚨,然後開始念。「我從來沒看過如此飽滿,如此渾圓,如此教人垂涎欲滴的甜美果實。」上帝,不需幾分鐘他們一定會渾然入夢,果實,哈!「我捏了它一把。在同時我聽見她喜悅的喘息聲。我迫不及待的將其中一粒大口含入嘴內。噢,天啊,這麼美、這麼醉人的……的——」她猛然合上書本,「這……這——」
「我知道,孩子,它叫色情書。別告訴我你從沒看過這種垃圾書。你這個年齡的孩子,對這碼事再好奇不過,凡是識字的人,沒有沒看過這類的書。繼續,你會發現它很有教育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3:32
第08章
這是她最痛恨的地方,身為喬琪•安德生,她恨不得賞他幾耳光,但喬琪•麥當勞會欣喜若狂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福」氣。
「你真的喜歡,喜歡這種——垃圾?」
「老天,當然不。要是喜歡,它還能把我催入夢中嗎?」
她無言以對。好一會兒,她擠出聲音,「如果你不介意,我另外找一本比較……比較……」
「原來你不但保守、內向,還非常的羞澀,看來我是沒法在幾個星期之內就把你訓練成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了。好吧,算了。反正真正令我睡不著的是頭疼。過來幫我按摩吧。」
她嚇呆了。「我……我不懂怎麼——」
「你當然不知道。等我示範給你看,你自然就會了。過來呀。」
「船長……」
「媽的!別跟一個在痛苦中的男人耍嘴皮子,或者,你是有意要我疼一整晚?」當她仍然沒有動,他降低了音量,但語氣依舊如燒刀子。「如果你是在擔心你又會想要嘔吐,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小子。不管你信不信,你現在仍得以我的病痛為優先考慮。」
是的,畢竟他是一船之長,而她只不過是一個微賤的侍童。她的抗命,只會讓人認為她是一個不負責任、怠惰、沒大腦的孩子。所以她只好移至床沿坐下。
她把眼睛一直固定在床頭板上,所以當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額頭,她嚇得幾乎跳起來。
假裝他是阿麥,假裝他是你的任一個哥哥。你曾替他們按摩過。
她的手被輕壓在他的額頭,並以小圈揉壓。
「放輕鬆,喬治。這不會要你的命。」
真巧,她正是在如此告訴自己,只不過語氣沒有這麼譏誚。他一定以為你怕死他了。以前是,但在一起生活了一個星期後,她不認為他會傷害她。不過……不過什麼?
「照著這樣做,喬治。」
包裹住她兩手的暖意抽離了,而那使她注意到她指尖下的溫暖。注意到他頭髮的柔軟。還有體熱,由她臀側傳過來的體熱。她這才注意到他沒有蓋那床厚被,只蓋了那條薄薄的絲床單。
不要看他。不能看他。也沒有理由看他。
但倘若他已經睡著了呢?那你便可以不用再按摩了不是嗎?
他若睡著了,他會打呼。
但你從來沒有聽過他打呼。說不定他這個人睡覺從不打呼。
看一眼吧,該死的!看一眼不就什麼都解決了。
她看了。而她的直覺對了;她不該看的。
那個男人看起來活似正置身天堂一樣。他的眼睛閉著,嘴角微翹,綻著一抹淺笑。他看起來該死的英俊,英俊得像個撒旦,他沒有睡著,他在享受她的按摩……
哦,天!它來了。而且比以前的任一次都強烈。她嚇得馬上抽手。但他比她更快。他攫握住她的手,把它們貼放在他的頰邊。而這一次他睜開眼睛了。它們筆直地望進她的眼底,再然後,他們的唇碰觸在一起。她只覺得自己像被捲進一個強力的漩渦,而那個漩渦一直把她捲進去,捲進去。
他吻她吻了有多久,她全無概念,但逐漸的,她空白、雜亂的腦子出現了一個空隙,而那個空隙使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詹士•莫洛裡在吻她,而她也在回吻他。他們吻得……如火如荼。她的病似乎更嚴重了,只不過現在感覺好了很多很多,也覺得這似乎再正確不過。
正確?不,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他在吻她——不,他是在吻喬琪!
她的全身血液瞬間由火熱變成冰凍。她開始掙扎,但他把她抱得很緊,她沒有掙脫他,只掙脫了他的嘴。「放開我!船長,你瘋了?放——」
「住口,你這個傻女孩。我沒法再把這個遊戲玩下去了。」
「什麼遊戲?你是瘋了!不,不要——」
他將她一拉。下一秒,她已被他的身體困在床上。有片刻,她的腦子又成了一片空白。之後,一句話閃人她的腦阮:你這個傻女孩。
「你知道!」她驚喘的推著他的肩膀。「你一直知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對不對?」
「我真希望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一面低吼,一面把背心從她的身上扯下。「我待會兒再跟你算總帳。」
「那你怎——」
他的嘴由她的頸窩移向她的耳朵。她立刻為之一顫。
「你這個小騙子,你的耳朵根本一點都不尖。」
她聽見他帶笑的說,而她發現她差一點也笑出來。怎會這樣?她應該又驚又恐,但她卻不,她應該拚死抵抗,但他的嘴一吻住她,她全身的氣力居然像冰遇到火。全消失殆盡,當他扯去她的帽子,使得她的頭髮披散在枕上,她失去了呼吸能力,只能瞪著他注視她的臉。
他的眼睛緩緩梭巡她的臉,當它們再次望進她的眼,那兩泓綠潭使她的週身燒灼了起來。
「我應該揍你一頓。你居然把這些藏起來,不讓我看。」
他的話沒有嚇著她。他雖然說得一本正經,但他的表情,以及隨後而來的親吻只使得她心神顛倒。她甚至不知道她的襯衫是在什麼時候被他脫下,不過當他的牙齒啃咬起她束胸的布條,他的手接著快速的拉扯時,她便無法不感覺到了。
「你對這兩個美麗、可憐的東西做的事是項重罪,可人兒。」
這個男人的一個表情便足以使她臉紅好半天,但他的話……她很訝異她的腦子還可以想東西,因為在他一說完,他已開始對她暴露出來的胸部做著親密的動作。他很輕柔地親吻,很輕柔的揉撫,彷彿在對它們說:真是委屈你們了。
她不曉得他是在什麼時候完成他全部的脫衣工作,但當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隔之時,她終於意識到了。
她應該難為情,應該害怕,因為他就在她的身上,他的身體密密地覆著她。他的大手捧著她的臉,他的嘴親吻著她,很暖和、很溫柔的。她不要他停止,可是……她好像應該出聲阻止他,至少得盡點力,不是嗎?
「船長?」她在吻與吻之間找到空隙道。
「嗯?」
「你這是在做愛嗎?」
「哦,是的,我的親親。」
「你真的覺得你應該做下去嗎?」
「絕對有此必要,小親親。畢竟這就是治療你的病的藥方。」
「你在開玩笑!」
「沒有。你好像發燒,但又不是發燒,而是比較類似暈船的病,其初只不過是種非常正常的現象。你要我。」
她要他?怎麼可能?她甚至不喜歡他。不過,若是他的話是對的,那就難怪她連想反抗都覺得意興闌珊。顯然喜不喜歡跟慾望無關。因為即使在她十分清楚他要對她做什麼的情況下,她都不想阻止他,那無疑的,他說的是實話。
他的嘴又一次覆住她的。過了片刻,他的身體略略抬起,然後她感覺到……
她沒有害怕。她對她的身體的構造已經太清楚,她知道那是什麼……而後她重重驚喘。她對男子之間的事並非完全無知——有一屋子浪跡天涯的哥哥,她想不聽見他們對這件事的種種說法也難。但從來沒有人告訴她會這麼痛。
他的身體近乎癱瘓的垮在她的身上,他的臉埋在她的頸窩。
「船長,我有沒有提過我從未做過這種事?」
「我發現了。」她幾乎聽不見他的話。「還有,我覺得你可以叫我詹士。」
「我會考慮考慮。如果我請求你現在停止,你會不會介意?」
「會。」
他在笑嗎?他的身體在抖個不停。
「是我太禮貌了?」
是的,他在笑,他現在笑得既大聲又清楚。
「對不起,親親,但……老天,我實在太驚訝了。你不該是……你的反應是這麼熱情……哦,媽的。」
「你在結巴,船長。」
「似乎是如此。」他微微抬起上半身,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小東西,就算我能,現在停止也於事無補了。木已成舟了,親親。何況,你的疼痛已過去了。」他動了一下,以示證明。她張大眼睛。「還要我停下來嗎?」
「……不。」
「謝天謝地!」
他誇張神情令她嫣然。而他給她的吻使她呻吟。
當她再也承受不住他所給她的快感,就要叫出來時,他吻住她,把她的聲音悉數吞進他的口中。
***
「現在我終於明白人們為何如此熱中這件事了。」
他支起手肘注視她的容顏。她的皮膚仍透著紅暈,她的唇顯示出它被嘗得有多徹底,而她那雙眸子極其迷濛、混濁、溫柔。他的心一陣怦然,他從未看過她有過這樣的神情。她一向不是目露凶光、憤恨、憎惡,便是露出沮喪、挫折。看著她假扮男孩子是件很有趣的事。
「這件事?」
看見他挑起一邊的眉毛,她便猜到他在自得其樂。但她現在不想生氣,也沒有力氣生氣。「我這麼說好像不怎麼羅曼蒂克,是不?」她很小聲的問,臉也突然緋紅一片。
「也不怎麼情人味,但我沒有不懂你的話,親親。你得到了很大的快感,對不?」
她沒法回答,於是用點頭代替。他的臉立刻綻開粲然的笑容。
「那你呢?」上帝!喬琪,你怎麼可以這樣問他?「我是說——」
但他已笑得前仰後合。最後並且翻身離開她,不過他仍帶著她一起翻身平向躺。現在變成是她在他的上方。
「我該拿你怎麼辦好,喬治?」
她並不介意他笑得如此開心。只是,和往常一樣,她不明自他到底在笑她什麼。「你可以從不要再叫我喬治開始。」話甫出日,她便後悔,她不禁暗暗祈禱他不會留意到她說了什麼。
可是輕鬆的氣氛已不復存在。他臉上的笑容依舊,但譏誚已回到他的眼底。
「那我該叫你什麼,請你告訴我。」
「喬琪。」
「再給你一次告訴我你的真名的機會。」
「我的真名的確叫喬琪。」
「說個能讓我相信的吧。」
這一次她抿嘴不答了。
「啊,原來我得自己挖呀,我是不是得把鞭子、拷問台……等的工具準備齊全?」
「這個笑話不好笑。」
「對你,但對我,我可是覺得娛樂性很高——不要動來動去,親親,你這樣子蠕動,感覺是很愉快沒有錯,但我現在想要的是你的供詞。我們何不從你為何要女扮男裝開始。」
她歎了口氣,然後把頭擱回他的胸膛。「因為我必須離開英國。」
「你捅了什麼樓子了?」
「不是,我只是沒法再在那兒多待一天。」
「你為何不以一般的方式,比如說付船費離開?」
「因為要橫跨大西洋的船,只有英國船。」
「我想這裡面一定很有道理。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推敲得出來……但未若你直接告訴我來得省時省事。英國船哪裡不好?」
「你當然找不出它們不好的地方了。」她對他皺皺眉。「而我剛好討厭所有的英國人。」
「是嗎?我也包括在內?」
他的眉毛又挑高起來了。喬琪惱怒得好想把它拉向原位。「對。我只是還沒決定你是否仍是。」
他露齒一笑。「我開始看見曙光了,喬治。你不會剛好是那些固執成性的美國佬之一吧?」
「如果是呢?」她倔強的說。
「哇。那我當然會考慮把你關起來。那是對好戰成性的人最好的處理方式。」
「我們沒有——不是——」
他吻住她的嘴,吻到她嬌喘連連。「我不會跟你吵一件已蓋棺論定的事,親親。你是美國人又如何?我可以原諒的。」
「你這個——」
有效的法子一向可以一用再用,這是詹士百試不爽的經驗,這一次他把她吻到四肢無力,但他自己也險些失去自制。
「你是哪一國人,我全不在乎。」他抵著她的嘴道。「我既沒有參加那場荒謬的戰爭,也沒有支持任何一方的政策論調。我當時住在西印度群島。」
「但你仍是英國人。」但她的聲音裡非常沒有火藥味。
「對,」他一笑。「但我們不會讓它成為芥蒂,對不對,親親?」
由於他在問她的同時一面啃咬她的唇,使得她想不起,也想不出任何它可以成為芥蒂的原因,所以她便輕語的說了聲是的,並開始依樣的啃咬他。她立刻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現在她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了。
稍後,在床單變得更凌亂之後,她又一次趴臥在他的身上。
「現在讓我們來談談我對我納入羽翼保護的小男生卻在一夜之間由鳳變成凰的成了一個妞兒的想法。我們先來談談現在我若回想到那些要你幫我洗背,那些當著你的面脫得……脫得一絲不掛,心中會有什麼感受,如何?」
他一定很尷尬、很難堪。她實在該在第一天便告訴他她其實是女兒身,可是她卻愚蠢得認為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這趟行程。「你……很生氣?」
「不是很。也沒有很了。你可以說我的難堪都獲得補償了。而你,你的船費以及你想要的任何東西都在剛才付清了。」
喬琪猛抽了口氣。別激動,先別激動。他是英國人,不是嗎?一個狂妄、自以為是的混帳貴族,不是嗎?他是怎麼說你?妞兒?可見他把你看得有多低賤!
她緩緩坐起。她的表情讓詹士清清楚楚的知道她覺得她被侮辱了。
「你實在該等到明天早上再說的,你這個混帳。」
詹士想把她拉回懷中,但她已跳下床。「我不是那個意思,喬治。」
她轉身怒瞪。「我不叫喬治!」
他開始覺得這個情況實在荒謬。「你知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
「喬琪娜。」
「好上帝,我真是同情你。我還是叫你喬治的好,謝謝。」
他想逗她發笑?他那誇張的驚恐表情和語氣,幾乎使她忘了她的憤怒。幾乎而已。「我要上床睡覺了,船長。我的床。如果你明天早上能另外替我安排一個房間,我將會銘感五內。」她傲然的說,完全忘了她是一絲不掛的站在那裡。
「這才是真正的喬治,對不對?一個有火爆脾氣的小辣椒,對不對?」
「你去死吧。」她轉身,並抄起她的衣物。
「你竟然這麼生氣。我只不過是在讚美你……以我的方式。」
「你的『方式』教人不敢恭維。」她一頓,接著用極其輕視的口吻補了一句:「船長。」
他歎了口氣,「你怎麼有辦法扮了整整七天的溫馴小綿羊,喬治?」
「還有什麼,當然是靠把我的舌頭用牙齒咬得千瘡百孔!」
他笑了,無聲的,以免被她聽見。接著他半支起身,用手托著頭以方便觀看她。他笑嘻嘻的看著她把她的衣服往牆角一擲——非常女性化、非常可愛的一個動作——一秒鐘後又氣呼呼從衣服堆裡找出襯衫穿上,然後作勢欲爬上她的吊床。她沒有爬上去。在停頓了兩秒後,她回到衣堆找出長褲穿上,然後這才爬上吊床。她的動作優雅、敏捷,這令他記起她似乎一直都是如此。
「你有乘船的經驗,對不對,喬治?」
「我已經告訴你我的名字不叫喬治。」
「但是我比較喜歡這個名字。除了你去英國的那趟船外,你對航海並不陌生,對不對?」
「沒錯。」她轉身面向牆壁。過了片刻,她忍不住補了一句。「畢竟我有條歸我所有的船。」
「你當然有了,喬治。」
「我真的有。」
「我相信,真的。對了,既然你那麼痛恨英國,你為何去英國?」
「那與你無關。」她咬牙切齒的說。
「你早晚都會說的,喬治。你何不現在就說?」
「晚安,船長。對了,我希望你的頭痛會回來拜訪你……那是說如果你真的曾有的話。」
這一次他再也沒法忍住。他的大笑聲幾乎把整個艙房震破。他無法不好奇如果他告訴她他從一開始便知道她是女兒身,她的反應又會是如何。唔,一次當他覺得無聊的時候他會告訴她,這樣他便可以知道她的反應會是如何。
***
翌日的早上,詹士站在吊床旁端視喬琪的睡靨良久。
他一醒來便非常後悔昨夜沒有把喬琪拉回床上。他是個精力充沛的男人,尤其在一覺醒來之時。而那也是數天之前,他一覺醒來卻發現她比他早起,而且站在一旁等著伺候他穿衣,他會對她那麼嚴厲的原因。雖然他總算設法控制住他的身體,但那可不是件愉快的事。
不過他再也不用忍住煎熬,也不用再盡力克制了。今晚她將分享他的床,並會在那兒待到夜盡天明。
「露露腿,喬治。」他推了把吊床。「我決定只讓我一個人知道你是假鳳虛凰。把你那美麗的胸脯綁回去,喬治,然後去把我的早餐端來。」
她只是瞪著他,眼睛僅睜開了一半。而後她打了一個哈欠,又眨了眨眼,才完全醒了過來。一醒過來,她那雙大眼睛立刻睜得更大更圓。
「你要我仍假裝你的侍童?」她難以置信的說。
「真聰明,一點便通。」他極其嘲弄的說。
「可是……」如此一來,她便不用告訴阿麥她發生了什麼事。「好。但我要一人房間。」
「門兒都沒有。用用你的腦子,喬治,你已經在這個房間住了一星期了,你若現在換地方睡,只會引起猜測和懷疑。」
她瞪著他。「你為什麼一定要其他人仍以為我是個男孩子?」
「理由非常明顯。」
她撇撇嘴。「一切只因為我那篇該死的、愚蠢的告白!」
接著她看到他的臉上綻出一抹極奇溫柔的笑容。那抹笑容笑得她失去了呼吸,笑得她的心臟幾乎要繃裂。
「我倒認為你那篇告白甜美至極。」他用他的指背輕刷了她的面頰一下。「你現在有沒有又感到……想吐呀?」
她的腦子差點又變成一片混濁。還好她這一次已有準備;她已經發過誓,絕不會再犯下同樣的錯誤。「沒有,船長,我一點也沒有想吐的感覺。看來你的處方顯然有效極了,真謝謝你,我已經痊癒了,再也不用服藥了。」
「是嗎?」他的笑容告訴她他一句也不信。
她的臉不由一陣燥熱。「房間的事?」
「這件事不用再提,喬治。你得住在這間房間。」
她張了張嘴,然後改口道,「好,只要一切如以前一樣。」她這樣說已把意思講得非常明白。「不過,洗背的事,我想我不宜再做……船長。」
詹士幾乎笑出聲。今早的她所展現的是另一種風貌;冷靜、自制,彷彿時常出席談判桌。而他還以為他昨晚已將她馴服了。
「我好像必須提醒你你是我唯一的侍童。既然這項工作是你自己討去的,你就得依合約行事。」
「原來你打算刁難我。」
「我只是在指出之所以會有這種情況,是你使得我沒有別的選擇。或者,你是認為我食髓知味,想乘機多佔你的便宜?」
她瞇著眼睛審視他,但她完全無法從他的表情看出他究竟有多少真誠。而後她歎息。她只能歎息,她沒有別的路可走——除非他做出想佔她便宜的事,否則她只能假定除非他受到鼓勵和邀請,要不然他絕不會再對她非禮。
「好,那我們就恢復到……昨晚以前的關係。」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現在我就先著衣,然後再去替你端早餐,船長。」她抱起她的衣物往屏風後走。
「你不必一直叫我船長。」
她回頭瞥了他一眼。「對不起,但這樣似乎比較恰當。再說你的年紀老得足以做我的父親,『敬老尊賢』的道理是不可以隨便廢棄的。」
他盯著她,檢視她的唇有沒有扭曲,眼底有沒有嘲諷,想知道她說這句話是否有意要打擊他、侮辱他。因為她不但重創了他的自尊心,也重創了他的自信心。然而,她的表情既沒有冷笑,也沒有揶揄。事實上,她看起來很漫不經心,彷彿那些話是自然而然吐出,沒有經過任何事前的預謀。
「你的父親?」他咬緊牙齒。「那是不可能的,親親。我或許有個十七歲大的兒子,但絕不致——」
「你有兒子?」她轉身面對他。「也有妻子嗎?」
他沒有立即回答,因為她頹喪的模樣令他一愣。那是失望嗎?但他無法確定,因為她很快便恢復過來。
「十七歲?」她叫道,像是難以相信,接著一笑。「我結案。」語畢,她走到屏風後。
而詹士久久說不出話。好半晌,他轉身走出艙房,用力甩上房門。至於屏風後的喬琪,則笑了足足五分鐘。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3:51
第09章
「來杯白蘭地,喬治?」
喬琪嚇了一跳。他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書桌後,使得她幾乎忘了他的存在。「不,謝謝你,船長。我不喝那東西。」
「年紀太小了,對不?」
這不是他第一次用那種貶抑、輕蔑、嘲弄、譏誚的口吻,暗示她是個孩子,是個思想、心智都未成熟的孩子,雖然他比誰都清楚她是個百分之百已完全成熟的女性。而他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因為她在三天前講的那句話。自從那天以來,他不曾再要她幫他擦背,也沒再在她的面前展示他的裸體。他現在在上床之前,都會在那件綠袍之外加一件長褲。他也不曾再碰她。
在內心深處,她有些失望。她原以為他不可能會不嘗試誘惑她。她當然不會再讓他得逞,但他應該至少做些試探呀。
今晚,她很早便做完所有的工作,也很早便上床,但她的睡神始終不來拜訪她。至於坐在書桌後那個人,似乎又想找她的碴。她仔細考慮了一下,考慮要不要讓他發洩心中的憤慨,讓他恢復以往的他。但坦白說,她不太能確定她要不要以前的那個詹士•莫洛裡回來,那個能以一個眼神即使她融化的詹士•莫洛裡。
再一細想,她決定還是讓他在那兒發怒比較好。
「不關年紀,船長,這是個人喜好問題。我不喜歡喝白蘭地,我比較喜歡紅葡萄酒——」
「你到底是多大?」
他終於還是開口問了。喬琪暗笑在心中。「二十二。」
「哈,你是如此的伶牙俐齒,我還以為你起碼有二十六歲。」
「是嗎?」她甜甜一笑。「謝謝你的誇獎,詹士。我從來最討厭人家說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
「瞧吧,瞧瞧你有多油嘴滑舌。」
「你今晚可真難伺候。」
「是嗎?」他打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隻酒杯,然後是一瓶酒。「瞧你的運氣有多好,我這兒剛好有紅葡萄酒。過來坐吧。」
她緩緩坐起,思索著要如何婉拒。但思索了片刻後,她聳聳肩,反正一杯酒害不了她,說不定還能幫助她入眠。
她從餐桌拉過一張椅子,把它拉到書桌前,再從詹士的手中接過酒。她小心地不碰著他的手指或是他的眼睛,然後坐下。
她含笑的舉了舉杯子。「這相當具社交性,詹士。」她知道這時候叫他名字,只會使他更惱怒。「我很意外,因為我一直以為你在生我的氣。」
「生氣?生一個那麼迷人的小老鼠的氣?你怎麼會有此想法?」
「要不然你眼中的火焰是什麼?」
「是激情,親親。純粹是激情。」
酒嗆著了她的喉嚨。她一面咳一面往他看過去。是的,他的臉上所顯露的正是濃濃的、強烈的激情。「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你果然是情緒激動。」
「你真的很會說話。」他的唇角微微揚起。當她喝光剩餘的殘酒欲起身時,他堅定的說,「不行,你還不能走。我們還沒有討論出來是什麼使我……唔,情緒激動。我喜歡這個字,真的。下次我見到傑森又跳腳時我會記得用上這個詞彙。」
「傑森?」
「我哥哥。」他聳肩,並舉瓶替她添酒。「不過我們別離題了。」
她蹙額的看著他添酒的動作。「我真的很累了。」
「膽小鬼。」
他的語氣帶著三分笑意。她知道他是在用激將法,顯然他相當瞭解她,知道她最經不起激。「好吧,你要談什麼?」
「自然是我的激動情緒了。我提到激情兩字時你為何會想到生氣呢?」
「因為……因為……你明明是!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毫無概念。」他現在笑得像只就要撲殺獵物的老貓。「還是你告訴我吧。為什麼我應該生你的氣?」
「我不曉得。」她故作無辜狀的睜大眼睛。
「是嗎?」他揚了揚一邊的眉毛。「過來。」
這次她的眼睛的瞠大,是真的了。「不,喔,不。」她大搖其頭。
「我只是要讓你知道我一點也沒有生你的氣。」
「不用,我已經信了。」
「喬治——」
「不!」
「那我過去。」
她跳了起來。「船長,我——」
「我也是。」他繞過桌子。她則往桌子的另一邊走。「你不信任我嗎,喬治?」
「對。」
「聰明的孩子。」他笑道。「他們的確在背後叫我可怕的浪子,不過我比較喜歡瑞子替我取的外號——女性鑒賞家。這個名字好聽得多,你說是不?」
「我說你喝醉了。」
他們繼續繞著書桌移動。
「我兄弟會投反對票。」
「你不覺得這很荒唐、可笑嗎,船長?」她大聲的說。
他停了下來。
看到他終於止步,她也跟著止步。她瞪著他,他卻對她笑臉相迎。
「我再同意不過,喬治,所以你不會要我繼續繞著這玩意兒追你吧?這種運動只有那些老不修跟他們的小女僕才玩。」
「鞋子好像挺合腳的,不是嗎?」話甫出口,她便知道她這一次說錯了。因為笑意自他的臉上完全斂去。
「我會要你吃下那只鞋。」語未畢,他的人已躍過桌子。
喬琪只覺得眼前一花,人已被他牢牢抱在懷中。
她應該害怕、反抗、僵硬或是大發脾氣,可是她的身體背叛了她;它簡直像回到家一般的契合在他的身上。而等到她想要抗拒之時,已經太晚了,他的嘴已經覆住她的。不多時,她的雙手已爬到他的頸後。又過了片刻,她甚至用虛弱無力的聲音輕喚他的名字。而他所綻出的笑容足以使她化為他腳下的泥。
「那個愛鬧彆扭的小喬治真的已上床去睡了?」他沙啞的笑問。
「已經睡得像死豬了。」
