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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茱迪•麥娜]十全十美(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16:18     標題: [茱迪•麥娜]十全十美(全文完)

十全十美 作者:茱迪•麥娜
 
活潑美麗的莫茱莉,生活中充滿了熱情的理想,深以自己所扮演的受人敬重的角色為榮。她是德州一個小鎮上的小學三年級老師,然而她全心全意奉獻出自己年輕的熱忱,成為中的生活支柱,全然不同於當年生長於芝加哥寄養家庭中的那個叛逆少女。

茱莉在被莫家收養以後,在愛心與信心的支持下成長,終於成長為一個活潑可愛的年輕女人。她也把不愉快的往事拋開,決心回報自己所受到的關愛,任誰也無法動搖她對一個完美生活的所購鑄的理想。

班查克是奧斯卡男主角兼導演得主,正處於生命的巔峰,是全國女性愛慕的對象,然而卻因殺妻罪被判刑。他決心要逃獄,把真正的的殺妻兇手找出來,證明自己的無辜。他從德州的阿瑪瑞尤監獄逃脫,卻受困於路邊的小餐館中。於是他假裝要為莫茱莉修車而趁機挾持她,強迫她駕車送他至科羅拉多州的山中藏匿。

在驚恐的逃亡過程中,茱莉心中充滿了矛盾的慾望。她想相信查克是無辜的,雖然被他挾持,她的直覺卻強烈的不容忽視。她與查克在山中相處的日子裡,發展出難以壓抑的激情。但是他們面臨著最可怕的試煉:生別離。為有信心與奇蹟才能給他們機會證明彼此已知的事實,證明他們之間的愛是永恆無盡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16:48

序幕

  那一夜,在一間光線柔和的小屋裡,

  我們一起聽一支纏綿的情歌,

  歌聲穿越那幽暗的世界,

  彷彿銀色的月光傾瀉在大地上。

  千里外的歌者一定不會知道,

  可是我們卻懂得,在那寧靜的片刻,

  她的歌聲是愛情饗宴上的美食,

  還沒開花卻已定了情!


  序幕

  一九七六年

  石美格站在通陽台的門口,貴族般的面容上彷彿凝了一層寒霜,冷眼看著管家把飲料遞給剛放暑假而由私立學校回來的幾個孫兒女。由陽台往谷地望下去,可以清楚看見賓州的裡基蒙市,包括市內蜿蜒的街道、公園和購物區,還有右邊山間的鄉村俱樂部。位於裡基蒙市正中心有一群紅磚建築,那就是石氏企業主體,裡基蒙市的經濟與許多家庭的繁榮命脈或直接或間接都仰仗著它。跟大多數小社區一樣,裡基蒙市的社會階級早已定型,石家即位於頂尖,正如他們這棟高高在上的大廈一般。

  然而,今天石美格的心思並不在她這陽台的景觀上,也不是在她由出生與婚姻而步步高陞的社會地位。她在想的,是關於她對這三個不肖孫兒女所將施予的當頭棒喝。最小的孫兒是十六歲的亞力,他發現祖母在看他,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由管家手中的托盤裡挑了一杯冰茶,而放棄了原先屬意的香檳酒。他跟他姐姐都是半斤八兩,美格望著這姐弟兩,心裡這麼想著。他們兩人簡直一無是處,既驕縱懦弱又不負責任,酗酒縱慾、整日玩樂與揮霍無度,從來不知自製為何物。不過這一切馬上就會宣告終止了。

  管家把托盤遞向莉莎時,美格的目光也順著她的動作望過去。莉莎穿著一件曲線畢露的緊身衣服,領口極低。一發現祖母在看,十七歲的莉莎立即擺出一副桀驁不馴的挑戰態度反瞪美格一眼,並且故意一次拿了兩杯香檳酒。石美格看在眼裡,沒有說話。這個孫女長得簡直就是她母親的翻版,膚淺、及過性感、輕浮,又是一個酒鬼。八年前,美格的兒子駕著跑車,載著太太在結冰的高速公路上出事雙亡,四個小孩頓時成了孤兒。警方的報告指出,他們當時都已醉酒,而且車子時速超過一百英里。

  六個月以前,美格那位已屆高齡的丈夫在惡劣的天氣裡駕機失事。他原來說是要去釣魚的,卻變成要開小飛機到庫蘇美去了。同機還有一位二十五歲的時裝模特兒,美格以慣有的冷酷心態想著,那女人大概就是他所釣到的魚吧。好色與好勇正是石家男人的一貫作風,傲慢而英俊卻把生命當兒戲一般。

  結果呢,美格一輩子都在盡力維持自己的清高與自制,而她那位放蕩的丈夫卻縱情酒色,還把孫子也帶壞了。去年有一次她在樓上睡覺,他竟然帶了一些妓女回家,就在同一個屋頂下跟眾孫子一起作樂。那些寶貝孫子,除了傑亭之外,她最心愛的傑亭......

  聰明文雅而又勤勉的傑亭,是孫兒之中最像她家族男人的,她一直全心全意愛他。如今,傑亭死了,而他的弟弟查克卻活得好好的,又健康又充滿活力,彷彿在故意氣她似的。她轉過頭,看見他正大步走上通往陽台的石階,她不禁怒由心生。黑髮的查克十八歲,長得很高,然而他的出現令美格簡直無法忍受。她的手捏緊了杯子,好不容易才壓抑住朝他臉上砸過去的衝動。

  石查克又叫班尼三世,長得就跟美格的丈夫班尼一模一樣,不達那並不是她恨他的原因。她有一個更充分的理由恨他,而且查克也知道是為什麼。不過反正幾分鐘以後,他就終於要為他的作為付出代價了--當然那還是不夠的。她恨自巳不能痛快地報復,看不起自己的無助。

  她等管家也倒了一杯香檳給查克之後,才緩步走到陽台上。「你們大概在猜我為什麼今天要召開這項小型家庭會議。」她說道。查克一動也不動地默默看著她,美格卻覺察到莉莎跟亞力交換了一個無聊的眼色。他們兩個大概都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裡,去跟那些同樣是十幾歲的富家朋友鬼混。

  「我看得出來你們很不耐煩,」她對他們兩個說道,「所以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相信你們一定從來不會去關心自己的財務狀況那類的世俗問題,不過事實上你們的祖父一直太忙於他的『社交活動』,也太相信他自己會是不死之身,所以在你們的父母去世之後,他始終沒有為你們設立妥當的基金。因此之故,現在他的產業都由我全權主管了。要是你們不明白這個意思,我會盡快為你們解釋清楚。」她得意地笑著說。「只要你們兩人能夠乖乖地待在學校裡,學業能有進步,也沒有什麼我認為無法接受的行為,我就會繼續為你們付學費,也讓你們保有自己那輛拉風的跑車。話到此結束。」

  莉莎的第一個反應是困惑大於驚駭。「那我明年進大學以後的零用錢與生活費呢?」

  「你不會有什麼『生活費』的,因為你會住在這裡,而且上本地的二專!要是你在未來兩年證明自己值得信任,我才會讓你去念大學。」

  「你就試試看吧,莉莎。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就分文都不給你。如果讓我聽到你又花天酒地吸毒亂交,你以後就什麼錢也看不到了。」她朝亞力瞄一眼,又說道:「如果你有什麼疑問,剛才的話也是說給你聽的。還有,秋天的時候你也不必回愛斯特去了,你得在這裡念完高中。」

  「你不能這樣對我們!」亞力喊了出來。「祖父絕不會讓你這樣的!」

  「你沒有權利管我們如何生活。」莉莎也道。

  「要是你們不喜歡我的條件,」美格用冷硬的口氣說道,「我建議你們去找一個服務生之類的工作,或是去找一個拉皮條的吧,因為只有這兩樣工作最適合現在的你們。」

  看見他們的臉色變白了,美格滿意地點點頭。這時亞力怏怏地問道:「那查克呢?他在耶魯大學的成績那麼好,你該不至於要他也住在這裡吧?」

  她等待的一刻終於到了。「不會的,」她說道,「我不會的。」

  她緩緩轉過頭去看查克,斷然說道:「滾出去!滾出這個房子,永遠也不要回來。我再也不要看見你的臉或聽到你的名字。」

  要不是他的下頷突然收緊了一點,她還以為她的話對他根本沒起作用呢。他沒有要求解釋因為他不需要。事實上,就在她對他妹妹下最後通牒的時候,他無疑就已經料到了。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伸手要拿剛才拋到桌上的車鑰匙,但是他的手剛碰到鑰匙,美格的聲音就迸了出來,令他的手僵在那裡。「不要碰它!除了你現在身上穿的衣服以外,你什麼東西都不准拿。」他縮回手,朝弟妹望一眼,彷彿在期待他們會說什麼,可是他們不是太懊惱於本身的不幸際遇之中而無心說話,就是害怕冒犯了祖母會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

  美格很厭惡他們兩個這種懦弱的出賣態度,但是她去又要確使他們不敢再輕舉妄動。「要是你們哪一個敢跟他聯絡或是讓他跟你們聯絡,」就在查克轉身朝台階走下去時,她這麼警告著,「或是你們跟他在別人家參加同樣的活動,你們的結果也會跟他一樣,明白了嗎?」

  對著動身離開的查克,她又說出另一種警告:「查克,如果你想去找朋友求助,我看也免了,石家企業在裡基蒙市是主要的人力市場,現在都在我的掌握之下。這裡沒有人會膽敢冒著失業的危險觸怒我的。」

  聽到她這句警告,已走到台階最下一級的查克回頭望了她一眼,那眼神是如此輕蔑,令她方才領悟到原來他根本就從未考慮要向朋友求助。不過她更感興趣的是,他轉回頭之前那個神情,是焦慮嗎?或者是憤怒?還是恐懼?她真心希望的正是如此。

  一個男人孤獨地走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他的肩上搭著一件運動夾克,而他的頭垂得低低的,彷彿正頂著強風而行似的。一輛貨車在他前面停了下來。「喂,」麥巧理朝外喊道,「你需要搭便車嗎?」

  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茫然瞪著巧理。這個年輕人一臉迷失的樣子,彷彿是在高還公路上夢遊一般,但他立時回過神來,點了點頭。他爬上座位以後,巧理注意到這位乘客一身名貴的運動服與講究的髮型,於是推斷他應該是一個大學生,巧理對自己的觀察力向來很有信心,於是就搭訕道:「你念什麼大學?」

  這個男孩嚥了一下口水,彷彿喉嚨發緊得很,同時把臉別開,望著窗外。然而當他終於開口說話的時候,語氣卻是冷靜而堅定的。「我沒念大學。」

  「你的車子拋錨了嗎?」

  「沒有。」

  「你有家人在這一帶嗎?」

  「我沒有家人。」

  儘管這位乘客的語氣堅決,但已有兩個成年兒子的巧理卻直覺地感到,這個男孩正竭盡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巧理等了幾分鐘以後又問道:「你有沒有名字?」

  「查克......」遲疑了一下,才又接著說:「班查克。」

  「你要到哪裡去?」

  「你到哪裡我就到哪裡。」

  「我要一路開到西岸的洛杉磯。」

  「好,」他的口氣似乎是不願再多言,「沒有關係。」

  一直到好幾個小時以後,這位年輕人才第一次主動開了口。「你到了洛杉磯以後,需不需要人幫忙卸貨?」

  巧理斜瞄了他一眼。這個班查克的穿著與言語都有富家子弟的氣質,但顯然此刻已落魄得身無分文。如今他竟然肯屈尊做普通的勞力工作,巧理不禁很佩服他的膽氣。「你看起來似乎挺能幹活的,」他打量一下班查克高大強壯的身材。「你常做這種事嗎?」

  「我常在--我常常打拳。」他簡短地答道。

  在大學裡,巧理在心裡替他把話說完,也許是因為班查克令他想起自己的兒子當年也試圖闖天下,也許是因為他感覺到查克正面臨極度的困境,總之他決定給查克一份工作。主意打定,巧理伸出了手。「我叫麥巧理,我不能付你很高的薪水,不過你至少可以在洛杉磯看到真正的電影是怎麼拍的。我這輛車上載的都是道具,要運到帝國製片公司去。我跟他們簽有運貨合約。」

  班查克的淡然反應使巧理更為深信,這位乘客不僅僅是破產了,而且對於要如何應付即將面對的困難也毫無概念。「要是你幫我幹得很好,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在帝國製片公司的人事處講幾句話--那是說,如果你不介意拿掃把或是扛東西。」

  班查克又把臉轉向窗外,瞪著外頭黑暗的道路。巧理正要推翻先前的想法,開始認為這個年輕人不屑做勞力粗活時,他卻開口說話了,而且由於不好意思的感激與寬慰,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一些沙啞。「謝謝你,我會非常感激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17:05

第一章

  一九七八年

  「我是勒沙爾育幼中心的包太太。」一個中年女人一面宣佈著,一面踩著地毯朝接待櫃檯走過來,手裡還拿著一隻購物袋。她指指跟在後頭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冷冷地補充說明道:「這是施茱莉,要見尉泰麗醫生。我買完東西以後會回來接她。」

  接待員對小女孩露出微笑。「尉醫生馬上就會見你,你現在可以先坐在那裡把這張卡填好,你上次來的時候我忘記讓你填了。」

  茱莉不安地瞄一眼這間佈置高雅的接待室,想到自己身上穿的破舊上衣與牛仔褲,於是躲到熱帶魚缸旁邊坐下。在她身後,包太太突然又探頭進來對接待員警告說:「只要是沒有固定住的東西茱莉都會偷。她的手腳快得很,所以你最好緊盯著她。」

  茱莉又羞又怒地跌坐在椅子上,故意把腿伸得長長的,想表現出不在乎的態度。但是她羞紅的臉頰以及雙腿夠不到地面的事實,卻使她的意圖無法得逞。

  一會兒之後,她扭動著糾正這種頗不舒服的姿式,滿懷畏懼地看著接待員給她的卡片。她知道自己認不得上面的字,但仍努力地嘗試。第一個字好像是「不」,就跟街上寫著「不准停車」牌子上的字一樣,那牌子上的字當初還是一個朋友告訴她的。她抓緊鉛筆,強按捺住那股熟悉的挫折感。她一年級的時候學會了「貓」這個字,但是誰也不會在任何地方寫這個字的。她憤怒地想著,老師為什麼要教只有一年級的笨課本裡才有的「貓」字呢?

  但是課本其實並不笨,茱莉提醒自己,老師也不笨。其他的孩子大概一眼就可以看懂這張卡片上的字!笨的人是她。

  她努力地把名字規規矩矩寫好,就再也無法填好什麼空格了。她發覺自己又生氣了,於是決定去想一些愉快的事情,譬如春天時風吹在臉上的感覺之類的。

  「是你的鉛筆有什麼問題嗎,茱莉?」

  接待員親切的聲音使她猛然抬起頭,她偷偷把筆心在褲腿上弄斷。「鉛筆心斷了。」

  「這裡還有一支--」

  「我今天手疼,」她又扯了一個謊,一面站起身,「我不想寫字。而且我想上廁所,廁所在哪裡呢?」

  「就在電梯旁邊。尉醫生馬上就要見你了,所以別去太久。」

  「不會的。」茱莉答道。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廁所,然後又沿著長長的走廊摸回來,開始費心地看著每一扇門上的名牌。她記得尉醫生的門上有一個「心」字,怎麼這一扇上面寫的不是呢?會不會是她記錯了?她把門推開,一個陌生的灰髮女人正在打字,這時抬起頭問道:「有什麼事?」

  「對不起,我走錯房間了,」茱莉紅著臉喃喃說道,「你知道尉醫生的辦公室在哪兒嗎?」

  「尉醫生?」

  「對,你知道,就是那個『尉』,有一個『心』字的!」

  「『心』?......噢,你大概是說心理醫生吧!那是在走廊再過去的二五一六室。」

  通常茱莉都會假裝聽懂然後自己摸索,但是現在她擔心自己會遲到,所以也就顧不了假裝了。「可不可以請你把號碼再說仔細一點?」

  那個女人瞪著她,彷彿她是白癡一樣,然後不耐煩地歎口氣說:「尉醫生的辦公室是兩--千--五--百--一--十--六號。」

  「兩千五百一十六。」茱莉重述著。

  「就在左邊第四個門。」那女人又說道。

  「噢!」茱莉喪氣地說。「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這麼說呢?」

  回到尉醫生辦公室,接待員問:「你迷路了嗎?」

  「我?沒那回事!」茱莉誇張地搖搖頭,坐回椅子上。

  她不知道其實牆上有一面鏡子是雙面的,有人正在另一個房間裡透過鏡子觀察她的一切舉動。

  她注意到魚缸裡有一條漂亮的魚死了,而另外兩條魚在旁邊想吃它。她忍不住用手敲魚缸把那兩條活魚趕走,可是它們一會兒之後又游回來了。「這裡有一條魚死了,」她故意用不甚在乎的口氣說道,「我可以幫你們拿出來。」

  「清潔工今天晚上就會把它拿走,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茱莉忍住抗辯的衝動,心裡總覺得讓這麼漂亮的東西受到這種等遇實在是很殘的。她拿起一本雜誌假裝在看,卻不時趁接等員不注意時去敲敲魚缸把那兩條魚嚇走。

  這一幕全都看在另一個房間的尉泰麗醫生眼裡。她帶著微笑,瞄一眼身旁的另一位心理醫生。「這就是那個搗蛋鬼茱莉了。育幼中心說她有學習障礙,而且對同輩有不良影響。有一次她竟然在勒沙爾發動拒食,說服了四十五個孩子一起抗議,要求改善食物,而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比她大。」她的口氣帶著佩服之意。

  雷約翰醫生看著鏡子另一邊的茱莉。「她那麼做是不是因為心底有反抗權威的需要?」

  「不是的,」尉醫生帶著嘲意說道,「是因為她心底有改善食物的需要。勒沙爾的食物營養是夠了,但是卻淡然無味。我嘗過一點。」

  約翰驚訝地看一眼這位同事。「那她偷竊的事呢?那可不是你能這麼容易就不去追究的事。」

  泰麗朝茱莉的方向偏一偏頭,微笑著說道:「她就跟俠盜羅賓漢一樣,手腳快,既偷食物和衣服,也偷玩具。可是她自己從來不留,都拿去給勒沙爾的小孩了。」

  雷約翰也擠出笑容。「她看起來比較像小飛俠彼得潘,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我當初也沒想到。」醫生承認道。當初憑檔案資料,她還以為茱莉會是一個早熟而性開放的倔強女孩,所以兩個月初見時,茱莉那副大眼睛的小女孩模樣確實令泰麗極為意外。她有著小小的臉蛋,卻像個小男孩似的雙手插在褲子後面口袋裡,昂然站在辦公桌前。

  其實早在那之前她就已經被茱莉吸引住了。她先前閱讀檔案資料時,已經深深體會到這個小女孩的痛苦:被親生父母遺棄,又先後遭到兩對養父母拒收,結果童年大部分時光都在芝加哥貧民區一連串擁擠不堪的收容中心度過。茱莉唯一的溫情來源就是同輩,那些和她有同樣遭遇的孩子。

  幾個月前,她在觀看一群男孩子示範如何竊車時,被警察一併逮捕了。那是她第一次被捕,隨後就被送到泰麗這裡接受許多實驗分析。泰麗是一位有耐性又意志堅強的醫生,總是願意想盡辦法幫助不幸的兒童。碰到茱莉這個案子,她打算請在德州的一對表親幫忙。他們沒有錢,但有空房間可以給茱莉住,也有一副慈善心腸願意幫助這個特殊的小女孩。

  「你看看她。」泰麗說道。只見茱莉突然站了起來,絕望地看著魚缸,然後把手伸進去,將死魚撈出來,濕淋淋地捧在手裡。

  茱莉走到接待員面前。「對不起。」她伸出手,大聲說道。

  接待員正專心打著字,這時猛然抬起頭,赫然見到茱莉把那滴水的死魚伸到她鼻子前頭,她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茱莉小心地退後一步。「它死了,」她說道,拚命不使內心悲憫的感覺表現在口氣中,「別的魚會吃它,我不想看到那種情形。那樣子太野蠻了。請你給我一張紙,我會把它包起來丟到垃圾桶裡。」

  接待員恢復了鎮定,一面忍住笑意,一面拿出幾張面紙給茱莉。「你要不要把它帶回去安葬?」

  茱莉很想那麼做,可是她聽出接待員話中的笑意。於是她匆匆把魚包好,塞到接待員手中。「你要知道,我沒那麼愚蠢。這只是一條魚,又不是兔子之類的特別東西。」

  在鏡子的另一邊,雷約翰笑著搖搖頭。「她其實非常想給那條魚來一個正式的葬禮,但是卻偏又驕傲得不肯承認。」他想了一想,又說:「可是她的學習障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我看資料上說她只有二年級的程度。」

  醫生輕哼了一聲,拿出一份最近的口頭智力測驗來給他看。雷約翰低聲笑著讓步了。「這孩子智商比我還高。」

  「茱莉從很多方面來說都是一個很特殊的孩子,約翰。我從她的檔案就看出了一些蛛絲馬跡,後來跟她面對面談過之後更證實不假。她既聰明又勇敢,同時也很敏感。在好強的外表下,她其實是很溫柔、很樂觀的。不過她現在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是什麼呢?」

  「雖然她才質那麼好,但是這個小女孩的自我評價卻非常低,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因為她已經過了被收養的年齡,所以她認為自己沒有人要,一無是處。由於她書讀得不像其他同輩那麼好,她就認為自己笨得無法學習。最可怕的是,她已經到了要放棄的地步。她有夢想,可是現在她跟夢想之間只有著一點點脆弱的聯繫了。」泰麗堅決地說道:「我絕對不會讓茱莉的所有潛能就這樣白白浪費掉。」

  「我只是好奇問一下,」雷約翰說道,「她為什麼一直沒有人收養呢?」

  泰麗聳聳肩。「大部分是由於運氣不好與時機不對。她生下來才幾個小時就被丟棄在一個巷子裡,又早產了十個星期,身體不好,一直到她七歲以前都還在醫院裡接受調養,現在還經常得上醫院,身體一直很弱。」

  「她兩歲的時候,撫養中心幫她找了一對養父母,但是就在辦手續的期間,那對夫婦決定離婚了。後來又有一對夫婦收養她,沒多久她就得了肺炎,那對夫婦怕了,又把她送回育幼中心。之後又碰上負責她個案的義工意外受重傷無法工作,接著她的資料又遺失了,這許許多多人為的疏失與錯誤的巧合,就使她被收養的機會一直拖延下來。

  「因為她的身體不好,花了很多時間在醫院裡,又經常換育幼中心和學校,所以功課自然跟不上,也因而開始逃學,流落街頭了。她逃學又偷東西,最後就被送到勒沙爾,所有在其他育幼中心表現不好的小孩都集中在那裡。她偷東西也只是為了拿給勒沙爾其他更小的孩子用。」

  約翰意味深長地一笑,頭朝鏡子的方向一偏。「我想他們是用得著一支紅鉛筆、一支圓珠筆和一把糖果的。」

  「什麼?」

  「就在你剛才跟我說話的時候,你這位寶貝病人就已經把接待室的這些東西全收起來了。」

  「老天!」尉醫生瞪著鏡子說道,不過似乎並不是真的很在乎。

  約翰佩服地笑著說:「她的手腳真夠快,我們最好把她叫進來,省得她又要動那魚缸的腦筋。我敢說勒沙爾的小孩子一定很喜歡熱帶魚。」

  尉醫生瞄一眼手錶說道:「莫氏夫婦應該會從德州打電話來告訴我,他們什麼時候可以接她去。我希望待會兒當面把詳細情形告訴茱莉。」話剛說完,她桌上的對講機響了,是接待員通知她莫太太打電話來。

  「她打來了。」泰麗高興地說。約翰也看看手錶,說他還有其他事情就離開了尉醫生辦公室,讓她去接這一通電話。

  講完電話之後,尉醫生起身走向門口,等著把這個令人驚喜的消息告訴茱莉。

  「茱莉,」她在門口說道,「請你進來。」茱莉進來以後,把門關上,這時泰麗又愉悅地加上一句:「你的測驗結果已經出來了。」

  本來應該坐下的茱莉卻昂然站在泰麗桌前,雙手插進褲子口袋,故意不在乎地聳肩,也不問測驗結果怎樣。泰麗知道其實她害怕知道。「那次測驗太蠢,」茱莉說道,「這整個計劃都太蠢。光憑一堆測驗和在你辦公室談一談話,你根本無法知道我什麼。」

  「我知道了你很多事情,茱莉。你要不要我證明看看,讓我告訴你我發現了什麼?」

  「不要。」

  「求求你,讓我告訴你我的想法。」

  茱莉歎一口氣,狡笑著說:「反正不管我要不要聽,你都還是會說的。」

  「不錯。」泰麗醫生說道,這句真話令她忍不住想笑,對於像茱莉這樣直覺力強的女孩,她平常的哄勸伎倆都派不上用場。「請坐下。」她說道。等茱莉在她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以後,泰麗就開始堅定地說道:「我發現,儘管你在同伴面前表現得很勇敢,但事實上你每天都怕得要死,茱莉。」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以後會怎樣;你不認識字,所以你以為自己很笨;你逃學是因為你跟不上,同學笑你會讓你非常傷心;你覺得很無助卻又進退不得,又很痛恨這種感覺。」尉醫生分析著,把茱莉的遭遇與行為表現綜合起來,從她被父母遺棄說到她剪短髮與偷竊。最後,泰麗一針見血地說道:「你希望別人能重視你,茱莉,這是你唯一的希望。」

  尉醫生的話深入要害,茱莉感到羞愧的淚水刺痛著眼睛,但是她強忍著,拚命眨眼睛不讓淚流出來。

  她那濕潤的眼眸和不住眨眼的動作,泰麗都一目瞭然。知道自己都說中了,泰麗用溫和的口氣說道:「你不喜歡做夢和希望,但是又無法阻止自己,所以就編一些美麗的故事給其他小孩聽,都是關於孤獨而醜陋的小孩終於找到家庭幸福的故事。」

  「你說的都錯了!」茱莉急切地抗辯著,臉一直紅到髮根。「你把我說成跟一個可憐蟲一樣。我才不需要什麼人愛呢,勒沙爾的小孩子都不需要。我不需要,也不想要!我很快樂--」

  「那不是真話。我們今天都得說百分之百的真話,而且我也還沒說完。」泰麗繼續說道。「由這項測驗計劃中,我們發現你是個勇敢又聰明的女孩。」見到茱莉驚疑的表情,泰麗微笑起來。「你還不識字的唯一原因是你生病的時候缺了太多課,只要有人幫助你一段時間,你的功課就趕得上了。」她仔細地為茱莉解釋著。「現在,我們只需要把你安排到一個適當的環境中,幫助你有朝一日成為你想做的那種年輕人......」

  聽到「環境」這個字眼,茱莉的臉色變白了,它聽起來就像某種機構,甚至於是監獄。

  「我正好認識一對適合你的養父母,叫莫吉姆和莫瑪麗。莫太太從前是老師,她很願意幫你趕上功課。莫先生是一位牧師。」泰麗介紹著她的新撫養家庭,茱莉發覺自己沒有什麼選擇。「他們幾年前搬到德州一個小鎮,有兩個兒子,一個比你大五歲,一個大三歲。你從前去的撫養家庭有別的收養的小孩,但是他們家沒有。你將是一個真正的家庭中的一份子,茱莉,你甚至還有自己的房間。我已經跟他們談過你了,他們都急著想要你和他們住在一起。」

  「住多久呢?」茱莉問道,並極力試著不讓自己為可能只是暫時的事情太過興奮。

  「永遠,那是說如果你喜歡那裡,而且也能遵守他們家的一項嚴格規定:誠實。這表示不可以偷東西,不可以說謊,也不可以逃學。你需要做的只是對他們誠實。他們相信你會的,也非常希望你成為他們家的一份子。莫太太幾分鐘以前打電話給我,說她正要去為你買一些學習識字用的遊戲與教具。至於你房裡的東西,她要等你和她一起去選購,所以那房間你愛它怎樣就怎樣。」

  茱莉按捺著喜悅之情,問道:「他們不知道我被抓過吧?我是說逃學的事情?」

  「逃學,」尉醫生坦白指出,「還有偷竊未遂。不錯,他們什麼都知道。」

  「然而他們還要我跟他們一起住?」茱莉問道。「他們一定是真的需要家庭服務中心的撫育補助費。」

  「他們的決定跟錢沒有關係!」尉醫生反駁道。「他們家庭很特別。他們並不富有,可是他們覺得在其他方面自己是富有的,是很幸福的,也想與一個配得上的小孩共享。」

  「他們認為我配得上?」茱莉哼著說。「從前我沒有前科的時候就沒有人要了,為什麼他們現在會要我呢?」

  尉泰麗起身走到茱莉面前。「茱莉,」她溫和地說道,等著茱莉不情願地抬眼看她,「我認為你是我有幸遇見最配得上的一個孩子。」這項恭維是茱莉從未聽過的,接著尉醫生又做了一個她也從來沒有做過的關愛動作:尉醫生用手撫摸著她的臉頰說:「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使自己保有這樣的可愛與特殊氣質,可是你要相信我,你絕對配得上我所能給你的一切幫助,以及我認為莫家人會給你的愛。」

  茱莉聳聳肩,想硬起心腸以免以後會失望。但是當她站起來的時候,仍然壓抑不住心中的欣喜與希望。「你別指望這個,醫生。」

  泰麗微微笑著。「我是指望你。你是一個非常聰明又直覺性很強的女孩,如果找到了一樣好東西你會知道的。」

  「你一定對你的工作很在行。」茱莉說道,同時半帶著希望、半帶著對未來的恐懼地歎了一口氣。「你幾乎使我相信了那些事情。」

  「我是非常在行,」尉醫生說道,「你也得非常聰明和敏感才能知道這一點。」她微笑著摸摸茱莉的下巴。「你願不願意偶爾寫信給我,讓我知道你的情形如何?」

  「當然。」茱莉又聳一聳肩說道。

  「莫家人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他們相信你以後會對他們誠實。你願不願意也忘記過去,給他們機會幫助你做個堂堂正正的人?」

  茱莉格格一笑,眼珠子轉了一轉。「好,遵命。」

  泰麗看著她的藍色大眼睛,伸手梳理一下她的褐色鬈發。「也許有一天你會留長頭髮,一定會又多又漂亮。」

  茱莉皺起眉頭。「那位--莫太太,該不會要我綁絲帶之類的吧?」

  「除非你願意那樣。」

  泰麗看著茱莉離開辦公室。已經到了中午,接待員去吃飯了。她正要關門,卻瞥見茱莉繞到咖啡桌和接待員的桌子前一下才走出去。

  咖啡桌上多了一把糖,接待員的桌上則多了一支紅鉛筆和一支圓珠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17:28

第二章

  校車在一幢舒適的維多利亞式房子前面停下來,這就是茱莉這三個月以來住的莫家。「到了,茱莉。」好心的司機說道。可是當茱莉下車的時候,她的新朋友都不曾像往常一樣跟她說再見。她走上積雪的人行道,同學冰冷的緘默與懷疑使她的胃在翻攪。

  這天早上,茱莉班上收的這星期的午餐錢放在老師辦公桌裡被偷了。由於休息的時候只有茱莉留在教室趕著完成地理課報告,所以她的嫌疑最大,再加上她又是從壞的大城市新來的,班上以前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在每個人眼中她都已經是有罪的了。下午她在校長辦公室外面等的時候,聽見鄧校長要秘書打電話給莫家說偷錢的事。顯然這通電話已經打過了,因為莫牧師的車子已經停在車道上,他很少這麼早就回家的。

  她雙膝發抖地站在房子前面看著,想到她就要被趕出這裡。她最捨不得的倒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他們的擁抱與溫柔的笑聲。想到再也聽不到莫吉姆說:「晚安,茱莉。別忘了禱告,蜜糖。」她就忍不住想投身雪地痛哭。以後卡爾與塔德再也不會找她去玩或看電影,而她已經把他們當成親哥哥,那要她以後怎麼活下去呢?」

  她懷著茫然的恐懼走進屋裡,把書包掛在廚門旁邊,脫掉大衣,也把它掛好。她可以聽見兩個哥哥的聲音傳來,於是她朝著他們的房間走去。

  十六歲的卡爾看見她站在門口,就過來用手攬著她的肩膀。「嗨,茱莉老弟,」他開著玩笑說道,「你看我們的新海報怎麼樣?」通常卡爾這麼叫她都會令她發笑,但是這次她卻想大哭,因為以後就聽不到了。

  比卡爾小兩歲的塔德看著她哭,用手指著海報上他們最新的銀幕英雄班查克。「你覺得怎麼樣,茱莉,他是不是棒極了?總有一天我也要有一輛跟班查克一樣的摩托車。」

  茱莉隔著模糊的淚眼瞄一下那張真人大小的海報,上面是一個面無笑容的男人站在摩托車旁邊,胸膛寬闊,頭髮烏黑。「他是最棒的。」她木然地應道。「你們的爸爸和媽媽在哪?」雖然她的寄養父母要她稱他們為爸爸媽媽,她也接受了,但是現在她知道這項特權即將失去了。「我需要和他們談話。」她決心盡早面對,因為她再也受不了這種等待的恐懼感了。

  「他們在臥房裡談什麼私事,」塔德說道,目光仍然盯著海報,「卡爾和我今天晚上要去看班查克的新電影,可是那部電影十三歲以下的不能看,所以媽媽說我們不許帶你去。」他終於移開目光,看到茱莉悲傷的臉。「喂,小鬼,別這麼難過。下一次我們--」

  對面的房門打開,茱莉的養父母走了出來,表情嚴肅。「我就在想好像是聽到了你的聲音,茱莉。」莫瑪麗說道,「你要不要吃一塊點心再開始做功課呢?」

  莫牧師看著茱莉黯然的臉色,說道。「我想茱莉現在大概心很煩,不能專心寫功課。」然後他對茱莉說:「你要現在談談是什麼讓你心煩,還是等吃完晚飯以後呢?」

  「現在。」她輕聲說道。卡爾和塔德有些困惑,擔心地互視一眼,想要離開房間,但是茱莉搖頭示意他們留下來。她覺得,最好現在當著大家的面一次就把話講清楚。等她的養父母在卡爾的床上坐下之後,她就用顫抖的聲音說:「今天學校有錢被偷了。」

  「我們知道,」莫牧師不帶感情地說,「你們的校長已經打電話跟我們講過了。鄧校長和你的老師似乎都認為你涉嫌。」

  茱莉早就料到可能會遭到怎樣的痛苦與不公,也決心不求情或自取其辱。但是她卻沒有料到面對失去新家的痛苦會是這麼強烈,她下意識地把雙手往褲子口袋一插,擺出抗拒的態度。但是肩膀卻忍不住猛烈地顫抖起來,她也必須用袖子拭去不爭氣的眼淚。

  「你有沒有偷錢呢,茱莉?」

  「沒有!」她急切地喊出來。

  「那就沒什麼事了。」莫牧師和莫太太站起身,彷彿已經決定她既偷竊又說謊似的。茱莉忍不住哀求起來。「我發誓我沒有拿午餐錢,」她激動地哭著,一面用手扭絞著毛衣的邊,「我保證過不再說謊或偷東西,所以我沒有偷!請相信我--」

  「我們相信你,茱莉。」

  「我已經改變了,真的,我--」她突然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們,「你們......什麼?」

  「茱莉,」她的養父用手摸摸她臉頰說道。「你來跟我們住的時候,我們要你保證不再說謊或偷東西,你給了我們保證,我們也就給了你信任,記得嗎?」

  茱莉點點頭,想起三個月以前的事情。她見到養母的笑容,忍不住投入瑪麗的懷中。瑪麗也張臂摟緊了她。茱莉淚如泉湧。

  「好了,你這樣會生病的。」莫吉姆說道,同時望著妻子的眼睛微笑。「讓你媽媽去弄晚飯吧,相信上帝一定會處理錢被偷的事情。」

  聽見「上帝」這個字眼,茱莉突然僵住了,然後迅速往外面衝去,一面回頭叫著說她會回來幫忙擺桌子,留下大家愕然站在那裡。

  茱莉跑到兩條街外她養父的教堂,沿著中央走道走到前面,抬起眼睛望著十字架。「謝謝你使莫家人相信我,你不會後悔的。我一定要做一個完美的人讓大家引以為傲。」

  那天晚上,吃過晚飯以後,茱莉把她本來就很乾淨的臥房又徹底打掃了一遍;洗澡的時候把耳朵後面洗了兩次。當塔德和卡爾請她一起玩拼字遊戲的時候,她決定要做到完美的地步,所以對於偷瞄字塊以選擇「好字「的事情連考慮都不予考慮。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一,有一個七年級的學生牛比利被抓到在午休時間跟朋友偷喝六罐啤酒,他身上還有一個信封,上面有茱莉的老師寫的「午餐錢」字樣。

  結果老師當著全班的面向茱莉道歉,就連沉著臉的鄧校長也私下對她道了歉。

  那天下午,茱莉先到教堂去,在裡頭待了十五分鐘感謝上帝,然後一路跑回家去,等不及跟大家分亨這個消息,她跑進廚房,莫瑪麗正在預備晚飯。「我可以證明我沒有偷錢了!」她喘著氣說道,一面滿懷期待地看著養母和在一旁的兩個哥哥。

  莫瑪麗不解地對她笑笑,然後又繼續削胡蘿蔔皮;卡爾埋首於功課之中,頭連抬都沒抬;塔德則是心不在焉地對她笑一下,然後又繼續看手中那本封面是班查克的電影雜誌。「我們知道你沒有偷錢,蜜糖,」莫太太終於冒出一句話來,「你說過你沒有了。」

  「不錯,你告訴過我們你沒有偷。」塔德一面翻書一面提醒她。

  「不錯,可是--可是我可以讓你們真正相信。我是說,我可以證明!」她喊道,望望這個人,又望望那個人。

  莫太太把胡蘿蔔放下,開始幫茱莉脫大衣。她溫柔地笑著說:「你已經證明了--你說的話足夠作為全世界的證明。」

  「是牛比利偷了錢去買啤酒跟朋友喝。」茱莉仍頑固地把話說出來,然後她又忍不住問道:「你們怎麼知道我說的是真話呢?」

  「因為我們知道你,」她養母說道,「而且我們信任你,我們也愛你。」

  「對,小鬼,我們是如此。」塔德與卡爾點頭說道。

  茱莉只覺得熱淚刺痛著眼睛,於是她匆匆轉過頭去,但是這一天已經在她生命之中成為一個重要的轉折點。莫家人給了她一個家,信任她、愛她。這個美麗而溫暖的家永遠是她的,不只是暫時的。他們知道她的一切,卻仍然愛她。

  茱莉沉浸在這項新認知中,就像一朵花在溫暖的陽光下綻放開來一樣。她開始更努力唸書,也很訝異地發現原來自己還挺能唸書的。夏天的時候,她主動要求念暑期班,以彌補錯失的一些課程。

  那年冬天,莫家人給了她一樣生日禮物。她打開包裝紙,裡頭是一個牛皮紙信封,再裡頭是一張領養申請書。

  茱莉含著淚看著他們,把信封貼在胸前。「是給我的?」

  塔德和卡爾同時說道。「我們只是讓它正式一點而已,你可以改姓莫。」塔德補充道:「我是說,如果你不確定這主意好不好,就不必這麼做--"茱莉投入他懷中,幾乎把他撲倒。

  「我確定。」她快樂地說道。

  那天晚上,兩個哥哥帶她跟一些朋友一起去看偶像班查克的電影,她一口答應了。不過仍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認為班查克那麼好。滿心喜悅的她只是心不在焉地看著電影中那個黑頭髮的傢伙騎著摩托車,一臉的......酷勁。

  看完電影之後,大家在討論著班查克。「他真是男人中的男人。」塔德讚道。

  「可是他看起來......好冷酷無情。」茱莉說道。

  其他女孩都笑了起來,其中一個說:「班查克是百分之百性感迷人,每個人都這麼說的,茱莉。」

  「茱莉還太小,」卡爾說道,「還不懂怎麼欣賞。」

  「我才不小呢,」茱莉挽著哥哥說道,「班查克就沒有你們兩個帥。」

  聽見這句恭維,卡爾拋給在旁的女孩一個笑容。「不過以她的年齡而言,茱莉是很成熟的。」

  一九八八年

  「把那些該死的牛趕走,它們臭得連死人都要受不了!」班查克坐在導演椅子上喊道,瞪著那些圍在一個臨時牛欄內的牛,然後他又低頭記了一些筆記。他們跟一位德州億萬富翁租了這處位於達拉斯四十英里外的豪華巨宅拍片,除了牧場與奢華的馬廄,田野上還點綴著油井。他們在拍的這部電影叫「命運」。根據某綜藝雜誌的說法,它很可能再為查克添一座最佳男主角獎以及導演獎,那是假設他能設法把這部有如碰上白虎星的電影拍完的話。

  就在昨天晚上以前,查克還以為事情不可能更糟了。「命運」計劃四個月拍完,預算四千五百萬元,但是如今已經落後了一個月,預算也超支了七百萬,因為幾乎從開拍的第一天就天天碰上稀奇古怪的問題與意外。

  現在,經過了幾個月的耽擱與折騰之後,終於只剩下兩個景就可以完成了。但是原來應該欣喜異常的查克此時卻是滿腔怒火,簡直無法集中心神工作。

  平常,暫時沒事待命的演員和工作人員都會在一旁輕鬆談笑,但是今天卻都離查克遠遠的。碰上昨天晚上的事以後,大家都盡量避免和查克講話,而且誰也不敢寄望完工之後會有什麼慶功宴了。

  昨天稍早的時候,查克告訴妻子蕊琪說,他晚上要和攝影小組與副導演開會討論一些新想法,所以他打算就在片場的拖車裡過夜,不回他們住宿的新月飯店了。可是等到所有工作人員聚集在他的拖車前準備開會時,查克才發覺他的重要筆記忘在旅館裡了。為了節省時間,他決定請大夥兒跟他一起回飯店去,由於片子即將完工,大夥兒的心情都輕鬆無比。他們一共六個人走進黑暗的套房,查克打開了燈。

  「查克!」蕊琪喊道,一面從沙發上那個赤裸的男人身上滾下來,慌忙伸手去抓睡袍,她的眼裡滿是驚懼之色。與她在「命運」裡搭檔的歐唐尼也急忙坐了起來。

  「查克,冷靜一點--"唐尼求道。見查克朝前逼近,他匆匆地跳下沙發,跑到環型沙發的後面。「別碰我的臉,」當查克翻躍過沙發時,唐尼尖叫著警告,「我還有兩場戲要拍--」同來的五個工作人員合力把查克拉開。

  「查克,不要發瘋!」工頭喊道,試著勸阻他。「你要是打壞他的臉,他就不能把那他媽的戲拍完了!」傅道格喘著氣說道,一面拉住查克手臂。

  查克把他們都甩開,然後刻意經過算計,冷不防地打斷了唐尼的兩根肋骨,才又被眾人拉開來。他憤怒地喘著氣,看著大傢伙兒把癱瘓的唐尼抬了出去。門口站了一堆旅館的客人,無疑都是被蕊琪的尖叫吸引過來的。查克走向前,把門砰然關上。

  他朝蕊琪走近,強忍住對她使用暴力的衝動。「滾離我視線之外!」他警告著,她則拚命往後退開。「滾出去,不然你出了什麼事可別怪我!!」

  「你敢威脅我,你這自大的狗兒子!」她輕蔑地回罵道。「你要是敢用手指碰我一下,幫我辦離婚的律師就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只把你所有財產的一半給我都不夠,我會要全部!你聽懂了嗎,查克?我要跟你離婚,我的律師明天就要在洛杉磯把申請案提出去。我要和唐尼結婚!」

  查克醒悟到原來他的妻子背著他跟情夫鬼混,還對他辛苦賺來的錢打主意,他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抓住她手臂,把她朝門口用力一推。「我會把你殺了也不讓你拿我的任何東西!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她扶住門站起身,得意地拋下臨別贈言:「如果你打算把明天我和唐尼的戲份去掉, 勸你想都別想。你只是導演而已;製片公司已經在這部片子上投了大筆錢,你要是再拖下去,他們就會控告你。」她獰笑著把門打開。「想想看,不管怎麼樣你都輸了。要是你不把戲拍完,你就毀了。要是你拍完,我也會得到你一半的錢!」門在她身後砰然關上。

  查克雖然處於狂怒的狀態,卻也知道她所說關於「命運」的事是對的。現在還剩兩場戲要拍,而其中有一場是蕊琪與唐尼的。查克毫無別的選擇,只能容忍那一對姦夫淫婦繼續演他的戲。他走到吧檯,倒了一杯威士忌喝下去,然後又倒了一杯。他拿著杯子走到窗前,望著燈火輝煌的達拉斯夜景,心裡的怒氣開始漸漸消褪。

  他決定明天一早就打電話給律師,要他們安排依他的條件辦離婚,而不是依她的條件。他自從當演員以後賺了一筆可觀的財富,他又靠投資使它增加了好幾倍,那些投資都已小心地交由一些複雜的信託基金與法人看管,所以應該大部分不致被蕊琪拿走。

  他緊抓著杯子的手此刻放鬆了下來,他已經自我控制住了。他會度過這一關,繼續活下去,他知道自己能夠,因為很久以前,在他十八歲的時候,他曾面臨過一次比蕊琪不貞更痛苦的被出賣經驗。那時候他就發現了自己具有一種能力,能夠擺脫出賣他的人,而且永遠、永遠不再回顧。

  他離開窗前,走到臥室把蕊琪的衣服拿出來統統塞到箱子裡,然後打電話給總機:「請叫一個搬行李的服務生到皇家套房來。」幾分鐘以後,服務生來了。查克把箱子交給他,說:「把這拿到歐先生的套房去。」

  從這一刻起,如果蕊琪回來再求他接納,就算她能證明剛才是因為她吃了藥而不知自己在做什麼,而且就算他相信她,也都已經遲了。

  因為對他而言,她已經死了。

  就像當年他一度愛過的祖母與弟妹一樣,死了。當初要把他們由他心底排除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但是他做到了。

  查克把思緒由昨天晚上的記憶中拉回到現在,找到一棵樹坐下,在那裡他可以看到週遭卻不會引人注意。他看著蕊琪走進歐唐尼的拖車裡。今天早上的新聞報導裡儘是昨天晚上那一幕鬧劇經過加油添醋的細節,大概都是旅館的房客提供的。現在大批記者又跑到了拍片現場來,查克的安全人員設法把他們擋在門口,跟他們保證說稍後會有聲明。蕊琪和唐尼早已發表了聲明,但是查克卻一語不發。對於找上門的記者,他只擺出一副冷漠的態度,就跟今早得知蕊琪的律師已提出離婚訴請時,他的反應一樣。

  唯一一件要考驗他的控制力的事,就是在今天收工以前,他必須導一場唐尼與蕊琪的戲。那是一場充滿暴力與激情的戲,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樣容忍,尤其是所有的員工都會在場觀看。

  只要把這一幕應付過去,把蕊琪摒於他的生活之外應該會容易多了,因為他自己也承認,他對她的感情在三年前他們剛結婚後沒多久就已經消失了。從那以且,他們對彼此而言只是出於性關係與社交關係的方便才在一起。沒有蕊琪,他的生活不見得會更空虛一點,不會比這十年來大部分的時間更無意義,或是更膚淺。

  想到這裡,查克皺起眉頭,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生活總是喪氣得漫無目的,既沒有什麼重要的目標,也沒有什麼深切的滿足感。從前他不是這樣子的,查克還記得......

  他搭麥巧理的卡車到了洛杉磯以後,生存就像是一項挑戰。巧理幫他在帝國製片公司找到搬運工作,在他就如同打了一場勝仗般。一個月以後,有一個正在拍一部低預算電影的導演需要幾個人演群眾戲,於是就找上了查克。在那一幕戲中,查克只需要靠著磚牆站立,擺出一副傲慢冷酷的樣子。

  幾天以後,那個導演把查克找去說:「查克,我的孩子,你很有一種風格,也很上相。在鏡頭上你看起來就像詹姆斯迪恩再世,而且你比他更高、更好看。你只是站在那裡,就把所有的戲都搶走了。要是你能演戲,我就為你安排在馬上要拍的一部西部片裡演出。噢,你還需要工會的許可證。」

  真正令查克興奮的不是能夠演電影,而是他所得到的薪水。所以他就拿了許可證,並且開始去學表演了。

  事實上,演戲對他並不是難事。早在他離開祖母家以前,就已經「表演」了許多年的戲,假裝什麼事情並不是那麼重要。此外,他也全心全意地投入一個目標之中--他決心要向祖母以及在裡基蒙市的每一個人證明,他可以自力更生而且飛黃騰達。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願意盡力做任何事情。

  裡基蒙是一個小城,查克知道,他當年被祖母趕出家門的事一定在幾個小時以後就傳遍了全城。他的頭兩部電影上演之後,他曾仔細檢視過每一封影迷的來信,希望有熟人認出了他。但是大概就算有人認出來了,也無意寫信吧。

  從那之後有一段時間,他夢想著有一天帶著大筆錢返回裡基蒙把整個石家企業買下來。可是等到他二十五歲,已經存夠了錢足以買下石家企業的時候,他也已經成熟到足以認清一件事:就算他把整個城市都買下來,也沒有辦法改變任何事情。那時候的他已經得了一座奧斯卡獎,也拿到了學位,大家都稱他是天才,是白手起家的傳奇。他在銀行裡有一大筆財富,演藝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他已經向大家證明了班查克可以自力生存,證明了他能夠飛黃騰達。他沒有什麼其他奮鬥的目標,沒有什麼好證明的了,結果他變得頹喪空虛無比。

  目標沒有了,查克開始朝別的方面尋求滿足感。他興建了一棟又一棟的華廈,購買一艘又一艘的遊艇,也參加瘋狂賽車。他的身邊美女如雲,但是從來不曾認真。那些女人也並不期待他會認真,因為他這個大眾偶像已經成了一種性關係的戰利品的象徵,她們只求得跟他上床就足以炫耀世人了。

  雖然他經常讓自己縱情享受這類桃花運,但是好萊塢的種種變態與虛浮現象,也常常因為他心底猶存有一些傳統道德觀念而使他產生反感。於是有一天早晨他醒來之後,發覺自己再也受不了了。他厭倦這些毫無意義的性關係和無聊而嘈雜的宴會,還有那野心而又神經質的三流影星,更全然嫌惡自己所過的這種生活。

  他開始尋找一個充實生活的新方向,尋求新的挑戰和更好的生存理由。演戲已經不再是什麼挑戰,所以他把念頭動到導戲上面去。如果他嘗試導演失敗了,一定會成為大家的笑柄,但是他認為就算拿自己的名聲來冒險一賭,也會有一種刺激性的效果。其實想導一部戲的念頭早就存在於他的下意識裡了,此刻終於變成了他新的目標。於是他開始全心投入去追求,就像往日他追求其他目標時一樣堅決。

  帝國製片公司的董事長李厄文想勸他打消這個念頭,但是怎麼求也沒有用。最後厄文只好丟一部低預算的恐怖片讓他去導,片名叫「夢魘」,主角包括一個九歲的小孩,另外還有一個女人。關於這個小孩的角色,帝國製片公司堅持要用孟愛美,她本來就是個童星,有著跟秀蘭鄧波兒一樣的酒窩,現在已經十三歲了,不過看起來還像九歲,跟公司還簽有合約。愛美的演藝事業已經開始走下坡了,另外那個金髮女角范蕊琪也一樣。范蕊琪從前只演過一些小角色,而且都看不出來有什麼演技。

  帝國製片公司把這樣的兩個人丟給他,箇中原因當然是想要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演戲才是他的專長,而不是導演。他們根本不希望把投資的錢賺回來,只希望能藉此使這位大明星不要把賺錢的才華浪費在攝影機後面。

  查克當然清楚這一點,不過這也不能阻止他。在開拍之前,他花了幾個星期在家中的放映室裡看蕊琪與愛美從前演的電影,結果他知道了依舊有一些片段--非常短暫的片刻--愛美在步入青春期以後就失去的「可愛」被甜蜜所取代,而這一點特質在攝影機前是很迷人的,因為這才是真正的她。

  接下來在八個星期的拍片期間,查克連哄帶騙地設法把他這兩位女主角的潛能盡量搾出來。他成功的決心也感染了她們,而他對時間與燈光的配合感也幫了不少忙。但最重要的是,他本能地掌握了促使愛美與蕊琪發揮能力的決竅。

  起先蕊琪很氣他的挑剔以及一再的重拍,可是等他把第一個星期逼出來的剪接片放給她看了以後,她不禁睜大了綠色的眼睛,欽佩無比地看著他,輕柔地說道。「謝謝你,查克。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似乎真的,真的會演戲。」

  「也似乎我是真的,真的會導演。」他開玩笑地說道,不過他看起來確實鬆了一口氣。

  蕊琪很驚訝。「你是說你本來懷疑過,我還以為你對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很有把握呢!」這些年來他第一次向人承認自己會擔心工作,可是這是特別的一天,他剛證明了自己有導演的天賦。還有就是等影評看到了孟愛美在「夢魘」裡頭出色的演出之後,她的演藝前途一定會開始大放異采。查克非常喜歡愛美,跟她一起工作使他開始渴望自己有小孩。看見她和陪著照顧她的爸爸那麼親近地談笑,查克突然發覺他想要有一個家。這正是他生命中所缺的一部分--有妻有子來分享他的成功,跟他一起歡笑,讓他為他們奮鬥。

  那天晚上,他和蕊琪在他家一起吃晚餐慶祝。由於先前他們彼此坦白對自己能力的懷疑,那種共同的率直心情使他們有一種輕鬆的親密感覺。在查克而言,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而且相當具有治療作用。他們坐在瀕臨太平洋的洋房裡,隔著玻璃望海,談了好幾個小時,但是談的不是工作。查克倒很喜歡這樣不同的話題,他實在厭倦了那些對其他事情都毫無概念的女演員。

  後來,他們上了床,享受了一晚極度愉快又富創意的做愛。蕊琪的熱情看起來似乎是真心的,而不是為了報償她在電影中的良好表現,這也使查克很高興。事實上,當他們躺在床上的時候,他對一切都覺得非常的滿足,包括電影的剪接片,蕊琪的性感以及智慧。

  蕊琪在他旁邊用手肘支撐起身子。「查克,你這一生中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的意思是,你『真正』想要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也許是因為做了幾個鐘頭的愛已經累了,也許是因為他已經厭倦於假裝現在的生活就是他所想要的,他只是帶著一絲嘲意答道:「草原上的小屋。」

  「什麼?你是說,你想把那部影集拍成電影?」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住在裡頭。不過那房子不一定是要在草原上就是了,我一直想在某處山裡有一座牧場。」

  她笑了出來。「牧場!大家都知道你討厭牛和馬。是鈕湯米告訴我的,」她提到「夢魘」裡頭的副導演,「他看過你從前拍第一部西部片的情形,就是蜜雪兒菲佛演你女朋友的那一部。」她微笑著用手指揉弄他嘴唇。「你究竟為什麼不喜歡牛馬呢?」

  他戲弄地咬一下她的手指,說道。「它們根本不聽指揮,盡往相反的方向跑,在那部片子裡就是這樣,它們竟然直朝著我們衝過來。」

  「蜜雪兒菲佛說那天你救了她一命。你把她抱起來帶到安全的地方。」

  查克低頭笑了起來。「我是迫不得已的,」他開玩笑地說道,「那時候我死命地朝岸石那邊跑過去,牛群就緊跟在我後面。可是蜜雪兒菲佛擋住了我的路,我只好把她抱開。」

  「別這麼謙虛了。她說那時候她正急著逃命,還一面尖叫求救。」

  「我也一樣,」他逗笑地說著,然後又正色地補上一句:「我們那時候都還是孩子,想起來似乎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她側過身子躺著,然後用手指沿著一條充滿誘惑性的路徑,由他的肩膀一直畫到肚臍才停下來。「你究竟是從哪裡來的?請別跟我來製片公司那一套,說什麼你從小就沒有親人,靠表演牛仔套繩圈為生,又跟摩托車飛車黨在一起混之類的。」

  查克此時沒有心情談論自己的過去。他從來沒有談過,以後也絕對不會說起。他十八歲的時候,製片公司的宣傳部門想瞭解他的背景,他冷冷地告訴他們自己設法去編造一套,結果他們也就照辦了。他的實際過去已經死亡,要再談它是不可能的事,他用迴避的口氣擺明了這一點。「不是什麼特別的地方。」

  「可是你不是那種什麼禮數都不懂的街頭小混混,這一點至少是我知道的。」她堅持要問到底。「鈕湯米跟我說過,你那時候雖然只有十八歲,卻已經很有風格,他說你有一種『上流氣質』。他跟你合作過幾部片子了,卻只知道這些。葛倫克羅絲和歌帝韓,還有梅莉史翠普,她們都說你很好共事,但是對私生活卻守口如瓶。我問過她們。」

  查克無意隱藏自己的不悅。「要是你以為對我表示好奇是在捧我,你可就錯了。」

  「我實在忍不住,」她笑著在他下巴上吻一下,「你是每個女人的夢中情人,班先生,也是好萊塢最神密的男人。大家都知道,跟你上過床的女人從來沒有辦法從你口中套出什麼私事。如今既然我正好跟你在這張床上,而且你也已經跟我說了很多算是私人的事,所以我想,要不是我碰巧抓到了你的弱點,就是......只是也許......你比較喜歡我。不管怎麼樣,我都得試著發現一些其他女人不知道的事情。你要知道,我是用我的女性自尊來下注的。」

  她這種得意的直言不諱的態度化解了查克的怒意,他反而覺得非常有意思了。「如果你希望我繼續比較喜歡你,」他半正經地說道,「就不要再刺探,談一些比較愉快的事吧。」

  「比較愉快的......」她趴在他胸前,帶著嘲弄的笑意望著他的眼睛。同時用手指穿梳著他的胸毛。從她這身體語言看來,查克以為她要說什麼挑逗性的話,然而她的新話題竟令他驚訝得格格笑了出來。「讓我想想看......我知道你討厭馬,可是你喜歡摩托車和賽車。為什麼?」

  「因為,」他握住她手指,開玩笑地說道,「它們停靠以後不會跟朋友成群結隊,也不會趁你背轉身的時候想撞你,你要它們朝哪走它們就朝哪走。」

  「查克,」她低語著,一面把嘴唇湊近他的唇,「並不是只有摩托車才會你要它到哪去就到哪去,我也會。」

  查克明白她的意思,於是他指了一指。她就身子往下移動,然後低下頭去。

  第二天早晨,她替他做早餐。「我想再演一部片子,一部大片子,向大家證明我真的能演戲。」她說著,一面把鬆餅放進烤箱。

  查克在一旁自在地看著她。她穿著輕便的家常服,襯衫在腰間打一個結。去掉性感的衣服和濃妝之後,查克覺得她更迷人、更可愛。而他也早就發現,她既聰明又機靈,而且也很性感。「然後呢?」他問道。

  「然後我想退休。我已經三十歲了,跟你一樣,我也想要過真實的生活,過有意義的生活,而不再只是擔心自己的身材或皺紋。在我們住的這個浮華地方之外,生命中還有更多的事物。」

  從來沒有一個女演員會說這樣的話,如今從蕊琪的口中說出來,宛如一陣清風吹拂過他身上。更重要的是,既然她打算退休,那麼他似乎是真的碰到了一個只對他的人有興趣的女人,她不企求他在事業上幫她忙。

  他正在想著這個的時候,她俯靠在他的餐桌上,溫柔地問道:「我的夢跟你的比起來怎麼樣?」

  查克發覺她是在暗示結婚,沒有使詐,只憑著一股無言的勇氣。他默默地打量她一會兒,然後刻意反問出他的下一個重要的問題。「你的夢裡有沒有孩子呢,蕊琪?」

  她毫不猶豫、甜甜地問道:「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

  「我們可不可以現在開始呢?」

  她這出人意外的回答令查克笑了出來。她坐到他的腿上以後,他的笑聲漸停,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溫馨的希望。他原以為這種感覺在他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他的手探到她的襯衫底下,這種溫馨的感覺又化成了熱情。

  四個月之後,他們就在查克位於卡麥爾的別墅露台上結婚了,應邀觀禮的有一千名賓客,包括好幾位州長和參議員。另外還有幾十架不請自來的直升機在上空盤旋,裡頭的記者忙著用照相機拍攝下面的盛宴。作伴郎的是他在卡麥爾的鄰居,企業家費邁特。邁特對於窮追不捨的記者惱怒不已,竟衝著直升機怒罵道:「他們應該撤銷他媽的憲法修正案第一條!」(譯註:該條文與新聞採訪自由有關。)

  查克笑了,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他的心情出奇的好,充滿欣喜和樂觀。他的內心裡早已在幻想著日後兒女環繞身邊的溫馨情景,那樣的家庭生活是他從來不曾享受過的。蕊琪希望有個盛大的婚禮,所以他就照辦了,雖然他其實寧願就跟幾位朋友飛到太浩湖舉行婚禮。「我可以叫人拿幾把長槍來。」他開玩笑道。

  「好主意。我們可以就用這露台當碉堡,把那些混蛋射下來。」

  他們兩人笑了起來,然後又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之中。他們相識是在三年前,有一批查克的影迷企圖翻爬他家的牆,結果把兩家的警鈴都觸響了,那些瘋狂影迷才落荒而逃。那天晚上,查克和邁特發現他倆之間有不少共同之處,兩人都喜歡喝威士忌,同樣粗放豪爽,受不了做作,對財務投資也持相似理論。從此以後,他們不僅成了好友,也在一些生意方面成了夥伴。

  「夢魘」推出之後,並沒有拿到什麼奧斯卡獎,甚至連提名都沒有,但是卻著著實實賺了一大筆錢,影評也盛讚不已,而且還把愛美與蕊琪已走下坡的星路又整個扳了回來。愛美自然是感激萬分,她的父親也一樣。但是蕊琪卻頓時發現她還不到要放棄演藝生涯的地步,也還沒有預備好要為渴望孩子的查克生兒育女。她原先聲稱不想要了的事業,實際上根本已經佔據了她整個心。

  蕊琪絲毫不願錯過任何可以做出名女演員的機會,對於自己的能力卻極度缺乏信心,甚至於只肯演出查克導的電影,別人導的她都怕參加。

  查克在結婚當天所感受到的樂觀想法,已經被現實的重擔壓垮了:他上了一個聰明而有野心的女演員的當,被她騙入婚姻的陷阱中,因為她相信只有他掌握著她的名利之鑰。查克明白這一點,但是他責怪自己的程度更甚於責怪她。是野心驅使她嫁給他,雖然他不滿她的手段,卻能諒解她的動機,因為當年他也是一樣地急於表現自己。

  從另一方面而言,他之所以結婚是出於一種天真的夢想,以為自己會擁有一個忠實的小妻子,還有一堆快樂的孩子等著聽他講故事。憑他的經驗也早就應該知道,這根本就是癡人說夢,只有神話裡才會出現這種家庭生活。如今事實擺在眼前,查克今後的生活就像是一灘單調呆板的死水。

  在好萊塢,跟他情況類似的人往往都向毒品與酒精尋求解脫,但是查克在這方面卻繼承了他祖母的觀念,看不起軟弱而尋求這種情感慰藉的人。他只能用自己所知的唯一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埋首於工作之中,從早一直忙到晚上才一頭栽到床上。

  他無意離婚,而他對自我的說詞是:雖然他的婚姻並不怎麼美好,但總比他祖父母的好得多,跟他所看過的許多其他婚姻比起來也不見得差到哪裡去。所以,他就給蕊琪一個選擇:她要不就離婚,要不就收斂一下她的野心,安分下來,而他就會同意實現她的願望,再為她導一部戲。蕊琪明智地接受了第二個條件,於是查克為了配合這個條件,也就更加發狂地日夜工作起來。

  「夢魘」成功以後,帝國製片公司迫不及待地讓他又導又演,片子任他自己選。查克找到一個喜劇的劇本,叫「大贏家」,是一部緊張動作片,於是就由他和蕊琪主演,帝國製片公司出錢。在拍攝的時候,他用盡了各種手段連哄帶騙,加上威逼利誘和冷嘲熱諷,不時還發一頓脾氣,好不容易才使蕊琪與其他演員達到他的要求,就連燈光以及攝影角度他也都要管。

  結果這部片子的成就非凡。蕊琪由於在「大贏家」裡的表演出色而獲得奧斯卡提名,查克則兼得最佳男主角獎與最佳導演獎。事實證明他不只能演,更是一個天才導演,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能把一切費用控制在預算之內。

  兩座奧斯卡獎使查克很得意,但是並不滿足。事實上他已不再企求滿足,只是藉著忙碌的工作使自己不去注意到這一點。為了不斷面對挑戰,他在接下來的兩年內又主演了兩部電影,跟他搭配的女主角分別是葛倫克羅絲和金貝辛格。

  當他回卡麥爾與費邁特敲定一項合資計劃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什麼挑戰可面對,需要物色一個新的了。那天晚上,他想找一本書看,結果發現了一本不知是哪位客人留下來的小說。查克一直讀到天亮,但是早在他看完以前,他就已經知道,「命運」這本小說將會變成他下一部要拍的電影了。

  第二天,查克走進帝國製片公司董事長的辦公室,把這本書遞給他。「這就是我下一部電影,厄文。」

  李厄文看看書套上的簡介之後,往椅背上一靠,歎了一口氣。「這本書看起來太嚴肅了,查克。我希望你換換口味,拍個輕鬆一點的。」他從身後的小桌子上拿起一個劇本給查克,擺出一臉討好的笑容。「有人介紹這個劇本給我。它已經有了買主,但是如果你喜歡,我們就可以再商量。這是一部羅曼史,很有意思,很久沒有人拍這種片子了。我有預感它會造成轟動。」

  查克答允把那個劇本帶回家看看,結果發覺它的內容鬆散老套,說的不過是一個憤世嫉俗的大亨因為找到真愛而改變,與漂亮的新老婆從此過著美滿快樂的生活。查克很不喜歡它的部分原因是,其中的主角戲演起來太容易了,但主要是因為它令他想起年輕時,對愛情與婚姻所抱的天真幻想。第二天早晨,他把這部「俏女郎」劇本丟到厄文的桌上,不屑地說道:「我的導和演能力都不夠,無法把這個拙劣的故事拍成一個令人相信的片子。」

  「你太憤世嫉俗了,」厄文搖著頭說道,「我認識你這麼久了,一直把你當自己兒子一樣。看到你變成這個樣子,實在讓我覺得很失望。」

  查克只是揚起眉毛,沒有說話。他知道厄文喜歡他只是因為他是搖錢樹,失望也只是因為他不願意拍這部「俏女郎」。不過厄文並沒有試圖強迫他,因為上次也有碰到過類似情形,結果查克就逕自走出辦公室,去為派拉蒙和環球拍了兩部片子。

  「你向來不是什麼愛做夢的年輕孩子,」厄文說道,「你既堅強又實際,但也不儘是一個懷疑論者。自從你和蕊琪結婚以後,你就開始改變了。」見到查克臉上的怒意,厄文連忙改口說道:「好吧,這種感性的話說夠了,我們來談正事吧。你要什麼時候開始拍『命運』,主要角色由誰演,你有沒有什麼想法呢?」

  「我來演丈夫,如果可以的話找柯蒂娜演妻子。蕊琪演情婦最合適,孟愛美演女兒。」

  厄文蹙起眉頭。「讓蕊琪演的戲份比較輕,她一定會生氣。」

  「我會跟她商量。」查克說道。蕊琪與厄文彼此厭惡對方,不過誰也說不出什麼真正的理由。查克懷疑是不是他們兩人從前有過一段,結果不歡而散以致如此。

  「要是那個流浪漢的角色你還沒有人選,」厄文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我倒想請你幫一個忙。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讓歐唐尼來演呢?」

  「門都沒有。」查克斷然說道。歐唐尼的毒癮和種種惡名都已盡人皆知,而且那個人全然不可靠。上次他替帝國製片公司拍戲的時候,才開拍沒多久就因為吸毒過量而被送到勒戒所六個月,他們只好找別人來代他演。

  「唐尼希望證明自己已經改了,」厄文耐心說道,「醫生說他的毒癮已經戒除,現在就跟一個新人一樣。我相信這次是真的。」

  查克聳聳肩。「這次和以往有什麼不同?」

  「因為這次他差一點把小命送掉,真的把他嚇壞了,我想再給他一次機會。我們都得互相幫助,查克。我們必須幫助唐尼,因為他已經破產了,也因為--」

  「也因為他上部片子沒拍完,欠了你一堆錢。」查克一針見血地說道。

  「好吧,他是欠我們不少錢。」厄文不甚情願地承認。「不過你想想看,儘管他的名聲不好,大眾還是很喜歡他。他是影迷眼中迷途的羔羊,大家都想安慰他。」

  查克猶豫著。如果歐唐尼真的改過自新了,演這個角色倒的確非常適合。於是他就為厄文賣了這個人情,答應回去考慮看看。

  另一方面,柯蒂娜因為有別的戲約,所以拒絕了演查克妻子的角色,查克只好讓蕊琪來演。結果幾個星期以後,蒂娜的計劃又改變了,但是查克不能對蕊琪反悔,不過令他意外的是,蒂娜竟然要求演他的情婦。孟愛美非常樂意地接受十幾歲女兒的角色,流浪漢也確定由歐唐尼來演。大大小小的角色敲定,查克召集老班底工作人員開始工作。

  「命運」開拍一個月之後,雖然種種意外不斷,但每天送去沖洗的部分毛片獲評甚佳。好萊塢都在預言這部片子一定會獲得奧斯卡提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17:46

第三章

  草地上傳來窸窣的聲音,把查克由冥思中拉回。他回頭一看,是鈕湯米踏著暮色朝他走來。「工作人員在休息吃晚飯。馬廄裡的一切都打點好了。」

  查克站起身。「好吧,我去看看。我們今天晚上要來一次預演,從起頭的地方開始。」

  在馬房裡,查克把這最後一場床戲的場景檢查了一回,包括攝影機與道具的安置是否妥當。在這最後一場戲裡,蕊琪跟情夫在馬房裡幽會。由於她的情夫威脅要把事情告訴她丈夫和女兒,她就預先在馬廄裡藏了一把槍,打算到時候用槍把情夫嚇走。當他硬要和她發生性關係的時候,她就把槍拿出來,兩人在爭奪槍時都受了傷。按照查克的要求,這一幕戲要充滿絕對的性與暴力。

  一切無誤之後,查克走到外頭院子裡,工作人員正在那裡吃自助餐。湯米看見查克對他點點頭,就對大夥兒喊道:「好了,各位,十分鐘以後我們就開始。」

  湯米派助理去歐唐尼的拖車那裡通知開工,一會兒之後,唐尼和蕊琪一起走了出來,後面跟著化妝師。唐尼看起來有一點不安,氣色也不大好,但是蕊琪卻昂然走過大夥兒面前。孟愛美正在與父親練習台詞,她有著一對跟秀蘭鄧波兒一樣的酒窩,雖然已經十六歲了,看起來卻似乎只有十一歲的模樣。當蕊琪走過的時候,她正好抬起眼來看到蕊琪。她的臉立刻不悅地板了起來,然後迅即別過頭去繼續跟她父親對台詞。

  查克知道她本來很喜歡蕊琪的,現在態度竟然有如此的轉變,一定是出於對他忠心的緣故,這令他一時之間頗受感動。

  他伸手去拿一份烤牛肉三明治,突然聽見柯蒂娜輕柔而充滿同情的聲音響起,令他吃了一驚。「查克?」

  他轉過身,驚訝地蹙起眉頭。「你今天晚上在這裡做什麼?我以為你今天早上就已經到洛杉磯去了。」

  蒂娜穿著白短褲和紅上衣,金棕色的頭髮梳成辮子。她看起來很漂亮,也很不安。「我原本是打算去的,可是我聽說了昨天晚上在旅館發生的事情,就決定留下來。」

  「為什麼?」查克問道。

  「有兩個理由,」蒂娜說道,極力試圖讓他明白她是真心的,「一是給你精神上的支持,要是你需要。」

  「我不需要,」查克很禮貌地說道,「另外的一個理由呢?」

  蒂娜望著他,發現她的口氣或許令他覺她是在可憐他。她終於開口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不過我--我認為蕊琪是一個傻瓜。要是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請你讓我知道。還有,查克,」她滿懷感情地說著,「我--我隨時隨地願意跟你一起工作,不論是什麼角色都可以。我只希望你知道這一點。」

  見他原來深不可測的眼神轉換成一絲笑意,她這才發覺自己這話說得彷彿含有相當的野心。

  「謝謝你,蒂娜。」他的答覆彬彬有禮,令她更覺得自己傻。「幾個月以後我會拍另外一部片子,那時候請你的經紀人打電話給我。」

  她看著查克大步走開,羞紅了臉而且萬分氣餒。她頹然靠在一棵樹上,望著剛才一直站在查克旁邊的湯米。「我真的搞砸了,是不是,湯米?」

  「我要說,這可是我看過的你最差的一次表演。」

  「他以為我其實只是想要演他的電影。」

  「難道不是嗎?」

  蒂娜怒瞪他一眼,但是湯米卻正在看著歐唐尼和蕊琪。一會兒之後,她說道:「那個婊子怎麼會喜歡歐唐尼而放著查克不要呢?」

  「也許她喜歡被需要的感覺。」湯米答道。「查克不需要任何人,唐尼卻什麼人都需要。」

  「他只是在利用每個人,」蒂娜不屑地糾正他的話,「他就跟吸血鬼一樣。等別人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就把對方甩掉。」

  「你應該知道的。」湯米說道,伸手攬住她肩膀,安慰似的輕輕捏了她。

  「他曾經派我去和他的毒販碰頭,結果害我被抓。我從牢裡打電話給他,要他把我保釋出來,他竟然生氣地把電話掛掉了。後來還是帝國製片公司把我保出來,並把這件事遮掩過去,不過仍要我償還法律費用。」

  「顯然他有某處吸引你的地方。」

  「我那時候才二十歲,腦子裡全是星夢。」她辯解道。「你的借口呢?」

  「大概是中年危機吧?」他半開玩笑地說道。見到馬房裡的燈亮了,他說:「走吧,好戲要上演了。」

  蒂娜攬著他的腰,一起朝馬房走去。「你該聽過『一報還一報』的說法吧?」

  「不錯,不過通常都拖得太久了。」

  查克回自己的拖車上洗了一把臉,然後準備到馬廄去。他看見愛美的父親在她的拖車前來回踱步子,於是停下來問:「愛美已經在馬廄那裡了嗎?」

  「還沒有,查克。這幾天熱得她很不舒服,」孟喬治抱怨著,「她可不可以先待在冷氣拖車裡,等你需要她的時候,她再過去?」

  通常這類要求是不可能得到導演的好臉色的,但是查克對愛美特別心軟,只是放緩了口氣說道:「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她必須參與工作。」

  「可是--我去叫她吧。」見到查克的臉色不大對了,喬治趕快改口說道。

  通常查克對這些星爸星媽都很瞧不起,可是愛美的父親不同。愛美還幼小的時候他的妻子就遺棄了他們,有一天他帶著臉上有酒窩的愛美在公園裡玩,引起一個製片的注意,就請她參加一部電影演出。她父親為了照顧她,就把白天的工作辭掉了,改上夜班。更重要的是,他把愛美賺的每一分錢都存到為她設立的基金裡。他的整個心思都放在愛美身上,而這心思也沒有白費,因為愛美始終是一個好孩子,這在好萊塢的童星之間是非常少見的。

  查克快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身影由樹叢邊出現,歐唐尼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令查克僵在那裡。「聽著,查克,這場戲本來就已經很難拍了,」歐唐尼說著,一面走到亮處,「我們都是深諳世故的大人了,所以讓我們也表現得像大人吧!」他伸出手要和查克握。

  查克輕蔑地看看他伸出來的手,然後又抬眼看他。「去你媽的蛋!」

  馬廄裡的氣氛緊張而悶熱,查克穿過旁觀的人群,走到攝影機邊,那裡有兩個監視幕,他可以看見攝影機鏡頭所拍攝的畫面是怎樣的。他對湯米點點頭,於是大水銀燈亮了起來,所有人員就位。

  查克對每個人都作了仔細的查詢和指示,也詳細地對蕊琪和愛美、唐尼等人解說。但是對蕊琪他卻用她在戲中的名字稱呼,而且在轉頭對愛美解說時,口氣有明顯的軟化差異。

  「開始!」查克終於喊道。

  蕊琪走進馬房,緊張不安地環視四周,臉上一副恐懼焦慮的神情。她用發顫的聲音輕輕喚著情人的名字,一切正如劇本上所需要的一般。當她的情人由旁邊藏身之處突然伸出手來的時候,她那聲驚呼真是完美之至。

  查克站在攝影機旁邊,雙手抱胸,瞇著眼睛看著。當唐尼開始吻蕊琪,而且要把她拉到草堆上時,一切都不對勁了。唐尼看起來既笨拙又放不開。

  「停!」查克憤怒地喊道。想到他可能得這樣一再看著唐尼與他的妻子親熱,他更是怒火中燒。他走上前,用冰冷而不屑的目光瞪著唐尼。「你這麼吻她的樣子,就好像一個兒童合唱團的小孩在我房間裡做的那樣無能。讓我們看一點好戲吧,姓歐的。」

  唐尼的臉變得通紅。「老天,查克,你為什麼不能像個大人一樣--」

  查克不睬他,猛然轉身對正向他怒目而視的蕊琪說:「還有你--你應該是渾身火熱,不是一副夢想要修指甲的樣子。」

  接下來的兩次都很好,所有的工作人員也都知道,但是每次都是沒等到蕊琪拿槍查克就喊停,然後要他們重新再來過。他這麼做的部分原因是,逼他們公開表演這類的通姦行為突然使他產生一種快感,但主要還是因為他總覺得這一幕有某方面不對勁。「停!」他喊道,切斷了第四次的重拍過程,然後走上前去。

  歐唐尼怒氣沖沖地從乾草堆上爬起來。「你這有虐待狂的狗兒子,剛才拍的根本一點問題也沒有!」他吼道,可是查克不理他,決定試試看用昨天想到的一個方式拍攝這一幕。

  「閉嘴,聽我說,」查克說道,「我們要用一種不同的方式試試看。不管作者是怎麼寫的,但是如果真由女人開槍的話,她就會失去觀眾的同情,反而顯得她只是在利用情人滿足需要,實際上根本無意離開她丈夫了。所以,她必須先受傷,不然他就變成戲裡唯一的受害者了,可是這部戲的整個重點就在於他們每個人都是受害者。」

  查克聽見有人發出驚訝和贊同的耳語。他知道自己是對的,他就是憑著這種直覺本能才能贏得奧斯卡獎的。他轉身對看來不甚甘願的唐尼和蕊琪說:「再拍最後一次,我想這次就會成了。你們只要把原先奪槍的結果反過來,讓她先受傷就是了。」

  「然後呢?」唐尼問道。「我發現傷了她以後怎麼辦?」

  查克想了一下,然後決定道:「讓她拿到槍。你不是故意傷她的,可是她不知道。你往後退,可是她拿槍指著你,一面哭著--是為她自己哭,也為你哭。」他又對蕊琪說:「蕊琪,我要你抽噎著,然後閉上眼睛,扣動扳機。」

  他退回攝影機旁。「開始!」

  這次一定很完美,查克可以感覺出來。他看著唐尼把蕊琪推倒在草堆上,雙手和嘴熱情得像是要把她吃掉一般,蕊琪想把槍摸出來擋在中間。查克鼓動著:「用力掙扎!」他又補上一句諷刺:「假裝他是我!」這策略果然奏效,她奮力扭動捶打唐尼,然後抓住了槍。

  查克看著唐尼與蕊琪奪槍,等著下令開槍。到時應該響起空包彈的輕輕爆裂聲,以後會再配上真正的槍聲音效。然後蕊琪往後倒下,用手抓破藏在肩膀處的假血袋。他算準了時機,喊道:「開槍!」槍聲震撼了整個馬房,蕊琪的鼻子猛力顫動了一下。

  每個人都被這意外大聲的槍響嚇得僵在那裡。蕊琪緩緩由唐尼的懷裡滑落到地上,但是她的肩膀上並沒有流血的假傷口。

  「搞什麼--」查克喊道,一面衝上前去。唐尼俯身在看蕊琪,但是查克把他推開。「蕊琪?」查克說著,同時把她身子翻轉過來。她的胸部有一個小洞,只有一點點血由其中滲出來。查克叫著要人去找救護車,心裡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個傷應該不會致命,因為她幾乎沒流什麼血。他狂亂地摸索著她的脈搏,四周的人也亂成一團,男女都在尖叫著擁上前。「退開!」查克喊道。他感覺不出她的脈搏,他開始為她急救。

  第二天,所有的演職員工都被警方隔離在旅館等候接受訊問,而警方拒絕提供查克任何消息。儘管他們的婚姻早已有名無實,查克仍然無法按受蕊琪已死的事實。

  那天晚上十點鐘的電視新聞,簡直像是對查克投了一顆炸彈。新聞裡說,驗屍的結果顯示蕊琪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查克跌坐在沙發上,閉緊眼睛,吞嚥下心頭好苦澀的滋味,感覺自己彷彿處在颶風的中心。蕊琪有了身孕,但不是他的孩子,因為他有好幾個月沒有跟她一起睡過了。

  他只接了費邁特的電話,其他人的一律拒接。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猜想究竟是誰會那麼恨蕊琪。兩天以後,兩個警探來敲他的房門,把他銬上手銬,以涉嫌謀殺范蕊琪的罪名逮捕了他。

  新聞媒體大肆報導著這件案子,所有的證據都對查克不利。他確實恐嚇過要殺死蕊琪,案發前他曾獨自待在馬房一段時間,而且他又不按照劇本安排,臨時更動了演出。

  他想證明自己早就有更改劇本的念頭,但是沒有人記得他說過,也找不到他的筆記了。

  他像一隻關在籠中的老虎,不斷在房間裡踱著步子,咒罵著命運,罵蕊琪也罵他自己。律師所能為他找到的唯一辯解理由,就是他不會笨到在這麼不利的情況下做這種事。

  費邁特來看他,但也無言以對,只是陪他玩著撲克牌。律師打電話來,說法院要宣判了,要他到法院去。他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文件交給邁特。「我已經作了安排,這只是預防萬一,你有權處理我的所有財產。不過我想這只是形式,我相信你不會用得著這個的。」

  「我也相信。」邁特也同樣言不由衷地說道。

  這兩個男人互視著。兩個人的身材與外型都差不多,也都表現出程度相當的虛假信心。查克伸手取外套時,邁特清了清嗓子,勉強說道:「萬一......萬一我需要用到這個的時候,你希望我怎麼處置?」

  查克故作幽默地聳聳肩說:「只要別害我破產就好了。」

  一個鐘頭以後,查克站在律師旁邊,法官宣判道:「--犯的是一級謀殺罪......處四十五年徒刑,由德州阿瑪瑞尤刑事局執行......不得保釋......」

  他挺直地站著,任由法警抓住他的手,為他銬上手銬。

  一九九三年

  「莫小姐,小心!」一個坐輪椅的小男孩尖聲警告著,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正打算轉身投籃的茱莉被輪椅的踏腳絆到,結結實實地在球場中央跌個四腳朝天。

  「莫小姐!莫小姐!」整個體育館內頓時響起許多小孩的驚呼聲,這些殘疾孩子正在上茱莉的課後體育輔導班。他們有的坐著輪椅、有的撐著支架,此刻都圍上前來。「你還好嗎,莫小姐?」他們齊聲問道。「你有沒有受傷,莫小姐?」

  「當然受傷了,」茱莉用手肘撐起身子,把落到眼前的頭髮撩開。「我的自尊心傷得非常、非常厲害。」然後她笑著要爬起身,卻赫然發現一雙穿著皮鞋、西裝褲的腿站在眼前。

  「莫小姐!」鄧校長喊道,一面怒視著光潔的地板上被磨出許多刮痕。「我看這一點也不像是在打籃球。你們到底在搞什麼?」

  雖然茱莉現在是在凱頓小學教三年級,但是從十五年前她被懷疑偷錢事件至今,她與鄧校長的關係並沒有改進多少。她的品德現在固然不再構成問題,但是她對學生經常不按規矩行事。鄧校長對此如芒刺在背。她又常常想一些「革新」的怪點子,要是他否決了,她就會轉而找其他主面作經濟或精神支援,令他很沒有面子。像這項殘疾學生的輔導活動就是她發起的,現在她又另外發起了一個婦女識字班。意志堅決的她似乎從來不在乎晚上增開教室與設施所帶來的許多問題與不便,任憑他怎麼說都沒有用。

  鄧校長也相信,她正打算請兩天假的事,一定和她為婦女識字班需要的特殊教材有關。她必定是要跑到阿瑪瑞尤市去籌錢,因為他知道她曾經說服一個殘疾學生的父親捐錢贊助殘疾輔導活動計劃,而今又打算勸說對方贊助婦女識字計劃了。這種向人「討錢」的行為最令他羞窘了,也是他最厭惡的事。

  一六五公分高的茱莉頭髮綁成馬尾,臉上不施脂粉,整個人散發著青春活力的光彩,就是這副模樣唬過了鄧校長,使他以為她甜美而單純,當初才會僱用了她,卻沒想到在她那雙藍色的大眼睛之下竟有著這麼頑強不馴的脾氣。

  他不耐煩地點著腳尖,等這位麻煩老師把學生打點好,然後才向她解釋他突然現身的原因。「你哥哥塔德打電話來。只有我一個在樓上,所以我才接電話。」他帶著惱意說道。「他說你母親要你八點鐘回去吃晚飯,還有卡爾願意把車借給你。他--呃,他提到你要到阿瑪瑞尤市去。可是你請假時只說是為了私事。」

  「對,去阿瑪瑞尤。」茱莉故作無邪地嫣然一笑。

  「阿瑪瑞尤市有好幾百哩遠,你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才會跑到那裡去。」

  茱莉沒有回答,只是挽起袖子看一下手錶。「老天,已經四點半了,我得趕回去洗澡,再回來上這裡六點鐘的課。」

  茱莉開車穿過只有四條大街的凱頓鎮。她現在已成了這裡的模範鎮民,從十一歲起她就小心翼翼地避免閒話,各方面都循規蹈矩,連交通規則都從未違犯過。念大學的時候她住在家裡,去年才搬出來,在鎮北邊租了一個小房子,但也始終謹守清規。除了在凱頓小學教書以外,她還教主日學,參加合唱團以及許多慈善活動。

  她常覺得自己幸福無比。她熱愛工作,也為自己描畫出一幅完美的生活藍圖。只是偶爾在夜闌人靜的時候,她總是會有一種似乎某方面不大對勁的感覺。她覺得自己替自己建立了一個固定形象,但是不確定下一步要做什麼。

  一年以前,來了一位新的副牧師郝格雷協助茱莉的父親工作,那時她才明白了自己早該想到的一件事: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丈夫和屬於自己的家庭。格雷也作如是想。他們談到過結婚的事情,但是茱莉希望再等一等,到她確定了再說。現在格雷在佛羅里達有了自己的教區,也依然在等她決定。鎮上的人都希望這位年輕英俊的牧師能成為她的丈夫,所以當上個月聖誕節過後格雷離開時未曾在她手上套上訂婚戒指,大家都在耳語紛紛。茱莉也認可這位丈夫人選,這是就客觀方面而言。只不過有時候--午夜夢迴的時候--有某種莫名無解的模糊疑慮會悄悄湧上她心頭......

  茱莉把車開到她父母門口的時候,塔德的警車已經停在那裡了,卡爾的藍色四輪傳動車也停在車道上。他們兩人正在談話,見到她就轉身歡迎她,「嗨,老妹!」塔德先擁抱她一下。雖然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每次茱莉見到兩位哥哥的時候,都還是忍不住訝然感到他們是那麼高大而英俊,也總是為他們對她的關愛而深受感動。

  「嗨!」茱莉也回抱他。「你的執法業務如何?」塔德是凱頓鎮的副警長,不過他剛拿到法律學位,正在等候律師資格考試的結果。

  「生意興隆,」他開玩笑地說道,「我今天下午給何太太上了一課,教她以後不可以再隨便穿越馬路。這就是我今天一整天的成績。」儘管他試著幽默一點,仍掩不住一絲苦嘲的意味,這是從三年前他婚姻失敗後就有的情緒。他跟凱頓鎮上最有錢人家的女兒結了婚,但是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就結束了,這對他造成很大的傷害。

  另一方面,卡爾則剛結婚六個月,整個人洋溢著樂天與喜悅。他熱烈地擁抱茱莉,說道:「莎拉感冒還沒好,所以今天不能來。」

  他們的父母除了老了一點之外,並沒有什麼改變。晚餐也依舊充滿溫馨的歡笑,大家愉快地分享著彼此的經驗。卡爾談起他的建築生意,引起不少笑聲,因為他正在幫鎮長蓋一棟華宅。但他僱用的老水電工韓赫曼非常有趣,總是把開關接錯地方。

  當話題轉到茱莉身上時,卡爾問道:「茱莉,這幾個星期以來,你一直在迴避這件事情。現在你一定要講清楚:你到底要不要跟格雷結婚?」

  「噢!」她應道。「呃,我......我們......」全家人都覺得很好笑地望著她,因為她又在試著把碗擺對位置,這是她緊張時的習慣動作,自小即是如此。塔德首先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紅著臉,擠出一個笑容。「我想會吧。某一天。」

  飯後,他們又聊了一會兒,然後兄妹三人一起離開父母家。在卡爾的藍車前,塔德說道:「有一道冷鋒過來,那邊已經開始下雪了。不過還好你開的是卡爾的車子。」

  「不會有問題的。」茱莉愉快地說道。不過她心裡仍在希望明天不會下雪。

  「喂,查克,」一個極小的聲音說道,「要是真的跟氣象報告說的一樣,下雪了怎麼辦?」在上鋪的桑多明探頭問道。

  查克也正在想著即將成形的逃亡計劃主要就是靠他。查克已經透過費邁特轉帳,付了一大筆錢給桑安列。「我會應付的。」查克平淡地說道。

  「好,等你『應付』了之後,別忘了你還欠我十塊錢。上次我們賭大熊隊比賽結果你輸了,記得嗎?」

  「我出去以後會還給你的。」查克說道。十塊錢,查克想起他從前如何把十塊錢當廢紙一樣賞給服務生當小費。但是在這個他已經待了五年的牢裡,一個人可以為了十塊錢而殺人。十塊錢,在這裡可以買到不少大麻煙和雜誌之類的「奢侈品」。

  通常查克是不會想從前的,因為那樣會使這間窄小的囚籠更難以忍受。但是現在他決心冒死逃亡,就不再顧忌這一點,而且反而會更加強他逃獄的決心。他刻意回想起第一天被關進來時所感覺的憤怒;還有第二天就有一批人來找他麻煩的情形。他們挑釁道:「來吧,大明星,讓我們看看你在電影裡是怎麼打贏別人的。」氣得查克立刻向其中塊頭最大的衝過去。

  還好查克並不是繡花枕頭,他平常就把體格鍛煉得很好,電影裡的假打架戲倒也教了他不少招式。這一場架打下來的結果雖是兩敗俱傷,但是以後倒也沒有人敢再惹他了。畢竟他是一個殺人犯,不是什麼騙吃騙喝的小混混,這使他贏得了其他囚犯的敬重。

  他花了三年的時間才學聰明,明白最輕鬆的一條路就是做一個模範囚犯,變成一個服外役的乖乖牌。不過這幾年來,他心裡從未曾獲得一絲平靜,他永遠也無法接受被囚的事實,無法認命地就這樣被關在這裡。他學會了玩這種遊戲,表面上假裝已經適應了,但實際上卻恰巧相反。每天早上他一睜眼,內心就開始激戰,直到晚上上床睡著為止。他必須趁自己瘋掉以前離開這裡。

  查克的計劃很縝密:每個星期三,典獄韋哈迪都要到阿瑪瑞尤市開會,查克是他的司機,多明則是採買。今天就是星期三,但是哈迪臨時告訴他說會議改成星期五了,所以他得再等兩天才能自由,令查克氣得咬牙切齒。

  外頭的一切都由安列打點好了,包括逃跑路費、交通工具和新的身份,其他都得靠查克自己。他最擔心的是,一些自己無法預知的事情,譬如天氣。但是他沒有選擇。在他而言,因逃獄不成而被殺死也比老死在獄裡好。

  「可惡!」多明喊道,他正在看一封家書。「我妹妹吉娜要結婚了,可是我趕不及參加她的婚禮。」多明是個偷車賊,有許多次前科。他跟查克一樣,也是一個模範囚犯,不過他只剩下四個星期就要刑滿出獄了。

  多明對查克忠實得很,因為他也是查克的忠實影迷。他有一個多彩多姿的意大利式大家庭。當他的家人知道他跟查克同房時,都驚佩不已。後來他們發現從來沒有人來探視查克,就把查克當成自己親人一樣,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查克起先不想跟人打交道,但是終究拒絕不了他們的熱情。從多明的父母兄弟姊妹到大大小小的堂親表親,每個人都對查克熱情無比,給他帶吃的、帶用的東西來,也向他索取簽名。多明的媽媽甚至還給查克寄生日卡並責怪他太瘦了。桑家人對他比自己家人還親得多。

  多明歎一口氣,把信收起來。「吉娜問候你,媽媽也問候你。媽媽說你給她的信寫得太少,也說你吃得太少。」

  查克看看塑膠手錶,在獄裡只准戴這種東西。他坐起身說道:「移動一下你的尊臀吧,多明,又到了點名的時候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18:17

第四章

  茱莉的鄰居雙胞胎姊妹紀芙西紀娜黛兩位老太太,一大早就坐在門廊的搖椅上,從那裡可以把左鄰右舍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此刻她們正看著茱莉把旅行袋放到車上。

  「早呀,茱莉。」紀芙西說道。茱莉也跟她們互道早安。這兩位老太太已經七十多歲了,雖然一胖一瘦,但仍長得很像。芙西甜甜胖胖的,性格比較溫順;娜黛則個性較強,也好管閒事。據說芙西年輕的時候喜歡韓赫曼,但是被娜黛說赫曼的壞話而破壞了好事。

  「你是要去辦公事,還是去玩啊?」紀娜黛問道。

  「算是公事吧。」娜黛揚起眉毛,顯然對這個答覆不甚滿意,茱莉只好繼續補充說明以免無禮。「我要去阿瑪瑞尤,這趟路相當遠。再見,芙西和娜黛。」

  「小心啊,」芙西說道,「我聽說冷鋒要來了,北邊已經下了好大的雪。」

  兩位姊妹看著茱莉把車開走。芙西歎一口氣說:「茱莉的生活真是多彩多姿,她去年暑假跟那些老師跑了一趟法國巴黎,前一年又去了大峽谷。她可真愛旅行。」

  「要是我說的話,」娜黛說道,「她應該把握機會,待在家裡,嫁給那個對她那麼好的副牧師。」

  多明湊到查克耳邊說道:「哈迪說三點鐘上路去阿瑪瑞尤,時候到了。」

  焦慮和不耐的感覺像蟲子一樣啃噬著查克的心。乖乖做了兩年模範囚犯,現在終於有了回報。

  多明又說:「老天,我真希望跟你一起走,我真想參加吉娜的婚禮!」

  查克站在臉盆前洗臉。「別動這種念頭!你再過四個星期就出去了。」

  「嗯,你說的不錯。」多明把一張紙條遞給查克。「這是我媽媽的地址和電話,萬一有什麼麻煩,她可以幫你找到我叔叔。他到處都有關係。」多明歎道。「我知道你會懷疑,不過幾個小時以後,你就會知道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多明得意地說著。

  查克在扣袖扣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他警告自己要鎮定下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多明,」查克謹慎地說道,「要是他真有那麼大的本事,為什麼不幫你早一點脫離苦海呢?」

  「嗯,這個嘛,我犯了一個無傷大雅的錯誤,安列叔叔認為我需要有一點教訓。」

  聽見多明的口氣似乎很無奈的樣子,查克抬眼看他。「為什麼?」

  「因為我上次偷的車有一輛是他的。」

  「那你還活著算你命大。」

  「他也是這麼說。」

  「他會去參加吉娜的婚禮,我真氣自己沒辦法參加。」然後多明改變話題,說道:「幸好哈迪喜歡讓別人認出是你為他開車,所以讓你把頭髮留長一點。要是你的頭髮跟別的犯人一樣短,在外面就不容易掩飾了--」

  他們停止了交談,因為有人來催他們準備上路了。

  哈迪四平八穩地坐在後座,看著前座的兩名模範囚犯,滿意地吁了一口氣。桑多明是個不起眼的傢伙,他之所以當上模範囚犯只是因為他的某個親戚買通了關節,而查克之入選也不是由於行為良好,而是因為哈迪的自大心理作祟。查克原是一個世界級的大明星,現在人人都可以看見查克被踩在他腳底下,這給哈迪帶來無比的快感。

  他尤其喜歡故意激怒查克,此刻就正在絞盡腦汁想著話題。在快到目的地前的一個路口,車子停下來等紅燈,哈迪故作輕鬆地說道:「我敢打賭從前你大富大貴的時候,女人一定都是求著要跟你上床吧,姓班的?你現在是不是有時候會想到女人的味道呢?你大概對性不大感興趣吧?要是你真行,你娶的那個金髮婊子也就不會跟那個姓歐的傢伙搞在一起了,對不對?」

  看見後視鏡裡查克繃緊了臉,哈迪更得意了。「要是你假釋出去--不過如果我是你可不敢有這種奢望--就只好去找婊子了。女人都是婊子,不過就是婊子也不喜歡跟骯髒的前科犯上床,你知道嗎?」他突然按捺不住脾氣,怒斥道:「回答我的話,你這狗娘養的!不然下個月你就會在隔離牢房裡度過。」

  他發覺自己突然失控,於是又改口說道:「我敢打賭你過好日子的時候也有自己的專屬司機吧?現在看看你--你變成我的司機了。老天還是長眼睛的。」看看目的地到了,哈迪整理一下領帶。「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錢都跑到哪裡去了--我是說你付了律師費以後如果還有剩錢?」

  查克的答覆只是突然來了一個猛然煞車,哈迪咬牙切齒地撿拾著散落的文件。「你這無禮的雜種!我不知道你今天哪根筋不對勁了,看我回去以後怎麼修理你!快點下車幫我開門!」

  查克下了車,想著再過五分鐘之後他就自由了,他打開後車門,故意揚手行了一個大禮。「你是要自己下車,還是要我抱你?」

  「你已經讓我忍無可忍了,」哈迪警告著,一面氣沖沖地把公事包抓起來,「回去以後得好好教訓你一頓。」他往桑多明望過去,多明則呆瞪著天空,假裝什麼也沒聽見。「你有很多事要辦,姓桑的,趕快辦好了回來。」然後他又命令查克道:「還有你,滾到街那邊的雜貨店幫我買一些好的乳酪和新鮮水果,然後乖乖待在車上。我一個半鐘頭後回來, 先把車暖好!」

  兩人望著哈迪的背影走進大樓內。「真是個討厭鬼!」多明低聲咒著,然後轉頭看查克。「就這樣了,祝你好運。」他抬眼望一下天上密厚的烏雲。「會有場厲害的暴風雪。」

  查克不願去想天氣的問題。「你知道該怎麼辦,去做你的事,一個小時以後跟店員說你的採購單忘在車上了,然後跑回來拿。車子會是鎖著的,你就到對面雜貨店去找我,然後再去開會的地方找典獄長。等他出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走遠了,他會相信你的話的。」

  多明不安的神色與笑意使查克心生警覺。「別改變你的計劃,看在老天的份上。如果你完全按照我說的去做,他們不會把你當從犯,反而會把你當英雄的。」

  多明笑著對查克豎起大拇指。「不要為我擔心,你走吧!」

  「我知道。」

  「幫我向你媽媽致意。告訴你的妹妹說她們都會成為我的第一女主角。」查克說完就匆匆走開了。

  查克走進雜貨店,在裡頭等了半分鐘,因為他知道哈迪有時候會由窗口監視他們的行動,他看見了目標--一輛有著伊利諾牌照的黑色車子停在路邊。雖然遲了兩天,但車子仍然在那裡等著。

  開始下雪了。他低著頭走進車站,直朝男廁奔去。幸好一切都如計劃所安排的,沒有其他人動過。他在垃圾桶裡找到了兩個尼龍袋,一個裡頭是普通衣物,包括一條牛仔褲、一件外套和毛衣、一雙鞋子,還有一副墨鏡。另外一個袋子裡是一張科羅拉多州的地圖、一把槍和一匣子彈、一把彈簧刀、一副汽車鑰匙,還有兩個厚信封。

  他打開信封。第一隻信封裡裝了兩萬五千零二十元鈔票,以及一個名字是崔亞倫的護照。第二個信封裡裝的是許多用崔亞倫名字買到的飛機票,分別到許多不同的城市,另外也還有一些用別的名字買到的機票以備萬一。他目前不會先冒險在機場露面,但是桑安列已經安排好一個跟查克很像的人在底特律等著。如果查克打電話給他,他就會用班瓊斯的化名租一輛車,在當天晚上穿過邊界到加拿大去。這樣或許可以轉移警方的注意力,而把追查重點放在加拿大,但實際上查克卻是要經由德州與奧克拉荷馬州邊界到墨西哥。不過他的第一個目的地是科羅拉多山裡的一座偏遠小屋,要在那裡暫時藏身一陣子。

  查克換好衣服,把槍和錢放進口袋裡,然後拿起尼龍袋和鑰匙走出去。他就要成功了,馬上就要上路了。

  他經過街角,步下人行道,直朝車子走過去,但立即僵立在那裡,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輛拖吊車正拖著那輛車子要離開。查克有幾秒的時間根本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拖吊車駛遠。在他身後,兩個加油站的工人在說著話:「我早說過那輛車是無主的,它已經在那裡停了三天。」

  查克的腦子好不容易才開始運作。現在他要不就回去換回囚服當成沒事人一樣,要不就是再硬著頭皮闖下去。他其實沒有選擇餘地,因為他誓死也不肯再回那座監獄了。於是他轉回街角,設法找別的出城方法。這時一輛公車駛近,他連忙從垃極桶裡抓起一份舊報紙就跳上車,然後找了一個位子坐下,假裝專心看報,藉著報紙遮住臉。

  公車朝著州際高速公路的方向駛去,車上的乘客漸稀。最後到了一個路口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下車了,他只好也跟著下車,繼續漫無目的地走著。他只能搭便車,但是也不能坐太遠,因為等哈迪發現他逃跑之後通知交通警察,警察就會攔車盤查搭便車的人。

  他頂著風走著,雪花不停地飄落在他身上。前頭路口有一個附設小吃部的加油站,他從外頭朝裡面瞄一眼,只見一個女人在獨自吃東西,另外一桌則是一個媽媽帶了兩個小孩。他心裡暗咒著,因為女人通常不願意讓人搭便車。

  他繼續朝停車場走去,但是知道要從她們面前偷車是不可能的事。也許他可以用錢買通她們。

  要是用錢行不通,他還有一把槍。老天!一定還有別的好方法離開這裡。

  前面的州際公路上有許多卡車駛過,但是時間已經不容許他再走到路邊搭車了。要是多明按照他的計劃行事,再過五分鐘哈迪就會通知所有警察。這時真是說人人到,一輛警車竟然緩緩朝加油站這裡駛來。

  查克本能地蹲下身子,假裝在檢查藍車子的輪胎。他突然靈機一動,從袋子裡拿出彈簧刀把輪胎劃破。警車在他身後停下來,裡頭的警察搖下車窗,說道:「輪胎扁了嗎?」

  「不錯,」查克拍一下車胎,但是沒有回頭看,「我老婆曾警告我說這個輪胎有毛病。」

  警車裡的無線電突然響起呼叫聲,打斷了查克的話。然後這個警察二話不說地就快速把車子倒回頭,響著警笛疾駛而去。一會兒之後,查克聽見四面八方都響起了警笛聲,同時不斷有一輛接一輛的警車駛過去。

  查克知道,現在當局已經知道他逃跑的事,一場狩獵比賽開始了。

  在小吃部,茱莉吃完了東西,拿錢準備付帳。她此行收穫豐富,皮包裡多了一張為數不小的支票,這使她更迫不及待想趕回家去,然而她還得開五個小時的路。她看一眼手錶,拿起隨身帶的一個熱水瓶,打算裝滿咖啡在路上喝。

  她剛走到外面,只見一輛警車呼嘯而去激起一堆積雪,她嚇了一跳。這警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所以她沒注意到有一個黑髮的男人蹲在她車子前面,令她差一點絆倒在他身上。

  他站起身,大約一八八公分高的身形比她高出許多。她驚駭地往後退一步。「你在做什麼?」她懷疑地問道。他戴的飛行員用的墨鏡上映出她自己的影子,她不由得皺起眉。

  查克擠出笑容。他現在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應付了,最佳導演獎可不是白拿的。他朝著那輛車的破輪胎點點頭,說道:「要是你有工具,我可以幫你換胎。」

  茱莉鬆了一口氣。「戲不起,我剛才的口氣太無禮了,不過你真讓我嚇一跳。我剛看見一輛警車衝出去。」

  「那是魯佐文,他是本地巡警,」查克故作輕鬆地說道,彷彿那警察是他好朋友一般,「他剛接到呼叫,得離開去辦事,不然他也會留下來幫我的。」

  茱莉的疑慮此時一掃而空,她對他微笑著說道:「真謝謝你。」她打開車廂,找著工具。「這是我哥哥的車子,我不確定千斤頂放在哪裡。」

  查克幫她找到千斤頂。「幾分鐘就好了。」他心裡仍然很急,但已不像先前那麼恐懼了。等他幫她換好車胎以後,她就得給他搭便車以還這個人情。而上路以後警察對他們瞧也不會瞧一眼,因為警方要找的是一個獨行的男人。現在如果有誰注意到他們,也只會以為是一對夫婦而已。「你要朝哪裡走?」他一面工作一面問道。

  「先往東邊達拉斯的方向,然後再往南。」茱莉說道,非常佩服他換胎的技術。他的聲音很好聽,下頷看起來非常堅毅。他的頭髮很濃密,但是修剪得極差。她猜想著他如果取下眼鏡會是什麼樣子,一定非常英俊,不過吸引她目光的不是他那英俊的外貌,而是有某種她說不出來的特別之處。「你在這附近工作嗎?」茱莉客氣地問道。

  「現在不是了。我應該是明天就開始一個新工作,可是我得在明天早上七點以前趕到那裡,否則他們就要把工作給別人。一個朋友應該在兩個小時以前來開車送我一程,可是大概出了什麼事,他到現在還沒有來。」

  「你已經在這時等了兩個小時?」茱莉訝然。「你一定快凍僵了。」

  查克一直低著頭專心工作。茱莉忍住彎腰看仔細他模樣的念頭,只是問道:「你要不要喝一杯咖啡?」

  「好。」

  茱莉不想倒她熱水瓶裡的,所以就再走回小吃部去買。

  查克心裡失望得很。她是要往西南走,而他的目的地卻是在東北方四百英里遠。他偷瞄一眼手錶,加快了換胎的速度。他已經出走快一個半小時了。他在阿瑪瑞尤附近每多待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他決定不管這個女人往哪裡走,就跟她走便是,因為現在最要緊的是先離開本地。

  茱莉買好咖啡回來,查克的換胎工作已經差不多完畢。地上的雪積了兩英吋深,寒風吹得她眼睛想流淚。她看到他搓著雙手,想到他明天要開始的新工作--如果他能及時趕到。她知道現在工作很難找,而從他自己沒有車這一點來看,他一定非常缺錢用。

  她注意到他的牛仔褲是新的,當他站起身的時候,褲管的褶痕還非常明顯。他大概是為了給新僱主一個好印象,所以特地把所有的錢拿來買了一條新褲子。這個想法令她頓時同情心油然而生。

  茱莉向來不敢隨便讓陌生人搭便車,但是這次她決定一試,不只是因為他幫她換胎或是他看起來像好人,也因為那條新褲子。一條漿挺的新褲子,這個失業的可憐人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上面,但是除非有人給他搭一程便車,否則這一切都是泡影。

  「換好了吧?」茱莉說著,一面把咖啡遞給他。他看起來有些傲氣,使她遲疑著不敢提什麼金錢報酬的事。「我該給你錢謝謝你幫我換胎。」她說道。見他搖頭拒絕,她就改口說道:「那麼也許我能送你一程,我要順州際公路往東走。」

  「如果你讓我搭便車,我會非常感激的,」查克笑著說道,並連忙把尼龍袋拿起來。「我也是要往東走。」

  他們上路十分鐘以後,查克才感到胸中那股緊張的壓力開始消褪。他長吁一口氣,他有好幾個小時,不,好幾年不曾這樣吁氣了。他這才注意到她車子開得太快了。

  他正想建議由他來開,她卻帶著笑意說:「你可以放鬆一笑,我已經慢下來了。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

  「我沒有被嚇到。」他說道。

  她斜瞄一眼,露出一絲諒解的笑容。「你的手一直抓著前面的儀表板。」

  查克發覺了兩件事:第一,他在監獄裡待太久了,已經忘了怎麼樣跟女人輕鬆地談話了;第二,這位莫茱莉小姐的笑容非常迷人。她笑的時候整張臉都亮了起來,使那張本來就很漂亮的臉美得讓人忘了呼吸。

  他不想去擔心自己無法控制的問題,所以乾脆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沒有化妝,只塗了一點口紅,整個人充滿清新的氣息。他判斷她只有十幾歲或二十出頭。但是從另一方面而言,她又有一種不像二十歲的女孩能有的自信。「你幾歲了?」他貿然問道,卻發覺自己這句話實在太唐突。顯然如果他不想被抓回監獄,他可得重新學習一些基礎社交,而他原以為這是自己生來具有的本能。

  但是茱莉並沒有生氣,反而就勢給他一個迷人的笑容,並用頗覺好笑的口氣說道:「我二十六歲。」

  「我的天!」查克喊道,但隨即又後悔自己的莽撞。「我的意思是,」他連忙解釋說,「你看起來沒那麼大。」

  她似乎感覺到他的不安,於是輕聲笑著說:「大概是因為我才剛滿二十六歲幾個星期的緣故吧。」

  查克深怕自己又說錯話,於是等了一會兒,看雨刷來回刷了一圈,才開口問一個應該比較安全的問題。「你做什麼工作?」

  「我是教師。」

  「你看起來不像老師。」

  她忍住笑,搖頭說道:「大部分年紀比較大的人都這麼說。」

  查克不知她是真認為他看起來很老了,還是在開玩笑。正在困惑的時候,她問起他的工作。他第一個冒出來的回答是:「我是做建築的。」

  「真的?我哥哥也是做建築的,他是包商。你是做什麼方面的呢?」

  查克其實連鎯頭該怎麼拿都不知道,他真希望自己剛才說的是別種職業,或者早該閉上嘴巴。「牆,」他含糊地答道,「我做牆。」

  她瞪著他。「牆?」她困惑地重複一遍,然後她想通了。「噢,你是專做板牆面的。」

  「不錯。」

  「那麼我想你應該不難找工作才是。好的板牆工人大家都搶著要。」

  「我不是好的工人。」查克氣唬唬地說道,擺明了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茱莉忍住笑,專心看著前面的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這段路有他作伴。她始終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覺得他彷彿像什麼人。她真希望看到他整個臉。

  他們沉默地走了半個小時。一輛警車響著警笛過去,使查克的心在空中吊了老半天。他想他應該打個電話到底特律,但是得等再走遠一點他才敢停下來打電話。他又想到自己現在正朝反向而行,所以也許他應該研究一下該走哪條路線,於是他返身到後座摸索他的尼龍袋。「我想我得看一下地圖。」

  茱莉很自然地推論他一定是要找新工作所在的德州某處。「你要到哪裡去?」

  「艾勒頓市,」他答道,同時對她一笑,「我是在阿瑪瑞尤市找的這個工作,可是從來沒有去過當地。」

  「我想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地方。」她說道。他把安列寫的一條路線說明夾在地圖上的時候,茱莉又問:「你有沒有找到艾勒頓?」

  「沒有。」為了避免她再追問,他故意把那張說明在她眼前晃一下,然後又放回袋子裡。「我有詳細的路線說明,所以一定找得到的。」

  她點點頭,望著前面的交叉道出口。「剛才警車過去一定表示前面有事故,所以我也許從這裡下去,繞過那個路比較好。」

  「好主意。」

  但是這條交叉道下去以後是一條鄉間小路,起先還和州際公路平行,但後來就往右邊轉了,幾分鐘以後,路越來越窄,離公路也越來越遠。「也許這不是什麼好主意。」她說道。

  查克並沒有立即接腔。在前面的路口有一處廢棄的加油站,旁邊有一個電話亭。「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打一個電話。只停兩分鐘就好了。」

  「不要緊。」茱莉把車子停在路燈旁邊,看著他朝電話亭走去。天黑得比平常早得多,暴風雪還在加勁。她打開收音機,想聽一下天氣的消息,同時也下了車,想到後車廂拿一件毛衣。她瞥見他的地圖露出一角在袋子外面,於是想借看一下。她朝電話亭望過去,想把地圖舉起來向他示意借用,但是他正背對著她講電話。她想他應該不會介意的,所以就逕自把地圖打開。

  一陣強風吹來,她連忙按住地圖,這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德州地圖,而是科羅拉多州的。她困惑地再瞄一眼夾在上面的說明,內容竟是:經過史丹頓市二十六點四英里後,你會碰到一個沒有路標的十字路口,然後你要開始找右邊一條泥土路通入林子裡。那房子就在路底,大約走五英里就可以到,而且從公路上或山的任何一邊都看不到。

  茱莉驚訝地張開了嘴巴。他不是要到德州某個地方找工作,而是要到科羅拉多州找一幢房子?

  收音機裡這時播完一段廣告,接著說道:「我們有最新的天氣消息,可是請先聽一下警方發佈的一個大消息......」

  茱莉並沒有完全聽進去,只是瞪著正在打電話的那個高大男人,心裡又興起那種讓她不安的熟悉感覺。他仍背對著她,但是墨鏡已經摘了下來拿在手裡。他似乎感覺到她在看他,所以扭頭朝她望過來。他瞇起眼睛注視著她手中的地圖,這時茱莉也看清了他的長相。「今天下午大約四點鐘的時候,」收音機裡報告著,「警方發現殺人犯班查克自阿瑪瑞尤市逃獄--」

  茱莉麻痺似的瞪著那張酷臉,她認出來了。

  「不要!」當他丟下電話朝她跑來時,茱莉喊了出來。她匆忙坐回自己位子上,同時想把車門關起來,但是查克已抓住她的手腕。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使勁掙開了他的手,整個人翻滾到車外,然後爬起來拔腿就跑,一面尖叫著求救。但是她知道這裡根本沒有人會聽見她。她在滑溜的雪地上跑了幾碼就被他抓住,推靠在車上。

  「閉嘴,不要動!」

  「把車子開走!」茱莉喊道。「把車開走,讓我留在這裡。」

  他不睬她,只是望著那張被風吹到一個垃圾桶旁邊的地圖。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把槍指著她,一面倒退著去搶地圖。老天,他有槍

  茱莉渾身發抖,雙腿發軟,看著他又走回來,把槍放回口袋裡,但是他的手仍留在口袋裡握著槍。「上車。」他命令道。

  茱莉回頭望一眼,一輛卡車朝他們駛過來,她估算著求救的可能性。「別想嘗試。」查克冷冷地警告著。卡車開過去了。

  查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上車。茱莉覺得毛骨悚然,彷彿置身於他的一部電影之中--在那部電影裡的人質被殺死了。

  查克命令她往回開。「如果你聽我的話,你就不會有什麼事的,茱莉。我需要交通工具到州界,而你正好有車,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除非你覺得這輛車太重要,甘願冒生命危險把我趕下去,否則你只要乖乖開車,放輕鬆一點吧。」

  「放輕鬆?」茱莉也火了。「把槍交給我拿著,我會讓你知道怎麼樣放輕鬆!」她看見他皺起眉頭,但是並沒有舉動,令她幾乎相信他真的無意傷害她--只要她不妨礙他逃亡即可。「還有,」她怒沖沖地說道,「別把我當小孩一樣,也別叫我茱莉!我是莫小姐。我原以為你是個好人,要不是那條鬼牛仔褲,我也不會惹上這個麻煩--"茱莉發覺自己竟然想哭,於是她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後就直視著車窗上的雨刷。

  查克揚起眉毛,心裡暗自佩服她的勇氣。他轉頭看看外面的風雪,突然又很慶幸自己那輛小車子被拖走了,不然碰到這樣的風雪也沒有辦法動彈。現在有了這輛四輪傳動的車,他就可以開到科羅拉多的山上去。這一切都多虧了這位莫茱莉小姐。

  不過從另一方面而言,她也使得他的逃亡計劃更麻煩起來。她很可能已經知道他要到科羅拉多州去,也已經看了那張路線說明,所以他如果找個地方放她走,她就會告訴警方他的去向。

  他決定好好想個對策。為了使兩人都輕鬆一點,他故作不經意地接著她剛才的話問道:「我的牛仔褲有什麼不對了?」

  她茫然瞪著他。「什麼?」

  「你剛才說到什麼我的牛仔褲的事,那是什麼意思?」他解釋道。

  茱莉幾乎歇斯底里地笑出來。她在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而他卻在關心他的牛仔褲。她本來想出言諷刺,但繼而又想還是不要激怒他比較好。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客氣地用一種中庸口吻說道:「我注意到你的褲子是新的。」

  「那又跟你讓我搭便車有什麼關係?」

  茱莉的語氣帶著受騙的苦澀。「因為你沒有車,而且你又說你沒有工作,所以我想你一定手頭拮据。你說你希望得到新工作時,我注意到你褲子上的褶痕......」

  「繼續說下去。」查克慫恿著。

  「我就作了一個推論,認為你一定是買了一條新長褲想給僱主一個好印象。我又想你買褲子的時候一定滿懷希望,它對你是多麼重要!而我--我不忍見到你因為搭不到便車而希望破滅。所以,雖然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給人搭過便車,卻不忍見到你錯過機會。」

  查克簡直是既愕然又感動不已。這樣好心腸,這樣自我犧牲的事情是他從來沒有碰到過的。「你從一條牛仔褲上推想出這麼多事情?你的想像力真豐富。」

  「而且顯然我對人的判斷力也很差。」茱莉說道。她從眼角瞥見他的左手向她伸過來,令她嚇得差一點尖叫出來,但隨後才發覺原來他是倒了一杯咖啡要給她喝。

  他帶著歉意說:「我想這個對你有一點幫助。」

  「我不會打瞌睡的,謝謝你。」

  「還是喝一點吧,」查克說道,「它會--」他猶豫了一下,「會使事情看起來正常一點。」

  茱莉轉頭瞪著他,覺得他這樣對她表示「關切」根本就是瘋子的行為。但是想到他口袋裡的槍,她忍住告訴他的衝動,只是用發抖的手把咖啡接過去,然後別過頭去看著路。

  查克看她手中的咖啡杯在顫抖,突然有一股衝動,想為了這樣嚇著她而道歉。她的側影很漂亮,眼睛也迷人極了。要逼迫這麼一個純潔的女孩令他內心愧疚不已,覺得他真的如同別人所說的一樣是個野獸。

  為了減輕內心的不安,他決定找一些輕鬆的話題。他注意到她沒有戴結婚戒指,表示她還沒有結婚。他試著回想「外頭」的文明人平常都聊些什麼事情。「你喜歡教書嗎?」

  她再度轉頭驚訝地看著他,難以置信地說道:「你以為我會願意跟你來這種客套?」

  「不錯!」他突然有一點惱羞成怒。「我是這麼想。說呀!」

  「我愛教書。」茱莉膽怯地說道,心裡則氣自己這麼容易就被他嚇到。「你要我開車送你到哪裡?」她看到一個牌子上寫著:奧克拉荷馬州距離二十英里。

  「到奧克拉荷馬。」查克含糊地說道。

  「奧克拉荷馬到了。」一過州界,茱莉就說道。

  他帶著冷酷的笑意瞄她一眼。「我知道。」

  「怎麼樣呢?你要在哪裡下車?」

  「繼續開。」

  「繼續開?」她忿忿不安地喊道。「你聽我說,你這傢伙--我可不要把你一直送到科羅拉多去!」

  查克現在確定她知道他要到哪裡去了。

  「我不要去!」茱莉聲音發顫地警告著,卻不知她剛才已經決定了自己的命運。「我不能去。」

  查克心裡暗歎一口氣。「你會去的,莫小姐。」

  「去你的!」茱莉喊道,同時猛然把方向盤一轉,然後猛踩煞車,把車子停在路邊。「你把車拿走吧!」她求道。「把我留在這裡。我不會告訴任何人說我見過你,我發誓!」

  查克按捺住脾氣。「電影裡總是這麼說,」他說著,一面轉頭望著由旁邊駛過的其他車子。「而我總是認為那樣其蠢無比。」

  「現在又不是在拍電影!」

  「可是你也承認那是很荒謬的保證。」他淡淡地笑道。

  茱莉無語,只能憤怒地瞪著他。

  「你不可能以為我真的會相信你的話吧?」查克和氣地說道。「我知道你害怕,可是除非你要冒險,否則你是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的。只要你不做什麼吸引別人或是警察注意的事--」

  「否則你就會用槍把我的腦袋轟掉,」茱莉諷刺地說,「這話真讓我覺得安慰,班先生,謝謝你。」

  查克耐著性子解釋道:「要是警察來追我,就一定得殺死我,因為我是不會投降的,而在混戰中你可能受傷或死掉。我不希望見到那種事情發生,懂嗎?」

  茱莉轉開頭,不再說話。

  查克不耐煩地打了一個手勢。「不要再鬧了,開車吧。我得再找個出口打電話。」

  聽見他的口氣有些冰冷,茱莉悟到自己剛才的行為實在太傻。她必須鎮定下來,表面上假裝順從,然後再設法脫身。她可不是什麼溫室裡的花朵,十一歲以前也是在芝加哥街上混過的。她深吸一口氣,設法用帶著歉意的口氣說:「班先生,很謝謝你說的無意傷害我,我不是有意激怒你,只是害怕而已。」

  「你現在不怕了嗎?」他懷疑地問。

  「沒那麼怕了。」茱莉連忙保證道。

  「我可不可以問,你怎麼會改變得這麼快?你剛才在想什麼?」

  「一本書,一本懸疑小說。」她胡謅著。

  「是你看過的書?還是你想寫?」

  茱莉順著他的話說道:「我一直想寫一本懸疑小說,」她必須設法使這說法合理一點,「我想這樣倒可以讓我得到一些很好的第一手資料。」

  「原來如此。」

  她瞄他一眼,很訝異地看到他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她發現這個魔鬼真能迷死人,不禁回想起從前電影裡他那迷倒天下女人的笑容。

  「你是個很勇敢的女人,茱莉。」

  她咬牙忍住要他稱呼她「莫小姐」的衝動。「事實上我是個膽小鬼,班先生--」

  「叫我查克。」她覺得他的口氣仍有一絲懷疑。

  「查克,」她連忙應道,「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免去客套,因為我們顯然得相處--」

  「一陣子。」他接著說道。茱莉的心裡好不容易才平服一股憤怒感。

  「一陣子。」她應著,盡量使自己的語調保持中性。「這樣的話,你也許有時間提供我一些資料。」她遲疑著。「呃,你願不願意告訴我一些監獄的內幕?那對我的寫作一定會有幫助。」

  「會嗎?」

  他的口氣令她怕得要死。「絕對,」她努力承認著。「聽說監獄裡有很多人都是無辜的。你是不是無辜的呢?」

  「每個犯人都聲稱他是無辜的。」

  「不錯,可是你呢?」她堅持問清楚,深盼他會給她肯定的答覆,好使她假裝相信。

  「陪審團說我有罪。」

  「他們有時候也會錯。」

  「十二位誠實正直的公民斷定我有罪。」他冰冷的聲音裡充滿恨意。

  「我相信他們也盡量要做到客觀。」

  「狗屎!」他突然憤怒起來,嚇得茱莉抓緊了方向盤。「他們是因為我有名有利所以判我罪!他們反對的是我的生活和好萊塢的道德標準。他們知道我有充分的無罪理由,所以才沒有判我死刑。」

  茱莉覺得手掌心在冒汗。「可是你確實是無辜的嗎?你只是無法證明是誰殺的,對不對?」

  「那又有什麼不同?」他反問道。

  「對我有不同。」她的聲音發顫。

  他冷冷打量著她。「要是真的對你有不同,好吧,告訴你,我沒有殺她。」

  他在說謊,當然是的,一定是的。「我相信你。」為了讓他安心,她又補上一句:「如果你是無辜的,也就有理由逃獄了。」

  他的回答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令她不安得很。她感到他一直在冷眼看她,然後他突然說道:「路牌上說再過去有電話,看到以後你就靠邊停。」

  他下車打電話的時候,順手把車鑰匙拿了下來。「我不是懷疑你,只是我碰巧是一個很小心的人。」

  茱莉勉強搖頭說道:「我不怪你。」

  他下車以後,仍讓車門打開著,手也一直放在有槍的口袋裡。茱莉現在固然逃生無望,但是總得為以後想辦法。她和聲說道:「希望你不介意我拿紙筆記一點想法。」不等他拒絕,她繼續說道:「你可以看我的皮包,裡頭沒有武器或另一副鑰匙。」

  他走開去打電話。茱莉盯著他的背影,匆匆在記事簿上連寫了三頁:「請報警。我被綁架了。」然後她迅速撕下紙條,折好放在皮包外層口袋裡。這時她又有了一個主意,於是又取出那張紙條,把它夾在一張十塊錢的鈔票裡再收好。她知道自己必須以智取勝,雖然她相信他不會真的開槍殺她,但也不能莽撞。所以她在記事簿上寫下幾句話以防萬一他要看。「班查克是要逃避因陪審偏見而造成的不公平罪刑。他看起來似乎是一個聰明、仁慈的好心人--卻是環境的受害者。我相信他。」

  她內心在暗笑,這真是天底下最糟的小說了。她正在想著,突然發現他已打完電話要上車,令她心裡又感到一陣驚懼。她連忙合起簿子,丟到皮包裡。「電話打通了嗎?」她客氣地問道。

  他瞇起眼睛盯著她的笑容。「沒有。我半個小時以後再試一次。」然後他伸手拿她的皮包,把記事簿取出來。「只是小心,」他用譏諷的口氣說道,一面打開記事簿。「我相信你會諒解的吧?」

  「我諒解。」茱莉答道。他看到她在記事簿上寫的話,似乎訝異得很,那表情令茱莉又是緊張又是懊惱。

  「怎麼樣?」她故作無辜狀地問道。

  他把記事簿放回皮包裡。「我想要是你真的相信,你實在是太容易受騙了。」

  「我是很容易受騙的。」她答道。就讓他認為她既愚蠢又天真,這樣最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18:39

第五章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路程他們都相當沉默,只偶爾談兩句天氣越來越壞之類的事。不過茱莉一直在留意路標指示,希望有機會實現她的計劃。終於,她看到下一個出口有餐飲店,她的心跳加快了。「我知道你不想停下來吃東西,可是我餓了,」她小心地說道,「前面有一家麥當勞,我們可以買外帶的。」

  他看一眼手錶,搖搖頭。她連忙補充道:「我每隔兩個小時就得吃東西,因為我有......」她著急地想著字眼,「......低血糖症。如果不吃就會昏倒......」

  「好吧,就在那裡停下。」

  茱莉見到麥當勞的招牌時幾乎興奮得叫出來。雖然有暴風雪,不過停車場上還是停了幾輛車。她把車子開到外賣窗口。「你要吃什麼?」她問道。

  坐牢以前,查克是絕對不會吃這種速食店的東西的,但是現在想到漢堡和薯條竟然令他流口水。這都是自由的緣故。自由是使空氣感覺起來更新鮮,食物也更好吃了。不過他這位人質過於親切的態度也令他心生警覺。

  點完之後,她看見查克伸手到口袋裡要掏錢。她連忙搖頭說:「我請客。」她把那十塊錢從皮包裡拿出來。

  查克皺起眉頭,猶豫著。「你真大方。」

  「我就是這樣。」茱莉說道,一面把那十塊錢交給窗口收錢的女孩,臉上現出懇求的神色。她的生命就繫於這個女孩身上了。

  接下來的情形就好像電影裡的慢動作畫面一樣,茱莉看見那個女孩打開十元鈔票......那張小紙條飄落到地上......女孩嚼著口香糖,彎腰把紙條撿起來......女孩站起身,朝茱莉瞄一眼......「這是你的嗎?」她問道,手裡舉著紙條卻看也不看。

  「我不知道。」茱莉說道,一面急著設法讓那個女孩看紙條的內容。「可能是。上面說什麼--"她差點尖叫出來,因為查克猛然抓住她手臂,並且用槍頂著她身體。

  「沒什麼,」查克說道,同時繞過茱莉身後對那女孩伸出手,「那是我寫的,只是在開一個玩笑。」

  那女孩瞄一眼紙條,然後把它交給查克,可是看不出來她到底有沒有看清紙條的內容。茱莉咬牙切齒地看著查克投給女孩一個迷人的笑容,令那女孩愉快地漲紅了臉。

  女孩把找零的錢和食物交給茱莉。茱莉本能地接過來,仍不死心地用哀求的神色看著那女孩,希望女孩能反應過來而報警。茱莉把食物袋交給查克,根本不敢轉過頭去看他。她的手抖得很厲害,差一點把可樂掉下去。她把車子駛開,心理上完全沒有預期到計劃失敗後他發怒的情形。「你這個笨女人!你不要命了嗎?把車停在停車場上,她在看我們。」

  茱莉機械地服從著他的命令。她的胸口急速起伏著,呼吸短促。「開始吃,」他把漢堡塞給她,「每咬一口就笑一下,不然你就禱告吧......」

  茱莉食不知味地嚼著,車子裡的氣氛緊張得似乎一觸即發。「我可......可不可以拿可樂?」她說著,伸手要去拿放在他腳邊的袋子。他猛力抓住她手腕,痛得她手腕好像斷了一樣。「你弄痛我了!」茱莉驚恐地喊道。他更用力捏了一下,才放開她的手。她閉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一面揉著發痛的手腕。

  她絕望地想著,為什麼她會錯以為他不會是個發狠的殺人犯呢?原因就在於她被年輕時的影迷崇拜心理所蒙蔽了。審判的時候她在歐洲,所以對細節不大清楚,因而他在她心目中還維持著相當完整的大明星形象。當他說他是無辜的時候,她心底還真的有點相信。不過就算他當初沒有殺人,也不表示他現在不會為了逃亡而殺她,而且這都是基於他無辜的假設而已--一個非常、非常不可能的假設。

  聽見紙袋窸窣的聲音,她嚇得全身一震。「拿著。」他說道,一面把可樂遞給她。

  茱莉看也不看地接過可樂,目光直瞪著前方。她必須另外再想辦法逃走,即使現在他一定會更留心她的行動。

  「走吧。」他命令道。

  茱莉無言地發動了車子。十五分鐘後,他要她停下來打電話,這一回他終於打通了。幾個小時之後,就會有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人由底特律通過邊境到加拿大去。警察會把注意力放在加拿大,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個麻煩的人質。

  灰色的天際泛出一點曙光,茱莉終於等到他睡著了,她決定再賭一次。

  她悄悄地放慢車速,轉進一個休息站。繞過一排松樹後,她看到有三輛卡車停在那裡,不禁鬆了一口氣。雖然沒有什麼人在走動,但是她確信聽到有一輛卡車的引擎在轉動,表示車上有人。她的心在狂跳,小心地朝卡車開去。

  在離第一輛卡車十五碼的時候,她正要悄悄踩煞車,查克卻突然坐了起來。「在搞什麼--」

  茱莉猛然踩住煞車,同時推開車門,跳到車外的雪地上。「救命!」她尖叫著想爬起來,腳在雪地上滑了幾下。查克這時也迅速跳下車來追。她奮力跑著,一邊大喊:「求求你們,誰來救救我!」一輛卡車的門打開,一個司機走下來,皺著眉頭看她。

  她回頭看去,正好看見查克抓起一堆雪做成一個雪球朝她丟過來,重重地打在她肩膀上。她邊跑邊喊:「抓住他!他--」

  離她只有幾步的查克笑著喊道:「不要這樣,茱莉!」他撲到她的身上。「你把大家都吵醒了!」

  茱莉拚命扭動身子,喘著想再叫出來,但是查克把一團雪抹在她臉上,同時抓住她的兩隻手腕,低聲威脅著:「如果他走過來,我就把他殺掉。你要我這樣嗎?你要別人因你而死嗎?」

  茱莉拚命搖頭,眼睛緊閉著不願意看到他的模樣。她無法忍受自己距離自由只有幾步之遙,卻只能被他壓在雪地上,屁股還因為剛才跳車太猛而摔疼了。「他走過來了。好好吻我,不然他就死定了!」

  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他就用力吻上了她的嘴巴。她睜開眼睛,看見那個司機朝他們走近,皺著眉頭看他們。

  「他媽的,用你的手抱住我!」他的嘴擋住了她的嘴,而他口袋裡的那把槍頂在她的肚子上。她的手現在可以動了,那個司機也許會看出破綻,但是就會因此而喪命。

  茱莉像個木偶一樣舉起沉重的手臂,軟軟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查克感到她的身體硬得像石頭,彷彿仍在積聚力量想乘機掙脫他。他由眼角瞧見那個司機放慢腳步,但仍一副充滿懷疑的樣子。如果他找來其他司機,他這段短暫的自由就會結束了。他絕望地湊到她耳邊,說出他多年不曾說過的字眼:「求求你!茱莉......」

  茱莉覺得這世界彷彿突然瘋了,他竟然會開口求她。他痛苦地低聲說道:「我沒有殺人,我發誓。」然後他又吻上她的嘴。他這懇求比什麼恐嚇或憤怒都有效,使她相信了他說的是真話。

  在困惑與茫然中,茱莉放棄了她唾手可得的自由。有一種無法解釋的動機逼她放過查克。她忍住無助的淚水,用手抱住了他的肩頭,屈服在他的親吻之下。查克一感覺到她的變化,也就吻得比較溫柔了。茱莉張開嘴,手指插到他柔軟的髮間。她小心地回應著他的吻,突然之間彷彿一切都開始改變了。他熱切地吻著她,雙手在她肩上滑移,然後滑到她被雪弄濕的髮間,捧起她的頭,使她的臉湊近他飢渴而急切搜尋的唇。

  在他們上方,一個德州口音喊道:「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幫助啊?」

  茱莉的嘴被他吻著,無法開口說話,她試著想搖頭或睜開眼睛,但是她做不到。

  「我想你大概是不需要了,」那個司機笑著說道,「那麼你呢,先生?你需要我幫忙做你的事嗎......」

  查克微微抬起頭,用迷醉的聲音說道:「去找你自己的女人吧,這一個是我的。」然後他又吻上她的唇,伸出舌尖探入她的口內。茱莉屈服在這個熱吻之下。

  另外一輛卡車門打開,一個人喊道:「喂,彼得,那邊雪地上在搞什麼?」

  「見鬼了,兩個大人像小孩一樣打雪仗,然後又在雪堆裡親熱。」

  「我看他們不是像小孩一樣,而是要製造小孩了吧。」

  卡車門再度關上的聲音把茱莉喚回現實,她用手撐著查克的肩膀想把他推開,卻發覺自己渾身無力。她慌亂地喊著:「停!他已經走了!」

  她含淚的聲音使查克一驚。他抬起頭,瞪著她的柔唇,感到一股無法自制的飢渴。她在他懷中這麼柔順的感覺舒服極了,使他相信真的就在這雪地上做愛一定會是更美的事。他緩緩坐起身,向她伸出手。

  她拒絕讓他扶,自己站了起來。「我渾身都濕了。」她抱怨道,始終迴避他的目光。

  查克伸手要幫她撣掉她身上的白雪,她猛地一驚閃開,不願讓他碰一下。「不要因為剛才的事就以為你可以碰我!」她警告著。可是查克卻被她現在的模樣迷住了,她的情慾被撩起來之後,兩頰白裡透紅,看得他忘形了。

  「我讓你吻我只是因為你說的對,沒有必要因為我害怕而讓別人喪命。現在讓我們趕快上路,把這個麻煩早點解決。」

  查克歎一口氣。「似乎我們現在又處於敵對狀態了,莫小姐。」

  「當然是,」她答道,「你要到哪裡去我就送你去,不再搞花樣了。可是我們得把事情說清楚:一到那裡我就可以走了,對嗎?」

  「對。」查克扯著謊。

  「那我們走吧。」

  查克看著她走在前面,他在嘗過她嘴唇的滋味以後,變得更渴望品嚐她的全部。雖然理智在警告他不要讓事情變得更複雜,但是他的身體卻有不同意見。他決定要引誘她。不是因為她迷人,不是因為他對她有什麼感覺,而是由於這是最實際的做法,他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當然,這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她會跑到哪裡去呢?」莫卡爾在他弟弟的辦公室裡踱著步子。「你是個警察,而她失蹤了,至少你應該做點什麼事啊!」

  「她得失蹤二十四小時才算正式失蹤,」塔德答道,可是他的眼睛內也充滿憂慮。「我得等到那時候才能使用官方的無線電頻道。」

  「你知道茱莉不是會突然改變計劃的人,」卡爾生氣地反駁,「要是她必須改變計劃,也應該會打電話給我們。而且她也知道我今天早上需要用車。」

  「不錯。」塔德心不在焉地望著外頭廣場對面的商店,一會兒之後他才遲疑的說道:「班查克昨天從阿瑪瑞尤逃獄了。」

  「我也聽說這個消息了,那又怎麼樣?」

  「後來在州際公路附近的一家餐廳,有人看見一個人很像他。」

  卡爾很小心地把手中正在玩弄的紙鎮放下,抬頭瞪著塔德。「你的意思是什麼?」

  「有人看見班查克在一輛很像你的車子旁邊。餐廳的收銀小姐說,她好像看見他跟一個剛在那裡用餐的女人一起上車離開了。」塔德強迫自己直視哥哥的眼睛。「我五分鐘以前跟那位收銀小姐通過電話,她描述的那個女人樣子就跟茱莉一樣。」

  「我的天!」

  在他辦公室工作的麗妲一直在聽他們說話。這時她瞇起眼睛瞧著外面,只見一個大約二十五歲的金髮女郎把一輛賓士車停在塔德的車旁,然後朝裁縫店走去。麗妲轉身對塔德說:「看看誰回到鎮上了--那位富家小姐。」

  塔德想做出無動於衷的樣子,但仍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臉。他不屑地瞧過去,正好望見他前妻的背影進入裁縫店裡。「歐洲現在大概太無聊了吧。」他說道。

  「我聽說她的結婚禮服是請紀家姊妹做的。」麗妲說道,隨即又覺得塔德可能不願意聽這些事。「對不起,我真傻。」

  「沒關係,她做什麼事我一點也不在乎。」塔德說道。席可玲要再嫁給達拉斯社交名人賀思本的消息報紙上已經登過了。「我們去找爸爸和媽媽談一下,」他對卡爾說道,「他們知道茱莉昨天晚上沒有回來,一直擔心得要死。說不定他們會想起來茱莉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行程計劃。」

  他和卡爾剛走過街,紀家姊妹的裁縫店門打開了,席可玲走了出來,發現她與前夫之間只隔著一條人行道。塔德當她只是陌生人一樣漠然地點點頭,但可玲向來比較重視社交禮節,不願在公眾場合失禮。她走上前,喊道:「塔德?」聽見她的聲音,他只好停下步子。她對已經作勢要上車的卡爾點頭招呼一下,然後又對塔德說道:「你真的要這樣連招呼都不打就開車走掉嗎?」

  「正是如此。」他漠然說道,但是卻留意到她的聲音似乎比以前柔順了一點。

  她走上前,對他伸出手。「你看起來......很好。」見塔德不願與她握手,她只好勉強把話說完,然後又懇求似的看向卡爾。「你看來也不錯,卡爾。我聽說你跟衛莎拉結婚了?」

  他們身後的店裡有不少對眼睛正朝窗外瞧著,塔德失去了耐性。「你的社交禮數完了沒有?大家都在看你呢!」

  他的態度令可玲羞紅了臉,但是她仍不放棄。「茱莉寫信告訴我說你念完了法學院。」她跟茱莉原來就是好朋友。

  塔德轉身打開車門。

  她昂起頭。「我要結婚了--跟賀思本結婚。紀小姐幫我做禮服。」

  「我相信只要有生意上門她們都會高興,即使是你的生意也一樣。」塔德上了車,但是她用手擋住車門。

  「你變了。」她說道。

  「你沒變。」

  「我變了。」

  「可玲,」他冷冷地說道,「我才不在乎你有沒有變。」

  然後他當著她的面把車門關上,發動引擎揚塵而去。

  「我們迷路了!老天,我們到底在哪裡?」茱莉緊張地喊道。他們的車一直在山裡繞來繞去,雪中的山路又陡又彎。

  「我知道你很累,」查克說道,「要是你不會企圖跳車,就換我來開車,讓你休息一會兒。」

  自從十二個小時以前那陣親吻之後,他對她就變得彬彬有禮。這反而令她更起疑,所以她對他就始終沒有好臉色,說話的時候總是帶刺,連她自己都覺得像個惡婆娘。

  「我以為你希望我們迷路呢。」他開玩笑地說。

  「我希望你迷路,但可不希望我跟你一起迷路!」她看見前面有一座窄木橋橫在激流上。「這橋看起來不安全,水太急了!」

  「我們沒有什麼選擇。」

  她踩住煞車。「我才不要開過那座鬼橋。」

  事實上他們在這條窄路上根本無法倒回頭。這條路最近才被整理過的樣子,彷彿費邁特知道查克要逃亡到這山頂上的別墅裡一樣。不過這座橋看起來還是很危險。「下車,」他想了一下,然後說道,「我來開過橋,你走過去,然後再上車。」

  他又抓起她的外套和兩條毯子丟給她。「要是這橋撐不住,你就找一個較窄的地方過河。山頂上有一間屋子,裡頭有電話和足夠的食物。你可以打電話求救,等暴風雪過去。」

  茱莉站在那裡看他發動車子,她的愧疚感越來越深,後悔自己離開車子的懦弱行為。他說「要是橋撐不住」,但不表示他一點也不在乎這樣冒生命危險。她抓住車門說:「要是橋撐不住,我會丟一條繩子或什麼東西給你,讓你爬上岸。」

  他把車門關上,留下茱莉抱著毯子和外套站在雪地上。她屏住呼吸,看著車子慢慢前進。然後她快步跑到橋頭,抓起一根漂過的樹枝測量水深,結果那根約有八呎長的枝子竟然碰不到底。「等一下!」她喊道。「我們可以把車子留在這邊,兩人都走過去!」但就算他聽到她的話,他也沒有理她。「不要試了!這樣撐不住的!下車--」

  但是車子已經開到了橋上,橋嗄吱作響,輪子激起碎雪。四輪傳動的車子再一次發揮了威力。茱莉彷彿全身麻木了一般,呆立在那裡。好不容易看到車子過了橋,她立即衝過去上了車。

  「我們到了。」他說道。

  茱莉冷冷地瞪他一眼。「到哪裡了?」

  他一直等到好幾分鐘以後才給她答覆。車子繞過最後一個險彎,爬到了山頂,有一座漂亮的石頭與杉木建造的房子,周圍是一處濃密的松樹林。「到了這裡。」他說道。

  「誰會把房子蓋在這裡,是隱士嗎?」

  「顯然是一個喜歡獨居的人。」

  「這是你親戚的嗎?」她問道。

  「不是。」

  「這屋子的主人知道你要用這裡躲警察嗎?」

  「你的問題太多了,」他說道,然後下車為她打開車門,「不過我的回答是『不』。我們走吧。」

  「走?」茱莉喊道,一面拚命往車子裡面坐。「你說到了以後我就可以離開的。」

  「我那是說謊。」

  「你--你這混蛋,我竟然相信了你!」她喊道,不過她也是在說謊,因為她也早就明白他不可能馬上放她走的。

  「茱莉,」他耐著性子說道,「別惹不必要的麻煩了。你得在這裡待幾天,而且這個地方也不錯。」說完,他拔下車鑰匙,逕自走向屋子。

  茱莉一時之間氣憤得無法動彈,然後她忍住淚下了車。

  她跟著他繞到屋子後面,訝然看著他從雪堆裡挖出一個花盆。然後他把花盆打碎,在土堆裡摸了半天。一會兒之後,他的手中多了一副鑰匙。他用鑰匙打開門,做了一個大禮的姿式請她進去。「我建議你進去看看,我去把車子上的東西拿下來。」他說道。「休息一會兒,欣賞一下風景,把這當成度假吧。」

  她張口瞪著他,然後憤憤地說:「我不是在度假!我是人質,別以為我會忘記這一點!」

  他委屈地看她一眼,彷彿她是在故意挑毛病似的。她掉頭走進房子裡。這房子佈置得既古樸又豪華。大廳呈六角形,有三個門通往三間套房,還有四面大的落地窗。一面牆上有一座大型壁爐,前面是一個L型的大沙發,地上是又厚又舒服的地毯。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漂亮的房子,但是此刻的她根本無心注意,因為她實在是又氣又餓了。

  她走到廚房,打開一個又一個的橡木櫃。有一個裡頭放滿了各色罐頭。她想先吃一個三明治再睡覺,於是伸手要拿一個魚罐頭。就在這時查克進來了,看到她就說:「這是不是表示你擅長家務呢?」

  「你是說,我會不會做飯?」

  「對。」

  「不會為你做。」茱莉把魚罐頭放回去,卻聽見自己的肚子在咕嚕地叫著抗議。

  「老天,你真頑固!」查克打開暖氣,然後走到冰箱前,把冰箱門拉開。茱莉看見裡頭裝滿了肉與青菜,簡直可以媲美超級市場。見他伸手取出一塊厚牛排時,她開始流口水了。但也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疲累已極,整個身子都虛了。所以她決定先洗個熱水澡,睡一覺以後再來解決民生問題。

  「我得先睡一覺,」她連使聲音保持冷靜的力氣都沒有了。「請告訴我臥房在哪裡。」

  查克看她臉色確實不好,所以沒有爭辯就帶她到房間去,這間大套房裡也有壁爐,浴室是用黑色大理石砌成,牆上也都是鏡子。特大號的床頭櫃上有一具電話。但查克也注意到了。

  「浴室在這裡。」他說道,一面走去把電話拔掉,挾在腋下。

  「可是沒有電話,我明白。」

  她去客廳拿行李,他則一路檢查房間的門。當她彎腰拿起行李時,他抓住她手臂說:「我們先把規矩說清楚,這裡沒有別的房子,車鑰匙在我這裡,你如果要離開只能用腳走路,那樣你還沒走到公路上就會被凍死了。房間的門鎖都沒什麼用,所以你也不必做什麼嘗試,懂嗎?」

  茱莉想掙開手臂,但是沒有成功。「我不是白癡。」

  「很好。那麼你就應該明白其實你在這房子裡可以自由地跑來跑去。」

  她開口想反駁,卻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呵欠。

  令人口涎直流的煎牛排香味把茱莉由熟睡中喚醒,一時之間她不知身在何處。窗簾縫裡透進來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大床上。她還以為自己是在某個豪華的大旅館度假。她看一眼鐘,時間是晚上八點二十分。然後她聽見隔壁房間有腳步聲。

  是沉重的男性腳步聲......