「而我還以為我已……老得不能動了。」
她瑟縮了一下。
「對不起,親親。」但他的笑容依然得意洋洋。
「沒關係。我反正已經習慣了受不了一點點刺激的男人。」
「那麼,它的味道好吃嗎?」
「什麼?」
「鞋子。」
她好氣又好笑。「不怎麼樣。但你是。」
「什麼?」
她輕咬他的下唇。「好吃。」他的猛然收緊手臂,使得她差點窒息。
「你說這種話會讓你得到一份道歉的聲明,以及你想要的任何東西。」
「而如果我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你呢?」
「我的親親,那是最沒有問題的一項。」他抱起她走向床。
***
稍後,喬琪跟詹士各躺在床的一側,中間隔著一個棋板。她還不太確定事情怎會演變成下棋;她只知道詹士突然問她會不會下棋,而她說會,之後他便下床拿了棋盤和棋子回來。另一件可以確定的事是:這盤棋已把她的疲憊感和昏昏欲睡驅走了。
又過了片刻,她開始明白詹士在做什麼了;他發現她的棋力不弱之後,卑鄙的他企圖拿問題分散她的心神。
喬琪暗笑。他將會發覺他這一招不會管用,因為她的棋是在她全家人都在的時候學成的,而她的家人在一起時從不會保持安靜。
「非常好,喬治。」他在她吃下他的一個卒,使得他的主教失去護衛時道。
「你不會以為我很容易打敗吧?」
「希望你不會。所以你務必行行好,別讓我失望。」他移動他的皇后想替他的主教解危。他倆都知道那是白費力氣的一步。「對了,你剛才說阿麥是你的什麼人?」
她幾乎放聲大笑。「我剛才沒說呀。你有問嗎?」
「我們已確定他不是你的哥哥,不是嗎?」
她大表驚奇的說。「我們是在什麼時候做成這項確定?」
「媽的,喬治,他不是,不是嗎?」
她移動她的棋子進逼他的皇后。「是的,他不是。阿麥是我們家的一個好朋友,更正確的說法是,他比較像呵護我們、照顧我們的好叔叔。我們需要他時他總是在我們的身邊,而且他一直把我當他的女兒看待。輪到你了,詹士。」
他沒有理會她的那步棋。他移動他的騎士,準備如果她吃了他的皇后,他也將吃下她的皇后。
喬琪撤回她的那只棋子,以保護她的皇后。詹士沒有料到她會走這一招,於是重新研擬對策。
喬琪決定他的分心策略兩個人也可以玩。「為什麼突然對阿麥產生這麼大的興趣?你沒跟他說過話嗎?」
「當然有,親愛的。他畢竟是我的繩索手、掌帆長呀。」
喬琪的心臟為之一停。讓他知道阿麥跟她不是兄妹或許沒有關係,但若讓他認出並記起他是在哪裡見過阿麥,那他便會知道她就是那個曾踢過他一腳的人。那麼一來,他便會追問許多事情,而那些全是她不想回答的,尤其是她為何會去那間酒館裡的理由。此外,他或許會輕易放過她喬裝混上他的船這件事,但那並不保證他會輕易原諒她的雙重欺騙。
「那?」她小心翼翼的問。
「那什麼,喬治?」
「你真可惡,你知道嗎?你到底有沒有認——有沒有把我們之間的事告訴了他?」
「我們之間的事?」
「我真的要生氣了,詹士•莫洛裡。如果你不馬上回答我,我就——我就拿這塊棋盤砸你的頭!」
他縱聲大笑。「老天,我真喜歡你的辣椒脾氣,甜心。這麼小的軀體,卻有這麼大的火力。」他伸過手扯了扯她垂在胸前的長髮。「我當然沒對他說了。我跟他談的是公事,從沒涉及私事。」
而如果他已認出阿麥,他會吭聲的,不是嗎?阿麥也會說的,不是嗎?喬琪鬆弛了下來。
「我還是要用棋盤砸你的頭。」她的幽默感回來了。「你輸了。」
「這麼愛吹牛。我只需再走三步便可拿下你的國王。」
四步之後,詹士發現他又落入守勢,於是他重施故技,並藉以滿足他的好奇心。「你去牙買加要做什麼?」
她甜甜一笑。「我去是因為你要去的是那裡。」如她所料,他的那道眉毛又挑高了起來。
「我可以覺得受寵若驚嗎?」
「你可以省一省。我是因為沒有耐性再多等下去,才勉強搭上你這艘駛往這個方向的非英籍船。假使我知道『你』是英國人——」
「我們又要回到那上面了嗎?」
「不。」她大笑。「你呢?你是要回牙買加,還是去玩?」
「我在牙買加住了許多年。它曾是我的家,不過我已決定回英國長住,所以我得回牙買加去把那邊的事務料理清楚。」
「哦。」她的心中一片悵然。
她實在不該一廂情願的以為牙買加才是他的家,而他到英國是去探親。牙買加她能接受,英國則是一她永遠都不想再看到的地方。當然,這趟航行尚未結束,不過——
喬琪暗暗搖搖頭。她到底在想什麼?以為她跟他有未來可言?她明明知道那有多不可能;首先,她的幾個哥哥便不會答應。其次,她甚至還沒確定她對他是什麼感情。
「這麼說你不會在那兒待太久了?」
「是的。我隔壁那個農場的主人,一直想買我那塊地,所以那兒的事應該很快便可以搞定。你的目的地是哪裡?」
「當然是家鄉了。新英格蘭。」
「不是馬上,我希望。」
她聳肩,讓他自作結論。這得看他,但她當然不會厚顏的這麼說。此外,那要端視雲雀海運的船員有多快進港,而這一點她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告訴他。況且,她還不想現在就為這件事傷腦筋,於是她挪動棋子,使棋局結束。
「幹得好,喬治,居然能擾亂我得逞。」
「我抗亂你?是誰左一個問題右一個問題的問不停?」她撇撇嘴。「你們男人最沒氣度,每次一被女人擊敗就編造出各種藉口來自圓其說。」
他輕笑的把她從她這一邊拉抱過去。「傻東西,我不是在指問題,我是在說你的身材,你用你的身體擾亂我的心神,害我沒法專心。」
「我的身上有穿衣服。」
「除了這件襯衫,此外便再無他物。」
「那你自己呢?你還不是只穿件短袍。」
「它令你心神不寧,令你心神蕩漾了嗎?」
「我不回答這種問題。」她呢喃的說。
***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消逝,詹士愈來愈常要喬琪陪在他的身邊,始終不讓她走出他的視界之外。在艙房內,那倒無所謂,但在艙房外,她便難維持她喬琪•麥當勞——船長侍童的喬裝。
她最難做到的一點是表情和眼神,每每,當她往詹士看時,她的臉和眼睛就會不由自主的充滿溫柔和激情,所以她只好盡量不去看他。
有時候她不禁會懷疑是不是已有人起疑,因為其他船員現在看到她不再把她當成空氣或隱形物體。現在他們看到她不是對她頷首、微笑,就是會停下來閒談一、兩句,連脾氣一向很壞的亞提、愛發牢騷的亨利,現在也對她客客氣氣的。
當然,理由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已經熟了,畢竟她已和他們相處了近一個月。
其實她並不介意讓他們知道她是女兒身,她真正在乎的是阿麥,如果讓他知道她已接受詹士做她的愛人,情況會變得很糟。
愛人。是的,詹士•莫洛裡現在是她的愛人了,只不過他並不愛她,他要她,但不愛她,而她,她也要他。自他的第二次誘惑之後,她便沒有再白費力氣的去否認、反抗這個事實。
像他這樣的愛人,女孩子一生只可能遇到一次,而那還是說如果她遇得到的話。所以她當然必須把握住機會,好好地、盡可能地歡度跟他在一起的美好時光,畢竟她能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已經愈來愈有限,一旦抵達牙買加,一旦他的事辦完,一旦有雲雀海運的船駛進牙買加,那便是他們分手的時候。
也就是因為如此,她盡量不去想分手的時候會如何如何,倒是盡量把握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秒。像此刻,詹士要她跟他來到後甲板,原意是要她隨時擔任跑腿、傳話的工作,但現在他似乎已忘了她的存在,只顧著和康納一會兒研究海圖,一會兒談船務,而當需要傳話給某某人做什麼事情時,他很少叫她去,反而讓康納對著下甲板上任何他看得到的人喝令。
雖然她努力不去看詹士,但往往她的眼睛總會掙脫控制的向他望過去。先前她看向他時,他注視她的目光充滿承諾與熱力,害得她幾乎當場融化在甲板上。
他們做愛從來沒有設定一個特定的時候。當他要她時,他全然不顧當時是白天還是夜晚,是早上還是下午,而她則全力配合。
你完了,喬琪娜•安德生,你已經變成一個無恥的女人了。她的良知在說。
她仰起臉嫣然一笑。是的,她知道,但她一點也不在乎,甚至樂在其中。
在看膩了無際的海平面後,她的眼睛再次溜向詹士。
今早的他沒有穿外套,溫柔的和風吹拂著他的頭髮,以及他的那件海盜衫——她將那些燈籠長袖,沒有縫扣子的襯衫,一律稱為海盜衫。及膝的長褲,緊繃的黑色長褲,再加上那隻金耳環,使他看起來漂亮得幾近邪氣。尤其是那片暴露在陽光底下的胸膛,簡直像在招喚她過去摸一把……
就在她很可能會失去自制,跑過去拉著他回他們的艙房——這種事經常發生,只不過被拉的人通常是她——他突然抬頭望了過來。就在那一剎那,她失去了呼吸,也失去了對世界的感應。她的眼睛裡只剩下詹士。
她看見他的嘴巴動了動——似在對大副吩咐什麼——之後,他朝她招了招手,她快步走過去,也可能是用飄的飄過去。
***
「你的馬車到了,詹士。」康納從敞開的門口說道。
「不急,康尼。現在下船也走不了,得等那些貨車把隔壁那條船堆放在碼頭上的貨物,全堆上車,並駛離,我們才走得過去。過來陪我喝一杯吧。」
他們在數小時前入港。喬琪已把他的行李全整理好,並和亞提抬上甲板。他一直沒有告訴她她將會到他的農場。他想給她一個驚喜,讓她看一看他美麗的家園,之後,在燭光晚宴中,他還會告訴她一件事。
康納走近書桌。但他沒有坐下,他的眼睛是望向敞開的窗戶,從那扇窗,可清楚的看到一條美國船。那條船正在作出港的準備。
「它看起來相當眼熟,你覺不覺得?」
「會不會曾是霍克的紀錄之一?」
康納一笑。「我不會訝異。」
「那,它走了也好。」
「為什麼?沒興趣做玩票的海盜了?」
「我現在並不無聊。」
康納轉身接過詹士遞給他的酒。「你看起來好像挺志酬意滿。有什麼特別緣故嗎?」
「你在看的這個男人即將名草有主,康尼。我已經決定要把喬治留在身邊一陣子——拜託,別那麼一副很意外的樣子。」
「我有理由覺得意外。上次你帶她一起出海的那個女人……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你那時也說你決定把她留在身邊一陣子。你甚至還准許她佈置這間房間,而她所選的這些東西——」
「我覺得它們挺耐看的。」
「你在故意岔開話題的重點。你當時很喜歡那個女人,也很寵那個女人,但出海不到七天,你就掉轉船頭,把她送回你跟她邂逅的地方。而那隻小老鼠可不止跟你窩七天,我還以為船一靠岸,你便會迫不及待的把她甩掉。」
「這只能說喬治是個更迷人的女伴。」
「迷人?那個尖牙利嘴——」
「小心你的用詞,康尼。這個小女人即將成為我的情婦。」
康納的眉毛不見了。「為什麼?」
「蠢問題。還會是為什麼?」詹士惱怒的說。「當然是因為我喜歡她。她或許沒把她甜蜜的一面展現給你看,但她對我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對不起,但誓言不養情婦的人是什麼人?我記得這個人還告訴我女人是最表裡不一的人種,她們表面上告訴你她們只要跟你在一起便心滿意足,骨子裡卻在算計怎麼把你引進婚姻的枷鎖。你神清氣明這麼許多年,一次也沒被人套牢,你要什麼女人,她們何曾有不拜服在你腳下的紀錄過?你根本不缺女人——」
「喬治跟她們不一樣。她對婚姻一點興趣都沒有,我老早就把我的看法告訴她,而她一句話都沒有。她完全瞭解。」
「只要是女人,就對結婚有興趣。這是你的名言。」
「媽的,康尼,你若是想要我打消念頭,我勸你還是省省唇舌。過去的這個星期我已經想了很多,而我就是還沒準備好跟她分手。」
「那她的想法呢?」
「她一定會高興死。那個小女人非常喜歡我。」
「那她幹嘛在那條船上?」
詹士轉身轉得那麼急、那麼快,他幾乎快把他旋倒。他花了數秒才找到喬琪娜的倩影。在喬琪娜的身後,站著那個蘇格蘭。而喬琪娜好像在跟那艘美籍船的一名高級船員,也有可能是該船的船長講話。
詹士有種感覺,覺得她跟那人是熟識。果然,那人突然握住喬琪娜的手臂猛搖了數下,之後,用力將她一帶抱在懷中。
看到這一幕,詹士立即站起,那張椅子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如果你是要去把她帶回來——」康納在詹士衝向房門時道。
「我是要去把那個混蛋的臉打花,『然後』才把她帶回來。」
由於他在說那些話時並沒有停下來,所以當他說完,人已經出了門外,也因此康納必須用吼的,「你會發現那也會有些困難,那艘船已經開航了!」
不數秒,詹士又回到門口,他站在那裡,兩眼發直地睥瞪著窗外緩緩駛動的船隻。
「混帳!」
「何不往好處看,霍克?」康納的聲音絲毫不帶同情。
「你頂多只能再跟她風流快活一、兩個星期,那時你便要回英國。而她對咱們的祖國懷有很不好的印象,所以她不大可能會跟你一起回英國——」
「媽的,康尼,她居然連聲再見都沒有說就走了。這算什麼?!」在今天早上她還用吻叫醒他,她的小手捧著他的臉,而她的臉則綻著那總是能令他的慾望馬上漲滿的佔有式笑容,她怎麼可能會沒對他說一聲便走了!他轉向康納。他臉上的神情,使康納發出呻吟。「我們有多少水手上岸?」
「看在老天的份上,詹士,你不可能真的要——」
「我他媽的不可能!你馬上去把人給我找回來,我要船在一個小時內啟航。」
***
喬琪並沒有服從她哥哥迪魯要她立刻到他的艙房的命令。他說他要把她打得用站的回家。他究竟是真的要用皮帶抽她,抑或只是一時的氣話,她全不在乎。
當他轉身看到含笑的她時,他先是驚愕,然後是驚恐。他以為家裡必然發生了重大的事故,她才會親自跑到牙買加來找他。當她保證沒有人去世,他才放下懸空的心,但僅一瞬,他的情緒便轉為憤怒。他把她搖得差點骨頭鬆散,一面大罵她不該如此嚇他,然後,轉眼之間,他又大力摟抱她。
當然,在她輕描淡寫的告訴他她是從英國來到牙買加時,他又開始對她咆吼、怒叫。而他還是他們家中,脾氣第二好的。
迪魯不像華倫。華倫是全家人中脾氣最火爆的一個,克立跟波特則是太嚴肅,太正經,幾乎很少開玩笑,也經不起別人拿他們開玩笑。迪魯自成一格,他是家中的羅密歐,從小便有女孩子倒追他。因此他應該是家裡最能夠瞭解她為什麼必須去找邁肯的人,然而他卻如此生氣,氣得要痛毆她,如果連最疼愛她、最寵她的迪魯都要揍她,她不敢想像克立和華倫會怎麼對待她。
不過,此刻盤據她心田的,也不是這件事。當她一眼看到「海之子」號,她高興得忘了一切,既沒有注意到該船在做離港的準備,也沒有想到見到迪魯要怎麼告訴他她的事。
如今,當她站在船舷側,她只能看著「安妮」號愈距愈遠,只能用眼睛搜尋甲板,祈禱起碼讓她得以見詹士最後一眼。
當她終於看到他出現在甲板,金色的頭髮被風吹拂著,她幾乎沒法呼吸,因為她嚥不下喉中的硬塊。
她默禱他會看向她一邊,那麼,她至少可以與他揮別,因為兩船的距離已經太確定,就算她大叫,他也不見得聽得到。
可是他並沒有朝海的方向看,他頭也不回的走下甲板,不片刻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哦,天,他甚至不曉得她已經離開他的船了。他一定以為她在「安妮」號的某處,不會走遠,畢竟她的行李仍在船上,裡面還包括父親給她的那枚戒指。
要是她能有機會跟他說再見,告訴他……告訴他她愛他。這件事想起來的確夠諷刺、夠可笑,她討厭他、輕視他的出身、瞧不慣他公子哥兒味道,但是他卻像蜂毒一樣的注進她的血液裡,使她甩不掉他的形影,她讓自己愛上他這樣一個人已夠沒出息,若讓他知道,她將沒有面目見人。有一天晚上,在他們的激情過後,她偎在他的懷中,傾聽他穩定的心跳,毫未思索的,她開口問他結婚了沒。他的反應是哈哈大笑。
「我永遠不會犯下這種只有傻瓜才會犯的錯誤。」
「怎麼說?」
「因為所有的女人一旦她們弄到婚戒之後,便馬上變成無恥的蕩婦,我是在就事論事,親親,而不是針對個人。」
他的說法幾乎跟華倫如出一轍,「我很遺憾。我該想到在你的生命中一定有過一個極重要的女人,但她卻對你不忠實。不過,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我哥哥華倫也跟你一樣。可是這種想法是不對的。」
「我實在不想令你失望,喬治,但我的生命從來沒有過一椿驚天地泣鬼神的偉大悲情故事。我的這個理論是經由無數第一手資料尋集而成,而且從未有例外的個案。只有視力不佳、腦子不清明、判斷力薄弱的傻瓜蛋,才會認為愛情有永遠,而婚姻是愛情有歸宿的想法。」
華倫的誓不結婚,對女人的評價偏低,有他的原因和理由,但詹士•莫洛裡,他玩弄女人,卻又輕視女人,則完全是因為他是個天生的風流浪子,一個全無道德感、羞恥心的浪子。
「好了,走吧,下去吧,你哥哥不會真的打你的。」阿麥來到喬琪的身邊。「去他的房間,給他時間冷靜一下,他才好接受更糟的。」
「更糟的?」她猛然回過頭。
「那件我們得以打工換船票的事。」
「哦,那個呀。」她長歎了一口氣。「我們可不可以不告訴他?」
「你要瞞騙你的親哥哥?」
「他說要打我。而他是迪魯,是迪魯呀,我不想看到他要是知道我跟一個英國人同房一個月這件事的反應。」
「我懂你的意思了。那麼我們遭到洗劫的事,最好略而不講。」
「謝謝你,阿麥。你真好——」
「喬琪娜!我已經拿下我的皮帶了。」
轉過身,她看見迪魯兩手空空,但他的表情則一副如果她再不趕快進船艙的話,他真的會用鞭子痛抽她一頓的樣子。
她沒有轉身奔逃。她反而走到他的面前,用她的眼睛瞪著一百九十多公分高的哥哥。「你是天底下心腸最狠、最沒肝沒肺沒血沒淚的壞蛋!邁肯娶了別人,而你,你卻只會吼我!」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阿麥冷哼。他從沒看過那麼快就變得手足無措的男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4:13
第10章
三個星期後。
一輛馬車載著喬琪、迪魯、阿麥從橋港的碼頭駛過市區,駛向位於市郊的一座紅磚華宅。
坐在喬琪旁邊的迪魯,握著她的手,偶爾緊了緊,藉著動作安慰她、鼓勵她。
現在他站在她這一邊了,但迪魯也跟她一樣,從來沒法讓華倫或是克立聽他的,若是華倫和克立聯手,那他更是只有俯首稱臣的份。
由於迪魯那天之所以會那麼生氣,有部分原因是在於她那一身的男裝,而能令他生氣的東西,自然也會令其他人生氣。所以喬琪換回女裝。她身上現在穿的這一件,原本是迪魯買來要送給他在橋港的甜心。以此類推,他說不定會在出航前又買一件,以贈送下一個港口的甜心。
「笑一笑,喬琪女孩。又不是世界末日了。」
喬琪惱怒的瞥了迪魯一眼。現在他倒覺得這件私自去英國的事,有有趣的地方了。不過。這不就是迪魯之所以是迪魯的原因嗎?他是五兄弟中的異數;他的眼珠深得只能稱它為黑色,也只有他會在招惹華倫、波特並被他們一拳揍在地上後,隨即站起——滿臉笑嘻嘻的。
除了眼珠的顏色有所不同外,他跟華倫長得極像。他們一樣是金棕色的卷髮,有著相同的身高和體格,以及一張英俊得不像話的臉。但那些為迪魯的風趣及稚氣的笑容所迷醉的女孩子,在見到話語總是帶著尖酸刻薄,臉上總是覆著冰霜的華倫,都會退避一捨,只是一捨。
喬琪一向都相當同情那些像飛蛾撲火般為華倫的冷漠意亂情迷的女人。她一直想不通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女人迷戀華倫的冰冷、愛譏誚、動不動就生氣。
「你說得當然輕鬆了。你以為他們會在殺了我之前讓我解釋清楚嗎?」
「唔,克立只要聽出你的英國腔,他就會一拳揍扁你。我看還是由我來替你擋一擋吧。」
「你真好,迪魯,但萬一是華倫在家——」
迪魯一笑。「那我們就祈禱他一靠岸便直奔『老鴨酒館』,並在那兒跟克立的水手對上,被他們揍得扁扁的。」
「迪魯!」
「小聲一點。沒必要讓他們知道我們已經到家了。」
他們一駛進碼頭,便看到三艘雲雀海運的船泊在港內,這使得喬琪心驚肉跳。「只怕老早已有人去向他們通報你的『海之子』號入港了。」
「固然不錯,但沒有人知道你也在船上。他們會很驚愕,而你便可以趁他們回不過神來之時把你要講的話告訴他們。」
但是偏偏波特也跟他們在一起,所以,當她跟迪魯走進書房,而最先看到她的又是波特之時,喬琪便知不妙。
但波特一看到她,立即衝過來一把抱住她,又是摟又是搖晃的問個不停。那給了克立和華倫恢復的時間。他們朝她走近的架勢,以及他們臉上的神情,在在告訴她他們在爭著做第一個揍扁她的人。
喬琪眼明手快的拉著波特轉身,使他跟迪魯並肩站立,她則靈巧地躲在他們兩人的背後,再盡可能的踮起腳尖,越過波特的肩頭窺視。那並不容易,因為波特跟瓊斯一樣,身高也在一百八十公分以上。
「我能解釋!」她先對克立大叫,接著對華倫,「真的能!」
他們沒有停步。愈走愈近時,他們一人一邊繞過波特和迪魯。
喬琪連忙從波特迪魯的中間擠過去,並朝書桌後面跑過去。她在回過頭看見迪魯試圖阻止更加火大的克立和華倫,卻被華倫揍了一拳時,她的驚慌便轉為怒氣。
「你們兩個真是不公平——」
「住嘴!」華倫咆吼。
「我不。華倫•安德生,克立在這裡,還輪不到你對我發威。你最好給我站在那裡別過來,否則——否則——」她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件東西。「我會揍你。」
他真的停了下來,沒有再走一步,而且像中了定身術一般。喬琪大為驚奇。華倫是被她這個從來沒發過這麼大脾氣的架勢嚇了一大跳,還是以為她真的會揍他?甚至連克立也止了步。好上帝,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把那個花瓶放下,喬琪。」克立很輕,很輕的說。「那東西價值連城,可不能浪費在華倫的頭上。」
「他可不會這麼想。」喬琪撇撇嘴。
「我——」華倫的聲音似梗在喉中。「我會。」
「天吶!」波特也道。「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麼。聽克立的,好不好?」
迪魯看了看他臉色發白的弟弟,再看了看每一條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兩個哥哥,最後,他望向那氣呼呼、面孔潮紅,手裡仍高舉著那只形狀修長得像根棍子的花瓶的妹妹。倏地,他捧腹大笑。
「你做到了。老天,你真的做到了。」
喬琪騰出一眼瞪迪魯。「我現在沒有心情附和你的幽默感,迪魯。」她頓了一下。「我做到什麼了?」
「讓他們安安靜靜不吵不鬧的聽你把話說完呀。」
喬琪把視線移向她的大哥,「是真的嗎?你們會嗎,克立?」
克立沒有立刻回答。他在遲疑,他無法決定他是要大步走過去,還是用懷柔政策。「好,我願意聽聽你的說法,如果你——」
「沒有如果。只有答應或是不——」
「去你的蛋!」華倫爆吼。「給我把那個——」
「你閉嘴,華倫。你別把她嚇得失手掉了它。」接著,克立轉向他的妹妹。「聽著,你不曉得你拿的是什麼。」
喬琪的眼睛移向她仍高舉著的東西。當她看清楚那是什麼,她發出一聲輕呼,因為她從來沒看過那麼精緻、那麼典雅、那麼稀有的造型。它的質地非常的白晰、細膩,上面用純金描繪著極東方的圖案。
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把它放回桌上,小心的、輕輕的,絕不能讓它破掉或是有裂痕。
她也幾乎那麼做,事實上,她也已經放了一半。可是那些清晰的吐氣聲使她改變了主意。
「你說,價值連城,嗯?」
波特呻吟。
華倫轉過身子咒罵,但他的三字經由於是用吼叫的,所以喬琪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迪魯光是笑,而克立的臉色已又轉成狂風暴雨。
「你這是勒索,喬琪娜。」克立咬牙切齒的說。
「不,這叫自保。何況,我還沒有觀賞完這只稀世奇珍——
「你已經把你的意思說得很明白了,丫頭。現在我們都坐下,你也好把那只花瓶放在你的腿上。」
「我正有此意。」
克立在作這個建議之時,完全沒有想到喬琪會有膽子大搖大擺的在書桌後的椅子坐下。那個位置一向只有他能坐。
看到她大哥的臉色陡然之間又深了數分,喬琪知道她是在捋虎鬚,但有生以來第一次佔上風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了,美好得使她不去思慮,當她沒有護身符時會如何。
「你們介不介意告訴我你們為什麼這麼生氣?我只不過是去了趟——」
「英國!」波特叫道。「天下那麼大,你偏偏跑到那個專出魔鬼的地方!」
「沒有那麼不堪——」
「而且是單獨一個人!」克立吼。「你的腦袋白生了是不是?」
「我不是一個人。阿麥陪我一起去的。」
「他不是你的哥哥。」
「喔,算了吧,你。你明知道他就像我們的父親一樣。」
「但他最會被你耍得團團轉。就算你把他賣了,他還會幫你數鈔票!」
喬琪的臉火熱了起來,因為克立沒說錯。如果這一次是她的任一個哥哥陪她去英國,她的貞操,乃至她的心,絕不會被一個叫詹士•莫洛裡的英國浪子偷走。她甚至不會認識詹士,不會知道所謂的顛鸞倒鳳是什麼意思,自然也不會落到如今這種田地。更不會將有個一出世便會背負一個不名譽的名字的孩子。儘管如此,她還是無法肯定一件事:如果事情可以重來,她會不會作另一種抉擇。
「好吧,我或許衝動了一些——」
「一些?哈!」華倫咆吼。
「好,衝動很多好了。難道我的感受,我覺得我有必要去一趟,不行嗎?」
「不行!」華倫又吼。
「難道我們活該為你擔心?」克立道。「丫頭,你的作為是任性、自私、不可原諒——
「但你們不應該會擔心!你們甚至不會知道我去過英國又回來。我會比你們任一個先回到家——說到這裡,你們怎麼全回來了?」
「你別想岔開話題,丫頭。你明知道我們一定會反對你去,於是你就偷偷地一個人跑了去。你明知道我們對那個國家的看法,但你全然不顧忌,依然跑了去。你的心目中到底有沒有我們幾個兄弟的存在?你還有沒有把我們放在你的眼裡?你……」
看見喬琪的肩膀愈垂愈低,看見她的臉愈來愈充滿愧疚,迪魯的保護欲立刻抬頭。「你說夠了吧,克立?」他尖聲的說。「喬琪已經夠苦了,不需要你們三個再加油添醋的烘烤她的傷口!」
「她需要的是一頓好打!」華倫道。「而如果克立下不了手,我來!」
「她已經大得不能打屁股了,你沒發現嗎?」迪魯完全忘了他在牙買加初看到她時也有同樣的衝動。
「女人永遠不會大得不能打。」
在腦海中一一浮現各自的想像畫面——迪魯的反應懸咧嘴一笑,波特是悶笑,而克立則大翻他的眼珠。
另一邊的喬琪則氣得準備把那只價值不菲的花瓶砸向華倫的頭。
「就一般的女人而言,是的,但對妹妹可就不能用這一招。」迪魯笑嘻嘻的說。「你到底為什麼氣成這樣?有這個必要嗎?」
華倫沒有回答。
「他昨天才回來,一聽到我們告訴他她做了什麼之後,立刻要他的船員回船報到,預定今天下午就出港——去英國。」波特道。
喬琪瞪直眼。「你真的要去找我,華倫?」
華倫的嘴抿得愈發的緊,臉色也變成紫紅色。
「華倫•安德生,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喬琪又道。
「哦,媽的。」華倫低吼。
喬琪露齒一笑。「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華倫。這裡全是自己人,沒有外人曉得你其實一點也不冷酷、無情。」
「我要把你打得又青又紫,你給我記住,喬琪。」
喬琪對他甜甜一笑,絲毫沒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
另一邊的波特突然冒出一句:「你說喬琪已經夠苦了,又說什麼傷口,什麼意思?」
「意思是:非常不幸,她找到邁肯了。」
「那又如何。」
「如何?你沒看到她站在這裡嗎?」
波特難以置信的提高了聲音。「你是說他不要她?」
「比那更糟,」迪魯冷哼。「他娶別人了,而且是在五年多以前就娶了別人。」
「什麼——」
「王八蛋——」
「混帳!」
喬琪被那些如雷的吼聲吼得只能猛眨眼。
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加入,「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安德生家的老三走了進來,把所有人的目光全吸引了過去。「我們兄弟五人居然在同一個時候回來。這樣的紀錄,恐怕已十年沒出現過了。」
「瓊斯!」克立叫道。
「你一定是緊跟在我的後面入港的。」迪魯道。
「沒錯。」瓊斯笑道。「我在維吉尼亞的外海便看到你,但隨即失去你的跡影。」當他看到坐在書桌後的喬琪,他的臉上出現驚訝。「不歡迎我?還在為我把你的英國之行押後生我的氣?」
「我的英國之行?」她起身,繞過桌子。「我根本不想去英國。我叫你替我跑一趟,我苦苦哀求你替我跑這一趟。但你就是不肯。在你的心目中,我尚且比不上你的行程表!我一點都不值得你重新安排你的行程表,不是嗎?」
「喬琪,」瓊斯鎮定如夷的說,「我現在可以去了。如果你想一起去——」
「她已經去過又回來了。」迪魯嘲諷的說。
「去過那裡?」
「英國呀,還會是哪裡?」
「騙鬼——喬琪,你不可能會笨得——」
「我不可能嗎?」她尖銳的打斷他,而後,毫無預兆的,淚水猛然淹沒了她的眼眶。「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我也不會……我也不會……哦!」這是她第二次為那個沒心肝的英國人哭,而她不甘心極了,也羞愧極了。她把那只花瓶往瓊斯的方向一拋,飛也似的奔出書房。
書房陷入一片混亂。不過不是因為有誰看到了她的淚水,而是為了那只花瓶。
瓊斯下意識的接住朝他飛過去的東西。但在他接住之前,他的腳邊在同一時間咚咚咚咚一連撲過來四個男人,他們的手橫七豎八的交纏在一起。
* * *
站在船舷的詹士望穿秋水。三天後,他總算看到去而復返的小船。如果他早知道亨利和亞提會去這麼久,他說什麼都會自己上岸。
事實上他昨天便再也按捺不住。但沉著的康納指出美國人對英國人的心結仍尚未打開,以他英國人的傲氣、權威,及紆尊降貴的態度,再加上他此刻的心情,絕對只會惹得一身的事端,反而什麼都探聽不出來。
詹士沒有跟在那艘「海之子」號後面進入橋港,所以他不曉得那艘船不是停泊在橋港的碼頭,而是駛入皮闊諾克河的一個深水碼頭。
他到了橋港的外海,便把船停泊在附近的一個海灣,是不想打草驚蛇,讓喬琪娜知道他已經追到這裡來。
詹士不明白亨利和亞提怎會一去就是三天。他只是要他們打聽她落腳的地方,又不是要他們調查全橋港的人口。
「怎麼樣?」他在他們爬上船時間,接著頓了一下,「到我的艙房去。」
亨利和亞提都沒有露出驚恐或慌張的神情;他們已經習慣他們船長的陰霾臉色。
進了他的艙房,不耐的詹士又問了一遍。
亞提首先開口,「你不會喜歡我們打聽到的消息,不過,也有可能你會。我們一直在跟蹤的那艘船,是雲雀海運所有。」
詹士一面皺眉深思一面緩緩坐進椅子。「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
記憶力一向很好的康納立即道,「或許那是因為你在你的前世曾跟兩艘雲雀海運的船交過手。一艘被我們逮到,另一艘被它逃走——在被我們打傷之後。」
「而橋港是雲雀海運的母港。」亞提又道。「現在港口內便停有五、六艘他們的船。」
詹士淡淡一笑。「這麼說,我決定不入港倒是明智之舉,你說是不,康尼?」
「沒錯。『安妮』號或許不會被認出來,但你則一定會被認出。這麼一來,你的上岸問題便解決了。」
「有嗎?是嗎?」
康納僵硬了起來。「媽的,詹士,那個妞兒不值得你為她冒生命危險!」
「別得那麼誇張。」詹士嘲諷。「以前的霍克留著一臉的鬍子,你該注意到我現在可沒有留鬍子。還有,霍克在五年前已經退出江湖。我不以為有誰會費事的牢記一個海盜的面孔。」
「你可以不必涉險。如果你一定要那個妞兒,我們可以去替你把她帶來。」
「如果人家不肯跟你們走呢?」
「她會的。」
「你在計劃綁架嗎,康尼?那不是犯罪的行為嗎?」
康納氣紅了臉。「你一定要這麼玩命,是不?」
詹士一笑。「我只是記起上一次我們計劃綁架一名貴婦,結果,從麻布袋蹦出來的人卻是我最心愛的甥女。再上上次,我們綁架了樂於跟我們合作的瑞子,結果,我被我們家的那幾個兄弟脫離關係。所以,康尼,拜託你少操心,別破壞了我的計劃。」
「你的計劃又是什麼?」
詹士的神情由嘲弄轉為惱怒。「現在還沒有,但這不是重點。亞提,她在什麼鬼地方?你們兩個已打聽到她落腳的地方了吧?」
「有的,船長。她住在橋港郊區的一幢大房子裡。」
「郊區?這麼說,我不用跟整個橋港為敵,可以輕易地找到她了?」
「是的,但——」
「你瞧,康尼,我就說吧。你這回白操心了吧。」
「船長——」
「我甚至不用經過碼頭,是不?」
「媽的!」亨利倏地出聲,他瞪著亞提。「你什麼時候才要告訴他?在他走進那間老虎巢?」
「是獅子巢,亨利。還有,你以為我在做什麼?練習被打斷話頭嗎?」
詹士的注意力被他們的對話吸引過去。「看來我要去的是個龍潭虎穴。說吧,我在聽。」
「雲雀海運是那個女孩及她幾個哥哥的。」
「見鬼。」康納咕噥。
詹士哈哈大笑。「康尼,她告訴我她有一條船時我還不相信呢。」
「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笑,詹士。你不能——」
「當然能。我只需挑個她獨處的時候去拜訪她。」
「今天不行,船長。他們今晚要舉行一個盛大的宴會,全市有一半的人都收到他們的邀請。」
「據說是慶祝他們全家聚在一起。」亨利道。「顯然他們家的人不常聚在一塊兒,才會這麼鄭重其事。」
「我總算明白你們為何去了那麼久。」詹士嫌惡的說。「我派你們出去打聽她的落腳處,你們卻帶回來她家人的歷史。好吧,還有什麼是我會感興趣的?你們該不會連她為什麼跑去英國都打聽到了吧?」
「她是去找人。」
「找誰?」
亨利道:「她的未婚夫。」
詹士緩緩傾身向前。
室內的三人全認出那種徵兆。如果自離開牙買加以來,他的怒氣有如以文火慢煮,時時沸騰滾滾,那都比不上他現成所散發的熱度。
「她……有……未……婚……夫?」
「不再有了。」亨利急急道。
「她發現他已經娶了一個英國妞兒。她苦苦等了他六年——哎唷!你幹嘛踹我的腳,亨利?!」
「是嗎?我還以為我踹的是你的嘴巴!」
「她等……了……他……六……年?」
「是這樣子的,」亞提道。「那個男的在戰爭前夕被英國軍方強徵了去……他們一直沒有那個男的的消息,好不容易她終於聽說有人在哪裡看過他,所以她就跑去找他。這件事是亨利從她家的一名女僕口中打聽出來的——」
「六年。」詹士大聲的說,「聽起來喬治好像對那個男的愛到死心塌地的地步,對不,康尼?」
「我真不相信你會對它感到困擾。你不會是要那隻小老鼠愛上的人是你吧?你不是最討厭那些動不動就愛上你的女人嗎?你不是常說女人到了那種地步,便跟蒼蠅一樣的令人生厭了嗎?」
「沒錯。」
「那你幹嘛臭著一張臉?」
* * *
「你去什麼鬼地方了,克立?」他的大哥一走進書房,迪魯為何有這樣不尋常的開場白。而由於迪魯不曾告訴他倆他為何那麼焦急的等著克立的回來,他們兩人都以聳肩回覆他們的大哥。
「我相信我每一次在家的時候,都有到公司去處理事務的習慣。如果你不記得,你只需問哈蘭,她也會告訴你我在什麼地方。」
迪魯的俊臉一紅,但那是因為他沒有想到可以問他們的管家兼廚子。「哈蘭在忙著宴會的事,根本沒空回答我。」
「你可以問我啊,大笨牛。」華倫笑道。「如果你問我——」
迪魯沒等他說完即朝他走過去。
華倫看到他朝他走過來,也沒費事把話說完。他站起身迎向他的弟弟。
「迪魯!……迪魯!」克立一連喝令了兩次,才把迪魯叫得轉過身來。克立對他的這個弟弟相當頭疼;前次他們意見不合之時,不但打壞了他的書桌,還砸了兩盞燈、一張茶几。「你們兩個還記得我們今晚有個宴會?記不記得很可能全鎮的人都會跑來參加?到時候這個房間勢必也得派上用場。如果你們能讓這個房間裡的東西等到宴會之後才有更換的必要,我將會很感激你們。」
華倫放鬆了他的拳頭,坐回沙發。
「什麼事你一定要等克立回來再談,而不能跟我或是華倫商談?」瓊斯問,他的聲音帶著撫平作用。
「你們昨晚都不在家,只有克立在家。」迪魯瞪著克立。
「你自己也不在,不是嗎?」瓊斯又道。
「我要知道昨晚我不在的期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你已經說你不會打喬琪,但你居然食言——」
克立瞪著迪魯,「我從不食言!」
「但他實在該好好打她一頓,」華倫道。「那樣一來她就不會那麼愧疚了。」
「她幹嘛要愧疚?」
「她害我們差點被她嚇死。她現在成天垮著肩磅——」
「如果她有垮著肩膀,那是因為她還沒有能從邁肯給她的打擊中站起來。她愛——」
「胡說八道。她才不愛那個小王八蛋。她想要他,只不過是因為他是橋港鎮的第一美男——我到現在還是想不通她怎會有此想法。」
「如果是像你所說的那樣,那為什麼在離開牙買加的第一個星期,她成天以淚洗面,把眼睛哭得又紅又腫?你知不知道我使盡渾身解數,才終於在返抵家門前讓她又有了笑聲?現在我要知道她為何又變回老樣子。是你對她說了什麼嗎,克立?」
「我跟她根本沒說上兩句話。昨晚你們一出去,她便回房了。」
「你的意思是說她又開始以淚洗面了?」瓊斯問。「你發火就是為了這個?」
迪魯的雙手插進口袋,並點了一個頭。「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學著習慣吧,大笨牛。女人一想吸引他人的注意力時便打開了她們的水閘。」華倫道。
「驢子就是驢子,從來不知道怎麼分辨真哭和假哭。」
一看到華倫的表情,克立立刻從他的椅子站起。但並不需要出馬。但見瓊斯只是把一隻手輕擱在華倫的臂上,並微微搖了一下頭,華倫便溫馴地坐了回去。
對於瓊斯這樣的能力,克立既佩服又不甘心。華倫從來不甩他這個大哥所說的話,他甚至經常對他臉紅脖子粗,可是對比他小四歲,也矮了一個頭的瓊斯,卻往往言聽計從。
「你忘了你當時也和我們一樣,都認為喬琪娜還不懂得愛情,」克立道,「都認為她對那個混帳不過是少女式的迷戀——「
「她的英國之行證明我們的看法是錯的。」
「那只證明喬琪娜是無可救藥的固執和愚貞。我的看法還是沒有變,我還是不認為她曾愛上那個混帳。」
「那你告訴我她為何等他等了六年——」
「別蠢了,迪魯,」華倫截斷他。「這些年這裡的情況並沒有改變多少;這裡還是沒有她看得上眼的單身漢。如果有,她準會在一秒之間就把那個王八蛋忘得一乾二淨。」
「哦?那她為何要千里迢迢遠渡重洋的去找他?能回答我嗎?」
「答案淺顯之至,因為她等煩了、等膩了。我跟克立都持相同的看法。事實上他這一趟回來,便是想藉去探望他的孩子為名,帶她一起去紐哈文。他的岳母在該地的社交界依然相當活躍。」
「紐哈文有什麼社交界可言?」迪魯冷哼。「它又沒比橋港大多少。」
「如果那裡仍是沒有合適的對象,我會帶她去紐約。」
「『你』?」
華倫的皺眉變成真正的脅迫。「你認為我不知道怎麼做護花使者?」
「你做她的護花使者,有哪個男人會敢越池近她一步?他們——」
「孩子們,孩子們,你們可不可以試著不要再鬥下去?」瓊斯平靜的聲音切入。「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你們已經離了題了?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如果喬琪昨晚哭了,……你有沒有問她為什麼哭?」
「何必問?她傷心呀。她心碎了呀。她在牙買加見到我時,才說到邁肯已另娶便馬上哭成淚人。」
「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心碎的樣子。」克立道。「自她一逃過我們的責罰後,她成天呼這個叫那個,把僕人們使喚得團團轉。事實上今晚的這個宴會,也是她的主意。她忙得不亦樂乎呢。」
「好。那你告訴我今早你有沒有看到她?沒有,對不對?她躲在房裡到現在還沒有出來,我敢說是因為她的眼睛又紅又腫,而她不想讓我們看見。」
「或許該是有人找她談一談的時候了。」瓊斯道。 「克立?」
「別叫我。我最怕這種事。」
「華倫?」華倫還來不及回答,瓊斯已兀自笑了起來。「不,最好也別叫你。」
「我去吧。」迪魯不情願的說道。
「你省省吧,你,看到淚水就化成泥的人,也有臉去?」華倫冷笑。
「我去好了。」瓊斯朝門外走。「波特準是宿醉未醒,仍在跟周公約會。」
「你忘了她還在生你的氣?」迪魯揚聲道。
瓊斯只停頓了片刻。他回過頭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
「自然是氣你不肯替她去英國。她並不想去,她要你替她去。」
「不錯。這表示她並不很在乎邁肯•坎默隆,也表示她只是想讓這件事有個了結。」
* * *
「瓊斯!」一揭開蓋在眼睛上的濕毛巾,看見走進來的不是她的女僕,而是她的哥哥,喬琪失聲驚呼。「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可以不敲門就直接闖了進來?」
「從我的受歡迎與否有了疑問開始。你的眼睛怎麼了?」
她丟開毛巾坐起身。「沒什麼。」她嘟嚷。
「那,『你』怎麼了,為什麼日上三竿還賴在床上?」
「我很早就起來了。我身上這件衣服看起來像睡衣嗎?」她指指她嫩黃色的家居服。
「這麼說,你只是變懶了而已?」
她張開嘴,然後抿緊。「你來做什麼?」
「來看你什麼時候才要跟我說話。」瓊斯帶笑的說。
喬琪默默看著他在床尾坐下,把背倚在床柱上。她太瞭解瓊斯,當他說話拐彎抹角之時,那就意味他要講或要談的事,不是很不好的事,便是極複雜的事。而此刻,她不想聽,也不想被盤問。不過,有件事她必須考慮到:如果她不在她的情況顯示出來之前,讓瓊斯知道她早已不再怪他,到時候他會把責任往他的身上攬。而那根本與他無關。
「對不起,瓊斯,如果我讓你以為我在生你的氣。我沒有,瓊斯。」
「有這個『錯覺』的人不止我一個。迪魯告訴我——」
「我真不懂他怎麼會介入我們之間的。他一向——」
「你不懂?」瓊斯柔聲截斷。「你從不急躁、衝動,但你一反常態。他的反應完全是由你而起。華倫也是。他現在一心只想找人打架。」
「他『一向』愛找人打架。」
瓊斯莞爾。「話雖然不錯,但他往往能節制,不像這幾天,似乎完全不在乎會是誰陪他打這場架。」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他已經對他的情緒失控,而那是他發洩的唯一方法。」
喬琪撇了撇嘴。「我希望他能另找方法。最好是再談次戀愛。那樣,他便不愁沒有『發洩』的方法——」
「我有沒有聽錯你在說的話,喬琪娜•安德生?」瓊斯的臉孔板了起來。
喬琪的臉一片緋紅,但她仍嘴硬的說,「老天,瓊斯,你以為我對生命毫無所知嗎?」
「不應該知道的方面便不該知道。」
「你一定在開玩笑。這個家裡有五個講話從不壓低嗓門的大男人,就算我不想聽,它們也會聲聲入耳,更何況話題是那麼的有意思……」
瓊斯閉上眼睛。
她咧嘴一笑。
「你變了,喬琪。」他睜開眼睛。「克立將它稱為頤指氣使,我則稱之為——」
「活潑、勇敢?」
「是『鴨霸』。」
「也該是我顯露出來一些的時候了。」她笑著說。
「而且伶牙利齒。」
「別人也這麼說。」
「那?」
「什麼?」
「是什麼讓我有了這麼一個嶄新的妹妹?」
她聳肩。「我是想也該是我自己能作決定,並接受其結果的時候了。」
「比如:去英國?」
「那是其中之一。」
「還有別的?」
「我不結婚了,瓊斯。」她輕聲的說。
「這個,我們知道,但——」
「永遠。」
「這……是不是……太激烈了些?」
「不。」
「我懂了……不,我更糊塗了。事實上。我已跟迪魯一樣,開始在自己的腦子裡閉門造車了。說到迪魯,他沮喪極了。」
她站起身,「瓊斯——」
「他昨晚聽見你哭了。」
「瓊斯,我不想——」
「他堅持你一定心碎了,痛不欲生了。是那樣嗎,喬琪?」
他的聲音裡是帶了那麼多的憐惜,使得她眼淚險些又決堤。她迅速轉過身,並努力克制。
好半天後,她用細細的聲音道。「是那樣。」
若是幾個小時前,瓊斯不會問接下來的這一個問題,「是因為邁肯?」
她驚訝得轉過身來。她原以為他不會再問下去,她實在該把他的有耐性和鍥而不捨的特質算計在內的。
她歎了口氣,坐回床沿。「我真的衷心希望現在的感受是跟我發現邁肯的背棄婚約時的感覺一樣。它容易處理,也比較容易克服。我那時只是非常生氣、非常憤慨而已。」
「這麼說,是別的事令你這麼悶悶不樂、鬱鬱寡歡了?」
「悶悶不樂?鬱鬱寡歡?」她乾笑了數聲。「你為什麼不結婚,瓊斯?」她突然轉移話題。
「喬琪?」
「擴張一下你的耐性的範圍,哥。為什麼?」
「我還沒找到我要找的人。」
「你還有在找?」
「有。」
「克立沒有。你看看大嫂已經死了多少年了。他依然沒有再婚。若被人問及,他往往只說他不想再經歷一次。華倫也不結婚。不過他喜歡孩子,我在想他遲早會把他的傷口養好,並找個好女人替他生兒育女。波特也不結婚。他說他還年輕,不想這麼早就成家。至於迪魯,他則常常說他還沒準備放棄尋找的樂趣——」
「他『告訴』你那個?」
她嫣然。「沒有。是他在告訴你們的時候我聽到的。」
他不高興的瞪她一眼。「你想講的是什麼?是你決定不再找下去了?」
「我想講的是,我最近認識了一個對婚姻有另一種看法的人。他寧可下地獄,也不要結婚。」
「我的天!難怪!難怪!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他是誰?」
「一個英國人。」她繃緊神經,等待一定會有的爆炸。
可是沸點比別人高的瓊斯只是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你反正不認識他,而我也不會再見到他。」
「他知道你對他的感情嗎?」
「不知道……可能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對你又是如何?」
「他喜歡我。」
「但沒有喜歡到想娶你的地步?」
「我告訴你了,他認為只有傻瓜才會結婚。而且一開始便挑明他對婚姻的態度,我想他是不要我抱任何不實際的希望。」
「我很難過你竟然遇上這樣的男人,但甜心,世上還有別的男人。這裡的男人或許都不怎麼樣,那就到別的地方去尋找好了。克立打算帶你去紐哈文。而如果那裡的男人也沒有出色的,華倫準備親自帶你去紐約尋找。」
她笑了,她真的喜歡她這幾個哥哥,還有她那兩個侄女。
克立的妻子去世之時,她本想接手擔起母職。但是那時候她只有十二歲,她自己都還靠僕人或是任何一個回到家的哥哥照顧,再加上克立以船為家,所以那兩個孩子便被克立送到紐哈文,由他的岳父岳母照顧。
離開橋港也好。要離開的話,最好得在她的症狀出現之前離開。不過,說不定那時候她的幾個哥哥都已又回到海上了。那麼,到時候她只需面對一個或兩個,而不是以一敵五。
「我會考慮一下的,瓊斯。有件事情請你幫忙,千萬別把我剛才告訴你的事告訴其他的人。他們不會瞭解我怎麼……愛上一個英國人。事實上我自己也不明白。一開始我非但討厭他,也受不了他的狂妄、傲慢……哦,你知道那些討人厭的英國貴族是什麼德行。」
「而且還是個貴族?」瓊斯翻翻眼球。「是的,我不會告訴他們。若告訴他們,他們一定會發起另一次英美大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5:15
第11章
「可惡,喬琪!你不知道你不可以那樣做嗎?」
迪魯尖銳的語氣使得她為之愕然,不過當她回想起她走進來而迪魯朝她看了一眼,接著險些把手裡的花瓶掉到地上,她立刻明白他是在指何而言。但表面上她則故作天真的問,「做什麼?」
「穿那個樣子。」他瞪著她開得很低的領口。
「要不然我要穿什麼?穿我最破舊的工作服參加今晚的宴會?選那件有泥土和青草汁的衣服?」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你這件衣服太——太——」他太了半天,還是說不出太什麼。
「這件衣服沒有什麼地方不對呀。我的裁縫師,莫琳太太說這件的格調非常高雅。」
「才怪。」看到喬琪的眼睛瞇了起來,迪魯改弦易轍。
「你不覺得這件衣服的式樣有個部位似乎太省布料了?」
「迪魯•安德生,我得因為你們不喜歡這件衣服領子的樣式,就換件過時的古董嗎?告訴我,你抱怨過其他時髦女性的穿著嗎?」看到她哥哥的臉上興起不自在的紅暈,喬琪有些同情起他。畢竟,迪魯幾乎沒有看過盛裝的她,他看到的她不是穿端莊的家居服,外出服,便是男孩子的衣服。她身上的這件希臘式禮服是在去年冬天為參加衛德家的結婚週年紀念舞會做的,但由於料子過薄,而那一天又太冷,所以便沒有穿。但今天穿則非常適宜。白絲為底,外罩玫瑰紅的薄紗,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輕盈、婉約,像個出塵的芙蓉仙子。
至於迪魯看不慣的領口,則是一大笑話。她這件衣服的領口加有一寸半的蕾絲,把她的胸口防護得很好,根本不會有鬆散的危險。
「你真的可以放心,迪魯。」她忍不住的笑道。「我保證絕不會讓它掉下來。如果我讓它掉下來,我會選一個隱密的角落。」
她翻翻眼球。「你在做什麼?」
「在看這件害我們丟了中國這條貿易航線的東西。」
喬琪在她回的那個晚上便聽見這個花瓶的傳奇。它不但是件古董——據說它是唐朝的東西,已有九百多年的歷史——而且是華倫以一場賭博贏來的。非但如此,他還以他的船為賭注!要不是她還聽說他當時已經喝醉酒,打死她她都不相信華倫竟會把他視為生命的「海神」號拿去和人賭博。
此外尚有克立為證。克立當時也在場,但他沒有出手阻止華倫。顯然他也想要那只花瓶,所以才會不惜冒失去一條船的險。不過,話又說回來,那樣的稀世奇珍可遇不可求,它的價值豈是一條俗不可耐的船隻所能比擬?