  她猛然驚覺,從床上坐了起來。第一個跑到她腦子裡的念頭就是要設法逃走,但是隨即又想到查克的警告。

  「先放輕鬆一點。」她告訴自己,但是仍忍不住構想著各種逃跑的方法,不過似乎都不可行,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已經飢餓難忍。她決定還是民生問題優先。

  她的衣服在睡前洗了,現在還沒有乾,所以她只好到抽屜裡找了一套寬鬆的男人衣褲穿。她本來就不怎麼注重打扮,現在更沒有必要為一個綁架自己的逃犯這麼做,因此她只是簡單地梳了一下頭髮,讓它自然垂下。讓自己性感絕對是一種錯誤,想想看今天早晨在雪地裡的那個吻......

  那個吻彷彿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她確定他那麼做只是為了安全理由,不是為了性。絕對不是為了性。

  拜託,老天,不要為了性。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走到外面大廳,一時之間又為眼前美麗的景象迷惑了。壁爐裡有熊熊的火光,咖啡桌上點著蠟燭,映照著旁邊的水晶酒杯。立體音響傳出輕柔的音樂,令她宛如走進一個充滿誘惑性的場景中。

  她走到廚房,查克正站在那裡背對著她煮東西。她故意用公事化的口氣說道:「是不是有客人要來?」

  他轉過身,把她從頭打量到腳,臉上露出一個懶洋洋而不可解的笑容。然後他舉起酒杯向她敬道:「不知怎麼,你穿著這件寬大的毛衣看起來迷人極了。」

  茱莉這才忽然想到,他坐了五年的牢,大概任何女人在他都會很有吸引力。她小心地退後一步。「我就是不要讓你覺得好看。老實說我寧願穿自己的衣服,就算又髒又臭也沒有關係。」她轉身要走開。

  「茱莉?」他的口氣中一點善意都沒有了。

  她轉回身,很訝異他的心情轉變得如此之快,也令她不由得心生警覺。他朝她走近,她又小心地退後一步。他雙手各拿一個酒杯。「喝一點。」他命令道,同時把一個高腳杯塞給她。

  「他媽的,喝一點!」然後他努力把口氣放緩和一點。「這會幫助你放輕鬆一些。」

  「我為什麼要放輕鬆?」她頑固地反問。

  雖然她看起來一副昂然不屈的樣子,但她聲音裡卻有一些發顫的懼意,使查克的怒意又消散了。這二十四小時以來,她表現出了極大的勇氣,然而此刻他看著她蒼白的臉,才悟到他使她受到了多大的折靡。她真是了不起,又勇敢又好心。他很明智地忍住想伸手撫摸她臉頰安慰她的衝動。知道那樣一定會使她更驚慌。他也沒有為綁架她而道歉,因為她一定會認為那是偽君子的舉動。然而他卻做了一件本來已自我保證過絕對不再做的事情:他想試著讓她相信他是無辜的。「剛才,我請你放輕鬆一點--」

  她打斷他的話。「你是命令我,不是請我放輕鬆。」

  他苦笑著。「現在我是請你。」

  他那突然溫柔起來的口氣頓時使她失去了平衡,於是她連忙吸一口酒以拖延時間,使自己狂惑的感覺穩定下來。他高大的身形擋在她面前,使她別的什麼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他的身體。她突然發現他顯然也已經梳洗過,換上了一件黑色毛衣和一條灰長褲,看起來比銀幕上更英俊。

  他抬起手撐著她肩膀旁的牆。當他說話的時候,低沉的嗓音溫柔得逼人。「在來的路上,你問我是不是無辜的,那時我回答得很輕率。現在我要主動地告訴你最簡單的事實......」

  茱莉好不容易才收回目光,轉而瞪著杯中的酒。她突然害怕在這樣疲累的情況下,可能會真的相信了他要告訴她的謊言。

  「看著我,茱莉。」

  她抬起目光,迎向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心裡又是害怕又是無助的期待。

  「我沒有殺人,也沒有企圖殺任何人。我為了一個自己沒有犯的罪被判刑。我希望你至少會相信有可能我對你說的是真話。」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突然想起過橋時,他把毯子丟給她的情景,還有在雪地裡他求她配合他的情景,然後她又想起他的吻,原來是那麼猛、那麼急,卻突然又變得那麼溫柔和性感。她本來一直強迫自己忘記那個吻,現在卻又全都回來了,那麼鮮明、那麼刺激而危險。這些記憶再加上他繼續用深沉嗓音所說出來的話,混合起來更具誘惑性。「這是我五年來所過的第一個正常的晚上。要是警察緊追不捨,或許也會是我最後一個晚上。如果你願意合作,我希望能好好享受一下今晚。」

  茱莉突然很想合作:理由之一是,雖然她已經睡過一覺,卻還是累得無力與他對抗,而且她快餓死了,也實在厭倦了那種恐懼的感覺。不過她告誡自己,這一切都跟那個吻的記憶沒有關係,也跟她突然相信他說的是實話沒有關係。

  「我是無辜的。」他用力地重複一遍,目光始終直盯著她的眼睛。

  他的話使她心頭一震,然而她仍試圖抗拒,不願意讓自己愚蠢的感情壓過理智。

  「要是你不能真的相信我,」他歎了一口氣,「那麼你能不能至少今天晚上假裝相信我,跟我合作一下?」

  她強抑住點頭的衝動,只是小心地說道:「你是指怎麼樣的合作?」

  「談天。」他說道。「我已經忘了跟一個聰明的女人輕鬆地聊天是怎麼樣愉快的事了。還有佳餚美味、壁爐、窗外的月光、好的音樂、用門代替鐵窗,以及面對著一個漂亮的女人。」他又哄道:「要是你願意講和,我願意來作飯。」

  茱莉遲疑著。他說她是漂亮女人使她愕然,但她隨即斷定他不是真心的,只是故意奉承她而已。他提議的是一個沒有緊張與恐懼的晚上,而且她崩緊的神經也迫切渴望休息。聽他的要求又有何妨呢?尤其如果他真的是無辜。「所有吃的都由你料理?」她問道。

  他點點頭。發覺她已經有意思要同意了,他臉上綻開一抹懶洋洋的笑容,看得她心跳又不幸地加速起來。「好吧。」她答應道。雖然她仍想保持傲然的態度,卻忍不住微笑了。「可是你除了做飯以外,也得負責清洗善後。」

  他呵呵笑起來。「你的條件可真苛刻,不過我還是接受。你就坐在那邊等我做飯吧。」

  她在料理台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來。

  「說說你自己。」他說道,一面把烤好的馬鈴薯由烤箱裡拿出來。

  她又喝了一口酒給自己一點勇氣。「你想知道什麼?」

  「一般的事情,」查克小心地說道,「你沒有結婚或離婚?」

  「格雷和我討論過。」

  「有什麼好討論的呢?」

  茱莉差一點被酒嗆住。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想這個不算是一般的事情。」

  「大概不是,」他笑著表示同意,「那麼,是什麼原因拖延著你們訂婚呢?」

  在他帶笑的注視下,她竟然臉紅了,不過她還是很平靜地答道:「我們想確定彼此完全相配,包括我們的目標和理想都要一致。」

  「依我聽起來彷彿是你在拖延。你跟這位格雷住在一起嗎?」

  「當然沒有。」茱莉斷然否認。他揚起眉毛,彷彿覺得她很有意思。

  「沒有室友?」

  「我一個人住。」

  「沒有丈夫也沒有室友,」他說道,同時又往她杯子裡倒了一些酒,「那麼現在沒有人在找你的下落了?」

  「我相信有很多人在找。」

  「譬如說誰呢?」

  「第一就是我的父母,他們現在一定急得到處打電話詢問。還有我的哥哥塔德和卡爾。這車子就是卡爾的。他們現在一定已經組成尋人小隊了,請相信我。」

  「塔德是做建築的?」

  「不是,」茱莉得意地說道,「他是凱頓鎮的警長。」

  他的反應相當劇烈。「他是警長?」他連忙喝一口酒,然後諷刺地說道:「那麼我想你父親一定是一位法官吧?」

  「不是,他是牧師。」

  「我的天!」他搖著頭說著。「德州有那麼多女人,我卻偏偏綁架了一個警長的妹妹、牧師的女兒。真是好極了!」他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她走到沙發處等查克把晚餐端來。兩杯酒下肚已經對她發生了作用,使她覺得有點太過輕鬆了。查克把一個盤子放在她面前,上面只有一個魚罐頭。她張口結舌地瞪著他。

  「這不就是你要的嗎?」他故作無辜地問。「或者你要吃我留在廚房裡的上好牛排?」

  他那促狹的笑容令茱莉無法自制地笑出來。當他拿著牛排走回來的時候,她的肩膀仍在發顫。

  「這樣比較好嗎?」

  「這個嘛,」她眼裡帶著笑意說道,「我可以原諒你綁架我、恐嚇我,可是讓我吃冷罐頭實在是罪不可赦。」

  接下來用餐的時候,查克聽著茱莉談她的工作和那些殘疾的孩子以及頑固不化的鄧校長。這頓晚餐吃得確實輕鬆而愉快。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18:55

第六章

  查克先吃完以後,靠坐在沙發上蹺著腳,望著壁爐裡的火焰,茱莉則繼續安靜地吃著。他試著專心構思下一階段的逃亡步驟,但是心情已經放鬆的他卻忍不住要想,是怎麼樣的命運使得莫茱莉坐在他對面。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計劃逃亡的細節,躺在牢房裡夢想著他在這棟房子裡的第一個晚上會是怎樣的,可是從來沒想到還會有其他人。剛才與她交談之後,不禁令他想起自己這輩子欠缺的是什麼。一個星期以後他又得上路了,以後更是再也不可能有這麼奢侈的機會,看著她帶著天使般的笑容,眼裡閃著光彩,暢談她那些殘疾的小學生。他看過多少充滿野心的女人和世上絕佳的女演員,但是直到今晚他才體會到什麼是真實的人生。

  他在十八歲以前過的是錦衣玉食的上流社會生活,像茱莉這樣一個小鎮牧師的女兒絕對不可能與他的圈子有任何交集。在好萊塢更是不可能,就算碰見了,他會注意到她嗎?

  他轉動手中的酒杯,想著這個問題的答案。一會兒之後,他的結論是他會注意到茱莉那張漂亮的臉和迷人的眼睛、細嫩的皮膚。畢竟他的審美能力相當高,是不會忽視她的。他也會欣賞她的質樸、仁慈與甜美。但是,他不會讓她試鏡演戲或是當模特兒。

  查克相信,他會領她走出他的辦公室,要她趕快回家跟她那位准未婚夫結婚生子,過一種有意義的生活。他絕對不希望看到像茱莉這樣一塊璞玉受到好萊塢或其他的污染。

  他雖然只比她大九歲,但是卻比她閱歷多,而他的閱歷也絕不是她會欣賞的。她充滿年輕的理想主義,查克站在她旁邊感覺就像一根老朽骯髒的腐木。他突然想到她始終沒有問過他電影的事情,從來不曾有過任何女人會對他這樣,她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一樣。說不定她住的小鎮沒有電影院,說不定...老天......說不定她看的都是普級的電影,而他的片子不是輔級就是限制級的,充滿了性與暴力。

  茱莉吃完了以後,他如約把碗盤洗乾淨。她在客廳休息,心裡一直在猶豫,無法決定是否能相信他是無辜的。經過剛才一個小時的交談,她斷定一個真的謀殺犯是不會在吻她時想到要溫柔一點,或是那麼仁慈和風趣。

  她的心裡在反駁,否定陪審團的判決是傻瓜才會有的想法。但是今天晚上她看著他的時候,每一根神經都在呼喊說他是無辜的。而他如果真是無辜的,她簡直不忍想像這五年來他所飽受的煎熬。

  查克走回客廳,打開電視,然後在她對面坐下。「我想看一下新聞,然後你想看什麼就看什麼。」

  「好。」茱莉說道。她隔著桌子打量他。他的臉上有一股昂然的傲氣與決心。許久以前她看過許多關於他的文章,往往把他說成史恩康納萊、保羅紐曼、凱文科斯納等的綜合體,但是現在經過將近兩天的相處之後,茱莉認為他們說得都不對。在現實生活中,他具有一種昂然的力量。還有一些別的......茱莉每次看到他的時候都會覺得他彷彿已看盡了人生,然後又把那些經驗深鎖在那對迷人的眼睛之後。那是任何女人都無法觸及的。

  他還有一個引人的氣質就是:挑戰性。他彷彿會使她想突破那層障礙,想瞭解他隱藏的過去,想使他軟化,充滿笑聲和溫柔的愛。

  新聞播報員的聲音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電視上。「我們先聽聽記者的特別報導......」茱莉突然緊張起來,無法耐心坐在那裡聽。

  「我去拿一杯水。」她說道,但是記者的聲音使她停了下來。

  「兩天以前,一度是好萊塢風雲人物的班查克由阿瑪瑞尤市逃獄。他是在一九八八年因為謀殺妻子范蕊琪而被判刑。」茱莉看到電視上出現查克穿著囚服的照片。「據說跟班查克在一起的有一個女人......」

  茱莉發出一聲驚呼,電視上出現了一張她跟學生一起拍的照片。

  「德州警方指出,莫茱莉現年二十六歲,兩天以前有人看見她跟一個很像班查克的人開著一輛藍色的車子。起先警方相信莫小姐是被挾持當人質......」

  「起先?」茱莉喊道,一面看著緩緩站起身的查克。「他說『起先』是什麼意思?」

  她立即得到了令她驚駭的答案。記者繼續說道:「但是這套人質理論後來被推翻了,因為今天下午有一位姓高的卡車司機說,他今天早上在科羅拉多州的一處休息站看見一對模樣符合班查克和莫茱莉的男女......」

  螢光幕上出現卡車司機那張愉快的臉,他說的話令茱莉又氣又羞。「他們兩個像小孩子一樣在打雪仗。然後那個女人--莫茱莉,我確定是她!總之,她跌倒,班查克撲在她身上,然後接下來我就看到他們在交頸、親吻。如果她是人質,她的舉動可不像。」

  「噢,我的天!」茱莉喊道,雙手按著腹部,拚命忍住想吐的感覺。就在這麼幾分鐘的時間裡,醜惡的現實立即把這山居裡溫馨的假象驅走了。茱莉的反應還沒有恢復過來,電視上又出現了一幕折磨她的畫面。「我們的記者來到德州的凱頓鎮,茱莉在這裡的小學教書。記者採訪到她的父親莫吉姆牧師--」

  看到父親的臉,茱莉發出一聲抗議的驚呼。她父親用充滿信任的堅定口氣說道:「如果茱莉是跟班查克在一起,那一定不是出於她的自願。那位司機先生不是看錯人,就是誤會了他所看到的情形。」他嚴肅地瞪一眼要發問的記者。「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一陣強烈的羞辱感刺痛茱莉的心。她轉頭看著朝她走近的查克,熱淚模糊了她的眼睛。「你這可惡的傢伙!」她哽咽地罵著,一面往後退。

  「茱莉。」查克說著,一面伸手想安慰她。

  「不要碰我!」茱莉喊道,試圖把他的手甩開,同時用力捶打他的胸。「我爸爸是一位牧師!」她哭著說道,「他是一個受人尊敬的人,你卻使他的女兒變成娼妓!」她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是一個老師,我教的是小孩子!你想他們以後還會讓我教嗎?」

  查克抓緊她的手臂,明白她說的都是無可否認的事實。「茱莉--」

  「這十五年來我一直很努力地要讓自己完美,」她泣不成聲地說道,「現在全都完了!」她已經無力掙扎,只是低下頭,肩膀一陣陣抽動。「我一直盡力試著讓他們以我為傲,我上教堂、我教主日學校。以後他們--」

  查克再也不忍見到她這麼悲傷。「不要這樣,拜託。」他心痛地低聲地說著。他摟住她,讓她的臉埋在他胸前。「我知道,也覺得很抱歉,等這一切過去以後,我會讓他們明白真相是怎樣的。」

  「你知道!」她揚起淚水縱橫的臉,譏諷地指控道。「你怎麼可能會知道我的感覺!沒做過的事而受人輕視的感覺是怎樣的!」

  看見他臉上的怒意與他眼中的痛苦,茱莉忍住要繼續抗辯的話。他抓緊她的手臂,激動地說道:「我沒有殺任何人!你聽見我說的了嗎?騙我說你相信我!說啊!我要聽見有人說這句話!」

  茱莉想到他可能有的感覺,內心不禁抽痛起來。如果他真是無辜的......她用模糊的淚眼搜尋著他的臉,然後大聲地把她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我相信你!」新的淚水滑落她臉頰,她又一次低聲地說道:「我相信。」

  查克聽出她的真心,也看出了她的同情,多年來他在心裡築起的那道冰冷的牆開始融化了。他捧住她臉頰,用拇指,拭去她的熱淚。「不要為我哭。」他聲音沙啞地說道。

  「我相信你!」她重複道。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停地湧出來,潤濕了她的睫毛,也沾濕了他的手。她咬住下唇,想使它停止顫抖。

  「請你不要哭。」他低聲說著,同時忍不住低下頭吻她的唇。他的嘴起先碰到她的時候,她僵了一下,並且吸了一口氣。查克不知道那是出於害怕還是驚訝,不過他也不在乎了。此刻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抱住她,品嚐他充溢內心的甜蜜感覺,而且要與她共享。

  他告訴自己要慢一點,她願意容許他做到什麼樣的程度他都應該滿足了,不可以再強求。他的嘴唇在她的唇四周來回移動,嘗著她鹹鹹的淚水。儘管他告誡自己不要逼迫她,但是卻又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回吻我。」他用舌尖觸探她的唇間。「張開你的嘴。」她依言照做,並且靠在他身上。

  查克幾乎呻吟出聲。一股原始的慾望湧上他全身,突然之間他變得只靠本能行動了。他摟緊她,把她推靠在牆上,激動地吻著她。他的手探到她的毛衣底下,撫著她滑潤的肌膚。然後他的手由她腰間往上滑到她的乳房。她貼緊他身體,嘴裡呻吟著。他用手指探索她乳房的每一吋地方,整個身體飢渴地悸動著。

  茱莉彷彿被困在一個危險而充滿激情的欄中,再也無法控制一切。她的乳房在脹痛,她的身體不自主地發熱,拚命迎向他的身體,而她開啟的雙唇熱切歡迎著他的舌。

  查克感到她的手指滑入他的髮間。他把嘴移到她耳旁,低聲說道:「老天,你真甜美!」他用手指捏著她的乳尖。「小傢伙,」他喃喃地喚著,「你真是他媽的漂亮極了......」

  也許是他用的「小傢伙」那個稱呼,也許是「漂亮」那個字眼,茱莉相信曾聽他在某部片子裡說過,然後她想到他不知在多少電影裡跟多少真正漂亮的女明星演過這場戲,而今他又把這一套搬到她身上來用了。「住手!」她警告著,一面掙開他的手臂。她的臉和眼睛仍充滿火熱的情慾,但是她的神情卻彷彿是恨不得馬上奪門而出。

  他輕柔地問:「怎麼了,小--」

  「馬上住手!」她喊了出來。「我不是你的『小傢伙』,別的女人在別的場合會喜歡,可是我不希望聽你這麼叫我。我也不希望聽你說什麼漂亮不漂亮的。」

  查克搖搖頭,想搞清楚她的意思。「你是怕我嗎,茱莉?」

  「當然不是。」茱莉斷然否認,但是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在說謊。當她發現他的吻使她的心渴望給他更多的時候,她就害怕了。

  見她沉默下來,他的熱情逐漸被怒意取代,說話的口氣也變冷了。「要是你不怕,那麼你的問題是什麼呢?還是說你可以給一個逃犯一點同情,但是不想跟他太接近,是不是?」

  「我不是那個意思。」茱莉自己怎麼會讓情形發展到這個樣子。她把額前的頭髮撩開,轉頭看向旁邊,想使事情恢復秩序。「我不是動物。」她說道。

  「那麼你認為我是動物了?」

  她的目光盯住地板上的一塊墊子。「我是說,」她一面說,一面朝那塊墊子走去,「你有五年沒碰過女人了。」

  「不錯,那又怎樣?」

  她把墊子擺正,又恢復了她緊張時的習慣動作。她設法擠出一點笑容,對他說道:「我可以明白對你而言,任何女人都會像......」見他瞇起了眼睛,她更緊張了,匆匆擺設著沙發的靠墊。「對你而言,坐了那麼久的牢,任何女人都會像--一個快餓死的人見到大餐一樣。任何女人。」她強調著。「我的意思是,我不介意讓你吻我,要是那樣可以讓你覺得,呃--好一點。」

  查克覺得又羞辱又惱怒。「你真高尚,莫小姐。」他譏諷道。茱莉臉上的血色消失了,但是他仍繼續無情地說道:「你已經為我而自我犧牲了兩次。可是事實跟你說的剛好相反,即使是像我這樣的一個動物,也會知道一點區分與自制。簡而言之,茱莉,你也許認為自己是一頓『大餐』,但是對我這樣性飢渴的餓死鬼而言也並非不可抗拒的。」

  茱莉沒想到他會生這麼大的氣。她往後退,雙手抱著自己,彷彿想擋住那番話給她帶來的傷害。查克轉身走到電視機旁邊的櫃子前面,開始翻看架子上的錄影帶。茱莉明白自己像是一張被丟棄的衛生紙,但是自尊使她不願就這樣偷偷溜回她的房間去。她拒絕掉淚或是表現出狼狽的樣子,於是走到桌子旁邊開始整理上面的雜誌。

  他冷硬的命令使她猛然直起身子。「去睡覺!你到底想怎樣,想做一個乖順的家庭主婦是不是?」

  她瞪著他,雜誌由她手中滑落,但是她仍聽他的話照做了。

  查克由眼角瞥見她傲然走開,然後決心不再去想她的事。他想起剛才新聞裡好像提到桑多明的事,但是他沒有聽清楚,於是他無聊地瞪著電視機等下一節新聞,心裡則回想著他與多明的關係。

  桑多明與查克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但是多明主動付出友情,用他的大家庭的親情打破了查克與人疏離的防線。他有意地把查克介紹給他的家人。每次他家人來探獄的時候,就彷彿到一個普通地方來慶祝大團圓一樣。他們把小奶娃交給查克抱,對查克就跟對多明一樣熱情。現在回想起來,他們給他寫的信和送的禮物,就連桑大媽那令他反胃的大蒜香腸,對他實際也具有無比深刻的意義。

  查克想著,他一定要想辦法送吉娜一個結婚禮物,也許是一套銀製茶具。至於多明,他也要送一樣禮物,很特別的禮物。多明會喜歡什麼樣的禮物呢?他突然想到了,不禁笑了出來:一處二手車折賣場!

  將近午夜的時候,電視果然重播了剛才那段新聞,但是內容卻令查克皺起了眉頭。「另外一個逃犯桑多明已經被逮回,他原與班查克同一牢房。典獄長韋哈迪說桑多明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

  查克坐直身子,緊盯著電視上的多明。他看起來還好,似乎沒有遭到哈迪的修理。可是他怎麼會是「另一個逃犯」呢?難道是哈迪不相信他的話?或是哈迪把事情怪罪到多明身上?哈迪對待犯人是出名的狠,被打傷的犯人在送到監獄醫院時的說詞總是「在企圖逃脫時受傷」。

  接下來又補充的一段新聞令查克慌了。「阿瑪瑞尤監獄表示,一個小時以前,桑多明在受審訊時第二度企圖逃脫,結果受傷被送往監獄醫院,情況危急。」

  查克氣憤得胃部翻攪。電視新聞繼續播報:「謠傳阿瑪瑞尤監獄曾發生暴動,德州州長考慮申派國家自衛隊去鎮壓。顯然那裡的犯人想藉著媒體採訪班查克與桑多明逃獄的機會,抗議獄裡的環境與伙食,以及某些獄吏殘酷而不公的行為。」

  電視新聞結束後許久,查克仍坐在那裡不動,心裡既痛苦又絕望。這些使他看來保持理智的求生意志在一點一點地流失,死亡好像總是緊緊跟隨在他左右,使他突然對逃避感到厭倦了。先是他的父母、他的哥哥、祖父,然後是他的妻子。如果現在桑多明也死了,那麼他是唯一該受責怪的人。彷彿被施了咒一般,他喜歡的人都會早死。他知道這種想法是不理智的,但是現在要他保持理智已經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了。

  茱莉洗完澡,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她昨天晚上幾乎等於沒有睡。從隔壁房間的水聲來判斷,查克大概昨天也是很晚才睡,現在才起床淋浴。

  她換上三天以前她到阿瑪瑞尤市時穿的衣服。回想起來那天早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因為那是她過的最後一天正常生活。從那以後什麼都不再正常了,至少她對自己的感覺是如此。一個正常的女人被擄作人質的時候,一定會盡全力反抗班查克,設法破壞他的計劃,把他送回牢裡。

  但是莫茱莉並沒有那麼做,她厭惡地自省著。她讓他吻、讓他摸,假裝是為了安慰一個不幸的人。但是如今在大白天的時候,她知道那是天大的謊言。如果班查克是一個醜老頭,她絕對不會這樣做,也不會這麼迫切希望相信他是無辜的。一個令她深惡痛絕的事實是:她這麼做是因為她被他吸引住了。

  在凱頓鎮的時候,她固然謹守清規,迴避著男人的性侵犯舉動,但事實上她也從未受到任何高尚正直男人的吸引。如今她明白了箇中原因:她只能被同類吸引--像班查克這樣受社會排斥的敗類。高尚與受尊重吸引不了她,暴力、危險與不正當的感情才能吸引她。

  表面上莫茱莉似乎是一個正直的好公民,但是在她內心,她仍是施茱莉,那個無父無母的街頭頑童。教養院的包太太總是說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狗改不了吃屎。

  但是她突然想起莫牧師曾否定這種說法。「人是可以改變的,茱莉!所以上帝才給了我們意志與思想。如果你想做一個好孩子,只需要那麼做就是了。只要下定決心去做!」下定你的決心,茱莉......

  茱莉緩緩抬起頭看著鏡子,心底興起一股新的力量。她還沒有做出什麼完全無法原諒的事,還沒有。

  她決心在自己背叛自己以前,逃出班查克的掌握!今天。她必須在今天就逃走。如果她待得越久,意志力就會變得越脆弱。她發誓今天一定要逃離他。

  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只見天上堆積著厚厚的烏雲,狂風在松樹間怒吼,晃動著窗子。她透過雪花,試著回憶來時的路是怎麼走的。這兩天她所看到的雪比這一輩子看的都多。戶外的溫度計顯示是華氏二十八度,但是那還沒把強烈的寒風作用算進去。

  一陣收音機的聲音使她驚得抬起頭。查克顯然已經在外頭客廳裡,大概是在等著聽新聞吧。

  她本來就想把自己關在這房間裡,等他離開了再說。但是又想想這樣是行不通的,只好歎一口氣,明白她必須逃到外面去。也許她能設法接線使車子發動,不然就得步行,不過那樣必須有保暖的衣服。她打開壁櫥翻看,竟找到一件適合她穿的雪衣,令她興奮得差點叫出來,但是轉眼又想到現在不能穿上,於是又翻出一套厚厚的保暖衛生衣褲,穿上去以後,她的牛仔褲便緊得幾乎無法屈膝了。她拚命把毛衣和外套往下拉,希望查克不會注意到她的腿為什麼像兩截圓鼓的香腸一樣。

  她走進客廳,發現他正站在窗口看雪,背對著她。「對不起。」茱莉大聲說道,想壓過收音機的聲音。

  他轉過身來,瞇起眼睛看著她一身外出的打扮。「你以為你要到哪裡去?」

  「你說過我可以到處走走,」茱莉說道,「我如果待在屋子裡會瘋掉,我要出去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外頭會凍死你。」

  「我只是在外面院子裡走走,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她想著很好的理由。「我要做一個雪人!我來到德州以後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雪。」

  他的口氣一點也不友善,「隨你的便。不過你要待在我由窗口能看到你的地方。」

  「遵命,牢頭!」茱莉被他的態度激怒了。「不過有時候我得離開一下你的視線,去找一些樹枝。」

  他沒有接腔,只是揚起眉毛,冷冷地看著她。

  茱莉不管他。「我從前都用胡蘿蔔做雪人的鼻子,」她說道,同時微微一笑,「我要去冰箱找找看。」

  她昨天晚上注意到冰箱邊的櫃子有一個抽屜,裡頭有一些奇形怪狀的鑰匙。她摸到了兩把。她回頭看他,擠出笑容。

  「沒有胡蘿蔔。」她想繼續再找找看,卻聽他走近,她連忙把抽屜關上。「你--你要做什麼?」

  「找一點吃的,怎麼樣?」

  「沒什麼,只是問問。」她走過他的身旁。「請便吧。」

  他站在那裡,目光盯著她僵直著雙腿,「你的腿怎麼了?」

  茱莉覺得口乾舌燥。「沒什麼。我--我穿了一條衛生褲,這樣在外面才暖和。」

  「不要走遠,」查克警告著,「別讓我出去找你。」

  「我不會的。」茱莉答道,然後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幾分鐘之後,收音機開始播報新聞了。新聞裡說,桑多明的傷勢沒有好轉,不過也沒有惡化。還有,加拿大警方相信,班查克已經在兩天以前開著一輛租來的黑色車子由溫莎那裡進入了加拿大境內。

  「可惡!」茱莉輕聲罵著,一面爬出車子。車子停在房子後面,所以查克由窗口是看不到的。十五年前她上過一課怎麼接線發動汽車,可是顯然汽車的發動系統已經改變了,要不然就是她不是個好學生,因為她根本搞不清楚哪條線應該接哪條線。

  她彎下腰抱起剛才撿的一些樹枝,走回房子前面。她已經出來十五分鐘了,這期間他一直站在窗前監視著,木然的表情像一尊石像。她希望他很快死心,認為她真是一個想在這大冷天做雪人的白癡,然後放棄監視。

  她一面把雪堆在松枝上,一面思索著其他的逃生方法。「一定有辦法離開這裡的!」她想到後面有一個上了鎖的車庫,也許那些鑰匙裡頭有一把可以打開。說不定這房子的主人留了一輛車在裡面。不過她又沮喪地想到,就算有車,而且她也能夠發動它,但是她自己那輛藍車也是停在車庫門口,擋住了出路。

  她又想到了,那車庫裡一定有滑雪板。可是她這輩子從來沒滑過雪。說不定滑雪沒那麼難,她可以試試看。

  雪人做好了三分之一。她用眼角偷瞄,發現他還是站在窗口那裡監視著。

  茱莉決定溜進車庫裡看看。她繞到後面,笨手笨腳地試著鑰匙。第一把不對,但是第二把塞進去以後,那副鎖就豁然開了。她回頭看看他沒有跟出來,連忙鑽了進去,然後把門掩上。

  車庫裡面漆黑一片,她碰到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好不容易摸到開關打開電燈,她眨眨眼睛。滿懷期待地環視四周,她左邊有一輛大鏟雪機,不過開那玩意兒下山大概不怎麼明智。牆上掛了兩副滑雪板,似乎她只能滑雪了。要是她沒被凍死,大概也會摔斷頸子。無論如何,她得等到明、後天才能試,因為外頭的風雪實在太大。

  她好奇地掀開角落的一塊油布,驚喜得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油布下面是兩輛晶亮的雪車。她用顫抖的手指試著鑰匙,居然發動了引擎。成功了!她興奮地走出車庫,把門帶上,也顧不得天氣如何了。她只要回去換上雪衣,就可以踏上自由之路。雖然她也從來沒有開過雪車,但是她相信一定會有辦法的,至少會比滑雪好得多。

  她又撿了一些樹枝回到前面。查克仍然站在窗口。她假裝專心堆雪人,心裡則在積極構思怎麼樣換衣服逃走。她馬上就要上路了,再大的風雪或是拿槍的逃犯都不能阻止她。

  在屋子裡,查克靜靜地觀察著她。看她吃力地堆雪人的樣子,他覺得有點好笑。他從來不知道看一個女人堆雪人會這麼有意思,不過他也從來不認識什麼女人會想做這種事情。

  她真是一個謎樣的女人,查克想著。令他最難以捉摸的是她那麼健康純樸。昨天晚上他發現她根本不知道怎麼樣接吻!他真不知道凱頓鎮的男人都是怎麼一回事,或者她那位准未婚夫為什麼沒有教她?當他碰到她乳房的時候,她竟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嚇一跳。要不是他知道在現在這種時代是不可能的事,他還幾乎要以為她是處女呢。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思想不知扯到哪裡去了,不禁暗咒著自己。這時茱莉突然推開門進來,令他吃了一驚。

  「我--我要找一些衣服給雪人穿。」她說著,一面對他嫣然一笑。

  查克點點頭,看著她走回房間。然後他走到廚房把收音機的音量開大,並且倒了一杯咖啡。這時他聽到了收音機裡播出的最新消息。「十分鐘以前,一個消息來源透露,兩天以前企圖跟班查克一起逃亡的桑多明今天上午死在聖馬可醫院裡......」

  茱莉把雪衣藏在背後,走出自己的房間,正好聽見收音機裡播出的消息,接著就看見班查克憤怒地把咖啡杯往地上一摔。那杯子破裂的聲音把茱莉嚇得僵在那裡。

  查克像發了狂一樣,把廚房裡所有的東西都往牆上、地上摔,杯子、盤子、烤麵包機都掉在地板上。終於他爆發完畢,像洩了氣似的雙手撐著料理台,頭垂得低低的。

  茱莉背貼著牆,悄悄打開門。沉靜得出奇的廚房裡這時傳來查克痛苦的呻吟聲。「多明......對不起,多明。對不起......」

  茱莉匆匆溜進車庫,換上雪衣,腦子裡仍縈繞著她剛才目睹的那可怕的一幕。她慌亂地把手套和頭盔戴好,坐上加強座,發動了引擎。雪車的聲音比她預期的小很多。一會兒之後,她就已經飛馳在雪地上,朝著樹林的方向開去。

  她吃力地保持著平衡,擦過大大小小的樹幹樹枝。她目前最好還是先走在林子裡,等離遠一點之後再走到大路上,而且這樣也可以躲過外頭狂掃的風雪。

  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了。逃亡成功與自由在望給茱莉帶來勇氣,但是她的欣喜程度卻被先前查克悲憤的那一幕淡化了,她沒想到一個冷血殺人犯竟然會為同伴的死而這麼難過。

  她回頭望一眼想確定查克有沒有追來,但是卻因此差點撞到一棵樹。她尖叫著轉動車把手,差一點把雪車弄翻。

  查克站直了身子,環顧四周地板上的破碎東西。「狗屎!」他咒著,然後伸手拿來一個倖存的酒瓶,倒了一點白蘭地喝下去,想要緩解胸口的痛楚。

  他彷彿聽見多明的聲音在說:「喂,查克,吉娜要結婚了!我真不希望錯過她的婚禮。」他想起多明怎樣幫他安排逃亡,而今又為了他而死。

  他站在窗口,茫然地望著茱莉堆的雪人。他彷彿感到多明愉快地站在旁邊。多明向來喜歡一些傻東西,一定會很高興跟茱莉一起堆雪人。

  查克僵住了,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中。他的目光搜索著院子裡。茱莉!

  「茱莉!」他喊道,同時走過去打開後門。「茱莉,快點進來,不要凍死--」狂風把他的喊聲打斷了。他瞪著雪地上,有兩行足跡直通向車庫。

  「茱莉!」他吼著把車庫門打開。他看到一輛雪車停在角落,另外還有一道雪車輪胎印子一直通到林子裡。

  冷。茱莉只感到一股透入骨髓的冷。她已經離開了樹林,開上他們來時經過的陡路。白雪撲到她臉上,使她什麼也看不見。她的臉和手腳都已凍麻了,唯一沒有麻木的就是她的恐懼感。除了怕被查克追上以外,也怕自己被凍死在這裡。她心裡浮現一個又一個畫面,春天的時候搜救人員在融化的雪堆下發現她凍僵的屍體。那真是一個「完美」的結局,對一個來自芝加哥貧民窟的女孩而言,她所追求的完美就是這樣了。

  她想到查克很可能會不走林子,而直接從大路追上來,那樣速度就會比她快得多,說不定很快就會趕上她了。她本來一直不敢回頭看,怕會因而對這不熟悉的雪車失去控制。但是現在她越想越不安,終於忍不住迅速回頭望一眼。這一望差點令她嚇得魂飛天外,因為遠處正有一輛雪車穿出林子直奔過來,駕車的人身體俯得低低的,一副技巧嫻熟的樣子。

  茱莉慌亂地朝兩旁的樹林望去,想先找一個地方藏起來。終於,在一個轉彎處的林間,她瞥見一塊窄小的平台。她根本沒有時間思考,就直接朝著那裡開過去,然後緊緊抓住煞車。

  那塊平台比她估計的窄得多。轉眼間,她發現自己竟然凌空而起,然後雪車猛落到地上,失去了控制,往下直衝。在她下面幾呎之外,就是一條溪流。茱莉尖叫著感到雪車與她的身子分離了,直朝下面翻滾。她幸好被一根松枝擋住,只能眼睜睜地瞪著那輛雪車滑到溪面的冰上。車把手掛在急流上,車底雪橇板釵住一棵倒在水裡的楊樹上。

  茱莉眩然地倒在松樹旁邊,卻聽見一輛雪車飛快駛過去。她蹣跚地爬起來,躲到松樹下面。事實上她不必擔心被發現,因為查克根本沒朝她藏身之處望過來。他已經看見了她落在溪裡的雪車,正全心朝那裡開過去。

  她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自己的好運,只是看到他車還沒停穩就跳下來,朝溪邊跑去。「茱莉!」他在狂風中喊著。然後令她難以置信的是,他竟然徑直走到結冰的溪上,顯然他以為她已經掉到溪裡去了。

  茱莉原以為他只是想去把她的雪車撈起來,同時她的目光移到他的雪車上。他的那輛車這時離她比較近,所以她還是可以乘機逃跑。於是她一面望著他的背影,一面悄悄地朝他的雪車移近。

  「茱莉,回答我,看在老天的份上!」查克喊道,一面脫下他的外套。他旁邊的冰塊開始破裂,她的雪車終於滑入水裡不見了。他不但沒有往回走,反而抓住那棵楊樹幹,整個人潛到水裡去,茱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浮出水面換氣,又喊著她的名字,然後再一次潛到水裡。茱莉這時已跑到最近的樹旁,他的雪車距離她不到三碼,她眼看就可以獲得自由了。她停下來,無助地盯著溪面。她的良心在喊著說,如果她把他的雪車開走,他一定會凍死,而這是因為他要設法救她的緣故。

  他的頭和肩膀突然露出水面,令她發出一聲寬心的嗚咽。他撐著楊樹幹爬到冰上,那股毅力令茱莉懾服不已。他站起身,蹣跚地走到他的外套旁邊。然而他並沒有把外套穿上,只是在一塊石頭旁邊跌坐下來。

  茱莉的內心在交戰,心在狂跳。他沒有淹死,現在他是安全的。如果她要離開只有趁現在,等他回頭看到她就來不及了。

  猶豫不決的她呆愣在那裡,看著他把外套拿起來。她以為他要穿上,但這個想法立刻變成無比恐懼,因為他所做的是足以致死的相反行為:他把外套丟到一邊,又緩緩解開襯衫扣子,然後他把頭靠在石頭上,閉起了眼睛。雪花在他身邊飄舞,落在他的臉上、身上和濕發上。

  茱莉這時才逐漸醒悟,他根本不想回去了,他顯然以為她因為要逃開他而淹死了,所以判自己死刑作為懲罰。

  「告訴我你相信我是無辜的。」昨天晚上他曾這麼對她說,現在茱莉完全明白了,這個自判死刑的人絕對是無辜的。

  茱莉完全沒發覺自己在哭,她只是默默地爬下藏身的雪坡,朝他坐的地方跑過去。當她走到近得可以看清他的臉的時候,後悔與心軟的感覺幾乎使她跪下來。他頭往後仰,雙目緊閉,英俊的臉上籠罩著一層強烈的悔恨之色。

  她忘記了冷的感覺,拿起他的夾克朝他遞過去。她喉頭哽咽,心痛地低聲說道:「你贏了,我們回去吧。」

  見他沒有反應,茱莉跪下去,開始試著把他虛軟的手臂塞進外套裡。

  「查克,醒一醒!」她喊道。她的肩膀由於抽噎而發抖。她把他拉到懷裡,將他的頭摟在她胸前,試著把她的體溫傳到他身上,並且來回搖晃著他。「求求你!」她口齒不清地說道,整個人已瀕臨歇斯底里的狀態。「請你站起來,我抱不動你,你得幫助我。查克,求求你,記得你說過你希望有人相信你是無辜的嗎?我那時候不完全相信,可是現在我相信了。我發誓。我知道你沒有殺任何人,我相信你說的每句話。起來吧!求求你,求你起來!」

  他的身體變得更重了,彷彿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茱莉驚慌起來。「查克,別睡著了。」她近乎尖叫地喊著。她抓著他的手腕,開始把他軟軟的手臂塞進外套的袖子裡,一面狂亂地想著要怎麼樣才能把他喚醒。「我們回家去,我們一起上床,我昨天晚上就想要了,可是那時候我害怕。幫助我把你弄回家,查克,查克,」她哀求著,一面吃力地把他的另一隻手臂塞進外套袖子裡,然後拉上拉鏈。「我們可以在壁爐前面做愛。你會喜歡那樣的,對不對?」

  她好不容易才把外套套在他的身上後,她站起身,抓住他的兩隻手腕,使盡全力想把他拉起來。但是她不僅沒有使他移動分毫,反而自己失去了重心,滑倒在他的身旁。茱莉爬起身,跑到他的雪車那裡,把它開到他倒臥的地方。她俯身拚命搖撼著他,但是仍然無法把他搖醒。

  她閉上眼睛,鼓起勇氣,然後舉手揮出一個大弧,用力打了他一個耳光。他的眼睛睜開一下隨即又閉上了,她顧不得凍僵的手指傳來的劇痛,抓住他兩隻手腕開始拖,一面試著用別的方法看看能不能讓他醒來。「沒有你,我找不到路回去,」她扯著他的手腕,「要是你不幫助我回去,我就會跟你一起死在這裡。這是不是你要的呢?查克,請你幫助我,」她喊道,「別讓我死掉!」

  一會兒之後,她發覺他不再像先前那麼沉重了,而且在試著用微弱的力氣站起來。「這樣才對!」茱莉喘著氣喊道。「站起來。幫助我回家,讓我暖和起來。」

  他的動作非常遲緩,而且他眼睛睜開的時候也是目光渙散的。但是現在他確實是在憑本能試著幫助她。茱莉試了好幾次,終於使他站了起來,把他的手臂搭在她肩膀上,然後把他扶上雪車,他就倒在車把手上。

  「幫我保持平衡。」她說道,一面用手扶住他,並迅速坐在他身後。她抬頭望一眼他下來的路,明白現在根本不可能循原路爬上那個陡坡。於是她決定先順著溪流走,繞過前面的彎以後,也許有辦法上橋再回到路上。

  她現在也不怕對這雪車的性能不熟了,只一心俯在他身上為他擋風,同時全速駛在雪地上。「查克,」她在耳邊喚道,一面注意著路面,一面試著跟他說話好使他保持清醒,也使她自己忘記恐懼,「你還有一點抖,發抖是好現象,這表示你的體溫還沒有降到危險的最低點。我在什麼地方看過這樣的說法。」他們繞過一個彎,然後茱莉把雪車駛上一條或許可以爬上去的坡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19:22

第七章

  他又在客廳裡倒下去兩次,茱莉才把他弄到她的房間去。她確知她的房間壁爐裡有木柴,馬上就可以把火生起來。她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地撐到床邊,讓他倒在床上。他外頭的衣服都已經結冰發硬,她好不容易才把它脫下來。當她正要幫他脫長褲的時候,他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洗澡,」他無力地咕噥道,「熱水澡。」

  「不行,」她把他冰冷的內衣脫下,一面試著用一本正經的口氣說著,「現在不行。他們說身體失溫的人得慢慢暖和起來,不能直接碰熱的。還有,我幫你脫衣服的時候你也不能亂想。我是老師,對我你只是一個小男孩而已。」她扯著謊哄道。「老師就跟護士一樣,你知不知道?」

  她又喊道:「保持清醒!聽我說話!」她把他的短褲褪下,卻不禁羞紅了臉。躺在她眼前的男人身體就像大學時,她看到的「花花女郎」雜誌折頁照片上的模特兒一樣健美,只不過現在這個身體卻凍得青紫,而且不住打著寒顫。

  她用毯子把他緊緊裹住,並且用力摩擦他的皮膚,然後她又從櫃子裡找出幾條毯子蓋在他身上。弄好之後,她又匆匆去把壁爐的火點起來。這時,她才脫去自己的外衣,站在床頭看著他。

  「查克,你聽見我說話了嗎?」她開始絞盡腦汁想說些話鼓舞他,也鼓舞她自己。「你強壯,查克。在你幫我換車胎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剛才你爬出溪水的時候也是。你也很勇敢。我班上有一個小男孩也很勇敢,跟你一樣。」她又說道:「從前我哥哥房間裡掛滿了你的照片,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有好多事情要告訴你,查克,」她斷斷續續地說著。「只要你活著給我機會,我會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

  她慌了。也許她應該進一步採取什麼行動使他暖和,要是他就這樣被她的無知害死了怎麼辦?她在他身邊坐下,在他頸間摸著他的脈搏。他的脈搏驚人地慢。「關於昨天晚上,」她撫平他肩膀周圍的毯子,一面說道,「我希望你知道,我很喜歡你吻我。我不希望你停,所以我害怕了。那跟你坐過牢沒有關係,而是因為我......因為我無法控制自己,而且我從來沒有碰到過那種情形。」

  他激起一陣寒顫,全身猛地悸動一下。「發抖是一件好事。」她大聲說道,同時焦急地想著能不能再為他做什麼事。她突然想起雪地救難的聖伯納狗,於是跑到廚房去找酒,那時她由收音機裡聽到一個好消息。

  她拿著一杯白蘭地回來,坐在他旁邊,用一隻手托起他的頭。「喝點這個。還有,請你試著聽清楚我要告訴你的事:我剛才聽到收音機的廣播說,你的朋友桑多明現在在阿瑪瑞尤醫院,而且傷勢比較好了。你明白嗎?他沒有死......查克?」

  她努力了好幾分鐘,結果只灌了一匙的白蘭地到查克嘴裡,於是她放棄了。她知道她可以把他藏起來的電話找出來打給醫生,可是那樣醫生會認出他而報警。他們就會把他抓回監獄去,而他說他寧死也不願意回去。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茱莉的眼角流出了眼淚。她最後只好求助於禱告。「請幫助我,」她禱告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知道為什麼讓我們兩個碰在一起。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讓我對他有這種感覺,為什麼要我留下來?我知道這都是上帝促成的。因為......因為自從小時候你把莫家人送給我之後,我很久都沒有這種在我身邊的感覺了。」

  茱莉深吸一口氣,擦去眼角的淚。當她說完最後一句禱詞,感到心裡安定多了。「請照顧我們。」

  一會兒之後,她看見查克的身體連打了幾個寒顫,然後他往毯子裡頭溜進去一點。她知道他現在是睡著了,而不是她所擔心的昏迷,於是她俯身在他的前額上輕輕吻了一下。「繼續發抖吧,」她溫柔地低聲說道,「發抖是個很好的現象。」

  她站起身,走進浴室去洗熱水澡,卻不知道查克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睜開了一下,然後又閉上了。

  茱莉洗完澡、穿上浴袍的時候才想到,其實她至少可以把電話找出來,打一個電話給她父母報平安。

  她走到床旁邊,伸手摸摸查克的額頭,並且觀察他的呼吸。他的體溫已接近正常,呼吸也沉穩多了,此刻正處於疲累之後的沉睡中。她鬆了一口氣,走到壁爐前把火撥大一點,這時她才發覺自己雙膝發軟。在確定查克已經夠暖之後,她就任他安靜地睡覺,自己走開去找電話。

  她想到的第一個地方就是他的房間。她打開門,一時之間呆立在門口。她原以為她的房間已經夠豪華了,但是他的這間更是華美得超乎她的想像。她緩緩走在淺綠色的厚地毯上,環視著四周的大鏡子和白色大理石壁爐。

  她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搜遍了,最後忍不住誘惑,從大衣櫥裡借了一件繡金的紅色女用和服。她挑這件是因為知道它一定合身,也因為她有一股忍不住的衝動,想在查克萬一醒來的時候,她能看起來漂亮一點。她一面繫著腰帶,一面想著他到底把電話藏到哪裡去了。

  她忽然想起走廊上有一個上鎖的小櫃子。她先試試櫃門,證實打不開之後,她就直奔房間,悄悄從他的褲子口袋裡摸出了鑰匙--她料到他會藏在那裡的。她打開小櫃子,裡頭都是酒,電話就藏在一瓶香檳的後面。

  她緊張地把電話拿到客廳插上。號碼撥了一半,她突然想到她可能犯了一個大錯,連忙又把電話掛上。警察或調查局的人可能已經在她家裡等著,只要她打電話就可以追查到來源--電影裡都是這樣子的。現在她已經決心要留下來了,可是又一定得通知家人讓他們安心。於是她想了又想,決定先打給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席可玲。

  她從皮包裡取出電話簿,找到可玲娘家的電話號碼。這個月初,可玲曾寫信給她,希望這星期回凱頓鎮時跟她小聚一下。塔德跟她這位至友婚姻不順是她很難過的事,現在塔德知道她又把可玲扯進來一定會很生氣,但是可玲會很感謝她的。

  一個女人接了電話。「可玲?」茱莉問道。「我是茱莉。如果你旁邊有別人就不要說話。」

  「茱莉!我的天!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我父母到巴哈馬去了。你在哪裡?你還好嗎?」

  「我很好,我發誓我絕對安全。」茱莉停了一下,好讓自己鎮定一點,然後才又說:「你知不知道有沒有人--警察或調查局的人--在我父母家裡?」

  「他們在你家和鎮上到處問問題。」

  「你聽我說,我要請你幫我一個很重要的忙。你這樣不會犯法,可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打了這通電話。」

  可玲放低了聲音。「茱莉,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讓我有機會回報你為我和塔德的婚姻所作的努力。你一直那麼支持我--」茱莉正要打斷她,她也正好克制住自己,正色說道:「你要我做什麼?」

  「我要請你傳話給我父母和哥哥,說我一個鐘頭以後會再打電話到你這裡來,希望能和他們說話。可玲,請你千萬別驚動警察。放自然一點,到我父母家,把這話傳給他們。」她又補充道:「還有一點:一定要讓我家人明白我現在非常安全,可是如果有人追蹤到這通電話,我就很危險了。我--我不能解釋清楚我的意思--我沒有時間--」

  「你不必跟我解釋,我從你的聲音可以聽出來你很好,那才是我最關心的事。至於在哪裡......還有你跟誰在一起......我知道無論你在做什麼,你一定是在做你相信是對的事情。你是我所認識的最好的人,茱莉。我最好走了,一個小時以後打來。」

  茱莉把客廳裡的壁爐生起來,然後來回踱著步子,一面不停地看手錶。當她打第二通電話的時候,才響一聲她父親就接了起來。

  「我是茱莉,爸爸,」她說道,把話筒抓得緊緊的,「我很好--」

  「謝天謝地!」他激動地說道,然後他又大聲對旁邊喊道:「瑪麗,是茱莉打來的,她沒事。塔德,卡爾,茱莉,茱莉,我們照你的話做了,沒讓調查局的人知道。」

  在千里之外,茱莉聽到有好幾個分機電話都拿了起來,同時有好幾個人的聲音緊張地說著。最後還是塔德叫大家安靜下來,然後用鎮定的口氣問道:「茱莉,你是一個人嗎?你能說話嗎?」她還來不及回答,他又說道:「你的一個學生叫什麼『灰狸』的,他也擔心死了。」

  茱莉一時之間呆住了,然後她笑了出來。「是『威利』,」她更正他的讀音,「我是一個人,至少現在是的。」

  「感謝老天!你在哪裡?」

  茱莉張開嘴巴,可是沒有聲音發出。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得跟莫家人說謊,雖然理由很重要,但是她仍然覺得又怕又羞愧。「我不大確定,」她含糊地說道,「不過這裡--這裡很冷。」

  「你在哪一州?或者你在加拿大?」

  「我--我不能說。」

  「姓班的在那裡,對不對?」塔德憤怒地說道。「所以你才不能說你在哪裡。要那個混帳來講話,茱莉!」

  「我不能!請你們聽我說,我不能講太多話,可是我希望你們相信,我並沒有受到虐待。」然後她想對塔德解釋,因為他懂法律,也許會明瞭審判也可能有錯誤的時候。「塔德,他沒有殺人。我知道他沒有。他們判他有罪是冤枉的,所以你不能--我們不能--怪他想逃獄。」

  「冤枉!」塔德怒喊著。「茱莉,別上他的當!他是謀殺犯,而且又是綁匪!」

  「不是的!他並不想綁架我,他只是想要一輛車子離開阿瑪瑞尤市,而且他又幫我修理車胎,所以我自然就讓他搭便車。他本來要放我走的,可是後來因為我看見他的地圖--」

  「你看到什麼地圖,茱莉?哪裡的?」

  「我得走了。」她狼狽地說道。

  「茱莉!」莫牧師插話進來。「你什麼時候回來?」

  「等他讓我走就--不是,等我能走就走。我--我得掛電話了。請答應我,你們不要把這通電話的事告訴別人。」

  「我們答應你。還有,我們愛你,茱莉,」莫牧師用信任的口氣說道,「鎮上的人都在為你的安全祈禱。」

  「爸爸,」她忍不住說道,「你能不能請他們也為他祈禱?」

  「你瘋了,」塔德喊道,「那傢伙是個殺人犯--」

  茱莉沒有聽完塔德的話,她把電話掛上,忍住悲傷的眼淚。她這樣請他們為查克祈禱,已經像是不打自招,令她的家人斷定她是查克的從犯或者是被他唬了。不管怎樣都是辜負了他們對她的信任。她把這念頭拋開,提醒自己班查克是無辜的,這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幫助一個無辜的人不必坐牢並不是非法或不道德的事,也不是辜負她的家人。

  她站起身,在壁爐裡又加了一些木柴,然後把電話放回櫃子裡。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她把廚房整理好,並且做了一些熱的東西等查克醒了以後給他吃。她想到如果他知道她剛才打電話的事,一定很難向他解釋她的家人是可以信任的,所以就決定不告訴他以免他擔心。

  做好以後,她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苦笑著想,這一切真是諷刺之至,而且也是相當好笑,這些年來她一直做一個乖乖女,如今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高中的時候,她有很多男性朋友,但是她只讓他們做到朋友的關係,而他們似乎也願意接受這一點。高三的時候,學校女孩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古洛柏邀請她參加舞會,使她心裡真是又渴望又洩氣。洛柏是她心儀的對象,但是她拒絕了他的邀請,因為每個人都說,古洛柏要一個女孩子脫衣服的時候,比服裝店為假模特兒換衣服還快。

  茱莉不相信洛柏會對她打什麼歪主意。她是莫牧師的女兒,這就已經給了她一種「免疫力」。但她還是不能跟他去舞會,儘管她心裡渴望得要死,也儘管他一再向她保證不會亂來。她知道只要她去,整個學校,然後整個鎮上的人都會認定她又成了洛柏名單上的一個性戰利品。結果茱莉是跟一個乖乖男生去參加舞會,而洛柏則改邀啦啦隊的彭丹妮跳舞。那天晚上,茱莉痛苦地看著洛柏和丹妮被選為舞會上的國王與王后,看著洛柏得意地低頭與他的王后吻在一起。

  丹妮在那天晚上懷了孕。三個月以後,他們結婚了,租了一間小公寓,打消了上大學的念頭,全凱頓鎮的人都知道為什麼。有人同情丹妮,但是大部分的人都說是她自找的。

  這件事對茱莉就像是場惡夢,她也深深為此自責,儘管很沒道理。但因為這個教訓,使她以後更約束自己要竭力避免流言與麻煩。大學的時候又碰到同樣的情形,一個花名在外的男生死纏了她兩年,但是茱莉始終不曾跟他約會過。

  現在呢,茱莉想想過去,又想想不可知的未來,她哭笑不得。她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僅僅是在凱頓小鎮上惹起流言,更觸犯了全美國的法律,所有的新聞媒體都在大肆報導--儘管他們到現在並沒有做什麼!

  她在沙發上躺下,望著熊熊的爐火。除非真正的兇手找到,否則沒有人會寬恕她的行為。當然,只要她的家人知道查克是無辜的,就一定會贊同她所做的事情,不過可能不是每件事情。他們一定不會贊同她這麼快就愛上他,如果她這種感覺真是愛。當然他們也絕不會贊同她跟他上床。

  茱莉知道,其實愛上他也不是她所能掌握的。班查克在入獄以前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她也知道,跟他比起來,茱莉就像一個初生嬰兒一樣無知。

  一直到十點多鐘,茱莉才迷迷糊糊地醒來,聽見一個帶笑的男聲說:「一個護士不管她的病人而睡著了就不能拿到薪水。」

  茱莉的「病人」正靠在壁爐旁邊,雙臂抱胸看著她,臉上帶著懶洋洋的笑容。他已換上衣服,頭髮是濕的,顯然剛洗過澡,整個人看起來格外英俊,生氣完全恢復了......而且似乎對某件事情覺得非常有意思。

  為了掩飾她的心在狂跳,茱莉匆忙坐起來。「你的朋友--桑多明--沒有死,」她說道,希望讓他安心,「他們認為他會好的。」

  「我聽到了。」

  「你聽到了?」她小心地說道。她原想他可能剛才又聽了收音機,但如果不是--如果是他聽她說的,那麼就表示他可能也聽到她說的其他話。她等著,希望他提到收音機的事,但是他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裡笑著看她。茱莉覺得整個身體都羞窘得直髮熱。「你覺得怎麼樣?」她問道,連忙站了起來。

  「好多了。我醒的時候,覺得好像是烤箱裡的馬鈴薯一樣。」

  「什麼?噢,你是說房間太熱了?」

  他點點頭。「我一直夢見自己死了,然後下到煉獄去。然後我睜開眼睛,看見旁邊都是跳動的火焰,所以我還真的相當確定是那樣。」

  「對不起。」茱莉說道。

  「不必道歉。我很快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在地獄。」

  他那愉快的心情也感染了茱莉,使她也輕鬆起來,不自覺地伸手去探試他額頭的溫度。「你怎麼知道的呢?」

  「因為,」他平靜地說道,「有一段時間,有個天使一直在我身旁。」

  「那顯然是幻覺。」她開玩笑地說。

  「是嗎?」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性感的磁性。她收回手,卻仍忍不住盯著他的目光。「絕對是的。」她不禁又緊張起來,伸手去擺正壁爐上面的擺飾。

  「茱莉,」他那深沉的聲音對她的心跳產生非常危險的影響,「看著我。」她轉回目光看他。「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茱莉被他的口氣與眼神迷醉了。她得清一清嗓子,才能使自己的聲音不至發抖。「謝謝你試圖救我。」

  他那深邃的眼睛裡有著某種火熱而誘人的意味。茱莉的脈膊速度快了三倍,她試圖把話題轉到比較安全的現實層面。「你餓不餓?」

  「你為什麼沒有離開?」他追問著。

  查克的口氣使她明白,他是非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她跌坐回沙發上,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不能讓你死在那裡,因為你是以為我淹死了而不顧性命要救我。」

  「但是你在把我弄回來以後又為什麼不離開呢?」

  茱莉覺得自己彷彿走在地雷陣上,每說一句話都好像可能會引發一個地雷。「我真的沒想到要那樣,而且--」她突然有靈感了。「我不知道車鑰匙在哪裡。」

  「就在我褲子口袋裡--你幫我脫掉的那條褲子。」

  「事實上,我......我沒想到要找車鑰匙。我想我大概是太擔心你,所以沒有辦法好好思考了。」

  「以你非自願來到這裡的情況而言,你不覺得那樣有點奇怪嗎?」

  茱莉又開始整理桌上的東西。「這幾天每件事都很奇怪,」她小心地說道,「我想不出在這種情況下,怎麼樣的行為才是正確的。」她站起身,開始收拾墊子。

  他笑了出來。「你有這習慣是不是--覺得不安的時候就開始整理東西?」

  「我可沒這麼說,我只是喜歡整齊而已。」她抬眼看他,也忍不住想笑了。「好吧,我承認這是一種緊張的習慣。」她苦笑著說。「大學裡有一次考試以前我太緊張,竟然把閣樓裡我哥哥的唱片和我媽媽的食譜都按字母順序排好了。」

  她的笑使他笑出來,但接著他又困惑地問:「我做了什麼讓你緊張的事嗎?」

  茱莉一驚,無奈地說:「這三天裡你一直在做讓我極度緊張的事。」

  她的口氣雖有責怪之意,但是她的眼神卻令查克感到溫柔無比。她臉上的神情裡沒有懷恨或排拒,令他覺得彷彿這一輩子都不曾有人這樣看過他。他自己的律師都不相信他是無辜的,但是茱莉卻相信。他真想把她摟到懷裡,告訴她這對他有多大的意義。他想再浸浴在她的笑聲中;他想再品嚐她的嘴唇,想吻她、愛撫她,然後用他的身體給她當作謝禮,因為他所能給她的也僅有這個。

  他知道她感覺到他們的關係起了變化,使她變得比他拿槍對著她時更緊張。他也確定他們今天晚上會做愛,而且她也跟他一樣想做。

  茱莉指著廚房問道:「你餓不餓?」

  他緩緩點點頭,然而他那性感的聲音使她的手僵在半空中。「餓極了。」

  她假裝不解。「你想吃什麼?」

  「你要給我什麼?」他在跟她玩文字遊戲,而茱莉不確定那雙關的語意是不是只出於她的想像。

  「當然是食物。」

  「當然。」他的眼神帶著笑意。

  茱莉向後退著。「我去把菜拿出來。」

  「我們就在壁爐前面吃吧,」他的聲音彷彿輕柔的愛撫,「這裡比較舒服。」

  舒服......茱莉覺得口乾舌燥。她知道他的定義是「比較親密」、「浪漫」,她再清楚不過。就像她也知道,從她決定留下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的情況已經永遠地改變了。他也知道,因為她看得出來。他的眼神與聲音裡都帶著溫柔的笑意,徹底地摧毀了她的自制力。她挺直身子,不必再傻傻地欺騙自己了。她已經毫無自制力可言,再也無從隱瞞事實。

  事實是她想要他,而且他也想要她,他們兩人都知道。

  她把食物擺在托盤上,同時由眼角瞥見他走到音響旁邊,挑出一張鐳射唱碟播放出來,是芭芭拉史翠珊的歌聲。然後他輕鬆地坐在沙發上,用性感的神情看著她。他不急,而且一點也不緊張。他無疑已跟數不清的女人做過愛,而她們都比她漂亮、比她有經驗。

  茱莉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想整理廚房抽屜的衝動。

  查克看著她走回來,把托盤放在桌上。她的動作優雅卻猶疑,彷彿一隻受驚的羚羊。火光映在她披肩的長髮上,也映在她柔滑的肌膚上。他注意到她的手非常漂亮,手指修長。他突然想起在溪邊的時候,她把他抱在懷裡救他站起來,她那雙手曾怎樣地捧著他的臉。那時他的感覺就像在做夢一樣,可是後來回到床上以後,他的記憶就比較清楚了。他記得她的手怎樣為他裹好毯子,她的聲音是那麼焦慮......