然而他們兩人都沒有想到那個中國武官是個輸不起的人。那人在把花瓶輸給華倫之後,率手下暗中跟蹤華倫和克立,到了半路即動手攻擊他們,不但想把東西搶回去,還欲殺他們滅口。要不是兩船的水手及時救援,他們只怕早已枉死異城。
事實上若不是發生這件事,縮短了他們的廣東之行,他們三人也不會提前回到家。
「真是稀奇,克立居然毫不惋惜。下一趟要再去中國的海域,不知道會是何年何月。」
迪魯很小心的把那只花瓶放進克立書桌的抽屜,然後鎖起來。「跟廣東人做生意固然利潤豐厚,但依我看,克立已對那樣長的旅程產生煩厭。據我所知,華倫便是如此。所以他們在回來的途中才會在歐洲停了好幾站,藉以建立新的市場。」
「英國也包括在內嗎?」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在戰前,他們的經濟封鎖政策害我們損失了好多錢?更別提他們藉搜尋逃兵強行登船,強征士兵。除非地獄結冰,否則克立是不會再跟英國打交道。」
才興起的希望又化成泡影。
如果詹士不是最後一次去牙買加,她倒是可輕而易舉的往返牙買加和橋港之間。但他說過他是要去結束那兒的產業,回國長住……
「幹嘛皺著眉頭?你該不會是原諒了那個害你苦等的邁肯,害你受這麼多苦的英國了吧?」
她幾乎放聲大笑,她才不會原諒英國,但如果是那個英國人,如果他……愛她,不需要多,只要一些些,一點點,她便什麼都可以不計較。但那有如犀牛望月一般。
「當然不是。」她尖聲的說。然後轉身欲走出書房,卻看見華倫走了進來。他的眼睛朝她的低領露肩筆直射過來,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喬琪先發制人的說,「不許說一個字,華倫,否則我會扯下這身衣服一絲不掛的出席宴會!」她昂然越過華倫走出書房。
華倫終於回過神來。他低咒了一聲,邁開步伐欲跟過去。
「若是我,我不會那麼做。」
「你看到她的胸部了嗎?」華倫的語氣半是慍怒半是驚奇。
「不可能看不見。」迪魯苦笑的說。「我剛才也說了,卻被她反諷了回來。她長大了,華倫,在我們的眼前。」
「她得去換件較——」
「她不會去的,如果你硬要她換,她很可能會做出她剛才講的事。」
「你這個驢蛋,她才不會——」
「你確定?我們的小喬琪已經不是以前的小喬琪了,而我不單單指她已變成小美人而言。現在的她,像是換了一個人。」
「哦?」
「她不再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的小女孩。現在的她不但有主見,而且潑辣得很。我真不曉得她是怎麼變的,但現在的她,伶牙俐齒,反應敏捷,我們再也沒法捉弄得了她。」
「那在在都跟她身上的那件衣服無關。」
「告訴我,如果它是穿在別的女人身上,你還會這麼反感嗎?」迪魯套用喬琪剛才反擊他的話道。
* * *
喬琪一直過得很愉快,雖然華倫始終沒離開她五、六尺,而波特在一看到她後,只要有男人走近她——無論那個男人是七老八十還是只有十七、八歲,抑或有個妻子在側——他馬上就來到她的身邊。連迪魯也守在近處觀賞他們兩人的情形。
和其他的港市一樣,類似的社交活動參加的人往往女多於男,只有在重大的場合,出席的數目才會不致太懸殊。
「克立告訴我們你不久要去紐哈文。」一名走近的矮胖婦人道。
「好像是。」喬琪斯文的回答魏京太太。
「但你才從英國回來,不是嗎?你覺得那裡如何?」
「可怕極了。」喬琪用十分認真的口吻。 「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小偷、扒手、乞丐。」
「瞧,阿蒙。」魏京太太對她先生道。「跟我們想像的完全一樣。幸好你沒有在那邊待太久。」
「是啊。我在那邊的事情一下子便處理完畢。」喬琪看得出來魏京太太有多想知道她在那邊的事情是什麼事情,但卻礙於禮數不敢作進一步的追問。而她才不會笨得告訴魏京太太她是個怎樣的傻瓜。
魏京太太的目光移向她的背後,然後固定在那裡,她臉上的神情讓人覺得她好像看到……
「不知那個人是誰。他是你哥哥的水手嗎?」
喬琪沒有回過頭。她被她突然加劇的心跳嚇得紊亂了呼吸。她不明白她全身上下為何驀地籠罩在一種怪異的警覺之中。當然,閃過她腦海的這個念頭是荒謬的,只要她轉過頭便可以證實這一點。但不知怎地,她無法做到。
「他看起來不像水手。」魏京太太又說。
「是的,他看起來不像。」喬琪被波特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已經忘了他就站在她的身邊。「不過他看起來很眼熟。我看過他……只是記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
喬琪暗暗對自己撇撇嘴。她的想像力實在太豐富了。
不片刻,她的呼吸、脈搏都恢復正常。轉過頭,她循魏京太太的視線望過去。下一秒,地板在她的腳下搖晃了起來。
他就站在十尺外,那麼高大、魁梧,那麼地耀眼奪目,那麼地英俊挺拔。……可是那雙綠眸,像冰箭般的眸子筆直射入她的胸口,射得她無法呼吸。她從來沒看過那麼冷酷的眼神。
「怎麼了,喬琪?」波特警覺的問。「你的臉色怎麼變得那麼白。」
她沒有回答。她回答不出。她感覺得到波特在她臂上的力道,但她的眼睛無法移向他。她的眼睛沒法離開詹士。他是真的嗎?他真的在這裡嗎?他真的不是她幻想出來的?那真的是他?
他剪了頭髮。船在快駛抵牙買加之時,他的頭髮長得偶爾他會用帶子綁在頸後,再加上那隻金耳環,他看起來像足霸氣的海盜。但他現在的樣子,誰也不會覺得他像個海盜。
他的頭髮還是跟以前一樣凌亂得有若剛被一陣暴風吹過,但更像那些最時髦的男士在花了數個鐘頭後所弄出來的那種亂中有致的頭髮。而他的服裝,足以讓他大搖大擺的走走宮廷宴會。
她以前真的認為綠色最適合他,最能襯於他?那恐怕她的想法得做番修正。他的那件酒紅色外套,那條雪白的領巾,領巾上所扣的鑽石——那顆鑽石大得足以教人只看得到它——把他襯托得耀眼、奪目。
以上的那些是在她第一眼看到他便一一注意到的,但當她的眼睛與他的接觸後,她納悶、也害怕。
在船上的那段期間,她見過詹士多種不同的情緒,但從未看過他真正生氣的樣子——那種氣到似乎足以失去控制的地步。但現在她所看到的他,他眼中所射放出來的東西,冷得足以凍滅燒紅的木炭。
「你也見過他?」
也?啊,是的,波特覺得詹士眼熟。波特顯然弄錯了;如果他曾看見過詹士,他不可能會記不起來他是誰。
詹士邁著慵懶但優雅的步伐一面朝她走過來,一面道,「喬治穿裙子?真難得!」他嘲諷的語氣,把他的每一句話送抵每一個豎著的耳朵,及沒有豎起的耳朵。「但很好看,真的很好看。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穿褲子。褲子比裙子更能顯露出你窈窕——」
「你是何人?」波特向前跨了數步擋住詹士的路。
在那麼一秒,詹士似乎要把波特掃開,而喬琪不懷疑他有這個能力。跟他一比,二十六歲的波特稚嫩得好像還在求學的學生。
「好傢伙,你不會是真的想要充英雄吧?」
「我在問你是誰。」波特被詹士語氣中的揶揄、戲弄氣得面孔發紅,「除了你是個英國人外。」
所有的揶揄、戲弄消失不見。「除了是英國人外,我有個名字,叫詹士•莫洛裡。現在,你可以閃開了,小伙子。」
「別那麼著急。」華倫走過來與波特並肩而立,把喬琪完全自詹士的眼前擋住。「名字並不能告訴我們你是何許人,來此有何貴幹。」
「又一個?我們一定要以這個方式嗎,喬治?」
不管她的兩個哥哥有沒有聽出詹士的意思,喬琪急忙閃身從他們身後繞出來,「他們是我的哥哥,詹士,請你不要——」
「哥哥?」他冷冷看著她。「我還以為是別的情人。瞧他們繞著你轉的樣子。」 喬琪驚喘。波特的臉變成紫色。華倫一拳揍過去。那一拳,詹士不過微微一側頭,便閃過他的攻擊。在同時,趕至的迪魯攔住華倫的第二拳。
「你瘋了?我們有一屋子的客人,你忘了嗎?」迪魯壓低聲音。
「你沒有聽見這個畜牲——」
「我聽見了。我恰巧比你多知道他是載喬琪到牙買加的那艘船的船長。與其揍他,何不問清楚人家來此做什麼,還有,為什麼講話如此……挑釁。」
「八成是喝醉了。」波特道。
詹士理都沒有理睬他們,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喬琪,「你真的說對了,喬治,你的哥哥真的很討人厭。」
他在說的是她那幾個哥哥,是針對她曾向他承認她除了阿麥外,還有數個哥哥時所作的小評語。幸好,她的那三個哥哥都不曉得他是在說他們。
「我想跟莫洛裡船長單獨一談。」她把手放在華倫的臂上。
「不許。」華倫一口拒絕。
「迪魯?」
迪魯比較圓滑,他裝作沒聽見她,他的眼睛盯著詹士。
「請問閣下來此有何貴事?」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好了。我是拿喬治留在我們的房間的東西來給她。」
喬琪的勇氣只夠她匆匆看她的三個哥哥一眼。為什麼?為什麼詹士要這麼做?如果他是要她的血,她乾脆自己挖墓自己跳進去好了。
「你們聽我說——」但她不以為他們會。而果然是如此。
「我要聽他說。」華倫道。
「可是——」
「我也是。」迪魯道。他的語氣、態度不再是斯文的。
「可惡!」喬琪也發火了。「你們看不出來他是故意來找麻煩的嗎?你應該最看得出來,華倫。你最常做這類的事。」
「有人願意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克立質問。
看到他跟瓊斯,喬琪高興得差點哭出來。也許,只是也許,看到她有五名如此雄厚的護衛,詹士也許會知進退,會收斂些。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跑來破壞她的名譽,但他的目的顯然鎖定在毀壞她的名譽。
「你還好嗎,甜心?」瓊斯環住她的肩。
她只來得及點頭,尚來不及回答,詹士的聲音已經響起來。
「甜心?」
「別又來那一招,詹士•莫洛裡。」她咬牙切齒的說,「這位是我哥哥瓊斯。」
「這座山呢?」
「我哥哥克立。」
詹士聳聳肩。「不能怪我看不出來,你們又不相像。你們是什麼,你異母兄弟,還是異父兄弟,或是全有?」
「你們家的兄弟就相像了嗎?你那個弟弟黝黑得像個鬼!」
「德力一定會很高興你把他記得如此清楚。他對你也是印象深刻……一如我一樣。」
她氣得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而克立也氣得喉嚨咕咕作響。所以波特替喬琪道。
「他就是喬琪離開英國時所搭的那艘船的船長。」
「這個我已經聽見了。只因為這樣,你們就在我們的客人面前表演了這一幕?」
波特立刻面紅耳赤的閉上嘴巴。
「不是我們起的頭,克立。」迪魯道。「這個王八蛋一進門就侮辱喬琪。」
「說比較喜歡她穿褲子是侮辱?」詹士彎了彎嘴角。「那是評語,小伙子,不是侮辱。」
「是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姓莫洛裡的。」華倫低吼。「克立,他還滿嘴的胡言亂語,說什麼喬琪的東西在『他』的艙房。他分明有意暗示——」
「那是當然。」詹士平平淡淡的說。「要不然她的東西會放在哪裡?畢竟她是我的侍童。」
喬琪的臉上已不見血色。她原以為詹士要說她是他的愛人。
五個大男人的眼睛鎖定著喬琪的,但她只看詹士一人。他的眼睛沒有得意。看來他的撒手鑭準備保留到他想用的時候。
「喬琪?」
「這件事——唔,一言難盡,克立。我們能不能等——」
「現在就說!」
太好了。現在克立也火冒三丈了,連瓊斯也皺著眉。看來她將死無全屍了。「好,我們到書房去談。」她誰也不看的領先朝書房走去。但緊跟在她身後走進書房的人,竟是詹士。「你不在受邀這列。」
「但我不跟來不行,甜心。你的那幾個哥哥會堅持我也得進來。」
書房內只有一對青年男女。迪魯很快把他們從沙發請出書房。
喬琪則在一旁等著,腳尖打著拍子。或許她該讓她的哥哥順便把書房內的傢俱搬一搬,好騰出一個地方宰掉詹士。他以為他是誰?跑到這裡來撒野,破壞她的名譽?!
「喬琪娜?」
「你不用拿出那一家之長的語氣對我說話,克立。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由於迫於當時的情況,我跟阿麥不得不以打工的方式回家,但我喬裝為男孩子。」 「這個假男孩子睡在哪裡?」
「這位船長很好心,他讓我共用他的房間。你自己也曾如此做過,為的是要保護你的侍童不受其他水手的欺負,不是嗎?何況他不曉得我是——」她的眼睛倏地轉向詹士。「你這個壞人!你對我印象深刻?你的意思不會是說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女孩子,你只是假裝後來才識破?」
詹士臉不紅氣不喘,大大方方的說,「不錯。」
喬琪大喊一聲,朝他衝過去。
可她伸出的手指並沒有能在詹士的臉上留下爪痕,因為在距離只剩一寸之時,瓊斯偏偏在那一刻將她攔腰向後拉。不過那一拉也使她沒有被像凶神惡煞撲過去把詹士扳轉向他的華倫撞倒。
「你玷污她了?」
「她是以侍童的身份上船。她幫我更衣,甚至幫我洗澡,她的動作、神情沒有半點處女應有的嬌羞、靦腆,倒老練得像碼頭的流鸞。早在我碰她之前,她已——」
那晚的第二次,華倫的拳頭輕易被躲開,並在同時反挨了一拳。那一拳只把他的頭晃得抬仰了一下,但那已足夠令華倫驚訝得愣在那裡。
在華倫發愣的當時,克立把詹士扳轉向他。「你何不與我較量?」
喬琪簡直無法相信她的耳朵。沉穩、冷靜的克立也要加入戰團?「瓊斯,做點什麼!」
「如果不是我認為如果我放開你你會衝過去,我會改箍住那個王八蛋,好讓克立重整他的臉。」
「瓊斯!」
老天,她的哥哥們全瘋了不成?那幾個脾氣火爆的哥哥,她能瞭解,但克立?瓊斯?瓊斯從不發脾氣,而克立從不打架,但現在,她的大哥,唯一比詹士年長,也唯一似乎可以跟他一較長短的哥哥昂然地站在那裡。而詹士那個混世魔王竟一臉高傲,彷彿完全沒把她哥哥放在眼裡。
「歡迎,」詹士譏誚的說。「但我同時應該事先告訴你一聲,我對這類的事相當在行。」
該死!他以為他在做什麼?他真以為他只需擺平克立,使可以嚇阻也其他的幾個哥哥?
幾分鐘後,情況顯示詹士的話不是在吹噓。克立只打中他一拳,但詹士打中克立的數目便超過半打,而且每一拳都屬重量級。
當克立被其中的一拳打得倒退數步,波特立刻填補空位。可是他的實力相差太遠。只見幾個眨眼,波特便被詹士的一記重拳打得倒在地上。
接著是華倫,他又上場了。這一次他已較有心理準備。華倫是所有兄弟中最善於打架的一個,而且很少輸。他高大的塊頭和長長的手臂使他佔了不少好處。他拳出如風,而且每一拳都又狠又準,可是他的拳頭似乎對詹士一點也不管用。他的那些拳頭彷彿是落在……磚牆上。
十分鐘後,華倫倒下了,帶著一張桌子。喬琪望向迪魯,正想著他該不會笨得加入這種可笑的打鬥,迪魯卻回她一笑,一面脫下他的外套。
「你的『相當在行』說得未免謙遜了一些。或許我該向你單挑手槍。」
「我無所謂。但我又得聲明了,我——」
「別告訴我你那一項也『相當在行』。」
迪魯的諷刺只使得詹士哈哈大笑。「不止,小伙子。在我接受的十四次決鬥——每一次一有不知死活的小子想要找我單挑,我好像都得事先告訴他們我有打我事先指定部位的習慣,而在那對方仍堅持要決鬥的十四次,我不多不少,十四次全贏了。事實上,我唯一嘗過的敗績是在海上。」
「哦,媽的,我不相信!」波特突然大叫。
「會輪到你的,稍安勿躁。」迪魯道。
「不是,你這個笨蛋,我想起來在哪裡見過他了。你不認得他了嗎?瓊斯?想像他有鬍子——」
「我的天,」瓊斯難以置信的輕呼。「他是那個混帳海盜霍克,那個害我是歪著進港的傢伙。」
「沒錯,就是他。他搬走了我一整船的貨物,還毀了我第一次駕『海仙女』號出航的興致。」
「你確定?」克立問。
「看在老天的份上,克立,你不可能相信他們的胡說八道吧?海盜?」喬琪道。「他是個該死的英國貴族,一個什麼鬼子爵——」
「雷町子爵。」詹士更正。
「謝謝。」喬琪本能的說道,再一頓,接著像沒有被打斷似的繼續道。「說他是海盜,那太荒謬了。他——」
「是個紳士海盜,吾愛,退休了。」詹士又道。
這一次喬琪沒說謝謝了。他顯然瘋了。一個腦子正常的人不會說出他剛才說的話,那等於是在向死神招手。
果然,下一秒,他已倒在地上,他的身上霍了一個人肉小山。
她轉向瓊斯,仍牢牢扣著她的手臂的瓊斯。 「阻止他們!」
她一點也不曉得她的語氣有多焦急,多無助。一直到冷眼旁觀的瓊斯比其他幾個兄弟,多看到一些東西。而那些東西是隱藏在詹士•莫洛裡和他們的妹妹的眼中。他注意到那個該死的英國人,那種足以教人發狂的神情,只持續到喬琪看向他,而一旦她的目光不在他,他的眼睛就有一種別的神情出現。至於喬琪娜,她的隱藏功夫沒有那個英國人到家。
「他就是那個令你哭泣、心碎的男人,對不對?」他柔聲問。「那個——」
「對,但不再是了。」
「那我幹嘛要出手幫他?」
「因為他們就要犯下殺人罪了!」
「原來如此。但我自己也很想宰他呀。」
「瓊斯!」
「那傢伙不只偷了我們一整船的貨物,還重創了我們兩條船。」
爭執再也沒有必要,因為那團人肉堆開始或坐或站起來。只有一個仍躺著——詹士•莫洛裡。
* * *
詹士知道自己在恢復意識之中,他設法忍住呻吟,一面迅速用感覺去檢視傷勢。肋骨沒有斷,但下巴便難以確定。
媽的,要不是他們有這麼多個,他絕不至於這麼慘。也要不是顧及他們是喬治的哥哥,出拳沒有盡全力,他也不至於落到這種慘狀。
他到底想做什麼?使他生氣的到底是這個宴會的本身,還是想到喬治像只花蝴蝶一般的翩舞在其間?結果卻是她的幾個哥哥像守護什麼似的守著她,使得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接近她。
包括他在內。
好吵。他的四周有好多噪音。有的遠,有的近,有的好像就在他的頭頂。顯然他們之中有一個正在盯著他,看他什麼時候會醒來。
「我不相信,瓊斯。我要聽喬琪自己說才信。」
「她自己都要動手宰他。」
「波特,我在場,是我拉住她的,但那並不重要。」
這個聲音聽起來相當悅耳、舒服。「我告訴你她——」
「但她還在為邁肯傷心呀。」
「迪魯,你這個笨蛋,得告訴你多少次那完全是她的倔強脾氣在作祟?」
「你幹嘛不滾出去,華倫!你這張嘴最近老是只吐狗牙!」
幾個聲響後。
「看在老天份上,你們兩個今天還沒打夠嗎?」
「我受夠了,克立。我真的受夠了。」
「你們兩個統統給我閉上嘴巴,你們根本沒有在幫忙。」
但聲音驀地吵得更厲害,似乎每個人都在表達他們的意見。詹士衷心希望他們互相殘殺到最後---在他查明他們究竟吵什麼,以及喬琪為什麼不回答他們的問題。
就在他想坐起時,他的全身一致發出抗議。
「你覺得怎麼樣,莫洛裡?」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道。「好得撐得過婚禮嗎?」
詹士撐開眼皮,看到娃娃臉的波特在對著他笑。「你們這幾棵青蘿蔔比我那幾個兄弟差遠了。」
「那我們或許該再補幾拳。」
「坐下,華倫?」
所有的人都露出驚訝之色,只除了詹士,因為他不曉得瓊斯有多不常大聲說話。此外,他也不在乎。他全副的精力都用在如何坐起但不讓臉上露出瑟縮或痛苦的神色。而後,他才記起,「什麼意思,婚禮?」
「你跟喬琪的,英國佬。你玷污了她,就得給她一個婚禮,否則我們會非常快樂的宰掉你。」
「那就笑吧,娃娃臉,並扣下扳機。我絕不會——」
「那不就是你來此的目的,不是嗎,莫洛裡?」瓊斯道。
詹士瞪著瓊斯,其他人的反應各自不同。
「你瘋了,瓊斯?」
「你怎麼會有如此荒謬的想法?先是關於喬琪的,現在又是這個!你顯然神智不清,瓊斯。」
「你要不要解釋一下,瓊斯?」
「別要我費神。那個英國佬的腦子太複雜了。」
詹士未予理會。緩緩的,小心翼翼的,他站起身。
他一動,華倫和克立也從坐著改成站起。
詹士幾乎失笑。他們以為他是鐵打的嗎?即使在這種狀況,還有餘力以一敵五?他們未免太抬舉他了。真是想不到,那麼嬌小的喬治,居然會有個巨人家族。
「喬治呢?」
那個一直在來回踱步的娃娃臉聞言走到他的面前停止。「她不叫喬治。」他咆吼。
「老天,你們的沸點真低。現在連個名字也要吼。我愛怎麼叫她就怎麼叫,娃娃臉。現在,說,你們把她放到哪裡去了?」
「我們沒有把她『放』到哪裡去。她在這裡。」迪魯的聲音在詹士的背後響起。
詹士轉身。急速的動作使他微微一瑟縮。他首先看到迪魯;迪魯站在沙發前,之後才是躺在沙發上雙目緊閉,臉色雪白的喬琪。
「出了他媽的什麼事!」
唯一看到詹士陡然所露出的神情的迪魯,雖然被他狂暴的表情嚇了一大跳,仍然企圖阻止詹士,但當他重重飛撞在牆壁,他不禁大為後悔。那個撞擊不但使得牆壁上的畫,有一大部分都掉下來,也使得經過大廳,手捧著一個盛滿玻璃杯的托盤的女僕,嚇得失手把它摔在地上。
「讓他過去,華倫。他不會傷害她的。」瓊斯叫住華倫。
接著對詹士道。「她只是昏倒而已。在她看到你的樣子之後。」
「她從沒昏倒過。」波特道。「我告訴你她是在假裝,好逃掉克立的訓話。」
「你實在該好好揍她一頓,克立。」
華倫的話,招致眾兄弟程度不同的怒目,而後他們再次面面相覷。
「誰敢碰她一根汗毛就死定了。」詹士頭也不回的說。來到沙發前,他跪了下來,輕拍喬琪的面頰。
在一室的沉默中,瓊斯望向克立。「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所以我們更有理由管這檔事。」
「把他交給鎮長,讓他吊死他,不就得了?」
「但我們的喬琪被他玷污了。所以婚禮得優先。」
他們的話字字傳入詹士的耳中,但他毫不在意。他擔心的是喬琪。她的臉色太過蒼白,呼吸十分微弱。不過,他從來沒有處理昏倒的女人的經驗,他實在不曉得這算不算正常。不過他倒是知道一有人昏倒,人們會拿出嗅鹽。但這幾個男人顯然沒有那樣的東西,否則他們老早就使用了,不是嗎?
「你可以試試搔她的腳掌心。」走過來站在詹士身後的迪魯道。「她那裡最怕癢。」
「我知道。」
「你知道?」迪魯的聲音由好笑變成充滿暴怒。「你怎麼會知道?」
詹士歎了一口氣。「意外,小伙子。你不會以為我這麼大的人還玩這種小遊戲吧?如果你真要幫忙,何不拿些什麼東西使她甦醒過來?她實在該參加這場盛會,不該睡掉。」
迪魯的胸膛氣得一鼓一沉的,但他畢竟轉身走開了。不一會兒,他回來了,手裡拿著一杯水。
詹士揚揚眉。「那要怎麼用?」
迪魯手一振,把水潑在喬琪的臉上。
「我他媽的高興是你而不是我潑。」詹士在喬琪的尖叫聲中說。
當喬琪看到迪魯手裡的犯罪證據,她叫得更大聲了。
「你昏倒了嘛,喬琪。」
「外面起碼有一打的女性有帶嗅鹽,你就不能向她們借一個來用嗎?」喬琪一面抹臉上、頭上的水一面罵道。
「我沒有想到。」
「那你起碼也該準備一條毛巾——看看你,你把我這件衣服弄成什麼樣子?!」
「你本來就不該穿這件東西。現在可以去換下來了吧。」
「如果這就是你打的主意,我告訴你,我偏偏要天天穿,穿到它破了、爛了為止!怎麼樣?你還要——」
「孩子們,如果你們不介意……」詹士的聲音把喬琪的注意力引向他。
「哦,詹士,看看你的臉!」
「這相當困難,小老鼠。但我不會在你的臉還在滴滴答答之時指出它的困難之處。」
「我滴的是水,但你滴的是血,你這個呆瓜!」她轉向迪魯。「那你手帕總有吧?」
迪魯抽出雪白的手帕遞給他妹妹。他以為她是要擦拭她的臉和胸部,結果他瞪大了眼睛。他看著他妹妹向前傾,以無比細膩,無比輕柔的動作擦拭那個英國佬在滴血的嘴角。他們就那樣一個柔柔的擦,一個溫馴地跪在那裡任她擦,彷彿他從來沒有一進門便對她羞辱有加,彷彿她從來沒有差點挖出他的眼珠,也彷彿他們這幾個兄弟成了空氣。
詹士用眼角去看是否有人注意到這件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克立和華倫沒有,他們在忙著他們的爭執。波特一接觸到他的視線立刻翻了翻眼球。迪魯的神情更是難以置信的,瓊斯則是一面搖頭一面在笑——沒有聲音的笑。
「你很會打架是不?」喬琪在問。
「我學過拳擊。」
「你又要經營農場又要做海盜,怎找得出空檔學拳擊?」喬琪的口吻是嘲諷的。
「你自己說過我有多老。我當然有許多時間可以從事多項的追求,不是嗎?」
這時的迪魯發出一個近似要咳卻咳不出的聲音。那個聲音使得喬琪往他看了一眼。
「你還站在那裡?你就不能去拿些冰的東西來嗎?他的眼睛腫得……你的也是。」
「哦,你別想。你別想把我支出去。如果你是要跟這個大王八蛋單獨講話,你何不大大方方的明說?」
「我於嘛要跟他說話!我跟他無話可說!無話要說!」她的眼睛回到詹士。「只除了一句……你今晚的行為真不是普通的低級。我實在早該看出你的心智不正常,但不,我偏偏以為你是普通的惡劣,只是普通的無可救藥,不至於會傷害人。我實在該見微思漸!現在你高興了吧?你得到貶損我、譭謗我的樂趣了吧?你跪著幹什麼?他們應該把你送到床上。」
詹士笑得前仰後合。他疼痛極了,可是那仍阻止不了他的大笑。「無話可說!無話要說!噢,好個無話要說。好個無話可說。」
她瞪著他。好片刻,她終於忍不住好奇,「你到底來做什麼?」
他沒有笑了。在轉眼之間,他不笑了。他的眼睛又籠罩上陰霾。「你忘了說再見,吾愛。我覺得我該給你一個機會彌補。」
她慢慢站起身。「我真失禮,居然忘了跟你說再見。不過這很容易彌補。『再見』,莫洛裡船長。」她越過他,準備永遠再也不要見到他,但卻看到一屋子的哥哥,而且他們個個都看著她。該死!她怎會忘了他們的存在?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5:33
第12章
「事情顯而易見,你們兩個很『熟』。」
華倫的話使喬琪從尷尬變成生氣。「什麼意思?你那句話在影射什麼?我在他的船上,做了五個星期的侍童如此而已。」
「那在他的床上呢?」
「啊,終於決定要問問我了?」喬琪揚起一邊的眉毛。「我還以為你們只需要聽一名海盜的話就夠了,就不需要再問問其他人的說法了。你們四個打一個,一副欲置人於死地的樣子,不就是因為你們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嗎?既是如此,還何必問我?」
克立和波特臉孔一紅。她看不見站在她後面的迪魯的表情。但她肯定他一定也在難為情。只有華倫顯然有意見。
「一個正常的人是不會承認自己沒做的事。」
「不會嗎?那是你不瞭解他,華倫。他這個人是個怪人、怪胎、怪種。他最喜歡看別人出醜。他見不得別人過得平靜、安寧,他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他最愛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只要有熱鬧可瞧——」
「喬治,我要抗議了。」已在沙發坐下的詹士懶洋洋的說道。「你忘了你的哥哥們認出我了?」
「可惡,詹士!你就不能閉上你的嘴巴,少開口嗎?你為什麼一定要在我們的家庭會議上瞎攪和——」
「省省你的拖延戰術,喬琪娜。」克立冷冷道。「回答你自己提出的問題。」
有一秒鐘,她考慮說謊,但隨即想到她再過不久就會突顯而出的鐵證。此外,還有詹士。他花費了這麼大的工夫來攪亂她的生活,絕不會輕易再讓它恢復平靜。
「你們想聽我說什麼?」她憤慨的說,「是要我一五一十的描述,還是要我說莫洛裡船長所說的一切皆是真話,無半點虛構?」
「哦,媽的,一個卑鄙、下流、無恥的海盜?」
「波特,我那時並不知道他是個海盜。」
「英國佬!」迪魯吼。
「這我倒是不能否認。我怎麼能呢,在他每一開口都顯現出來之時?」
「你對男人的品味真是世上少有。」克立道。
「至少她的大原則把握住了——每況愈下。」華倫道。
「他們不喜歡我,喬治。」
「統統住嘴。沒錯,我是犯了錯,但我確信我不是第一個犯錯誤的女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而這個教訓起碼教會我別再天真到信任男人。我現在知道他打一開始就布下天羅地網,只等我上當受騙,他是如此的精於此道,如果不是他自己說出來,我還不曉得我居然有那麼笨、那麼蠢,竟然還以為我的偽裝並沒有被識破。你們生什麼氣?是不是你們也幹過同樣的勾當,為了掩飾你們是一丘之貉才那樣打他、揍他?我知道如果易地而處,你們有一半的人會做出他所做的事。所以你們有什麼資格責怪他?我才是那個有資格的人。但是除開他的奸詐、狡猾,單就事情的本身而論,我則是個心甘情願的參與者。我完全知道我在做什麼。我的良心可為證。」
「你的——什麼?」
「說得好,喬治。但這與他們想聽的相距太遠了。他們想聽的是你被強暴,或是被以極無恥的方式佔了便宜。」
她轉身面對詹士。「你不會是認為佔便宜的人是我吧?」她瞇起眼睛。
「怎麼會呢?不過,那個說患了暈船的人可不是我。」
喬琪霎時滿面緋紅。
唯一看到她臉紅的迪魯問:「什麼事?」
「沒事——一個私人笑話。」她瞪著詹士道。她要他閉上嘴巴,就這麼一次。
「笑話?喬治?你是那麼——」
「我要殺了你,我非殺了你不可,詹士•莫洛裡!」
「要殺,也得等婚禮之後。」
「什麼?」喬琪像陀螺般的轉向她大哥。「你說什麼?你不是在說真的,克立。你要他做你的妹婿?」
「你把話題扯遠了。是你選上他——」
「我沒有!而且他不會娶我——」她回頭瞧了眼詹士,突然變得遲疑。「你會嗎?」
「當然不會。」不過他也露出片刻的猶豫。「你要我娶你嗎?」
「當然不要。」她的自尊心強迫她那麼說。轉向她的哥哥們。「事情就這樣了,沒什麼好說的了。」
「對,就這樣了,你們今晚就結婚。」瓊斯道。「在你們兩個都昏迷不醒之時我們已達成共識。」
喬琪的眼睛瞇了瞇。「是你教唆的,對不對?」
「這是為你好。」
「這不是為我好,瓊斯。我不會嫁一個不要我的男人。」
「要你從不是個問題,小老鼠。」詹士懶洋洋的聲音又插了進來,「你會是個好情婦。」
喬琪只是歎了一口氣,她的幾個哥哥的反應便比較激烈了。
「王八蛋!」
「你得娶她,否則——」
「我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我知道,」詹士不疾不徐,不慌不忙的說道,「外帶挫骨揚灰嘛。」
「不止,我們還要燒掉你的船!」華倫咆吼。
聽到那一句,詹士坐直。
「我們已有人找到它停泊的地方。」克立道。
詹士站起。
「他們將會制住你的手下。監獄和絞刑手今晚會相當的忙碌。」華倫道。
在靜默之後,波特道,「如果他做了喬琪的丈夫,我們還能把他送上絞刑台嗎?好像不太好吧。」
從震驚狀態恢復的喬琪叫了起來。「你們都瘋了嗎?」
「他已經招認他幹過海盜,喬琪,我敢說我們雲雀海運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我們可不能莫視公理和正義。」
「讓他賠償不就得了?告訴他們你會賠償,詹士。」但當她轉過頭去看詹士,卻看見他像條牛一般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而臉上的神情顯現出一副絕不願妥協的樣子。「瓊斯!喬琪驚慌得幾乎要哭出來。「我們在談的這些案件起碼有……有許多年以上,不是嗎?」
「七、八年吧。」瓊斯聳聳肩。「我的記憶力不好,但吃過霍克船長虧的人,記憶力不會個個都同我一樣。」
詹士大笑,但笑聲中毫無笑意。「你們這麼無所不用其極,還有臉說我是海盜?」
「我們只是想把你送交官府,讓他們開庭審訊。在只有我跟波特兩名證人的情況下……」瓊斯沒有再說下去。
但即便是喬琪也已聽出瓊斯的言外之意。在證據不足下,詹士會被開釋。
「『你們』的記憶力在作證之時或許會有生銹的情形發生,但我記憶力一向很好。」華倫道。「而我清清楚楚聽見他親口招認他是名海盜。」
「你們的策略好像有些分歧。要不要統一一下?要知道多頭馬車是行不了事的。」
詹士的話使得華倫更加光火。「若是照我的方式,將不需要審判,只要有你的船和船員就夠了。只要你一句話,他們一定樂於陪你上天或下地,不是嗎?」
詹士一步一步的走向華倫。他走得很緩,而當他開口,他的聲音是輕柔的,「你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把我的船跟船員扯進來。」
華倫冷笑。「如果它是艘偷偷溜進我們海域的英國船呢?是艘有海盜嫌疑的海盜船呢?我們有絕對的權利。」
「那麼我也有。」
事情發生得如此之快,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料到,包括華倫本人。他甚至沒有看到詹士是怎麼辦到的,他只感覺到對方的兩手在眨眼之間已鎖住他的喉嚨,而且無論他如何扯、如何拉都無法拉開他的手。
克立和迪魯撲了過去,一人一邊的拉住詹士的手臂,但也無法拉開他。等瓊斯找到足以打昏詹士的東西時,華倫的臉已變成紫色。但瓊斯並沒有用上他找來的東西,因為喬琪驚呼一聲,奔至詹士的身邊,對著他的耳朵大喊了一句:「詹士,他是我的哥哥!」之後,詹士便放開華倫了。
他一放開華倫,克立和迪魯也放開他,以便接扶住華倫。他們把華倫扶到椅子坐下,檢查過他的脖子後,他們認為頸骨沒有被捏斷。事實上華倫已開始嗆咳。
詹士轉向喬琪,他的臉上仍然充滿狂暴。「我可以把他捏成兩半的,你知不知道?」
喬琪嚥了口口水。「我……我想……我們知道。」
有好半晌,他只是瞪著她。而喬琪有種感覺,覺得他的怒氣並沒有在掐華倫時便已全部宣洩出來,他還有一大部分是保留給她。那可以從他的眼睛,他繃緊的全身肌肉看出。
但在那最緊張的一刻過去後,他又做了件使在場所有人皆愕然的事。
「那就趁我還沒有想再做一遍之前把你們的牧師找來。」
不到五分鐘,他們已自某一間小客廳找來牧師。在那位牧師宣佈禮成的後一秒,華倫陰森森的喝道:「把他關起來。他的新婚之夜已提前歡度了。」
* * *
「你不會真的認為那只花瓶可以再用一次吧,喬琪?」
正在試圖撬開抽屜的人嚇得跳了起來。她看見她的四哥就站在書桌的另一邊對著她搖頭。他的旁邊還站著一臉疑惑的波特。該死,他以為他們已全部上床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噢,你明白的。」迪魯一笑。「就算你拿到那只花瓶也沒有用,喬琪。華倫寧可犧牲那只花瓶也不會放過霍克船長。」
「我沒有聽錯?」波特質問。「你要放掉那個沒心少肺的東西?」
「是又怎樣?」她一抬下巴。「你們全忽略了一點。詹士今天來這裡是因為我的關係。如果他沒有來,就不會被你跟瓊斯認出他就是以前的海盜霍克船長,自然更不會被你們鎖在地窖。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他被判刑,我將一輩子於心難安?」
「有瓊斯幫他開脫,他定不了罪的。」波特道。
「你愛上他了,喬琪?」迪魯瞇起眼睛。
「胡說八道。」
「謝天謝地,我還以為你失去理智了。」
「如果我曾經,現在也已經恢復了。」她僵硬的說。「但我還是不要良心受苛責。他是不是海盜,我不管,我不要以後食不知味,寢不能眠。再說,把無辜的船員扯進來就更荒唐了。」
「你這些話打動不了華倫的。」
「沒錯。所以你還是回房去睡吧。」
她瞪著他們。「詹士現在算起來是你們的妹婿了。你們就不能幫幫他嗎?」
「你要我們偷華倫的鑰匙?」迪魯笑了。「好,這個忙我幫。」
波特嗆出滿口的白蘭地。「別把我算進去。」
「我沒有要你們與華倫為敵的意思。我也不準備讓他知道是我們在搞的鬼。」
「唔,那把鎖已經很老了,我想我們可以輕易破壞它。」迪魯道。
「不,我們不直接參與。詹士的船和手下被我們扣在手中,詹士絕不會一個人逃走。而他一個人又救不了一船的水手,但我們可以,然後由他們來救他。華倫不會懷疑到我們的頭上……」
* * *
四十分鐘後,身著男裝的喬琪及她的兩個哥哥來到「安妮」號所停泊的小海灣。
華倫的手下假裝是官方的巡羅船,要求登船查驗。由於「安妮」號不停在港內,而停在附近的這麼一個小海灣,康納無可辯白,只得讓對方登船臨檢。等他發現不對勁之時,他和大部分的船員已被華倫的人制住,並將他們全體關進貨艙。而由於華倫在下命令時,並未要他的手下把船開回橋港,或是把該船的船員帶回橋港,於是他們只留下其中的兩、三名看守船和人,其餘的人原船返港覆命。
喬琪他們原以為岸邊一定留有一艘小船,但在找了十分鐘後,他們只剩下一途能抵達「安妮」號:游泳。
迪魯和波特原本不肯。畢竟時令已是秋天,海水相當的冷。但當他們看到喬琪一馬當先的縱入水中,只好尾隨。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小船划近大船後,由喬琪告訴船上看守的人他們在鎮上逮到一名「安妮」號的船員,所以特地把他送過來和其他人關在一起。上了船後,由喬琪負責分散守衛的注意力,等到距離夠近時,再由波特和迪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擊昏他們。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可是沒有小船後,計劃便得變更了:喬琪留下——留在錨繩上——波特和迪魯上船。等他們解決了守衛,自會給她訊號。
喬琪等了又等,始終得不到任何訊號,也未聽見任何異聲。而她的臂力已逐漸難以負荷,再加上寒風和冰冷的海水交相逼迫,她決定爬上船。
她很小心的爬。當她翻過船舷,她著實鬆了口氣,但才一抬頭,她的心臟頓時提升到喉嚨。她的四周全是人;她被團團圍住了。
水,在她的腳下漫淹。寒風吹得她直打哆嗦。
「這不是咱們的老喬治嗎?回娘家來看咱們嗎?」
「康尼?」喬琪再次鬆了口氣。「但……」她在康納把一件厚大衣披在她肩上時話語一斷。「你們怎麼出來的?」
「這麼說你知道我們這裡出了什麼事?」
「當然知——可是——你們是自己逃出來的?」
「在木栓一被打開之時。貴國的男人實在不怎麼聰明,轉眼之間便主客易位。」
「老天!你沒有傷害他們吧?」
康納皺眉。「為什麼這麼問?」
「他們是來放你們出來的!難道你們沒有給他們解釋的機會?」
「他們是你的朋友?」
「是我的哥哥。」
康納笑出聲。「放心,我們沒把他們怎麼樣。亨利,去把那兩個傢伙放出來。還有,這一次有禮貌一點。好了,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詹士在哪裡?」
「一言難盡。在回去的路上我再告訴你好了。」
「他『沒事』吧?」
「唔,當然沒事,只不過有些……破皮和淤紫而已。此外,還需要你去把他從地窖救出來。」
出乎喬琪的意外,康納不但沒有生氣,沒有怒吼,反而笑了起來。
「這一點也不好笑,康尼。他們要把他送上法庭以海盜罪審判。」
康納的笑聲馬上不見。「媽的,我事先已警告過他!」
「是他自作自受,若不是他……」喬琪拚命催促康納,但康納似乎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比較有興趣。
康納把迪魯和波特暫時扣留在船上,然後多帶了兩名水手。讓他們騎波特和迪魯的馬,他自己則跟喬琪共騎一匹。
喬琪很不想談事情的經過,但康納一直追問,似乎不把每個細節弄清楚便不甘心。除了追問外,偶爾也會說:「他沒有!」、「他幹了!」最後,他用生氣的口吻道:「你說的全都很有道理,但喬治,打死我都不會相信會有人能迫使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而由於她根本沒想說服他相信,當他們抵達她家時,他仍然不相信。她當然不在乎他的信與不信,但康納的態度、口吻、追問使她氣瘋了。而如果不是怕他們會在摸索中吵醒僕人,喬琪會讓他們自己去找地窖在哪裡。
不過當門打開後,她倒是真的希望她沒有站在那裡。藉著她從廚房拿來的蠟燭,詹士可以毫無困難的看見來救他的人是誰,自然也能看見是誰帶的路。
「你實在不必來,老友。我活該被吊死。」
喬琪聽見詹士的聲音帶著自我厭惡。
「這麼說,是真的了?你真的娶了那隻小老鼠?」
「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小老鼠自己告訴我的。」康納開始大笑。 「我……是……不是該……說聲恭……恭——」
「如果你再說一個字,我會讓你以後再也無法說話。」詹士冷哼。「如果你看過她了,你把那個無情無義的東西扔在哪裡了?」
「她呀,」康納回過頭,「在那兒呀。」
「喬治!」
已快走到地窖門口的喬琪,聞聲立即停下腳步走了回來。她以為世上只有她的幾個哥哥有副大嗓門,她作夢也沒想到詹士的嗓門更在他們之上。她咬牙握拳的快步走下台階。
「你這個白癡!笨蛋!你要把全家人,甚至整個橋港的人都吵醒,是不是?如果你真這麼愛這間地窖——」
詹士的大手立即蒙住她的嘴巴,她才為時已晚的意識到自己也犯了同樣的錯誤。但接下來的事,便讓她十足的困惑不解。當詹士的手鬆開,他並不是鬆開,而改用領巾綁住她的嘴。
站在一旁的康納靜靜地看著喬琪既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的任詹士綁她的嘴,而詹士在綁的時候,一手始終牢牢抱著她的腰,甚至在打結時也是用牙齒幫忙,而沒有移動那隻手。當他綁好後,用他的那隻手把喬琪挾在腋下。轉過頭,他這才看到康納。
「我們不能把她留下。」詹士怒聲道。
「當然。」
「她會向他們通風報訊。」
「當然。」
「你不必如此附和。」
「當然有必要。注意!別碰我的牙齒,我剛好很喜歡它。」
* * *
她聽見門打開並關上的聲音,也聽見橫過房間的腳步聲,但她沒有回過頭去看那是誰。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會不敲門就進來的人,只有詹士•莫洛裡。
她也沒有跟他說話。事實上從一星期前,他以那種把她挾出酒館的方式把她挾上他的船,並要他的手下把她的兩個哥哥丟出船外,她便再也沒有跟他說過話。
她不知道這段期間,他的手下是否已有人鼓起勇氣告訴他,是她的哥哥把他的人放出來的。如果還沒有,他也不可能從她這裡得知,因為她已下定決心絕不再跟他說話。而這個可惡的東西根本不在乎她不跟他說話。當他終於注意到她不跟他說話時,他竟毫不在乎的說:「太棒了!如果男人一定得有個叫作妻子的累贅,那謝天謝地,她幸好還有一個這樣的優點。」
這句話傷她極深,因為那顯然不是一句玩笑話。他顯然是真的那麼想,否則以他的個性絕不會一次也沒有激她說話,激她發怒,激她跟他吵架。當他們同處一室時,他們都竭力忽略對方,但她始終沒法像他那麼成功。
像此刻,他不想看他,但她的眼角卻不受控制的望向在書桌後坐下的詹士。他的姿勢是完全放鬆的,彷彿房間內只有他一個人,她根本不存在。他一次也沒有往她的方向瞧,一如她絕不會轉過頭去看他。
她始終不曾質問他為何當時沒把她也拋出船外。她不會問,也不必問,她太瞭解他的動機。
「那種瞧法使人毛骨悚然,喬治。」
喬琪立即專心看著窗外的海面。可惡,他怎麼發覺她在瞪著他的?
「很教人厭煩,你知道。」
她未置一詞。
「你的冷戰。」
她還是不出聲。
「當然啦,一個在蠻子圈長大的女人,能指望她如何?」
他終於辦到了!「如果你是在指我的幾個哥哥——」
「我在說的是你們那整個國家的人。」
「對一個全都是偽君子組成國家而言,你們也沒好到哪裡去。」
「偽君子總比蠻子懂得文明和禮貌。」
「文明!禮貌!」喬琪跳了起來,奔到書桌前。「一個連句『謝謝你的救命之恩。』都沒有說的人,還配跟人談文明、談禮貌?」
他站起身。「要我謝誰?那些你稱為親人的鄙劣之徒?那些把我丟進地窖欲置我於死地的惡棍?」
「要怪人何不先問問你自己?是誰自已跑了來?是誰一開口就傷人,毀人家的名譽?又是誰一口承認他自己罪行?你怪誰?!這些我們姑且不談。人家迪魯和波特跑去放了你的人,你又是如何對待人家?要知道如果他們所做的事被華倫曉得,他們會被他活活打死的!」
「我沒那麼沒智商。我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他們做了什麼事。你以為我為什麼只叫人把他們丟人海裡,讓他們自己游回岸上?」
「是啊,你真仁慈。不用說,你扣留我,要把我帶去英國,不過是想報復。要我的哥哥為我擔心、害怕,對不對?」
「再正確不過!」
喬琪只聽見他所說的話,而沒有注意到他潮紅的脖子和臉,更沒有注意到他眼睛的神情。
「我的天,我的孩子竟然要有你這樣的父親!」
「見鬼的會有!我不會再碰你一下!」
喬琪早已奔出門外,她的聲音是由廊上傳過來,「你不必了,你這個壞蛋!」
詹士的感覺有如被劈了一斧,也有如被頭顱在臀部重踢了一腳。
至於喬琪,由於她已經跑遠,所以她沒有聽見詹士的輕笑聲,更沒有聽見在後來轉變成極大聲的愉快笑聲。
半小時後,詹士在廚房找到正把怒氣出在廚子及小廚子頭上的喬琪。他在一旁站了片刻,聽著她嘮嘮叨叨的罵,他發現她在罵的大部分是他,而且罵詞新鮮極了:驢的表兄弟,牛的同類,還有磚牆。磚牆?顯然是美國那邊的本土方言。他留意到他的那些手下都由著她罵;雖然她依舊穿著她扮侍童時的衣服,但他們顯然已得知她現在是船長夫人。
「我有話跟你說,喬治。」
「我沒有。」
聽見他的聲音她沒有回過頭,但他注意到她的站姿僵硬了許多。由於喬琪背朝他,所以沒看見他臉上浮起的邪惡笑容,也沒有瞧見他走近。但其他人看見了。
詹士熟練的用手一摟再一提,喬琪已被他挾在腋下。「諸位,失陪了。喬治最近一直怠忽她的職責。」語畢,他就那樣抱著她走出廚房。
「你得改改你的野蠻作風,船長。」喬琪沒有掙扎,她知道掙扎是沒有用的,但她無法忍住心頭的怒氣。「但這就像要螃蟹改成直著走一樣的希望渺茫,對不對?」
「如果你閉上嘴巴,我們可以早點到達,喬治。」
喬琪吃驚得說不出話。僅僅在半個小時之前,他對她又吼又叫,現在他的聲音裡卻充滿笑意和愉快。為什麼?但他是個英國人,不是嗎?一個反覆無常的人,又怎能以常理評之?