  此刻,他看著她,不禁為她所擁有的那股純真氣質感到驚異。他也頗覺好笑地注意到,她不知為什麼始終迴避著他的眼光。這三天以來,她一直勇敢地抗拒他,今天又設法以智取勝,然後又救了他的命,可是現在卻變得如此害羞。「我來拿一點酒。」他說道。

  他拿著酒回來,倒了兩杯。他看見她本能地伸手去取杯子,但又立即把手縮了回去。「我沒有在酒裡下毒。」他說道。

  「我也不認為你會。」她笑著說,然後舉起酒杯喝了一口。查克注意到她的手在發抖。她對於要跟他上床的事感到緊張,他這麼斷定著,她知道他有五年沒有接近女色了,可能因而擔心他會一開始就餓虎撲羊似的跳向她,然後兩分鐘以後就了事。查克知道她為什麼會擔心,因為該擔心的是他。

  而且他是在擔心。

  他決定聊一些輕鬆的話題使她安心。他很勉強地過濾掉一些他最感興趣的事情,譬如她那美麗的身材和眼睛,還有她在救他時所說的那些話。他不是故意要聽的,不過也許那些都只是他的想像。他希望她談她的學生,他愛聽她說的故事。他正想讓她說一些的時候,卻發現她正好奇地看著他。

  「什麼事?」他問道。

  「我在想,」她說道,「那天在餐館外面,我的輪胎真的沒氣了嗎?」

  查克聳聳肩,忍不住笑。「你自己也親眼看見了。」他一面吃東西一面說道。

  「你是說,我壓到了釘子之類的東西,卻不知道車胎漏氣了?」

  「我不會說那是偶發的。」他確信她在懷疑他,但是她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那你說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說你的輪胎碰到了某個尖利的東西。」

  「尖利的東西?」她揚起眉毛,像在審問犯錯的小學生。「譬如說刀子?」

  「譬如說刀子。」查克證實道,同時拚命想使自己板著臉。

  「你的刀子?」

  「我的刀子。」他咧嘴一笑。「對不起,莫老師。」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希望你把那輪胎修好,班查克。」

  「是,老師。」他說道。這簡直不可思議,他想著,他的前途充滿亡命的危險,而他此刻卻只想大笑著一把將她摟到懷裡。「我不必寫一份三頁的報告說我為什麼不應該那麼做吧?」他望著她藍色的大眼睛。

  她眼裡閃著笑意,瞪住他的餐盤。「不必,」她說道,「可是你今天晚上得洗盤子。」

  「哇,」他說道,一面聽命地起身收拾盤子,「你真兇,莫老師。」

  她正色說道:「不准嘮叨。」

  查克忍不住了。他大笑出來,轉頭在她前額上飛快地吻一下。「謝謝你。」他低聲說。

  「謝什麼?」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謝謝你讓我笑,謝謝你留下來不報警,謝謝你穿上這件紅色和服,使你看起來又勇敢又漂亮,也謝謝你為我做這麼好吃的晚餐。」有那麼一瞬間,他發現她眼裡閃過的神情不再是害羞。

  茱莉留在客廳,走到窗前,望著外面月光下覆雪的山頭。真是非常舒服、非常浪漫,尤其配上屋子裡熊熊的爐火,還有那輕柔的音樂。

  查克走近她,看見她的肩膀微微崩緊了,她的反應使他也著實有一點不安起來。假如她是別的女人,他就會把她摟到懷裡親吻起來,但是他決定對她改採一種比較微妙的策略。他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插得更深一點,以免自己忍不住要伸手摸她。他狡笑著說:「上次我請一位老師共舞的時候,我是穿得西裝筆挺的。可是她拒絕了我。」

  「為什麼?」

  「大概是她認為我太矮了吧。」

  茱莉笑了,因為他起碼有一八八公分高。「真的?她比你還高?」

  他點點頭。「大概比我高五公分。不過那時候我並不認為那是什麼大問題,因為我對她迷得要死。」

  「你那時候幾歲?」她的笑意淡了。

  「七歲。」

  她望著他。「我絕對不會拒絕你的,查克。」

  她的溫柔口氣幾乎使查克的自制力整個瓦解。他緩緩握住她的手,同時用另一手攬住她的腰,把她拉近他身前。

  她的腿碰到他的腿時,他的心頭一震。當她把臉輕輕地貼在他胸前時,他的心開始狂跳起來。他還沒有吻她就已經全身慾火高漲。他決定再聊一些話題,於是輕輕地貼著她的髮際說道:「順便問一下,莫小姐,關於你今天駕雪車不告而別的事--」

  她聽出他開玩笑的口氣,於是揚起頭,睜大眼睛擺出無辜的樣子。「怎麼呢?」

  「你衝下去以後躲到哪裡去了?」

  她笑得肩膀直顫。「我被一棵松樹擋住了。」

  「很聰明,」他說道,「你乾乾爽爽地躲在那裡,卻把我騙到冰冷的溪水裡,像一條神經錯亂的魚一樣。」

  「這並不好笑。你今天做的是我所見過最勇敢的事情。」

  她那敬佩的眼神與口氣使他融化了。在監獄裡煎熬多年,如今只要被當成人看都足已使他高興,更不用說她這樣把他當英雄看待了。他想把她緊緊摟在懷中。

  茱莉期待著他會吻她,但是他沒有。她掩飾著失望的心情,嫣然笑道:「如果你去凱頓鎮,見到馬提姆的時候,可別說你今天晚上跟我跳舞了。」

  「為什麼?」

  「因為上次我跟一個人跳舞,結果他跟那個人打了起來。」

  查克竟莫名其妙地嫉妒起來。「提姆是你的男朋友嗎?」

  她笑了。「他是我的學生,是很容易嫉妒的那種孩子--」

  「女巫!」他抱緊了她。「我知道那個可憐的男孩心裡的感覺是怎樣的。」

  她轉動著眼珠子。「你該不會是在嫉妒吧?」

  查克貪婪地望著她的嘴唇。「五分鐘以前我會說我不可能有那種沒有水準的感覺。」

  「噢,」她笑著說,「你演得太誇張了,大明星。」

  查克突然冷了下來,正色看著她。「有時候我覺得你好像不是二十六歲,而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假裝是大人。」

  她微笑著。「有時候呢?」

  「有時候你使我覺得我像十三歲。」他決定把話說清楚。「我不是什麼大明星,也不是什麼英雄。我不是小孩了,你也不是,我們都知道今天晚上會怎麼樣。我們不是在參加學校的舞會,我一直在想著跟你上床以後要怎麼樣對你。要是你不願意,就告訴我你想要做什麼好嗎?」

  茱莉低頭咬著嘴唇,然後抬起滿含笑意與慾望的眼睛看他。「你願不願意幫我整理櫃子呢?」

  「你有沒有別的選擇?」他問道,並沒有注意到她是在開玩笑。

  「事實上那是我的第二選擇。」她望著他的領口說道。

  查克捧起她的臉,猛然吻上她的嘴。她也攬住他的頸子開始回吻,這令他爆發出一種無比的喜悅。他自她的嘴上移開,輕輕由她的下巴沿著臉頰一直吻到太陽穴,然後又回到她的嘴上,用唇揉擦著她的柔唇。他用舌尖觸向她輕顫的雙唇之間,讓她雙唇分開,然後整個探入她的嘴裡。她在他懷裡融化,歡迎著他。

  許久之後,查克才勉強抬起頭,凝望著她湛藍的眼眸,不禁被她那紅潤的神情迷惑住了。他用拇指輕撫她的下唇,然而她的眼神在懇求,於是他又低下頭,飢渴地吻上她的唇。她貼向他的身體,他的手也托住她臀部助她用力。他知道,他已失去了控制。

  他抬走頭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聽見她發出一聲呻吟。他就勢熱切地攫住她的唇,同時用手拉開她的腰帶,把她的和服袍子褪了下來。茱莉感覺到他把她放倒在地毯上,她睜開眼睛,看見他在急著脫他的衣服。他的目光火熱地凝視著她的身體,令她有一點心慌,下意識地抬手想遮住胸部。但是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不要!」

  這陌生的聲音使她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他把她的手拉開,用上身壓在她的身體上,這時她明白前奏已經結束。「查克,」她輕聲說道,「等一下!」

  查克知道他進展得快了一點,也以為她是在反對這個。

  「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他好不容易使自己側躺下來,但又忍不住低頭要吻她的乳房。她捧住他的臉。「拜託,我們先談一下。」他轉頭吻著她的手掌。

  「你說吧,」他把她抱近一點,吻著她的唇邊,手在她的乳房上游移,「我聽就好。」他的手往下滑......

  她扭動著,抓住他的手。「你第一次做愛的時候是幾歲?」

  這個歷史問題實在不合時宜。他閉上眼睛,捺著性子說道:「十二歲。」

  「你不想知道我是幾歲嗎?」

  「不想。」他吻上她的胸部,全身已經被飢渴的需要崩得緊緊的。

  「我是二十六歲。」她說著,聲音有一點驚慌。

  血液在他耳朵裡吼著,她說的話在他是聽而不聞。她的乳房很漂亮,也非常有女人味。他要跟她做一個晚上的愛,不再說什麼她的第一次......

  茱莉知道他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抬起頭,身體僵在那裡,呼吸彷彿也停止了。「這是我的第一次。」她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他垂下頭,前額貼著她的乳房。他閉上眼睛咒著:「老天!」他傻了。他從來沒碰到二十六歲的處女,更不用說是一個這麼聰明又漂亮的女人。但是當他再抬頭望著她的眼睛時,突然明白了她所讓他困惑的一切。

  可是他又有了新的困惑,顯然她跟她的男朋友從來沒有做過,然而今天晚上她卻願意毫無保留地獻出貞操。查克知道,是她的准未婚夫沒有像他一樣誘惑她。他要是還有一點良心,應該就此住手。他已經綁架了她,使她遭到公開的羞辱,現在如果再奪去她的貞操將更是罪無可赦的事。

  但是他想要她,他必須擁有她。命運奪走了他的自由與前途,但現在又把她帶入他的生命。就算是他的良心也不能阻止他。

  她誤解了他的沉默。「我沒想到你會生氣。」這話更證明了她對男人沒有經驗。

  他歎一口氣。「我是在氣自己,不是氣你。」

  茱莉搜索著他的臉。「為什麼?」

  「因為,」他說道,「那並不能阻止我。對我,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不管你是不是第一次。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他湊向她的嘴唇,「......這個。」

  然而她沒有經驗還是有關係的,查克必須控制住自己,跟她再重新來過。「到這裡來。」他輕聲說,然後摟著她,使她枕在他的肩上面對著他。他深深地呼吸著,使自己的脈搏恢復正常,同時用手緩緩上下撫摩她的背部。他必須設法使她跟他一樣興奮起來。

  他心境的突然改變使茱莉困惑,她用發顫的聲音說道:「我無意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當成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想使你放慢一點--不是要你停下來。」

  查克知道她一定是好不容易才能開口說出這種話。他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溫柔,於是他用指尖托著她的下巴,正色說道:「這是很重要的。事實上,我從來也不曾有這種榮幸做一個女人的第一個情人,所以在我而言這也是我的第一次。」他撩開她的頭髮。「這些年來你一定讓凱頓鎮的男孩子都快瘋掉了。」

  「你是什麼意思?」

  他狡猾地望著她的眼睛。「我的意思是,我從昨天開始就想做這件事,而我只不過才認識你兩天而已。」

  茱莉感到一股暖意浸透她整個身體。他繼續說著:「我一直在猜想,你的嘴唇會有多甜,你的肌膚會有多柔軟。」他深吸一口氣,然後低下頭用舌尖輕觸她的嘴唇。

  她的手在他身體上移動,令他屏住了呼吸。她驚訝地睜開眼睛,低聲說了一句使他融化的話:「你值得我等二十六年,班先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19:44

第八章

  查克由陶然的感覺中恢復過來,望著爐火,開始看清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個昭然的事實是,他已徹底破壞了茱莉的生活,就算是被槍斃對他也是太仁慈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潮中,久久才注意到懷中抱著的女人在哭泣。他胸口濕濕的不是他的汗,而是她的淚水。

  他無言地撩開她頰畔的濕發。「茱莉,」他悔恨地低聲說道,「我剛才對你做的,」他覺得喉間好像有個硬塊哽著,「是全然不可原諒的。」她的臉貼在他胸前,使他看不見她臉上的反應。「在今天晚上以前,我做的事都是絕對必要的,可是這個--」她似乎平靜了下來,於是他繼續說,「可以解釋原因,但卻無法原諒。你知道我被關了五年,所以彷彿任何女人都可以滿足我的性需求,可是那只是部分原因。主要原因是我想要你,從......」強烈的自我憎惡感使他無法說下去。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他懷中的女人終於說話了。「繼續呀。」她輕柔地說道。

  他低頭想看她的臉。「繼續?」他困惑地問。

  她點點頭。「對。你才剛開始說到好的部分。」

  「好的部分?」他茫然地重複著。

  她抬頭看他,眼眶依然濕潤,但是臉上卻帶著動人的笑容,令查克的心狂跳不已。「你剛開始說得很不好,」她輕語著,「說你很遺憾做這個,更糟的是,你又說彷彿任何女人都可以--」

  他瞪著她,心裡大大鬆了一口氣。「我是那樣說的嗎?」

  「差不多。」

  他被她的笑感染了。「我真沒有風度。」

  「非常沒有。」她假意說道。

  一分鐘以前,她令他感到深深的絕望;五分鐘以前,也使他有如進了性的天堂;現在她又使他想大笑出來。在查克的心底,他知道從來不曾有任何女人對他有這樣的影響。但是他不願深究其因,只願想現在,不願去想可憐的未來。「那麼在現在的情況下,」他低聲說道,一面用手指輕輕撫過她臉頰,「我應該做什麼或說什麼呢?」

  「呃,你也知道,我對這種場合沒有什麼經驗--」

  「事實上對什麼都沒經驗。」他提醒她,心裡突然非常喜歡這個事實。

  「可是我看過很多愛情小說。」

  「這又不是小說。」

  「不錯,可是有很明顯的相似之處。」

  「說出來聽聽。」他說道。

  她思索著,眼裡帶著一種神奇的感覺。「譬如說,」她輕聲說道,「當你在我身體裡的時候,我的感覺就跟小說裡的女人一樣。」

  「你的感覺是怎樣的?」他忍不住問道。

  「我覺得被你要,被需要的感覺,非常迫切的需要,而且非常、非常特別。我覺得--很充實。」

  查克感動得心痛。「那麼你為什麼哭呢?」

  「因為,」她低聲說道,「有時候美的感覺會讓我哭。」

  查克望著她晶亮的眼睛,看到一種溫柔的美令他想哭。「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笑容像米開朗基羅的聖母?」

  茱莉張嘴要抗議,但是他已迅速吻上了她的唇。「你難道不覺得,」一會兒之後她才有機會說道,「想想我們剛才做的事,這個說法會有一點褻瀆?」

  他貼著她喉間輕笑。「不會,不過可能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會。」

  查克幾乎使她一個晚上沒有睡覺,他的激情與溫柔使她覺得又甜蜜又刺激。此刻已經是第二天午後,她坐在查克旁邊,望著小桌上的餐盤。

  她知道,昨天晚上他雖然那麼熱情,彷彿這世界上她是他唯一的女人,但是他也曾和數不清的性感女星社交名媛做過愛,那是他生活的一部分。雖然他已失去了一切,但是她相信,他一定會證明他的無辜。而一旦自由之後,他就會回復從前的生活,重建在好萊塢的事業。那時候,他對她的需要就會終止,她將變成只是他的一個「老朋友」。她知道那種痛苦一定會令她難以承受。

  他不會看上她或對她許下什麼海誓山盟。他只是現在需要她,而老天為了某種原因把她引到他身邊。她所能做的只是好好享受目前,牢記此一刻。這表示她絕對不要向他要求他能力之外的事,不要讓她的感情成為他的負擔,同時也盡可能使自己的心保持完整。她真希望自己的經驗豐富一點,那樣要做到這一點就比較容易。

  「你在想什麼?」查克問道。

  她轉回頭,發現他滿懷關切地看著她。「沒有什麼,只是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她說著,擠出一個笑容。

  「說給我聽聽。」他的態度很堅決。

  她讓步了,決定只說出部分實話。「我在想,人生真奇怪,本來似乎一切都是可預見的。但是一轉眼工夫,譬如決定在路邊停下來喝一杯咖啡的時間,就什麼都改變了。」

  查克歎一口氣,倒在枕頭上,閉起眼睛。「你想跟我一起留在這裡嗎,茱莉?」

  「你是說我有選擇嗎?」她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道,想刻意使事情輕鬆一點。然而話出口之後,她看見他的臉色嚴肅起來。

  「沒有,」他沉默了許久之後說道,「恐怕沒有。」

  「你認為我會告訴警察說你在這裡嗎?」

  「不是。只是我想你會受不了警察的盤問。就算你告訴他們說我用布蒙住你的眼睛,他們還是會繼續煩你,試著『幫助』你回想一些重要的細節,結果你遲早會在無意間說漏了嘴。」

  茱莉盡力想在正經與幽默之間找到一種說話方式。「好吧。那麼我猜我是得在這個小茅屋裡,跟一個專制而喜怒無常又性飢渴的男人待上幾天了。我離開這裡的時候很可能連路都沒辦法走,站都不能站了。」

  他仍閉著眼睛,但嘴角露出笑意。「我並不喜怒無常。」

  「可是還是很專制又性飢渴。」她笑著說。「我知道了,讓我們出去走走吧。」

  他懶笑著。「門都沒有,你會凍死。」

  「我當然要先穿上衣服,」她說道,「新鮮空氣再加上一些體力活動能治癒一切。」

  她洗完澡,裹上浴巾,打算去穿她的牛仔褲,查克在她身後喊道:「就穿這衣櫥裡的衣服吧。」他也剛洗完澡,正在刮臉。

  她吃了一驚,回頭說:「不要。我昨天就是那樣,可是總覺得不對勁。」

  半邊臉上是刮鬍膏的查克揚頭說道:「我就知道你會有意見。」

  茱莉狡笑著說:「偶爾讓我贏一下也好。」她走到放衣服的椅子前,卻發現她的衣服不見了。她愕然瞪著空空的椅子,然後轉身走回浴室,帶著一副戰鬥般的眼神。「我不要穿那衣櫥裡的衣服!」

  他帶著笑意瞄她一眼,然後繼續刮他的鬍子。「這倒是挑逗我這樣性飢渴的男人的好方法--你就一絲不掛地走來走去吧。」

  她用老師的教訓口氣說:「你這樣逼我太過分了,小鬼。我可要發脾氣了--」

  查克忍住笑,拒絕回答。

  「查克!」她命令著。「我要我的衣服!」

  「拜託你,」查克平靜地說道,「穿那衣櫥裡的衣服吧。」她正要開口爭辯,他又說道:「我把你的衣服丟到壁爐裡去了。」

  茱莉真的生氣了。「對一個大明星而言,我的衣服也許像破布一樣,」她反擊道,「可是那是我的衣服,是我用工作賺來的錢買的,我喜歡穿!」

  她憤憤地走進那掛滿華麗衣裳的大衣櫥間,在最裡邊找到一件毛衣和一條長褲。然後她一轉身,差點與查克撞個滿懷。他用手撐著門框,擋住了出口。

  「借光。」她說道,一面試圖繞過去。

  他堅決地說道:「是我害你這三天都穿一樣的衣服,我只是希望你換一些別的穿,這樣每次我看你的時候比較不會有罪惡感。」他很聰明地沒有繼續說,他也希望看她穿一些配得上她的漂亮衣服。

  茱莉明白他的理論,但是她仍拒絕看他。

  「我不喜歡你這樣看著地板不理我,」他說道,「就好像你以為我的聲音是地上的一隻蟑螂發出來的一樣,而你打算把它找出來一腳踩死。」

  茱莉受不了了,癱靠在衣服堆上笑得全身亂顫。「你真是惡習難改。」她格格笑著說,同時抬起盈盈笑眼看著他。

  「而你則真是美極了。」

  茱莉的心臟有一瞬間停了一下。她提醒自己,他是個演員,不能把他不經意的話當真。

  見她沒有說話,查克轉身走開,一面回頭說道:「如果你還想出去,我們就穿上外套出去走走吧。」

  茱莉低頭看看衣服,覺得難以置信。「穿這身衣服?你瘋了嗎?這條褲子起碼就要兩百塊錢!」

  查克回想蕊琪的帳單,估量一下這褲子的價錢應該在六百美元以上,但是他沒有說。他把手搭在她肩頭,輕輕地晃著她。「茱莉,這些衣服的女主人有好幾家大百貨公司,裡頭都是漂亮衣服。她一點也不會介意你穿--」話沒說完他就停了,簡直不敢相信他竟會這麼多嘴。

  茱莉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你認識住在這裡的人?他們讓你使用?這對他們而言不是太冒險了嗎?我是說他們故意窩藏逃--」

  「不要說了!」他命令道,雖然他本來無意要口氣這麼凶。「我沒有這個意思!」

  「可是我只是想知道--」

  「他媽的,我不想要你知道。」他提醒自己不該遷怒於她,於是比較有耐心地說道:「我會盡量試著把話說清楚,不過以後我希望我們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茱莉的眼神顯示她認為他的態度很沒道理,但是她仍保持沉默,只是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然後靠著牆靜靜看著他。

  「你回家以後,」查克說道,「警察會仔細問你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那樣他們就可以試著猜出我在逃亡的時候得到了多少幫助,或者猜出我接下來會到哪裡去。他們會不眠不休地一再盤問你,直到你累得再也無法清楚地思考了。

  「他們這麼做是希望你記起一些重要的事情,雖然有些也許你本來認為是微不足道的。只要你對他們說的是實話,而事實上我也要勸你這麼做,你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可是如果你為了保護我而隱瞞事實或是說謊,那麼你遲早會露出破綻,他們就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了。他們會以為你從一開始就是我的從犯,也會真的把你當成從犯對待。

  「我會請你說一個簡單的小謊,那樣對我們倆都有幫助,在你被盤問的時候也不會碰到什麼問題。除此之外,我不希望你對警察說任何謊或隱瞞任何真相,你就把每件事情都告訴他們。到目前為止,你並不知道什麼對我不利的事或跟我有關的人,我希望一直保持這樣。」最後他又強調著,「這是為了我,也是為了你自己。你明白了嗎?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不要你再問問題了嗎?」

  見她仍然要問,他蹙起眉頭,但是聽見她的問題以後,他又鬆了一口氣。「你要我說什麼謊呢?」

  「我要請你跟警察說你不確知這房子在哪裡。跟他們說,你在休息站差一點逃成之後,我就把你的眼睛蒙起來,而且大部分時間都要你躺在後座。這樣的說法很合理,他們會相信的。那樣也會有助於消除那個卡車司機的說法,因為是他說的話使警察懷疑是你幫助我逃走。我實在不願意你為我說謊,可是這是最好的方法。」

  「要是我拒絕呢?」

  查克的臉色立即變寒了。「若是你要告訴警察這個房子在哪裡,我希望你告訴他們說我是破門而入的,不然這房子的主人也會受牽連,而實際上他並不知道我的逃亡計劃。就跟那卡車司機說的話會讓你受到不白之冤一樣,他也會遭受不公平的懷疑。」

  她發現他一點也沒有要保護自己的意思,只是一心一意想保護這房子的主人。而這表示他認識他們,是他們的朋友......

  「你願不願意告訴我你的決定呢?」他冷冷地問道。

  茱莉從十二歲起就發誓不再說謊了,這十五年來始終沒有破過戒,此刻,她望著她所愛的人,溫柔地說道:「我打算告訴他們我是被蒙著眼的。你怎麼會認為我有別的想法呢?」

  他的臉色緩了下來,令她也鬆了口氣。但是他並沒有說什麼好話,反而責怪似的瞪著她說:「只在你會讓我覺得像是在你手指間玩弄的搖搖球,總是讓我七上八下的。」

  茱莉忍住笑。自己對他的影響有這麼大,令她感覺很有意思。「對不起。」她言不由衷地說道。

  「鬼才相信,」他斥著,但聲音裡也帶著隱忍不住的笑意,「你要裝著不笑實在是太不像了。」

  她格格笑著舉起自己的手指頭打量著。「我看這手指頭很普通嘛。」她開玩笑地說。

  「你沒有一點普通的地方,莫小姐,」他又氣又好笑地說,「誰要是娶了你就只能求老天保佑了,因為那可憐蟲一定會未老先衰。」

  他用這麼不經意的口氣說她會跟別人結婚,令她突然由雲端跌回地面。她故意裝出沒事的樣子,微笑地點點頭。「好吧,我承認口頭上鬥不過你。」她站直了身子要走。

  查克不安地感到他彷彿傷了她的心。他跟著她走到甬道上,覺得有必要把話再跟她說清楚。「我並不想跟你爭什麼,也不想跟你討論未來的計劃。我一直盡量不讓自己擔心,只想好好享受有你在這裡的飛來之福。請你設法諒解,接下來跟你一起在這個屋子裡的這幾天,將是我這輩子最後的一段『正常』日子。重要的是,雖然我們兩人都知道這只是一段會戛然而止的幻夢,但我還是很願意擁有這段日子,作為以後一個美好的回憶。我不想考慮未來,而破壞了這種美好的感覺。你明白我想說的嗎?」

  茱莉用一個溫暖的笑容掩飾住她內心的悲憫,她點點頭說:「我可不可以知道我們會在這裡待多久呢?」

  「我--我還沒有決定。但不會超過一個星期。」

  她努力試著不去想這是多麼短暫的一段時間,同時忍不住問了一個憋在心裡的問題。「在我們拋開什麼警察的話題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問清楚。」

  查克發現她臉紅了,她匆匆在頭上戴了一頂毛線帽。「你說你希望我告訴他們說我們--你--我--」

  「你一直在說人稱代詞,」查克知道她的意思,卻仍開玩笑地說,「你能不能加上一個動詞呢?」

  她瞪他一眼。「你真是太油腔滑調了。」她戴上手套,轉身走了出去。

  查克跟她走出屋外。天空是一片湛藍,雖然冷但是不致凍人。「我並不是故意不重視你的問題。」他解釋著。她轉身看他,陽光照在她那張素淨的臉上,看得他都忘了要說什麼。他好不容易才恢復清明,說道:「當然我並不是說你應該主動告訴他們我們的親密關係,那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跟任何人都無關。可是從另一方面而言,我是一個逃犯,他們一定會認為我想逼迫你跟我發生性關係。如果你否認是我強迫你的,他們就會說也許是你希望我嫖你,所以我就幹了。」

  「不要這麼說!」她氣憤地說道。

  「我是說他們會那麼想,」他解釋道,「他們會用千百種不同的方式問你,看起來似乎都沒有什麼關聯,譬如要你描述這個房子,包括外觀和內部裝飾,那樣他們就可以查出所在。你一旦表現出對我個人方面知道得太多或是有太多感情,他們就會作最壞的假設並且據以反擊。」

  「我把你帶到這裡來的時候,根本沒想到他們會認為你是同謀。要不是那個可惡的卡車司機--」他搖搖頭。「你逃跑的時候我唯一的念頭就是要阻止你,沒想到那司機後來居然會認出我們。不過現在反正錯誤已經造成,再說什麼也沒有用。總之,如果警察問你那件事,你就照實告訴他們,他們會認為你很勇敢的。而且事實上你是很勇敢。」

  他握住她手臂,強調地說道:「你現在仔細聽我說,然後我們就不要再提了:如果警察問到我們這裡的關係時,你一不小心說溜了嘴,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茱莉真希望他們的話題現在就打住。

  「我要你答應我,告訴他們說是我強暴了你。」

  她張口結舌地瞪著他。

  「我已經是一個謀殺犯了,」他說道,「相信我,再加上一個強暴罪也不會使我的名譽更糟。可是你的名譽卻可以得到挽救,這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嗎?」他打量著她那古怪的眼神。

  她的聲音非常溫柔、非常甜美。「嗯,我明白,」她說道,「我明白你......瘋了!」然後她突然用力一推他的雙臂,查克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下被推倒,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問道,一面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她雙手插腰,露出一副天使般的笑容。「這是要罰你竟敢試圖勸我說你強暴了我!」

  查克站了起來,拍掉頭髮上和身上的雪。晴朗的戶外天氣,以及茱莉這樣一個突然玩心大起的女人,使他受到了感染。他笑著緩緩地朝她逼近。「你實在太孩子氣了。」他責備道。

  她望著他,一步一步地往後退著。「你別妄動,」她忍住笑說道,「我警告你--」

  查克撲上前,她卻突然身子一扭,腳一鉤。查克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就再度摔了一個四腳朝天,倒在她的腳邊。茱莉的笑聲直穿過松林之外。

  她得意地說:「這是報復你上次在休息站用雪抹到我臉上。」她站在那裡,等著查克爬起來。可是查克卻依然躺在地上,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瞪著天上。「我沒有傷到你吧?」她小心地問。

  「只是傷到我的自尊了。」

  她突然想起他在電影裡的硬漢形象,恍然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我真笨。請你站起來吧。」她說道,後悔自己不該這樣睚眥必報,傷他的感情。

  他瞇起眼睛。「你不會又把我摔倒吧?」

  「不會,我保證。」她伸出手要拉他,但同時也站穩身子,防他耍詐。可是他乖乖地在她的幫助下站了起來。

  「你看--」茱莉想使他忘記剛才的窘狀,連忙指著昨天未完成的雪人說。「風把那裡吹陷了一個洞,你要不要幫我重做一個雪人?」

  「好!」他說道,同時握住她的手,令她感到一陣驚喜。他們就這樣像對戀人一樣,手牽著手走過雪地。「你剛才露的是哪一手功夫?」他無限欽佩地問道。「是空手道還是柔道?我老是搞不清楚。」

  「柔道。」她不安地說道。

  「上次在休息站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這樣對付我呢?」

  她不好意思看他一眼。「我哥哥塔德開了一個防身術班,可是我覺得在凱頓鎮根本用不著,所以拒絕去學那傻事。他只是在很久以前在家裡教過我一招。那天你追我的時候我驚慌得要死,根本不記得自己學過什麼招式。今天我是早先就想到了,才會這麼輕易就--」她突然住口,怕自己又失言傷了他的自尊。

  他們走到雪人前面時,他放開她的手,笑著問:「你還會什麼招式嗎?」

  其實茱莉會的。「不會了。」

  他仍然笑著看她,同時非常溫柔地說道:「那麼請讓我再教你一招--」他的動作快捷無比,茱莉剛發出尖叫的同時就已經坐倒在雪地上,但是力道正好,沒有一點傷痛。

  她瞪著他,然後無奈地笑著爬起來。「你真可怕。」她說著,一面假裝拍去身上的雪,一面動腦筋想對策。

  「受夠了嗎?」他笑著問。

  「夠了,你贏了,我認輸。」

  但是查克看見她眼裡的狡色。「騙人!」他笑著看她擺出架勢圍著他打轉。

  僵持了一會兒之後,茱莉笑著說:「好了,時間到。」她扯著外套的拉鏈。「怪不得我快凍僵了,原來這拉鏈開了。」

  「我來幫你。」查克說道,一面脫下手套,低頭看拉鏈。茱莉一肩朝他撞過去,沒想到他往旁邊一閃,她就一頭栽到雪人身上了。

  茱莉掙扎著脫身,尖聲笑著癱在他腳旁。他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等你準備好專心做雪人之後,」他昂然走開,「就--」

  茱莉的腿一伸,他就絆了一個狗吃屎。她笑著翻身跑開,但是查克也不慢,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她壓倒在地。「我受夠了,你這小鬼。」他笑著用一手釘住她的雙手。「認輸了嗎?」

  「認輸了!」她喘著說道。

  「叫我叔叔。」

  「叔叔!」她低聲笑著。

  「閉上眼睛給我一個吻。」

  她笑得花枝亂顫,然後閉上眼睛,故意給他一個很大聲的吻。他也回吻她,吻得她滿臉是濕濕的雪。她笑得更厲害了。「你確定你受夠了嗎?」

  「夠了。」茱莉笑著說道。她發現他英俊的臉上已全無憂色,不禁訝然一場雪仗竟能令他這麼開懷。這顯然正是他需要的。

  查克把她拉起身。「我想我們可以開始幹正事了,」他宣佈道,然後轉身打量已不成形的雪人,「現在既然我已經教會你怎麼尊敬長上了,我有一個特別的計--」

  一團大雪球很不知趣地打在他的後腦勺上......

  在這座科羅拉多州的荒山上,笑聲劃破了這個冬日的午後,驚動了樹梢上的松鼠。只見兩個大人瘋狂地打雪仗,然後造了一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雪人。

  經過一場激烈的戶外活動,一頓豐盛的晚餐,以及熱情的做愛之後,他們心滿意足地靠在沙發上互擁著。茱莉帶笑地想著查克設計的雪人,那簡直像一個變形的恐龍。

  「你在想什麼?」查克問道,同時輕輕吻過她的髮梢。

  她抬頭笑了。「我在想你的雪人。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雪人應該是要愉快一點的樣子嗎?」

  他望著窗外。「那是一個雪怪。」

  「那簡直像史蒂芬?金小說裡的怪物。奇怪,你的童年生活會是怎麼樣地墮落?」她開玩笑地問。

  「是很墮落。」查克承認道,並更加摟緊了她。他似乎永遠要不夠她。

  「查克?」她問道。「你有沒有想到,其實我對你所知並不多,儘管我們已經是......呃......」她不知道該用「情人」這個字眼。

  查克頭往後枕著沙發,閉上眼睛。「是『情人』了嗎?」

  「『情人』。」她點頭應著。

  「你想知道什麼?」

  「嗯,譬如,班查克是你的本名還是藝名呢?」

  「我是叫查克,班不是真姓,十八歲的時候改的。」

  「真的?」她好奇地抬眼看他。他知道她接下來要問什麼。「那你本來姓什麼?」

  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回答過這個問題。「姓石。」

  「這個姓很好哇,你為什麼要改呢?」她發現他的臉色變僵硬了。

  「說來話長。」他簡短地答道。

  「噢。」她說道,斷定那一定是一段很不愉快的經歷,最好還是不要現在提。於是她改說第一個跑進她腦海的事情來使他轉移注意力。「我已經知道很多你年輕時候的事了,因為我兩個哥哥都是你的影迷。」

  查克低頭看她,明白她為什麼轉變話題,心底不由得興起一股暖意,把先前提到姓石時帶來的寒意驅走了。「是嗎?」他問道。

  茱莉點點頭。「因為他們是你的忠實影迷,所以我知道你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到處飄泊,靠在牧場上套牛索和趕馬為生--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了嗎?」

  「我得破壞你的這些錯誤觀念了,」查克笑著說,「那些故事都是帝國製片公司宣傳部門誇張的想像力的產物。事實上我寧願坐兩天兩夜的灰狗巴士,也不願意在馬背上待兩個鐘頭。還有,如果這世界上除了馬以外我還有什麼更討厭的,那就是牛了。」

  「牛!」她也大聲笑了出來。然後她屈起兩膝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你呢?」他笑著問道,想迴避她一個可能的問題。「你是生下來姓莫嗎,還是後來改的?」

  「我生下來沒有姓。」

  查克正要舉杯喝酒的動作停了下來。「什麼?」

  「我實際上是被人在一條巷子裡的垃圾桶上發現的,用毛巾裹著放在一個紙盒子裡。發現我的那個清潔工把我帶回家,讓他妻子把我弄暖和以後才把我送到醫院去。他們就用他妻子的名字茱莉稱呼我。」

  「我的天!」查克驚呼道。

  「我還算運氣不錯呢!不然情形可能糟得多。」

  「怎麼呢?」查克在驚駭之餘,沒有注意到她眼中的笑意。

  「萬一他的妻子叫什麼阿花、阿美的不就糟了?我常常做惡夢,夢見我的名字變成阿花了。」

  看見她那樣的微笑,查克感到心裡一股莫名的刺痛。「不過這個故事還算有個快樂的結局,你被莫家人收養了,對不對?」她點點頭,他又說:「他們從此就有了一個心愛的小女孩了。」

  「也不盡然。」

  「什麼?」他又困惑了。

  「莫家人得到的實際上是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她已經成了芝加哥的街頭小混混,跟一些年紀比較大的男孩學會了許多伎倆。事實上,」她愉快地說道:「我本來很可能成為道上高手呢!我的手快得很。」

  「你偷東西?」

  「對,而且還被警察抓過,當然不是因為偷東西被抓,因為我是妙手空空。我是被捲入一樁偷車案裡面了。」

  查克張口結舌地瞪著她,簡直無從想像她小時候的樣子。「怎麼捲入的?」

  她帶笑地斜瞄他一眼。「幾個男孩子在向我示範怎樣接線發動車子。這一招拿來對付你應該是很管用的,只不過昨天我試我那輛藍車子的時候,卻想不起來哪根線應該接到哪根線上面了。」

  「什麼?」查克大笑出來,笑聲直震天花板,他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把臉埋在她的髮間笑著。「老天,」他低聲說道,「只有我會綁架一個會偷車的牧師之女。」

  「要不是昨天我得每隔幾分鐘就跑到窗口露一下面,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得手的。」她說完,他笑得更大聲了。

  「老天!」她突然呼道。「我應該試試偷你口袋的!」查克的大笑聲幾乎把她的話蓋過了。「要是我猜到車鑰匙在你口袋裡,我一秒鐘就可以摸到手。」見到她能使他笑得這麼開心,她也愉快得很,把頭靠在他的胸前。等他停止了笑以後,她說道:「該你說了。你如果不是在牧場上長大的,那又是在哪裡呢?」

  查克托起她的下巴。「賓州的裡基蒙市。」

  「還有,」他望著她困惑的眼睛說道,「石家在那裡擁有一家很大的製造業公司,一百年來一直是當地的經濟命脈。」

  她嫌惡地搖著頭。「你家是有錢人!那些關於你白手起家的說法都不是真的,而我哥哥竟然會相信!」

  「我很抱歉誤導了你的哥哥。」他說道。她那憤怒的眼神使他格格笑了起來。「事實上我也是看了雜誌以後,才知道宣傳部門為我編造了什麼故事,但是那時候也已經來不及了。不過反正更正也沒什麼用。無論如何,我十八歲就離開了裡基蒙,所以從那以後我就自力更生倒是事實。」

  茱莉想問他為什麼離開家,但決定還是暫時只談基本問題。「你有沒有兄弟姊妹?」

  「我曾有過兩個兄弟和一個妹妹。」

  「你說『有過』是什麼意思?」

  「有很多意思。」他歎一口氣說道。

  「要是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茱莉說道,感到他的心情起了變化。

  查克知道自己會說的,可是卻不想追究為什麼。從前蕊琪問他的時候,他從不曾覺得有回答的需要或渴望。不過那時候他誰也不信任。也許現在是因為茱莉已經給了他那麼多,所以他覺得該回答吧。他摟緊她,於是她把半邊臉貼在他胸前。「天知道這種問題我不知道被問過多少次了,可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其實並不是怎麼有意思的故事,如果你聽起來覺得奇怪,那是因為在我那是非常不愉快的事,也因為我十七年來都沒有跟人提過而自己感到怪異。」

  茱莉保持著沉默,心裡則因他願意告訴她而感到受寵若驚。

  「我十歲的時候父母就因車禍而死了,」他娓娓說起,「我們幾個兄弟姊妹是由祖父母撫養長大的,不過我們多半時候是在寄宿學校。我們的年紀都只差一歲,傑亭最大,我是老二,再來是莉莎和亞力。傑亭--」查克停了停,想找一個適當的字眼形容卻沒有辦法。「他航海的技術很好,而且跟大多數做大哥的不一樣的是,他去哪裡都願意讓我跟在後面。他很--好,很溫柔。他在十八歲的時候自殺了。」

  茱莉驚駭得不由得吸了一口氣。「老天,為什麼?」

  查克長吁一口氣。「他是同性戀。除了我以外,誰也不知道。他告訴我之後不到一個小時,他就用槍把自己腦袋轟爛了。」

  見他沉默下來,茱莉問道:「他難道不能跟別人談談--得到一些家人的支持?」

  查刻苦笑。「我祖母來自一個家教嚴謹的家族,對自己和對別人的要求標準都高得不得了。如果傑亭不立即改過,她的家人一定會把他當成一個變態的怪物。但是我們石家人卻在各方面恰巧相反,貪玩豪放、不負責任又懦弱。而石家男性最大的特色,就是好色、玩女人,這在當地幾乎是一個盡人皆知的傳奇,而且石家也都引以為傲,尤其是我的祖父。我不知道肯尼迪家族是不是也跟石家一樣有這一層關係。」

  「我舉一個無意冒犯的例子給你聽。我兄弟和我滿十二歲的時候,祖父給我們的生日禮物是一個妓女。他在家裡開一個小型私人慶祝會,把他挑選的妓女帶去參加,然後讓她跟壽星上樓。」

  「你祖母會怎麼想呢?」茱莉問道。「當時她在哪裡?」

  「我祖母就在屋子裡,可是她知道她無法改變或阻止那種做法,所以只好昂頭假裝不知道。對於我祖父的拈花惹草,她也向來都是這樣子應付。」查克沉默了,茱莉以為他就此打住了,但他卻又說了下去。「我祖父是在傑亭死後一年去世的,不過他去世時仍不忘留給祖母一項羞辱:他在駕飛機到墨西哥的時候出事墜毀,飛機上還帶了一個年輕漂亮的模特兒。裡基蒙市的報紙是我祖母的家族控制著,所以我祖母能使這件事不見報。但是那樣做結果也是徒勞,因為外電把這事情發了出去,各大城市的報紙、電視都有了。」

  「你祖父要是不喜歡她,為什麼不乾脆離婚呢?」

  「我去念耶魯大學之前的那個暑假,也問過祖父同樣的問題。那時我們在他的書房裡一起喝得大醉,為的是慶祝我要開始大學生涯了。酒後吐真言,他告訴我說,我祖母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喜愛的女人。大家都以為他和她結婚是為了結合兩個家族的財富,尤其是她長得並不好看。可是我祖父說那不是真的,而我也相信他。事實上,我祖母年紀越大越有韻味,有一種貴族般的氣質。」

  茱莉嫌惡地說道:「你為什麼會相信他呢?我是說我覺得如果他愛她,就不會那樣子欺騙她。」

  查克嘴角露出帶著嘲意的微笑。「你必須瞭解我祖母是怎樣的人,她的標準高得竟沒有一個人能達到,我那個連鬼都要頭疼的祖父更不用說了,而他也知道。他告訴我說,他後來只好放棄,結婚後沒多久就不再嘗試配合她。唯一達到我祖母標準的人是傑亭,她非常喜愛他。」

  他用一種頗覺有意思的口吻說道:「在我們家的男人裡頭,只有傑亭長得最像她家族的人,白膚金髮,只是中等身高,事實上他非常像她的父親。其他人都具有石家傳統的相貌與高個子,而我碰巧又酷肖祖父,所以你可以想像到,我也是最不合祖母標準的一個了。」

  茱莉認為這種偏見真是她所聽過最荒謬的事情,但是她沒有說出自己的感覺,只是說道:「要是你祖母那麼愛傑亭,我相信如果跟她說他是同性戀,她一定會支持他的。」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她看不起任何人的任何弱點。他如果說出來,一定會使她震驚,並且遭到她的唾棄。」他面露狡色地瞄茱莉一眼。「說到這方面,她實在是嫁錯了丈夫。石家人是所有的缺點都具備了,吃喝嫖賭樣樣都來,從來不考慮別人,只想著自己,只顧眼前而不管明天。就連我父母也不例外,他們去參加慶祝會喝得酩酊大醉,開車回家的時候在雪地上時速超過一百英里。他們有四個孩子需要照顧,但是那也不能使他們放慢一點車速。」

  「亞力和莉莎也像你的父母一樣嗎?」

  他就事論事地說道:「他們也具有石家的一般缺點。十六歲的時候,他們兩人都已經既有毒癮又有酒癮了。莉莎已經墜過一次胎;亞力由於吸毒和賭博被警察抓過兩次,但是當然結果是無罪釋放。誰也管不了他們,而且就算我祖母要管也沒有用,因為我們只有暑假待在家裡兩個月,其他時間都是在昂貴的私立學校裡。」

  茱莉由他的口氣仍可聽出,他對他們也是相當瞧不起的。同時,她對查克沒有說出來的部分更感興趣。「你呢?」她小心地問道。「你對你祖母的感覺怎麼樣?」

  他揚起眉毛看她。「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跟亞力、莉莎不一樣?」

  她並不畏縮。「我感覺得出來。」

  他點點頭。「事實上我很敬佩她。我說過她的標準對我們而言是高不可攀,但是至少她有標準在,使你想要嘗試做得更好。」

  「她認為我是我祖父的再版。」

  「只是長得像而已。」茱莉更正道。

  「那有什麼不同?」

  茱莉感到自己彷彿要步入一個禁地了,但是她決心一試。「我相信就算她不知道,你也一定知道不同。你也許長得像你祖父,可是卻完全不像他的為人,你像她。傑亭長得像她,但是卻不像她的為人。」

  他試著托起她下巴。「你真是一個愛找麻煩的討厭鬼。」

  「噢,別這樣,」她笑著說,「你知道我最經不起甜言蜜語了。是什麼事情使你離家的?」

  他吻上她的唇。「真是天字第一號討厭鬼。」

  茱莉認輸了。她把手滑上他的肩頭,全心全意地回吻他。

  當他終於把她鬆開的時候,她以為他會提議上床去,但是他卻說:「既然我鬥不過你,就只好回答你我為什麼離家了。不過在這之後就不要談我的背景問題,如果你的好奇心已經滿足了,好嗎?」

  她想知道關於他的事,她的好奇心是永遠也沒有辦法滿足的,但是她也明白他的感覺。見她點點頭,他說道:「我大一的時候祖父去世了,所有的產業都歸我祖母掌管。於是那一年暑假她把我們都找來。那時亞力是十六歲,莉莎十七歲。總之,她對亞力和莉莎說,她要他們離開私立學校,改念當地中學,並且嚴格限制他們的生活費。要是他們不規矩,她就要把他們趕出家門,而且分文不給。」他微微笑著搖頭。「我永遠也忘不了亞力和莉莎那天臉上的表情。」

  「他們接受了她的條件了嗎?」

  「當然接受了。他們還能有什麼選擇?除了會花錢以外,他們一毛錢也不會自己賺,他們都知道這一點。」

  「而你不願意接受,所以就離家出走了。」茱莉微笑地猜測道。

  他的臉上立刻變得毫無表情,每當這樣都令茱莉很不安。「那不是她給我的條件。」沉默了一段時間以後,他才又說道:「她要我離開這幢房子,永遠也不准回去。她還告訴我弟弟妹妹說,如果他們敢跟我聯絡或是讓我跟他們聯絡,他們也就得離開。我是當場就被宣佈脫離關係,所以我就把車鑰匙交出--這是她的命令。然後一直走出大門,上了高速公路。幾個鐘頭後,我搭上一輛便車。那司機載了一些道具要運到洛杉磯的帝國製片公司,他很好心地幫我跟帝國製片公司講了一些好話,找到一個搬運工作。後來有一個白癡導演需要個臨時演員,我就拍了平生第一部片子。然後我回大學念完學位,再繼續拍電影。故事就到此結束。」

  「可是你祖母為什麼那樣對你?」茱莉問道,同時盡量掩飾住自己震驚的樣子。

  「我相信她自認有理由,」他聳聳肩答道。「正如我說過的,我令她想起我祖父。」

  「你真的就從來沒有--再跟你弟弟妹妹聯絡?」她可以感到這是他最痛苦的事情。

  「我的第一部片子要上演的時候,我給他們寫了一封信,還附了回信地址。我以為他們可能會......」他沉默下來。

  會覺得驕傲。茱莉心裡替他說完。會為你高興,或是會回信給你。

  由他冷漠的表情,她知道事實不是這樣,但是她必須確定。「他們有沒有回信?」

  「沒有。我就再也沒有跟他們聯絡了。」

  「說不定是你祖母把信攔了下來,所以他們沒有接到你的信?」

  「他們收到了。那時候他們都已在念大學,住在外面。」

  「噢,可是,查克,他們那時候還年輕,你自己說他們很懦弱。你比他們大,也聰明得多。難道你不能等他們長大一點,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這個建議似乎超越了他容忍的界限,於是他冷冷地斷然說道:「誰也不會從我這裡得到第二次機會,茱莉,永遠也不會。」

  「可是--」

  「他們對我而言已經死了。」

  「這太荒謬了!你不能一輩子這樣自毀關係,這不公平。」

  「這話題到此結束!」

  他的口氣已帶著危險的怒意,但是她拒絕退讓。「我認為你像你祖母的程度遠超過你所自覺的。」

  「你的膽子大得太過分了,小姐。」

  他的口氣使她心裡一寒。她無言地站起身,把空酒杯拿到廚房去,心裡直為他這種嚴酷感到驚駭不已。她本來不明白怎麼會有人認為班查克是冷血殺手,但是看到剛才他的表情,她就想像得到其緣故了。她現在更清楚地領悟到,雖然他們在床上那麼親密,但實際上還是陌生人。

  她走回房間,換上睡衣。而由於她心裡一直在想這樁事,就沒有到他的房間去,只是呆坐在她自己的床上出神。

  幾分鐘以後,她突然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你這麼決定實在不很聰明,茱莉。我建議你再仔細考慮一下。」

  他雙手抱胸,靠在門口,臉上沒有表情,不過看起來已經比剛才的模樣好多了。她不知道他在指什麼,也不禁懷疑自己的震驚是否出於她想像力作祟。

  她起身緩緩走向他,不確定地打量他的臉。「這是你的道歉嗎?」

  「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好抱歉的?」

  他那種典型的傲慢幾乎使她笑出來。「試試看往粗暴無禮的方面想。」

  「我有粗暴無禮嗎?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經警告過你,這種談話對我是很不愉快的事情,可是你還是要談。」

  他看起來似乎是真覺得自己受了冤枉的樣子,但她仍有所保留。「原來如此,」她說著,在他面前站住,「那麼這實際上都是我的錯了?」

  「一定是的,不管你指的是什麼。」

  「你一點也不知道?你剛才對我的口氣簡直是粗暴、冷酷到極點。」

  他聳聳肩。「你並不是第一個這麼指控我的女人。我尊重你的看法。我是又粗暴又--」

  「冷酷。」茱莉接著說,卻同時低下頭忍住笑,因為此刻這整件事情看起來似乎荒謬得很。查克曾經不顧性命救她,絕對不可能是粗暴冷酷的人。別的女人都錯了。她的笑意突然消褪了,代之而起的是,為她及她們對他的指控感到悔恨與心疼。

  查克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想獨寢來報復他。「冷酷。」他又遲遲地重複一遍,希望她會抬起頭讓他看清她的臉。

  「查克?下次如果有女人這麼說你,你就叫她們再看仔細一點。」她抬眼看他,溫柔地說道。「如果她仔細看,我想她會看見一個少見的既高貴又溫柔的男人。」

  「不過你要知道,我並不是說你不專制、傲慢。」她忍不住笑說道。

  「可是你還是喜歡我。」他逗笑地說道,完全解除了武裝。他用手指撫過她臉頰。

  「還要再加上--自負。」

  他把她緊緊抱入懷裡。「茱莉,」他低聲說道,並且低頭吻她,「閉嘴。」

  查克笑了起來。「提醒我以後絕對不要接近懂這麼多辭彙的女人!」他改吻她的耳朵,用舌頭舔著。

  她打一個顫,貼緊了他,並且又低聲吐出一句話:「而且非常、非常性感......」

  「不過話說回來,」他也笑著更正,「像你這麼聰明又有見識的女人是無可取代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19:58

第九章

  拿著一碗玉米花,茱莉走到客廳去。他們正在那裡看錄影帶。本來她一直很想談他計劃怎樣查出殺妻真兇,但是他拒絕擔心未來的事而破壞了眼前的時光。所以她只好接受他的建議看錄影帶。

  櫃子裡有上百盤帶子,查克堅持讓她挑選。她不願意看他在片子裡跟別的女人做愛的鏡頭,儘管那正是他成名之處,所以她就挑了一盤她相信他絕對沒看過的帶子。起先還好,但是一會兒之後她就發現,班查克是以明星兼導演的態度看片子,看的時候總是不斷批評挑剔。茱莉實在受不了,只好找借口跑到廚房弄吃的。

  等她歸位之後,他微笑地問道:「你要不要再選一部片子?」

  茱莉再也不能忍受他批評她挑選的電影了,於是她故作驚恐狀地說道:「拜託你別要我選,寧願幫你熨襪子、漿手帕。」

  「為什麼?」他看起來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

  「為什麼?」茱莉笑了。「因為你是世界上最差的影評人,把片子批評得體無完膚。」

  「我只是指出一些瑕疵而已。好吧,我告訴你怎麼辦,」他妥協地起身說道,「我們合作,一起選一盤帶子。」

  茱莉不甚情願地起身,跟他走到櫃子前,看著那些從經典名作到近代新片的帶子。她知道,僅僅是為了客氣,她應該建議看一部他的作品,但是她辦不到。「我--不能決定,」她沉吟一會兒之後說道,「你選幾盤,然後讓我挑。」

  「好吧。給我一點概念,告訴我你喜歡哪些男演員。」

  「老片子的像保羅紐曼、勞勃瑞福和史提夫麥昆。」

  查克眼睛望著櫃子,很訝異她竟未把他包括在內,令他覺得有一點傷感情。不過他自我安慰著,也許他不算「老」。「新演員呢?」

  「嗯......凱文科斯納、邁克道格拉斯、湯姆克魯斯、李察基爾、哈里遜福特、梅爾傑佛遜、派屈克史威茲--」茱莉把她想到的男演員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還有席維斯史泰龍!」

  「派屈克史威茲、梅爾傑佛遜、席維斯史泰龍......」查克不屑地說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矮個子男人的?」

  「矮?」茱莉驚訝地看著他。「他們很矮嗎?」

  「嬌小。」查克故意說道。

  茱莉突然想到,如果她藉故讓他談從前的生活,說不定他會願意談追兇計劃,於是她偏著頭微笑起來。「我想你一定認識勞勃瑞福吧?」

  「不錯。」

  「他長得怎麼樣呢?」

  「很矮。」

  「他才不矮!」

  「我不是說他是矮子,只是說他並不怎麼高。」

  儘管查克的態度並不積極,她還是繼續問下去:「那些大明星一定也都是你的好朋友吧......像保羅紐曼和凱文科斯納、哈里遜福特之類的?」

  沒有回答。

  「是不是呢?」

  「是什麼?」

  「好朋友?」

  「我們沒有做愛,如果你是這個意思。」

  茱莉笑了起來。「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查克把一些凱文科斯納、派屈克史威茲、哈里遜福特的帶子抽出來。「你挑一個吧。」

  「上面那個,《熱舞十七》。」茱莉微笑地說道,雖然她實際上很不喜歡把他倆的時間浪費在看錄影帶上。

  「我簡直不相信你會真的要看這個。」他不屑地說道,一面把帶子放進機器裡。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真的希望一個女人欣賞他的作品,但她彷彿偏偏不喜歡他。

  他沉默地看著片頭。「要玉米花嗎?」茱莉問道。

  「不要,謝謝。」

  茱莉打量著他,不知道他是哪裡不對勁了。是他不願意想起舊日的生活嗎?

  影片開始之後,查克伸長了腿,雙臂抱胸,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我們不一定要看這個。」她說道。

  「我想看這個片子。」

  幾分鐘以後,他突然哼了一聲。

  茱莉正要拿玉米花,她的手立即僵在碗裡。「有什麼不對嗎?」

  「燈光不對,你看派屈克史威茲臉上的影子。」

  她說:「我以為本來就應該那樣,現在是晚上。」

  他白她一眼,沒有說話。

  《熱舞十七》一直是茱莉愛看的片子之一,她喜歡裡頭的音樂和舞蹈,以及那種清純的愛情故事。她正要繼續好好看的時候,查克又懶洋洋地說話了:「我想他們給派屈克史威茲用的發油是機車潤滑油吧。」

  「查克--」她警告道,「如果你再批評,我就把電視關掉。」

  「我不會說話了,我會乖乖地就坐在這裡。」

  「很好。」

  「坐在那裡看那些糟糕的剪輯、導演手法和差勁的對白。」

  「夠了--」查克說道,其實他也厭惡自己怎麼會像小孩子一樣善妒。他拉住她手臂保證:「從現在起,我一定只會說好話。」他果然遵守了諾言,一直到派屈克史威茲跟舞伴跳舞的時候他才說道:「至少她會跳舞。這個角選得不錯。」

  那個金髮女演員非常漂亮,茱莉竟然興起一股強烈的妒意。她正想反駁說大概每一個電影裡的女演員他都喜歡,卻突然想到他也有可能跟她一樣是在嫉妒。「你是在嫉妒他嗎?」

  他又白她一眼,同時哼了一聲。「我怎麼可能嫉妒派屈克史威茲?」

  顯然他是喜歡看漂亮女人,茱莉想著,她伸手去拿桌上的錄影帶盒子。「我們改看《與狼共舞》吧。凱文科斯納演得很好。」

  「我在監獄裡看過了。」

  其實他之前已說過,這裡大部分的片子他都看過了,所以她看不出這有什麼關係。「你喜歡嗎?」

  「中間的部分太拖了。」

  「真的嗎?」她發現大概只有他自己的片子他才會滿意了。「那結尾呢?」

  「凱文科斯納把原著改了,他應該忠於原著的。」查克起身走到廚房弄咖啡,想試著使自己理性一點,心中卻始終憤憤不平,連咖啡粉放了多少都估計錯誤。他知道派屈克史威茲表現得很好,而凱文科斯納不僅是他的朋友,《與狼共舞》也確實是實至名歸的奧斯卡最佳影片。

  他拿著咖啡回到客廳,才發現茱莉已經又換了錄影帶。他驚訝地放緩了步子,呆視著螢光幕。原來她換的是他的電影,而且還快轉到中間的做愛戲段,一聲不吭地在那裡看著。在他拍的那麼多片子中,這部的做愛場面是最激情的。他站在那裡,看著他和葛倫克羅絲演出惹火的床戲,心裡第一次為自己拍的電影感到不安。

  看到茱莉臉上冰冷的表情,查克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這麼生氣。他把咖啡放到桌上。「你為什麼要看這個?」

  「看什麼?」茱莉漠然問道,胃裡卻在翻攪,因為她看到查克正在瘋狂地親吻葛倫克羅絲,那吻法就像他吻她時一樣。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先是一副從來沒看過我的電影的樣子,卻又直接跳到這一幕。」

  「你的電影我每部都看過了,」她說道,眼睛卻直盯著電視,「而且大部分的錄影帶也都有,包括這一部,我至少看了五、六次。」她朝電視點點。「這裡的燈光怎麼樣呢?」

  查克把目光由她緊崩的臉轉移到螢光幕上。「不壞呀!」

  「演技呢?」

  「也不壞!」

  「不錯,可是你認為你那個吻表現得好嗎?你會不會有一點吻得太深了呢?」

  查克明白她在氣什麼了,心時頓時興起悔意。

  「她那樣回吻你的時候,你的感覺是怎麼樣的?」

  「我在想我要怎麼樣把他掐死,因為導演要我們再重拍一次。」

  茱莉不理他。「我懷疑葛倫克羅絲是怎麼想的--當你親吻她乳房的時候。」

  「她也跟我一樣想殺死導演。」

  「真的嗎?」茱莉譏諷地說道。「當你翻身壓到她身上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呢?」

  查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輕輕使她轉頭看他。「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在祈禱我趕快把手肘由肚子上移開,不然她會笑出來,那樣就又得重拍一次了。」

  看著他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茱莉忽然覺得自己好傻,腦筋太簡單了。她歎一口氣,說道:「對不起,我這樣表現得像白癡一樣。我假裝對你的電影不感興趣,是因為怕看到這種場面。我知道很蠢,可是我會覺得--」她不願意說出「嫉妒」這個字眼,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權利。

  「嫉妒?」他猜道。這個字眼說出來的時候更讓人產生反感。

  「嫉妒是一種具有破壞力又不成熟的感情。」她說道。

  「也使人變得不理性、難以相處。」

  茱莉點頭表示同意。「嗯。好吧,我們可以看別的片子。」

  「很好。你想看什麼呢?選一個男演員吧。」她正要開口說,他卻又補上一句:「只要不是派屈克史威茲、凱文科斯納、湯姆克魯斯、勞勃瑞福、保羅紐曼、哈里遜福特和李察基爾。」

  茱莉瞪著他。「那還剩下誰呢?」

  他摟住她肩膀,在她的髮際低聲說道:「米老鼠。」

  茱莉真是哭笑不得。「米老鼠!為什麼?」

  「因為,」他說道,一面把嘴唇移到她的太陽穴處,「我想,聽你稱讚米老鼠的時候,我比較不會再變得不理性而且難以相處。」

  他坦承的話竟使她快樂不已,她故意嘲弄道:「還有史恩康納萊,他在《獵殺紅色十月》裡面棒極了。」

  查克揚起眉毛。「那櫃子裡還有很多我的片子。」

  茱莉凝視著他的眼睛,以微微發顫的聲音說:「我不喜歡看你跟葛倫克羅絲做愛。」

  她得到的酬報是他一個深深的吻。

  茱莉走到客廳,打開電視,想看看有線電台的新聞。

  查克這一整天都在清除外面路上的積雪,一直清到橋那裡。這時候他正在洗澡。今天早上當他告訴茱莉他打算鏟雪時,她以為他計劃當天或明天就離開這裡,頓時興起一股無名的恐慌,然而他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說道:「我會在離開的前一天告訴你。」她想追問他是否已經決定是哪一天,他只是含糊地說還不確定,令她覺得他彷彿是在等待什麼事情發生,或是等某人跟他聯絡。

  她總是免不了要為他擔心和猜測。

  電視上正在訪問一個心理學專家。她正要到廚房去時,才發覺那個專家原來正在談她。她連忙轉回身,難以置信地瞪著螢光屏,只見那位專家滿懷自信地推斷著被擄為人質的莫茱莉情緒上的可能發展。

  「我們對像莫茱莉這樣的人質作過許多研究,」他說道,「我也寫過一本專書。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們,這位年輕女士正歷經一種高度壓力,但都在預測之內的一連串情緒上的變化。」

  茱莉偏著頭,很好奇這位專家會這麼說。

  「第一天,最主要的情緒是恐懼。人質會覺得絕望,怕得無法思考和行動,但仍懷著獲救的希望。然後,通常是在第三天,她就開始憤怒了,為自己所受的不公平處境而生氣。」

  茱莉頗覺好笑地算著自己的日子,與這位專家的說法作比較,顯然不大一樣。她不滿地搖搖頭,繼續看下去。

  「到了現在,我想莫小姐已進入一種感激與依賴的階段。她把綁架者看成保護者,因為他還沒有殺她。呃,我推斷班查克沒有理由這麼做。此外,她會很氣警方的無能。相反地,那位顯然在鬥智方面勝過警察的綁架者,也就成了她仰慕的對象。班查克是很聰明的人,也有相當程度的魅力,這表示她在身體上與情緒上受到他的操控。」

  茱莉雙手插腰,驚呼出來。他所說的只有一點是對的,就是查克確實很聰明,也很有魅力。但是她無法相信這位專家竟然沒考慮到查克並不是什麼恐怖分子,所以她的反應絕不可以預期到的。

  「這件事以後,她得需要仔細的心理治療才能復元,而且需要很長的時間。」

  茱莉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人的膽子會如此之大,他竟然告訴大家說她需要心理治療。她應該要塔德對他提出控告!

  「當然啦,」主持人插話進來說,「這都得假設莫茱莉是真的被擄為人質,而不是像某些人認為的是班查克的同謀。」

  「多謝你了。」茱莉大聲說道。

  她聽得非常專心,所以直到這時候才聽到頭頂上有直升機盤旋的聲音。她驚訝地望著窗外,然後突然明白了。「查克!」她一面跑著,一面尖叫。「外面有直升機!」她差點和跑出臥房的查克碰個正著。見到他手裡的槍,頓時驚駭得渾身冰冷。

  「到外頭待在林子裡!」他命令道,一面把她朝後面推,並且隨手抓了一件大外套丟給她。他把門打開,將她推到外面。「快跑!」他喊道,然後站在門口,抬頭聽著。

  「老天!」茱莉喊道。「你不可能是要把它射下來吧!一定有--」

  「快走!」他吼道。

  茱莉依言跑到林子裡,心臟怕得狂跳。她從林子裡繞到房子前頭,看見查克躲在窗子後面。那架直升機在房子周圍繞飛著,茱莉以為查克舉起槍瞄準直升機,後來才看清他拿的是望遠鏡。直升機終於飛走後,茱莉雙膝發軟地跌坐在雪地上,剛才查克持槍的情景仍深印在她腦中。她覺得胃在翻攪,不禁背靠著樹,拚命試圖把恐懼感壓下去。

  「沒事了,」查克說著朝她走來,但是她仍看見他腰間露出來的槍柄。「剛才只是滑雪的人喝多了酒,飛得太低了。」

  她抬頭看他,可是彷彿全身動彈不得。

  「來,」他平靜地說道,「把手給我。」

  茱莉搖搖頭。「沒關係,我不需要幫助。我很好。」

  「你不好!」他伸手抓住她手臂,要把她抱走來。「你快要昏倒了。」

  那種昏眩與噁心的感覺過去了,她顫巍巍地微笑著拒絕他抱。「我從前看過槍,我只是......沒有預備好而已。」

  回到房子裡之後,查克倒了一杯白蘭地給她。見她只喝了一小口,查克命令道:「把它喝完。」

  她又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放下。「我不要喝了。」

  「很好,」查克簡短地說道,「現在去洗一個熱水澡。」

  「可是--」

  「別跟我爭。下次--」但是他知道不可能再有下次。雖然這次只是假警報,但卻使他看清自己對她生命所加諸的威脅與恐懼。剛才她衝往雪地裡的時候,臉上那種恐懼神色是他這輩子從來不曾見過的。

  茱莉走進客廳,裡頭沒有開燈。查克站在壁爐前眼瞪著火光,下巴崩得緊緊的。

  由他的表情與先前的行動來判斷,茱莉相信他可能是在為她而感到愧疚。但是剛才的事件給她的影響是不同的。她很氣憤別人迫使他過這種日子,也決定搞清楚他究竟打算怎麼使這種生活結束,並且決心要盡可能幫助他。

  她決定等到晚飯以後再說。於是她走到他身旁,輕輕說道:「今天晚上是你要做牛排,還是要我來做飯?」

  他轉頭對她注視了幾秒鐘,臉上沒有表情。「對不起,你說什麼?」

  「我在說這裡的做飯問題,」她開玩笑地說,「你違反了人質的人權法案。」

  「你在講什麼?」查克仍在想著,拚命讓自己相信她留在這裡會很安全,想忘記剛才她躲在樹下那一副受驚的樣子,想相信那只是偶發事件,以後不會再有了。

  她的笑容令他忘了呼吸。「我是在講下廚的事情,班先生!根據日內瓦公約不能虐待俘虜,你不能讓我連續兩天都下廚,對不對?」

  查克勉強擠出笑容,點點頭。他此刻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帶她上床,讓自己迷失在她裡面,在那短暫的快樂時光裡忘記一切。

  茱莉原希望他的心情能開朗一點,但結果顯然她太樂觀了。整個吃飯的時候他都很客氣,但是總像在若有所思似的。

  她小心地為他斟了第四杯酒,遞給他。查克看看酒杯,又看看她的臉。「希望你不是想把我灌醉,」他控告道,「因為這種酒對我是沒什麼用的。」

  「我是不是該換烈酒呢?」茱莉說道。

  查克的杯子停在半空中,他這才發覺她確實是有意為他添酒的。「我會需要嗎?」

  她移動一下身體,使背部靠著沙發,面對著他。「查克,你說我是不是一個模範人質呢?」

  「最佳模範。」他微笑著說道,試圖配合她那種幽默的心情。

  「那麼你是不是認為,我能有一點......呃,特權呢?」

  「你在打什麼主意?」

  「回答幾個問題。」

  他的表情露出警覺性。「可能,要看問題而定。」

  她有點不安,但仍鼓起勇氣說:「你是有打算要查出到底是誰殺了你太太吧?」

  「再問一個問題。」他聲調平平地說。

  「好吧。你有沒有概念真兇是誰呢?」

  「換一個話題吧。」

  「請你明白,審判的時候我在歐洲,所以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我很想知道。」

  「你可以從舊報紙上查到。回去以後上你們的圖書館去找吧。」

  譏諷的口氣向來是茱莉最不容易忍受的。「見鬼!我不想看新聞媒體怎麼說的,我只想聽你親口說。」

  「談話到此結束,」他站起來,「我們睡覺去吧。」

  她也站起身。「我不要。我只是想幫助你而已,事情已經過了五年,你的觀點和記憶也許會改變。我認為我們應該先列一張在場者的名單,你可以跟我描述一下每個人。我一定會非常客觀,因為我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

  他輕蔑地打斷她的話。「你怎麼幫助我呢?我花了兩百多萬元請律師和偵探調查都沒有結果。」

  「可是--」

  「不要再說了,茱莉!」

  「不行!我有權利要求說明。」

  「你什麼權利也沒有,」查克反駁道,「而且我不想要、也不需要你的幫助。」

  茱莉僵住了,彷彿整個人受到了重重的一擊。「我明白了。」原來他想要的只有她的身體。她不應該有思想或感覺;她應該只是討好他,當他心血來潮的時候就張開雙腿歡迎他。

  他伸手拉她的手臂。「上床去吧。」

  「不要碰我!」茱莉掙開他的手,往後退著。「我才明白你是怎樣一個沒有心肝的傢伙!」她憤怒地喊道。「你離開這裡以後就要遠走高飛,是不是?你根本不打算查出真兇,你真是世界上最差勁的懦夫!要不然就是你真的殺了她!」她退到自己房間門口。「我明天一早就離開。你如果要阻止我,就最好準備用槍吧!」

  他不屑地瞄她一眼。「阻止你?我會幫你把行李拿到車上!」

  他們各自憤憤地回到房間裡。茱莉把臉埋在枕頭裡哭了起來;查克也生氣地脫下衣服,腦子裡仍迴響著她剛才罵他的話。

  突然之間,查克想到了。茱莉以為她愛上了他,所以才認為她「有權利」。她很可能以為他也愛她、需要她。

  「見鬼!」他咒著把褲子丟到床上。他不需要莫茱莉這麼一個連性與愛都分不清的小鎮女教師。她恨他最好,那樣他會好過得多。他倆之間除了性以外什麼都沒有。他們都想要做,如今她卻為了報復而拒絕他。

  他憑著這個尚未完全成形想法,毅然大步走去打開門。

  茱莉正在想著明天要怎麼辦的時候,她的臥房猛然打開了。一件衣服也沒穿的查克走了進來。「你要做什麼?」她問道。

  「這個問題就跟你決定睡在這張床上一樣地愚蠢。」他說道,一面把她蓋的被子掀了起來。

  茱莉從床的另一邊跳下去,想斜穿過房間跑出去,但卻被他抓住拉到他身前。

  「放開我!」

  「我要做的就跟你想要的一樣!」

  茱莉把頭別開,準備集中力氣採取下一步行動。「你這個混蛋!如果你敢強暴我,我就用你的槍殺死你!」

  「強暴你?」他冷冷地說道。「我做夢也沒有那個念頭。你在三分鐘以後就會求我跟你做愛。」

  茱莉伸手要打他,卻被他吻住她的嘴;她抬起膝蓋試圖攻擊他的鼠蹊部,卻反而尖叫一聲,被他壓倒在床上。然後他開始在她大腿相接處輕輕地探觸和按摩。茱莉發覺他並不打算用強,而是想要她合作,彷彿是由她自願獻上一般。對她而言,這樣的屈辱更甚。

  她的身體已經在違反她的意志而開始反應了,令她氣自己也氣他。她斥道:「你要就快下手吧,可惡!」

  他的回答只是在她耳邊低語:「為什麼?那樣你就可以在殺人犯和懦夫之外,再幫我加上一個強暴犯的罪名是不是?」

  「門都沒有。」她崩緊全身肌肉抗拒著,但他卻默默地誘逼她的身體背叛她。

  茱莉力竭地躺在那裡,簡直無法相信,他竟真的會邪惡到用這種手段來證明他的說法。她情緒已經耗盡,只能緩緩爬上床頭,拉起掉在地上的被子,閉起眼睛。但是她沒有哭,她不願意因他而掉一滴眼淚,再也不會。

  查克坐在他房間裡的壁爐邊,把頭埋在雙手之間,試圖強迫自己不要去思考或感覺。他已經做到了,向他自己證明了他不需要她,也向她證明了他並不值得她關心。

  他從來不曾如此順利地達到目的。

  他也從來不曾感到如此孤立與羞恥。

  今晚以後,她將不會再幻想她愛上了他,他知道她會恨他入骨。但是那比不過他恨自己的程度。

  第二天一大早茱莉起床以後,發現車鑰匙就放在化妝台上。整個房子寂靜異常,昨天晚上的痛苦此刻已轉變成一種麻木的感覺。她穿上衣服,卻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些什麼。她只想從櫃子裡拿出旅行袋,把隨身用品塞到裡頭。

  她悄悄走到黑暗的客廳,立刻不由得一驚,駭得心臟猛跳。襯著黎明的微光,她看到查克的側影靠在窗前,兩手各插在褲子口袋裡。茱莉收回目光,轉身走向門口。可是她才踏出一步,查克就頭也不回地說道:「案發那天在場者的名單在咖啡桌上。」

  她心頭一緊,但仍決心不睬他這最後讓步,強迫自己繼續走下去。

  「不要走,」他用嘶啞的聲音喊道,「求求你。」

  他那絕望的口氣使她的心絞在一起,但是自尊在尖聲對她喊道,只有毫無理智的傻瓜才會在經歷昨晚的事之後還會讓他接近。她伸手要碰門把的時候,他的聲音由身後近處傳來,裡頭充滿了激動的情緒。「茱莉--請你不要走!」

  她的手拒絕轉動門把,同時她的肩膀由於啜泣而抽搐起來。她用前額抵著門,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手中的袋子也掉到了地上。她哭是氣自己意志軟弱,也是懼怕自己無法控制的這種愛。她哭著,任他把她身子轉過來摟在胸前。