「去哪裡?還有,我怠忽了什麼?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已不是你的侍童了?」 「喔,我非常清楚你現在是我的什麼人。雖然我對婚姻極反感,但它有個好處倒是我不會抱怨的。」
整整五秒後,她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瘋了,還是腦力已那麼老化了?沒多久前你才非常清楚的告訴我和一整船的人你不會再碰我!」
「一整船的人?」
「你聲音有那麼大。」
「我心口不一。」
「你——心口不一?!心口不一!講這麼一句就行了嗎?就可以——」她終於聽見遠近、高低不一的笑聲。她降低聲音說:「你敢碰我一下試試看!你若敢碰我一下……就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他在要走下通往他艙房的階梯時手臂微微一用力,便將她由挾抱變成摟抱的姿勢。他的動作是如此的靈巧,彷彿她根本不具任何重量。喔,她真痛恨他的蠻力。
「你真好,願意把它弄得更吸引人,但甜心,沒有這個必要,我可以向你保證。」
現在她可以看到他的臉了。「為什麼?你只需告訴我這麼多,如果你敢的話。」
他俯瞥她一眼。在那一眼,她已看出答案,但他還是說了。
「別那麼愛鑽牛角尖,愛人。我的動機既簡單又基本。我們剛才的那一場互叫互吼,使我有些……暈船如此而已。」
「很好。」她閉上眼睛。「希望你吐得七葷八素。」
他笑得差點使她跌離他。「你也暈船了嗎?」
「才沒有!」
關門聲使她知道他們已回到他的房間。他放下她的腳,但由於他的另一手仍箍著她的腰,所以她的腳並沒有能夠著地。接著他的手向下移,罩住她的臀,使她貼緊他的下身,另一手則扣住她的頭使她無法轉開臉。
「不要,詹士……」
但他的嘴已覆住她。未幾,她已融化在他的懷中。
* * *
在西風的照拂下,「安妮」在兩個星期後駛入泰晤士河。
這兩個星期中,喬琪不斷想起詹士在那一晚所說的一段話。那天晚上她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問,問他對他們的婚姻準備怎麼辦,是要遵行,還是分手。
「人們結婚通常是為了延續子嗣或是為了聯姻可帶來的好處,而我們的情況不適用以上的任一種,不是嗎?不過最近社會又流行起復古風,崇尚基本的需要。在這一點,我們倒是非常匹配,是不?」
他的回答實在不是個回答。不過他的意思已非常清楚他倆之間只有肉慾。
可是在他們做愛之時,他總是那麼的溫柔,溫柔得讓她覺得他珍惜她,甚至讓她覺得有……被愛的感覺。事實上也是因為這一點使她沒有再問及未來。因為想從詹士那兒獲得確切的回答,是永遠不可能的;他若不是閃爍其詞,就是說些若是身子軟弱的人聽了一定會吐血的話。
也就是因為他這種教人生氣的個性,使她很快就知道那些話題是禁忌。而為了安寧。她絕口不再提她的幾個哥哥,也不再提他倆怎會成為夫妻的事。
當她先行步上甲板,她發現亞提和亨利像兩座佛像似的矗立在船板的兩端,而且毫不掩飾的盯著她。她險些笑出來。如果詹士有問過她,她會告訴他倫敦不是雲雀海運的口岸,他大可放心歷史不會重演。況且她身上沒有半分錢,他大可不必派人看守她,以防她的再次不告而別。
她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是她那枚玉戒指;在婚禮上,當牧師宣佈交換信物時,詹士把它從他所戴的項鏈取下,然後套進她的手指。而她不預備再與它分開。
現在這枚戒指已多了一層意義。只有在看到它的時候,她才會記起她如今是已婚的婦女。她也常常忘記她不但是個已婚的婦女,而且已有身孕。因為雖然她的懷孕期已兩個半月,但她的小腹始終平坦如故,而她的身體亦未曾有任何的不適。此外,她不曾再對詹士提起她已有身孕的事。至於詹士,他則從未談及這方面的話題,所以她一直不確定那天她在甩上艙房的門之前所說的那句話他有沒有聽見。
* * *
馬車平穩的行駛著。
喬琪用眼角掃瞄詹士。他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
自從他們看到英國的那一刻起,詹士便拉長了臉。
她沒有問他是什麼招惹了他;如果她問了,他只會給她一些尖酸、刻薄的回答,那她就會生氣,而他們就會吵起來。生氣是一件很難受的事;對身體、對腦子都是一種不舒服的折磨。但她無法不納悶。她原以為詹士會很高興回到家,畢竟他的親人在這裡,而且他還有一個兒子——老天,她怎麼可能忘記這麼大的一件事?他有一個十七歲的兒子,一個只比她小五歲的男孩子!詹士是不是在為難要怎麼向他的兒子解釋他怎麼會突然帶回一個妻子?或者,詹士並不預備讓她跟他的兒子、他的親人見面。說不定他根本不打算讓他的家人知道——
「我們到了。」
馬車停了下來。而她還沒來得及看窗外一眼,他已經跨出馬車。
「這是什麼地方?」
「我兄弟的房子。」他把她舉出馬車。
「哪一個兄弟?」
「德力。你記得的,那個黑得像個鬼的。我記得你是這麼說他。」
一直壓抑的怒氣爆發了。「你要把我丟在這裡,對不對?你沒有膽子帶我回去你家,就想把我丟給你的色鬼弟弟?是不?你怕向你兒子說的到底是什麼,是我是個美國人,還是我是你的妻子?」
「我厭惡那兩個字。你愛自稱什麼隨便你,但是請把那兩個字從你的語彙裡刪掉。」
他平靜的語氣只使得她更火冒三丈。「可以,那用妓女怎麼樣?」
「好多了。」
「混蛋!」
門在這時打開。那是德力•莫洛裡的僕役長杜賓。
被個陌生人當場逮到她在罵人,喬琪立即滿面緋紅。可是當她再瞥了一眼,她發現那人好像沒有聽見,因為他的面孔平靜得像石雕。
「歡迎你返家,爵爺。」杜宜把大門拉得更開些。
詹士幾乎是用拖的把喬琪拖進門內。「這個時候我弟弟不在家吧?」
「是的,爵爺。德力爵士到奈頓先生那兒練拳了。」
「思琳夫人呢?」
「她去看雪佛伯爵夫人。」
「雪佛伯爵夫人?啊,對了,我想起來了,喬治•安赫不久前娶了思琳的朋友。」他的眼睛鎖定喬琪的,「可憐的人。」當他看到她的表情由難為情、尷尬變成全然的憤怒,他知道他達到目的了:他使她忘了她的衣著及被杜賓聽見她脫口罵人的困窘。「我兒子呢,在學校?」
「他這個星期被送回來了,爵爺。但德力爵士已向校方提出抗議,而侯爵也已出面處理這件事。」
「一定是那個小子確有其罪。該死的小王八蛋,我才離開他幾個月——」
「爸!」
喬琪轉過頭,看見一名青年從樓上奔了下來,直撲向她的丈夫。他看起來不像十七歲,倒比較像二十四、五歲。是因為他的身高嗎?他幾乎跟詹士一樣,但沒有詹士壯。他較瘦,不過他的肩膀看起來好像還有發展的空間。他長得頗為英俊,但五官跟詹士全無相似之處。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是決定不賣掉那座農場了嗎?」
「不是,是我找了一個代理人替我處理掉罷了。」
「好讓你能快快回來?有這麼想念我,嗯?」
「別跟我嘻皮笑臉。我還以為我已經對你說得很清楚:不許惹麻煩。」
傑雷瞧了杜賓一眼,但他羞澀的表情只一瞬又變回魯莽、滿不在乎的笑容。 「她是件精品嘛。我能有什麼辦法呢?」
「你做了什麼事?」
「只不過盡了我的本分而已。可是校長是個老頑固,我告訴他們那個女人硬要跟我回我的房間,而且硬要留下來過夜不肯走。」
「但他們不相信,是不?」
「就是呀。」傑雷一笑。「但德力叔叔相信。」
詹士大笑。「那麼他還沒有把你瞭解透徹……」當他看到喬琪厭惡的神情,他的幽默感銳減。「從今以後,你只能在校外從事娛樂活動——如果他們肯讓你回去的話,而你最好祈禱他們會肯——要不然我會把你的屁股揍扁。」
傑雷臉上的笑容未減半絲。他隨著他父親的視線望過去,並停留在那兒。
喬琪的身上穿著詹士的大外套,頭髮全藏在軟帽裡。她知道她看起來就像一個穿著大人衣服的小男孩,所以她一點也不奇怪詹士的兒子眼睛裡有一點點的好奇。
「他長得一點都不像你,詹士,反而比較像你的那個弟弟。」她故意一頓,並揚揚眉。「你確定他是你的?」
「我知道你很有正義感,喬治,但別針對這個小混蛋。」詹士接著道,「傑雷,這位是喬治——」
「他的太太。」而後她佯裝無辜的樣子,說道,「哎呀,我忘了我得把那兩個字從我的語彙裡刪掉。那麼一來,我便只能是——」
「喬治!」
她只是瞪他一眼,絲毫沒有被他的怒容嚇倒。
傑雷走近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端詳她。「太太?這麼說,她是個女的羅?」
「哦,她是個女的沒錯。」
傑雷倏地伸手摘下喬琪的帽子, 「啊,」當她的秀髮垂下,他的那一聲啊充滿了讚歎。「我可以吻新娘嗎?」
「不能以你想要的方式,小混蛋。」詹士皺眉。
而喬琪只想知道一件事,「他為什麼不驚訝?」
「因為他一個字也不信。」
她想過千百種他會有的反應,但不信?這個男孩子以為她跟他父親聯合起來要開他的玩笑?她倒希望真的是如此。「這樣也好,我反正不在乎你的家人怎麼想。不過,詹士•莫洛裡,只要他們不認為我是你的妻子,不相信我是你的妻子,我們便不要睡在一起的好。」她轉身改瞪那位依然毫無表情的僕役長。「你現在可以帶我去一間離他的房間最遠的那個房間了。」
「遵命,我的夫人。」
「我不是你的夫人,我的好人。我是美國人。」她跟在僕役長的後面走向樓梯。
「媽的,你不能把你的情婦帶到這裡來,思琳嬸嬸不會容忍這種事的。」
喬琪聽見傑雷的話,立刻愀然變色。
「你嬸嬸會他媽的高興死,你看著好了。畢竟喬治跟她是妯娌了。」
「當然是了,而我也是婚生子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5:53
第13章
「醒醒,喬治。你的新姻親快回來了。」
喬琪先是勉強睜開一雙眼睛。她看到詹士坐在床沿,不過他的面容比不上他放在她臀上的手更能使她完全清醒過來。「你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呀。杜賓總算不笨,知道得把你安置在我的房間。」
「這是『你的』房間?我告訴他——」
「而他自作主張。那是因為他沒有聽見我否認你的話。只有傑雷不信而已。」
「你是說他仍不相信?而你沒有想辦法說服他?」
「沒必要。」
喬琪坐起並轉過身,以免被他看見他那句話有多傷她的心。
謎底終於揭曉了。她將不會在這裡待很久,久到必須讓他的兒子知道她到底是他的新婚妻子,或是只是另一個女人而已。詹士說不定已計劃好要把她送上他能找到的第一艘美國航線的船。
這樣也好。愈快愈好。她反正本來就不喜歡英國。而且她也不會哭。她已經哭得夠多了,她絕不會再為這個男人多掉半滴淚。如果他不在乎她,她也不會在乎他。不會。
「你是對的,詹士。」她翻身下床。
「我是嗎?」他挑高眉毛。「我可以問我什麼是對的?」
「沒必要說服任何人相信你我之間的……關係。」
這回他的眉頭鎖了起來。「我說的是只有傑雷。別人沒有必要說服。」
「是啊,我也沒有必要見你其他的家人。」
「你不會是讓那個孩子寒了你的腳吧?」
「當然不是。」
「那你在煩惱什麼?我的家人不會跟你的家人一樣的,我的會愛慘你。你跟思琳一定會成為好朋友,她只比你大幾歲。」
「你那位弟妹?那個會反對我在這兒住下的人?她嫁的是你哪一個兄弟?」
「自然是德力。這兒是他家。」
「你是說他已經結婚了?」
「他在我們認識你的前一天失足,事實上,他的蜜月也只有那麼長。我離開時,他跟他的小蘇格蘭還在互相較勁之中。不知道那個小蘇格蘭有沒有想出新招對付德力,我真等不及一探究竟。」
「這些事你為什麼不在我們抵達之前告訴我?」
他聳聳肩。「我沒想到你會對我的家人感興趣,我對你的便不感興趣,不是嗎?現在又怎麼了?」當他看到她抬高下巴,並把背轉朝向他,他問,「我又不是在侮辱你,我只是在陳述一項事實。」
「要不是你先惹火他們,他們不會那樣對你。要是我對你的家人如法炮製,你以為他們的反應會是如何?」
「我擔保他們不會對你又槌又打,更不會把你送上絞刑台。」
「也許,但他們絕對會『不』喜歡我。而且會懷疑你是不是神智失常了,竟然把我帶回來給他們看。」
「恰恰相反,吾愛。」他笑嘻嘻的說。「你愛說什麼,想說什麼,儘管當著他們的面說沒有關係。你會發現他們對你的歡迎不會有絲毫的差別。」
「哦,為什麼?」她走近那張放著一堆女裝的椅子,那是他拿進來的。「這些衣服是誰的?思琳的?」
「不是。她的女僕說她現在的身材比你大了一些,所以我派人去瑞子家。她的身材剛好跟你的差不多。要不要我幫忙?」
她拍開他的手。「瑞子?啊,我記起來了,就是那個比較喜歡稱你為女性鑒賞家的人,對不?我還以為她是個『他』。」她戳了戳他的胸膛,「說,她是誰?你以前的情婦?我警告你,如果你是向你的情婦借衣服來給我穿,我非——」他的大笑聲截斷了她的話。
「我實在很不想打斷這麼美麗的吃醋樣子,但瑞子是我的甥女,喬治。」
有好一會兒,她只能張大嘴巴。「甥女?」
「她若聽見你的想法一定會覺得很有趣。」
「那就不要告訴她!何況,弄錯是很自然的事,想想你是一個怎樣的墮落者。」
「我要抗議,喬治,真的要抗議。浪子和墮落者之間有很大的差別。而且你所謂的自然弄錯,並沒有那麼理所當然,因為我已經有幾百年不曾養過情婦了。」
「那麼,你是說你的傑雷是個撒謊不打草稿的人?」
「非常好笑,但那是真的。我喜歡有變化,不喜歡一成不變。情婦一有所要求,是很討厭的。你除外。」
「我該覺得榮幸嗎?很對不起,我不。」
「在『安妮』號上,你是我的愛人。其間有何差別?」
「對不起,我又要說你不喜歡的字眼了。現在我是你的『妻子』。其間有什麼差別?」她的本意是要激怒他,但他卻笑容可掬。
「你愈來愈行了,喬治。」
「什麼?」她狐疑。
「跟我吵架。沒有幾個人敢,你知道。」
「哈,如果那是恭維,你的分數是零。」
「如果我們計算分數,那,我的這個是幾分?」他將她帶入他的懷中,讓她知道他已有多蓄勢待發。
每次只要他一使用這一招,她總是再也無法堅持下去。
「我得去見的那些姻親呢?」她喘吁的說。
「那可以滾一邊去。現在這個比較重要。」他的膝蓋分開她的,然後提抱起她。
她呻吟著,雙手摟住他的頸子,腿圈住他的腰,頭後仰,把她的喉嚨呈給他的嘴。
「我還以為那個小子是在騙我。」德力走進房間。
詹士抬起頭,他的表情顯示他有多氣惱。「媽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才來!」
喬琪的腳緩緩滑下,但她的腳似乎無力站穩。若不是詹士的手臂仍圈著她,她很可能像一塊泥般的癱匐在地上。她在終於站穩之時,才意識到他們的親熱是被一名姻親打斷。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認識那個人。
當她第一次看到這個有雙鈷藍色眼睛的人,她曾以為世上再也不可能有比他更好看的男人,直到她又看到詹士。而這個人跟傑雷有如—個模子刻出來。詹士為什麼那麼肯定傑雷是他的孩子?他真的那麼有把握傑雷不是他弟弟的孩子?
喬琪非常驚訝自己在這種時候還能思考這樣的問題。老天,詹士那個弟弟在瞥過來的那一眼看到了些什麼?凌亂的頭髮?她的頭髮一定是凌亂的。扣子剩下沒幾顆的過大襯衫?襯衫是詹士的,而扣子也是他解開的。詹士的寬皮帶?已經被截短並多戳了數個孔。她自己的七分褲。褲管下光溜溜的小腿和腳丫。她在倒在床上之前只來得及脫下襪子和鞋子,而頭才一碰枕頭便睡著了。
讓一個男人,一個陌生的男人看見她這個樣子,而且是在……不過這一次不是她的錯,她是在房間裡,而門是關著的,再說,她跟詹士所要做的事情是天經地義的事。她不臉紅、絕對不。該臉紅的是對方!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哥,但你那個妞兒不算在歡迎之列。你有兩分鐘的時問,兩分鐘之內,內人就要來見你,歡迎你的歸來。」
「喬治什麼地方都不去,但你可以滾了。」
「你的記憶力老化了,是不是?你忘了這已不再是一幢單身漢之家了嗎?」
「我的記憶力好得很。而且,你大可放心,喬治是——」
「兩分鐘被你耗完了,」聽見長廊有細碎的腳步聲傳過來,德力打斷詹士。「快把她塞到床底下或是櫃子裡,快!別站在那兒呀。」他伸手欲自己動手。
「小鬼,你敢碰她一下,」詹士的聲音非常輕柔。「會躺到床底下或櫃子裡的人是你。」
「很好,我喜歡。」但德力退後了。「那你自己向思琳解釋。而如果到頭來你害得我跟思琳又要重回戰場的話,我會把你扔出去。你試試看我是不是說得到做得到。」
「德力,閉嘴。」詹士吼道。
德力閉上嘴,並退後靠在牆壁上,兩手抱胸,眼睛望向敞開的門口等著他的妻子出現。
喬琪也望著門口。她想那個女人一定是個母夜叉,才會令德力如此憂心忡忡。
可是出現在門口的女人,個子既不是巨無霸,臉也不是長得像惡鬼。事實上那個女人美麗極了,美麗得難以形容。她的個子和她差不多,年紀也差不多,連肚子也似乎跟她差不多大。
「我在上樓的時候碰到傑雷,他告訴我你結婚了,」那女人一臉笑容。「是真的嗎,詹士?」
「結婚了?」德力的表情有了改變。
「你不是說傑雷不相信嗎?」喬琪問。
「他是不相信呀。那個孩子對他所認定的事情十分執著。你注意到沒有,他告訴思琳,但沒有告訴德力,那是因為他還是不相信。」
「結婚了?」德力又說。但和剛才一樣,誰也沒有理睬他。
「傑雷不相信什麼?」思琳問。
「喬治是我的子爵夫人。」
「你真聰明,居然能找到另一個稱呼。但這一個我反對,你另外再找一個吧。你別想把你們英國的那些爛頭銜冠在我的頭上。」
「太遲了,吾愛。它已經跟定你了。」
「結婚了?」德力這一次是用吼的。詹士的目光這次終於被他的吼聲吸引過去。「這不嫌太鄭重了,只為了想躲過一頓打罵?」
「有哪個腦筋正常的人會打罵『他』?」思琳問。
「你會,親愛的。」思琳的丈夫答。
思琳嫣然一笑,笑得令喬琪著了迷。
「你怎會認為我會,德力?」
德力往喬琪的方向一比,他甚至沒有看喬琪。「因為他帶他的……他最新一任的……呃,帶『她』來。」
喬琪的怒火恢復了。「我不是『她』,你這個笨東西,」她沒有抬高聲音,但她的情緒寫滿她的臉。「我是美國人,目前是你們家的一分子。」
「別再演戲了,甜心。是他教你這麼說的,對不?」
喬琪轉向詹士,她戳著詹士的肋骨。「不必說服任何人?沒有這個必要?」
「喬琪,這點小事不值得你發脾氣。」
「小事?小事!好,非常好。既然你家的人不相信你跟我是結了婚拜了堂,那你千萬別來跟我擠一間房。你自己一個人睡,會睡得更舒服些。」
「會舒服才見鬼哩?!你要我說服他們,是不?好,我讓你見識一下他有多快就會相信。」
一看到詹士大有要把她的丈夫撕成碎片的樣子,思琳很快閃身擋在德力的前面。「你為什麼要讓他惹火你?你明知道德力的個性。」
「他如果用用他的腦子,就該知道這種事我不會拿來開玩笑。」
德力緩緩站直。
一直在看著他的喬琪,可以看出他是在哪一分哪一秒終於相信了詹士,因為他的表情由嘲笑變得十分滑稽。而且在足足五秒後才出得了聲。
「老天,你真的幹了?」而後他開始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笑得必須扶著牆才沒軟癱在地上。
「是的。」詹士咒罵、厭惡地瞪著德力。
思琳向喬琪歉然一笑,然後對詹士道,「你應該料得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畢竟他娶我時你曾毫不容情的刺激他。」
「我不是因為他娶你而取笑他,親愛的,而是因為他找不到方法拆下你豎在喜床中間的那道牆。」
思琳的臉紅了起來。
至於德力,在聽到詹士的那一句話,也漸漸不笑了。
而喬琪,她也不覺得詹士的那句話有好笑之處。事實上如果她有穿鞋的話,她會一人賞他們一腳。「那也可能會是你即將面對的問題,詹士•莫洛裡。」
她的那一句話使得德力又笑了起來,也使詹士的怒目轉向她。
「去你的,喬治,你可以看出他已經相信了。」
「那是他家的事,我現在只想知道你娶我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媽的,那根本與你無關!他是在笑我居然會結婚!」
「那你大可以告訴他那不是你的主意,而是——」
「喬治!」
「被我幾個哥哥強迫的!」
詹士閉上眼睛。
「被強迫?」德力一面拭眼角笑出的淚水,一面難以置信的說,「這愈來愈說得通了,是不?被強迫?」這一次他笑得比前次還要大聲。
詹士非常小聲地對思琳說,「如果你不馬上把他弄出去,他將會有好幾個月,……不,很可能會有一整年對你再也沒有用處。」
「唔,詹士。」思琳自己也非常努力的忍住笑。「你必須承認要人相信你會被迫——」一看到他更加陰沉的臉色。她趕忙道,「德力,不要笑了。沒有那麼好笑。」
「沒……有才見鬼。」德力一面喘,仍然一面笑。「有幾個,詹士?三個?四個?」詹士只是瞪著他,於是他望向喬琪。
而喬琪也是瞪著他。「如果你是在問我有幾個兄弟,他們一共有五個。」
「好傢伙!」德力又是笑又是故作驚歎。「我現在開始同情你了。」
看到詹士已開始走過來,思琳連忙拉住她丈夫的手臂,迅速朝門外走,「你不曉得什麼時候該收手。是不是?」
「我才開始而已——」再看了眼詹士,德力修正他的話。「你說得對,甜心。對了,你有告訴傑森他來倫敦時我們會過去看他吧?哦,老天,我真沒想到我會有這麼一天——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見那兩位大老。」
幸好德力的最後一、兩步走得相當快,否則他極有可能被砰然關上的門板彈得貼在對面的牆壁上。不過,才只一秒,他的大笑聲又響起。當裡面傳來詹士的咒罵聲時,他笑得更大聲。
思琳又好氣又好笑的瞅著她的丈夫。「你實在不應該這麼做。」
「我知道。」他還是笑。
「他說不定永遠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他仍是笑。
「你一點悔意都沒有?」
「沒有。不過我忘了向他說句恭喜——」
思琳用力拉住他。「你敢!我剛好喜歡你的頭連在你的脖子上。」
德力眼中、臉上的神情變了。他把她壓在牆壁上。「是嗎?」
「德力!」她一面笑一面閃躲他的吻。「你真無可救藥。」
「男人一旦掉進愛河一向無藥可救。」
「你這麼說……」她呻吟,「我們的房間只在幾步之外。」
* * *
「老天,我怎麼會沒注意到你弄到的是一件精品?」第二天早上,詹士和喬琪一走進餐廳,德力道。
「因為你太忙著刺激我。你最好別再試,而且你得感謝你們離開後,我有個非常愉快的夜晚。」
喬琪的臉一紅。她很想踢詹士一腳,但礙於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既高雅又漂亮的衫裙,而且她不想破壞心情。
不過德力便沒有那麼幸運。當他的眼睛無法離開喬琪,他的妻子便從桌下踢了他一腳。但是他只是抖了一下,眼睛依然照盯不誤。甚至連詹士的皺眉也沒能遏止他。
「我在哪裡見過你,喬治?我一定見過你,你看起來相當眼熟。」
「我的名字不叫喬治,我叫喬琪娜,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叫我喬琪。唯有詹士似乎老是記不住我的名字。」
「又在指桑罵槐,說我的腦子老化?」詹士揚揚眉。
喬琪甜甜一笑。「如果鞋子合腳。」
「上次你想逼我穿時後來還是你吃下去。」
「而它的味道美味極了。」
德力一直看著他們一來一往的唇槍舌劍,一面等機會重複他的問題。當他看到詹士的眼睛裡絕對不是怒焰的火花時,他納悶極了。鞋?吃?慾望?
「啊哈!我就知道我們見過。在都利巷,對不對?」
「一家酒館裡。」喬琪道。
「我就知道。」德力瞥了眼詹士。「畢竟你對酒吧女郎情有獨鍾。」
詹士一笑。「老,你又在用你的屁股想了。她不是那家酒館的女侍。事實上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在那兒做什麼。」
「跟你一樣,詹士,找人。」
「你去找誰?」德力問他的哥哥。
「不是我,是你。那一天你拖著我拜訪倫敦一半以上酒館,只為了想找出你的表妻舅。」
那是德力永生難忘的一天,所以他立即脫口而出,「但你的瑪姬是金髮。」
「而我的喬治是褐髮,並且喜歡穿男裝。」
這一次德力是真的記起來了。「她就是那個在你的脛骨上留下印記的小悍婦!我還以為你找不到她。」
「我是找不到她,是她找上我。她——」
「詹士,沒必要詳述,是不?」喬琪打岔。
「讓他們知道沒有關係,喬治。」詹士道。「大家都是一家人。」
「哦?」她揚揚眉。「你在『告訴』『我的』家人時也是本著這種態度?」
詹士的眉一蹙,明顯地在不高興她提到他不喜歡聽的事和人。他站起身走向餐檯。
心思靈巧的思琳立即道,「你喜歡什麼,我幫你盛。早餐這一頓通常我們得自己動手。」
「謝謝——」
「我可以弄。」詹士的悶哼聲從餐檯那邊傳過來。
喬琪抿緊唇,但她的怒氣沒有維持多久。當詹士砰的一聲把一個盤子放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珠差一點掉出來。因為詹士所端給她的這份早餐,份量多得足可供四個人吃。而再看一眼他的,他的更多,顯然是他氣昏了頭,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弄了多少份量的食物。
「哇,真謝謝你,詹士。」她努力牽制住唇角。「我餓死了。我真不知我今早為何會特別餓,我今天早上又沒有很……運動。」她之所以這麼說,完全是想緩和詹士的怒氣。但他實在該知道跟詹士玩不得文字遊戲。
「那你可得常常這麼懶惰才好,喬治。」詹士笑了,他的笑容是邪氣兮兮的。
於是喬琪的臉便不可避免的紅了起來。
「我真不曉得她為什麼要臉紅。我們又不是一定聽得出其中的玄機,就算聽得出,我們也會裝作聽不懂——」
思琳的餐巾擲中德力的嘴巴。「惡棍,你少欺負人家。嫁給你們莫洛裡家的男人已經夠——」
「幸運?」德力接口。
「誰說的?」
「你,甜心。而且經常。」
「那一定是在失去理智的時候。」思琳歎息。
德力輕笑。「對了,我們昨晚沒去拜會大老。有事耽擱了。」他接住他太太又丟過來的餐巾,然後嘟起嘴隔空給了她一個飛吻,一面笑著繼續道,「此外,除非他們聽見你親口告訴他們,否則他們絕不會相信,所以我便把報佳音的機會還是保留給你。」
「如果你今天還要去奈頓那裡,我跟你一起去。」
「聽起來我好像是自找的。」德力一頓。「你到底對她的家人說了什麼?為什麼你自己家的人不能知道?」
「你問喬治吧。是她不讓你知道,不是我。」
鈷藍色的眸子移向喬琪。喬琪未發一言,她只是抿緊了嘴。
「說嘛,好嫂子。你如果不說,我會天天問,時時刻刻問,直到你告訴我為止。」
「你不會!」
「他見鬼的會。」詹士厭惡的說。
「那你不能做點什麼嗎?」
「喔,我想的,我會的,但他不會因此便收兵。」
「我當然不會。」德力笑道。「換作是你,你也不會。」
「我開始討厭你的家人了,詹士•莫洛裡。」
「如果你不會,我才感到驚訝。」
「好,既然你那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是他的侍童。他那麼告訴我的哥哥,也告訴他們我跟他共用他的艙房。現在你滿意了吧?」
「他在說的時候知道他們是你的哥哥?」
「他知道。」
「有沒有可能他並不知道你有那麼多的哥哥?」
「他知道。」
德力的眼睛轉向詹士。他嘿嘿笑了兩聲。「聽起來好像是你自己在扣扳機。」
「閉嘴。」詹士冷哼。
德力縱聲大笑。
「我們走!」思琳對喬琪道。「如果我們走開,他們說不定會把對方殺了,那我們便可以落個耳根清淨。」
「嘿,你們走了,他對於我的戳刺便不會那麼惱羞成怒了。」德力在她們起身時道。
「所以我們才要走,親愛的。」思琳笑容可掬的說。「對了,詹士,你不可以出門。我昨晚派人去銀鈴別莊通知瑞琪你已經回來。她不太可能會等到晚上才來,而如果她來卻看不到你,你知道她會怎樣。」
「瑞琪是誰?」喬琪繃著臉問。
詹士的嘴巴咧到耳後。「就是瑞子。」
* * *
瑞琪果然來得非常快。才過晌午,她便已蒞臨,而且一看到詹士,迎頭即說:
「你把我的衣服借給你哪一位情婦穿?」詹士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德力已道:「他娶的那一個。」幸好,當時瑞琪是坐著。不過,縱使如此,她依然連喊了十次的「我不相信!」,接著又叫了十次的「這太棒了!」
喬琪發現瑞琪或是瑞子,她真正身份是孟提斯子爵夫人,而且只有二十歲。喬琪還發現她這位姻甥女不但人長得漂亮,並且活潑、坦率得教人打心眼裡喜歡。像現在,她上樓是為了讓思琳的女僕妮蒂幫她梳頭,而思琳和瑞琪表面上說是要做她的參謀,提供她服飾、裝扮上的意見,其實是怕她太緊張,上來陪她聊天,紓解她的緊張。
「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家的人對詹士的結婚為何有那麼反常的反應?為什麼你們一開始先是吃驚,然後不信?他又不是和尚。」
「你知道嗎?我還是不大能相信世上居然有人對詹士的聲名知道得如此少。」瑞琪道,「他曾發誓此生絕對不結婚,而大家都知道他是說真的。不過如果要瞭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便必須知道他是……是個……呃……」
「是個女性鑒賞家?」喬琪提示。
「對!就是這個說法!我也是那麼形容他的。」
喬琪只是笑。思琳翻翻眼珠。
「不過他不僅僅是個鑒賞家而已,他——」
「瑞琪,別打翻你三舅媽的醋罐子。」
「為過去的歷史?」喬琪嗤之以鼻。「我就一直很感激尼克過去的每一位情婦。畢竟,沒有經驗——」
「我想我們瞭解你的論點了。」思琳努力忍住笑容。她看見喬琪的眼中也有掩不住的笑意。
「言歸正傳。我剛才說到詹士不僅是個鑒賞家而已。早在他在浪子界闖出名號之時,他便以他的獵獲量獨步浪子林。他早上,中午,晚上,天天都排得滿滿的,而且對像從未重複。」
喬琪差點嗆住氣。思琳一臉的驚歎。
「是真的。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向德力求證,或是向傑森舅舅也可以。傑森舅舅為了想把詹士導回『正』途,不知花了多少心力,但始終是枉費心機。當然啦,詹士有時候只是想氣氣傑森舅舅,不過詹士從小桀驁不馴,專門向禮教挑戰。所以他在不到二十歲便已首開個人的決鬥紀錄。他不但贏了那一場的決鬥,也贏了以後所有的決鬥。那不是意外,也不是僥倖,而是實力。畢竟傑森舅舅是個神射手,而他把他的槍技完全傳授給他的兄弟。不過詹士和德力後來對拳擊發生興趣,自那以後他們的挑戰者好像寧可跟他們比拳頭也不要跟他們比槍。」
「至少那較要不了命。」
「哦,他絕未取過任何人的性命。想取人性命的,往往是下挑戰書的人。」
「德力以前便有問對手想哪裡受傷的習慣。」思琳道。「這一問多多少少會讓對方手軟腳軟。」
瑞琪輕笑。「你以為他那個習慣是從哪兒學的?」
「詹士?」
「一點也不錯。」
喬琪開始納悶話題怎會轉到這裡。「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瑞琪。」
「就要說到了,親愛的。詹士來到倫敦時,他已是聲名最響亮的浪子。而這個時候他已不作興追逐每個穿裙子的。事實上也不用他追,因為女人一看到他紛紛倒追他。而且以已婚的女人居多。」
「我想我開始瞭解了。」
「可想而知,挑戰書更多了。然而諷刺的地方也就是在這裡。對於送上門來的東西,詹士或許會照單全收——畢竟他不是柳下惠——但他從不宣揚他的情史,到處宣揚的人反而是那些女人自己。現在你能明白他為什麼對婚姻如此輕視了吧?」
「他自己也奉獻不少。」喬琪面無表情的說。
瑞琪歎哧。「話是不錯,但他是浪子呀。倫敦最惡名昭彰的浪子。他甚至使德力都瞠乎其後,而德力的浪子名聲——」
「謝謝,但請把德力除名。他現成已是改邪歸正的浪子。」思琳道。
「我的尼克也是。但年資最長、閱歷最豐富的詹士,實在看過太多不忠實的妻子。所以他發誓絕不結婚。他甚至公開的說能要他跟她結婚的女人,世上只有兩個,一個已經去世,另一個則——唔,尚未出世。所以你瞧,這就是大家在知道他跟你結婚時為何會有那樣反應的原因。」
「他娶我並不是出於意願。」
「這是個值得商榷的問題,喬琪。」瑞琪若有所思的說。「你不瞭解詹士——」
「我現在對他的瞭解已比以前多了。還有沒有什麼是你認為我應該知道的?」
「哦,有件事在今晚一定會被提起,那就是他曾去國十年。但他現在要回來長住了。他有沒有對你提起這件事?」
「沒有。」
「那你只得問他,因為能告訴他以前——」
「是霍克船長?」
「啊,他告訴你了。」瑞琪的眼睛亮了起來。
「不是,是我的兩個哥哥認出他後,他向他們承認。他的運氣實在不好,臨退休之前還幹下兩票,而那兩票遇上的不是別人,偏偏是我的兩個哥哥。」
瑞琪倒抽了一口氣。「你是說你的五個哥哥全知道?那他真走運,他們沒有吊死他。」
「喔,他們想,至少華倫想。」喬琪撇撇嘴。「不過那一晚是詹士一直向他們挑釁,他實在該被吊死。」
「那……為什麼沒有?」瑞琪小心翼翼的問。
「他逃走了。」
「在你的幫助下?」
「我不能只因為我哥哥氣他對我所做的事,就任由哥哥們把他吊死。」
「事情總算有個圓滿的結局。」思琳總結。
「我可不覺得。」瑞琪道。「人家的哥哥們並不滿意這椿親事。」
「你以為詹士會讓這種小事影響他,尤其還有一洋之隔?不過等他準備好後,他自會為了喬琪而跟他們妥協。」
「詹士?」瑞琪的聲音是嘲諷的、不相信的。
思琳大笑。「是的,或許還是你對。畢竟他不是一個會輕易原諒別人的人。你那個可憐的丈夫便常常吃他的苦頭,對不?」
「我敢說今晚尼克一定會很高興地回他幾槍,尤其在知道詹士的結婚與他的頗為近似之時。」看到喬琪的疑惑,瑞琪向她解釋。「尊夫婿不是第一個得被人拉上教堂的。我的尼克也是在我的家人及他的家人雙方合力威脅利誘下,才把他逼入教堂。而德力一直希望他會說不,那樣他便可以把尼克撕成碎片。」
「那詹士呢?」
「噢,他當時不在。我們不曉得他當時已回到英國。不過,他也趕上熱鬧,因為他跟尼克在海上也有過一面之緣。所以,喬琪,如果今晚屋頂被掀掉,你不用太驚訝。」
喬琪大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6:12
第14章
那應該只是普通的家族聚會,但是瑞琪拿出一件要給她穿的衣服時,喬琪便意識到他們這裡一定相當注重晚餐的穿著。
那是一件閃閃發亮,像是用金絲織成的衣服。它的領子還綴著熠熠生輝的金色流蘇。喬琪一點也不介意穿得金光閃閃,畢竟她已經有太久沒有好好打扮了。
到了樓下,她發現男士們也個個盛裝。德力穿了一身的黑,只有領巾是雪白色。詹士則穿著一襲翡翠綠的緞質外套,那種綠,綠得教人一眼便看出他的風流氣質,因為它把他的那雙眼睛襯托得勾人魂魄。而傑雷的裝扮就比較奇特。他穿了一件很考究的棗紅外套,卻搭配只有膝蓋長的褲子。後來瑞琪悄悄告訴喬琪,他那樣穿是想要氣氣他爸爸。
康納•沙普也來了。喬琪未感意外,畢竟詹士和傑雷將康納視作一家人。不過,她倒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儀容整齊,他甚至還把他的絡腮鬍剃掉了。而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著女裝的她。
「哇,喬治,你沒有穿錯衣服吧?」
喬琪瞪了他一眼。但他跟德力只是笑,而詹士則瞪著她的領口。
「你真丟臉,康尼。一個紳士絕不會用這樣的話來讚美一位女士。」瑞琪道。
「在替她說話,嗯?」康納給了瑞琪一個擁抱。「收起你的爪子,喬治不需要你的保護。再說,她的老公就在這裡,讚美她並不安全。」
「我知道那是你的衣服,」詹士對他的甥女道。「我必須說你的領子開得未免太低了。」
「尼克不介意。」瑞琪笑嘻嘻的說。
「那個龜孫子當然不介意。」
「哦,太好了。他的人甚至都還沒有到,你就已經開始抨擊他。」瑞琪轉身走向傑雷。
詹士的眼神回到喬琪的身上。他的神情和他所瞪的部位令喬琪憶及另一個相類似的情景。
「如果我那幾個哥哥也在場,他們現在會開始說些荒唐的話,例如叫我上樓去換別件衣服。你不會也正想這麼說吧?」
「認同他們?門都沒有!」
康納轉過頭對德力笑道,「你覺不覺得他好像不大喜歡他的姻親?」
「有哇,但怎會這樣呢?從你的敘述,他們是群很體貼的人呀。」
「德力……」詹士警告。
但德力卻笑得更大聲。「鎖在地窖!老天,我真希望我當時有在場目睹。」
「德力爵士,」喬琪聽夠了,「我那五個哥哥剛好都比你高大、比你壯。你在場,也只會落了個階下囚的命運。」語畢,她走向瑞琪。
德力的表情狀似驚奇。「詹士,她好像在幫你辯護呢。」
詹士只是笑,笑得像只吃到糖的貓。
露出氣惱神情的人反倒是思琳。「如果你還要繼續當著她的面取笑他,她將不會只是在言語上反擊。而就算她不會,我會。」
於是最後一名女士離開他們的身邊。
康納笑著用手肘頂了頂詹士的肋骨。「如果他不收斂一點。他恐怕又要回到孤枕獨眠的日子了。」
「所以我們最好別鼓勵他。」
康納聳肩。「如果你能受得了,我還有什麼話說?畢竟挨針的又不是我的肉。」
「光是為了能看到它的結果,便值得了。」
「是啊,畢竟你連地窖都肯捱。」
* * *
未幾,大老們來了。
大老是詹士和德力對他們兩個兄長所取的綽號。喬琪本以為他們一定很老、很嚴肅、很難以親近,但出乎她的意外,詹士的大哥傑森•莫洛裡,第四任哈維頓侯爵只不過四十六歲,而且看起來只比詹士老一點點。雖然他看起來很嚴肅,似乎一點也不具幽默感——甚至比克立還要不苟言笑——並且好像對詹士和德力深惡痛絕,但瑞琪和思琳悄悄告訴她那是莫洛裡家的傳統:莫洛裡家的兄弟一旦聚在一起便互相咆吼,他們將此引以為一大樂事。
至於比傑森小一歲的愛德,則令喬琪聯想到瓊斯。
而當詹士告訴他們他已經結婚的消息,他們的反應跟德力的大同小異——他們的不相信期比德力的短了許多,而且也沒有像他那樣的取笑詹士。
他們熱誠地歡迎她成為他們家的一分子。他們對待她的態度,彷彿她是使頑石點頭的觀世音,使浪子回頭的聖母。當然,倘使他們知道詹士之所以娶她,不是因為他終於找到心目中的女神,而是迫於無奈,他們的態度便一定會有所保留。而這也就是她不明白的地方,不但德力沒有告訴他們,連詹士本人也沒有講。
如此一來,他若把她遣回美國時,不是很難向他的兩位哥哥交代他怎麼那麼快又恢復單身?不過,她知道如果他想把她送回美國,就算有一百個大哥和二哥需要交代,他依然會把她送回去。而她現在還不想知道他的決定是什麼。
愛德帶了他的妻子夏露和他們的女兒雅美一起來。傑森的妻子沒有一起來。瑞琪告訴喬琪當年傑森之所以娶妻是為了想給她及狄克一個母親,如今他們都大了,蘭茜便與傑森分居,獨自住在鄉村的一間別墅。
狄克是傑森的獨生子。他今晚沒有來。據說他現在是他小叔叔的衣缽傳人,沒有人知道他確切的行蹤。
讓喬琪見識到莫洛裡家的團結是在尼克•艾當,也就是孟提斯子爵,同時也是瑞琪的丈夫到來之時。他才一跨進客廳,德力和詹士便停止他們的唇槍舌劍,將他們的刀槍一致轉向尼克。
「你遲到了,艾當。」德力冷冷的說,「而我還一直希望你忘了我家的大門在何處了。」
「老頭子,我是很想忘掉,但我太太在一直提醒我。」尼克的笑容一點都不帶笑意。 「你不會以為我真的很喜歡來吧?」
「哦,你最好假裝你是。看見沒有,你太太已看到你來了。而你是知道的,被她看見你又在撩撥她兩個最摯愛的舅舅,她會有多生氣。」
「撩撥?我撩撥你們?」那可憐的男人幾乎被怒氣嗆得窒息。
不過當他的目光飄向在跟雅美及夏露談話的瑞琪,他的表情整個改變,尤其是在瑞琪用眉目示意她馬上就會過來之時,他的表情和眼神變得格外溫柔、深情。喬琪立即決定要站到他那一邊,不過在他的目光又回到他們三人,而且開口說話之後,她馬上打消念頭。
「這麼快就回來了?我還日夜祈禱你會碰上大風,遇上大浪,到龍宮去做龍王的女婿。」
詹士笑了。「真不好意思,害你失望。不過這一趟我的船載有貴重貨品,所以我比任何一次出海都格外小心。你最近還有沒有睡沙發?」
尼克咬牙切齒的說,「從你走後就沒有,但我想情況又要改變了。」
「喔,絕對會的,你可以指望。」詹士的嘴巴笑得合不攏。
尼克的目光終於落向站在詹士和德力之間,被詹士摟著肩的喬琪。「這位是誰,或者我可以不用打招呼?」
他的語意非常明顯;他以為喬琪是詹士的情婦。不過在喬琪,甚至是詹士都還沒有想出一個尖銳的還擊之前,德力已經開口,而且語氣中的冷冽不僅驚訝了她,也驚訝了尼克。
「把你的不敬收回去,艾當。你在蓄意污蔑的是我的姻親。」
尼克尷尬地立即向喬琪道歉。不過他的神情很快被迷惑取代。「你的妻子不是獨生女嗎?」
「沒錯。」
「那她怎麼可能……?」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移回詹士。「哦,上帝,不可能!你不可能娶得到會不被你的聲名嚇倒的女孩子!」他望向喬琪。「你知不知道他是個惡名昭彰的海盜?」
「在婚禮之前它便已被拿出來討論過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這個人有多粗暴?」
「我已經開始看出來為什麼了。」
她的話使得詹士和德力縱聲大笑,也使得尼克綻出不情願的淺笑。
「很好,那你該不會也知道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風流浪子,風流得——」
「繼續,」詹士很輕柔的說。「然後你將會迫使我——」
「迫使你?」瑞琪來到她丈夫的身邊,柔荑勾住她丈夫的臂彎。「你告訴他啦,詹士舅舅?太好了。我還以為你說什麼都不會讓尼克知道這件事,畢竟你最討厭跟他有相同點,而你們兩個的被逼成婚則有太多相同的地方,不是嗎?」
尼克沒有說話。他在看他的妻子,可能是在思量瑞琪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說真的。不過喬琪可以看出他有多想笑。尤其在看到詹士的表情之時。但真正教喬琪驚訝的是德力的反應。他非但沒有像他前幾次那樣的大笑,反而繃著臉。顯然他如果不是已不再覺得有那麼好笑,便是不想跟這位子爵一起笑他哥哥。事實上,他甚至出聲責罵他的甥女。
「瑞琪,你看我是捏斷你的脖子,還是要你回你的房間好。」
「我在這裡已經沒有房間了,德力。」
「掐死她。」詹士冰冷的說。但當他的目光落在瑞琪的身上,那是混合著愛和無可奈何。「你故意的,對不對?」
「誰教你們不公平,老是聯手欺負他一個。」
「對了,詹士,我一高興差點忘了一件事。」愛德的聲音從客廳的另一邊傳了過來。「今天傍晚有個人跑去我那兒說要找你。我本來是要告訴他你在什麼地方,但他問話的態度很不客氣,我想如果他是你的朋友,他的態度應該會客客氣氣,所以就沒告訴他。」
「他沒有留下名字?」
「沒有。他的塊頭很高、很壯,從他的口音判斷,應該是個美國人。」
詹士很緩很緩的轉向喬琪,暴風雨凝聚在他的眼中,「不會是跟你有親屬關係的那幾個蠻子跑來了吧,親愛的?」
* * *
「去你的!我一定要去!他們是我的哥哥,我至少得去見他們一面!他們千里迢迢——」
「誰管他們是橫越千里還是萬里!」詹士大吼。
昨晚,他的哥哥以及甥女、甥婿陸續離去後,喬琪便上樓。她一直想等詹士回到他們的房間再跟他商量她哥哥的事。可是她等了又等,等到睡著了詹士才回房。
早上,她請他陪她去碼頭一趟,他拒絕。好吧,她能瞭解他不願意見她的哥哥。她退而求其次,只要求他替她安排一輛馬車,但是他還是不肯。最後他甚至告訴她她不可以去見她的哥哥。
喬琪強迫自己調勻呼吸。片刻之後,她終於能用平靜的語氣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如此反對?你應該知道他們只是來看我是不是安好。」
「是才見鬼!他們是來帶你回去!」
這一句話使得她不能再不問出口,「那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你不是想把我送回去嗎?」
他一直瞪著她,瞪得她就快因缺乏氧氣而窒息,而後他哼了一聲,好像她問得既荒唐又可笑。
「你從那裡得來這麼一個想法?我有這麼說過嗎?」
「不用你說。我自己有眼睛,我會看。我們的婚禮我在場,記得嗎?你能說你是個欣喜若狂的新郎嗎?」
「那你呢,喬琪?你連一句『我要走了』都沒有,就逃得無影無蹤。」
有數秒,喬琪只能一直眨眼。「什麼逃走?……喔,你是說——我那是回家,我之所以上你的船,也是為了回家!」
「你什麼都沒告訴我!」
「你怎麼可以怪我?又不是我的錯。等到迪魯對我吼完、叫完時,他的船已經離了碼頭。你要我怎麼樣,要我跳下海,游到你的船,只為了對你說聲『再見,我要走了。』?」
「你根本就不該離開!」
「你愈說愈離譜了。你我之間曾交換過誓約嗎?你曾說過我們的關係將要維持到天長地久嗎?你有過這樣的想法嗎?有嗎?」
「我那時候本來要你……」看到她瞇起眼睛,他高亢的咆吼變成低悶的嘟噥。「你不必一副好像受到侮辱的樣子。」
「我沒有。」她硬邦邦的說。「而我的回答會是『不』!」
「那我很高興我沒有問出口!」他走向門。
「你敢走出去!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沒有嗎?」他回過頭,眉毛挑起。「就說你是我的妻子,所以你那兒也不許去。」
「哈!我現在是你的妻子了?我哥哥一來,我就變成你的妻子了?你想要挾持我向他們報復?」
「你愛怎麼想隨你的便。至於你的那幾個哥哥他們愛飄洋過海而來,愛怎麼翻天覆地,是他們的事,我才懶得去理他們,但你,我不許你去見他們。」他甩上房門走了出去。
* * *
「你還沒有告訴她你愛她?」
詹士緩緩放下他手裡的牌,改端起酒杯。他的眉毛微微揚起。他首先看了看坐在他左邊的喬治•安赫——他是德力最好的朋友,此刻的他像是此生從沒有看過牌般的盯著手裡的牌——而後是坐在對面的康納,最後才望向提出問題的德力。
「你是在問我嗎,老?」
「總不會是別人。」德力一笑。
「你一整晚都在想這個問題,對不對?難怪你一直心神不寧。」
德力拿起他的酒,懶洋洋地晃著酒杯,眼睛看著波動的琥珀色液體。
「不對,事實上早在今早聽見樓上的——唔,熱鬧聲時我便有了這個想法。到了下午,當我看到你把已溜出大門的三嫂抓了回來,並命令她回她的房間時,這個疑問便更加擴大。你不覺得你有點過火嗎?」
「她很聽話,不是嗎?」
「那倒沒錯,畢竟她連晚餐都不敢下來吃了,不是嗎?她的晚餐是我那看不過去的妻子送上去給她吃的。」
「她那個小妮子最愛鬧小孩脾氣。」詹士聳肩。「只要不理她,過一會兒便沒事的。」
「這我倒要拭目以待了。尤其是如果你還沒有告訴她你愛她的話。」
這一次詹士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你不會是想當我的顧問吧?」
「如果你願意不恥下問的話,我不反對。」
「但你還不夠格,小子。前不久你自己才整日哀聲歎氣,不是喝悶酒,就是找人練拳——」
「我們在談的不是我。」德力冷冷道。
「好吧。」但詹士卻又補了一句。「要不是我留給思琳一張短箋,你現在仍沒有好日子過。」
「我實在很不想打碎你的自大夢,但早在她打開你的信箋之前,我們已經冰釋了。」
「兩位,兩位,」喬治•安赫終於插嘴。「我已經下了兩百鎊了。」
康納則縱聲大笑。「你還是省省力氣吧。」他對德力道。「他自己掘的坑,除非他自己想爬出來,否則誰勸都沒有用的。何況,他還非常喜歡他挖的那個坑……」
* * *
在那四人拿起他們的撲克牌繼續玩時,喬琪則悄悄溜過後院。
十五分鐘後,她終於攔到一輛出租馬車載她到倫敦碼頭。而等她下了馬車,並且是在那輛馬車已駛走,她才想起來倫敦不止一個碼頭而已。倫敦這個全世界最大的商埠,它有倫敦碼頭、東印度碼頭、赫明泰碼頭、沙威爾碼頭……此外還有數個分佈在泰晤士河南、北兩岸的延數哩的大小港埠、碼頭。
時間已這麼晚,地方這麼大,教她從何找起?當然,她可以到酒館去打聽,但她還沒有失去理智到那種地步,尤其在她身上穿的是女裝的時候。
都是詹士的錯!如果他不是那麼不可理喻,她便不至於左右為難,落得必須偷偷跑出來的地步。而如果不是白天沒溜成,她就不會等到晚上又試一次。
現在怎麼辦?
她極目四顧。
街上沒有行人,沒有路燈,唯一的燈光是那兩間酒館門前的吊燈。而那兩間略略相對的酒館都敞著大門,從裡面傳出或大或小的喧嘩聲。有兩人從其中一間走出。他們走了十多步,突然打了起來。
喬琪轉向來時的路,那一邊看起來似乎較安全,而且街尾好像停有一輛馬車。
於是她拉起長裙開始跑向那輛馬車。就在她快要抵達時,她撞進一個厚實的胸膛。她跟那人皆失去平衡,若不是有人及時拉住他們,他們一定已跌作一堆。 「對不起——」她很快發現扶住她的手臂並沒有收回去,反而摟緊她。
「沒關係,小甜心。你隨時都可以撞倒我,我一點都不會介意。」一個沙啞的聲音道。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可以鬆口氣,因為說話的人似乎相當有教養,雖然對方沒有放開她,但她似乎可以假定他是個紳士。而從考究的外套質料,這個假定縱使不中亦不遠矣。
但當她的眼睛望向對方的臉孔,她有了遲疑。高大、金髮、英俊,相當年輕的一張面孔,除了眼珠是黃褐色外,他讓她興起一種錯覺。
「也許她願意陪陪我們。」那個使他們免於跌倒的人道。
喬琪望了過去,看到他的腳步有些踉蹌。那個人也是相當年輕。看來她碰到的是出來尋歡的紈胯子弟。
「好主意,」摟住她的金髮青年道。「願不願意,甜心?」
「不。」她掙扎,但那人不肯鬆開她。
「不要拒絕得這麼快嘛!」他審視她。「老天,這麼漂亮。無論現在是誰養你,我都加兩倍的價碼。我絕不會再讓你在這條街討生活。」
喬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老天,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一點,人家是位淑女。看看她的穿著。」第三個聲音響起。
上帝,他們有三個!
「別驢了。淑女會一個人在這裡遊蕩?」仍不肯放開她的那人,衝她一笑。那個笑容足以教任何別的女孩子神魂顛倒,「你不是淑女,對不對?請你說你不是,好不好?」
喬琪幾乎笑出來。他真的很希望她不是。「我很不想承認,但由於我最近嫁了人,我名字的前面現在多了一個跟你講的那個字,拼法一模一樣的頭銜。這位先生,你已經耽擱我夠久了,請你放開我,好不好?」她繃著臉道。
但對方只是回她一笑。就在她考慮要踢他一腳,並乘機跑開之時,第三個聲音又響起。
「喔,媽的,狄克,我認得這個聲音。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狄克,你想勾引的這位恰是你剛出爐的嬸嬸。」
「這個笑話很好笑,傑雷。」
「傑雷?」喬琪努力扭過頭。是呀,站在她後面的果然是詹士的兒子沒有錯。
「及我的繼母。」傑雷開始大笑。「算你走運,狄克。幸好你還沒有像上一次,逮著你看上的那個女孩子便把她吻得七葷八素。你要是吻了,就算你老子沒打死你,我老子也會。」
喬琪沒有料到他會突然放開她,重心頓時一偏。三雙手立即伸了過來,但也像被燙著一般的縮回去。結果是喬琪自己設法站穩。該死,如果她一定得在碼頭上遇到認識的人,為何不是她的家人,而偏是詹士的家人?
狄克•莫洛裡,傑森的獨生子此刻一臉的陰沉。至於傑雷,在停止笑之後,左右看了看,顯然是在找他的父親。
「這是說這個甜姐兒不陪我們找樂子了?」
「注意你的措詞,柏西。這位小姐是詹士•莫洛裡的新婚妻子。」狄克沉聲道。
「那個差點殺了我們好友尼克的詹士•莫洛裡?太棒了,原來你是要替尼克報一箭之仇,才——」
「閉上你的狗嘴,柏西。你沒有聽見傑雷的話嗎?她是我的嬸嬸!」
「那又怎樣?」
「怎樣——算了。」狄克的皺眉回到喬琪。詹士十年前必然是他這個樣子,喬琪想。「我想我該向你道歉,喬……治嬸,是不?」
「是喬琪。」她想不通他為何一臉的怒氣。
「我實在沒法說我很高興。」
她愕然。「為什麼?」
「我寧可我們一點親戚關係都沒有。」他轉向傑雷。「媽的,我那兩個叔叔到底是在什麼地方找到她們的?」
「這個嘛,這一個是我爸在一間酒館釣到的。」傑雷也皺起眉,而且瞪著她。「所以我們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為什麼會在這裡碰見她。」
「看在老天份上,事情不是你影射的那樣。」喬琪氣呼呼的說。「是你爸爸不講理,他不讓我去見我的幾個哥哥。」
「於是你就一個人出來找他們?」
「呃……是的。」
「你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
「呃……不曉得。」
傑雷哼了一聲。 「我覺得我們最好帶你回家,你認為呢?」
她歎息。「我本來就已經要回去。我本來想雇那輛馬車——」
「他不會讓你上車,因為那不是出租馬車。它是狄克的馬車,他的車伕會以為你是……總之他不會載你,除非你報上名字。而你一定不會想要報上你的名字……喔,見鬼,算你走運,剛好碰到我們,喬治。」
喬琪咬牙切齒的說,「你大概迫不及待的要報告你父親你在什麼地方碰到我吧?」
「當然。」
「你這個壞繼子。」
傑雷的回答是一陣大笑。
* * *
喬琪本打算一回家便一步也不停的奔回房間。她去碼頭固然是被詹士逼的,也情有可原,但她知道詹士更有理由生氣。而如果她又當面跟他起衝突,天曉得他在憤怒之餘會如何待她。前一次他氣得差點扼死華倫,不是嗎?
下了馬車後,她正想越過傑雷領先入屋,他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放開我,傑雷,要不然我要——」
門在這時打開,她只好對杜賓擠出一絲笑容。
「做媽媽的人怎麼可以用那種口氣對她的——」
「你很樂,是不是?」
傑雷的回答是一個大大的笑容和微微使勁的拉帶。
門廳內沒有人。她還是有機會可以在三秒鐘內跑上樓。
但是傑雷連半秒鐘也沒有浪費。才一跨進門廳,他便拉開喉嚨愉快地唱名。
「爸!」
所以喬琪也就絲毫不客氣的踢他一腳。可是,那一腳只使他更大聲的叫了一聲,而不是放開她。就在她要再補一腳時,客廳的門打開。
噢,他一定得在家,是不?他就不能發覺她溜了出去,並出去找她,是不?他一定得在他兒子用那麼大的聲量把他喚出來,並站在那裡看著他的兒子欺負她,是不?而且還一定要把眉毛挑起來,做出一副他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樣子,是不?而他這兒子在他的父親已經出來,卻仍不放開她,一定要仍扣著她不放,是不?