  「對不起,」查克無助地低聲說道,雙手緊貼住她背部,「請你原諒我,求求你。」

  「你昨天晚上怎能那麼對我!」她哭著說道。

  他支起她淚濕的臉。「我是因為你說我是兇手和懦夫,我受不了--我是一個無情的壞蛋。」

  「一點也不錯!」她抽噎著說。「更可怕的是我竟然愛你!」

  查克緊緊把她摟在懷裡,卻極力忍住他知道她想聽到的話--他內心所感覺的話。他吻著她的前額與面頰。活到三十五歲,他終於明白了無條件被愛的感覺。他也知道,如果他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將會使她甘心在他離去以後仍苦等下去。他用臉揉著她的秀髮,輕聲說出另一個事實:「我不值得你愛。」

  「我知道。」茱莉含淚說道,雖然他沒有說他也愛她,但是她拒絕為此而氣餒。她已經感覺到他聽到她話時的反應,那就夠了。

  他再度說話的時候,聲音顯得疲倦已極。「你願不願意先陪我上床睡幾個小時,然後再討論兇手的問題?我一個晚上沒有睡。」

  茱莉點點頭,跟他一起走進她原來再也不想再見到的房間。

  他就這麼臉貼著她的胸、摟著她睡著了。

  茱莉無法入睡,只是凝視著他的臉,用手指玩弄著他柔軟的頭髮。雖然在睡眠中,他的臉及五官仍顯得那麼剛毅。她輕輕移動身子想使他睡得舒服一點,他的手臂立即摟緊了,無疑是想防止她離開。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令她微笑起來,因為這已是沒有必要的,她無意再溜走了。

  雖然未來充滿艱險,茱莉卻感到非常平和,彷彿跟整個宇宙和諧無比。

  她用手指撫著他的臉,保護似的將他摟近她的心窩,然後用唇輕觸他的黑髮。「我愛你。」她低聲說道。

  茱莉坐在咖啡桌邊的地板上,一一審查著查克所開列的名單,把人名及資料分類在卡片上。查克則坐在她身旁的沙發上,忍著笑意看她打算如何找出真兇,並耐心地為她解說一些背景。

  茱莉困惑地說:「我看過『命運』這部電影,不過結尾已經另外找人重拍了。無論如何,我以為像那樣的一部電影所動用的人力,應該不只這些。」

  「還有很多別人在不同的地點工作,不在達拉斯。另外也有一些達拉斯的工作人員已經被我打發回家了,所以不在名單上。」

  「為什麼呢?」

  「因為這部片子已經超出預算,我想裁減一些不必要的開支,而拍片已近尾聲,所以我就只留下一些基本的工作人員。」

  茱莉著迷似的聽他解說一些工作人員的關係,然後把不可能涉嫌的一個一個淘汰掉。在她的要求下,查克把當天的經過情形又詳細講了一遍讓她記錄。他原以為重述會是很不舒服的事情,但結果不然。因為從前都是說給懷疑他的人聽,而茱莉卻是全然相信他是無辜的,說完之後倒令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講到柯蒂娜的時候,茱莉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她不對勁,我想她愛你。」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又驚訝又覺得好笑。

  「那是很明顯的。你說她留下來是因為聽說了前一晚旅館發生的事,想給你精神支持。我認為她是愛上了你,所以決定殺蕊琪。」

  「然後讓我頂罪?我不以為然。」查克說道。「再說,她也不可能知道我臨時改成由唐尼開槍。還有,」他說道,「你對好萊塢式關係存有太多天真的想法。女演員並不會那麼輕易就愛上一個男人,甚至還為他殺人。你對兩性關係的想法太天真了,而我則太現實。」

  「真的嗎?」她用藍色的大眼睛打量著他,並輕柔地問道。

  查克最抗拒不了她那種甜蜜的壓力,他擠出一笑,說:「我從前大概有一點太憤世嫉俗了。好吧,」他說道,「你名單上的下一個是誰呢?」

  「鈕湯米。」她瞄一眼卡片說。

  「他為什麼想殺蕊琪或唐尼呢?」

  「也許他的副導演幹久了想爬升,不願意活在你的陰影之下。」

  「茱莉,」查克耐心地說道,「湯米知道會有光明的導演生涯在等著他,而且也非常樂意跟我拍『命運』。」

  「可是--」

  「而且,」查克說道,「他也愛著一個可能的受害者,所以不可能把空包彈換掉。」

  「他也愛蕊琪--」

  「他愛的是唐尼。他是同性戀。」

  茱莉驚視著他,一會兒之後才繼續拿起一張卡片說:「孟愛美。她也可能以為她愛你,所以要除掉蕊琪。」

  查克哼一聲,但說起愛美時口氣放柔和了。「她只是個十六歲的甜女孩。除了你以外,她是我所知最好的女孩。她不可能做出給我惹麻煩的事。不過你說得對,愛美是喜歡我,而且很嫉妒蕊琪。但不需要殺她,因為大家都知道蕊琪已經訴請離婚,要改嫁唐尼了。」

  他們又辯了一會兒,然後茱莉說出下一個人選。「歐唐尼。」

  查克的臉色沉了下來。「我認為是唐尼殺的。」他抬眼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知道是那個壞蛋幹的,然後故意栽給我。總有一天,要是我活得到那時候--」

  他的口氣令茱莉心裡害怕。「可是你說他沒有錢,蕊琪本來可以跟你離婚而拿到不少錢,他如果殺了她就白白損失了。」

  「他有毒癮。誰知道那樣的人腦子裡在想什麼。」

  「他難道不想拿你的錢去解癮嗎?」

  「我受夠了!」查克喊道。見到她的臉色一變,他放鬆了口氣說:「不要管這些,我們來想想晚上要做什麼吧。」他起身拉她。

  茱莉強按住心中對他突發脾氣而起的反應,提醒自己說,昨天晚上的事情再也不會重演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20:21

第十章

  十分鐘後,她完全放鬆地坐在廚房流理台旁的一張凳子上,因為他們無法決定今晚要做什麼而大笑著。「我來列張清單,」她開玩笑地說道,取出紙和筆,「到目前為止,你的建議是做愛。」她寫下那道建議時,他俯下身子含笑注視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做愛,以及做愛。」

  「我只提過三次嗎?」查克揶揄道。

  「是啊,而且我三次都答應了。但是,我們好像應該想想上床之前的事。」

  他突然想起先前已經注意過的一件事並讚美她。「你的字跡非常工整,好像是打字機打出來的。」

  「這是不足為奇的事,」她含笑回答,「因為我曾經花費多年的工夫苦練。在其他十三歲的女孩開始迷你早期拍的那些電影時,我總是待在家裡,苦練我的書法。」

  他似乎震驚莫名。「為什麼?」

  茱莉緩緩轉過身子,仰首注視他。「因為,」她說道,「我在快十二歲的時候還是一個標準的文盲。我認不得幾個字,而且除了我的名字外,不會寫其他的任何字。」

  「你是不是生了什麼閱讀障礙的疾病?」

  「不是,只是因為沒有上學。在告訴你我的少女時期時,我略過這一段。」

  「故意略過嗎?」查克問道,她站起身子,繞過流理台去拿一杯水。

  「或許是故意的,但應該是出自下意識的隱瞞。很好玩,對不對?我可以輕鬆地承認我是個小賊,但是,卻不願意承認我曾經是個文盲。」

  「我不瞭解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尤其是像你這麼聰明的人。」

  她給他一個自鳴得意的神情,令他渴望把她抓進懷裡親吻她柔軟的紅唇。「你必須知道,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班先生,」她傲慢地說道,「而且跟聰明不聰明完全無關。在這個國家裡,每五個女人之中就有一個是文盲。她們在幼年失學,有的是因為家裡需要她們的協助,有的則是因為她們的家庭總是搬來搬去,或者因為其他的各種原因。在她們趕不上課業的進度時,她們就會認為自己很笨並停止嘗試。不論當初的原因為何,最後的結果都是相同的:她們注定只能從事卑賤的工作,並依附著那些虐待她們的男人,因為她們自覺無能與無助,毫無生存的價值。你無法想像生活在無知中的感覺,但是,我曾經有過那種日子,也仍然清晰地記得。最簡單的一個例子是,你甚至無法根據住址找到正確的地點。你生活在恐懼與羞恥當中,而且總是必須隱藏這個見不得人的事實。」

  「你那時候也感覺羞恥嗎?」查克問道,因這份嶄新的瞭解而震驚。

  她點點頭,喝下一些水,然後放下杯子。「在終於上學之後,我總是坐在第一排,因為,如此一來,在其他小鬼嘲笑我時,我就不必看著他們的臉。我說服老師相信我的視力不佳。」

  查克想像她小時候必須面對的情景,感覺強烈的情感在他體內澎湃。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控制它,只能清清喉嚨。「你說過失學是造成這個問題的根本原因,你的家人為什麼不送你上學呢?」

  「我是個多病的小孩,所以一、二年級時漏上許多課程。但是,老師喜歡我,還讓我直接升上去。這種做法十分愚蠢,但是經常發生,尤其經常發生在『乖巧的小女孩』身上。三年級時,我知道我不可能趕上課業的進度,就開始逃學,跟小鬼在街上鬼混。我的寄養父母有其他小鬼要忙,根本沒有時間留意我。等到他們發現我根本沒有去上學時,我已經四年級,而且完全趕不上其他人了。」

  「你就是在那時候學會偷汽車和錢包嗎?」

  她給他一個難為情的微笑,點點頭,開始走回先前的凳子。「幾個月之前,我意外地發現清潔工的妻子不識字。我開始教她,她很快帶另一個女人來,這個女人又帶另一個來,現在總共有七個人,我們必須換到一般的教室上課。在她們剛來上課時,她們並不真的相信我能協助她們。她們長期生活在羞辱與挫敗之中,完全相信她們是不可救藥的愚蠢。」她輕輕一笑,補充道:「我必須央求李佩姬來上課,如果她無法在春天時認得所有的街道和商店名稱,我就必須幫她帶一個月的小孩。」

  查克等她回到他身邊,然後用開玩笑的語氣隱藏心中的柔情。「這似乎是一大冒險。」

  「如果讓她這樣終老一生,風險會更大。何況,我差不多已經贏了。」

  「她已經認得街道的名稱了嗎?」

  茱莉點點頭,查克注視她的眼眸因興奮而閃亮。「噢,查克,你無法想像注視她們開始學習時的那種感覺!她們真的相信自己愚蠢無比,直到有一天,她們突然念出一個簡短的句子,她們會抬起頭,用那種......那種驚異的神情望著我!」她伸出手。「能夠教授她們,那就好像親手掌握了一個奇跡。」

  查克嚥下那團堵住他喉嚨的硬塊,強迫自己裝出輕快的語氣。「你自己就是一個奇跡,莫小姐。」

  她大笑。「不,我不是,但我認為高黛碧會是一個。」他露出感興趣的神情,於是茱莉補充道:「她今年三十歲,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圖書管理員,但是她從十六歲開始就在倪太太家做女僕的工作。她非常聰明、非常敏感,也非常有想像力,她打算將來寫一本書。」查克綻開笑容。「不要笑,她真的有可能做到。對某個曾經是文盲的人而言,她的表現已經足以令人刮目相看,她隨時都在聆聽從圖書館借來的有聲書籍,這是倪太太告訴我父親的。她也提到在倪家的小孩很小時,黛碧常常講故事給他們聽,一講就是好幾個小時。這就是我們相遇那天,我為什麼在阿瑪瑞尤的原因。」茱莉坐回凳子上,把注意力轉回她的筆記本上。「我在募集款項,想買一些特殊的教學材料。東西其實相當便宜,但是數量越來越多。」

  「你募集到款項了嗎?」

  她點點頭,拿起鉛筆,轉頭給他一個微笑,查克再也無法不碰觸她,就伸出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並低頭輕咬她的耳朵。她大笑,然後把頭偏向一側,用柔軟的臉頰輕輕摩擦他的頭頂。

  這個簡單而充滿愛意的動作令查克的心情突然一落千丈。因為他想起,在今晚之後,他們將形同陌路。他應該在今天早晨放她走,但是他做不到,不能在她會永遠恨他的情況下放她走。可是她在他身邊停留的時間越長,他就會越捨不得放她走。明天送走她之後,他就必須離開美國,但是他至少可以放心,知道她不會再遭遇任何直升機的攻擊。

  他設法摒除離愁。「不論我們今晚做些什麼,都要開開心心地去做,為我們留下一份最特殊的回憶。」他必須用盡每一份表演能力,才能維持臉上的笑容,不讓她瞭解他即將在明早送走她。

  茱莉沉思片刻,突然嫣然而笑。「我們何不吃頓燭光晚餐,然後跳舞,假裝我們是在約會?我可以盛妝打扮一番。」她不必花費任何力氣說服他,因為他已經開心地點著頭。

  「太棒了,」他立刻同意,並瞥視他的手錶,「我會在一個半小時之後接你,你覺得這段時間夠不夠?」

  茱莉大笑。「我覺得一個小時就綽綽有餘了。」

  在提出那個提議之後,茱莉突然決定要盡最大的努力打扮自己,向他展現最美的一面,所以,她花費一個多小時才準備妥當。查克顯然特別中意她那頭豐澤的長髮,她花費許多時間又洗又吹又梳,直到滿意為止。然後她穿上一件藍色的針織洋裝,在穿上後才發現背後並無拉鏈,裸露出背部的一大片肌膚,和前方保守的設計形成強烈的對比,但也因此更顯特殊與美麗。茱莉後退一步,望著美麗的自己,並略感猶豫,畢竟,這件昂貴的洋裝並不屬於她。

  然而,她知道她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衣櫥裡的衣服通通不屬於她,而且只有這件洋裝最適合她。她咬住下唇,決定就穿著這件美麗而高雅的藍色洋裝。

  她找到一雙搭配的藍鞋,雖然略大,但穿起來卻很舒服。她對自己的努力深感滿意,並最後一次瞥視鏡中,覺得她從來不曾像此刻這般美麗,她的眼眸閃閃發亮,皮膚也晶瑩剔透。她俯向前,塗上口紅,然後退一步,朝自己嫣然一笑,再轉身走向門口。她會查清楚這裡的地址,然後寄張支票給這裡的女主人,用以支付她使用的化妝品以及借穿衣物的清洗費用。

  她走進客廳時,蠟燭已經點起,爐火也熊熊燃燒著,查克正在開一瓶香檳。她屏住呼吸。他看起來英俊極了!深藍色的西裝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和雪白的襯衫形成強烈而美麗的對比。她正要開口說話時,突然想起她以前曾經看過他盛裝--那時候是穿著他自己的衣服,她因他失去的一切而感覺強烈的哀傷。她是在電視上看他穿著黑色燕尾服參加奧斯卡頒獎典禮,在他上台領取影帝的獎項時,她曾經認為他是最英俊的男人,既高大又優雅世故。

  現在,他像獵物般東躲西藏,而且必須借用別人的衣服,想著今昔之別,她好想哭。

  但是他從來不曾抱怨過,也不會期盼她的同情或憐憫。既然他們已經決定共度一個歡愉的夜晚,她當然必須摒除這些哀傷的情緒。「嗨。」她說道,綻開燦爛的笑容。

  查克抬起視線,專注地凝視著她,香檳濺出玻璃杯外。「老天爺!」他敬畏而沙啞地低語,他的視線緩緩掠過她的臉龐、秀髮和嬌軀。「你怎麼可能嫉妒葛倫克蘿絲呢?」

  茱莉在此刻瞭解她為什麼要花這麼多時間打扮的真正原因:她想成為他心目中最美的女人,甚至超越那些美艷絕倫的電影明星。「你的香檳都濺出來了。」她輕聲說道,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低咒一聲,放下瓶子,拿起一條小毛巾擦拭著。

  「查克?」

  「什麼事?」他拿起倒好香檳的酒杯。

  「你怎麼可能嫉妒派屈克史威茲呢?」

  他綻開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顯然因為她的讚美而開心無比。「我真的不知道。」他開玩笑地說道。

  「你挑哪一個歌手?」茱莉問道,他們已經結束燭光晚餐,他正在放鐳射唱盤。「如果你挑的是米老鼠,我絕對不願意跟你跳舞。」

  「你一定會跟我跳。」

  「你憑什麼這麼有把握?」

  「你喜歡跟我跳舞。」

  雖然他刻意輕鬆,茱莉仍然注意到他的沉重與緊張。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們先前討論過那樁謀殺案,因為她無法忍受考慮另一個可能的解釋--他正在考慮送她離開。雖然她渴望待在他身邊,但是她很清楚最終的決定權並不在她手中。她確定她愛他,但她並不知道他對她的真正感覺,只知道他非常喜歡有她相陪。

  芭芭拉史翠珊的歌聲響起,茱莉再次嘗試甩開她的憂慮。查克朝她展開雙臂。「這絕對不是米老鼠的聲音,」他指出,「可以嗎?」

  茱莉點點頭,綻開愉快的笑容。「她是我最喜愛的歌星。」

  「也是我的。」查克伸臂環住她的腰,把她拉近他。

  「如果我有她的聲音,」茱莉說道,「我會整天唱個不停,並用歌聲應門和接電話。」

  「她不但獨一無二,更是無與倫比。」查克同意。

  茱莉突然感覺到他的手正緩緩滑上她裸露的背部,看到他眼中的火花緩緩燃燒為火焰,並感覺她的體內深處再次開始產生回應的激情,她感覺興奮與刺激,知道她即將再次體會他甜蜜的愛撫、熱情的親吻以及喜悅的佔有。她要充分品嚐並延長這一刻,而且意識到查克也有相同的想法。「你認識她嗎?」

  「芭芭拉史翠珊嗎?」

  茱莉點點頭。

  「對,我認識她。」

  「她是什麼樣子呢?我在某本雜誌上看過她對為她工作的人並不是非常好的報導。」

  查克沉思片刻,設法解釋。「她擁有一份與眾不同的天賦,」他在片刻之後說道,「她知道她要如何使用這份天賦,而且不喜歡別人認為他們比她更加瞭解它。簡而言之,她不喜歡傻瓜。」

  「你喜歡她,對不對?」

  「我非常喜歡她。」

  他們隨著歌聲起舞,陶醉在優美的音樂和歌詞中。查克嘗試穩住自己,告訴自己在他們分手之後,這份感覺很快就會消失。

  茱莉仰首望著他,在望進她的眼眸時,他感覺他的胸膛崩緊。

  在那首歌結束之後,她顫抖地吸口氣,設法打破音樂的魔咒。「你最喜歡哪一種運動,查克?」

  查克托起她的下巴。「我最喜歡的運動,」他沙啞地說道,幾乎無法辨認自己的聲音,「就是跟你做愛。」

  她不再嘗試隱藏對他的愛意,並允許她的眼眸表達出她的愛意。「你最喜歡的食物呢?」她顫聲問道。

  查克低頭輕吻她的唇。「就是你。」在那一刻,他瞭解在明天送走她將會比預期中更加困難。他收緊環住她的手臂,把臉埋進她的秀髮中,緊緊閉上眼睛。

  她伸手碰觸他的臉龐,輕撫他的下顎。「你計劃明天送我回家,對不對?」她的聲音破碎。

  「對。」

  茱莉聽得出他的聲音裡終結的語氣,雖然明知徒勞無益,她仍然設法爭論。「我不要離開你!」

  他抬起頭,他的聲音仍然輕柔,但堅決無比。「不要讓我更加為難。」

  茱莉嚥下徒勞的抗議,暫時按他的話做。在他的要求下,她跟他上床;在他的要求下,她設法綻開笑容,在他帶領他們倆抵達喜悅的高潮時,她在他懷中低語:「我愛你,我愛--」

  他用指尖按住她的唇,制止她再次說出那句話。「不要。」

  茱莉強迫自己轉開視線,低下頭凝視著他的胸膛。她希望他會說他愛她,即使他並非真心真意。她要聽他說出那三個字,但是她不能要求他,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拒絕。

  寒冽的黎明降臨,他們站在車旁。「氣象預服不會下雪,」查克說道,瞥視微紅的天邊,把一個裝滿咖啡的熱水瓶放在乘客座上,他的神情鎮定。「你應該可以一路順暢地返回德州。」

  茱莉知道應該如何分手,他已經在今天早上清楚地交待過--沒有淚水、沒有悔恨。她竭盡全力保持平靜的外表。「我會一路小心。」

  「不要超速,」他說道,伸手拉高她夾克的拉鏈並撫平領子,「你開車的速度一向太快。」

  「我不會超速。」

  「盡可能不要被人辨認出來。」他再次提醒她,取下她手中的墨鏡為她戴上。「在越過奧克拉荷瑪的州界之後,就轉進第一休息站,把車子停在那裡。設法躲個十五分鐘,不要讓任何人看到你,然後直接走向公用電話,打電話給你的家人。設法裝出緊張與困惑的聲音,告訴他們我把你留在後座上,然後又消失不見了。告訴他們你已經獲得自由,即將回家。等回家之後,再告訴他們所有的真相。」

  他已經從屋裡取來一條圍巾並打結,好像她曾經被遮住眼睛。茱莉費力地咽口氣,點個頭,因為她已經無話可說。至少,說不出他想聽的任何話。

  「還有沒有問題?」他問道。

  茱莉搖搖頭。

  「好。現在,跟我吻別吧。」

  茱莉踮起腳尖親吻他,他的雙臂以驚人的力量環緊她,但是他的吻卻短暫無比,然後他放開她。「你該走了。」他平靜地說道。

  她點點頭,但似乎無法移動。「你會寫信給我吧?」

  「不會。」

  「可是你讓我知道你的情況如何,」她急切地說道,「即使你不能告訴我你在哪裡。我必須知道你安全無恙!你自己說過,他們不會一直監看我的信函。」

  「如果我被捕了,你就會在幾個小時之內聽到新聞。如果沒有聽到,就表示我安全無恙。」

  「可是,你為什麼不能寫信給我呢?」她問道,而且立刻後悔莫名,因為他的臉孔變得僵硬而冰冷。

  「沒有信件,茱莉!在你今天離開這裡時,一切就結束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那些話像鞭子般鞭笞她,即使他的語氣並不殘酷。「明天早上,你會重拾以往的生活。假裝這一切從來不曾發生,你應該會在幾個星期內完全忘記。」

  「你或許有這個能力,我卻沒有。」她說道,憎恨她聲音中的懇求和淚水。她搖搖頭,好像要收回好些話,然後她轉向車子,憤怒地用肩膀輕拭她的眼睛。「我得走了,以免讓自己顯得更愚蠢。」她哽咽地說道。

  「不要,」他厲聲低語,抓住她的手臂制止她離開,「不要像這個樣子。」她仰首注視他深不可測的眼眸,首次懷疑他不像她以為的那般輕鬆。他把手放在她的臉側,撥開髮絲,嚴肅地說道:「你在過去這個星期裡只做過一件愚蠢的事,就是太過關心我。你的其他言行都......正確無比,完美無比。」

  茱莉閉上眼睛,抑回淚水,把臉轉向他的手,並親吻他的掌心,低聲說道:「我是如此地愛你。」

  他倏地抽回手。「你並不愛我,茱莉。你天真而缺乏閱歷,根本不知道性與真愛之間的差別。現在做個乖女孩,回到你歸屬的地方,忘記我的存在。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情。」

  她感覺他好像摑了她一巴掌,受傷的自尊強迫她昂高下巴。「你說的對,」她平靜地說著,坐進車裡,「應該是返回現實世界的時候了。」

  查克注視她的車子消失在第一個轉彎處。在她離開許久之後,他仍站在那裡,直到寒風逼迫他記起他只穿著輕薄的夾克。他傷害她只因為他必須那麼做,他再次提醒自己並返回屋裡。他不能讓她再浪費任何寶貴的生命來愛他、想他或寫信給他。他做的是正確的事,是高貴的行為,他必須嘲笑她的愛。

  他走進廚房,拿起咖啡壺,準備從櫥櫃裡取出一個杯子。然後他看到茱莉那天早上用過的杯子就放在流理台上,他緩緩拿起那個杯子,把它按向他的臉頰。

  兩個小時後,茱莉把車子停在荒涼的道路旁邊,拿起身邊的熱水瓶。她的喉嚨和眼睛都因為強行壓抑住淚水而痛楚,她的腦海一片眩惑,無法擺脫分手時那痛苦的回憶。

  「你並不愛我,茱莉。你天真而缺乏閱歷,根本不知道性與真愛之間的差別。現在做個乖女孩,回到你歸屬的地方,忘記我的存在。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情。」他的話仍在她腦海中縈迴不去。

  她用發抖的手倒出咖啡。他沒有必要如此殘酷地嘲笑她,尤其他在明知她必須在返家之後立刻面對警察和新聞界時。他為什麼不能漠視她的話,或者至少說個謊,說他也愛她,好讓她可以擁有某種支撐的力量並度過眼前的難關?只要他說過他愛她,她就能比較堅強地面對一切。

  「你並不愛我,茱莉......現在做個乖女孩,回到歸屬的地方,忘記我的存在......」

  茱莉嘗試嚥下咖啡,但是它堵住她的喉嚨。另一項痛苦的事實擊中她,使她更加不安與困惑。雖然查克曾經嘲笑她的感情,但是他必然非常清楚她真的愛他。事實上,他是如此有把握,甚至假設他可以這樣對待她,而她仍然會回家並為他保守秘密。她也知道他的假設是對的。不論她有多麼傷心,她永遠不會嘗試反擊他。她太愛他,無法傷害他,而且她仍然相信他是無辜的,也仍然渴望保護他。

  一輛卡車飛快地越過她的車旁,她憶起查克的警告,疲憊地坐起身子,重新發動引擎,在轉頭確定沒有來車之後,她返回公路上,並保持每小時六十五英里的速度,因為他告訴她不要超速,因為超速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

  茱莉以最快的速度越過科羅拉多與奧克拉荷馬的邊界,然後遵從查克的指示,在奧克拉荷馬的第一個休息站停下,打電話回家。

  她的父親在第一響時就拿起電話。「爸,」她說道,「我是茱莉。我自由了,我正在返家的途中。」

  「謝天謝地!」他大叫。「噢,謝天謝地!」

  她從來不知道她的父親會如此擔心她,並因此而感覺不安。但是,在他們倆都還沒有機會開口之前,一個陌生的聲音插進來:「我是聯邦調查局的戴英格探員,莫小姐,你在哪裡?」

  「我在奧克拉荷馬的一個休息站裡,我自由了。他--把我留在車裡,蒙著我的眼睛丟在後座上,車鑰匙也在,但是他人不見了。我確定他已經走了,我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仔細聽著,」那個聲音說道,「回到你的車裡,鎖上車門,立刻離開那裡。不要停留在你最後一次見到他的地區。駛往人口稠密的地區,再從那裡打電話給我們。我們會通知當地的警察,請他們過去保護你。現在趕快離開那裡,莫小姐!」

  「我要回家!」茱莉急切地叫道。「我要見我的家人,我不要在奧克拉荷馬苦等,我不能等!我只是要某個人知道我已經在返家的途中。」她掛上電話,走向她的車子,不打算再打電話回家。

  兩個小時後,一架直升機在德州的公路上找到她,並盤旋在她車子的上方。幾分鐘之後,閃著紅、藍燈的巡邏車開始從各個入口駛進州際公路,包圍在她的前後,準備護送她回家。但是茱莉懷疑他們更想藉由她抓到班查克,並對即將面臨的一切感到緊張。

  被包圍的感覺真是恐怖,茱莉在轉進凱頓鎮時才終於鬆了一口氣。現在已經是清晨兩點,但是她父母家附近仍然聚集著大批記者,在她下車時,鎂光燈立刻此起彼落地閃個不停。她的兩個哥哥和三個德州騎警協助她擠過不斷提出問題的記者,好不容易才抵達前廊。

  兩名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在屋內等候,但是她的雙親衝過他們身邊,用他們的手臂和愛溫暖地保護她。「茱莉,」她的母親不斷喚著,含笑擁抱著她,「我的茱莉,我的小茱莉。」

  她的父親擁著她。「謝天謝地,謝天謝地。」他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

  茱莉感覺熱淚迷糊了她的視線,因為她從來不曾真正瞭解他們多麼愛她。塔德和卡爾也擁抱她,設法用開玩笑的語氣提起她的「冒險事跡」。但是他們倆都形容憔悴,壓抑二十四小時的淚水在此時潸然滑下她的雙頰。過去十年中,她只掉過幾滴眼淚,而且只是為哀傷的老電影而流。但在過去這個星期裡,她感覺她流過的淚水足以積聚為一片海洋。她必須立刻停止哭泣,而且永遠不再哭泣,她堅決地決定。

  金髮的聯邦探員走上前,打斷他們的團聚。「我很抱歉打擾你們,莫小姐,」他平靜而威嚴地說道,「但是現在的時間非常寶貴,我們需要你回答我們一些問題。我叫戴英格,我們在電話上交談過。」他朝身邊的黑髮探員做個手勢。「這位是黎保羅,是負責班查克案件的探員。」

  莫太太開口道:「我們去餐廳吧,那裡容得下我們所有人。我會準備牛奶、餅乾和一些咖啡。」

  「不,對不起,莫太太,」黎保羅堅決地說道,「我認為我們最好與莫小姐單獨交談,然後她就可以陪你們閒聊了。」

  茱莉已經在塔德和卡爾的陪伴下走進餐廳,在聽到這句話時立刻停住腳步並轉回身子。她提醒自己這些男人並不是真正的敵人,只是兩個想完成他們任務的人。「黎先生,我瞭解你有多麼急著要提出你的問題,但是我的家人也同樣急切地想聽到我的回答,而且他們比你們更有權利聽到這些。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他們也能在場聆聽。」

  「如果我介意呢?」

  在經過長時間的駕駛之後,茱莉已經疲憊至極。「請設法不要介意。我已經精疲力竭,真的不想跟你爭辯。」

  「你的家人應該可以在場,」他讓步,然後用奇異的神情望向他皺著眉頭的同僚。茱莉沒有注意到那個神情,但塔德和卡爾都看到了。

  「好吧,莫小姐,」戴英格在他們都就座之後,突然說道,「我們就從頭開始吧。」茱莉感覺一股恐懼的微顫,黎保羅從口袋裡取出一個錄音機,置放在她前方的桌上。她提醒自己,查克已經告訴她的一切。

  「你要我從哪裡開始呢?」她問道。她的母親遞給她一杯牛奶,她綻開感激的笑容。

  「我們已經知道你前往阿瑪瑞尤應該是去見一個學生的祖父。」保羅回答。

  茱莉倏地轉過頭。「你是什麼意思,『應該是』?」

  「沒有必要採取防禦的態度,」英格連忙用安撫的語氣說道,「你告訴我們發生過什麼事情。我們從你第一次碰到班查克時開始吧。」

  茱莉把手臂放在餐桌上,設法不流露出任何情感。「我停在公路旁的餐廳喝咖啡。我不記得那家餐廳的名稱,但是如果我看到它就會認得它。我走出來時,外面正在下雪,一個高大的黑髮男子蹲在我的車輪旁。車胎已經爆了,他自願要幫我修理......」

  「你有沒有注意到他那時有沒有攜帶武器?」

  「如果我注意到他有槍,絕不會提議讓他搭我的便車。」

  「他穿著什麼樣的衣服?」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像連珠炮般提出,直到幾個小時之後......

  「莫小姐,你一定可以更清楚地記起他用來藏身的那棟房子!」黎保羅一直盯著她,彷彿她是他釘在顯微鏡下的一隻昆蟲。

  「我告訴過你,我的眼睛被遮住。」她疲憊地回答。「請叫我茱莉,不要再叫莫小姐,這樣或許可以縮短一點時間。」

  「在與班查克共處的時間裡,你有沒有發現他想逃往何處?」

  茱莉搖搖頭。他已經問過這些問題了。「他告訴我,我知道得越少,他就會越安全。」

  「你有沒有嘗試過去發現他的目的地?」

  茱莉搖搖頭,這是一個新的問題。

  「請大聲回答,錄音機才能錄下。」

  「好吧!」她說道。「我沒有問他他要去哪裡,因為他已經告訴我我知道得越少,他就會越安全。」

  「你要他安全無恙嗎?」他問道,企圖套出她的回答。「你不要看到他被逮捕,對不對?」保羅等待著,用原子筆的末端敲桌子。

  東莉瞥向餐廳的窗戶,望著聚集在前院及街道上的記者,感覺疲倦像潮水般淹沒她。「我已經告訴你,他曾經嘗試救我。」

  「我不認為這能改變事實,他仍然是一個被定罪的殺人犯,而且曾經挾持你為人質。」

  茱莉靠回椅背,用混雜著輕蔑與沮喪的視線凝視著他。「我根本不相信他殺過任何人。現在,讓我請教你一件事,黎先生。」她漠視塔德輕捏她膝蓋的警告。「請你假設你是我,在我挾持你作為人質之後,你設法從我身邊逃走並躲起來。但是,我以為你已經掉進結冰的溪水中。你從躲藏的地方看到我潛入那冰冷的溪水中,一次又一次地叫著你的名字。在我找不到你的時候,你注視我蹣跚地走出溪水,癱瘓在雪地中。但是,我沒有坐上我的雪車回家,我反而放棄,並打開濕透的襯衫,準備讓寒冷更快地凍死我。我躺下來,閉上眼睛,任憑飄落的白雪覆蓋我的頭和臉......」

  在茱莉變得沉默時,保羅揚起眉毛。「你的重點在哪裡?」

  「我的重點在於,」她簡潔地回答,「在親眼目睹這一幕之後,你還會相信我真的能夠冷血地謀殺任何人嗎?你會想從我身上搾出任何情報好讓我被人亂槍擊斃而無法證明我沒有殺過人嗎?」

  「班查克打算證明他沒有殺過人嗎?」他俯下身子。

  「我會這麼做。」她規避地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會感覺我有必要那麼做,」黎保羅回答,「我必須伸張正義並履行我的職責,將一個兇手兼綁匪就地正法。」

  她注視他許久。「在這種情況下,我只能希望有人能捐贈一顆心給你,因為你自己顯然沒有。」

  「我認為今天應該到此為止,」戴英格插進來說道,「從你昨天晚上打電話回來之後,我們所有的人都沒有休息過。」

  莫家的人都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子。「茱莉,」莫太太說道,難為情地壓住一個呵欠,「你就睡在你的老房間裡吧;卡爾、塔德,你們也一樣。沒有必要再設法穿過那群記者,何況茱莉待會兒或許還需要你們協助她。」

  「我不相信我們必須這樣才能獲得一些安寧與隱私!」茱莉無助而氣憤地叫道。那天下午,塔德打開巡邏車上方的燈與警笛,護送她離開她父母的家,新聞媒體的車子緊緊跟在他們車後,街道上掛著「歡迎回家,茱莉」的大布條。「我如何在星期一返回學校教書呢?我今天回家時,必須擠過記者群才能進入屋裡,然後電話鈴聲就從來沒有停過。」

  「你已經回來十二個多小時,卻還沒有發表任何聲明。」塔德說道,從後視鏡注視那些尾隨著他們的車子。

  十二個小時,茱莉想著,撥不出絲毫餘暇想念查克的十二個小時,無暇咀嚼那段既甜蜜又苦澀的記憶,甚至無暇恢復她的體力或者理清她的思緒。

  她睡得很不安穩,起床時,聯邦探員已經在客廳中等待偵訊她,一直到兩個小時之前才結束。可玲打過電話,建議茱莉前往她那裡,現在他們就是要去找她,但是她有一個不安的預感--塔德和卡爾似乎打算在可玲家詢問她一些他們不想在他們父母面前提出的問題。「你不能擺脫那些記者嗎?」她暴躁地問道。「他們一定有好幾百人,而且一定正在破壞鎮上的安寧。」

  「鎮長說他們只要求你發表一份聲明,並沒有做出任何違法的行為。」

  茱莉在座椅上扭動身軀,看到絕大多數的車子都與他們保持相同的速度。「停下車子,開一堆超速的罰單給他們。我們的時速是九十英里,他們也一樣。」她突然感覺疲憊而乏力。「我不知道我怎麼可能不發瘋,他們根本不肯給我思考和休息的時間。」

  「如果你打算在可玲家過夜,」他說道,瞥視著後視鏡,「在卡爾和我問完問題之後,你就會有許多睡覺時間。」

  「如果你和卡爾打算再次偵訊我,」茱莉顫聲說道,「我必須先警告你,我真的沒有力氣應付你們了。」

  「你已經惹上大麻煩了,小姐!」他用從來沒有用過的嚴厲語氣說道。「我和卡爾都知道你有所隱瞞,戴英格和黎保羅或許也知道。我決定去可玲家,就是因為她家是凱頓鎮唯一裝有電門的房子,而且有高籬可以擋住我們後方的那些朋友。」在他說話時,他們轉過一個大彎,他踩下煞車,急轉方向盤,駛進席家的私人車道,快速地衝向已經為他們敞開的鐵門。尾隨他們的車子逐一放棄,但是茱莉並未感覺鬆一口氣,因為塔德的態度更加令她憂心忡忡。

  卡爾的車已經停在席家的大宅邸前方,茱莉正準備下車時,塔德按住她的手臂制止她。「我認為我們最好現在先私下談一下。」他轉向她,把手臂橫擺在椅背上方。「身為你的律師,他們不能強迫我重複你告訴我的任何話。卡爾沒有這份特權,可玲當然也沒有。」

  「律師?你通過你的律師考試了嗎?」

  「我還沒聽到消息,」他簡單地回答,「我們先假設我已經通過。」

  茱莉感覺一陣寒慄升起。「不需要律師。」

  「我認為你會需要。」

  「為什麼?」

  「因為你昨天晚上並沒有吐露所有的事實。你的撒謊技術其差無比,茱莉。不要瞪我,我只是想設法幫忙。」

  茱莉把手放進夾克的袖子裡,設法取暖。

  「告訴我,」他命令,「你沒有告訴聯邦探員的那一部分。」

  茱莉昂起下巴,迎接他的凝視。「你能保證你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即將告訴你的話嗎?」

  「你比我想像中陷得更深,對不對?」

  「我不知道你在想像些什麼,塔德?你到底能不能給我你的保證!」

  「當然可以!」他粗暴地說道。「你明明知道,我願意為你赴湯蹈火,茱莉!卡爾也一樣。」

  茱莉設法控制她的激動,提醒自己她已經發誓不再流淚。「謝謝你。」

  「不要謝我,只要告訴我真相!你昨天晚上到底對聯邦探員說了哪些謊話?」

  「我沒有被蒙住眼,我知道如何找到科羅拉多州的那棟屋子。」

  「還有什麼?」

  「沒有了。」

  「真的嗎?」

  「這是我唯一一個真正的謊言。」

  「那麼,你省略了什麼呢?你隱瞞了什麼呢?」

  「我沒有隱瞞任何與其他人有關的事情。」

  「不要跟你的律師玩遊戲!你到底隱瞞了什麼?我必須知道一切,才能保護你。」

  「你想知道我有沒有跟他睡覺嗎?」茱莉大聲問道,疲憊和緊張突然爆發為憤怒。「如果你是,就不必跟我玩遊戲!直接問我!」

  「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實話?」

  「你有沒有想過,我或許需要一些隱私與尊嚴--」

  「如果你要尊嚴,就不要跟逃犯亂搞。」

  茱莉感覺他好像一拳擊中她的心窩。她一言不發地下車,用力甩上車門。在她伸手要按門鈴時,塔德抓住她的手臂。「你到底以為你在幹什麼?」

  「我已經告訴你唯一可能為我招來法律問題的謊言,」茱莉說道,用力按下電鈴,「現在我要同時告訴卡爾和你,你們顯然極欲知道的事情。在那之後,我就無話可說了。」

  卡爾過來應門,茱莉越過他的身邊走進去,然後轉過身子,怒視著震驚的卡爾,苦澀地說道:「塔德告訴我,你們倆認為我根本沒說過實話。他告訴我如果我要尊嚴和隱私,就不應該跟逃犯『亂搞』,而我相信他說得很有道理!所以,仔細聽著,真相是:我告訴聯邦探員查克沒有用任何方式凌虐我的身體,他真的沒有!他甚至嘗試救我而差點失去他自己的生命。不論我如何說,你們顯然都已認定他是一個大壞蛋。但是他沒有傷害我,也沒有強暴我,我心甘情願地跟他睡覺。只要他要我,我會一輩子繼續跟他睡!現在,你們滿意了嗎?這樣夠了嗎?我希望夠了,因為我無法再告訴你們其他話了!我不知道查克在哪裡!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裡!我真的希望我知道--」

  卡爾把她拉進他的懷裡,怒視著塔德。「你為什麼要讓她這樣煩惱呢?」

  塔德目瞪口呆地望向他的前妻,真的在尋求她的支持。但可玲搖搖頭。「塔德非常擅長讓愛他的女人哭泣。他不是有意的,但是在我們破壞規則時,他就是無法原諒我們。這就是他當警察的原因,也是他想當律師的原因。他喜歡遊戲規則,他愛那些規則。茱莉,」她說道,握住茱莉的手臂,「跟我去書房吧。你已經精疲力竭,但是你的兩個哥哥似乎都不瞭解。」

  塔德跟隨在她們身後,怒視著卡爾。「我不是有意讓她煩惱,我只是告訴她不要對我隱瞞任何事實!」

  茱莉跌坐在椅中,注視可玲為她伸張正義。「你們倆根本沒有資格刺探茱莉的私生活關評斷她的行為,」可玲憤怒地告訴他們,走向酒櫃倒了四杯酒。「你們只是一群假道學!她或許認為你們倆是聖人,因為你們總是讓她那麼認為,但我可比她更瞭解你們。」她拿起她和茱莉的酒杯,把其他兩杯留在酒櫃上。「塔德,你在我們第一次正式約會之前,就在這個房間裡脫光我的衣服,我那時候才十九歲!」

  茱莉本能地接下那杯酒。

  「你就在這張沙發上脫掉我的衣服跟我做愛!」可玲繼續說道。「我記得,在你瞭解我仍然是處女時,你非常高興與驚訝。一個小時後,你再次在游泳池邊跟我做愛,然後再次在--」

  「我記得!」塔德大聲說道,拿起酒櫃上的兩杯酒,把一杯塞進卡爾手中。「除非我猜錯了,否則你立刻會需要這杯酒。」

  可玲證實他的預測,把攻擊的矛頭轉向他們的大哥。「而你,卡爾,距離聖人也有一大段距離!在結婚之前,你跟好多女人睡過,從高中開始--」

  茱莉驚恐而乞求的笑聲吸引他們所有人的注意力。「求求你,不要再說了,」她疲憊地乞求,「不要再說了,我們都已經在今天晚上徹底摧毀彼此之間的想像。」

  塔德轉向可玲,舉高酒杯嘲弄地敬她。「和往常一樣,你再次設法嘲弄並批評其他的每一個人,而你自己卻保持在火線之外。」

  「其實,我是最應該感覺羞慚的一個人。」

  「因為你跟我睡覺嗎?」

  「不是。」

  「那麼,是因為什麼呢?」

  「因為是我造成我們之間失敗的婚姻。」

  他憤怒地繃緊下顎。「你為什麼要回來凱頓鎮閒晃呢?」他大聲問道。

  「思本說我必須回來這裡面對我逃避的過去,然後才能安心地嫁給他。他說,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我才能再次獲得我的自尊。」

  「思本,」塔德鄙夷地說道,「聽起來好像是個笨蛋。」

  令他驚訝的是,他的前妻竟然放聲大笑。

  「什麼事這麼好笑?」他追問。

  「思本總是讓我聯想起你......」

  茱莉放下沒有碰過的酒杯,站起身子。「我不想坐在這裡聽你們吵架,我要上床了。我必須好好睡一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20:35

第十一章

  茱莉穿上可玲借給她的睡袍,悄悄下樓,發現可玲在書房裡看十點的電視新聞。

  「我以為你早上才會下來,」可玲驚訝地說道,並站起身子,「不過,為了預防萬一,我還是為你準備了一盤晚餐。我去拿。」

  「有任何重要的新聞嗎?」

  「沒有和班查克有關的新聞。」可玲向她保證。「不過,頭條新聞都是你,有關你安全返回家中的報導。」

  茱莉聳聳肩。可玲問道:「你知道你變得多麼出名嗎?」

  「你指的是惡名昭彰吧。」茱莉開玩笑地說道,因為她為她們之間真摯的友誼而感覺舒適。

  可玲指著椅旁的一堆報紙和雜誌。「我幫你留下這些,以防你想留下某些紀念。我去拿晚餐時,你可以翻一翻,或者你已經看過了?」

  「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看過報紙或雜誌。」茱莉說道,伸手拿起一本雜誌。「噢,老天爺!」她叫道,哭笑不得地瞪著《新聞週刊》封面上的自己,以及上面聳人聽聞的標題:「莫茱莉--同夥或人質?」她丟開那本雜誌,翻閱其他的全國性雜誌與報紙。

  可玲端著一盤晚餐回來,把它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全鎮的人都支持你,」可玲說道,瞥視一眼《新聞週刊》的封面,「鎮長寫了一篇文章提醒大家,不論大城市的新聞界如何說你,我們才是真正瞭解你的人,我們知道你永遠不會協助一個像班查克這樣的罪犯。」

  茱莉放下那些報紙,苦笑一下。「可是你更瞭解真相,你知道我跟班查克『亂搞』。」

  「你要跟我聊聊他的事嗎?」可玲猶豫地問道。

  茱莉望著她的朋友,回憶她們之間曾經相互傾吐的秘密。她們同年,在塔德介紹她們認識之後,幾乎立刻成為最要好的朋友。在塔德和可玲的婚姻破裂之後,可玲搬到達拉斯,而且斬釘截鐵地拒絕返回凱頓鎮。但在可玲的堅持下,茱莉常常前往達拉斯去拜訪她。這段特殊的情誼已經通過時空的考驗,成為她人生中最重要也最自然的一部分。「我認為我需要談他,」茱莉在停頓片刻後承諾,「或許在那之後,我就可以遺忘他,再次開始考慮未來。」說過這些後,她無助地攤開雙手,「我甚至不知道從何開始。」

  可玲蜷縮在沙發上。「真實人生中的班查克是什麼模樣呢?」她建議。

  「他是什麼模樣呢?」茱莉冥想道,拉起一條毯子蓋住膝蓋。好長的一段時間,她只是瞪著可玲肩膀上方的空間。「他很強悍,可玲,非常強悍。但是,他也非常溫柔。有時候,他的行為與言語是如此甜蜜,真的令我的心都痛了。」她終於說道。「剛開始的兩天,我真的以為只要我違抗他,他或許就會殺死我。第三天時,我嘗試利用在車庫中找到的雪車逃走......」

  接下去的三個小時,可玲全神貫注地聆聽,跟隨著她的描述發出笑聲、皺起眉頭或張口結舌。「多麼令人無法置信的故事啊!」她在茱莉說完後叫道。「如果是其他人告訴我,我絕對不會相信。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曾經是班查克的忠實影迷?後來,我只是把他視為一個兇手,但是現在......」她停下來,彷彿無法把她的思緒化為言語。「難怪你無法不想他。我的意思是,這個故事沒有結局,只是懸宕在那裡。如果他沒有殺人,就應該有個圓滿的結局,讓真正的兇手入獄。好人不應該像獵物般被追殺一輩子。」

  「不幸的是,」茱莉嚴肅地說道,「這是真實的人生,不是電影,所以只會有這種結局。」

  「這仍然是一個差勁的結局,」可玲堅持,「就這樣結束嗎?」可玲作個總結。「你們在昨天黎明起床,他送你到車旁,然後你開車離開?就像這樣嗎?」

  「我希望不必這樣!」茱莉憂鬱地承認。「我知道這是查克想要的結局,但是我似乎無法配合他,我不但開始哭泣,甚至告訴他我愛他。我知道他不想聽,但我還是羞辱了我自己,而他--」茱莉羞慚地停下。

  「他怎麼了?」可玲柔聲問道。

  茱莉強迫自己望著她的朋友並保持平靜的聲音。「他像大人般含笑望著我這個愚蠢的小孩,告訴我我並不愛他,因為我不知道性與真愛之間的差別,然後,他要我回到我歸屬的地方完全忘記他。我打算完全照他的話做。」

  可玲震驚而困惑地皺起眉頭。「多麼怪異而醜陋的行為啊!」她尖聲叫道。「完全不像你剛剛描述的那個男人。」

  「我也這麼認為,」茱莉可憐兮兮地說道,「尤其在我幾乎確定他也愛我的時候。有時候,他的眼中會出現某種神情,好像他--」她憎惡地停止,氣憤地說道:「如果我能回到昨天早上並重新來過,我會假裝我非常高興離開他。我會感謝他給我一場偉大的冒險,然後開車駛走,留下他傻站在那裡!我應該這麼做--」她停下來,在腦海中想像那一幕,然後非常緩慢地搖頭,重新思索。「這會是非常愚蠢而錯誤的知為。」她大聲說道。

  「為什麼?你可以保有你的自尊。」可玲指出。

  「不錯,但是我會在我的餘生中想著他或許也愛我,只要我們承認彼此的真正感覺,我或許就可以說服他帶我同行,一起去尋找真正的兇手。最後,我會恨自己不曾告訴他我愛他,恨自己從來不曾嘗試改變故事的結局。知道查克不愛我確實令人傷心,但是改用另一種方式則會帶來更大也更長遠的傷害。」

  可玲呆若木雞地瞪著她。「茱莉,你令我吃驚,你剛才的話完全正確。但如果是我置身在你的情況下,我會花費多年的時間才得到你這麼客觀的結論。我的意思是,想想那個男人做過的一切--他綁架你、在你解救他性命之後勾引你、奪走你的童貞,然後在你告訴他你愛他之後,他卻用輕浮的回答打發你,讓你回家獨自面對聯邦調查局和全世界的新聞媒體。這是最無情的粗暴--」

  「請不要再說了,否則我會再次氣瘋並忘記我有多麼『客觀』。何況,」她補充道,「他並沒有勾引我。」

  「我覺得他顯然有。」

  茱莉把視線轉向壁爐,搖搖頭。「我要跟他在一起,我是如此渴望他。」

  可玲沉思片刻。「如果他告訴你他愛你,你真的會拋棄你的家人、工作和你相信的一切,在他的要求下跟隨他躲藏一輩子嗎?」

  茱莉迎接可玲的視線。「我會。」

  「但是你會變成一個從犯。」

  「我認為做妻子的本來就應該支持她的丈夫。」

  「老天爺!」可玲目瞪口呆地叫道。「你完全投入了,你真的想嫁給他!」

  「在所有人當中,你應該是最容易相信我的人。」茱莉說道,並給她一個哀傷的微笑,「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可玲。現在輪到你告解了。」

  「告解什麼呢?」

  「有關塔德的事。」茱莉清晰地回答。「你一直在告訴我你要逼塔德聽你把話說完,因為他必須瞭解某些事情。但是今晚你溫馴地接受他的每一句話,毫不爭辯。為什麼?」可玲不安地移開視線,她的手微微發抖。「我接受他說的那些話,因為我是罪有應得。在我們結婚時,我從來不是一個好妻子。」

  「你三年前離婚時,並不這麼認為。」茱莉提醒她。「那時候,你告訴我你跟塔德離婚是因為他自私、無情、揮霍無度等等。」

  「三年前,」可玲哀傷地說道,「我是一個被寵壞的小鬼,我的丈夫其實只犯了一個錯誤,他期盼我是個妻子,不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凱頓鎮的每個人都知道我是一個可笑的妻子,只有你不知道。你太忠於你的好友,看不清擺在你眼前的事實,而我既沒有勇氣面對事實,也不夠成熟。塔德知道事實,但是他不願摧毀我們的友誼,所以不曾告訴你真相。坦白說,我們難得有相同的看法,但其中之一就是不應該讓你知道我們之間的問題。」

  「可玲,你仍然愛他,對不對?」茱莉柔聲問道。

  可玲的全身崩緊,然且她低頭注視她左手上的大鑽戒。「一個星期前,在你失蹤之前,在塔德被迫來找我之前,我一定會說不對。」

  「現在呢?」

  可玲深吸一口氣,抬起視線注視她。「在你今晚如此坦白地承認你對班查克的感覺之後,」她說道,「我也不能再隱瞞你,我願意一輩子跟你哥哥睡覺--只要他還要我。」

  「如果你有這種感覺,」茱莉平靜地說道,用視線搜尋著可玲的臉龐,「你怎麼還能戴著另一個男人的訂婚戒指呢?」

  「其實,這個戒指目前是暫時借給我的。」

  「什麼?」

  「我已經在昨天解除我們的婚約,但是思本要求我保密幾個星期。他認為我只是反應過度,在看到塔德後又勾起太多傷感的回憶。」

  茱莉按捺住心中的歡喜。「你打算如何贏回塔德呢?」她的神情略微黯淡。「這不會是容易的事。自從離婚之後,他整個人都變了,他對家人仍然盡心盡力,但是難得綻開笑容,而且變得疏遠......好像他的四周圍著一堵牆,不願讓任何人越過,連卡爾和我都不例外。他現在唯一真正在乎的,似乎是通過他的律師考試和開設他自己的律師事務所。」她停頓片刻,設法尋找適當的方式來道出簡單但殘酷的事實。「他不喜歡你,可玲。有時候,他好像真的痛恨你。」

  「你也注意到了嗎?」可玲設法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但是她的聲音略微顫抖。「他確實有恨我的理由。」

  「我不相信。有時候,兩個好人就是無法相處,而這並非任何一方的錯。這種事情隨時在發生。」

  「不必為我找借口,我終於能鼓起勇氣告訴你醜陋的事實了,」可玲顫聲說道,「離婚完全是我的錯。我愛塔德,但是我被寵壞了,一點都不成熟,完全無法瞭解愛某個人意味著你必須為他作某些犧牲。我真的認為我可以繼續無憂無慮地過活,直到我準備安定下來。舉個例子,在婚禮後一個月,我瞭解我的所有朋友都返回學校,只有我不能。突然之間,我感覺沮喪萬分,因為我只有二十歲,卻已經被綁住,不能再回去過我的大學生活。塔德存一些錢準備付我們的學費而且提出一個完美的建議:我們可以把課程安排在同一天,一起開車前往達拉斯。但對我而言,這還不夠好。我要返回東岸住在宿舍裡,然後寒暑假回來跟我的丈夫共度。」

  茱莉聽得訝異無比,但她設法掩飾住她的驚訝。

  可玲又繼續說:「塔德指出這顯然是不切實際的想法,而且即使他願意,他也不可能負擔得起送我到紐約的費用。所以我跑回家向我爸要錢,不管塔德曾經堅決地向我表明他絕對不會接受我爸的錢。我爸當然告訴塔德,他樂意支付我在東岸的所有費用,但是塔德一口拒絕,把我氣瘋了。從那天開始,我拒絕做任何家事,不為他做飯、也不幫他洗衣服,所以他要煮飯、買東西,還要拿我們的衣服去洗衣店清洗,鎮上的每一個人也開始議論我是多麼不盡職的妻子。即使如此,」可玲說道,「他從來不曾放棄希望,仍然期盼我會趕快長大並表現得像個妻子。他有很深的罪惡感,因為我年紀輕輕就嫁給他,根本沒有機會真正地享受人生。總而言之,在我們婚後的第一年,我只履行一項妻子的義務,而且跟你哥哥做愛絕對是一項愉快的義務。」

  可玲沉默許久,茱莉不確定她是否打算說下去,然後她顫抖地深吸一口氣。「過了一陣子,我爸知道我有多麼不快樂,因為我不斷向他抱怨。他建議送我一幢漂亮的大房子,相信我會因此而快樂起來,我也幼稚地相信我會,而且相信只要我們讓一切變成既定事實,就可達到強迫塔德接受。我爸買下一塊地,我們秘密地找人建築我的房子。我愛那棟房子,親自設計每一個細節,一櫥一櫃都出自我的手筆。」可玲說道,仰頭望向茱莉。「我甚至開始為塔德做飯,也負責清洗我們的衣物。塔德以為我已經決定做個盡職的妻子,也因為我的快樂而感覺愉快。他以為那幢房子是我爸媽為他們自己建造的,因為我故意讓他這麼認為。事實上,凱頓鎮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相信。」

  這次,茱莉再也無法掩飾她的震驚。「然後呢?」她問道,不知道她還能說什麼。

  「房子快蓋好的時候,爸爸和我帶塔德前往那裡,把鑰匙交給塔德。」可玲的身體微顫。「你可以想像,塔德氣壞了。他氣我的隱瞞與欺騙,在我們結婚時,我曾經答應他只靠他的收入生活。他禮貌地告訴我父親另找負擔得起住那種地方的人,然後轉身離開,讓我們呆呆站在那裡。」

  「這就是導致你們婚姻破裂的導火線?」茱莉說道。

  「不,這只導致我不讓塔德上我們的床。我們的婚姻破裂是因為另一件更可怕的事。」

  「你是什麼意思?」

  可玲咬住下唇,垂下視線。「在塔德和我分手的幾天前,我從馬背上摔下來,還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茱莉說道,「你摔斷手臂。」

  「我也在那天流產並傷透我丈夫的心。」她深吸一口氣,抬起視線望向茱莉,她的眼中閃耀著淚光。「我懷孕了,茱莉。在塔德拒絕接受那幢房子後,我發現我懷了兩個月的身孕,而且非常憤怒,因為我不能使用那間美麗的育嬰室。第二天,我不顧塔德的警告出去騎馬,而且策馬狂奔,在越過樹籬時被摔下來。」

  在她似乎無法說下去時,茱莉柔聲為她說完。「你失去那個小孩。」

  可玲點點頭。「塔德不但心碎,更......憤怒至極。他認為我是故意小產,不論我如何解釋,他都不肯相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在我犯過這麼多錯誤之後,誰還能期盼他怎麼想呢?何況,一個有理智的女人怎麼會拿她丈夫的小孩冒這種危險呢?」她的聲音充滿羞慚與淚水。「不是我決定跟塔德離婚,茱莉。我從醫院返回家中時,他已經收拾好他的東西,而且他好人做到底,即使在心碎、憤怒與完全幻滅的情況下,仍然讓大家認為是我要他離婚,而且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小孩的事。我在看到他的皮箱那天長大,並瞭解我失去了什麼,但是已經太晚了。其餘的事情你都知道--我返回東岸就讀並獲得學位,然後前往達拉斯的博物館工作。」

  茱莉站起身,很快離開,然後拿著一盒面紙回來。

  「我以為你上樓去收拾行李了。」可玲哽咽地說道,拿起面紙擦拭淚水。

  茱莉擁抱她。「你仍然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低聲說道。然後放開她,坐在沙發的另一端,用面紙擤鼻子。

  幾分鐘之後,兩個女孩相視一笑,並擦拭殘存的淚水。「真是一團糟!」茱莉說道。

  可玲擤擤鼻子。「我覺得我們倆最需要的就是離開這裡兩個星期。你能向鄧校長請幾天假嗎?我們會忘記所有與男人有關的問題,整天徜徉在陽光下。你覺得怎麼樣?」

  「如果你打算贏回塔德,最好還是乖乖待在這裡。」茱莉說道。「塔德好像有女朋友了,你知道嗎?」

  可玲點點頭。「塔德既性感又溫柔,是每個女人夢寐以求的理想丈夫。即使他不再要我,也應該娶某個女人。」她望著茱莉的眼眸。「我們或許並不適合做夫妻,但在我們最初相遇時,我們真的是一見鍾情,彷彿--彷彿立刻點燃熊熊的愛火。」

  「你們之間仍然有火焰。」茱莉揶揄道,設法鼓勵她的朋友。「在目睹今晚的你們之後,我認為塔德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就表示他對你仍然有某種感覺。」

  「他確實有,是鄙夷和憎恨。」可玲哀傷地說道。「即使塔德不肯在我返回達拉斯之前與我重修舊好,我還是必須設法取得他的原諒。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做;他避開我,好像我只是一場瘟疫。」

  茱莉給她一個微笑,站起身子,開始收拾碗盤。「我認為我可以幫點忙。要不要協助我在放學後給殘疾兒童上體育課?我需要自願者來做許多雜事。」

  「可以啊!」可玲說道,拿起另一個托盤和茱莉走向廚房。「你打算如何防止塔德故意規避我呢?」

  「塔德每個星期來幫我兩個晚上,有時候還不只兩個晚上。而且我真的需要你的協助,我相信你一定會從中獲得極大的滿足感。」

  在廚房裡,茱莉把托盤放在不銹鋼的流理台上,怔怔地環顧四周,竟然不知道可玲已經站在她身後。

  「茱莉?」可玲柔聲喚道,茱莉轉過身子,可玲緊緊抱住她。「我好想你!」可玲激動地低語,把她抱得更緊。「謝謝你長期保持我們的友誼,不但寫信、打電話,還經常來達拉斯看我。我好想告訴你有關離婚的真相,但我總是害怕你在知道後會恨我。」

  「我永遠不可能恨你。」茱莉說道,也擁抱她。

  「我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最仁慈也最甜蜜的一個。」

  茱莉退開身子。「你說得對極了。」她揶揄地說道。

  「你真的是,」可玲堅持,「我以前總是希望能和你一模一樣。」

  「你是運氣好,才沒有成功。」茱莉說道,在想起查克時,她的神情變得嚴肅。「如果你和我一模一樣,就會在今晚告訴塔德你有多麼愛他,然後他會踩著你的心要你回家。」可玲準備開口安慰她,但是茱莉突然好想哭,並且搖搖頭制止她。「我再過幾天就會好了。我現在太累,也缺乏防衛的能力。但是我一定會忘記他並重新展開人生。我們今晚就到此為止吧。」

  在經過昨晚的長談和足夠的睡眠之後,茱莉發現她已經恢復許多體力和精神。

  她從晨間新聞得知仍然沒有人知道班查克在哪裡,並因此而感到欣慰。

  七點半,黎保羅來訪。可玲認為她應該召開記者會才能一勞永逸地擺脫那群記者並恢復正常的作息,保羅也贊同她的說法。所以,他們三個人坐下來討論,決定當天下午三點借用高中的禮堂舉行記者會,並一起擬定細節。可玲答應打電話給高中校長和鎮長,保羅則要她聯絡塔德負責維持記者會的秩序。

  在黎保羅離開之後,茱莉走向她昨晚借住的客房,可玲跟隨在她身後。

  「我知道班查克絕對不是兇手,」她堅決地說道,「我打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不認為他曾經殺死任何人。如果我在記者會上的表現夠好,或許可以喚起輿論的注意,甚至強迫有關當局重新調查這個案子!」

  可玲望著她。「在他那樣傷透你的心之後,你仍然願意為他這麼做嗎?」

  茱莉給她一個微笑,點點頭。

  可玲轉身準備離開,然後她轉回身子並歎口氣。「如果你決定在今天充當班查克的發言人,我的忠告是請你以最美的模樣出現。雖然很不公平,但是女人的美貌通常比她的言語更能動搖人心。」

  「謝謝。」茱莉說道,她已經把全神貫注在她的目標上甚至忘了緊張。「還有其他任何建議嗎?」

  可玲搖搖頭。「你會有很好的表現,因為你真誠又有愛心,而且會透過你的言語和行為表達出來。你一向如此。」

  茱莉幾乎沒有聽到她的話,她正在搜尋達成她目標的策略。在那些記者開始發問時,她必須放輕鬆,用含笑的態度軟化他們對查克的偏見。她必須裝出輕鬆的模樣。

  查克才是演員,她不是。她不知道應該如何表現,但是她一定要設法做到。

  查克的好友費邁特打開電視,沉默地注視那個漂亮的年輕女孩走到麥克風前方,她穿著簡單的白色毛料洋裝,褐色的長髮在腦後綰成一個髮髻。「上帝協助他,」他對著他的妻子說道,「她看起來好像白雪公主,全世界的人都會因為他綁架她而詛咒他。」

  但是在莫茱莉開始解釋發生過的一切時,邁特皺起的眉頭逐漸鬆開,然後他緩緩地綻開震驚的笑容。和他的預期完全相反,這個美麗的人質把查克形容為「天下最仁慈的男人」,把被綁架的一個星期形容為一場冒險,而不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莫小姐,」一個哥倫比亞電視網的記者叫道,「班查克有沒有用槍脅迫過你?」

  「我知道他有一把槍,因為我看到了。」她含笑回答。「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我相信我最好不要跟他吵架,尤其不要批評他以前拍過的那些電影。」

  笑聲揚起,然後是更多的問題。「莫小姐,在班查克被逮捕之後,你會控告他綁架你嗎?」

  她搖搖頭。「我不認為我能控告他。我的意思是,如果陪審團中有女人,在她們聽到他負責半數的烹飪和打掃工作時,一定會立刻判他無罪。」

  「他有沒有強暴你?」

  她翻轉眼珠子,裝出無法置信的神情。「我剛剛才詳細地告訴過你們在過去這個星期中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情,而且還特別強調他從來不曾凌虐我的身體。如果他曾經企圖做這麼可鄙的事情,我當然不可能還那樣說。」

  她繼續用幽默的態度回答記者的問題,邁特注視她一次又一次企圖扭轉記者對班查克的印象。她甚至提出呼籲,希望有人會重新調查班查克的案子。

  三十分鐘之後,她用堅決而禮貌的證據作了總結。「各位先生、女士,如果你們不再有任何問題,我們希望可以結束這個記者會,讓你們都可以返回家裡。誠如鎮長的解釋,凱頓鎮渴望恢復正常秩序,我也一樣。所以,我不會再接受任何訪問,或者回答任何問題。我們的小鎮很高興有機會賺取你們的『觀光』費,但是,如果你們選擇繼續在這裡停留,我必須警告你們,你們只會浪費你們的時--」

  「我還有一個問題!」一個洛杉磯時報的記者大叫。「你愛班查克嗎?」

  邁特首次見到她略顯慌亂,並同情地注視她設法保持平靜的笑容。

  「在某個時期,」她終於說道,「這個國家的絕大多數女性或許都曾經想像她們自己愛著班查克。現在,在瞭解他之後,」她的聲音略帶哽咽,「我認為她們顯示出絕佳的判斷能力。他--」她猶豫一下,顯然在搜尋適當的用詞,然後她簡單地說道:「他是一個非常容易讓任何女人愛上他的男人。」

  她轉身離開麥克風,不再說話,兩個可能是聯邦探員的人很快地包圍她,還有幾個穿制服的警察,他們引導她安全離開講台。

  邁特關上電視,然後望向他的妻子梅蒂。「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她非常了不起。」梅蒂說道。

  「她能改變你對查克的看法嗎?我是他的朋友,但你從來沒見過他,所以,你的反應或許比較能代表其他的每一個人。」

  「我懷疑我能像你所認為的那麼客觀。你一向非常嚴格地評斷別人的個性,親愛的,而且你顯然相信他是無辜的。如果你相信他,我當然也會相信。」

  「謝謝你信任我的判斷能力。」他溫柔地說道,在她的前額印下一吻。

  「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梅蒂說道,邁特立刻知道她要問什麼,「莫茱莉說她被帶往科羅拉多山區某處一棟孤立的房子。那是不是我們的房子?」

  「我不知道,」他坦白地回答,然後綻開笑容,「不過我猜想是,查克以前去過那裡,我也曾多次邀請他去使用那個地方。他當然覺得可以自由使用,只要他不直接牽涉--」

  「可是你已經被牽涉到了!」梅蒂有點焦慮地叫道。「你--」

  「我和查克的關係絕對不可能危害到你或我。」她仍然不相信,於是他平靜地說道:「查克在入獄的時候,充分授權給我,讓我可以幫他處理財務,所以在他逃獄之前,我們一直保持固定的聯絡。」

  「但是現在他逃獄了,邁特。」她說道,凝視著他的臉龐。「如果他現在試圖跟你聯絡呢?」

  「在這種情形下,我會做任何守法公民必須做的事情:通知治安單位。」

  「如果他使用我們的房子作為藏匿地點呢?你會告訴警方你的懷疑嗎?」

  「我當然會,」他在考慮片刻後決定,「如此一來,警方就會更加相信我的無辜。」

  「而且又不可能傷害到你的朋友,」他的妻子說道,「因為,根據莫茱莉的說法,他早已在幾天之前離開科羅拉多了。」

  「你真的非常聰明,親愛的。」他含笑同意。「現在,你何不去休息一下,我來打個電話給芝加哥的聯邦調查局。」

  梅蒂點點頭。「他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才能贏得你這麼忠貞的友誼。」

  「你一定會喜歡他。」他保證。

  「你憑什麼這麼有把握呢?」她開玩笑地問道,設法配合他輕鬆的態度。

  「我當然有把握,」他裝出自大的神情,「因為你瘋狂地迷戀我。」

  「你不可能是在說你們倆非常相像吧!」

  「許多人或許都有這種想法。何況,查克現在只信任我一個人,我絕對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背叛他。」

  「你錯了,除了你以外,他還信任另一個人。」她柔聲說道。

  「誰?」

  「莫茱莉,她愛他。你認為他會看到或聽到她今天所說的一切嗎?」

  邁特搖搖頭。「我很懷疑。不論他現在在哪裡,一定不會在這個國家裡,而且必然在某個非常偏遠的地方。查克不是傻瓜,絕對不會留在美國境內。」

  「我真希望他能夠聽到,」梅蒂說道,「或許他的運氣夠好,可以知道她正在嘗試做什麼。」

  「查克在私生活方面的運氣從來沒有好過。」

  「你認為他也愛莫茱莉嗎?」

  「不可能。」他用絕對肯定的證據回答。「他現在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何況查克幾乎不為女人所動。他喜歡享受性生活,但是他對女人的評價一向不高。考慮過他認識的那些女人之後,你應該不會感到驚訝。在他的演藝事業飛黃騰達之後,女人就像蒼蠅般黏著他;在他成為導演之後,送上門的女人更是多如過江之鯽,他對她們完全無動於衷。事實上,只有在對待小孩時,他才會顯現出真正的溫柔,這也是他當初娶蕊琪的主要原因。她答應為他生小孩,而且顯然食言而肥。」他搖搖頭。「查克不會愛上一個來自小鎮的漂亮年輕老師--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內,甚至不可能在幾個月內。」

  班查克走向停泊在南美洲某處海岸的「茱莉號」,手中拿著一份報紙和幾本雜誌。他穿著漁夫的服裝,蓄著四天未刮的鬍子,除非仔細察看,否則不會有人懷疑他和其他漁夫有任何不同之處。

  他走下船艙,坐下來研究攤在桌上的地圖,仔細地勾出他可以在下個星期航行的路線。凌晨三點時,他終於捲起地圖,但知道即使在精疲力竭的情況下,他仍然無法入睡。過去七天中,睡眠幾乎與他完全絕緣。

  在花費巨資之後,他順利地逃出美國。當飛機離開美國領空時,查克曾經睡著。但是從降落以後到現在,他只能偶爾打個盹,無法真正地入睡。

  他站起身子,為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希望酒精會協助他入睡,但又知道它不會。然後,他帶著酒杯走向充當客廳與餐廳的小沙龍,捻熄大燈,留下一盞小燈照亮沙發旁的桌子,因為上面擺著茱莉的照片,那是他從某份報紙上剪下來的。他原本認為那可能是她的大學畢業照,但是,今晚在啜飲白蘭地並仔細端詳時,他決定這張照片更可能是在她盛妝參加某個宴會或者婚禮時所拍攝的。她戴著珍珠項鏈,穿著端莊的桃色洋裝,她的髮型就像他們那晚「約會」時那般,所以,他最喜歡這張照片。

  明知他是在折磨自己,但他就是無法制止自己,他伸手拿起那個相框,把它放在他的腿上,緩緩用拇指輕撫她含笑的唇,猜想著她返家之後的現在是否會再次展露歡顏。他希望她是,但是在凝視著那張照片時,他看到的卻是她留給他的最後印象--她臉上那痛苦的神情。那個回憶縈迴不去,使他更加擔心她。她會不會懷孕了?他不斷折磨自己,猜想著她是否必須墮胎,或者必須忍受成為未婚媽媽的羞辱。

  他要告訴她許多事情,迫切地需要向她傾吐。他喝完剩餘的白蘭地,抗拒再寫信給她的衝動。即使在明知他不能寄信的情況下,他仍然每天寫信給她。他必須停止,查克警告他自己。

  他必須把她逐出他的腦海,以免他發瘋......

  他必須設法睡覺......

  即使在他這麼認為的時候,他仍然拿起紙和筆。

  今晚,他的悔恨與憂慮已經漲到最高點。根據那份過期報紙的報導,他們顯然懷疑茱莉曾經協助他逃脫。他突然想到她將需要僱用一個律師來保護她,以免她遭遇警方和聯邦調查局的非難或控訴。如果這種情形發生,她會需要一名頂尖的律師,不能依靠某個土包子律師。她需要錢來僱用那種律師。一份嶄新的急切取代多日以來的沮喪與挫折感,他的腦筋開始運轉,思考著如何解決這些嶄新的問題。

  黎明時,他靠向椅背,疲憊得近乎虛脫,而且有著強烈的挫折感,因為他知道他會寄這封信給她。他必須把這封信寄給她,部分原因是告訴她,他想出的解決方法,但更因為他迫切地要她知道他對她的真正感覺。現在,他確定真相不會像謊言那樣傷害她。這會是他們之間的最後聯繫,但是,至少可以糾正那個醜惡的結局,讓她知道他認為那幾天幾夜是他這一生中最美妙的一段時光。

  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他瞥視手錶。這個島上一個星期只收一次郵件,是在星期一的清早,這表示他沒有時間重寫,只能寄出這封語無倫次的信。因為他還需要寫信給邁特,向他解釋他要做的事情。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20:54

第十二章

  茱莉轉身注視兩個小男孩騎著腳踏車離開她家,然後看到一對穿著體面的夫妻站在路邊。他們開始走上前,茱莉在寒風中抱住自己,綻開禮貌的笑容等候他們,覺得他們倆看起來都有點面熟。

  「莫小姐,」那個男人說道,也綻開笑容,「我叫費邁特,這位是我的妻子梅蒂。」茱莉注意到金髮的梅蒂美麗非凡,黑髮的費邁特則英俊無比,他們倆的笑容都非常親切。

  「你獨自一人嗎?」他說道,瞥向房子。

  茱莉驚慌而訝異地繃緊身體。「你們是記者嗎?如果你們是,我--」

  「我是查克的朋友。」他平靜地打斷她的話。

  茱莉的心在狂跳。「請進來坐。」她連忙說道,因震驚與興奮而暈眩。

  她帶領他們從後門進入,穿過廚房走進客廳。

  「這裡非常漂亮。」梅蒂說道,脫下外套,環顧這個寬敞的房間。

  茱莉設法綻開笑容,但是在接下邁特的外套時,她急切地問道:「查克好嗎?」

  「據我所知,他很好。」

  她略微放鬆,卻很難做個盡職的主人,因為她很想知道他們為什麼前來這裡,而且好希望延長他們的逗留時間。費邁特是查克的朋友,他的存在彷彿把查克也帶到這裡了。「你們要不要喝杯酒或咖啡?」她轉頭問道,把他們的外套掛進門邊的櫥子裡。

  「咖啡就好。」梅蒂說道,她的丈夫則點點頭,他們在沙發上就座。

  茱莉用最快的速度準備好杯盤並開始煮咖啡,然後飛快地返回客廳。她的客人朝她綻開笑容,彷彿瞭解她的焦急。「我非常緊張,」她承認,把托盤放在他們面前的桌上,「但是我……我非常高興你們來到這裡。咖啡煮好之後,我會立刻送過來。」

  「你在電視上面對全世界的人時,一點都不緊張。」費邁特欽佩地說道。「我認為你做得非常成功,足以扭轉大家對查克的錯誤印象。」

  他溫暖的眼神和聲音使她感覺她做了一個件美好而勇敢的事情。「我希望查克的所有朋友都有這種感覺。」

  「查克不再有多少朋友,」他淡淡地說道,「但是,有你這樣的冠軍支持他,他實在不需要太多朋友。」他微微一笑。

  「你們認識他多久了?」茱莉問道,在沙發旁的椅子上坐下。

  「梅蒂從來沒見過他,但是我已經認識他八年。我們在加州時是鄰居,住在卡麥爾。」邁特注視她略微俯身向前,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顯然希望得知有關查克的一切。「我們也是事業上的夥伴。查克在入獄時,把他的所有財產交給我保管與運用。」

  「他一定非常喜歡並尊重你,才會這麼完全地信任你。」茱莉說道。

  「我們彼此有相同的感覺。」他笨拙地回答,希望他能用較輕鬆的方式道明來意。

  「這就是你從加州前來這裡的原因——」她說道,「因為身為查克的朋友,你要我知道你贊同我在記者會中的表現嗎?」

  邁特搖搖頭。「我們現在不住卡麥爾,只偶爾去那裡度假。」他解釋。「我們的永久住所在芝加哥。」

  「我認為我會比較喜歡住在卡麥爾,即使我從來沒有去過那裡。」她回答。

  「我們住在芝加哥是因為梅蒂是柏氏百貨公司的總裁,公司的總部在那裡。」

  「柏氏百貨公司!」茱莉叫道,朝梅蒂綻開笑容。「我去過你們在達拉斯的分公司,真的很棒。」她說道,制止自己說出那裡的東西也非常昂貴,是她負擔不起的。她站起身子。

  「我去拿咖啡,現在應該已經煮好了。」

  她離開後,梅蒂碰碰她丈夫的袖子,柔聲說道:「她已經意識到你是為某個目的而來,你越拖延時間,越會令她緊張。」

  「我不想急沖沖地導入正題,」邁特承認,「在查克的請求下,我奔波千里而來,而且必須唐突地問她是否懷孕了,然後用一張支票打發她。你告訴我,如何委婉地說出:『莫小姐,我帶來一張二十五萬美金的支票,因為查克害怕你懷孕了,因為他有罪惡感,因為他要你僱用最頂尖的律師來應付新聞界和警方。」』

  她準備建議用一個更巧妙的方式來表達,但在她還來不及出口之前,茱莉已經帶著咖啡壺回來並開始斟滿他們的杯子。

  邁特清清喉嚨。「莫小姐——」

  「請叫我茱莉。」她打斷他的話,因為他的語氣而緊張。「茱莉,」他說道,「我來這裡其實不是因為那個記者會。是因為查克請我來看你。」

  她的臉頓時亮起來,彷彿突然撥雲見日。「他——真的嗎?他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

  「他要我瞭解你是否懷孕了。」

  茱莉知道她沒有懷孕。她是如此震驚與尷尬,只能準備搖頭否認,這時梅蒂出面營救她。「邁特有一封信要交給你,或許可以更完善地解釋一切。」她柔聲說道。

  茱莉注視他從內側口袋中取出一個信封,感覺世界彷彿開始旋轉。她接下那個信封,顫聲說道:「你們不介意我現在就看這封信吧?」

  「一點也不介意,你看信時,我們可以品嚐你煮的咖啡。」

  茱莉點點頭,轉身離開。她很快拆開信封,開始走出客廳,打算走向她的房間,但是餐廳更近,所以她走向那裡,並不在乎她的客人仍然看得見她。她武裝起自己,準備再次面對查克的說教。但是,在她打開信紙開始看信時,柔情和喜悅立刻漲滿她的心並治癒她所有的創傷。世界在她身邊消失,只剩下那些令人無法置信的字,和那個她全心熱愛的男人——

  我最親愛的茱莉,我知道你永遠不會看到這封信,但是每天寫信給你對我有很大的幫助,好像你就在我身邊。老天爺,我是如此想念你,你的倩影無時無刻不在我腦海中縈迴。我希望我從來不曾認識你,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沒有你帶給我的歡笑與回憶,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不斷猜想你是否快樂。我要你快樂,我要你擁有燦爛的人生。所以,我不能說出你要聽到的那些字眼。我害怕如果我說出來,你會一年又一年地等待我。我知道你要我說我愛你。我在科羅拉多只做過一件不自私的事情,就是不告訴你那句話。現在,我甚至後悔不曾告訴你。

  我愛你,茱莉。老天爺,我是如此愛你。

  我願意放棄我的生命,只求能和你廝守一年。六個月。三個月。或者只是片刻的溫存。

  你在短短幾天偷走我的心,親愛的。但是,你也給了我你的心。我知道你是——你每次望著我時,我都可以在你的眼中看到。

  我不再懊悔失去我的自由,也不再氣憤在牢中的冤屈。現在,我唯一的悔恨是不能擁有你。你還年輕,我知道你會很快就忘記我,繼續過你自己的生活。這也正是你應該做的事情,你必須做的事情。我要你這麼做,茱莉。

  這是一個差勁的謊言。我真正想要的是再次見到你,擁你入懷,一次又一次和你做愛,直到我完全盈滿你的體內,不再有任何空間容納其他的任何人,永遠只有我。在認識你之前,我從來不瞭解性與愛是息息相關的。你永遠不會知道這點。

  有時候,我會渾身冒冷汗,因為我害怕我已經讓你懷孕了。我知道我應該告訴你去墮胎拿掉我的孩子。我在科羅拉多時就知道,但是,我不要你那麼做,茱莉。

  等一下——我剛剛想到一個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解決方式。我知道我沒有權利請求你生下我的孩子,但是如果你願意,可以有一個解決的方法:你可以請假離開一陣子,我讓你擁有許多錢以彌補你的損失並支付你的所有費用。然後,在生下孩子時,我希望你帶著小孩去找我的祖母。如果你懷孕了,而且願意為我這麼做,我會事先寫信給她並解釋一切。她雖有數不清的缺點,卻從來不曾逃避責任,她一定會妥善地撫養我們的孩子。她掌握著一筆非常龐大的遺產,以後都是我的,只要撥出一小部分,就足以支付小孩的所有費用。

  在你說我不應該斷絕與親人之間的溝通橋樑時,你的說法完全正確。我可以告訴我祖母許多事情,即使在我離家之後,那會化解她的仇恨。你說過我愛她也欽佩她,說得一點也不錯。你說對每一件事情,如果我能在現在改變,我一定會做。

  我終究決定把這封信寄給你。這是一個錯誤,我很清楚,但我無法制止我自己。如果你懷孕了,我必須告訴你如何做。我無法忍受你去墮胎,我必須告訴你還有其他的解決方式。

  他們或許正在監看你的信件,所以我請人把這封信送去給你,不會直接郵寄。送這封信給你的男人是一個朋友,願意為我冒險,就像你一樣。你可以完全信任邁特,就像你信任我。如果你懷孕了,告訴他你要如何做,好讓他可以轉告我。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趕快把這封信送到村裡,才能趕上收件的時間,我要你擁有一些錢以應付不時之需。邁特會給你錢,那都是我的,所以沒有必要跟他爭辯或拒絕接受。他會依照我的指示行事,把那些錢和這封信交給你,所以不要為難那個男人,甜心。我有許多錢,我自己根本用不完。

  我希望我有時間另寫一封較好的信給你。這封信真的是語無倫次。我不會再寄信給你,所以不要期盼我的信。通信會帶給我們倆希望與夢想,如果我繼續那麼做,一定會因為渴望你而死。

  在停筆之前,我從報紙上看到凱文科斯納有一部新片即將在國內上映。如果你在看過之後敢開始幻想凱文,我一定會讓你終生不得安寧。

  我愛你,茱莉。我在科羅拉多時就愛你,在這裡更愛你。我會永遠愛你——隨時隨地都愛你。

  茱莉很想再看一次,但是她已經淚眼模糊,無法再集中視線。信紙滑出她的手指。她用雙手掩住臉龐,靠著牆壁哭泣著。喜悅脹滿她的胸膛,還有那甜蜜又苦澀的渴望,她哭泣不公正的法律逼他成為一個逃犯,也因她自己的愚蠢而哭泣。

  客廳裡,梅蒂詢問邁特一個問題,並伸手準備拿起咖啡壺,她的視線轉向餐廳,驚慌地看到一個哭泣的女人。「邁特,看!」她很快說道,已經站起身子衝向前。「茱莉——」她柔聲輕喚,走進餐廳,把手放在茱莉顫抖的肩膀上。「我能做任何事嗎?」

  「你可以!」茱莉哽咽地說道。「你可以看那封信並告訴我,怎麼會有任何人能夠相信那個男人曾經謀殺任何人!」

  梅蒂不安地撿起躺在地板上的信紙,並瞥視走進餐廳的丈夫。「邁特,你何不為我們倒些酒。」

  邁特花了幾分鐘才找到酒和開瓶器。在取出玻璃杯時,他聽到梅蒂走進廚房的腳步聲,並抬起頭,準備感謝她陪他來這裡。但是她臉上哀傷的神情令他倏地忘記一切。「怎麼回事?」他焦慮地問道。

  「他的信——」她低語,她的眼中閃爍著淚光。「老天爺!邁特——你絕對無法相信這封信上寫著什麼!」

  邁特伸臂環住她,拉近她,並接下那封信,瞇起眼睛看。忍不住氣憤查克害他妻子如此煩惱。他的氣惱緩緩轉變為震驚,然後轉變為無法置信,再轉成哀傷。他看完最後一句話時,茱莉正好出現在門口。梅蒂聽到她的腳步聲,連忙轉身面對她,接下邁特遞給她的手帕。茱莉嘗試綻開笑容,並用指尖拭去淚水。

  「這真是一個糟糕的夜晚,」他懊惱與同情地說道,「我……很抱歉,茱莉,」他無力地說道,審視她淚眼中奇異的神情,「我知道查克不是有意讓你不快樂。」

  茱莉已經在餐廳裡做好決定。她設法保持穩定的聲音,實踐她內心之中擬妥的計劃。「查克跟你聯絡的時候,能不能麻煩你好心地提醒他,我曾經被我的親生母親遺棄?也請你告訴他,我絕對不願意生下一個小孩並讓他面對和我相同的命運。」她在淚水中綻開笑容。「請告訴他,如果他真的要我生下小孩,我會非常樂意那麼做,但是他必須允許我加入他的逃亡生涯。」

  最後一句話像一顆炸彈般丟進屋裡,茱莉注視費邁特的神情從驚訝轉變為欽佩。但他仔細地遣詞用字來澆熄她的熱情。「我不知道查克什麼時候會再跟我聯絡,或者會不會再跟我聯絡。」

  茱莉略微歇斯底里地大笑。「噢,他一定會——而且會非常快!」她肯定地說道,知道她對查克的本能反應都是正確的。如果她當初相信自己的本能,或許就能說服他帶她一起離開科羅拉多。「他會盡快跟你聯絡,因為他必須知道我的回答。」

  邁特瞭解她或許是對的,並壓抑住一個笑容。「在他聯絡我的時候,你還有其他話要我告訴他嗎?」

  茱莉用力地點頭。「有。告訴他他最多只有四個星期的時間,他必須把我弄到那裡,否則我就會採取其他行動。還有,告訴他……」她難為情地猶豫一下,想著要經由第三者告訴查克這些話。然後她決定沒有關係,只要查克能聽到就好了。「告訴他我也快要因為沒有他而死。還有,告訴他如果他不讓我去找他,我會用他的所有錢去買凱文科斯納的最新錄影帶,然後我會終生垂涎那個男人!」

  「我認為,」梅蒂笑著說道, 「這應該可以逼他立刻答應。」她轉向邁特,補充道:「你記得住所有的話嗎,或者我應該做個筆記?」

  邁特震驚地瞥視他的妻子,兩個小時前,她還堅決地讓他與查克保持距離。然後,他轉身把酒倒進杯中, 「我認為這值得我們乾一杯,」他宣佈,把酒杯遞給兩個女人,「不幸的是,我發現我現在有一點詞窮。」

  「我來說吧,」梅蒂說道,舉起酒杯,望向茱莉,「敬每一個和我們同樣深深墜入愛河的女人。」然後她仰起臉孔望向她的丈夫,輕輕補充道:「也敬我們深愛的兩個男人。」

  茱莉注視邁特朝梅蒂綻開溫柔的笑容,忍不住同時愛上他們。他們就像查克和她自己,他們相愛,是完整的一體。「請答應留下來吃晚餐。我不大會做菜,但是我們或許永遠不會再見面,而我實在渴望知道更多……一切。」

  他們倆立刻點頭答應。「真是個好主意,」梅蒂說道,「邁特可以告訴我們倆他和查克毗鄰而居的那段日子。」

  「我先準備晚餐。」茱莉說道,想著應該做什麼才能有較多的時間聊天。

  「不用了,」梅蒂說道,「我們還是找喬伊去買份披薩吧。」

  「誰是喬伊?」茱莉問道。

  「表面上,他是我們的司機;實際上,他是我們家庭中的一員。」

  半個小時後,喬伊買來披薩,茱莉邀請他進屋與他們一起吃。他們四個人坐在餐桌旁,一邊吃一邊聊天,喬伊告訴他們一件連邁特都不知道的趣事,逗得他們開懷大笑。茱莉也想起她在報紙上看過有關邁特與梅蒂的新聞,難怪她在第一眼見到他們時會有眼熟的感覺。

  十一點過後,他們不得不結束那個聚會。茱莉回房拿東西,再出來時,喬伊已經出去暖車了,邁特和梅蒂站在門邊等候。

  梅蒂要求私底下跟茱莉說話,所以邁特朝茱莉綻開笑容,向她道別。「我和喬伊會在車上等候,你和梅蒂好好說再見吧。」

  她踮起腳尖親吻他,邁特緊緊擁抱她,突然為她和查克感覺害怕。「希望這會讓你感覺好一點,」他說道,「我的公司擁有一家國際性的偵探社,過去三個星期,我命令他們詳細調查所有在達拉斯參與查克拍攝影片的工作人員。」

  「但是,你為什麼不早一點那麼做?」茱莉脫口說道,然後為時已晚地瞭解到她說了什麼。「對不起——我實在太無禮,也太不知感激了。」

  邁特朝她微微一笑並搖搖頭,欽佩她對查克的全心奉獻。「我知道你是著急關心。我的答案是,查克曾經僱用一家聲譽和我們同樣卓著的偵探社為他做調查工作,而他們並未找出任何關鍵性的證據。他那時候也曾經告訴過我,他不需要我更多的協助。我必須尊重他,讓他處理他自己的事情。」

  「你的偵探社——」茱莉焦急地說道,渴望抓住任何一絲希望,「他們有嶄新的發現,對不對?」

  邁特猶豫片刻,然後決定告訴她應該不會有任何害處。「他們的調查和歐唐尼有關。」他開始解釋。

  「是歐唐尼殺死她的嗎?」茱莉打斷他的話。

  「我沒有這麼說。」邁特嚴肅地警告。「如果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是歐唐尼,我就不會在這裡悄悄告訴你,我會通知所有新聞媒體和治安機構,要求他們採取行動。」

  「那麼,你們到底有何發現?」

  「我們發現唐尼顯然在證人席上說謊。在審判過程中,他表明他和范蕊琪的戀情已經持續好幾個月,而且他們『瘋狂地相愛』。事實上,他卻同時在跟另一個女人交往。」

  「那個女人是誰?」茱莉喘息地問道。「她或許是真兇,因為她嫉妒唐尼和蕊琪。」

  「我們不知道她是誰。我們只知道在兇案發生之前的兩個星期,有一個服務生在歐唐尼的房間裡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個服務生在稍後送晚餐到查克的套房,為他開門的人是蕊琪,所以唐尼房裡的女人絕不是她。不過不論那個女人是誰,我都不認為是她調換那些子彈,我認為是歐唐尼。」

  「你為什麼如此認為呢?」

  「或許是因為查克一向堅持與唐尼有關。」邁特承認並歎口氣。「蕊琪根本沒有能力養活她自己和唐尼,除非她能從查克那裡撈到一大筆贍養費。她從來不是非常受歡迎的明星。如果查克不用她,根本沒有人會請她拍戲。

  「現在我們知道唐尼還有另一個情人,所以他不可能瘋狂地愛著蕊琪。我們根據這個事實,推斷唐尼對蕊琪的興趣是基於財務上的需要,在他們的姦情被發現之後,蕊琪的前途已然蒙上黑影,唐尼便決定甩掉她。也有可能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她,在她施加壓力時,他乾脆就殺死她。誰知道?重要的是,唐尼是唯一能控制那把槍的人,如果查克不曾修改劇本,開槍的人便是蕊琪,不是唐尼。唐尼可以確定槍口是對著她。」

  茱莉顫抖一下。「查克知道這一切嗎?」

  「知道。」

  「他怎麼說呢?我的意思是,他有沒有覺得興奮或快樂?」

  「快樂?」他苦澀地反問。「如果你因為別人的罪行而被判定有罪,又完全無法扭轉情況,在終於發現你最討厭的人可能就是陷害你的人時,你會覺得快樂嗎?我們也發現其他人的一些資料,並感覺情況越來越複雜,好像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警方及檢察官或其他負責辦案的人應該會調查這些證據吧?」

  「他們已經決定查克有罪並逮捕他,」邁克反駁,「我討厭讓你失望,但是,他們根本不想重查這個案子,以免丟了他們自己的面子。如果我們能夠找到證據證明真兇是歐唐尼或其他的某個人,我會帶著證據去找查克的律師和新聞媒體,然後再交給治安單位,防止他們企圖毀滅證據。問題是我們沒有機會找到更多的證據,我們已經想盡辦法,卻無法發現和唐尼在一起的女人是誰。唐尼否認有這個女人的存在,他說是那個服務生弄錯了,他聽到的一定是電視裡的聲音。」邁特的聲音逐漸變得緩和。「查克瞭解這一切。他知道唐尼是真兇的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九,他也知道,除非他或我能夠交出百分之百肯定的證據,否則,警方絕對不會採取任何行動。我擔心這恐怕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也必須瞭解這一點,茱莉。我告訴你是因為你決心跟隨他到天涯海角,我認為這或許能夠堅定你對他的信心,讓你不會開始懷疑他的無辜。」

  「我永遠不會懷疑他,也永遠不會放棄希望。我會天天祈禱,直到你們找到你們需要的證據。」

  邁特再次擁抱她。「在認識你時,查克的運氣終於好轉了。」他溫柔地說道。「你趕快祈禱吧,我們會需要我們能獲得的所有協助。」他放開她,從口袋裡取出筆和一張名片,然後在背面寫下兩個電話號碼和一個住址。「這是我們在芝加哥和卡麥爾的住家電話號碼,如果你在這兩個地方都找不到我們,就打電話找我的秘書,我會指示她告訴你我們在哪裡以及如何聯絡我們。名片背後的住址是我在芝加哥的家。我也應該把這張支票交給你。」

  茱莉搖搖頭。「他在信中告訴我這張支票的用途,我不需要它。」

  「我很遺憾我不能再幫其他的任何忙,」邁特柔聲說道。「我真的很遺憾。」

  茱莉又搖搖頭。「你已經對我太好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

  在他離開之後,梅蒂說道:「我同意你的看法,查克一定會盡快跟邁特聯絡。但是,你真的確定你要去找他嗎?你的行為會違反一些法律規定,他們會同時緝捕你們倆。你可能必須在你的餘生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

  「告訴我一件事,」茱莉說道,毫不畏縮地迎接她的凝視,「如果是邁特孤獨地在遠方某處,如果是邁特寫那封信給你,你會怎麼做呢?老實告訴我。」

  梅蒂沉重地歎口氣。「我會跳上第一班飛機、船、車或卡車去找他。」她緊緊擁抱茱莉,在她耳邊低語:「我甚至會說謊,告訴他我懷孕了,好讓他允許我去找他。」

  茱莉因驚慌而僵硬。「你為什麼認為我沒有懷孕呢?」

  「在邁特問你是否懷孕時,我看到你臉上的神情,而且你本來準備搖頭否認。」

  「你不會告訴邁特吧?」

  「我不能告訴他。」她歎息地說道。 「在我們結婚後,我不曾對他隱瞞任何秘密。但是如果我告訴他,他一定會告訴查克。他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你們倆。如果他隱瞞這個事實,一定會非常擔心你的行為可能引發的後果,就像我現在這樣。」

  「你為什麼要協助我呢?」

  「因為,」梅蒂簡單地說道,「我不認為你們能夠度過沒有對方的人生。也因為,我認為如果我們的情況對調,你一定會為我做相同的事情。」

  茱莉站在前廊上跟他們揮手道別,然後走回屋裡,拿起查克的信,坐下來重讀一次,讓那些字句溫暖她的心扉並重燃她的勇氣。

  她回想他在科羅拉多臨別時說過的那些話,然後與他信中的真相比較,忍不住搖搖頭。「難怪你會贏得奧斯卡金像獎!」她柔聲低語。

  茱莉站起身子,關掉客廳的燈,帶著他的信走向她的臥室,準備再看一次。「打電話給我,查克,」她在心中命令他,「結束我們倆的悲慘生涯。趕快打電話給我,親愛的。」

  茱莉等候與期盼的電話在四天後打到她從未料到的地方。「噢,茱莉,」校長的秘書在茱莉走進辦公室時叫道,今天下午有一位石先生打電話給你。」

  茱莉抬起頭瞥視她,倏地凍結在原地。「他說了什麼?」她急切地問道。

  「他說他要送他兒子來參加你的殘疾兒童體力訓練課程,我告訴他我們已經額滿了。」

  「你為什麼那樣告訴他呢?」

  「因為我聽校長說過我們已經人滿為患。總而言之,石先生說他很急,他會在今晚七點再打電話給你。我告訴他他會找不到人,因為我們的老師不會那麼晚還待在這裡。」

  茱莉立刻瞭解查克是擔心她家裡的電話已經被裝了竊聽器,才會嘗試打到這裡找她。她設法按捺住心中的沮喪與憤怒。「如果他說是急事,你為什麼不去教室找我呢?」

  「校長規定老師不能在上課時間接電話,這是校長極力要求的一項規定。」

  「這顯然不是私人電話。」茱莉說道,她的指甲戳進掌心裡。「他有沒有說今晚會打電話到這裡,或者到我家裡?」

  「沒有。」

  那天晚上六點四十五分,茱莉獨自坐在辦公室裡,在黑暗中瞪著電話。如果她猜錯了,如果查克今晚是打電話到她家裡,她害怕他可能不會再打電話過來。當清潔工探頭進來時,也心虛地跳起來。「你今晚工作得好晚。」他含笑說道。

  「是啊,」茱莉說道,連忙拿起一支筆, 「我必須寫一些……一些特殊報告。在這裡寫會比在家裡寫專心。」

  「你一直瞪著前方,我還以為你是在等電話或者想什麼心事。」

  「不是,我不是在——」

  電話鈴聲尖銳地響起,她連忙抓起話筒。「喂?」

  「嗨,小妹,」卡爾說道,「我一直打電話到你家裡,終於決定打到學校試試看。你吃過晚飯沒?」

  茱莉伸手攏過她的頭髮,設法回憶查克是否會聽到占線的訊號,或者會直接轉到另一條線路上。「我有許多工作要完成,」她說道,瞥向清潔工亨利,他已經決定開始清理辦公室裡的垃圾桶,「我在寫一些工作報告,我的進度已經嚴重落後。」

  「一切都還好吧?」他堅持。「幾分鐘前,我在鎮上看到可玲,她說你這個星期每天晚上都獨自待在家裡。」

  「一切都很好,棒極了!我全力投入工作之中,就像你的忠告那般,記得嗎?」

  「我沒有做過那種忠告。」

  「噢,那一定是其他的某個人,我還以為是你。我必須掛電話了。謝謝你打電話過來,愛你。」她說完掛上話筒。「亨利,」她脫口叫道,「能不能請你最後再清理辦公室?如果你繼續清理那些垃圾桶,我根本無法思考。」她略帶罪惡感,因為他發出的吵聲並不大。

  他的臉色沉了下去。「對不起,茱莉小姐,那我先去走廊拖地,可以嗎?」

  「當然可以。對不起,亨利,我有一點……一點累。」她說道,注視他走向走廊的另一端。她必須保持鎮定,她警告自己,她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七點整,電話再次響起,她抓起話筒。

  查克的聲音在電話中顯得更加低沉,而且冰冷、不帶感情,「你獨自一人嗎,茱莉?」

  「對。」

  「我必須如何說才能說服你放棄來找我的瘋狂念頭?」

  她不要聽這種話,也不要他用這種語氣踉她說話,她把全神貫注在他信中的那些話上,拒絕讓他威脅她。「你可以告訴我你信中所寫的都是謊言。」

  「好吧,」他說道,「那些都是謊言。」

  茱莉緊緊抓住話筒並閉上眼睛。「現在,告訴我你不愛我,親愛的。」

  她聽到他倒抽一口氣,他的聲音轉變為飽受折磨的乞求。「不要逼我說那句話,求求你。」

  「我好愛你。」茱莉激動地低語。

  「不要對我做這種事,茱莉——」

  她的手指放鬆,她綻開笑容,突然意識到她一定會贏。「我不能停止愛你,」她溫柔地說道,「我只願意接受一種解決方式,而且我已經告訴你。」

  「老天爺,你不——」

  「把你的祈禱留到我抵達那裡之後吧,親愛的。」她揶揄地低語。「等那時候再祈禱我會學到更好的烹調技術、祈禱我會讓你在夜晚有睡覺的時間、祈禱我不會一直懷孕……」

  「噢,茱莉……不要。老天,不要。」

  「不要怎樣?」

  他沉重地吸口氣,沉默許久,令她擔心他或許不會回答了。「不要……永遠不要停止愛我。」那些話彷彿是從他心中擠壓出來的。

  「我願意在牧師、神父或佛教的和尚面前許下承諾。」

  他忍不住發出笑聲。「我們是在討論結婚的事嗎?」

  「我是。」

  「我早該預期你也會堅持這麼做。」

  他企圖裝出不悅的聲音,但完全失敗,茱莉渴望讓他放鬆下來。「你不想娶我嗎?」

  他嚴肅地說道:「我想。」

  「既然如此,就告訴我你戴幾號的戒指以及如何去找你吧。」

  沉默再次折磨她,使她的神經瀕臨崩潰的邊緣,然後他再次說話。她忘記一切,只聽得到他的聲音,只感覺得到喜悅在她心中泉湧。「好吧。八天後,我會在墨西哥市的機場跟你碰面,在星期二晚上。星期二大清早就開車前往達拉斯,然後用你的名字租輛車子駛往聖安東尼奧,但是不要還車,把那部車子留在機場的租用車停車場,讓他們慢慢去尋找。如果我們的運氣夠好,警方可能會認為你要駛往某處與我會合,不會那麼快通知機場。不過,你必須在路上花費幾個小時時間,所以,我幫你訂的是下午四點飛往墨西哥城的機票,你前往墨西哥航空公司的櫃檯取艾蘇珊的機票。到目前為止,有沒有任何問題?」

  茱莉綻開笑容,瞭解他顯然已經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並擬妥計劃。「只有一個問題,我為什麼不能早一點和你會面?」

  「因為我必須先解決一些細節。」茱莉接受他的說法,他繼續說道:「你星期二早上離家時,不要帶任何行李,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即將離開。盯著你的後視鏡,確定沒有人跟蹤你。如果有人跟蹤你;就隨便晃晃,然後回家等候我再次聯絡。從現在到那時候,密切地留意你的信箱,打開每一張信函,包括廣告在內。如果計劃有任何改變,我會找人跟你聯絡。我們不能使用你家裡的電話,因為我相信他們一定裝了竊聽器。」

  「誰會跟我聯絡呢?」

  「我還不知道,不過在他出現時,不要要求他提出身份證明。」

  「好,」茱莉說道,已經寫下他的所有指示,「我不認為有人在監視我。黎保羅和戴英格——那兩個負責辦案的聯邦探員——都已經在上個星期返回達拉斯了。」

  「你覺得怎麼樣?」

  「好極了。」

  「沒有懷孕反應或任何不舒服的感覺嗎?」

  她略感良心不安。「我是一個非常健康的女人,我認為我的身體非常適合做母親,而且也是特別為你訂作的。」

  「現在挑逗我,以後就必須付出代價。」

  「一言為定?」

  他大笑。「我想你。老天,我好想你。」他沙啞地說道。「你瞭解不能跟你的家人道別吧?你可以把信藏在某個地方,讓他們在你離開後幾天再找到。在那之後,你就永遠無法再跟他們聯絡了。」

  「我知道。」她緊緊閉上眼睛。

  「你準備那麼做嗎?」

  「對。」

  「用這種方式展開新生活真是可怕,」他嘲弄地說道,「逼你遠離你的家人,斷絕與他們之間的所有聯繫。」

  「不要這麼說!」茱莉說道。「我會在信中讓他們瞭解一切。」為了轉變他沉重的情緒她說道:「你現在在做什麼?你是站著或坐著?」

  「我坐在旅館的床上跟你聊天。」

  「你住在旅館裡嗎?」

  「不,我要了一個房間,以便私底下跟你通電話。」

  「我要在今晚入睡時看到你躺在床上的樣子,向我形容你的房間,然後我再告訴你我的,好讓你也可以看到我。」

  「茱莉,」他粗聲說道,「你想逼瘋我嗎?」

  「我有那個能力嗎?」

  「你明知你有。」

  她大笑,和他在一起時,她總是自然而輕鬆,從一開始時就是如此。

  「是什麼尺寸?」他問道。

  「我的臥室嗎?」

  「你戴戒指的那根手指。」

  她顫抖著吸了口氣。「五號半。你的呢?」

  「我不知道。應該是很大吧。」

  「什麼顏色呢?」

  「我的手指?」

  「不是,」她笑著說道,「你的臥室。」

  「小搗蛋!」他輕斥。「我的房間是在一艘船上,有柚木牆壁、黃銅壁燈、一個小小的櫃子和一張你的照片,是我從報紙上剪下來的。」

  「你就是看著它入睡嗎?」

  「我無法入睡,茱莉,我只能想著你。你喜歡住在船上嗎?」

  茱莉再次顫抖地吸口氣。「我愛住在船上。」她設法牢記他的每一句溫柔的話。

  「你的臥室是什麼模樣呢?」

  「很花俏。我的床罩綴著白色的花邊,對面有張梳妝台,床頭櫃上放著你的照片。」

  「你從哪裡弄來的?」

  「從圖書館的一本舊雜誌上。」

  「從圖書館裡偷走一本雜誌並剪下我的照片嗎?」他裝出震驚的聲音。

  「才不是!你明知我不會做那種事。我向他們解釋我把書弄壞了並支付罰款。查克——」她設法不露出恐慌的語氣。「清潔工在外面徘徊不去。我不認為他聽得到我的談話,但是他通常不會這麼勤快。」

  「我要掛電話了。在我切斷之後繼續講電話,設法讓他認為你只是在跟某人閒聊。」

  「好。等一下,他走開了。他一定只是需要過來拿點東西。」

  「我們最好還是收線吧。如果你在離開之前需要處理某些事情,記得在下個星期做。」

  她點點頭,捨不得讓他離開。

  「我還必須告訴你一件事。」他輕聲補充。

  「什麼事?」

  「我信中的每一句話都是出自肺腑。」

  「我知道。」她意識到他要掛電話了。

  「如果你對我的安排有任何疑問,千萬不要去找邁特幫忙。我們的行為是違法的,我不能讓他再涉入,他已經幫太多忙了。」

  茱莉顫抖一下。「在掛斷之前,說一些甜蜜的話給我聽。」

  「甜蜜的話,」他重複,「你想聽什麼呢?」

  她略感傷心,然後他沙啞地說道:「我會三個小時之後上床,在那裡等我,在你閉上眼睛時,我的手臂就會環住你。」

  「我愛那樣。」她顫聲說道。

  「自從我們分開之後,我的手臂每天晚上都抱著你。晚安,甜心。」

  「晚安。」

  他掛斷電話,茱莉想起他的指示,並打電話給可玲,設法跟她聊了三十分鐘。在掛上電話後,她撕掉記著查克指示的那張紙,然後她憶起在電視上看過從下一頁的字跡中找出線索的案子,於是帶走整本便條紙。

  「晚安,亨利。」她愉快地說道。

  「晚安,茱莉小姐。」他在走廊的另一端說道。

  茱莉從側門離開。亨利在三個小時後從同一房門離開——在他打完一通由對方付費的達拉斯長途電話之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21:08

第十三章

  茱莉整理好廚房,取出外套,準備前往賓夕法尼亞州時,敲門聲響起。她把外套搭在手臂上,走過去開門,驚訝地看到塔德和可玲肩並肩地站在她家門口。「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你們倆站在一起了。」她愉快地說道。

  「可玲告訴我你要前往賓州為班查克做某種類似親善大使的任務。你到底想幹什麼,茱莉?」他問道,越過她身邊走進屋裡。可玲滿臉愧色地跟隨在他身後。

  茱莉瞥視手錶。「我只有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可以解釋,不過,我昨天晚上已經向可玲解釋過一切。」茱莉通常會憎恨他們干預她的人生,但是想到再過幾天就要跟他們永別時,她的憤慨立刻消失無蹤。「不過,我真的好愛看到你們倆又在一起,我希望你們可以找其他的事做,不要盯著我。」

  「這都是我的錯。」可玲連忙說道。「我今天早上在鎮上碰到塔德,他向我問起你。你沒有告訴我你的行程是秘密……」

  「這不是秘密。」

  「那麼,請解釋你為什麼要走。」塔德堅持,他的臉龐因擔憂與沮喪而繃緊。

  茱莉關上門,心不在焉地撥開前額髮絲,設法思考如何告訴他們。她要告訴他們足夠的真相,讓他們可以在日後回想並協助他們瞭解一切,甚至早日原諒她。「你們相信惡兆嗎?」可玲和塔德茫然地對看一眼。「你們相信一件事如果有不好的開端,就會有不好的結局嗎?」

  「我相信。」可玲說道。

  「我不相信,」塔德回答,茱莉懷疑他是想起他和可玲的婚姻,「即使有美好的開端,結局還是會一樣糟。」

  「既然你們決定管我的閒事,」茱莉說道,「我認為我也有權利指出,如果你指的是你自己的婚姻,真正的問題其實在於它從來不曾結束。可玲知道,即使你拒絕面對,塔德。現在,我必須在一分鐘內回答你的問題:查克是由他的祖母撫養長大,他是在非常不愉快的情況下離開她,從那之後,他的人生就沒有順利過。現在他置身危險之中,而且孑然一身,但是他正展開一段嶄新的人生。我希望他能在那段嶄新的人生中獲得幸運和安寧,而且我有一種感覺.你可以稱它為迷信,但如果我能修復他在許久之前焚燬的溝通橋樑,他或許可以終於獲得安寧。」他們似乎想跟她爭辯,卻又找不到能夠說服她的話,在片刻的沉默後,茱莉走向門口。「記得這些,好不好?」她補充道,按捺住強烈的情感。「要獲得真正的幸福,必須知道你的家人都在祝福你……即使你做的並不是他們希望你做的事情。在你的親人憎恨你時,那幾乎就像是個可怕的詛咒。」

  房門在她身後關上時,塔德憤怒地望向可玲。「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認為她的話相當合理與清楚。」可玲說道,但皺起眉頭,因為她在茱莉的聲音中聽到某中怪異的緊張。「我爸有一點迷信,我也是。不過,詛咒似乎有點太強烈了。」

  「我指的不是這個。她為什麼說我們的婚姻沒有結束而且你知道?」

  過去幾個星期中,可玲設法不斷出現在塔德面前,但仍小心翼翼地隱藏內心深處的情感,只嘗試克服他的敵意。她相信她必須慢慢來才能達到她的目標。現在,她望著她心愛的男人,終於瞭解她只是在害怕,害怕受傷,害怕失去所有的希望。她知道他經常和另一個女人見面,而且顯然只是和她維持假象的和平。他對她的感覺並未改變,她只是強迫他接受她的存在;而他用冰冷的禮貌掩飾他的鄙夷。

  她害怕她的時間已經快用完了,害怕如果她不現在告訴他就會失去勇氣,害怕會犯下一個致命的錯誤,因為她是如此絕望與緊張。

  「你是在思考你的答案,或是在研究我的鼻子?」他氣憤地問道。

  可玲驚恐地感覺到她的膝蓋開始發抖,她的掌心開始冒汗,但她抬起視線迎接他冰冷的藍眸,勇敢地說道:「茱莉認為我們的婚姻沒有結束,是因為我仍然愛著你。」

  「她從哪裡獲得這個瘋狂的念頭呢?」

  「從我這裡,」可玲顫聲說道,「是我告訴她的。」

  塔德緊緊皺起眉頭,用鄙夷的視線掃視她。「你告訴她,你仍然愛著我?」

  「對。我告訴她一切,包括我曾是多麼不稱職的妻子,以及——以及我如何失去我們的孩子。」

  即使在現在,在多年之後,在提起她故意摧毀那個孩子時,塔德仍然如此憤怒,甚至必須竭盡全力抗拒掌摑她的衝動。「永遠不要再對我或其他的任何人提起那個孩子,否則,我——」

  「你會怎麼樣?」可玲哽咽地叫道。「你會恨我嗎?你不可能比我更恨我自己。你會跟我離婚嗎?你已經那麼做了。你會拒絕相信那是一個意外嗎?」她歇斯底里地說道。「那真的是意外!我從來沒有想過——」

  「你該死,閉嘴!」塔德說道,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臂準備推開她並離開。

  但是可玲漠視他帶來的痛楚,用身體擋住房門。「我不能!」她叫道。「我必須讓你瞭解。我花費三年的時間嘗試遺忘我對我們做過的事情,三年的時間來尋求某個贖罪的方式。」

  「我不要再聽下去!」他嘗試拉開她,但是她緊緊壓住房門,忽視他殘暴的手指。

  「你到底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他問道,無法用更粗暴的方式對待她。

  「我要你相信我那是一個意外。」她哭著說道。

  塔德設法漠視她珠淚縱橫的美麗臉龐,以及她的話所帶來的衝擊。但是,他從未見過她流淚。她確實被寵壞了,驕傲任性,但是她從來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即使如此,他或許仍然有能力抗拒她,只要她不曾在此刻抬起那對淚眼望著他。「過去這些年來,我們倆的內心都在哭泣,至少擁著我讓我哭個夠吧。」

  他的雙手違反他的意願,放開她的手臂,她把臉偎在他的胸膛上,突然之間,他的手臂環住她,把她擁向他。她的身體壓擠他的,帶來甜蜜的疼痛,幾乎完全瓦解他的武裝。他掙扎地保持無情的聲音警告她。「已經結束了,可玲,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那麼就讓我說完我回來凱頓鎮要告訴你的事,讓我們可以像朋友般結束它,不要像敵人那樣。」他的手停在她的背上,可玲屏住呼吸,幾乎期盼他會一口拒絕。但在他保持沉默時,她抬起視線迎接他的凝視。「你能相信我不是有意失去我們的寶寶嗎?」在他還來不及拒絕之前,她痛苦而坦白地說道:「如果你回想過去,就會瞭解我永遠不會有勇氣拿我自己的生命去冒任何危險。我是道道地地的膽小鬼,我怕血、蜘蛛、蛇——」

  塔德現在也比較成熟和理智,並突然瞭解她話中的真相,更在她的眼中看到真相。積壓多年的憤怒與仇恨開始融化,令他感覺無法置信的輕鬆。「你甚至怕飛蛾。」

  可玲點點頭,注視憎恨的神情首次從他的臉龐上消失。「我很抱歉因為我的魯莽、自私和愚蠢而導致我們失去我們的孩子,我也抱歉曾經把我們的婚姻搞得一團糟,抱歉在我們結婚後讓你的生活彷彿是一場噩夢——」

  「沒有那麼糟,」他勉強地說道,「至少還有一些美好的時光。」

  「不必為了我而假裝。我現在已經完全長大了,也已經學會面對事實。我曾經是一個最不稱職的妻子,不但驕縱任性、無理取鬧,而且毫無用處。我不煮飯、不洗衣服;在你不肯照我的話做時,我甚至不肯陪你睡覺。這些後來,我一定需要向你承認並告訴你事實——你沒有失敗,失敗的人是我。」

  令她驚訝的是,他搖搖頭並歎口氣。「你一向如此嚴厲地要求你自己,一點都沒有改變。」

  「嚴厲地要求我自己?」可玲失聲笑道。「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否則就是你娶過兩個孩子的新娘!你應該記得,我曾經差一點就毒死你,在我們婚後的第一個星期裡,我熨壞你三件襯衫。」

  「你沒有差點毒死我。」

  「塔德,不必哄我!在我們結婚之後,你的同事都在嘲笑你。我聽到過他們的嘲笑。」

  「該死,我感覺難過只是因為我無法使我的妻子快樂。」

  可玲等待這麼久來承認她的失敗並請求他的原諒,當然不能允許塔德再有任何錯誤的觀念。「你明知道這不是事實!老天爺,你母親甚至教我做你最愛吃的一道菜,而你連吃都不敢吃!不要否認,」她激動地說道,注意到他準備搖頭否認,「我在離開廚房時看見你倒掉那盤東西。你一定也倒掉其他一切我煮的食物,而我不能怪你。」

  「該死,我吃下你為我煮的每一樣東西,」他憤怒地堅持,「只有那次例外。我很遺憾你看見我倒掉它,但我實在吞不下去。」

  「塔德,你媽特別告訴我那是你最愛的一道菜。」

  「那是卡爾最愛的,她老是搞混。」

  這個結果真的很荒謬,可玲忍不住笑起來。「你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根本不會相信我。」塔德說道,沉重地歎口氣,再次嘗試向她解釋她二十歲時根本無法理解的事情。「你一向美麗又聰明,而且有一個瘋狂的念頭,認為你必須按照書本上的指示做每一件事情,而且必須做得比任何人都好。當你無法達到你的目標時,你就會變得如此憤怒和羞慚,而且開始無理取鬧。對你而言,一切必須中規中矩,否則就一無是處。」他心不在焉地撥開她肩上的髮絲。「你

  在我們婚後想回學校唸書,並不是因為膚淺或驕縱,而是因為受不了秩序的錯亂,你原本一直認定必須念完書後再結婚。在你要那棟該死的大房子時,也不是因為你要超越鎮上的每一個人,而是因為你真的相信我們在那裡會幸福快樂,因為那才合乎席可玲的自然秩序。」

  可玲閉上眼睛,把頭往後靠向大門,沮喪地歎口氣。「在我們離婚之後,我返回學校,整整花了一年的時間做心理治療,想瞭解我為什麼會搞得一團糟。」

  「你得到了什麼結論呢?」

  「比你剛才在兩分鐘內告訴我的還要少。然後,你知道我做了什麼嗎?」

  他搖搖頭,一抹微笑扯動他的嘴角。「我無法想像。你做了什麼?」

  「我到巴黎去學烹飪。」

  「結果如何?」

  「不好,」她苦笑地告訴他,「我生平學過的課程中,只有這門無法傲視同儕。」

  「你有沒有通過測驗?」

  「牛肉那關過了,」她揶揄道,他的笑聲令她的心情歡暢,「但是小牛肉那關沒有過。」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只是含笑望著對方。「你願意親我嗎?」可玲柔聲問道。

  他突然站直身軀。「不可能。」

  「你害怕嗎?」

  「閉嘴,該死!你這一招已經不管用了。我年輕時確實深受你的吸引,但是現在我已經有免疫力了。」

  「真的嗎?」可玲離開門邊,伸手拿起她丟在椅上的外套。

  「當然是真的。現在,如果你要某種忠告,我會勸你跑回達拉斯去找那個思本,讓他用五十克拉的鑽石項鏈安撫你受傷的自尊。」

  可玲沒有像以前那樣吵鬧,反而傲慢地看他一眼。「我不再需要你的忠告。你或許會感到驚訝,但是,現在許多人都來徵求我的意見,包括思本在內。」

  「哪一方面的意見呢?」他鄙夷地問道。「在社交版發表有關時尚的聲明嗎?」

  「夠了!」可玲的脾氣爆發了,她把外套丟回椅上。「在我罪有應得時,我可以允許你傷害我。可是,如果我允許你用攻擊我來掩飾你焦躁的性慾,那我就該下地獄了。」

  「我的什麼?」他也爆發了。

  「在我請你吻我之前,你一直非常好、非常自在,然後,你突然展開這個莫名其妙的人身攻擊。現在,你可以道歉,或者吻我,或者承認你害怕。」

  「我道歉。」他大聲說道。可玲開始大笑。

  「謝謝你,」她甜蜜地說道,伸手去取她的外套,「我接受你的道歉。」

  在過去,這種爭執會引發不可收拾的結果,塔德終於瞭解她真的改變了。「可玲,我很抱歉攻擊你。我是真心誠意的對不起。」

  她點點頭,但小心翼翼地避免接觸他的視線,以免她的雙眸洩漏她的情感。「我知道。你或許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在要求你吻我時,只是想用這種方式表明我們談和的誠意。」

  她抬起視線,在他的眼眸中看到瞭解與幽默。但令她震驚的是,他竟然答應了。他托起她的下巴,喃喃說道:「好吧,吻我,但是動作要快。」可玲開始笑,他也綻開笑容。他們的唇在三年之後首次接觸。

  「不要笑。」他警告。

  「你也不要笑。」她反駁,但是他們的呼吸混合在一起,立刻點燃他們在多年前共享的激情。塔德的手滑向她的腰部,把她拉得更近,然後突然緊緊抱住她。

  從裡基蒙的小機場,茱莉順利地開著租來的車子找到查克童年的家。她爬上小丘時,回憶著查克告訴她,他那天離開這個地方的情景。「我在那一刻被永遠逐出家門,交出我的車鑰匙,徒步走下小丘抵達高速公路。」他徒步很長的一段路,她哀傷地想著,環顧四周,設法想像他那天的感受。

  在抵達丘頂時,她停下車子,感覺一股奇異的不安。她沒有事先打電話,因為她不要在電話中解釋她此行的目的,也不要讓查克的祖母輕易地拒絕與她見面。茱莉拿起皮包和手套,走下車子,環顧那棟都鐸式的大宅和週遭的環境。查克在這裡長大,這個地方曾經是他的一部分,並造就他部分的人格。

  她爬上階梯,走向寬敞的拱門。一個年邁的男人過來為她開門。

  「我叫莫茱莉,」她告訴他,「如果石夫人在家,我希望跟她見個面。」

  那個男人在聽到她的名字時驚訝得睜大眼睛,但隨即恢復鎮定。「我去看看石夫人是否願意見你,你或許可以在那裡等候。」他指著門廳盡頭的一張直背椅。茱莉坐下,把皮包放在膝上,瞪著掛在對面牆上的那幅風景畫。

  「夫人願意騰出五分鐘時間給你。」那個老人回來宣佈,茱莉緊張地轉回頭。

  她站起身子,跟隨他穿過寬敞的走廊,他打開一扇門,做個手勢請她進去,巨大的石砌壁爐中燃燒著溫暖的火餡。她沒有看到任何人,便假設這裡只有她一個人,並開始審視掛在左邊牆上的那些大型肖像畫。「你已經浪費掉五分鐘裡的第一分鐘,莫小姐。」一個嚴厲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茱莉驚訝地轉過身子,望向聲音的來源,走向面對著壁爐的那兩張椅子。

  那個拄著枴杖站起身子的女人帶來第二個震撼,她不但比茱莉高出好幾公分,而且表情非常嚴峻:「莫小姐,」那個老婦人厲聲說道,「你可以坐下,或者繼續站著。但是,開始道明來意吧。你為什麼前來這裡?」

  「我非常抱歉。」茱莉匆匆說道,很快走向查克祖母對面的那張直背椅子,以免那個老婦人感覺她有義務繼續站著。「石夫人,我是——」

  「我知道你是誰,我在電視上見過你。」老婦人冰冷地打斷她的話並坐下。「他綁架你為人質,然後把你轉變為他的發言人。」

  「不完全是這樣。」茱莉說道,注意到那個老婦人甚至拒絕提起查克的名字。

  「我詢問你為什麼前來這裡!」

  茱莉決定不讓老婦人威脅她,並綻開平靜的笑容。「我來這裡,石夫人,是因為我和你的孫子在科羅拉多時——」「我只有一個孫子,」老婦人厲聲說道,「而且他就住在裡基蒙這裡。」

  「石夫人,」茱莉平靜地說道,「你只願意給我五分鐘,請不要害我平白浪費掉,以免我在還沒有解釋為什麼來這裡之前就必須離開——我相信你很想知道我為什麼前來。」老婦人的白眉毛緊緊地皺起,她的唇也抿緊,朱莉命令自己勇敢地說下去。「我注意到你並不承認查克是你的孫子,也注意到你有另一個慘死的孫子。因為查克的固執,你們之間的鴻溝在歷經這麼多年之後依舊存在。」

  她的臉孔扭曲。「他這樣告訴你嗎?」

  茱莉點點頭。「他在科羅拉多告訴我許多事情,石夫人,都是他以前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的事情。」她等待著,希望對方會顯示出一點好奇,但是在石夫人繼續嚴厲地瞪著她時,茱莉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繼續說道:「除了剛才那些之外,他也告訴我如果他的人生能夠重新來過,他一定會在許久之前化解和你之間的心結。他非常欽佩你,而且愛你——」

  「滾出去!」

  茱莉反射性地站起身子,但她的憤怒也立刻燃起,她必須用盡所有的力量才能壓住它。「查克承認你和他非常相像,我看得出,你顯然和他一樣固執。我正在嘗試告訴你,你的孫子後悔造成你們之間的鴻溝,而且他真的愛你。」

  「我說滾出去!你根本不應該來這裡!」

  「你顯然說得對。」茱莉嘲諷地同意,伸手拿起放在椅旁的皮包。「我不知道一個即將面對人生終點站的成年婦人,竟然還能如此荒謬地憎恨她的親生骨肉,而且只因為他年少時做過的某件錯事。你為什麼不能原諒他呢?」

  石夫人的笑聲苦澀。「你是個可憐的傻瓜。他也騙倒你了,對不對?」

  「你是什麼意思?」

  「他真的要求你來這裡嗎?」她問道。「他沒有,對不對?他永遠不會有這個膽子!」

  「他沒有要求我來這裡告訴你他對你的感覺,石夫人。」茱莉說道,決心抓住最後一個機會。「他用另一個方式表達出他仍然對你懷有的尊敬和愛。」茱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漠視那個老婦人冰冷的神情。「我一直沒有他的任何音訊,但是一個半星期之前他終於捎來一封信,因為他擔心我可能懷孕了。在他的信中,他請求我不要去墮胎,並要求我把他的孩子帶來給你撫養,因為他說你這一生中從來不曾逃避任何責任。他說他會先寫信給你向你解釋——」

  「如果你懷了他的孩子,一定必須去墮胎!」他的祖母憤怒地打斷她的話。「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他的後代進入我的房子。」

  茱莉驚駭地後退一步。「你到底是哪一種怪物啊!」

  「他才是怪物,莫小姐,而且你完全受騙了,兩個愛他的人已經先後死於他的手中,你沒有成為第三個,是你的運氣好!」

  「他沒有殺死他的妻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為什麼說有兩個——」

  「我指的是他的哥哥!就像該隱殺死亞伯,那個受詛咒的惡魔確實殺死傑亭。他在一場爭執之後射穿他的腦袋!」

  在面對這種惡毒的謊言下,茱莉失去控制,憤怒與震驚撼動她。「你在說謊!我很清楚傑亭為什麼而死!如果你說謊是因為你想擺脫照顧查克孩子的責任,那麼你只是在白費心機!我沒有懷孕,即使我有,我也不會把我的孩子交給你,讓他獨自跟你住在同一棟房子裡。難怪你的丈夫無法繼續愛你,必須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噢,不錯,我知道所有的事情!」她衝口說道。「查克曾經告訴我一切。他告訴我他的祖父說你是他生平唯一愛過的女人,即使每一個人都認為他娶你是為了你的錢。你的丈夫告訴查克他就是無法達到你的超高標準,所以在你們婚後不久他終於放棄嘗試。我無法瞭解的是,你的丈夫為什麼要愛你,或者查克為什麼要欽佩你!」茱莉鄙夷地說道。「你根本沒有標準——你沒有良心,只有一片冰冷,難怪可憐的傑亭無法告訴你他是同性戀者!查克不是怪物,你才是!」

  「而你是怪物爪牙。」石夫人反駁道,她的聲音突然變得疲憊無比。「坐下,莫小姐!」

  「不,我要走了。」

  「如果你現在走,就表示你害怕真相。」她挑戰地說道。「我答應見你是因為我在電視上看到你為他求情,我要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裡。我曾經認為你必然是某個投機份子,來這裡是因為你想攫取某種可能的好處。現在,我看得出你顯然是個相當勇敢的年輕女人,而且受到強烈的誤導,相信你必須來這裡伸張正義。我尊敬勇敢的人,莫小姐.尤其是對和我相同性別的人。我對你的尊敬足夠到願意和你討論這件仍然令我痛徹心扉的往事。為了你自己好,我建議你聽我把話說完。」

  突如其來的轉變震撼了茱莉,她站在椅子旁猶豫著,但繼續頑固地站著。

  「我從你的表情判斷,你已經決定不相信我的任何話,」石夫人望著她說道,「非常好。如果我和你受到同樣的蠱惑,我也不會想聽。」她拿起放在桌上的小鈴,搖晃一下,片刻之後,那個老僕出現在門口。「進來這裡,沙爾。」她命令。在他服從時,她轉向茱莉並說道:「你認為傑亭是如何去世的?」

  「我知道他如何去世。」茱莉激烈地說道。

  「你認為你知道什麼?」石太太揚起眉毛問道。

  茱莉張開嘴準備告訴她,然後猶豫一下,為時已晚地記起對方是個老婦人,她真的沒有權利摧毀她對傑亭的回憶。但是,她必須化解她對查克的仇恨,何況傑亭已經死了,查克卻還活著。「聽我說,石太太,我不要帶給你更多的傷害。但是,真相一定會傷害你。」

  「真相不可能傷害我。」她沉下臉說道。

  她嘲諷的證據摧毀茱莉的控制。「傑亭是自殺的,」她平靜地說道,「他開槍打穿他自己的腦袋,因為他是同性戀,而且無法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他在自殺之前一個小時向查克承認。」

  老婦人冰冷的灰眸從未有絲毫的畏縮,她只是憐憫而鄙夷地瞪著茱莉,然後她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張照片。「看看這個,」她說道,茱莉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望向那個含笑的金髮年輕人,「這是傑亭,」石夫人用毫無情感的聲音說道,「你覺得他看起來像是個同性戀者嗎?」

  「這是一個荒謬的問題,男人的長相根本無法顯示他的性慾傾向——」

  茱莉突然住口,因為石夫人已經轉身走向另一端的一座古董櫥櫃。她用一手拄著枴杖,彎腰打開櫥櫃,顯現出一座隱藏式的保險箱。茱莉不安地注視老婦人打開那座保險櫃並取出一大疊檔案。石夫人毫無表情地走回來,把那疊檔案丟在茱莉面前的沙發上。「既然你不願意相信我的話,這裡是警方的偵訊記錄和當時報紙上的報導。」

  茱莉心不甘情不願地望向那堆文件,她的視線落在一份報紙的頭版新聞上,那裡有一張查克十八歲時的照片,還有傑亭的照片,標題寫著:

  石查克承認射殺哥哥傑亭

  她的手開始無法控制地發抖,茱莉拿起那份報紙,根據上面的報導,查克當時在傑亭的房裡和他的哥哥聊天並檢查一把傑亭收藏的手槍。查克以為槍裡沒有子彈,但是在聊天時,那把槍意外走火,擊中傑亭的頭,傑亭當場死亡。茱莉看著那篇報導,但是她的心拒絕相信。她強迫自己轉開視線,怒視著石夫人。「我不相信這些!報紙上經常刊登謊言!」

  石夫人瞪著她,伸手抽出一份資料把它塞向茱莉。「那就看看他自己口中的真相吧。」

  茱莉的視線離開老婦人毫無表情的臉孔,轉向那份資料,但沒有碰觸它。「這是什麼?」她感覺害怕。

  「是警方的偵訊報告。」茱莉勉強地伸出手接下並打開。裡面是查克的證言,和報紙上所言一模一樣。茱莉的膝蓋開始發軟,她必須跌坐在沙發上,才能繼續閱讀。她看完那份報告,然後又看報紙,尋找出任何合理的解釋,因為查克告訴她的真相顯然和他告訴其他人的完全不同。

  在她終於望向石夫人的臉孔時,她瞭解到查克不是曾經向她說謊……就是曾經向其他的每一個人撒謊。即使如此,她仍然掙扎著,設法避免評斷他有罪。「我不知道查克為什麼告訴我傑亭是自殺,但是不論如何,這都不能怪查克。根據這份檔案,那只是一樁意外。意外!他是這麼說——」

  「那不是意外!」石夫人咬牙切齒地說道,她的手抓緊枴杖,指關節都泛白了。「你不能漠視擺在你眼前的事實:他曾經對你說謊,或者在偵訊時欺騙了每一個人!」

  「住口!」茱莉跳起身子,把那份檔案丟在沙發上。「一定有合理的解釋,我知道一定有。查克在科羅拉多時沒有欺騙我,如果他說謊,我一定會知道!」她急切地尋找著,並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傑亭是自殺。」她顫聲說道。「他是同性戀,他——他在自殺之前向查克承認,然後查克——查克為了某個理由承擔起一切——或許是為了阻止某個人開始尋找傑亭自殺的動機——」

  「你是個白癡I」石夫人說道,但是她的聲音裡充滿憐憫。「在那把槍走火之前,傑亭、查克曾經發生口角。他們的弟弟亞力聽到了,沙爾也聽到了。」她轉向那個老僕人,簡短地命令:「告訴這個可憐的女孩,他們當時為什麼而爭吵。」

  「他們為一個女孩而爭吵,莫小姐!」沙爾毫不猶豫地說道。「傑亭已經邀請賴葉蜜小姐在聖誕舞會時前往鄉村俱樂部,而查克也要帶她前往。為了查克的緣故,傑亭要取消邀請,但是查克不領情,他非常氣憤。」

  噁心的感覺升起,茱莉伸手去取她的皮包,但仍然嘗試為查克辯護。「我不相信你們兩人的話。」

  「你寧可相信一個顯然說過謊的男人,對不對?」

  「對!」茱莉大聲說道,急切地想離開這裡。「再見,石太太。」她的腳步如此快速,沙爾必須用小跑步才能趕在她之前打開大門。

  茱莉即將抵達大門口時,石夫人的聲音傳來,叫喚著她的名字。茱莉倏地停住腳步,轉身面對查克的祖母,設法讓臉上變得毫無表情。那個跟隨她走進門廊的老婦人似乎在瞬間蒼老了二十歲。

  「如果你知道查克在哪裡,」石夫人說道,「如果你還有任何良知,就應該立刻通知警方。不論你的想法是什麼,我確實曾經忠於查克並隱瞞他和傑亭發生口角的事實,即使我明白應該告訴警方一切。」

  茱莉昂起下巴,但是她的聲音顫抖。「你為什麼應該那麼做呢?」

  「因為如果我那麼做了,他們就會逮捕他,並讓他接受心理治療!查克殺死他的親哥哥,也殺死他的妻子。如果他曾經接受治療,范蕊琪或許就不會躺在墳墓裡。罪惡感壓著我的雙肩,我無法向你形容那是多麼沉重的一個包袱。如果他們不是從一開始就相信查克有罪,我或許會不惜揭發傑亭慘死的真相來嘗試說服他們。」她停下來,她的臉孔扭曲。「為了你自己好,把他交給警方吧。否則某天還會有另一個受害者,然後你就會在你的餘生扛著一個和我同樣沉重的罪惡包袱。」

  「他不是兇手!」茱莉叫道。

  「他不是嗎?」

  「不是!」

  「但是,你不能否認他曾說過謊。」石夫人說道。「關於傑亭的死亡,他不是向你說謊,就是向警方說謊,對不對?」

  茱莉拒絕回答,因為她無法忍受承認這個事實。

  「他是個騙子,」石夫人強調道,「他的騙術如此高明,所以為他自己找到一份最完美的事業——演戲。」她開始轉身離開,然後她停下腳步,轉回頭注視茱莉。「或許,」她疲憊而挫敗地補充道,「查克真的相信他自己的謊言,所以他如此充滿說服力。或許他相信他就是他在電影裡扮演的那些男人,這就是他的演技如此精湛的原因。在他的電影裡,他扮演那些能夠逃過懲罰的殺人兇手,或許他認為他也能在現實生活中殺死他的妻子而逃過法律的制裁。或許,他再也無法分辨現實與想像了。」她作出最後的結論。

  茱莉抗拒腦中昏亂的意識,緊緊抓住她的皮包。「你是在暗示他發瘋了嗎?」

  石夫人的肩膀垮下。「是的,莫小姐,我就是在暗示這點,查克已經發瘋了。」

  茱莉不知道那個老婦人是否還在門廊裡徘徊,因為她已經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迅速地走近她的車。她必須盡快離開這座邪惡的房子,阻止它把懷疑的種子植入她的心中。她直接駛向機場,並搭乘第一班飛機離開裡基蒙市。

  茱莉把車停在她家門口時,已經是午夜了。離開查克的祖母之後的七個小時中,她的內心一直在激戰,抗拒著縈迴不去的懷疑與困惑。現在,她回到家裡,也贏得這場戰役,感覺好過了許多。她打開大門,捻亮客廳的燈,望著那個愉快而舒適的房間,忍不住氣憤自己竟然允許那些瘋狂而荒謬的念頭進入她的腦海。

  她憎惡地搖搖頭,走進臥室,坐在床上,取出查克的信,重複讀著每一個美麗而充滿愛意的字,並因曾經懷疑他而感覺羞愧無比。她放下那封信,感覺必須洗去這趟旅程所留下的任何痕跡,她脫下衣服走進浴室。

  走出浴室後,她吹乾頭髮,一面想著查克的祖母和那個老僕人沙爾,他們為什麼如此仇視查克呢?茱莉拔下吹風機的插頭,綁緊浴袍的帶子,走進客廳,打開電視,希望收看到最新的新聞。

  不過,她終究不能否認查克曾經說謊的事實,並再次思索著這個無解的迷。

  她環顧這個十分乾淨的房間,過去五天來,她只要一有時間就忙著清理,不打算在消失後留下任何可供警方和記者尋覓的蛛絲馬跡。她回想著查克的笑容和言語,瞭解她需要把全神貫注在他們共處的回憶中,因為它們是真實的,他也是真實的,而且正在墨西哥等候她。

  茱莉在那一刻決定,查克曾經對其他的每一個人說謊,但不曾欺騙她。他不可能欺騙她,她知道他不會。等他們在墨西哥會合之後,她會請他解釋為什麼要對其他人說謊。電視上正在播放一則有關中國大陸的特別報導。茱莉決定寫信給她的家人,並等候夜間新聞以確定沒有任何與查克有關的新聞。他曾經關照她在一個星期內完成所有事情,準備在第八天離開,如今已經過五天了。

  她站起身子,走進臥室取出寫了一部分的信,然後回到客廳裡坐在搖椅上,打開旁邊的立燈,開始寫出她的心聲。

  在快寫完時,她猛地抬起頭,因為電視中正傳來這樣的新聞插播:

  現在向您插播有關班查克案件的最新發展。根據加州橘郡的警方所言,這個被判刑四十五年殺妻兇手已經在洛杉磯出現,並被以前的舊識看到。這個目擊者宣稱那個男人就是班查克無誤,警方也立刻展開搜尋工作,並發現有多人接獲電話威脅,班查克在電話中指責對方明知他妻子被殺的真相並威脅要殺死他們。橘郡警方正在設法保護這些人,因為班查克是一個持有武器的危險人物。

  茱莉倏地跳起身子瞪著電視,手中的筆和信都掉落在地板上。她設法控制自己,並撿起筆和信。這是一個騙局,她告訴自己。一定是某個瘋子偽裝查克,想嚇人並製造新聞。

  絕對是空穴來風,她決定關掉電視,走回臥室上床。

  但是,在她終於睡著時,她的夢中卻擠滿沒有臉孔的人,他們躲在陰影中,大聲警告並吶喊著威脅。

  太陽升起時,她終於掙脫那場噩夢。茱莉害怕再次閉上眼睛,連忙下床,走進廚房為自己倒了一杯橘子汁。她一口喝下那杯橘子汁,用雙手撐住流理台。「噢,查克,」她低語,「你在幹什麼呢?打電話給我,告訴我每一個人都在說謊。求求你……不要讓他們這樣折磨我。」

  她決定前往教堂,然後在學校裡度過一天,設法趕一些報告,也預防查克聽到在洛杉磯發生的事情並想打電話向她解釋。他不能打電話到家裡,他會試著打到學校。他當然可以瞭解她一定會在那裡等候他的電話,即使是星期天。畢竟,這是一件重大的事情。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21:26

第十四章

  星期日晚上,茱莉疲憊地返回家中,並未接到查克的電話。她取出鑰匙打開門走進去,正要開燈時,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不要開燈。」恐懼的尖叫湧上她的喉嚨,幸好他很快補充道:「沒有事,我是查克的朋友。」

  「我為什麼應該相信你?」她顫聲說道,她的手也在發抖。

  「因為,」桑多明含笑說道,「我來檢查一下,確定你在突然決定外出旅行時不會留下任何線索。」

  「該死,你差點嚇死我!」茱莉叫道,癱瘓在門上。

  「對不起。」

  「你如何進來這裡?」她說道,感覺有點荒謬,彷彿在黑暗中對著一個隱形人說話。

  「我從後門進來的。有人一直在監視你,小姐。一部藍色卡車停在街上監視房子,一部黑色貨車跟隨你到每一個地方。一定是聯邦調查局,他們習慣使用不會被偷的車子,監視技巧也比較高明。」

  「查克沒有在洛杉磯吧?他沒有威脅那些人吧?」茱莉急切地問道。

  「我不知道他人在哪裡,或者他在做什麼,這是實話。」

  「但是你必須知道!我的意思是,你顯然跟他說過話——」

  「不,我沒有。如果查克知道我親自跑來這裡,一定會發火。這原本應該由外人一手承包,但是我認為這會是我認識你的唯一機會。你一定非常愛他。」

  他變得沉默,茱莉平靜地回答:「我確實是。他在你心目中一定也很重要,因為你願意來這裡冒這種危險。」

  「根本沒有危險,」他驕傲地說道, 「我又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我只是順道過來拜訪一個朋友的朋友,沒有法律規定我們不能在黑暗中等候朋友。事實上,在等候你的時候,我甚至修好了你後門的鎖。」

  茱莉正要詢問他如何得知她的旅行計劃時,他主動說道:「總而言之,我來這裡是因為查克要給你一部新車——你知道的,如果你突然決定出門一、兩天——所以我自告奮勇送車過來。」

  「我沒有看見任何車子停在我家門口。」

  「當然沒有!」他誇張地說道。「我不認為我應該隨意停車並破壞你們的街容,所以我把車子停在鎮上,凱頓乾貨店後面的停車場。」

  「為什麼?」茱莉困惑地問道。

  「我猜測你或許會想在某天早上把你自己的車停在那家商店門口,進去看看,然後從後門出去,試開一下你的新車。當然嘍,那些負責跟蹤你的傢伙或許會因此而感覺不悅,我的意思是,他們既猜不出你往哪裡走,也不知道你開什麼車或穿什麼衣服——如果你突然心血來潮想換件毛衣或某件正好擺在你皮包裡的衣服。我相信你應該瞭解我的意思。」

  茱莉在黑暗中點點頭。「我瞭解。」她緊張地說道。

  他站起身子時,搖椅發出嘎吱的聲音。「很高興跟你說話,」他說道,伸手輕觸她的手臂,「再見,查克的茱莉,我衷心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麼。」

  茱莉也是如此希望。

  「等我離開之後再開燈。」

  她聆聽他的腳步聲緩緩離開。

  歐唐尼聽到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並伸手準備打開旁邊的檯燈,在同時看到落地窗旁的窗簾晃動一下。「不要開燈!」那聲音命令道,一個黑影移出窗簾。「我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你。」

  「我不需要燈光來辨認你的聲音!你為什麼不從前門進來呢?」唐尼問道,用輕蔑掩飾他的驚訝。「我已經為你開好門。」

  「你知道我有多麼想殺死你嗎?」

  「你已經在五年前砸掉你的機會。錢在哪裡?」

  「你像吸血鬼一樣,專門搾乾別人的血。」

  「閉嘴,把錢交出來。」

  窗簾旁的黑影抬起手,唐尼看到那把槍。「不要做傻瓜!如果你現在殺死我,他們會在二十四小時內猜出是你。」

  「不!他們不會。他們會去抓班查克,他在洛杉磯伺機報仇,你難道沒有聽說這條新聞嗎?」那個笑聲冰冷而尖銳。「他在電話中威脅許多人,他們以為我也接到那種電話了,我故意讓大家這麼認為。他們會認為是他殺死你。我等候這麼久才等到這一刻——」槍管抬高、瞄準、調整……

  「不要發瘋了!如果你殺死我,他們會——」

  槍聲響起,在歐唐尼的胸膛上留下一個小洞,使他當場斃命。

  「你這樣邀請我們都過來晚餐實在太好了。」莫瑪麗對茱莉說道,站起身子協助她清理桌面。「我們不應該像過去那樣,老是等特殊場合才聚餐。」

  茱莉拿起四個玻璃杯,朝她母親綻開笑容。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場合——是她與他們共度的最後一夜,因為她明天早上就要去找查克!