「叫你這個混球兒子馬上放開我,詹士•莫洛裡,否則我會踢他真正很痛的地方!」
「嘿,她說的是不是我在想的那個部位?」
「住嘴,柏西。你不說話,沒人會以為你是啞巴。」有人在說,可能是狄克。
喬琪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詹士。她筆直地朝他走過去,拖著仍扣著她手腕的傑雷。她來到他的面前,完全不理會站在詹士身邊的德力、康納及喬治•安赫。
「我一點也不在乎你要怎麼說!」
「我能問我要說什麼事?」
「對於我的外出。要不是你那麼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
「對,不近人情!不許我見我的家人,這不是不近人情是什麼?」
「那叫謹慎。」
「哈。好,若不是你那麼『謹慎』,我根本就不用像個賊似的偷偷溜出去!所以你若想要罵人,得先從你自己罵起!」
詹士轉向傑雷,他只問了一句:「你在什麼地方找到她的?」
喬琪幾乎放聲大叫。她在對詹士說這些話時,她一直想甩開傑雷的手,卻始終甩不開。她想把罪惡感槌進詹士的身體,也顯然無效。現在,那個小混球一定會一五一十的告訴詹士,接著詹士便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包括他的兒子、弟弟、侄子、朋友,以及兩名外人,把她活活掐死。而他們不會有人出手救她。畢竟所有的人都是他那一國的。
但是,下一秒,她又被傑雷一帶,人被他拖至他的背後,使她什麼都看不到,只看到他的背。
「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壞。沒有錯,她去了碼頭,不過她卻被保護得很好。她雇到一輛馬車,還找到了兩個又高又壯的保鏢——」
「那她是怎麼跑進狄克的懷中,並差點得到他的一個吻?」柏西笑咪咪的說。
狄克一把揪住柏西的衣領,另一手揪住柏西的領巾,「你是在說我堂弟說謊嗎?」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紅,眼睛死瞪著在嗆咳的柏西。
「老天,當然不是。」柏西的酒意立刻清醒了大半,但他的臉在驚慌中帶著迷惑。「可是我在場呀,狄克。我明明看——」
狄克將領巾一絞。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一定是看錯了。」
「兩位,拜託,」德力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內子不喜歡她的門廳喋血。」
喬琪羞愧極了。她這時候才明白傑雷一直拉握著她,是要保護她,而不是為了要防止她一逃了之。他甚至為她撒謊。而如果不是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柏西,事情會已經了結。
現在她怎麼也不敢去看詹士的表情。先前的他除了皺眉外,沒有特別的表情。而如果他現在連皺眉都沒有,那就大大不妙了。
從她所站的位置,她可以看到分別站在詹士兩側的德力和康納。康納在對她笑,顯然在等著看熱鬧。德力則一副好像覺得這是件窮極無聊的事。那個表情是詹士經常會有的表情,但她不以為詹士現在的表情也是那個表情。而當她感覺到傑雷的身軀繃直,她知道她的第六感對了,尤其是他轉過頭來向她急促的低語:「快跑。」
她拔腿飛向樓梯。
詹士沒有動。他只是看著,看著她為了能盡快跑上樓而拉高裙子,露出了雪白的小腿。他迅速瞥了他的周圍一眼,那一眼證實了他的猜測:他們果然都看到了她的小腿,而且欣賞極了。
一直到樓上傳來甩上門的響聲,詹士才把他的目光轉向傑雷。傑雷是唯一沒有轉過頭去看喬琪的人,他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的父親,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
「你倒戈了,是嗎?」詹士靜靜的問。
傑雷的身子微微一顫,但他的表情是勇而無畏的。「我只是不想看著你重蹈德力叔叔的覆轍。她是女人,她很可能受不了你的小小責備。你的小小責備很可能會使她起很大的反彈。你應該注意到她的個性有多倔強。」
「你認為我會得另外找床睡?」
聽見他的過去被提起,德力扔掉了他臉上的無聊表情。
「如果你老子不揍扁你,小子,我會!」
但傑雷沒有理會他的叔叔。「你準備怎麼做?」他問他的父親。
「當然是上去打她一頓。」
無論他說得有多溫和,六個聲音火速響起。
詹士幾乎爆笑。事情實在太荒謬了。他們都是瞭解他的人,可是連德力都在勸他三思。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邁開腳步,然而他們就是沒有注意到,依然在對著他大吼大叫。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5 01:36:32
第15章
在咆哮聲中,誰也沒有注意到杜賓又去應門。
德力最先看到一座巨山以萬夫莫敵的姿態朝詹士大步而來。他用手肘頂了頂詹士。
「你的朋友?」
「媽的,是敵人。」
「你的妻舅之一?」德力邊說邊眼明腳快的閃至一旁。
詹士沒有機會回答。因為華倫一走近,已連揮兩拳。他擋開了第一拳,卻沒能及時避開第二拳。它命中他的胃。
「同樣的錯誤,我從來只犯一次,姓莫洛裡的。」
詹士馬上回敬他兩拳。第一拳打得華倫眼前一花,第二拳使他倒在地上。「你顯然沒有學到家。」
華倫甩著頭。
「要把你送上絞架的人,是這一個?」德力問。
「正是這一個。」
德力把他的手伸給華倫,但在華倫站起後仍握著他的手沒有放開。當他開口,他的聲音充滿懾人的冰冷,「風水輪流轉的感覺如何?」
華倫瞪著德力。「什麼意思?」
「看看你的四周。這裡不是你的地盤,小子。你若聰明,最好把你的拳頭收起來。」
「去你媽的蛋。」華倫甩開德力的手。
德力哈哈大笑,並丟了一個眼神給詹士,意思說:我已經盡力了,輪到你了。
但詹士不想跟華倫再打一架。他只想要他離開那裡,離開英國,離開他的生命。如果華倫•安德生不是那麼不可理喻、那麼野蠻,他會對他好好說清楚。但華倫•安德生偏偏是一個如此不講理的人。何況,他實在無法喜歡一個曾想把繩子套進他的脖子的人。
「你可以自己走出去,也可以選擇被人揍扁後抬出去的方式。」
「要走,我也要帶我妹妹一起走。」
詹士的語氣已夠冰冷,華倫比他更冷。
「你得了失憶症了嗎?你們一致把她推送給我了,記得嗎?我既已收下,就不會再把她交出來。」
「你又不要她!」
「不要才見鬼,為了要她我的脖子差點被套上繩子!」
「你在說什麼鬼話。」華倫皺眉。
「對,他在說鬼話。」德力大笑。
詹士沒有理睬他弟弟。「就算我不要她,你現在也不能把她帶回去。」
「為什麼不行?」
「因為她已經懷了我的孩子了,而我並沒有忘記你是那個主張凡事以暴力解決的人。」
「但他自己剛才不是——」
「閉嘴,柏西!」三個聲音由三個方向同時響起。
「我的天,我不會傷害她——她是我的妹妹呀。」
「她現在是我的妻子,而那給了我百分之百的權利去審核誰可以接近她,誰不能。你要見她?行,得先跟我和平共處。」
「去你的蛋!如果你以為我們會讓她做一輩子的海盜婆子,你可以重新編造你的春秋大夢!」華倫悻悻瞪了他們全體一眼,然後轉身走向大門。
如果不是杜賓趕在他的前面打開門,並握著門把,華倫一定會在出去之時用力甩上大門。
德力笑得彎了腰。「你看我是該恭喜你的添丁,還是該恭喜你成功的逐出孩子的舅舅。」
「我要去喝一杯。」詹士誰也沒有瞧的走進客廳。
而如果他曾有希望他們不會隨在他的後面進入客廳,他一定會失望。
等一搭一唱的恭喜之詞終於告一段落,德力道:「喬治真的沒有誇大她的幾個哥哥?他們一個個都跟剛才那一個差不多?」
「沒錯。」詹士嘟嚷。
「他會再來的,你知道。而且不會傻得再單槍匹馬的來。」
詹士聳肩。
「那兩個字愈說愈順口,對不?」
「哪兩個字?」
「妻子。」
「閉上你的嘴。」
* * *
喬琪無法相信。
他居然把她關了起來,而且無論她如何叫喊、如何槌門都沒有人來替她開門放她出去。已經一整夜了,現在天都亮了,太陽都已經三竿高了,而他們還是沒有人來替她開門。
華倫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怎麼可以?
她真希望她昨晚沒有聽見他的大叫大吼聲。可是她偏偏聽見了,並且下了樓。
不過在她踏下第一階樓梯,她聽見詹士拒絕華倫的要求,不肯讓華倫見她一面。那使她知道如果她衝下去,只會使場面更糟。所以她決定溜到外面,準備在外面等華倫,好告訴他她很好,他們毋需擔心。
她作夢也沒想到華倫一看到她,便抓住她,把她推進他的馬車,然後將她帶到他的船,關鎖在他的艙房。
天殺的,為什麼不是詹士想到這個主意,為什麼偏偏不是他把她鎖起來。那她就不用擔心害怕她將要被帶回去——回美國去。她更不用擔心華倫將可能不知會其他的哥哥們便帶她回去!
她的後一項擔心顯然是多餘的,因為門在此時被打開了,而瓊斯走了進來。
「謝天謝地!」她奔進瓊斯張開的懷抱。
「我也正想這麼說。我們都已經快放棄找到你的希望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後退,仰起頭。「你們不曉得華倫把我鎖起來?」 「他昨天晚上回去客棧已把一切都告訴我們了。」
「你們居然把我關了一整夜!」
「早點放你出來和晚點放你出來有何差別?反正你又沒有要去哪兒。」
「誰說沒有!我要回家!」
「她的氣色看起來很好,是不?沒有淤紫,只不過散發大量的火花而已。」出現在門口的迪魯,有效地擋住喬琪。
喬琪很想發火,很想大叫,不過她什麼都沒有做。她深吸一口氣,吐出,再吸一口,「華倫沒有告訴你們我不需要被解救,對不對?他忘了提我有對他說我是愛我的丈夫的?所以你們兩個才沒有早點跑來放我出去,對不對?」
「愛的那一部分,是的,他沒有提。」瓊斯道。「我不以為他相信。不過他有說你一直嚷著要回你丈夫的身邊。他認為你是基於忠貞的觀念,以及孩子的關係,才不得不表示你要繼續跟他在一起。對了,你的感覺如何?」
「我……你……他怎會……你們怎會……?」
「自然是莫洛裡告訴華倫,華倫告訴我們。他用那個做為不讓你跟我們一起回去的理由之一。」
之一?是唯一吧。為什麼她沒有想到這一點?
因為她已開始以為他那一天並沒有聽見她的那句話。因為他一直沒有質問她。
喬琪走到床沿坐下。
瓊斯在她的旁邊坐下。「我說錯了什麼讓你這麼沮喪?」
「沒什麼……有!」她猛然抬起頭,「你們兩個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把我鎖起來?」
「這是計劃的一部分,喬琪。」
「什麼計劃?想把我弄瘋掉?」
「不是。」瓊斯大笑。「是把你的丈夫弄得講理一點。」
「我不懂。」
「他會讓華倫見你嗎?」迪魯問。
「唔,不會。」
「依你看,他有改變主意的可能嗎?」瓊斯問。
「唔,沒有,但——」
「他必須搞清楚他不能把你與我們隔開,喬琪。」
「就為了要給他一個教訓,你們要大老遠的把我帶回去?」喬琪大叫。
對於她的憤怒,瓊斯只是一笑。「我不以為會進行到那麼遠。」
「但如果他認為我們會……」迪魯不認為他有必要說完。而他的確不必。
喬琪歎息。「華倫昨晚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咱們的華倫壓根就不同意這個計劃。」迪魯道,「他想把你帶回去。」
「什麼!」
「放心,甜心。」瓊斯道。「我們在一星期之內還不會動身,而你那個丈夫會在那之前搞定這件事的。」
「一星期?你們大老遠來,只準備待一個星期?」
「我們會再來的,而且是經常。」瓊斯笑道。「因為克立認為我們反正是要來,也反正已經來了,總算在救人的同時不致虧本。他沒有來看你,是因為他去洽商生意了。」
如果不是這整件事已使她的心扭絞成一團,她一定會笑出來。「我很高興你們這一趟不至於空手而回。也很高興你們終於決定恢復英國的生意。但我並不需要被解救。」
「我們原先並不知道情況是如何,甜心。我們擔心死了。尤其是波特和迪魯說你是被他綁架走的。」
「但你們現在知道事情的真相了,為什麼華倫還是不肯放我回去?」
「華倫……喬琪,難道你不知道你是唯一教華倫牽腸掛肚的女性?」
「你在暗示華倫已放棄女人了?」喬琪冷哼。
「我不是說那種感情,而是真正的感情。我在想他真正憤怒的說不定是氣他自己為什麼還有感情。他一直想要根絕七情,做個鐵石心腸的人,但你卻使他擔憂你、掛記你、拋不開你。」
「波特說華倫發現你跑來英國時氣極了。他說他從來沒看過華倫那麼生氣、那麼憂心如焚過。」迪魯道。
「接著莫洛裡出現了,華倫把他視為惡魔,決心要全力保護你。」
「這太荒謬了。」
「一點也不。華倫把你的幸福看作是他的責任,說不定比我們其他幾個兄弟都還要重視,如果你把這件事仔細想一下。那你就不會訝異他為何會那麼深惡痛絕你的丈夫。你想想你那個丈夫在橋港出現之時,是怎麼對待你。你能怪他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嗎?」
「喬琪,他那一晚為什麼要那樣破壞你的名譽?」迪魯好奇的問。
她扮了一個鬼臉。「他從來沒被女人甩過,他認為我連一句再見都沒有就跟新歡遠走高飛。雖然他後來知道你是我哥哥,但他還是嚥不下那口怨氣。」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瓊斯道。「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費這麼大勁去報復這種事的人。」
「我只是轉述他告訴我的。」
「那你何不再問他一次?說不定你會得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回答。」
「我寧可不要。你不曉得那晚的事有如他心上的尖刺;你們圍毆人家、威脅人家要把他的船沒收然後充公,再強迫人家娶你們的妹妹,之後,又把人家關在地窖要他等著受死。我現在在他面前,連你們的名字都不敢提。……你們的計劃不會成功的。你們不瞭解他的拗脾氣,他不會對你們屈服的。他較有可能做的事是召來他的家族,合力拆了這條船。」
「那我們只好希望他不至於會那麼做。畢竟我們是講理的人。」
迪魯一笑。「華倫不是。」
「詹士也不是。」喬琪苦著臉。
「我們會讓這件事有個圓滿的解決的,喬琪,我保證會讓你的詹士必須記起這一切全是他挑起的。」
「唔,這倒絕對可以使他和善一點。」
迪魯問瓊斯,「她是在譏嘲嗎?」
「她是在刁難。」
「我有百分之百的權利。畢竟我又不是天天被我自已的哥哥綁架。」
* * *
在瓊斯和迪魯離開後,喬琪愈想愈不安。她開始懷疑她怎會認可他們的計劃。她比他們任一人都瞭解詹士,知道詹士。他們愈是用強硬的手段,詹士只會更強烈的禁止她跟娘家的人來往……如果他能將她「搶」回去的話。而目前,情況並不樂觀,畢竟她的幾個哥哥也是個性倔強的人。
為什麼她一定得坐在這裡讓別人來決定她的命運?她大可以溜回去,不是嗎?那應該不難。她的身上仍穿著昨天晚上外出的衣服,口袋裡還有不少思琳跟瑞琪在知道詹士沒有給她半毛錢時硬塞給她的鈔票。只要被她溜下船,她便可以雇輛馬車載她回去。
她才走近門,正要打開它……瓊斯和迪魯說服她待在艙房,而以不鎖門做為交換——門在同時由外面被打開。
「你最好快點出來。他來了。」迪魯沉著臉道。
「詹士?」
「還會有誰?而華倫氣炸了。為了防止被他跟他家的人摸上船來,華倫要他的人嚴密防守,但你那個英國人,」說到這裡,迪魯露出笑容。「不曉得他是愚蠢還是勇敢,居然單槍匹馬跑了來。」
「瓊斯呢?」
「抱歉,我們的仲裁人沒有想到他會來得這麼快,他下船去找克立了。」
喬琪沒有再浪費時間。
老天,他們說不定已經殺了彼此了。
但是當她奔出甲板,她首先聽見的,不是華倫在命令詹士離開他的船。
可是那並不意味暴力不會隨之將至。
她窮目四顧,看見華倫站在後甲板的船舷,手握船欄,全身繃直。而詹士則被一群水手團團圍住。
她正欲往詹士衝過去,卻被迪魯拉了回來。
「給咱們的計劃一個機會,喬琪。它對你沒有損失,不是嗎?何況,華倫不會讓你過去的,一如他也不會讓他過來。那些水手已奉有華倫的命令,而且他們只聽他的命令行事。所以如果你想跟你的丈夫說話,只能當著所有人的面吼過來喊過去,要不然就是……」迪魯聳聳肩,並露齒一笑。
喬琪狠狠瞪他一眼,之後又迅速把眼光移回詹士。老天,詹士活像從地獄來的復仇天使。
而詹士的感覺也像全身沐浴在地獄烈焰中。
今早,當他宿醉醒來,他發現除了他之外,昨晚的五個酒伴也全醉倒在客廳裡。而當他拖著蹣跚的腳步上樓,卻發現他的妻子又不見了。
他沒有浪費太多時間搜尋其他的房間。所以他沒有多久便查出倫敦的那一個碼頭停泊了三艘雲雀海運的船。而這一艘是他搜索的第一艘。結果,真是巧,他妻子就藏在這一艘。
藏匿並不是她最壞的結論。詹士猜想喬琪可能預備跟她的哥哥們回美國。否則她為何半夜離家?如果她只是要跟他們見個面、說說話,她至少會留張字條告訴他,不是嗎?
另一邊的喬琪又急又氣又無助。 「華倫。」她走近她哥哥。
但華倫看都不看她一眼。「不要插手,喬琪。」
「我不能。他是我的丈夫。」
「這個稱呼是可以修改的。」
「我昨晚說的話,你一句也沒聽進去嗎?」喬琪咬牙切齒的問。
這時,詹士的眼角餘光捕捉到她的身影。「喬治,不准你走!」
哦,天,他一定得用那種口吻說話嗎?他那個樣子,教她要如何說服華倫?該死,瓊斯為何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偏偏不在!沒有他,誰也無法令華倫靜靜聽別人說道理。
她遲疑了太久,而詹士已決定用他的拳頭開出一條路。
只是一眨眼,詹士已經揍倒了華倫兩名水手。
「把他給我丟到海——」
喬琪用手肘撞了華倫一下,使他的話一頓。而當他俯頭看到喬琪眼中的神情時,華倫又遲疑了一下。
但喬琪已扭過頭對甲板的另一邊大吼,「詹士•莫洛裡,你給我住手!」
另一名水手凌空飛開。
「你先給我過來!」
「我不能!」她本來還要再說:「還不能。」但詹士根本不給她機會。
「你真正不能做的事是離開我!」
他被逼退了幾步。他雖揍昏了四名,還有六名圍住他。
可是他並沒有退縮,他只是在尋找最佳的出手時機。
「我為什麼不能離開你?」
「因為我愛你!」
他出手了,而且拳出如雨。
喬琪幾乎一跤摔坐在甲板上。「你……你聽見他說什麼了嗎?」她虛弱的問華倫。
「全港都聽見了,但那並沒有什麼差別。」
「你一定在開玩笑!它的差別可大了!因為我也愛他。」
「當初你還不是口口聲聲說你愛邁肯•坎默隆。你根本不知道你要什麼。」
「華倫,現在我已不是當時的那個喬琪了。」
華倫別開臉。
但喬琪用她的雙手捧攫住他的臉不讓他躲開,強迫他看著她。「我愛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相信我這一次,華倫。邁肯是我少女的幻夢,詹士則是我的生命。我要他,只要他,別人不行。所以,求求你,不要再把我跟他隔開。」
「那我們就活該坐視他隔開你跟我們?他不讓我們跟你見面。喬琪!」
她笑了。華倫被她說動了,他現在顧忌只剩一項。「他愛我,華倫,你自己也親耳聽見他說了。我會處理這件事。讓我處理,好哥哥。你們只會勾出他最壞的本性。」
「噢,媽的。」華倫低喝。「去吧!」
她高興得大叫一聲,並大力摟了他一下,之後便轉身……下一瞬,她已被一堵磚牆裡住。
「原來你愛我。」
她沒有去想他怎會就在她的背後。那一聲聲傳過來的呻吟聲已足以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回摟他,緊緊的摟著他的腰。
「你不會又要當著我哥哥的面對我吼吧?」
「我作夢都不敢。」
但他沒有笑,也沒有在那兒多站半秒鐘。他一把抱起她,轉身便走。
「別讓事情看起來好像是你在『帶』我走會比較好。」
「我『就是』要帶你走,喬治。」
她想了一下。「至少請他們來吃晚餐。」
「門兒都沒有!」
「詹士!」
他的胸膛悶悶作響,不過他停步,並轉過頭,而且只看迪魯,不看華倫。
「你們他媽的可以過來吃晚飯!」語畢,他扭頭又開始走。
「好上帝,你實在——」
「閉上你的嘴巴,喬治。」
她瑟縮了一下。現在她倒希望沒有被他聽見她的招認。不過,事情並非完全沒有希望,不是嗎?他剛才不是已經作了讓步了嗎?雖然態度粗魯、語氣不好,不過……
「詹士?」
「幹嘛?」
「你將會很喜歡我對於你讓步的獎勵方式。」
一邊的眉毛揚起。「我會嗎?」
她用一根手指輕劃他的唇。「是的。」
他在碼頭停步,當著天,當著海,當著一整河的船隻、來往的行人,他吻了她。吻得十分綿長,綿長得令她都不曉得他們是怎麼回到家的。
後記
「詹士,我們是不是應該下去了?那些馬車早在一個鐘頭前便陸陸續續到達了。」
「那是我的家人。至於你的,他們不來反而會是他們的幸運。」
喬琪輕扯了一下他的頭髮。 「你不會是仍要刁難他們吧?」
「我這個人從不刁難人,吾愛。你只是還沒有完全說服我得原諒他們。」
她的眼睛立刻進出烈焰。當他翻過身,將她壓在他的身下。她眼中的怒芒更熾。不過當他分開她的腿,緊緊貼偎住她時。她眼中的光芒已轉成另一種。
但她還是設法說。「你已經邀請他們了。」
「沒錯。但房子是德力的。他永遠可以把他們踢出去。」
「詹士!」
「那就說服我呀!」
這個可惡的男人在衝著她笑。而她發現她竟禁不住被他逗笑,「喔,你真……討厭。我實在不該說你會喜歡。」
「但你說了,而我也的確喜歡呀。」他沿著她的粉頸一路吻下去。
她輕笑,然後喘息。「詹士,再告訴我一次。」
「我愛你,我的親親。」
「什麼時候?」
「什麼什麼時候?」
「你是在什麼時候知道?」
在一記長吻後,「我一直都知道。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肯跟你結婚?」
她很小心、很仔細地壓下怒氣。「你娶我是被迫的。」
一個吻,一個笑,之後,「是我逼他們來逼我的,喬治。這有很大的差別。」
「你——什麼?」
「親愛的——」
「詹士•莫洛裡——」
「要不然我還能怎麼樣?天底下的全都知道我發過誓永遠不會結婚,還曉得我誇過口,說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能教我心動到跟她結婚。我不能打自己的嘴巴子,是不?所以我當然得另癖蹊徑。」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故意的?你到底是有腦子還是沒有腦子!他們只差一點就把你打死了!」
「想得到稀世珍寶就得付出相當的代價。」
「我常常在想你是不是神智不正常。」她搖頭。
「我自己也有相同的懷疑。我甚至不曉得你是怎麼辦到的,但等到我察覺時你已經攻佔了我的心,而且怎麼甩、怎麼掏都挖不掉。結果我只好讓自己習慣你的侵佔。」
「哦,是嗎?會不會太擠了?」
他咧嘴一笑。「裡面還有一些空間可以容納我們的孩子。」
他的這一句話使他得到一個吻。
「那你幹嘛要招出你是霍克船長?他們已經要你娶我了。」
「你忘了嗎?是他們先認出我的。」
「但我本來可以說服他們,讓他們以為他們弄錯了。你卻大嘴巴的自己要招認。」
他聳肩。「與其日後再發生不愉快,不如一次解決。我可不要到了婚姻的天堂又被拉了下來。」
「婚姻的天堂?」她悄聲問。
「是啊,我現在感覺像置身天堂。」他倏地進入她。她發出驚喘。「你呢?」他輕笑的問。
「絕……對。」
* * *
稍後,當他們來到樓下,他們發現兩家的人各站一個角落,誰也沒有給對方好臉色,而她的幾個哥哥落居下風,因為這一次莫洛裡家的所有成員都來齊了。
不難看出莫洛裡家的人這一次十分的團結,他們明顯地擺出要和要戰全憑某人的一句話。而詹士在抱她上樓的途中,只對德力說會有討厭的人來吃晚餐。顯然德力立即明白詹士的意思,並召集他們家所有的人,準備聲援詹士。
看了眼詹士蹙額的樣子,喬琪暗暗歎了口氣。她思索了一下,決定重施故技。
她用手肘撞了一下詹士,等他俯視她時,她獻上她甜蜜的笑容。「愛屋要及烏。愛我,要連我的家人一起愛。」
他夾緊她的手臂不讓她有再戳撞他的機會,並對她淺淺—笑。「容忍,勉強可以,愛他們,」他驀然歎了口氣。「喔,見鬼。」之後,他開始為雙方的人作介紹。
一會兒之後,「他們全是單身漢?」瑞琪娜問。「我們得做點什麼。」
喬琪啞然失笑。她該向她的幾個哥哥示警,說屋子裡有個紅娘正在打他們的主意嗎?唔,還是不要。不過她向瑞琪娜指出:「他們不會在這裡待很久。」
「見鬼,你聽見沒有?」德力在經過她們時對傑森道,「她現在連他的壞習慣都學起來了。」
「什麼壞習慣?」喬琪質問。她已準備替她的丈夫辯護。
但德力並沒有停步。
瑞琪娜笑嘻嘻的說,「我的名字,他們各有不同的稱呼法,而且都不同意對方的那種稱謂,以前他們甚至可以為這樣的事打架,現在他們已經好多了。」
喬琪翻翻眼球,然後捕捉到在另一個角落和瓊斯、波特站在一起的詹士的神情。他的表情彷彿在對她說:僅僅是站在這裡跟他們說話,已是莫大的苦刑。
喬琪不由嫣然一笑。到目前為止,詹士一直不曾對她的四個哥哥說半句足以撩撥起他們怒火氣的話。而,到目前為止,他也還沒有走過去跟華倫說話。
至於華倫本人,他根本不理睬所有的人。
其他四人,尤其是克立,則彷彿不曾痛恨過英國人般的與他們談笑風生。
阿麥還沒有到達;他們告訴她他也會來。等他到時,她一定得記得介紹他跟妮蒂•麥東勞——思琳的嬤嬤、女僕及最好的朋友——認識。能做紅娘的人,不止瑞琪娜。
又稍後,德力跟詹士站在一起。他們一面凝視各自的妻子一面閒聊。
「我們要不要來個指腹為婚?」德力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詹士的一口酒差點噴得滿身。「驢子,她們都還沒有生產。」
「那又如何?」
「如何?生下來有可能兩個都是男的,也有可能兩個都是女的。」
德力的臉上露出些許的失望。「這倒是。」
「此外。他們會是堂兄弟姊妹。」
「那又如何?」
「這年頭已不流行親上加親了。」
「哦,我怎會曉得已經不流行了?」
「我同意。」尼克在他們的後面道。「你的知識向來有限。」接著,對詹士。「相當『好』的親家。」
「你當然這麼想了。」
尼克一笑。「那個叫華倫的傢伙好像不很喜歡你。他一整晚都在用燒刀子射你。」
「是你來,還是我來?」詹士問德力。
尼克的臉色一整。「你們不敢。你們的兩個哥哥在,瑞琪也在。」
「我會覺得那很值得。」詹士輕柔的說。
看見尼克悻悻然踱離,兩兄弟相視一笑。
「那傢伙真喜歡試他的運氣,是不?」德力笑道。
「我會學著容忍他。……老天,我居然在學容忍。」
詹士的口氣和表情使德力縱聲大笑。他順著詹士的視線望過去。「他說得沒錯。那傢伙的確一副恨你入骨的樣子。」
「彼此彼此,我對他的感覺也差不多。」
「那不就麻煩了?」
「一點也不會。他馬上就要滾回大海的彼岸了。」
「那傢伙只是愛妹心切,老兄。換作是麗莎,你我也會跟他一樣。」
「你要我割捨掉恨那個人的樂趣?」
「連作夢都不敢。」德力一直等到詹士又喝一口酒才道,「對了,詹士,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酒噴灑在地毯上。「老天,才幾杯黃湯下肚,你就已經酒話滿嘴!」
「怎麼樣,有沒有哇?」
「沒有。」
「那我現在告訴你。」
好半晌後。「彼此。」
德力露齒微哂。「我也愛老大,但不敢告訴他們……怕他們會嚇昏。」
「而我就沒關係?」
「當然,你的接受力比較強。」
「什麼事?」喬琪加入他們。
「沒事。是我這個寶貝弟弟的屁股又長刺了。」
「我哥哥也是。」
詹士僵硬了起來。「華倫對你說什麼了?」
「他將不跟任何人說一句話。」喬琪歎了口氣。 「詹士,你可不可以——」
「別說出來,喬治。」詹士面露誇張的驚恐。「我已經跟他在同一屋簷下了。這已是極限。」
「詹士——」
「喬治。」他警告。
「求求你。」
德力開始大笑。而詹士怒火瞪他時,他只笑得更大聲。等喬琪拖著詹士朝華倫的方向走,他已笑得快躺到地上。
到了華倫的面前,喬琪又戳了戳詹士的肋骨。
好半天,詹士擠出:「安德生。」
「莫洛裡。」華倫的聲音跟他的一樣簡短。
驀地,詹士縱聲大笑。「好吧,既然你沒學會文明人的憎恨方法,我只好放棄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華倫質問。
「你應該『樂』在其中。」
「我寧可——」
「華倫!」喬琪叫道。「哦,看在老天的份上!」
他瞪了她片刻,而後滿臉厭惡的把右手伸給詹士。詹士笑嘻嘻的與他握手。
「我知道你有多不痛快,但你放心,你妹妹是嫁給一個愛她呼出來的氣的人。」
「呼出來的氣?」喬琪蹙額。
詹士挑高一邊的眉毛,眼睛瞅著她。「不久之前,在我們的床上,你不是一直喘氣嗎?」
「詹士!」
華倫的唇角隱隱一動。「好,莫洛裡,算你聰明。不過你最好一直使她快快樂樂,否則我會回來宰掉你。」
「這不是好多了嗎?」詹士笑咪咪的轉向他的妻子。「瞧,現在連他也學會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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