  卡爾夫妻必須先行離開,茱莉擁抱他們,在他們的頰邊各留下一個吻,因為這將是永別。「好好照顧彼此。」她低聲說道。

  「我們的住處距離這裡只有一英里半。」卡爾說道,茱莉目送他們離開,然後關上房門。塔德和她父親坐在客廳看新聞,可玲則在協助莫瑪麗清理桌面。

  「莎拉是如此甜蜜的女孩。」莫太太告訴茱莉,廚房裡只有她們兩人。「我認為塔德和可玲又找到彼此了,你覺得呢?可玲以前太年輕,但是現在的她既成熟又穩重,塔德也是如此愛她。他從來不曾忘記她。」

  茱莉綻開嚴肅笑容。「不要抱太高的期望。今晚是我邀請可玲,不是塔德。他仍然在跟其他女人交往,抗拒著他對可玲或許還有的任何感覺。」

  「茱莉,有什麼不對勁嗎?你今晚似乎很奇怪,好像心事重重。」

  茱莉偽裝出一個明亮的笑容,開始擦拭水槽。「你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水還在流、盤子也還沒洗好,你卻在擦拭水槽。你仍然在想著班查克,對不對?」她的母親慈祥地說道。

  茱莉決定利用這個機會,讓她母親可以有一點心理準備。「如果我告訴你我在科羅拉多時已經愛上他,你會怎麼說呢?」

  「我會說我無法相信你會做這種痛苦又愚蠢的事情。」

  「如果我情不自禁呢?」

  「我建議你仰賴時間的治療,蜜糖,畢竟你只認識他一個星期。」

  茱莉知道她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改變她母親對查克的看法,也不願意浪費與家人相處的寶貴時間。「我們去客廳吧,」她說道,催促她母親離開廚房,「我待會兒再洗這些盤子。」她提高聲音。「有沒有任何人需要任何東西?」

  「有,」塔德叫道,「我要咖啡。」

  茱莉端著一盤杯子走向客廳時,聽到她父親說道:「塔德,關掉電視,茱莉不需要聽這個!」

  「我不需要聽什麼?」茱莉說道,倏地停住腳。「不要關電視,塔德。」她厲聲警告,本能地知道必然與查克有關。「一定跟查克有關,對不對?」她望著那四張駭然的臉孔。「回答我。」

  「他們沒有抓到他,」塔德嘲諷地回答, 「他又有一個受害者了!」

  在他說話時,廣告結束,茱莉看到一個擔架被抬出一棟房子,白布蓋著那具屍體,記者的聲音:「再次報導在今天發現的兇殺案,歐唐尼被發現死於他洛杉磯住宅裡,他的胸前中了致命的一槍,初步報告顯示他的死法與班查克的妻子范蕊琪類似。法醫認為死亡時間大約是在昨晚十時。橘郡警方已經證實歐唐尼曾經接到班查克的威脅電話,而且班查克似乎已經在那個地區出沒。警方告其他曾經接到威脅電話的人……」

  茱莉手中的托盤摔落地板上,瓷杯紛紛摔破。她伸手掩住臉,設法摒除目睹那具屍體的回憶。

  「茱莉!」各種聲音呼喚著她,但是她退開身子,視而不見地瞪著她的父母、可玲和塔德。「求求你們!」她哽咽地說道。「我現在需要獨處。爸,」她說道,控制住她的歇斯底里,「請送媽回家。她不應該為我煩惱,這對她的血壓不好。」

  她轉身走進她的臥室,關上房門,坐在黑暗中,石夫人的聲音在她腦海中不斷吶喊著:「……查克已經不再能夠分辯現實與幻想……查克發瘋了……如果他獲得協助,范蕊琪就不會躺在墳墓裡……為了你自己好,把他交給警方,否則,某一天會有另一個受害者,你就會像我一樣終生扛著沉重的罪惡包袱……」

  歐唐尼的臉孔在茱莉的眼前浮現。他永遠不會再綻開那著名的笑容,就像范蕊琪和石傑亭,他也死了,被謀殺了。

  她取出查克的信,緊緊握在手中,她不需要看它,她已經背得出每個字。她伸臂抱住自己,前後搖晃著,把那封信按向她的心。

  聲音從客廳傳來,緩緩把她拉出苦惱的深淵,強迫她站起身子,她必須告訴他們……讓他們協助她……告訴她……

  茱莉走進客廳時,她的父親和塔德、可玲停止交談。她的身體僵硬如木頭,打算留給他們的信緊緊握在她的手中。

  「我送你媽媽回家了。」她的父親說道。

  茱莉僵硬地點點頭並清清喉嚨「我……明天要去找他。」

  塔德看著那封信,憤怒地瞇起眼睛。

  「我是說真的。」她繼續說道。

  茱莉注視他走向她,但是在他伸手要抓住她的手臂時,她倏地避開。「不要碰我!」她歇斯底里地警告,緊緊抓住椅背。「不要碰我。」她注視她父親看完那封信,他的神情嚴肅而傷痛。「幫我,」她哀聲請求,「請你一定要幫我,你總是知道什麼是對的。我必須做對,你們必須幫我。」她對著可玲叫道,然後望向塔德。

  突然之間,她父親把她拉進懷裡,緊緊擁抱著她,彷彿她是一個傷心的小女孩。「你已經知道你必須怎麼做,」他粗聲說道,「我們必須制止那個男人。塔德,你是律師,用什麼方式來處理這件事最好呢?」

  塔德在沉默片刻後說道:「找黎保羅對我們最有利。我可以打電話給他,設法跟他商量。茱莉把班查克交給他,請他不追究任何責任,也不詢問任何問題。」

  「告訴保羅我不會回答任何問題,也不會告訴他我如何得知查克的下落!」她想費邁特、費梅蒂和那個送車來的男人,他們都忠於查克,但是他卻背叛他們的忠誠,因為他已經無法控制他自己。「如果你打電話給他,」她重複,設法保持穩定的聲音,「他必須答應我只能告訴他查克明天晚上會在哪裡。我不會把其他任何人扯進來,我說到做到!」

  塔德瞪她一眼,然後轉身走開,茱莉走進廚房,在餐桌旁坐下,不願聆聽那通即將出賣她情人的電話。她的肩膀垮下,她用雙手遮住臉龐,熱淚滑落她的雙頰。「對不起,親愛的,」她哽咽地低語,「我真的好抱歉……」

  幾分鐘之後,可玲把一條手帕塞進她手裡,然後在她對面坐下,無言地支持她。

  塔德走進廚房時,茱莉已經設法略微控制住自己。

  「保羅願意接受我們的條件,」他說道,「他會在三個小時內趕到這裡。」電話鈴聲響起,他轉身用力抓起廚房裡的分機:「對,」他說道,「她在這裡,但是她不接電話——」他皺起眉頭,然後用手遮住話筒,「是一個叫石美格的女人,她說是急事。」

  茱莉點點頭,費力地吞嚥一下,伸出手接下話筒。「你打電話來幸災樂禍嗎,石夫人?」她苦澀地問道。

  「不,」查克的祖母回答,「我必須打電話哀求你、哀求你,如果你知道他在哪裡,一定要把他交給警方,以免無辜的人再次受害。」

  「他叫查克!」茱莉激動地叫道。「不要叫你的親孫子『他』!」那個女人倒抽一口氣,在她再次開口時,她的聲音幾乎和茱莉一樣苦惱。「如果你知道查克在哪裡,」她乞求,「如果你知道我的孫子在哪裡,看在老天的份上,請制止他。」

  茱莉的憤怒消失。「我會的。」她低聲說道。

  茱莉顫抖地走向出口,狂亂地搜尋著一個高大的黑髮男子,感覺她全身都在發抖。在沒有看到他時,她同時感覺恐慌與鬆了一口氣。機場裡已經到處埋伏著聯邦探員和墨西哥警察,只要查克一露面,就會立刻被逮捕。

  「對不起,小姐!」一個墨西哥人叫道,越過她的身邊衝向機門。

  「對不起!」另一個男人說道,粗暴地推開她,他非常高大與黝黑,而且她看不到他的臉。「查克!」她驚恐地低呼,倏地轉過身子,困惑地注視他跑向另一個登機門。三個墨西哥人瞪著她,然後瞪著那個男人,再望向她,她在注意他們的同時看到那個男人的臉孔。不是查克。

  茱莉抬起發抖的手,撥開額頭上的髮絲,開始迅速而盲目地走下甬道,不想親眼目睹查克被逮捕。再過四分鐘,查克就會從某根柱子後現身,他們會逮捕他,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她快速地走動,扒開擁擠的人潮,瞥視上方的指標,跟隨箭頭就可以走出這座機場。不要讓他們傷害他……她在心中祈禱著……不要讓他們傷害他……不要讓他出現在這裡。再過兩分鐘。不要讓他出現……不要讓他出現……

  他不在這裡。

  茱莉倏地停下腳步,一群談笑的人推開她繞過她身邊離開機場。她緩緩轉過身子,她的視線越過黎保羅……越過塔德……越過一個母親和——那個老人!茱莉的視線迅速轉回他身上,他在此時緩緩抬起頭,他的視線迎接她的……那對溫暖而含笑的琥珀眼眸。

  茱莉無言地吶喊著,渴望警告他,她走向前,一步、兩步、然後開始奔跑,推開人潮,希望擋在他與危險之間。「不要動,班查克!」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此刻響起。

  查克凍結在原地,許多男人抓住他,把他摔向牆壁,但是他的眼眸始終凝聚在茱莉身上,警告她置身事外。墨西哥警察持槍蜂擁而上,旅客尖叫地跑開。茱莉聽到自己朝他們大叫著:「不要傷害他!不要傷害他!」

  黎保羅抓住她,把她往後拉。

  「他們在傷害他!」她叫道,掙扎地想越過那群團團包圍住的男人。「他們在傷害他。」

  「結束了!」保羅在她耳邊大叫,設法使她鎮定下來。「結束了!沒事了!」

  茱莉終於聽到他的話並凍結住。她無法掙脫,也無法轉開視線,只能苦惱地注視查克被包圍並搜身。一個頭髮稀薄的短小男人突然主控全場,並得意地注視那些墨西哥警察粗暴地對待查克。她聽到他說:「我們要回家了,姓班的,我們會廝守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停下來,注視一個墨西哥警察從查克的口袋裡掏出某樣東西,並伸出手。「那是什麼?」他大聲問道。

  那個警察把東西放在他手裡,茱莉感覺她的身體變得冰冷,他綻開邪惡的笑容望向查克毫無表情的側影。「多麼甜蜜啊!」他不懷好意地說道,然後突然轉向茱莉,大步走向前。

  「我是韋哈迪,」他說道,伸出手,「我敢打賭這是準備送你的。」

  茱莉無法反應、無法移動,因為查克望著她,而他眼中的神情使她好想一死了之。他正在無聲地告訴她他愛她,告訴她他有多麼抱歉,告訴她永別了。

  因為他仍然認為她是意外地引來他們。

  「接下吧!」韋哈迪大聲命令。

  茱莉嚇了一跳,本能地伸出手。

  他丟進她手中的是一個鑲著鑽石的婚戒。

  「噢,不——」她呻吟著,淚水滑下她的雙頰。「不,不,不——」

  韋哈迪漠視她,轉向那些墨西哥警察。「帶他離開這裡。」他命令,轉向大門。但是在那些警察推著查克走向前時,他像是突然想起某件事。「等一下,」他大聲說,再次轉向茱莉,查克被拉到她身邊停住。「莫小姐,我剛才非常無禮,我一直還不曾感謝你的合作。如果沒有你幫我們設下這整個圈套,我們或許永遠抓不到班查克。」

  查克猛地抬起頭,他的目光掃過茱莉充滿罪惡感的臉龐,她苦惱地注視他。他先是無法置信,然後由憎恨取代溫情。他的臉部肌肉繃緊而扭曲。在狂怒的爆發下,他掙脫抓著他的警察,衝向出口。

  「抓住那個龜孫子!」韋哈迪大叫,那些警察紛紛拔出警棍。

  茱莉聽到骨頭撞擊木板的聲音,聽到查克跪倒在地上,在他們用警棍揍他時,她發狂了。她用力掙脫黎保羅,飛身撲向韋哈迪,用指甲抓他的臉,並瘋狂地踢他。保羅設法制止她。韋哈迪舉起拳頭準備揍她,但是在保羅憤怒的警告下住手。「你這個發神經的虐待狂,你敢碰她,我就活活撕裂你!」然後,保羅抬起頭,朝他的一個手下大叫:「找個醫生過來這裡!」

  但是,他不需要再擔心茱莉會再次展開瘋狂而無益的攻擊,因為她已經在他懷中昏厥。

  可玲聽到前門關上的聲音,知道茱莉的雙親和卡爾夫妻已經先行離去。醫生關照必須有人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內守護茱莉,所以塔德請求讓她留下來陪她,而她當然不會拒絕。

  她端著為塔德準備的早餐走向客廳,然後在看到他時停下腳步。他坐在沙發上,用雙手遮住臉,顯示出極度的沮喪與疲憊。

  「墨西哥機場的情況很糟,對不對?」

  「不只是糟而已,」他說道,用手揉揉臉孔。她把托盤放在咖啡几上,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下。「簡直是一場噩夢。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茱莉昏厥,沒有目睹最慘的一幕,而且黎保羅一直護著她。但是,我既沒有昏厥也沒有被擋住視線,老天爺,我從來無法想像會有這種場面……」

  在似乎不知如何開始解釋時,可玲問道:「你指的是班查克使用暴力嗎?他想傷害她嗎?」

  「暴力?傷害她?我幾乎希望他曾經那樣嘗試!那會使她好過許多。」

  「我不懂。」

  他歎口氣,往後癱在沙發上,瞪著天花板。「不,他沒有使用暴力。在知道他的身份已經暴露的那一刻,他立刻凍結在原地,不曾試圖移動、閃避或逃走,他只是毫不反抗地站在那裡,凝視著茱莉並搖頭,警告她置身事外並躲起來。他不曾畏縮或說話,即使在他們用手銬銬住他並將他摔向牆壁時也不例外。那些墨西哥警察真的很粗暴,但是他不曾掙扎或反抗。他好像要竭盡一切力量防止他們注意到茱莉,根本不在乎他們對他做了什麼。茱莉雖然看不到他們的大多數暴行,卻仍然尖叫著,要他們不要傷害他。」

  「先喝這個,然後再告訴我其他的事情。」可玲說道,遞給他一杯橘子汁。他坐直身軀,接下那杯果汁,並綻開一個感激的笑容,好像他一直想喝,只是沒有力氣去拿。「這是快結束的那部分嗎?」可玲在他喝下大半杯果汁後,問道。

  他搖搖頭,恢復先前的坐姿,用手肘撐住膝蓋。「不,更慘的還在後頭。」

  「怎麼回事?」

  「他們推班查克準備走出機場之前,阿瑪瑞尤監獄的典獄長——一個典型的王八蛋——停下來當著班查克的面恭喜茱莉。」

  「他為什麼要做這種虐待狂才做的事情?」

  「你必須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才會瞭解那個男人有多麼變態。在班查克站在那裡時,韋哈迪故意讓他認為是茱莉設下整個圈套來陷害他並出賣他。」

  可玲驚恐地望著他。「就是這樣。老天,你應該看到班查克臉上的神情,他看起來好像……要殺人,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形容詞,但仍無法描述於萬一。我不確定他是想抓住她或者轉身逃開她,但是無論如何,都給予墨西哥警察一個痛毆他的借口。然後茱莉發瘋了,開始攻擊韋哈迪。感謝上帝,她接著就昏倒了。」

  「黎保羅為什麼不設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塔德皺起眉頭。「我們是在墨西哥境內,保羅沒有權力指揮墨西哥的警察,必須等到抵達美國邊界之後,他才能接管班查克。」

  「那得花費多少時間呢?」

  「在這個案子裡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他們不用車子送到邊界,逕自用小型私人飛機載他到我們的邊界。我們跟他們在同一個地點轉機。」

  「我一直以為保羅會陪她返回這裡。」

  塔德搖搖頭。「他必須在德州邊界辦理接管班查克的手續,然後再把他交給韋哈迪。」

  可玲審視他的臉孔。「這就是發生過的一切嗎?」

  「不完全是,」他嘲諷地說道,「還有一個細節,另一個致命的打擊。」

  「到底是什麼?」

  「就是這個。」塔德說道,伸手探向他的襯衫口袋。「班查克帶著這個,韋哈迪極度愉快地把它送給茱莉。」他張開拳頭,把那枚戒指丟在可玲的手上。她震驚地睜大眼睛,然後眼中盈滿淚水。

  「噢,我的天啊!」她輕呼,瞪著掌中的鑽石婚戒。「他顯然要給她某種非常特殊的事物。這個戒指好美。」

  「不要太多愁善感,」塔德警告,「那個男人是個瘋子、一個兇手。」

  她點點頭。「我知道。」

  他的視線瞥向戴在她左手手指上一枚巨大鑽石戒。「跟你戴的巨石相比,這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她輕輕一笑。「大小並不代表一切,何況,他不可能讓她戴這種戒指,因為它只會為他們引來不必要的注意。他有……很高的品味,這些鑽石都有一流的品質和雕工。」

  「他發瘋了,而且是個兇手。」

  「你說得對。」她說道,把戒指放在桌上,然後仰頭注視他。

  塔德凝視著那張曾經令他癡狂的美麗臉龐,她現在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變得比較溫柔、比較甜蜜……懂得關懷別人,不再以自我為中心。至少增加五倍以上的魅力。「不要因為茱莉受到傷害而開始責備你自己,」她柔聲說道,「你解救她免於沉淪,她也知道這點。」

  「謝謝你。」他輕聲說道,把頭向後靠,閉上服睛。「我是如此疲倦,可玲。」他的身體彷彿不再聽命於他疲憊至極的頭腦,他的手環住她的肩把她拉近。在她的頰偎在他胸前時,他才瞭解到他做了什麼。但即使如此,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我們是如此幸運,你和我,」她低語,「我們認識彼此,墜入愛河,結成夫妻,然後又摒棄一切。」

  「我知道。」他在自己的聲音中聽到心痛與懊悔,並驚訝地睜開眼睛,低下頭凝視著她。她要他吻她,她嚴肅的臉上寫滿渴望。

  「不。」他僵硬地說道,閉上眼睛。

  她用臉頰摩擦他的胸膛,他感覺他的抗拒開始瓦解。「不要這樣!」他警告。「否則,我會站起身子去另一個房間睡覺。」她立刻停止,但沒有憤怒地退開身子或者跟他吵架,他屏住呼吸,希望她會那麼做。十分鐘之前,他累得全身乏力,現在他的頭腦麻木,他的身體卻蠢蠢欲動。「你最好起身離開,」他警告,不曾睜開眼睛,「否則,就取下你手指上那個戒指。」

  「為什麼?」她低語。

  「因為如果我在你戴著另一個男人的戒指時跟你做愛,我就罪該萬——」

  一隻價值連城的鑽石戒指被輕率地丟在咖啡几上,塔德忍不住笑起來。「可玲,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會有這種態度對待這種鑽戒的女人。」他的聲音中也帶著呻吟的意味。

  「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為你而活的女人。」

  塔德把頭往後靠,再次閉上眼睛,嘗試漠視這個事實。但他的手已經覆住她的頸後,他的手指滑進她的秀髮中,抬高她的臉龐,他睜開眼睛,俯首凝視她,回憶著他們共處的那幾個月……以及失去她之後那些冰冷與空虛,看到淚光在她眼底閃爍。「我知道你是。」他低語,低下頭伸舌舔舐的她的淚水。

  「只要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就會向你證實。」她激動地保證。

  「我知道你會。」他低語,吻掉第二顆淚珠。

  「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他抬起她的下巴,凝視著她的眼眸,立刻迷失了。「願意。」

  茱莉昏沉沉地醒來,仍然有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她抱著疼痛的頭,蹣跚地走出臥室進入廚房,然後突然停下腳步,無法置信地瞪著眼前的那一幕:塔德和可玲站在水槽旁,顯然正熱情地彼此擁抱著。她的腦中一片昏亂,但是她仍然綻開笑容。「水龍頭沒關。」她說道,於澀而粗啞的聲音同時震驚他們三人。

  塔德抬起頭,朝她綻開笑容。但是,可玲倏地掙脫他的懷抱,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茱莉,對不起!」她衝口說道。

  「為什麼要對不起?」茱莉問道,走向櫥櫃取出一個玻璃杯,裝滿水,大口喝下,設法解渴。

  「因為讓你看到我們這個樣子。」

  「為什麼?」茱莉問道,再次裝滿那個杯子。這時,她的思緒已經開始澄清,回憶不斷湧回。

  「因為,我們不應該當著你的面做這種事,」可玲笨拙地解釋,「我們原本應該協助你面對墨西哥發生的——」她驚恐地停下,那個玻璃杯滑出茱莉的手,砸碎在地板上。

  「不要!」茱莉叫道,用雙手按住流理台,設法摒棄那突然湧上的記憶。她再次看到那些墨西哥警察揮動他們的棍子、聽到查克摔倒在她的腳下。她一次又一次地顫抖,緊緊閉著眼睛抵擋那些影像。一分鐘之後,她設法站直身軀並轉過身子。「永遠不要再提起這件事,」她說道,「我沒有事,」她堅決地補充道,「已經結束了。只要你們不再提起,我就不會有事。」

  突如其來的情感爆發使她感覺疲倦與害怕,她瞭解她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並望著發抖的雙手,告訴自己她必須立刻停止。對許多人而言,人生都是永無止盡的苦難,她提醒自己,她必須控制住自己,不能在每次遭遇打擊時都崩潰昏亂。她必須鎮定而理性地面對未來。不再有淚水,她發誓,不再有痛苦。她必須照顧其他人。她的學生都仰賴她,她必須為他們而堅強。

  她必須去上課,必須保持忙碌,絕不能崩潰。

  「我沒事。」她保證,抬起頭望向可玲和塔德。「我真的沒事,而且我很高興知道這場噩夢至少有一個好的結果——你們倆終於破鏡重圓。」她綻開一個顫抖的笑容。

  她吃下他們強迫她吃的早餐,然後站起身子去打電話。

  她打算催促費邁特利用他的影響力把查克弄進醫院裡,並撥電話到芝加哥。他的秘書為她接通電話,但是在費邁特拿起話筒並開口時,他的反應比茱莉想像中更加糟糕。「你這個邪惡而狡詐的婊子,」他憤怒地斥責,「你應該去演戲!我無法相信我會愚蠢到這種地步,竟然全盤相信你的演技,而且允許你利用我去出賣查克!」說完後,他就掛斷電話。

  茱莉瞪著話筒,逐漸瞭解查克的朋友顯然不認為他必須為唐尼的死負責。她必須設法達到她的目的,並解釋她的行為。這次,她撥電話到芝加哥的柏氏百貨公司,要求找柏梅蒂。

  梅蒂的秘書堅持要知道茱莉的姓名後才願意為她接通,在等待時,茱莉預期梅蒂會拒接她的電話。

  但是幾分鐘之後,梅蒂的聲音從遠方傳來.雖然冰冷而疏遠,但至少她還願意接電話。「你還可能想跟我討論什麼呢,茱莉?」她問道。

  「請聽我把話說完。」茱莉懇求地說道:「幾分鐘之前,我打電話給你丈夫,想請問他是否有能力把查克轉進精神病院中,但是他在我開口之前就掛斷電話。」

  「我一點都不驚訝,他恨透你了。」

  「你呢?」茱莉問道,設法穩住自己。「你也相信你們來這裡的那個晚上,我是故意擬下陰謀準備出賣查克,同時利用你們倆來設下圈套嗎?」

  「你不是嗎?」梅蒂反問。茱莉在她的聲音中意識到一絲猶豫,並攫住那點希望。

  「你不能那樣相信,」她急切地說道,「求求你,求你不要相信。在你們來過這裡之後,我曾經去見他的祖母,她告訴我有關查克的哥哥去世的真相。梅蒂,是查克射殺他!三個曾經激怒他的人都死了!我不能讓他去傷害更多的人,你必須瞭解並相信我……」

  在幾百英里之外,梅蒂靠向椅背,伸手揉著太陽穴,回憶著在茱莉家中的笑聲和愛。「我——我確實相信你,」她終於說道,「邁特和我去你家的那個晚上,你不可能是在演戲。你非常愛他,出賣他完全是迫不得已。」

  「謝謝你,」茱莉低聲說道,「再見。」

  「你會一切安好吧?」梅蒂問道。

  「我的世界已經傾頹,」茱莉說道,「但是,我不會有事,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21:38

第十五章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中,茱莉用她唯一知道的方式度過那些日子:完全避開電視和收音機,把自己投入工作和無數的活動中,保持忙碌,直到晚上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凱頓鎮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她為什麼這樣,也經常投給她同情的視線,而且從來沒有人曾經愚蠢或無情地恭喜她的勇敢,他們都知道她愛那個男人。

  日子一天天消失,然後是一個接一個的星期。雖然非常漫長,茱莉卻開始找到她的生活重心。有時候,她真的可以四、五個小時不會想起查克;有一些夜晚,她可以不必在臨睡之前再次重看他唯一的那封信;有一些黎明,她不曾睜著乾澀的眼睛瞪著天花板,不曾回憶著他們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

  她必須相信時間會治療一切,她只能這樣相信。

  孟愛美按下她父親寓所的電鈴,等了許久後,他終於打開門,他的手中握著一杯威士忌。「愛美,寶貝?」他口齒不清地說道,用佈滿血絲的眼眸望著她,他的臉上蓄滿鬍渣。「我不知道你今晚要過來。」他伸臂環住她的肩,歡迎她進去。

  他喝醉了,愛美沮喪而哀傷地瞭解,並環顧那個幽暗的房間。過去幾年中,他酗酒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你為什麼不開些燈呢?」她柔聲問道,伸手打開客廳裡的一盞燈。

  「我喜歡黑暗,」他說道,伸手關掉那盞燈,「黑暗既安全又甜蜜。」他接著問道:「你為什麼突然決定來看我呢?自從你結婚後,你就不來看我了。」

  「我上個星期才來過兩次。」愛美提醒他。「不過,我今晚來是要跟你討論一些事情。迪肯的會計師有一些需要解答的問題。」

  「沒問題,蜜糖。我們去書房吧,我所有的檔案都在那裡。」

  愛美跟隨她父親上樓,走向他在幾年前改裝成辦公室的房間。「你要知道什麼呢,蜜糖?」他問道,喝下一大口酒。

  「爸,你知道我有多麼感激你把我所有的錢都存在基金裡,而且一直幫我管理。我必須問你一個問題,但我不要你認為我曾經懷疑你的正直。我只是想瞭解你的原因,沒有任何埋怨的意思。」

  他點點頭。

  「在過去五年中,你不斷投資歐唐尼的製片公司,使我損失四百萬。那些股票根本一文不值。你為什麼那麼做呢,爸?你明明知道我恨他,而且我也知道你有多麼討厭他。」

  他凍結片刻,然後緩緩抬起頭,他的眼眸彷彿兩團燃燒的煤炭。「歐唐尼……」他輕聲說道,露出邪惡的笑容。「你不必再擔心他了,蜜糖,我已經料理了他。我們不必再買他的爛股票,我們可以保住我們的小秘密。」

  「你當初為什麼必須買他的股票?」愛美問道,突然緊張起來。

  「是他強迫我的,我根本不想買。現在他已經死了,我再也不必受他脅迫了。」

  「他怎麼可能強迫你投資四百萬給他的製片公司呢?」她繼續追問,語氣略顯嚴厲。

  「不准你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小女孩!」他突然憤怒地叫道。「我還是你老爸。」

  愛美驚愕地站起身子,她父親從來就沒有用過這種語氣跟她說過話。「我們還是等你清醒時再討論這件事吧!」

  「等一下!」他用驚人的速度抓住她的手臂。「不要離開我,蜜糖,我好害怕。我已經幾天沒有合過眼,因為我是如此害怕。你應該知道,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愛美深受震撼,他看起來是如此憔悴與恐懼。她輕拍他的手,柔聲說道:「我不會離開你,爹爹。不要害怕,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一定要瞭解。」

  「你會保守秘密嗎?你發誓?」

  她點點頭,感到畏懼。

  「歐唐尼逼我買那些股票。他--他在勒索我們。在漫長的五年中,那個混蛋一直在壓搾我們的血汗錢。」

  「我們?」她無法置信地叫道。

  「你和我是隊友,一方出事,另一方也會受到波及,對不對?」

  「應該是吧!」她小心翼翼地說道,設法壓抑住心中的恐懼。「唐尼為什麼勒索……我們?」

  「因為他知道是我們殺死蕊琪。」她的父親壓低聲音說道。

  愛美倏地跳起來,目瞪口呆地瞪著他。「你發瘋了!你一定是喝醉了,連意識都不清楚了!你怎麼可能殺死查克的妻子?」

  「我確實沒有殺她的理由。」

  「你為什麼要說這種瘋話?」

  「不要說我瘋了!他就是這麼說,這根本是個謊言!我沒有發瘋。我害怕,你為什麼無法瞭解?」他的聲音轉變為哀鳴。

  「誰說你發瘋了,爸?你為什麼害怕?」她耐心地問道,彷彿他是一個困惑的小孩。

  「唐尼在我殺死他的那個晚上說我發瘋了。」

  「是班查克殺死歐唐尼,」她堅決地說道,「每一個人都這麼認為。」

  他的眼眸因恐懼而狂亂,他一口吞下剩餘的酒。「不是每一個人都這麼認為!」他叫道。「在那個晚上之後,有私家偵探來找我,來了兩次。他們要知道案發當時我人在哪裡,他們必然是為某個人工作,但是他們不肯告訴我對方是誰。有人在懷疑我,蜜糖,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他們已經猜出唐尼在勒索我,很快就會猜出為什麼,然後他們就會知道是我殺死蕊琪和唐尼。」

  愛美設法壓抑住她的驚慌。「你為什麼殺死蕊琪?」

  他伸手扒過他的頭髮。「我不是有意的——我要殺的人是唐尼!我要殺死他。我要他死,但是那個愚蠢的班查克臨時改變心意,變成由唐尼開槍。」

  愛美吁出一口氣。「你為什麼要殺死唐尼呢?」

  「你明明知道為什麼!」他說道,跌坐在椅上。「他給我的小女孩吃迷幻藥,而且害她懷孕。你以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咬牙切齒地說道,閉上眼睛。「你每天早上都不舒服,我打電話給達拉斯的醫院,那個護士告訴我真相。」他揉揉眼睛,啜泣地說道:「你才十六歲,他不但害你懷孕,還讓你獨自面對墮胎的恐怖與危險。而在那段時間裡,他仍一直在跟那個婊子交往,他們在你的背後嘲

  笑你。即使在你結婚之後,歐唐尼仍然一直威脅我,說要告訴你丈夫你曾懷孕的事……以及你曾經做過的一切。」

  「迪肯完全瞭解我的過去,我甚至在幾個星期前告訴他唐尼的事。我一直隱瞞你是因為我不要傷害你,不要讓你感到羞愧。」

  「有人知道我做過什麼,」他說道,抱住他的頭,「我必須發現是誰,並殺死他——」他說道,他的手伸向辦公桌的抽屜。

  愛美驚恐地注視她的父親取出一把手槍,再也無法懷疑這一切。「放下那把槍,爹爹,我會讓大家知道你只是想保護我。」

  「我不要生活在恐懼中,」他哀鳴著,「我沒有辦法睡覺。」

  「你不必再生活在恐懼中,醫生會開藥給你,協助你入睡。」

  他蹣跚地前進一步,並跌向地板,他的頭撞到桌角,開始大量流血。

  「爹爹!」愛美尖叫著衝向他。

  可玲用力踩下煞車,把車子停在茱莉家門口。看到前院的腳踏車時,她低咒一聲,知道這表示茱莉正在上課。她連皮包都沒拿就衝出車子,逕自打開前門走進茱莉家。茱莉和三個小男孩坐在餐廳的餐桌旁。「我有話要跟你說,茱莉,」她喘息地說道,「去客廳說。」

  茱莉放下書本,朝她的學生微微一笑。「威利,繼續大聲念。我馬上回來。」

  走進客廳後,可玲立刻打開電視。

  「可玲?」茱莉顫聲說道,意識到可玲緊張的神情必然與查克有關。「不要這樣對待我!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是查克,對不對?是壞消息嗎?」

  可玲搖搖頭,退開電視機前。「整個新聞界都沸騰了,他們停掉正常節目,宣佈這個天大的消息。國家廣播網說他們要在四點半播放一個特別報導。」她瞥視手錶。「現在已經四點半了。」

  「到底是什麼消息?」

  「是好消息,」可玲說道,發出苦惱的笑聲,「或者是壞消息,就看你自己如何評斷。茱莉,他——」她停下來,指著電視上的主播人員。

  「午安,各位先生、女士,」那個主播說道,「一個小時之前,阿瑪瑞尤的州立監獄已經釋放因殺妻罪名而被判四十五年徒刑的班查克。班查克的律師是在取得一份孟愛美的聲明之後向法院申請釋放查克並獲得允許。孟愛美在范蕊琪被殺時也是該片的演員之一,和班查克、范蕊琪、歐唐尼一起工作。」

  茱莉不知不覺地握住可玲的手並捏緊。

  「我們的記者已經得知孟小姐那份聲明的內容,她的父親孟喬治在兩天前向她坦承是他殺死范蕊琪和歐唐尼。」

  茱莉發出喜悅與苦惱的呻吟,感覺強烈的罪惡感襲擊她。她用雙手抓住椅背支撐自己。電視螢幕上,阿瑪瑞尤監獄的閘門打開,她看到穿著黑色西裝的查克走出來,他在眾人的陪伴下走向一輛等候的轎車。

  「班查克以自由之身離開監獄,陪伴著他的是他的加州律師。」主播繼續說道,「在轎車裡等候他的則是他的多年好友商業鉅子費邁特,他始終相信班查克,從來不曾懷疑過他的無辜。站在旁邊的,還有一張我們也熟悉的臉龐,不過,她在此刻並未展露她那著名的酒窩。根據她的神情判斷,她顯然並不想被人看到,但是又必須前來向她自己保證班查克會被安全釋放。」

  茱莉注視邁特快步走向那輛轎車,孟愛美和她的丈夫站在一把傘下,露出滿臉的哀戚。查克站在那裡望著她,然後緩緩走向她。

  茱莉注視查克把孟愛美擁進懷裡,淚水滑下茱莉的雙頰。他放開愛美,把她交給她的丈夫,然後消失在那部大轎車裡。

  「阿瑪瑞尤的記者在得知消息之後立刻趕往機場,希望班查克會在那裡發表一篇聲明。但是,他和費邁特直接搭乘後者的私人飛機離開。」電視主播說道,「本台記者已經得知費先生的飛機將飛往洛杉磯。」

  淚水哽住茱莉的喉嚨。她望向可玲,沙啞地說道:「費邁特始終相信他,查克至少還有一個忠心的朋友。」

  「不要開始折磨你自己。」可玲警告,但是她自己的聲音也漲滿情感。茱莉顯然沒有聽到她的話,因為她的視線已經又緊盯著熒屏,淚水再次滑落她的雙頰,而且不知道何時才會停止。

  晚上七點,邁特來到查克的套房,他們今晚都下榻在比佛利山大飯店最高級的套房裡,但是邁特明天就要返回芝加哥。

  「我希望我能說服你前往醫院住幾天做一項徹底的身體檢查。我的妻子堅持你應該那麼做,但是我認為能夠說服你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你說得對,」查克說道,走向酒吧,準備為他們倆各倒一杯酒,「你不可能說服我那麼做。香檳或其他較烈的飲料?」

  「較烈的。」

  查克點頭同意,把冰塊丟進杯裡,倒了兩杯威士忌,然後把其中一杯遞給邁特。自從離開監獄之後,這是查克首次允許自己開始放鬆。他沉默地凝視著他朋友的臉龐,無法表達出他對邁特的感激。「告訴我一件事。」他嚴肅地說道。

  「你想知道什麼呢?」

  查克用開玩笑的語氣隱藏他強烈的情感。「既然我不可能回報你的忠誠與友誼,我能不能送你一件晚到的結婚禮物?」

  兩個男人望著對方,兩人都注意到這一刻具有多麼重大的意義,但他們是男人,不可能有太多愁善感的舉止。邁特喝下一大口酒,沉思地皺起眉頭,彷彿在全心考慮這個問題。「考慮過你帶給我的所有麻煩之後,我認為我或許可以接受一座位於愛琴海中的小島。」

  「你已經在愛琴海中擁有一座小島。」查克提醒他。

  「你說得對。在這種情況下,我必須等回家之後再跟梅蒂討論。」

  在提起他妻子的名字時,查克注視他的眼神變得柔和。邁特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並望著他的酒杯,又喝下一大口酒。「她急著想認識你。」

  「我也迫不及待地想認識她。」查克的聲音帶著一絲幽默。「我在監獄裡的時候,曾經非常密切地注意你和你的妻子之間那段……呃……非常戲劇化的發展。我很驚訝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你曾經在十五年前娶過她。」

  「說來話長,等你安頓下來之後,我會告訴你一切,並帶梅蒂和瑪琳來見你。我們應該找個時間聚一聚。」

  「六個星期後怎麼樣?這會給我足夠的時間辦妥一切並恢復正常的生活。事實上,我打算舉辦一個宴會。」他沉思一分鐘。「在五月二十二日,如果你們排得出時間。」

  「六個星期?你怎麼可能在短短六個星期內完成任何事情呢?」

  查克望向旁邊的電話,冷冷地說道:「我已經交待飯店的人不准告訴任何人我住在這裡,但還是有一大堆『急件』的留言。你或許可以看看。」

  邁特拿起那些留言條翻看著,其中包括四大片廠的主管、好幾個獨立製片家和兩個查克以前的經紀人。邁特綻開笑容。「他們都說同一句話——『歡迎回來,我們都知道你的無辜,現在我們將提供一個讓你無法抗拒的提議。』」

  「都是一些投機的王八蛋,對不對?」查克說道。「他們從來沒有去監獄裡探望過我,現在卻打電話到每一家我可能會投宿的大飯店並留言。」

  邁特輕輕笑著,然後他的神情變得嚴肅,自從查克出獄後,他一直有個隱憂。「你打算如何處置莫茱莉呢?如果她控告你——」

  查克的笑容倏地消失,他的眼眸轉變為兩塊寒冰。「永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的名字,」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永遠不要。」

  邁特皺起眉頭,但是不曾再提起這件事。

  那個晚上稍晚,在他自己的房間裡,他打電話給梅蒂告訴她,他會在一大早飛回家,同時提起查克約定的日期。「他已經獲得一大堆片約,而且要在六個星期之後在五月二十二日舉辦一個宴會,如果我們能夠撥冗參加。」

  在芝加哥的梅蒂用手指纏絞著電話線,小心翼翼地提起那個邁特深惡痛絕的名字。「莫茱莉呢?」

  「他沒有邀請她。」邁特嘲諷地說道。「如果你認為我在生她的氣,那麼你應該看看查克的反應,而且我還只是提起她的名字而已。」

  梅蒂固執地說道:「沒有任何人停下來思考她此刻必然會有的感覺嗎,在得知他的無辜之後?」

  「她一定會大失所望,因為她再也無法保持女英雄的公眾形象了。」

  「邁特,不論你怎麼想,她確實愛他!我知道她愛他,我看得出來。」

  「我們已經辯論過了,親愛的,沒有必要再吵下去。查克恨她,而且不會在短期內有所改變。我明天一大早就回家。瑪琳好嗎?」

  「她想念你。」

  他的聲音變得溫柔。「瑪琳的媽咪呢?」

  梅蒂綻開笑容。「她更想你。」

  茱莉坐在塔德和可玲家的客廳裡,和他們一起看電視。塔德與可玲已經在上個月再次結婚,茱莉為他們衷心地感到高興。

  她依舊過著忙碌的生活,裝出愉快的模樣,隱藏住內心深處的情感。她可以笑、工作、玩耍……也有感覺,一切都非常好。她甚至不曾再掉一滴眼淚。她曾經為查克哭乾她的淚水,現在她已經找回心靈的安詳與和平,不會再允許任何人或任何事物破壞它。

  只有可玲知道,她曾經寫信給查克,但是信件都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他不願意回她的信,甚至不願意看她的信。她曾經非常憤怒,不但責怪自己對查克失去信心,也氣憤命運對她的不公,更怨恨他故意讓她經歷的一切。但是現在,在怒火燃盡之後,她的體內只剩下冰冷的灰燼,她的心已死,她喜歡這種感覺。畢竟,這是她自己的抉擇。

  「在報告體育新聞之前,」電視主播說道,「我們有一項特別報導,我們的記者貝曼達正置身一場盛宴中,在班查克的豪華宅邸中現場採訪……」

  在班查克的名字出現時,可玲和塔德的視線立刻看向茱莉。茱莉揮揮修長的手指。「我一點也不會受到影響。」她告訴他們,並用手托住下巴,綻開笑容望著熒屏。她睜大眼睛注視查克挽著柯蒂娜輕鬆地應付那群記者,他的手中拿著一杯香檳……那隻手曾經親暱地探索她的每一時肌膚,那個慵懶的笑容和在科羅拉多時同樣迷人。「他穿燕尾服時確實好迷人,」茱莉客觀地說道,望向她不安的同伴,「你們有沒有同感?」

  「每個男人穿燕尾服時都很迷人,」可玲很快指出,「只要看看宴會上的其他男人,連傑克尼可遜看起來都很棒。」

  茱莉輕輕一笑,繼續盯著電視。攝影機緩緩掃過參加宴會的群眾,有許多張著名的臉孔。她沒有任何感覺,即使在某人大叫著蒂娜時——「給他一個歡迎返家的吻吧,蒂娜?」

  她毫不畏縮地注視查克含笑接受那個吻,他環住蒂娜的腰肢,接受那纏綿的熱吻,客人開始鼓掌並大笑。茱莉毫無反應地忍受,但是,在他低下頭向蒂娜輕聲低語時……或者是在輕咬她的耳朵時,茱莉的情感突然掀起波瀾。混帳!但她立刻壓抑住那股油然生起的憤怒與痛苦,堅定地提醒自己她沒有理由生他的氣,畢竟,她必須為她自己的抉擇負責。

  查克放開蒂娜,結束那個簡短的訪問,但是女記者還沒結束。在攝影機轉向女記者時,她壓低聲音,對觀眾說道:「今晚這裡有一個謠言,許多人都猜測班查克可能會娶他的多年密友柯蒂娜。」

  「真是一個好消息啊!」茱莉愉快地說道。

  半個小時後,可玲和塔德注視茱莉走向洗手間,兩人都憂慮地皺起眉頭。「我們必須想個辦法,不能讓她繼續這樣下去。」可玲憂心仲忡地說道。

  「我知道,」塔德回答,「我會找黎保羅商量,他或許能夠說服班查克相信她不曾設計陷害他。」

  可玲點點頭。「今晚就打,塔德,不能再拖延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6 18:22:05

第十六章

  查克坐在日光室中,仔細地看著邁特丟給他的一大堆資料,不時聽到人聲從外面傳來。許多人都在詢問他的下落,因為他並未花費太多時間去招待他的客人。事實上,他只允許費邁特一家人進出這個廂房,也只視他們為真正的貴賓。

  「嘿,這裡有沒有人見到查克?」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查克皺起眉頭,瞭解他是否真的有必要出去滿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在他的身後,費梅蒂輕柔而有教養的聲音傳來。「你見過班查克嗎?」

  「沒有,恐怕沒有。」查克開玩笑地說道,禮貌地站起身子。

  「每一個人好像都在尋找他。」她揶揄道,把她的手放在他伸出的手掌上。

  查克俯身親吻她的頰,有點驚訝他對邁特的妻子立即感覺的喜愛。在兩天前真正認識她之前,查克一直保留對她的看法,傾向於認為邁特對他妻子的讚美都是溢美之詞。但在認識她之後,他完全傾倒。費梅蒂像傳聞中那般美麗與優雅,但是毫無查克預期的冰霜氣質,反而溫柔與真誠,徹底瓦解他的武裝並深深觸動他的心弦。

  「我聽說班查克是一個不喜歡社交的人,他不是非常喜歡大型的宴會,至少不喜歡這種好幾百人規模的盛宴。」

  她變得嚴肅,用眼眸搜尋著他。「真的嗎?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

  他聳聳肩。「我猜我目前有點心情欠佳。」

  梅蒂考慮提起莫茱莉,過去兩天中,她經常考慮提起她。但是邁特曾經特別指示她不要提起茱莉的名字。「我是不是打擾你工作了?」她說道,瞥視他旁邊那疊厚厚的資料。

  「一點也不,我喜歡你的陪伴。」查克往她的身後張望,希望能看到她那個兩歲的漂亮女兒。「瑪琳在哪裡呢?」

  「她在跟喬伊玩家家酒,然後就要午睡了。」

  「那個小鬼靈精,她答應要陪我玩家家酒!」查克假裝生氣地說道。

  邁特在此時走進來,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她不是小鬼靈精,是我的小公主。喬伊在哪裡呢?我需要派他--」

  喬伊彷彿聽到他的話,立刻走進來,但是他臉上毫無笑意。「查克,」他說道,「你的管家剛剛在走廊攔住我。你好像有一個聯邦調查局的訪客,叫黎保羅。你的管家不知道如何處置他,只能先請他在書房裡等候。」

  查克低咒一聲,開始走出房間。

  「查克?」邁特在他身後叫道,待他轉回身子時,邁特問道:「你要單獨見他,或者要有證人在場?」

  「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有證人在場。」查克猶豫片刻後說道。

  「你要一起過去嗎?」邁特問梅蒂。

  她點點頭,他們倆跟隨在他身後,和他一起走進寬敞的書房。

  查克待邁特和梅蒂就座之後,才在辦公桌後方坐下。「讓我看看你的身份證明。」他大聲對那個聯邦探員說道,已經認出他去過墨西哥機場。在瞥視過他的服務證之後,查克直視他。「這張照片照得很差,但是看起來很像你。」

  「我們還是開門見山吧!」黎保羅同樣不客氣地說道。「你非常清楚我是誰,你曾經在墨西哥機場見過我。」

  查克聳聳肩。「不論我認不認得你,我都不打算跟你或任何聯邦探員交談,除非我的律師在場。」

  「這不是公務拜訪,而是私人訪問。何況,你不必說任何話,只需聽我把話說完。」

  查克沒有請他坐下,只是朝辦公桌前的一張椅子略微偏個頭。保羅逕自坐下,把公事包放在旁邊的地板上並打開鎖。「其實,我比較希望私底下討論這件事……」他說道,轉頭瞥視那對坐在沙發上的男女,一眼就認出他們。「……在費先生與費太太不在場的情況下。」

  「我根本不在乎你比較希望什麼,」查克說,然後靠向他的皮椅,拿起辦公桌上的一支金筆,「我們先聽聽你想說什麼吧。」

  保羅按捺住漸升的怒氣。「首先,我必須提醒你,你正處於一種非常危險的狀況,莫茱莉隨時可以提出綁架的控訴。只要她決定控告你,就有很大的可能可以把你送回監獄裡。」

  他注視查克毫無表情的臉孔,在沒有看到絲毫反應時,他決定採取另一種策略。「聽我說,我只要求你給我五分鐘時間,並答應聆聽我說完我必須說的話。」

  查克瞥視他的手錶。「好吧,你還有四分鐘五十秒。」

  「你答應聽我說完嗎?」

  「只要你能在四分鐘四十秒內說完。」查克不耐煩地說道。

  「我要你瞭解我是負責主辦你案件的人,所以我擁有正確的資料來源。」保羅首先說道。「她被你綁架前往科羅拉多時,我人在凱頓鎮。在她返回凱頓鎮時,我也在那裡。而且在我們離開凱頓鎮之後,我立刻派人長期監視她,因為我有預感,她會嘗試與你聯絡,或者你會嘗試找她。在她準備前往墨西哥與你會合的前一個晚上也是她打電話給我。現在,」保羅加強語氣地說道,準備導入正題,「不論你怎麼想,也不論媒體如何報導,我知道茱莉答應前往墨西哥與你會合,絕對不是因為她要設下陷阱抓你,並將你交給我們。事實上,在她打電話之前,我們根本不知道她計劃做什麼。她終於恐慌地打電話給我是因為有兩個原因:在她準備離開之前三天,她前往裡基蒙拜訪你的祖母石美格,希望化解你家人與你的敵意。但是,她沒有達到她的目的,反而看到你承認意外殺死你哥哥的證據,然後你的祖母進一步告訴她,她相信你是故意殺死你的哥哥與妻子。」

  保羅預期這些會帶來炸彈般的效果,但是,查克唯一的反應是下顎的肌肉抽動一下。

  「茱莉從裡基蒙返回凱頓鎮,並在當晚得知你在洛杉磯四處打威脅電話的消息,但她仍然不打算把你交給我們。一直到她應該啟程的前一天夜晚,歐唐尼的死訊傳出時,她才終於通知我們,你們打算在墨西哥機場會合的消息。」他再次等待,但查克只是坐在那裡,用輕蔑的眼神瞪著他,保羅忍不住光火了。「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一開始時,那並不是一個陷阱!你有沒有聽清楚!」

  查克的臉繃緊,但是他的聲音輕柔無比。「再用那種語氣跟我說話,我就會親自把你丟出去,不理會我答應聽你說完的承諾。你有沒有聽清楚呢?」他嘲諷地補充。

  保羅強迫自己按捺住怒氣。「我來這裡並不是為了跟你吵架,而是帶證據來。你要瞭解茱莉並未一手安排墨西哥機場的圈套。你一再拒絕接受她解釋,帶給她極大的傷害。她的家人很擔心她,我也一樣。」

  「你為什麼會擔心呢?」

  「因為我跟你不一樣,我感覺對她有責任,因為我曾經帶她前往墨西哥機場並對她造成傷害。」他從公事包中取出一個大信封,然後站起身子,把那個信封丟在辦公桌上。「也因為我認為她真的是一個難得的好女孩。」

  查克沒有伸手去拿,只是瞥了一眼。「裡面有些什麼呢?」

  「兩卷錄影帶和一封信。你不必相信我的任何話,只需要自己看,然後你就會瞭解真相以及她所承受的苦惱。」說完,他轉身走了。

  在黎保羅離開之後,室內依舊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我認為我們該走了。」邁特說道。

  「我認為我們應該等候查克看完那個信封裡的證據。」梅蒂說道,引來兩個男人驚異的目光。「我也認為我應該告訴你,我始終相信茱莉非常愛你,沒有絲毫的懷疑。我相信黎保羅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如果你是這麼認為,」查克充滿敵意地回答,「那麼我建議你帶那些證據自己去觀察,梅蒂,然後你可以焚燬它們。」

  邁特的臉都氣白了。「我給你五秒鐘向我的妻子道歉。」

  「我只需要兩秒鐘。」查克簡短地說道。梅蒂微微一笑,因為她留意的是他的話,不是他的語氣。查克握住她的手,嚴肅地說道:「我為我的語氣致歉,我的無禮不可原諒。」

  「還是可以原諒的,」她說道,審視著他的眼眸,彷彿在尋找什麼,「如果你不介意,我願意接受你的提議,帶著那個信封離開。」

  「你的丈夫顯然還準備隨時賞我一拳,我當然不敢再在此時做任何冒犯你的事情。」查克冷冷地說道。

  「我認為這是非常明智的行為。」她說道,把含笑的眼眸轉向她的丈夫。拿起辦公桌上的信封之後,她勾住邁特的手臂。「有一段時間,只要提起我的名字就會引發你類似的憤怒。」她柔聲提醒他,顯然她想化解兩個男人之間仍然殘留的緊張。

  他勉強一笑。「我真的像查克這麼可惡與渾球嗎?」

  她大笑。「這個問題保證會把我捲進一場風波裡。」

  邁特親熱地弄亂她的頭髮,把她緊緊拉向他身邊。

  「等換好衣服之後,我們會在晚宴中跟你碰面。」梅蒂轉回頭說道,然後和邁特走出書房。

  「好。」查克說道,目送他們離開,驚歎於他們分享的親密關係以及邁特的改變。不久之前,查克曾經想像他和茱莉——他憤怒地走到窗前,因為他允許她進入他的腦海而憤怒。他不確定他到底較痛恨什麼——她的背叛或他的愚蠢。他是個三十五歲的男人,卻輕易地被她欺騙,不但在信中坦露他的心,更可以連續數小時凝視著她的照片,甚至冒著生命的危險為她購買最美的結婚戒指。他憎惡自己的愚蠢並感覺羞愧,甚至遠超過在全世界面前被鞭笞的羞辱。她也必須為那項羞辱負責。電視機前的每一個人都知道,知道他曾經如此盲目而瘋狂地迷戀一個來自小鎮的教師,甚至不惜為她冒失去生命的危險。

  查克堅決地把她摒出他的思緒。在外面的草地上,有一些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只要他勾勾手指,絕大多數的女人都願意向他投懷送抱。他站在窗前審視著她們,尋找著某個特別吸引他的人——某個擁有明眸皓齒的美女,性感、健康……溫暖、機智、充滿目標與理想……某個能融化他心中寒冰的人。

  他離開窗前,走向他的套房準備換衣服。再大的火炬也無法融化他,並帶給他在科羅拉多時的那種感覺;即使它能,他也永遠不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他在科羅拉多時必然是神智不清,才會表現得像個害相思病的笨蛋。在正常的情況下,任何女人都不可能帶給他那種感覺。現在,他發誓他一定會繼續保持正常,永遠不再給任何人有機可乘。

  「就是這樣!」梅蒂跳起來,她和邁特、喬伊一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觀看那個聯邦探員交給查克的錄影帶。她拭去眼角的淚水,把所有證據塞回信封裡。「我一定要逼班查克看這些,即使必須先把他綁起來!」

  「梅蒂,」邁特柔聲喚道,抓住她的手腕,「你對茱莉的看法是正確的,我看得出來。但是我也瞭解查克。你不能逼他看這些,除非他準備要看。」

  她猶豫並思索著,然後一抹堅決的笑容浮現她的臉龐。「我可以逼他,而且我知道應該怎麼做!」

  他站起身子。「如果你決心一試,我必須陪你前往,在你捆綁他時按著他。」

  「不行,」她說道,「你一定會發脾氣。但如果你不在那裡,我就可以非常有效地利用你來達到我的目的。」

  「我懷疑。」

  「讓我試試看嘛!」她說道,俯身親吻他的前額。「如果我需要你的協助,一定會來找你。」

  在他還來不及反對之前,梅蒂已經打開門走向屋後的草坪。她立刻瞥視到站在游泳池旁邊的查克,並昂起下巴走向他,繞過忙碌的侍者和擁擠的賓客。

  查克正因一個笑話而大笑,在看見走向他的梅蒂和她手中的大信封時,他的笑容倏地消失。「請容許我告退一分鐘。」他向他的賓客說道,瞇起眼睛望著那個信封。

  「我正在猜想你和邁特到底在哪裡,」他說道,故意綻開最迷人的笑容,「你還沒換衣服。」

  「我們在客廳裡看電視。」她說道。查克注視她的眼睛,瞭解她曾經哭過。「我能夠私底下跟你說句話嗎?」

  「宴會還在進行,」他規避地說道,「跟我來吧,我會介紹你認識凱文科斯納,他昨晚要求我介紹你們認識。」

  「待會兒吧。」她頑固地堅持。「這件事真的不能等。」

  查克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點點頭,跟隨她走進屋裡,來到走廊盡頭的書房。「你想說什麼呢?」他簡潔地問道,斜靠著他的書桌並打開一盞燈。她拉上窗簾。

  梅蒂轉身離開窗前,走到他面前站住。「我想跟你討論那個信封裡的東西。」

  「我請求你焚燬裡面的東西。」

  「對,你曾經如此請求。」她說道,鎮定地面對他。「現在,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是否因為我丈夫在你入獄時為你所做的一切而感覺對他有任何虧欠?」

  查克戒備地點點頭。

  「很好。邁特不會請求你回報他。」

  「但是你會。」他很快下了結論。

  「對。為了回報他多年的忠貞與協助,我要請你做一件事。我們要你坐在這裡看完信封裡的錄影帶和信。」

  查克的下顎板緊,但是他點點頭,準備站直身軀。「我待會兒會看。」

  「不,現在就看。」

  他怒視著她,但是她絲毫不受威脅。「你只需要撥出半個小時,」她氣憤地指出,「這個要求一點都不過分。」

  「好吧,」他大聲說道,「你會允許我獨自觀看,或者要在一旁監視以確定我會履行我的承諾?」

  梅蒂綻開甜蜜的笑容,因為她已經獲勝。「我相信你的承諾,謝謝你。」她走到電視前,把第一卷錄影帶放進機器裡,打開電視,把遙控器交給他。「第一卷錄影帶是茱莉在離開科羅拉多一、兩天之後所召開的記者會。你看過嗎?」

  「沒有。」他不悅地回答。

  「很好,如此一來,你就會有三重震撼。第二卷錄影帶是一個業餘攝影師在墨西哥機場拍攝的,觀看的時候請牢牢盯著茱莉。」

  她離開後,查克按下開始鍵,但站起身子走向吧檯。只要提起莫茱莉,就會提醒他的愚蠢與輕信,使他渴望用酒精淹溺自己。他把冰塊丟進杯裡,倒滿一杯酒,希望酒精能夠協助他看完這些該死的「證據」。

  他走向書桌,斜坐在桌沿上,雙臂交抱在胸前,武裝起自己準備面對她那張無法磨滅的臉龐。但是在她出現時,他仍忍不住畏縮一下。在她開始說話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略感驚訝,因為她在兩百個記者的面前竟然能夠如此鎮定與冷靜。

  幾分鐘後,查克緩緩放下他的杯子,無法置信地皺起眉頭。雖然他在遣送她離開科羅拉多時,曾經故意粉碎她對他的感情,但是她仍然望著那架攝影機,非常成功地扭轉查克的公眾印象,把他形容成一個機智的英雄以及充滿愛心的男人。

  在她的聲明結束之後,問題從四面八方揚起時,她保持笑容,繼續用坦誠但不完整的答案解釋一切。在記者詢問查克是否用槍威脅她時,她用開玩笑的語氣規避地說道:「我知道他有一把槍,因為我看到了,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我相信我最好不要跟他吵架,尤其不要批評他以前拍過的那些電影。」

  查克壓住一個勉強的笑容,嚴厲地提醒自己,這麼做或許是因為她認為他可能會看到這段影片,並更加迅速地和她聯絡。不過,一分鐘之後,在記者詢問她是否打算控告他綁架時,她綻開燦爛的笑容,用另一個聰明的笑話回答這個問題:「我不認為我能控告他,我的意思是,如果陪審團中有女人,在她們聽到他負責半數的烹飪和打掃工作時,一定會立刻判他無罪。」

  查克拿起遙控器,打算倒轉影片,再次聆聽她的所有答案,並仔細觀察她的臉龐,尋找任何狡猾或欺騙的跡象。但是下一個問題傳來時,他的手指凍結在按鍵上。「莫小姐,你愛班查克嗎?」

  他注意到她猶豫著,然後她抬起視線望向攝影機,含笑說道:「在某個時期,這個國家的絕大多數女性或許都曾想像她們自己愛過班查克。現在,在瞭解他之後,我認為她們顯示出絕佳的判斷能力。他——」她略顯慌亂,然後哽咽地說道:「他是一個非常容易讓任何女人愛上他的男人。」

  查克按下倒轉鍵,重新播放那卷影片。他牢牢盯著熒屏,審視著她的臉孔,搜尋著欺騙的跡象,但是他找不到。他看到和聽到的都是她最完美的一面,顯示出勇氣與美德,也是他在科羅拉多愛上她的原因。

  他告訴自己他必然是忽略了什麼,她必然有某個隱藏的動機或陰謀,才會在眾人之前如此表現。他取出另一卷錄影帶塞進錄放機中,這次,他走到書桌後方坐下,武裝起自己觀賞他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個場面——他在全世界面前下跪,只因為他相信一個卑鄙的騙子……

  一個向全世界承認她愛他的女人。

  即使他曾經綁架她。

  而且在送她離開科羅拉多時告訴她,她不知道性與真愛的區別。

  查克迷失在他的思緒中,過了好一陣子才瞭解影片已經開始。他板緊下顎,注視他自己被摔向牆壁。每一個人都在尖叫及吶喊,拍這部影片的人設法把焦距凝聚向一個正在尖叫的女人。

  然後,他俯向前,無法置信地注視茱莉嘗試推開那些墨西哥警察。「不要傷害他!」她尖叫。他看到黎保羅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去,看到她尖叫著,不許他們傷害他。

  攝影機轉回查克和韋哈迪,幾秒鐘之後,查克瞭解韋哈迪剛取走他口袋裡的結婚戒指。攝影機跟隨韋哈迪,來到茱莉面前,韋哈迪不知跟她說了什麼。她伸出手,在她低頭注視她的手中時,她開始歇斯底里地哭泣,把那個戒指緊緊壓向她的胸膛。

  在看到她飽受折磨的臉孔時,查克半站起身子,然後又強迫自己坐回去繼續觀看。接下來是他記得的一個鏡頭,墨西哥警察把他推向前,然後韋哈迪命令他們在茱莉身邊停下,拍這段影片的人把鏡頭拉近,連聲音都很清楚。韋哈迪的這句話已經永遠烙印在查克的腦海中。「莫小姐,我剛才非常無禮,我一直還不曾感謝你的合作。如果沒有你幫我們設下這整個圈套,我們或許永遠抓不到班查克。」

  查克記得那冰冷的震驚,看到他自己在影片中憤怒而苦惱地望著她,然後他掙脫那些警察,嘗試強迫他們讓他遠離那裡……

  然後影片變得一團混亂,就像地獄一般。突然之間,他跪倒在地,棍子像雨點般擊向他……但是,影片的右邊有另一場騷亂,查克站起身子走到電視機前,希望看清楚它:在他們開始打他時,茱莉顯然急瘋了,她開始攻擊韋哈迪,啜泣地抓向他的臉,捶打他的胸。黎保羅拉開她時,她結結實實地踢中韋哈迪的鼠蹊部。然後她昏倒了。黎保羅開始大叫,要他們找醫生來,墨西哥警察則拖著查克離開機場。

  他的心開始猛烈而痛楚地敲擊,查克再次倒轉影片。這次,他的視線始終盯著茱莉的臉龐,而他看到的一切令他的胃打結。他用顫抖的手取出那封信並打開。那是茱莉原本打算留給她家人的信。

  親愛的爸和媽,親愛的卡爾和塔德:

  在看到這封信時,你們會知道我已經離開這裡去找查克。我不預期你們會饒恕我的行為或原諒我,但是我要向你們解釋,至少讓你們或許能夠在未來的某一天諒解我。

  我愛他。

  我渴望給你們更多也更好的理由,而不只是這一個。我嘗試思考,但似乎想不出其他的任何理由,或許因為這是唯一真正重要的理由吧……

  在我離開之後,你們都會聽到更多有關查克的消息,包括許多可怕的謠言和不實的報導,來自那些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記者、警察和人。我非常希望你們能認識他,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要留一樣東西給你們,讓你們可以瞥視到他真正的為人。這是一封信的影本,是他寫給我的一封信。我必須塗黑一小部分,不是因為這部分會改變你們對他的觀感,而是因為這會涉及某個曾經全力協助我們倆的特殊友人。在你們看查克的信時,我認為你們會瞭解他一定會盡一切能力愛我和保護我。我們會盡快結婚……

  查克往後靠並閉上眼睛,同時感覺強烈的苦惱與柔情。他不斷看到她苦惱的臉孔,聽到她在電話中傾吐的愛語。幾個星期之前,他已經猜出她並沒有懷孕,但是,他認為那也是圈套的一部分。

  其他的一切都是真的……

  在科羅拉多的茱莉,在雪中與他嬉戲……夜晚躺在他的懷中,毫不自私地交出她自己,用慾望與需要逼瘋他……茱莉那閃亮的眼眸、銀鈴般的笑聲和淘氣的笑容。

  他仍然感覺得到她在最後那晚躺在他懷中的感覺,她告訴他她愛他時,她的手指平放在他的心上……仍然看得到她深邃的眼眸……「我永遠不會讓你失望,查克。」……當她提起在注視那些不識字的女人學會閱讀時,她的整張臉亮起來……「嗅,查克……那就好像親手掌握一個奇跡!」

  如果她不曾興起去拜訪他祖母的瘋狂念頭,或許就不會在歐唐尼的死訊下崩潰。她一直到那個晚上才決定把他交給警方——在面臨雙重打擊之後。

  她一直是愛他的。在他身為逃犯而無法給她任何事物時,她一直愛著他。她曾經緊緊抓住那個婚戒哭泣著,好像她的心正碎成片片……

  他突然瞭解,在他這樣對待她之後,她或許已經不再愛他了。在過去六個星期中,或許已經有人乘虛而入。她只跟查克交往一個星期,而他卻讓她置身煉獄中。焦慮和恐懼襲向查克,他緩緩站起身子。

  查克提著行李箱大步走進客廳時,邁特和梅蒂相視一笑,顯然非常高興。邁特往後靠向沙發的椅背,伸直長腿,打量著查克身上穿的藍色西裝。「沒有人穿西裝參加加州的宴會,查克,這會笑掉每一個人的大牙。」

  「我忘記那個該死的宴會了,」他說道,望向窗外的那群賓客,「幫我找個借口,好不好?告訴他們發生某種緊急事件。我能借用你的飛機駕駛嗎?」他問道,心不在焉地放下行李箱,開始打他的領帶。

  「只要駕駛嗎?」邁特問道,瞥視斜坐在沙發扶手上的梅蒂,「不要飛機嗎?」

  查克轉向衝進來的管家,她已經按照他的指示裝好兩個公事包。「你的飛機和駕駛員。」他不耐煩地說道。

  「這必須看你準備前往哪裡。」

  查克在確定他要帶的物品全部齊全之後,終於把全部的注意力轉向他的朋友。「你以為我打算去哪裡?」

  「我怎麼知道?如果是德州的凱頓鎮,你難道不認為應該先撥個電話給她嗎?」

  「不,我不知道她會如何反應。我不要她前往某個地方躲避我。如果我搭乘商用飛機,必須花費更多時間才能抵達那裡。」

  「幹麼這麼急?你已讓她枯等六個星期,某個男人或許一直握著她的小手,並讓她靠著他寬闊的肩膀哭泣。何況,私人飛機是非常昂貴的玩——」

  「我沒有時間跟你鬼——」查克倏地截斷那句髒話,因為梅蒂也在場,她開始走向前準備跟他吻別。

  此時喬伊出現在門口。「車子已經備好了,邁特,而且我跟史蒂通過話,他說飛機已經加滿燃料,隨時準備升空。查克,你準備什麼時候離開呢?」

  「我認為他準備馬上離開。」邁特揶揄地說道。

  查克瞪邁特一眼,把梅蒂擁進懷裡。「謝謝你。」他誠摯地說道。

  「不客氣。」她回答,朝他綻開燦爛的笑容。「向茱莉致上我的愛。」

  「向她致上我最誠摯的歉意。」邁特說道,站起身子,嚴肅地跟查克握手。「祝你好運。」

  他們注視他快步離開,然後梅蒂仰頭注視邁特。「那個男人是如此愛她,根本不在乎許多人會笑他是傻瓜。對他而言,唯一重要的是她愛他。」

  「我知道,」邁特嚴肅地回答,凝視著她迷人的眼眸。「我也有過那種感覺。」

  查克快步走下飛機,計程車司機站在車旁等候他。「你知道莫茱莉住在哪裡嗎?」他邊問邊滑進後座並放下他的公事包。「如果不知道,我需要找本電話薄,我忘記帶她的住址來了。」

  「我當然知道她住在哪裡。」那個司機說道,瞇起眼睛注視查克的臉孔。在認出他時,他的神情變得冰冷。他坐進駕駛座,用力關上車門。「你叫班查克嗎?」他在幾分鐘之後問道,他們駛過小學,進入小鎮的中心。

  查克忙著環顧茱莉從小生長的小鎮。「對。」

  距離鎮中心大約半英里後,計程車在一幢乾淨的一層樓建築前停下,查克感覺他的心開始緊張地狂跳,他把手伸進口袋裡掏錢。「我欠你多少錢?」

  「五十塊錢。」

  「你在開玩笑。」

  「其他的任何人只需要付五塊錢,但是,你這種臭鼬鼠就得付五十塊錢。如果你要我帶你去找茱莉,就得花七十五塊錢,因為她現在不在家。」

  憤怒、驚訝和緊張同時襲擊他,「她在哪裡?」

  「在高中做遊行的綵排。」

  「你知道她會在那裡待多久嗎?」查克問道,渴望見到她,解釋清楚一切並擁她入懷。

  「可能要待一整個晚上。」那個計程車司機故意說謊。

  「既然如此,就帶我去那裡吧。」

  那個司機點個頭,把車駛離路邊。「我看不出你現在為什麼這麼急著想見她,」他說道,從後視鏡中怒視查克,「你把她獨自留在這裡面對那群記者和警察。出獄後,也沒有來看她。茱莉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但是我希望她在看到你的時候會挖出你的眼睛!」他把車子停在高中的校門口。「如果我是她老爸,在聽到你在鎮上時,一定會帶著我的獵槍來找你!我希望他會這麼做。」

  「你的兩個心願也許都會實現。」查克平靜地說道,掏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他。「回去機場載我的駕駛員,他不是臭鼬鼠,所以,二十五塊錢應該足夠支付他的車資。」

  司機猶豫一下並轉過身子。「你終於計劃彌補她了嗎?這就是你來這裡的原因嗎?」

  「我會盡全力一試。」

  他臉上的敵意消失。「你的駕駛員必須再等幾分鐘,我要目睹一切。何況在那群人裡,你或許需要一個朋友。」

  查克沒有聽到他的話,他已經大步走向學校,根據吵聲的來源邁向走廊盡頭的大門。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茱莉,她正在指揮一群小孩子合唱。他好像被催眠似的杵在那裡,聆聽著她甜蜜的聲音,注視著她無與倫比的笑容,感覺狂猛的柔情擠壓他的胸膛。

  她穿著牛仔褲和學校的運動衫,綁著馬尾巴,看起來如此美妙……與消瘦。她的顴骨比以前更加突出,查克費力地嚥下哽住他喉嚨的罪惡感,瞭解她瘦了多少,而且都是因為他。他開始走向前,漠視從四周投來的驚訝目光與竊竊私語。

  「嘿,你們是怎麼回事?」茱莉叫道,幾個較大的小孩開始議論並指指點點。在她身後,她注意到吵鬧的體育館中突然變得安靜,一個男人的腳步聲傳來。她設法維持秩序,但越來越多的小孩開始分心。威利帶著一群小孩走向前。「你們到底以為你們在幹什麼?」茱莉大聲問道,注視他們走過她身邊,並倏地轉過身子,立刻凍結在原地。

  查克站在距離她十五英尺的地方,他的手垂放在身側。他終於看到她的最後一封信,她狂亂地想著,他終於來取他的車子了。她站在那裡,害怕說話、害怕移動,凝視著那張使她魂牽夢縈的英俊臉孔。

  威利走向前。「你是班查克嗎?」他大聲問道。

  查克沉默地點個頭,其他幾個男孩突然走上前擋在茱莉前面,其中有三個坐著輪椅,他們都準備為她擊退傷害她的怪物。

  「那麼,你最好轉身離開這裡,」一個男孩用最凶悍的聲音警告,「你害莫小姐哭。」

  查克嚴肅的視線凝視著茱莉蒼白的臉孔。「她也害我哭。」

  「男人不哭。」他斥責。

  「他們有時候會哭——在他們心愛的人嚴重地傷害他們時。」

  威利抬頭瞥視他摯愛的老師,看到淚水緩緩滑落她的眼眸。「看!你又害她哭了!這就是你來這裡的理由嗎?」

  「我來這裡是因為,」查克說道,「沒有她,我就不能活。」

  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瞪著他,無法相信這個著名的銀幕硬漢會在他們面前如此謙卑地承認他的感情。茱莉沒有注意到他們的震驚,只是衝向前,奔進為她敞開的懷抱。

  他的雙臂以驚人的力量環住她,他的手把她梨花帶雨的臉龐按向他的胸膛。他低下頭,沙啞地低語:「我愛你。」她的肩膀因啜泣而顫抖,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把臉埋進他的胸膛上。

  體育館的另一端,塔德伸臂環住可玲,把她拉近。「你怎麼會這麼聰明呢?」他低聲問道。

  房間突然變得黑暗。在某個人終於找到開關打開燈時,查克和茱莉已經不見了。

  「趕快跳上來。」那個計程車司機叫道,朝手牽手跑出學校的查克和茱莉做個誇大的手勢。「去哪裡?」

  茱莉在此刻根本無法思考。

  「你家?」查克問道。

  「如果你那麼做,全鎮的人都會來找你算帳。」

  「最近的旅館在哪裡?」

  茱莉不安地望著他。

  「你想破壞她的名譽嗎?」那個司機直截了當地質問。

  查克低頭注視她,感覺不知所措,因為他迫切地需要與她獨處。她的眼睛告訴他她也有相同的感覺。

  「去我家吧!」她說道。「如果有必要,我們可以拔掉電話、關掉電鈴。」

  一分鐘之後,計程車在茱莉家門口停下,查克伸手準備掏錢。「我這次欠你多少?」

  那個司機轉回身子,把查克的一百元還給他。「五塊錢,包括去接你的駕駛員。這是特別優待,」他補充道,「因為你不害怕在全鎮人的面前承認你愛茱莉。」

  查克遞給他一張二十元的鈔票,頗受感動。「我的行李箱和另一個公事包還留在機場,能不能麻煩你待會兒幫我送來這裡?」

  「當然可以。我會把它們留在茱莉的後門,你們就不必來應門鈴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22:33

第十七章

  茱莉走進客廳,打開一盞燈,在查克伸出手時,她無言地投入他的懷抱,急切地親吻著他,把他擁向她,壓擠他。查克緊緊抱住她,飢渴地探索她的曲線,蹂躪著她的唇。

  尖銳的電話鈴聲響起,把他們倆都嚇了一大跳,茱莉用發抖的手拿起話筒。

  查克注視著她,開始脫下他的西裝。

  「對,是真的,他真的在這裡。」她說道,在聆聽一分鐘後說道:「我不知道,我會問他。」她掩住話筒,無助地望著他。「鎮長太太想知道你是否——我們今晚是否有空與他們共進晚餐。」

  查克扯下領帶,解開襯衫的扣子,非常緩慢地搖頭,注視紅暈染上她的雙頰。她顯然正確無誤地捕捉到他的涵義。

  「我們恐怕不能去。不,我不確定他有哪些計劃。好,我會問他,並讓你知道。」

  茱莉掛上電話,然後匆匆拿起話筒塞在沙發的坐墊下,緊張地在大腿上擦試掌心。她站在那裡望著他,無數的問題在她腦中升起——疑問、不安和希望。但是最強烈的感覺是喜悅。「我無法相信你真的在這裡,」她說道,「幾個小時之前,一切似乎如此——」

  「空虛嗎?」他低聲說道。「以及缺乏意義?」他走向她。

  她點點頭。「還有絕望。查克,我——我有好多事情要向你解釋,可是我——」他把她拉進他的懷裡,她伸出顫抖的手指碰觸他的臉龐。「嗅,老天,我是如此想念你!」

  查克用他的唇回答她,扯下她的馬尾巴,把手指埋進光滑的秀髮中。她用身體壓擠他,以相同的飢渴回應他的激情。他強迫自己放開她的唇。「帶我參觀你的家。」他用混濁的聲音說道。但他的真正意思是:帶我去你的臥室。

  她點點頭,完全瞭解他的意思,並直接帶領他前往他要去的地方。他走進她的臥室,看著那些白籐傢俱、翠綠的盆載、綴滿花邊的床罩……時,突然停止腳步.因為這個房間和他想像中一模一樣。她彷彿瞭解他在想什麼,並遲疑地問道:「怎麼樣?」

  「和我想像中一模一樣。」

  她坐在床上,仰起頭注視他,搜尋著他的臉孔。「我們能不能在這裡躺一下,先聊聊天?」

  查克猶豫一下。他渴望拋開過去,立刻跟她在那張床上做愛,但是她顯然相當煩惱,除非他們能消除過去的誤會,否則,就不會擁有一個非常好的開始。「只能聊一會兒。」他同意道。

  她斜靠在一堆枕頭上,等他坐上床後,她倚偎著他,他伸臂環住她。她倚偎在他懷中,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他回憶他們在科羅拉多的早晨時,總是這樣坐在床上。「我已經忘記你有多麼完美地契合我。」他含笑說道。

  「你在想科羅拉多的那些早晨,對不對?」這其實並非問句。

  他點頭,綻開笑容。「我幾乎忘記你的觀察力有多麼敏銳。」

  「其實不是因為我有敏銳的觀察力,而是因為我也在想同一件事情。」她嫣然而笑,不知道如何提起那個危險的話題。「我不知道從何開始,」她說道,「而且我……我幾乎害怕開始。我甚至不知道你今天為什麼終於來到這裡。」

  查克驚訝地皺起眉頭。「是黎保羅促使我今天來到這裡。你不知道他今天早上去加州找我嗎?」

  她震驚地瞪著他。「黎保羅去找你?聯邦調查局的黎保羅嗎?」

  查克點點頭。「黎保羅今天早上闖進我的房子,把一個大信封丟在我的書桌上,裡面有兩卷錄影帶和一封信。他也嘗試告訴我,你不會一手編導墨西哥機場中的那齣好戲,在你要求去找我時,並不是為了要設計圈套陷害我。他也解釋你曾經去拜訪石美格,然後又聽到歐唐尼的死訊,才會終於決定把我交給警方。」

  「錄影帶和那封信的內容是什麼?」

  「一卷錄影帶是你從科羅拉多返回時召開的記者會;那封信是你寫給你的家人,解釋你為什麼必須離開這裡去找我;另一卷錄影帶是聯邦調查局的檔案資料——我們倆在墨西哥的機場,那些鏡頭拍攝到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情。」

  茱莉在他懷中顫抖。「對不起,」她哽咽地低語,把她的臉轉向他的胸膛,「我真的好抱歉。我不知道我們倆怎麼可能忘得了這一件事。」

  查克作了一個決定,但先拖延幾分鐘。他托起她的下巴,問道:「你到底是著了什麼魔,怎麼會想到去找石美格呢?」

  門鈴響起,他們倆都不理會它。

  茱莉歎口氣,解釋道:「你在你的信上說你希望你曾經在許久之前與她和解,你甚至建議我把我們的孩子交給她撫養。所以我決定去找她,向她解釋你愛她而且後悔跟她發生過爭執。」

  「而她當著你的面嘲笑你。」

  「比那還糟。在提起傑亭的話題時,她立刻告訴我,你在跟你哥哥為一個女孩爭吵之後蓄意謀殺他。她交給我一堆剪報和偵訊報告,你在上面承認射殺他。我——」她顫抖地深吸一口氣,「我瞭解你曾經騙我,查克。我設法告訴自己你騙的是她,不是我。但是在歐唐尼被殺死時,三個曾經和你發生爭執的人,都先後死於你的手中,至少外表看起來是如此。我覺得……我開始相信你祖母的話,相信你已經發瘋。我出賣你,因為我認為你必須接受治療。」

  「有關傑亭的死,我並沒有欺騙你,茱莉,」查克歎口氣說道,「我欺騙的是裡基蒙的警方。」

  「為什麼?」

  「因為我祖父請求我那麼做,自殺會引起警方的調查,我祖父和我要保護那個邪惡的老女人,不想讓警方揭露傑亭是同性戀的事實。我根本不應該花費那個心思,我應該讓她面對一切羞辱。傑亭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受到任何傷害。」

  「你瞭解她對你的感覺,」茱莉說道,「你怎麼可能認為她會願意照顧我們的孩子?」

  他揚起眉毛。「什麼孩子,茱莉?」

  「我捏造出來的那個孩子,好讓你肯讓我去找你。」茱莉充滿罪惡感地說道。

  「嗅,那個孩子。」

  她打開他的另一顆襯衫扣子,在他的喉嚨上印下一吻。「回答我的問題。」

  「繼續那麼做,你就有可能獲得一個真正的孩子。」

  她大笑。「我非常貪心,查克,我要小孩,也要你的答案。」

  查克溫柔地捧住她的臉龐,用拇指摩挲她的臉頰。「你真的要嗎?親愛的,要我的小孩?」

  「迫不及待地想要。」

  「如果你想要,我們今晚就開始努力。」

  門鈴再次響起,他們再次漠視它。

  「你到底要不要回答我的問題?」茱莉問道。

  「好吧。」他歎口氣。「你應該記得,我在信中提過我會先寫信給她,然後再安排你帶著我們的孩子過去那裡。其實,我打算先寫信給沙爾。」

  「沙爾?你指的是那個老僕人嗎?」

  查克點點頭。「我祖父和我要他發誓保密,他知道真相。槍聲從傑亭房間傳出來時,他站在走廊上,親眼看見我從自己的房間衝出來跑到傑亭的房間。我會允許沙爾拋棄他的誓言,要他向他的僱主說明真相。」

  「她是你的祖母,查克,不要那樣稱呼她。我認為她對你的愛遠遠超過你的想像。如果你現在去見她,跟她把話說清楚,就會瞭解這一切有多麼——」

  「對我而言,她已經死了,茱莉!」他嚴厲地打斷她的話。「今晚之後,我永遠不要再聽到那個女人的名字,也不允許你再提起她的事。」

  茱莉張開嘴準備爭辯,旋即作了一個不同的決定,但她只是暫時不提。「你不給任何人第二次機會,對不對?」

  「對。」他說道。

  「只對我例外。」

  他用指關節輕拂她光滑的頰。「只對你例外。」他同意。

  「我一生中可以有多少次機會呢?」

  「你需要多少次?」

  「恐怕要許多次。」她歎息地說道,查克爆出大笑,把她擁進懷裡。在放開她時,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那條銀項鏈。「那是什麼?」他問道。

  「什麼是什麼?」

  「這個。」他說道,指著那條項鏈。

  茱莉害怕那個戒指會讓他聯想起墨西哥機場中那醜陋的一幕,連忙伸手按在胸前。「不要管它是什麼,求求你!」

  查克瞇起眼睛,再次感覺懷疑油然生起。「到底是什麼?」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理性的聲音。「以前男朋友送給你的紀念品嗎?」

  「類似那樣的東西,我以後不會再戴了。」

  「讓我看看。」查克說道。

  「不要。」

  「男人有權利知道他的前任情敵具有什麼樣的品味。」

  「他有非常好的品味,你一定會讚許的。不要再管它了。」

  「茱莉,」他警告,「你的說謊技術糟透了。那條項鏈到底有什麼秘密?」他不給她制止的機會,撥開她的手,拉出那條項鏈。

  一枚白金的結婚戒指在他手中閃閃發亮,鑽石在燈光下發出璀璨的光芒。

  柔情淹沒了他,他把她拉向他的胸膛。「你為什麼害怕讓我看到它?」

  「我害怕任何可能會讓你聯想起墨西哥機場的事物。我認為我永遠不可能遺忘那天的情景……我不斷看到你在不知道我故意出賣你之前的神情……以及在瞭解真相之後,你臉上的變化……」她的聲音顫抖。「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會永遠害怕看到那個神情。」

  查克懊惱地放開她並坐起來。「我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什麼?」她已經開始恐慌。「你要去哪裡?」

  「你有沒有錄放機?」

  她的恐懼轉變為困惑。「在客廳裡。」

  「你在幹什麼?」她問道,查克已經取出公事包裡的錄影帶塞進機器裡,並在她身邊坐下。她緊張地開個玩笑。「我希望這是《熱舞十七》,而不是你電影中的床戲。」

  他伸臂環住她,平靜地說道:「這卷帶子我今天已經看了好幾次,是聯邦調查局的機密檔案,有關我們在墨——」

  她狂亂地搖頭,設法去抓搖控器。「我不要看。不要在今晚!我永遠不要再看到它!」

  「我們必須一起觀看,茱莉。你和我。在那之後,我們才能夠解開這個心結,不讓它再傷害我們,你也不必再害怕。」

  「不要逼我看!」她顫聲說道。「我無法忍受!」

  「看著螢幕,」他執拗地說道,「我們都在那裡,但是在今天之前,我從不知道在他們逮捕我時,你都在做些什麼,而且我感覺你也不大有印象。」

  「噢,我有印象!我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們如何對待你!我記得那都是我的錯!」

  他把她的臉轉向螢幕。「看著你,不要看我。你會看到我所看到的——一個比我更飽受折磨的女人。」茱莉強迫自己把視線轉向電視,視而不見地望著她只想逃避的一幕。她看到自己朝每一個人尖叫著,要他們不要傷害他;看到保羅把她拉回來並告訴她已經結束了;看到韋哈迪走向她,不懷好意地把那枚戒指丟進她的手裡。她看到自己緊緊抓著那個戒指哭泣著。

  查克心痛而溫柔地說道:「茱莉,看著你,親愛的,看看我所見到的。」他擁緊她。「那只是一個戒指,只是金屬與石頭的組合,但是,看看它在你心目中有多大的意義。」

  「那是你為我挑選的結婚戒指!」她激動地說道。「那就是我哭泣的原因。」

  「真的嗎?」他柔聲揶揄。「我還以為你哭泣是因為鑽石都太小。」

  她心動了一下,然後格格笑起來,一面眨回淚水。

  「現在看這段,」他含笑說道,把她擁得更緊,「這是我最愛的一部分。不要看他們在對我做什麼,」他連忙說道,因為她開始想轉開視線,「看螢幕的右方,看你如何對付韋哈迪。你的那記右鉤拳真的厲害,小姐。」他欽佩地補充道。

  茱莉強迫自己觀看,略感驚訝,但又相當高興。「我真的不記得這些。」她低語。

  「我敢打賭姓韋的一定記得接下去的事情。在黎保羅拖開你時,你無法用你的指甲或手指攻擊姓韋的,你就——」

  「踢他!」茱莉震驚地替他說完。

  「正中鼠蹊。」查克驕傲地說道,注視韋哈迪痛得彎下身子。「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渴望那麼做嗎?」

  茱莉沉默地搖搖頭,注視影片的盡頭,一個醫士跌跌撞撞地走向她,保羅抱著已經昏迷的她。查克任憑錄影機繼續轉動,嚴肅地俯視她。「我要循法律途徑把姓韋的撕成碎片。下個星期,我和德州罪犯申訴委員會有一個約會。等我料理完畢之後,他一定會住進他自己的監獄中!」

  「他是個魔鬼!」

  「而你則是一位天使。」查克嚴肅地說道,托起她的下巴。「你知道我每次觀看這錄影片時,都有什麼感覺嗎?」

  她搖搖頭。

  「我感覺到你的愛。完整而毫無條件的愛,令人無法置信。即使在你認為我是一個殺人魔王時,你仍然為我哭泣、為我而戰。」他朝她低下頭,輕聲說道:「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勇敢的女人……」他親吻她的眼角,順著她的頰一路吻向嘴角。「而且願意付出這麼多的愛。」他的手滑進她的運動衫下方。「給我你的愛,親愛的,」他低語,「所有的愛……現在。」

  他啟開她的唇,加深那個吻,他的手滑過她柔軟的肌膚。他伸舌搜尋她的嘴,緩緩地探索著。她用發抖的手指解開他的襯衫並碰觸他的胸瞠,他聽到自己的呻吟,但耳中的鈴聲是門鈴聲,他腦中的敲擊聲則是因為有人在捶打大門。查克咒罵地站起身子,打算帶她前往臥室。

  「茱莉!」塔德的聲音傳來。

  「是我哥哥!」她說道。

  「你不能建議他離開,明天再來嗎?」

  她正要點頭時,塔德的聲音傳來。「為了你自己好,立刻過來開門。我知道你們在裡面。」

  她匆匆把運動衫塞進牛仔褲下方,設法整理頭髮。「我最好去看看他要幹什麼。」

  「我會在廚房裡等候。」查克說道,伸手扒過頭髮。

  「可是我要他認識你,既然他已經來了。」

  「你要他現在跟我見面嗎?」他寓意深遠地低頭瞥視自己。「像這個樣子?」

  仔細思考之後,她滿臉通紅地說道,「你最好還是去廚房等候吧。」然後她走向前方,他則走往相反的方向。

  茱莉拉開門時,塔德含笑瞥視她的全身。「抱歉來打擾你們,班查克呢?」

  「我就知道。」他大笑道。

  「你要幹什麼?」她尷尬地說道,突然瞭解一定是他把她的信交給黎保羅的。

  「我或許應該同時告訴你們倆。」他說道,大步走向甬道,故意在臥室門口停下來並張望一下。

  查克正站在水槽旁喝水。「查克,這位是我哥哥塔德。」

  查克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子,盯著另一張熟悉的臉孔。

  塔德點點頭。「沒錯,我曾經陪茱莉前往墨西哥。」

  查克伸出手。「很高興在比較好的情況下認識你。」

  「如果我是你,」塔德含笑說道,「我會喝一些比水烈的飲料。」他瞥視困惑的茱莉,解釋道:「爸要見你們倆,要你們立刻去他家。可玲已經先去那裡陪媽,協助母親說服他在那裡平靜地等候,不要衝到這裡來。在他無法接通你的電話時,他已經決定立刻衝過來。」

  「他為什麼這麼急著要見我們?」茱莉問道。

  塔德揚起眉毛,望著查克。「你能猜想茱莉的父親為什麼決定找你談話嗎?」

  查克喝下杯中的水,再次裝滿一杯。「我認為我猜想得到。」

  「茱莉,」塔德笑著命令,「去梳梳頭髮,不要這麼……呃……衣衫不整的模樣。我會打電話給爸,告訴他我們馬上過去。」

  她轉身奔向她的房間,又轉頭告訴塔德話筒放在客廳的坐墊下。

  塔德打完電話回到廚房時,查克已經刮過鬍子、梳過頭髮,並換上一件乾淨的襯衫。塔穗轉頭說道:「你知道茱莉把伏特加酒放在哪裡嗎?」

  「我不需要喝酒。」查克回答。

  「你會後悔的。」

  茱莉在此時走進廚房裡;「都準備好了?」塔德問道,她點點頭。「那麼,我們就趕快去晉見父親大人吧。」

  十五分鐘後,查克坐在茱莉父親的小書房裡,注視莫牧師在他面前憤怒地踱著方步。查克預料得到茱莉的父親會生氣而訓他一頓,但是他沒有料到他會是一個如此高大魁梧的男人。他有點後悔不曾接受塔德的建議。

  「我無法原諒你的任何行為,絕對無法原諒!」莫牧師終於說道,並坐進書桌後方的破舊皮椅。「如果我是一個崇尚暴力的父親,一定會用皮鞭抽你一頓。我真的很想那麼做!因為你,我的女兒必須面對恐懼、公眾醜聞和心碎!我非常清楚你曾經在科羅拉多勾引她!你敢否認嗎?」

  查克必須欽佩這個男人,也希望自己以後能夠成為這種父親。他非常關愛子女,用嚴格但可以接受的原則教育他們,他期盼四周的人都像他那樣正直與誠實。他打算讓查克感到慚愧,而且他做到了。

  「你否認你曾經勾引我的女兒嗎?」他憤怒地重複。

  「不否認。」查克承認。

  「然後,你把她送回這裡,讓她獨自面對媒體並為你辯解!在做過這些懦弱與不負責任的行為之後,你怎麼還能面對我或她?」

  「其實,把她送回這裡是我唯一做對的一件事。」查克說道,首次為自己辯護。

  「說下去,我等著聽你的歪理。」

  「我知道茱莉愛我。為了避免讓她吃苦,我拒絕帶她前往南美洲並要她返回這裡。」

  「你的善意並不持久,對不對?幾個星期之後,你設下陰謀要她去找你。」

  他再次等待,沉默地要求查克的答覆。

  「我以為她懷孕了,而且我不要她去墮胎,也不要她成為在小鎮裡抬不起頭的未婚媽媽。」

  查克意識到另一個男人的敵意稍減。但是,他的攻擊仍然同樣凌厲。「如果你在科羅拉多時能夠壓抑你的肉慾,就不必擔心她會懷孕,對不對?」他嘲諷地問道。

  查克不知道應該生氣、難為情或大笑,他揚起眉毛望著茱莉的父親。

  「如果你能禮貌地回答我,我會非常感謝,年輕人。」

  「答案顯然顯而易見。」

  「現在,」他憤怒地說道,靠向椅背,「你搭著你的私人飛機翩然而至,使她再次成為公眾的注意焦點,你的目的何在?好讓你再次撕碎她的心嗎?我聽過也看過你在入獄之前所過的生活,即使在出獄之後,你仍然在加州過著相同的生活——整天跟赤裸的女人廝混、開瘋狂的派對、酗酒、拍下流的電影。你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呢?」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拍過下流的電影。」查克回答,技巧地承認其他的指控。

  莫吉姆差點綻開笑容。「你至少有個優點,你不說謊。茱莉需要一個忠實的丈夫、需要一個願意為她犧牲的男人。她從小生活在一個親密而相愛的家庭中,她愛小孩。你覺得你有資格成為她的丈夫嗎?」

  「首先,我必須表明,我愛茱莉,而且她也愛我。除了茱莉以外,我對其他女人都不感興趣,不論她們是金髮的大胸脯動物或紅髮的波霸。我願意為她做任何犧牲。我也要小孩,只要茱莉願意,我們可以立刻建立我們的家庭。我無法改變我以前的生活,但是我可以改變今後的生活方式。我的家庭確實不夠親密,這是我無法控制的事實,我只能讓她教我瞭解家庭的真正涵義。如果我不能獲得你的祝福,希望至少可以得到你勉強的同意。」

  莫牧師把雙臂交抱在胸前,直視著查克。「我沒有聽到你提起結婚的字眼。」

  查克綻開笑容。「我以為那已經是個定論了。」

  「在誰的腦海裡呢?茱莉真的已經答應嫁給你嗎?我指的是在你返回之後。」

  「我還沒有時間問她。」

  他揚起眉毛。「即使在她拿下話筒之後仍然沒有時間嗎?或者你一直忙著嘗試說服她開始建立那個你說你要的家庭?」

  查克驚駭地發覺他竟然像小男生般臉紅了。

  「我認為,」莫吉姆繼續說道,「你的道德觀似乎混淆不清。在你的世界裡,男女先發生性關係,然後有了小孩,在小孩出生之後,他們再結婚。在茱莉的世界裡,這不是可以接受的順序!在上帝和我的世界裡,也同樣不被接受!」

  「我打算在今晚向她求婚。」查克說道。「事實上,我認為我們可以明天飛往太浩湖結婚,之後再順道返回加州。」

  莫牧師跳起來。「你要幹什麼?你們倆才認識七天,卻已經一起睡過,現在你還打算要她拋棄一切跟隨你離開,然後在某個賭城舉行簡陋的儀式。她有工作、有家庭,還有其他必須考慮的人。你到底以為她是什麼?某個沒有大腦的寵物,只要你勾勾手指就可以牽走嗎?在聊過這麼久之後,我一直期盼你會有更好的表現。」

  查克一直走進他的圈套中。「我不認為我瞭解你的意思。你期盼我怎麼做呢?」

  莫牧師立刻抓住這個機會。「我期盼你表現得像個正人君子,並且作一些犧牲。簡而言之,我期盼茱莉未來的丈夫會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並增加對她的瞭解,同時禮貌而尊敬地對待她,就像上帝對我們的訓誡,然後再請求她嫁給你。如果她同意了,你們就訂婚,再經過一段適當的時間之後就可以結婚。蜜月必須在婚禮之後。」他頑固地說道。「如果你願意做所有這些犧牲,然後我或許會願意祝福你們,或者為你們主持婚禮儀式。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我才能確定茱莉會獲得真正而幸福的婚姻。我有沒有把我的意思表達清楚?」

  查克皺起眉頭。「非常清楚。」

  莫吉姆看到他皺起的眉頭,並勃然大怒。「如果你覺得這一點點犧牲已經超過你的能力,那麼——」

  「我沒有說我做不到。」查克打斷他的話,他知道茱莉一定會希望由她的父親來主持他們的婚禮儀式。

  「很好,查克,」他說道,首次直呼查克的名字,同時綻開親切的笑容,「那麼,一切就這樣敲定了。」

  查克捕捉到那個男人愉快的笑容,並瞭解他差點被迫同意某項絕對不可能的條件。「不是一切都敲定了。我願意盡可能待在鎮上,但是在我向茱莉求婚之前,沒有理由必須再增加對彼此的瞭解,而且我也不願意為婚禮等待幾個月。我會立刻向她求婚,在她答應之後,我們就立刻訂婚。」

  「在你為她戴上訂婚戒指之後,你們才算訂婚。傳統的存在是有必要的,年輕人,例如,在婚禮之前的禁慾,能夠為婚姻帶來特殊而持久的意義。」

  「好吧。」查克勉強同意。

  莫牧師綻開笑容。「你要什麼時候結婚呢?」

  「越快越好,一、兩個星期是極限。我會跟茱莉商量。」

  「你確定不需要任何幫助嗎,媽?」茱莉問道,注視她的母親把一盤餅乾放在餐桌上。

  「不需要,親愛的。你們小孩子就待在客廳裡聊天吧。好高興看到你們三個人都這麼快樂。」

  茱莉的緊張幾乎超過快樂。她瞥視緊閉的書房,望向坐在沙發上的塔德和可玲。「他們到底在幹什麼啊?」她問道。

  塔德綻開笑容,瞥視他的手錶。「你明明知道他們在幹什麼。爸正在重新教育那個即將成為新郎的男人。」

  「查克並未真正再次向我求婚。」

  可玲無法置信地望著她。「在他今晚當眾對你說過那些話之後,你還可能有任何疑慮嗎?」

  「不,不是真的懷疑。但是爸已經花費太多時間,超過正常情況了。」

  「當然必須花費較長的時間,」塔德開心地道,「因為這個新郎要娶的是他的女兒。」

  「查克已經為我受過夠多苦難了。」茱莉憂心仲仲地說道。

  可玲壓抑住笑聲。「如果他吞下那個釣餌並答應那些條件,他就必須承受更多的苦難了。」

  「什麼條件?」茱莉問道。

  「你知道的,就是『傳統代表一切、婚禮前不能有性行為、訂婚的時間越長越好』,爸總是設法用這些條件套牢每一個準新郎。」

  茱莉大笑,「噢,那些啊,查克永遠不會答應的。他比較年長、聰明、世故,不像爸一般對付的那些男人。」

  「他一定會答應,」塔德笑著說道,「他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呢?爸不但是負責主持婚禮儀式的牧師,也是你的父親。查克知道他早已經被爸三振出局了,為了你,以及家庭的和諧,他一定會答應。」

  「你指的是你希望他會吧,」可玲揶揄道,「因為你已經吃過那種苦頭。」

  塔德俯向她,開懷笑著輕咬她的耳朵。「不要說了,你會讓茱莉難為情。」

  「茱莉在笑。你才是那個臉紅的人。」

  「我臉紅是因為我正在回憶我們的新婚之夜,在忍受過平生最漫長也最痛苦的一個月之後--」

  書房的門在此刻打開,他們都轉過頭。莫牧師的神情愉快,查克則苦惱而茫然。塔德的肩膀因大笑而抖動。「他答應了!」他說道。「他和他們一樣出現那個震驚而憤怒的神情。監獄不能擊碎他的意志,但是我們的父親能。」他一點也不隱藏他的幸災樂禍。

  查克走向客廳,懷疑地瞥視那群快樂的人。莫太太走出餐廳並邀請他享用餅乾。「不,謝謝你,莫太太,」他說道,瞥視他的手錶。「已經很晚了,我要找家旅館住進去。」

  莫太太質疑地瞥向她的丈夫,他綻開笑容,並緩緩點個頭。「我們非常歡迎你住在我們家裡。」她說道。

  查克考慮他必須經常使用電話,而且會為他們帶來麻煩,就搖搖頭。「謝謝你,但我認為我最好是住在旅館裡。我帶來一些工作,而且會有人再送一些過來,可能也必須開一些會。」莫太太露出非常失望的神情。「我認為飯店的套房會比較適合我。」

  在他提起飯店套房時,茱莉投給他一個怪異而不安的神情,但是他沒有注意到,一心只想離開這裡,盡快把她擁進懷裡並向她求婚。「能不能請你帶我去飯店?」他問她。

  「到了。」茱莉在半個小時後說道,停在凱頓鎮唯一的旅館前。「凱頓鎮的最佳旅館。」塔德和可玲先送他們回茱莉家,在取了查克的行李和公事包後,由茱莉開車送他過來。

  查克無法置信地望著那棟破敗的建築,然後抬起視線看著閃亮的霓虹燈。「這裡一定還有其他旅館。」他不能置信地說道。

  「我希望有。」她說道,壓抑住笑聲。

  一個戴頂牛仔帽的老人坐在辦公室裡,在查克下車時,他站起身子。「你好,茱莉。」他叫道,立刻認出她。

  查克放棄希望,大步走進辦公室裡,他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班查克。」那個經理拿起查克填好的單子,審視著那個簽名。「班查克,住在我的旅館裡。誰會猜想到這種事情呢?」

  「我絕對猜想不到。」查克冷冷地說道。「你們大概沒有套房吧?」

  「我們有新婚套房。」

  「你在開玩笑。」查克說道,轉頭瞥視這棟一點也不迷人的建築,然後他看到茱莉靠著辦公室的門,她的臉上盈滿淘氣的笑,他的精神立刻一振。

  「新婚套房設有小廚房。」經理補充道。

  「真是浪漫,我就要它吧。」查克說道。聽到茱莉掩不住的笑聲,忍不住也綻開笑容。

  「走吧。」查克說道,陪伴她走出辦公室,邁向他的房間。那個經理跟隨他們走出來,站在門口。「是出於我的想像,」查克問道,打開新婚套房的門,請她先進去。「或者那個傢伙真的在監視,看你是否會進去?」

  「他確實在監視,先看我是否進去,然後看我們有沒有關上門,再看我停留多久。明天,全鎮的人都會知道這三個問題的答案。」

  查克打開牆上的開關,看一眼那個房間,立刻再關掉燈。「我們可以在你的屋裡待多久而不引起太多的閒言閒語?」

  茱莉猶豫一下,希望他會再次告訴她他愛她以及他想做什麼。「這必須看你的意圖。」

  「我有非常光明正大的意圖,但是必須等到明天再說。我拒絕在這個房間裡討論,因為它竟然有紅天鵝絨的心形床和紫色椅子。」

  茱莉大笑起來,查克把她拉進他的懷裡。他在黑暗中摸索她的臉龐,用雙手捧住、親吻著她。她的笑聲逐漸消失,她開始回吻他。「我愛你,」他低語,「你讓我感覺如此快樂。因為有你,科羅拉多的逃亡日子好像在玩遊戲,這個套房也從地獄變成天堂。即使在監獄中,在我恨你的時候,我仍然夢到你,並因為渴望你而醒來。」

  她用指尖輕拂他的唇,用她的臉頰摩擦他的胸膛。「你會在不久的將來帶我前往南美洲,好讓我們可以住在你的船上?我一直夢想和你住在那裡。」

  「那條船很小。我會為你買一艘大遊艇,駕著它遨遊四海。」

  她搖搖頭。「我想和你住在南美洲的那艘船上,就像我們原先的計劃,即使只是短短的一個星期。」

  「我們可以兩件事都做。」

  他勉強地放開她,帶領她走出敞開的房門。「這裡比加州早兩個小時,我要打一些電話、做一些安排。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你?」

  「明天?」

  「沒問題。多早?」

  「你想多早都可以。明天是節日,有大型的遊行、野餐,很熱鬧,而且會持續整個星期。」

  「聽起來很好玩,」他說道,「九點來接我,我會請你吃早餐。」

  「我知道有個好地方--全鎮最好吃的食物都在那裡。」

  「真的嗎,在哪裡?」

  「麥當勞。」她開玩笑地回答,大笑地望著他驚駭的神情,然後她在他頰邊印下一吻並離開。

  查克關上房門並打開燈,仍然面帶微笑。然後他走向那張床,不得已地把公事包放在上面,取出他的移動電話,先打電話給費家夫婦,知道他們一定很想知道他此行的成果。他等候喬伊去找邁特和梅蒂。

  「怎麼樣?」費邁特充滿期盼地問道。「梅蒂也在這裡。茱莉怎麼樣?」

  「茱莉很好。」

  「你們還沒結婚嗎?」

  「還沒,」查克說道,因為答應茱莉父親的要求而氣憤,「我們正在交往當中。」

  「你們在幹什麼?」梅蒂問道。「我的意思是,我們以為你們現在已經在太浩湖了。」

  「我還在凱頓鎮。」

  「噢。」

  「住在一家旅館的新婚套房裡。」

  他聽到梅蒂壓抑的笑聲。

  「這裡有小廚房。」

  她發出快樂的叫聲。

  「你的駕駛員也被困在這裡,可憐的人。我應該邀請他過來打撲克牌。」

  「如果你那麼做,請特別留意,」邁特警告他,「他會贏走你所有的錢。」

  「如果他來這裡,會甚至看不到他的牌,因為紅天鵝絨的心形床和紫色椅子會令他眼花繚亂。宴會進行得如何?」

  「我禮貌地向大家宣佈你因為急事被召走。梅蒂充當女主人,監督一切,一點問題都沒有。」

  查克猶豫一下,想著他需要的訂婚戒指,以及柏氏百貨聞名的高級首飾。「梅蒂,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沒問題。」她真誠地說道。

  「我急需一個訂婚戒指,如果可能,明天早上就要。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但是我不願意在這裡挑選。如果我在達拉斯露面,一定會被認出來。我不要新聞記者跟蹤我並騷擾這個小鎮。」

  她立刻瞭解他的意思。「告訴我你想要的是什麼。明天早上,在我們的達拉斯店開始營業時,我會打電話給高級首飾部門的主管,要她挑選幾枚戒指。史帝可以在十點十五分左右去拿,再送回去給你。」

  「你是位天使,我要的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22:51

第十八章

  小鎮的節慶溫馨而熱鬧,鎮長甚至呼籲鎮民給查克自由的活動空間,讓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去瞭解他們。查克驚喜地發現所有鎮民真的都接受鎮長的提議,他已經十五年不曾有過這種在公開場合完全放鬆而愉快的日子。

  白天消失,夜晚降臨,他感覺自己玩得好開心,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因為茱莉就在他的身邊,每一個人都喜歡她,也連帶地喜歡他——每一個人都預期他會在她的影響下做「該做的事情」。查克渴望向這個世界證明他的心意,並將他早上挑選的那個戒指套進她的手指。但是他耐心地等待適當的時機,希望為他們留下最快樂也最輕鬆的回憶。

  現在他和她漫步在遊樂場中,感覺歡喜溢滿胸懷,連袋裡的那枚十克拉鑽戒好像都在微笑。數百個凱頓鎮民不時好奇地瞥視他們,顯然都在猜想他什麼時候才會宣佈他們的婚事。他注意到偶爾會有人偷拍他們的照片。

  「要不要去搭摩天輪?」查克問道。

  「只要你保證不晃動座位。」她說道,扯下一小團粉紅色的棉花糖,餵進他的嘴裡。

  「我絕對不會那麼做,」查克說謊,嚼著那口棉花糖。「茱莉,這東西的味道真可怕。你怎麼可能吃得下?再給我一口。」

  她大笑,扯下另一團黏黏的棉花糖。一對男女從他們身邊走過,友善地朝他們點頭,他們倆一起綻開笑容。

  查克正要走向票亭時,聽到一個攤位的主人在他身後大叫。「寶石戒指在這裡等候你!射下五隻鴨子,就可以為你的女友贏得一個戒指;射下十隻就可以送她一隻大型的玩具熊。」

  查克轉過身子,瞥視那些在架子上移動的機器鴨,以及那些假寶石戒指。一個靈感浮現他的腦海。

  「我還以為你要坐摩天輪。」茱莉說道,他挽著她的手臂要她轉過身子。

  「我要先為你贏一個戒指。」他宣佈。

  「你要玩幾次?」攤位上的男人間道,然後瞪著查克的臉孔。「你看起來好面熟,老兄。」他接下查克的錢,遞給他一把槍,繼續盯著查克的瞼,然後轉向茱莉。「你的男朋友看起來好像——你知道——某個電影明星。你知道——」他追問她。查克不理會他,拿起槍,瞄準那些鴨子。「你知道我想的是誰,對不對?」

  茱莉從睫毛下方迎接查克的瞥視。「那個英俊的傢伙嗎?」她問那個男人。「粗獷、英俊、黑髮?」

  「對,就是他!」

  「史蒂芬席格!」她開玩笑道,查克的第一槍沒有命中。

  查克放下槍,憤慨地瞪她一眼,然後又抬高那把槍。

  「不,不是他,」那個男人說道,「這個傢伙比較高、比較老一點,也較好看。」查克給她一個得意的笑容。

  「華倫比提!」茱莉叫道,他的第二槍又沒擊中。

  「茱莉,」他警告,他的肩膀因大笑而抖動,「你到底要不要戒指?」

  「不要,」她傲慢地說道,「我要一隻玩具熊。」

  「那就不要再對我的競爭者流口水,讓我好好射這些該死的鴨子,以免我們引來更大群的觀眾。」

  他環視四周,發現已經有許多鎮民停下來觀看,他們驚歎地望著班查克手上拿著一把槍,就像電影中的場景一般,只是他現在瞄準的是那些鴨子,而不是黑手黨、間諜或壞人。

  查克八槍擊中八隻鴨子,某個人拍手鼓掌,但很快停下。「轉個身子,蜜糖,」查克說道,「你讓我緊張。」

  在她照做時,查克從口袋掏出那枚鑽戒朝攤位主人眨眨眼,很快把鑽戒放進一排排的戒指中。然後他又開了兩槍,故意沒有命中。「好了,」他告訴茱莉,拿起那些戒指,「轉回來挑個戒指吧。」

  茱莉轉回身子。「什麼?沒有玩具熊?」她問道,沒有注意到攤位主人張口結舌的神情,他張著嘴巴瞪著那個鑽戒。

  「對不起,我最後兩槍沒有擊中。你喜歡哪一個戒指呢?」

  茱莉瞥視那一排排的戒指,看到那顆鑽石。它又大又亮,反射出五彩繽紛的光。她記得它,因為它的雕工和她的結婚戒指一模一樣。她仰頭注視查克,看到他嚴肅而溫柔的眼神。「喜歡嗎?」他問道。

  圍觀的人意識到發生了某件事情,都紛紛走上前,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喜歡。」茱莉顫聲說道。

  「我們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戴上?」

  她無言地點點頭,他拿起那枚戒指,在他們轉過身子時,圍觀的群眾看到他臉上的笑容。「上去那裡吧,」查克說道,拉著她走向摩天輪的票亭,「快點。」

  他催促並大笑,因為那個攤位主人正在他們身後震驚地大叫:「那個傢伙——那個像華倫比提的傢伙——剛剛從口袋裡掏出我從未見過的大鑽戒送給她!」

  莫牧師夫婦正在跟鎮長夫婦聊天時,可玲和塔德手牽手地跑過來。「茱莉和查克剛剛正式訂婚了,」塔德笑著說道,「查克在某個攤位贏到一枚戒指。」

  「我覺得這好像不夠正式。」莫牧師說道,皺起眉頭。

  「我是在開玩笑啦,爸,那是如假包換的鑽石戒指。」

  每一個人都驚喜地轉頭,尋找那對剛訂婚的情侶,準備恭賀他們。「他們在哪裡呢?」

  莫太太神采煥發地問道。

  可玲指向摩天輪,現在它停在那裡,一群人在下方歡呼著。「他們在那上面,」可玲說道,含笑指著最上方的座位,「在世界的頂峰上。」

  下方的群眾齊聲叫道:「吻她,查克!吻她!」凱頓地方報的攝影記者把他的照相機瞄準最高的那張椅子。

  查克伸臂環住她,用另一手抬起茱莉的下巴。「除非他們看到我們親吻,否則絕不會放我們下去。」

  她咬住下唇,雙頰嫣紅,她的眼中閃耀著愛,她的手掌緊緊握住他為她套上的鑽戒。「我無法相信你在這裡所做的事情——當著每一個人的面。你一向憎恨曝光。」

  查克環緊手臂,把她拉向前。「我喜歡這裡的群眾。」他輕聲說道,低下頭。「整個世界的人都曾經目睹我們悲慘的遭遇,現在,我們必須讓他們看看美好的一面。當冷酷的逃犯碰上一個相信他的天使時,會發生多麼美好的轉變。吻我,茱莉。」

  在他們的唇相遇時,下方的群眾發出如雷的歡呼與喝采。

  在旅館住了兩天之後,查克瞭解茱莉的父母真的因為他拒絕他們的邀請而難過,就搬出旅館,住進他們家裡,食宿也立刻獲得長足的改善。但是,他們安排他住在茱莉以前的臥室裡,使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她。白天時,她去學校教書,他就在她家裡工作,思考他即將開拍的電影,並和加州的工作人員在電話中討論細節,可說是相當忙碌。然而在茱莉回家之後,只要看她一眼,他的身體就會脹滿慾望,使他感覺沮喪到極點。

  他非常後悔誤中茱莉父親的圈套,但他是一個重視榮譽的男人,當然不會自毀諾言,只能不斷沖冷水澡。他相信茱莉的母親一定認為他有潔癖。

  他們已經決定在一個星期後結婚,並著手籌備婚禮的各項細節。查克有助理幫他處理事情及發出喜帖。他只邀請五十位貴賓來參加他的婚禮。每一個人都接受邀請,並開始安排在星期六上午抵達德州。

  查克欽佩地注視茱莉為他們的婚禮而忙碌,雖然壓力很大,她卻從來不曾失去她的冷靜,和蕊琪完全不同。因為凱頓的鎮民都如此歡迎查克並善待他們,所以他們決定下午的婚禮只邀請家人和親密的朋友參加,然後在當天晚上舉行大型的餐會邀請莫家的所有朋友,就在鎮中心的公園舉行,總共有六百五十位賓客。茱莉已經安排好外燴的人、找好樂團、選好音樂、訂好鮮花,甚至安排好在公園中必須搭設的帳篷。查克聆聽著她的種種安排,相信他的第二次婚禮一定會比第一次溫馨、熱鬧與快樂。

  茱莉只邀請可玲、莎拉和梅蒂三個伴娘,而且在梅蒂的協助下迅速地挑好禮服。茱莉、可玲和莎拉都在達拉斯的柏氏百貨公司試穿她們的禮服;已經跟隨邁特返回芝加哥的梅蒂則在那裡試穿她的。

  查克知道他是目前電影界的寵兒,每一家製片公司都搶著要跟他合作,而他也積極地籌備他的下一部電影,在沒有人打擾的情況下,他發現他的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上個星期,他只需要分心處理一個問題——設法挽回茱莉的公眾形象。一開始,當他在墨西哥機場被逮捕時,全世界的人都認為茱莉是個女英雄,以機智擒獲一個殺人魔。幾個星期後,在查克被證實無罪出獄時,那些人便反過來認為茱莉是一個出賣英雄的叛徒與婊子。查克不願意讓她繼續背這個惡名,並悄悄將聯邦調查局錄影帶的副本交給電視台的一個朋友,而且沒有事先知會茱莉。在電視播出之後的二十四小時,全世界的人在目睹茱莉的傷心與歇斯底里之後都產生和查克相同的反應。

  查克對這項反應非常滿意,也相信他和茱莉一定可以順利地邁向人生的坦途。

  婚禮之前兩天,查克坐在莫牧師的辦公桌後工作時,莫瑪麗突然走進來。查克抬起頭,朝她微微一笑。「查克,親愛的,」她說道,把一盤剛烤好的餅乾放在桌上,她的神情略顯煩惱,「我能請你幫個忙嗎?」

  「當然可以。」他說道,伸手去拿餅乾。

  「不要吃太多餅乾,以免破壞胃口。」她警告。

  「好。」他答應,並綻開稚氣的笑容。他已經在莫家居住快兩個星期,而且越來越喜歡他未來的岳父和岳母。他們就像他從來不曾擁有的父母,他們家瀰漫的愛和歡笑,是他家裡一向缺乏的。莫吉姆是一個仁慈而有智慧的男人。為了增加對查克的瞭解,他縮短睡眠時間,在棋盤上擊敗查克,並告訴他許多茱莉和塔德小時候的故事。他對待查克就像他是他的養子,不但警告他必須開始儲蓄,也嚴正地勸告他今後不可以拍任何限制級的電影。莫瑪麗則是查克的慈母,不斷叮囑他不可以工作得太辛苦,偶爾派他去鎮上辦點小事,就像他是她的親生兒子。

  現在,莫瑪麗望著他,顯然正設法掩飾她的憂慮。「你要我幫你什麼忙呢?」查克關懷地問道。「如果是像昨天那樣剝更多的洋蔥,你就必須再給我一盤餅乾。」他開玩笑地補充道。

  她斜靠著一張椅子。「不是那樣的事情。我需要某個忠告,呃,事實上,是希望讓我自己安心。」

  「是什麼事呢?」查克問道,準備竭盡全力讓她感覺安心。

  「是茱莉做過的一件事,而且我曾經鼓勵她那麼做。我需要問你一個假設性的問題,請你用男人的立場回答我。」

  查克靠向椅背,給她全部的注意力。「請說。」

  「我們重談的是一個男人,舉個例子,像我的丈夫。」她充滿罪惡感地說道,查克立刻假設他們要討論的對象就是莫吉姆。「我們假設他曾經在許久之前跟他的一位長輩發生爭執,現在我知道這個長輩非常希望在還來得及的時候消除與他之間的鴻溝,如果我們——茱莉和我——也知道茱莉的婚禮或許是最後——也是最好——的機會,如果我們在沒有告訴他的情況下邀請這位親戚來這裡,我們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查克不認為茱莉與莫太太的作法是正確的,就在他準備表示他的意見時,莫太太不好意思地補充道:「問題是,我們已經提出邀請了。」

  「我明白了,」查克說道,微微一笑,「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希望會有最好的結果。」

  她點點頭並站直身軀。「我們也是這樣認為。最重要的是,我們不應該心懷怨懣,我們應該原諒那些誤會我們的人。」說完後,她轉身準備離開書房。

  「是的,夫人,我會牢記在心。」查克禮貌地回答。

  「叫我媽。」她糾正他,走回來擁抱他,使他感覺他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人。「你是一個好人,查克,非常好的一個人。吉姆和我非常高興你能成為我們家的人。」

  一個小時後,在茱莉回來時,她突然變得嚴肅並略顯焦慮。「如果我做了某件你認為是愚蠢或錯誤的事情,你會因為愛我而原諒我嗎?」

  「沒有另一個男人牽扯在內嗎?」

  「當然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你會發現我是最能原諒一切的男人。」查克溫柔地回答。「不過,要是和其他男人有關,我似乎就無法控制我那狂猛至極的嫉妒。現在,你到底做過什麼愚蠢或錯誤的事情?」

  「噢,我沒有說我真的做過任何那樣的事情,」她規避地說道,「這只是一個假設性的問題。我必須去幫媽做晚飯了。」她補充道,突然準備離開。

  「你確定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嗎?」

  「現在還沒有。」她回答,匆匆消失。

  晚餐的時候,查克一直感覺茱莉和她的父母顯然都心事重重。在碗盤洗好之後,莫牧師夫婦立刻宣佈他們要去拜訪朋友,並突然而匆忙地離開,使查克更加感覺不安與怪異。茱莉也一反常態地拒絕他留在廚房裡幫忙,所以他返回書房,推敲著他們怪異的行為。半個小時後,在他閱讀律師寄給他的一份法律文件時,茱莉再次出現在書房門口。

  「查克,」她喚道,她的笑容有一點過分明亮,「有人要見你。」

  查克站起身子,走向客廳,倏地停住腳步,凝視著那個站在客廳中央的老婦人,她的手中拄著枴杖。她朝他點個頭。「已經很久了,查克。」她的聲音就像他記憶中那般傲慢、霸道和冰冷。

  「還不夠久。」他大聲說道,把冰冷的視線轉向茱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只是希望你聆聽你的祖母必須告訴你的一些話。」茱莉平靜地回答。查克開始轉身準備離開,但是茱莉按住他的手臂。「求求你,親愛的,為了我而聆聽,就當作是送我的結婚禮物。我去廚房裡準備一些菜。」

  查克鄙夷地瞥視那個老婦人。「趕快說完你要說的話,然後滾出我的人生1」

  她沒有嚴厲地斥責他,反而點點頭。「我來告訴你我有多麼後悔我曾經那樣對待你。」

  「好,」查克嘲諷地說道,「現在滾出去吧。」

  「我也來請求你原諒我。」

  「別做夢了。」

  「我也必須告訴你我——我……」她的聲音消失,她無助地望向茱莉尋求她的幫助。但是茱莉已經前往廚房,她懇求地伸出手。「查克,求求你。」她低語。

  查克低頭注視那只蒼老而瘦骨嶙峋的手,她的結婚戒指是唯一的裝飾品。在他拒絕握住她的手時,她把手垂放在身邊,傲然地昂起下巴。「我不會再求你。」她轉向窗戶,挺直肩膀,望向安靜的街道。「不過,我特別前來向你解釋一些事情,我必須解釋清楚。」她沉默片刻,她再度開口時,查克在她的聲音中聽到以前從未聽到過的不安。「在傑亭去世之前不久,我上樓擺一個花瓶,聽到你們兩人在他的房間裡吵架。你們在爭吵誰應該帶賴葉蜜去參加鄉村俱樂部的舞會……」她顫抖地吸一口氣,然後說道:「幾分鐘之後,槍聲傳來,傑亭死了。」

  她轉頭瞥視他,苦澀地說道:「當你告訴警方說你是意外扣下扳機時,我知道你在說謊,我可以從你的眼眸看出。只是我——我以為你是故意殺死他並謊稱意外。」

  查克凝視她哀傷的臉孔,武裝起自己,不許自己有任何反應。但是他很驚訝她曾經聽到他和傑亭的口角,並為時已晚地瞭解到,那對她必然是多麼可怕的一擊。他確實曾經跟傑亭大吵一架,因為傑亭不想帶賴葉蜜去參加舞會,而且堅持是為了查克的緣故。

  「請你說話!」她沙啞地說道。

  在查克仍不肯開口時,茱莉悄悄地插進來。「石夫人,你為什麼不曾告訴警方查克和傑亭之間的爭執?」

  石美格低頭注視她交疊在枴杖上方的雙手,似乎因自己的軟弱而感覺慚愧。「我不能告訴他們。」她說道。「我無法忍受看到查克,但是我也無法忍受他被送進監獄裡。所以,」她抬起視線望向查克冰冷的臉孔,「我趕走你,讓你遠離我的視線,遠離你的家和你的弟妹。我知道你會活得非常好。」她的聲音因感情而沙啞。「你瞧……我知道你是我的孫子當中最堅強的一個,查克。」她再次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也是最聰明的一個,以及最驕傲的。」在查克仍然毫無反應時,她說道:「你的祖父逼你和沙爾答應永遠不告訴我傑亭是自殺,以及他為什麼那麼做。在你出獄的那一天,沙爾打破誓言,認為已經有太多不公平的事情降臨在你身上,他再也無法忍受這個沉重的包袱。現在必須輪到我來承受這個包袱,因為我曾經做錯太多的事情。是我奪走你的弟弟和妹妹、是我把你逐出家門、是我使茱莉相信你真的能夠殺人,也是我逼她出賣你。」

  說完後,她等待他的回答,但他始終不曾開口時,她無助地望向茱莉。「我告訴過你他不會原諒我。他太像我,無法接受一個簡單的道歉。」她轉身走向大門,然後停下腳步,望著查克,發出苦惱的笑聲。「你現在一定覺得我看起來有多麼可憐,以及多麼盲目!我已經浪費我的一生,先是不准自己愛你的祖父,然後是你。茱莉告訴我你們倆對我的愛都超乎我的想像。現在我必須利用我的餘生來悔恨所有浪費的人生,你同意嗎,查克?」

  「不!」茱莉衝口說道,注視查克的下巴繃緊,意識到他的內心正在掙扎。「這絕對不是適當的懲罰,他並不這麼認為!」她伸出手,碰觸他繃緊的下顎,拒絕在他寒冽的視線下退縮。「查克,」她柔聲喚道,「不要讓這種事情發生,你可以現在結束它。我知道你愛你的祖母,我知道!你在科羅拉多提起她時,我可以在你的聲音中聽出你對她的愛。她在傑亭去世之前聽到你跟傑亭在吵架,你在今晚之前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他厲聲回答。

  茱莉握緊他的手臂,急切地乞求。「我做過更糟的事情,你都原諒我了。」

  石夫人轉身準備離開,然後停下腳步,從皮包裡取出一個天鵝絨的小盒。「我帶這個來給你。」她說道,遞向他。在查克拒絕伸手接下時,她把它交給茱莉,並對查克說道: 「這是你祖父的手錶。」她挺直雙肩,朝茱莉點個頭。「謝謝你今天的嘗試。你是一個親切、勇敢而了不起的女孩,最適合成為我孫子的妻子。」她的聲音在最後破碎了,她伸手握住門把。

  在她身後,查克簡單地說道:「茱莉,泡茶。她或許想喝點茶。」兩個女人都立刻瞭解他話中的涵義,知道不可能期盼他更多的表白。

  石夫人望向那個高大、驕傲而英俊的男人。「你的妹妹和弟弟在外面的車子等候,」她沙啞地告訴他,「如果你願意,他們希望跟你見面。」

  在查克猶豫時,茱莉屏住了呼吸,然後他緩緩走出大門,站在前方的門廊上,望向停在路旁的大轎車,把雙手塞進口袋裡。他不會走向那部車子,茱莉瞭解,也不會在半路上跟他們相會,但是他正在給他們一個機會。

  他們接受那個機會。

  轎車的後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深色西裝的小男孩跳下來,他的母親和舅舅跟隨在他身後。小男孩跳上階梯,在查克面前停住,仰起審視著他的臉孔。「你真的是我的查克舅舅嗎?」他問道。

  查克低頭注視那個黑髮小孩,不得不露出笑容,這個小男孩和查克小時候一模一樣。「真的,」他回答那個男孩,「你是誰?」

  小男孩綻開笑容。「我叫查理。你可以叫我小查,大家都這麼叫我。媽媽說我的查跟你的查是一樣的,曾祖母聽到之後很生氣。」他告訴查克。

  查克彎下腰,抱起那個小孩。「我相信。」他淡淡地說道。

  茱莉站在門口注視這一幕,聽到查克平靜地說道:「嗨,莉莎。」莉莎在淚眼中綻開笑容,奔上階梯抱住他。

  查克的弟弟亞力伸出手,露出不安的神情。「如果你不想跟我握手,我也不會怪你,查克。」他說道。「如果我們的立場對調,我也一定會拒絕。」

  查克把他的外甥換到左臂上,朝他的弟弟伸出右手。亞力握住他的手,然後用力擁抱他的哥哥,並輕拍查克的肩膀。

  查理望向他的母親、曾祖母和茱莉。「她們為什麼都在哭?」他問查克。

  「過敏吧。」查克撒個謊,露出笑容。「你多大了?」

  「你確定教堂裡的一切都就緒了嗎?」查克詢問費邁特。

  「一切都已就緒,只有你例外。」邁特笑著說道。

  「加州的人都到齊了嗎?」

  「都在教堂裡。」

  查克穿上黑色的燕尾服,伸手撫過他的下顎,確定他已經刮過鬍子。「幾點了?」

  「差十分四點。你必須在十分鐘內趕到教堂,莫塔德已經在那裡。一路上,我會告訴你你應該注意的事情。」

  「我已經結過一次婚,記得嗎?」查克冷冷地提醒他。

  「這次和那次有一些重大的差異。」邁特含笑指出。

  「真的嗎,哪些差異?」

  「你上次沒有這麼快樂,而且比較冷靜。」

  查克非常清楚兩次婚禮的差異。他走進教堂,面對含笑的群眾,然後走向他未來的岳父大人,滿懷喜悅地站在禮壇前方等候茱莉。他注視梅蒂穿著蘋果綠的絲質禮服從甬道的那端走向他,然後是穿著相同禮服的可玲和莎拉。她們都很美麗,都帶著真誠的笑容。

  管風琴的樂聲響起,查克感覺他的心好像要爆炸了。

  穿著白紗禮服的茱莉走向他,長紗拖曳在她身後。她在燭光中前進,她的臉龐閃閃發亮,他在她眼中看到全世界的愛,看到她一生的許諾。在芭芭拉史翠珊的歌聲響起時,他看到她的眼眸驚喜地睜大。

  查克伸手握住茱莉的手然後他們轉向禮壇。

  莫牧師綻開笑容。「親愛的朋友,今天我們齊聚這裡……」

  在教堂的第一排,費邁特深情地望著他妻子的眼眸;莫塔德和可玲朝對方綻開柔情的笑容。

  在公園裡舉行的餐會完全不像查克預期的那麼平淡乏味,反而像節慶般熱鬧,樹上掛著七彩的燈泡,桌上擺滿精緻的食物,比查克在洛杉磯僱用的外燴公司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查克和邁特站在一旁,注視派屈克史威茲輕拍哈里遜福特的肩膀,請他讓出茱莉。查克不由得綻開笑容,回憶她在他介紹她認識她最愛的每一個電影明星時,她臉上那震驚的神情。不過,在最初的驚訝過後,她很快就恢復正常,並優雅而鎮定地招待這些知名的貴賓,這令查克深感驕傲。

  「很棒的婚禮,查克。」華倫比提說道,握著他妻子的手,另一手則拿著一盤開胃小菜。「食物非常可口美味。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查克望向那個盤子。「德州口味的烤肋排。」他回答。

  在他們離開之後,查克瞥視手錶,然後環顧四周尋找茱莉。看見她再次跟派屈克史威茲共舞,而且正大笑著。

  「她已經迷倒他們所有人。」邁特說道,露出讚許的笑容。

  「尤其是派屈克史威茲。」查克說道,注意到她和派屈克史威茲搭配得有多麼完美,設法不去留意他把她擁得多緊。

  幾分鐘後,邁特用手肘拐他一下,朝梅蒂點個頭。「看看我必須忍受什麼——那是凱文科斯納和她的第三支舞了;梅蒂是他忠實的影迷。」他補充道。

  「幸好,派屈克史威茲和凱文科斯納都有老婆了。」查克含笑說道,把他的香檳杯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我認為已經夠晚了,可以要求最後一支舞,然後離開。」

  「急著要展開你的蜜月嗎?」

  「你絕對不會相信我有多麼急。」查克開玩笑地說道,伸出手和邁特握手,但並未感謝他忠貞的友誼或無數的協助。他的感激已經深入肺腑,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表達的,而且他們倆都瞭解。

  查克走向樂隊,請他們演奏一首特殊的歌曲,然後走向茱莉。她立刻揮別派屈克史威茲,投入查克的懷抱,含笑望進查克的眼眸。「差不多是時候了。」她柔聲告訴他。

  「準備離開了嗎?」他問道,那首歌曲已經接近尾聲。

  茱莉渴望離開與他獨處。她點點頭,準備走開。但是他搖搖頭,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在跳完下一支舞之後。」

  「什麼歌曲?」她在沉默中問道,但他只微微一笑,然後樂聲傳來。

  「點燃我的火焰,茱莉。」他沙啞地回答,開始與她隨著音樂起舞。

  茱莉立刻墜入他的魅力之中,漠視轉身觀看他們的人群,移近他,配合著他巧妙地移動。他伸手環住她的纖腰擁近她。

  蜷縮在飛機豪華艙房的沙發上,茱莉瞥視窗外黑漆漆的天空,他們似乎置身在無垠的黑暗中,只有下方偶爾有幾點燈光。查克坐在她的對面,他的腳擱在咖啡几上,他的燕尾服已經敞開。他們離開餐會之後,他立刻催促她上邁特的飛機,拒絕讓她換上輕便的衣服。現在,他們正飛向他拒絕透露的目的地,他似乎突然變得很有耐心,願意等候抵達那裡之後再展開他的蜜月。「穿著這身禮服走進飯店的大廳,我一定會感覺非常愚蠢。」她說道。

  「你會嗎,親愛的?」他含笑問道。

  茱莉點點頭,希望他會讓她換上行李箱裡的那些新衣服。「我可以在幾分鐘內換上其他衣服。」

  他搖搖頭。「我希望我們在抵達那裡時仍穿著婚禮上的同一套行頭。」

  「為什麼?」

  「你馬上會明白。」他說道,朝她伸出手。

  她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有時候,」她立刻恍然大悟。他們停在一條小跑道上,旁邊有一輛車子在等候。她環顧四周黑暗的山脈。「科羅拉多!」她輕呼,在寒冽的夜間空氣中擁住自己。「我們在科羅拉多,對不對?」

  他們沿著熟悉的山路駛向那個永難忘懷的地點。在查克的陪伴下,茱莉走進屋子,望著那熟悉而美麗的房間,她曾經在這裡反抗查克、與他共舞,然後愛上他。

  在他提進他們的行李並點燃爐火時,茱莉走向窗前,眺望他以前堆「雪怪」的地點。

  查克來到她身後,伸臂環住她的腰肢,把她往後摟向他,窗戶上浮現他們的影子……一個高大的新郎擁著他的新娘。他們望著他們的形影,查克看到熱淚在她眼中閃亮。「你為什麼哭?」他柔聲問道,低頭輕吻她的頸項。

  茱莉咽口氣,把頭往後仰。「因為,」她費力地低語,想著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你是如此完美。」

  查克環緊她。「我們在一起時是如此完美。」他低語。

  「我會讓你快樂,」她顫聲說道,「我發誓我會。」

  她的丈夫在懷中轉過她的嬌軀,抬起手輕撫她的秀髮。「自從我們在這裡度過的第一晚開始,你就已經使我快樂無比。」他含笑說道。

  她嫣然而笑,然後把他戴著婚戒的左手放在她的頰上,用她的唇輕觸那個戒指。「我愛你,查克。」她低語。「我愛你的聲音、你的碰觸和你的笑容。我要為你生兒育女……給你充滿歡笑的一生……而且我要把我自己交給你。」

  慾望開始在他的血管中沸騰,因為幾個星期的禁慾而愈顯狂猛。查克接近她,突然急切地覆住她的唇。「跟你的丈夫上床吧,我的妻子。」

  丈夫。妻子。這些字眼緩緩滲入茱莉的意識,帶來喜悅與甜蜜。她和他一起走進他們的臥室,他擁她入懷,愛和需要脹滿她的胸臆。她急切地回應,使查克的手開始發抖。

  他愛撫她全身的肌膚,把她的嬌軀緊緊按向他。她以無比的激情迎接他,用熱吻鼓勵他。她用手臂牢牢環住他的肩膀,低聲說道:「歡迎回家,查克。」

  牢牢擁著對方,他們緩緩飄回現實世界裡,不再害怕思考未來。查克伸手輕撫她的背,想著未來的歲月,與這個愛他、信任他並教他原諒的女人即將共同展開的人生。歡迎回家,她這麼說道。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終於知道擁有一個家和家人的感覺。茱莉就是他的家、他的家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6 18:23:06

終曲

  各種顏色的長莖玫瑰花像彩虹般包圍住茱莉和她的新生兒,茱莉擁著她的寶貝。但是她的注意力略微分散,沒有百分之百投注在那個剛出生兩天的小兒子身上。

  幾分鐘之前,一群護士還擠在她的病房裡和她一起觀看奧斯卡頒獎典禮,但是現在她們已經離開,茱莉也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最佳男主角的獎項即將揭曉,雖然她相當肯定查克一定會得獎,但是她真的不想與其他人分享揭曉的那一刻。

  「看,尼基!」她輕呼,把他的頭略微轉向電視:「那就是你未來的乾爹和乾媽,費先生與費太太,而且你的爹爹就坐在他們旁邊,即使這次攝影機並沒有照到他。」

  正在吃奶的班尼基立刻顯現出他的不悅,所以茱莉把他轉回原位,協助他找到他正在搜尋的東西。然後,她把所有注意力轉回電視上。

  查克在他們婚後拍攝的第一部電影《最後插曲》不但破了票房記錄,更獲得多項奧斯卡提名,幾乎所有工作人員都榜上有名。查克已經贏得最佳導演,其他人也紛紛獲獎,包括視覺效果及配樂等。

  查克原本要待在這裡和她一起觀賞頒獎典禮,當茱莉無法說服他放棄那個念頭時,她頑固地堅持為了其他工作人員的緣故,他應該前往那裡,與他們共享奧斯卡的榮耀。

  事實上,茱莉感覺這是他的夜晚,即使她和孩子都不應該奪走他的光芒。今天早上,她的書已經寄來,雖然她急著想向他展示並聽取他的意見,但她還是耐心等候。

  幾分鐘之後,茱莉感覺她的心跳加快,她的全身都繃緊。勞勃杜瓦和梅莉史翠普走上舞台,開始宣佈最佳男主角的提名者。

  「開始祈禱吧,甜心。」茱莉說道,親吻他的小拳頭,然後用她的手指握住他的小手。

  「獲得提名的是——」梅莉史翠普望向攝影機。「主演《彩虹盡頭》的凱文科斯納。」

  「主演《暗夜槍聲》的寇特羅素。」勞勃杜瓦補充。

  「主演《最後插曲》的班查克。」梅莉史翠普繼續說道。

  「主演《和平者》的傑克尼可遜。」杜瓦說完最後一個提名者。

  他伸出手拿信封,茱莉感覺她頸後的汗毛突然怪異地豎起。

  「奧斯卡最佳男主角得主是——」他注視信封裡的名字,綻開滿臉的笑容。「班查克!《最後插曲》!」

  如雷的歡呼聲響起,攝影機瞄準一個高大的黑髮男子。勞勃杜瓦俯身向前,補充道:「班查克領獎的人是費邁特……」

  茱莉突然知道她頸後的汗毛為什麼奇怪地豎起……

  她靠向枕頭,但沒有望向門口。「你在這裡,對不對?」

  「你怎麼猜到的?」查克揶揄地說道。

  她轉過頭,注視他緩緩走向她,他的左手握著最佳導演的奧斯卡獎。

  「你應該在那裡接受你的獎項。」茱莉提醒他,但是用另一臂緊緊環住他寬闊的肩膀。「恭喜你,親愛的。」

  查克在她身邊坐下,親吻她的唇和臉頰,但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熟睡的兒子。「我在我此刻最想在的地方,」他溫柔地低語,「我唯一想要待的地方。」

  她用指尖輕拂他的頰。「尼基和我非常以你為榮。」她柔聲說道。

  查克感覺陌生的淚水刺痛他的眼眸。他望著她閃亮的臉龐以及躺在她胸前的小寶寶。「他睡著了,」他沙啞地說道,「我可以把他放回他的搖籃嗎?」

  「你可以試試看。」茱莉說道,小心翼翼地把熟睡的嬰兒交給他。

  在放下兒子之後,查克踢開閃亮的鞋子、脫下禮服,在她身邊的床上躺下,把她緊緊擁向他。「為我的兒子謝謝你。」他低聲說道,因為他的感情似乎太過激動,所以他環顧四周尋找讓他分心的事物。他的視線落在封面朝下放在床畔桌上的書籍,他伸手抓起它。「你在看什麼書啊?」

  茱莉緊張地吸口氣。「是我寫的書——剛印出來的,今天早上才交到我手裡。」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他叫道。「這是非常令人興奮的事情。」

  「因為今天是奧斯卡頒獎日,我不要這本書或其他的任何事物影響到你的注意力,連一分鐘都不行。」

  她的關心令查克感動。他拿起那本書,翻轉到正面。茱莉急切而焦慮地注視他在看到封面時的第一個反應。「好美!」他讚賞道,凝視著那些盛放的玫瑰花。

  「你覺得書名怎麼樣?」

  他綻開笑容。「你取名為《十全十美》。」

  她點點頭。

  「我喜歡,」他含笑說道,「你怎麼會想到用這個書名呢?」

  「那是最容易的一部分,」她低語,抬起視線凝視他的眼眸,「這是我們的故事,但是這本書其實都在描述你。」

  查克的笑容消失,柔情在他體內炸開。他用力把她拉進懷裡,把他的臉埋進她的秀髮中,緊緊擁著她。

  在全世界的人都視他為惡魔時,只有她佇立在他身旁;在他無法給予她任何事物時愛他、要他,並教導他如何原諒別人。她為他的勝利歡呼;在他做對時支持他;在他做錯時頑固地反對他。她為他的人生重新注入朝氣,用愛、歡笑、目標和意義填滿他的生活,然後她又給了他最珍貴的禮物——他的兒子。

  「不要哭,親愛的,」茱莉低聲說道,驚訝地感覺他潮濕的頰。她伸手覆住他的頸後,把他擁近一些。「你還沒看我的書,我或許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糟糕。」她開玩笑地說道。

  這是他生平情緒最激動的一刻,查克爆出大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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