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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達.霍華]夜影危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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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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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達.霍華]夜影危情(全文完)
夜影危情 作者:琳達.霍華
新遭母喪的羅凱莉收到父親寄來的包裹時,吃了一驚。
二十多年前,他由越南戰場回來之後,她就很少見過他。
凱莉不願意面對強烈的情緒波動,把包裹裏面的神秘筆記本包了回去,
將它和她父親拋在腦後,直到她接到一通令人震驚的電話。
她父親在紐奧良的暗巷裏被謀殺了!
齊馬克刑警認為這只是一件流浪漢被殺的街頭暴力事件,
而凱莉同意了他的判斷;暫時的。
但是,當她的家被人闖入,並發生一連串的“意外”時,
她的想法改 變了。她立刻瞭解一件事:
殺死她父親的人已把箭頭轉向她。
凱莉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找出她和父親之間唯一的聯繫----
數個月前他寄來的筆記本。
在磨損的筆 記本中,她發現了令人不安的事實:
她父親是越南戰場的一名狙擊手,而且他記錄了每一次殺戮。
為了逃命,凱莉把筆記本和其中的秘密託付給齊馬克。
他們一同揭露了政治、權力和謀殺的驚人故事----
並面對不顧一切想奪走這本殺人記事簿的兇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3:16
第一章
二月十三日 華盛頓
羅戴克仔細地用昨天自超市偷來的膠帶封牢紙盒的四周。再用一支偷來的黑色馬克筆,整齊地在盒上寫下地址。他把膠帶和筆留在地上,挾著紙盒走向最近的郵局。那就在下個轉角,現在約華氏四十幾度吧,以二月的華盛頓來說並不那麼冷。
他若是國會議員,就不必付任何討厭的郵資了,他酸溜溜地想。
微弱的冬陽灑在人行道上。不苟言笑的政府員工匆匆而行,灰或黑色的大衣飄動著,彰顯出他們的重要性。若有人問起他們的職業,他們絕不會說:“我是會計 師”或“我是總務”。雖然他們也許就是。在身分就是一切的這裏,人們會說:“我為政府工作”或“我為財政部工作”。他們若更自大,甚至只用簡稱,像是 “DOD”,並認定每個人都知道那就是“國防”。戴克個人認為,他們每人都該掛個“DOB”名牌,注明是在“國家胡說部”(Department of Bull-shit)上班。
啊,一國的首都!空氣中彌漫著權力,就像酒會中稀有的紅酒,這些傻瓜都為之暈眩。戴克冷眼旁觀。他們自認知道一切,其實什麼也不懂。
他們不知道真正的權力是什麼。在白宮的這個人,只要下個命令就能引發一場戰爭。他能一面玩著足球,而那由侍官提著、隨時地隨侍在側、上鎖的公事包,能導致飛彈發射,數百萬人喪生,而他將在千裏外遙望那些死亡。
戴克瞭解真正的權力,那是在越南,當他緩慢地用手指拉下扳機時。他曾連續追蹤他的獵物數日,毫無情感地躺在爛泥或剌人的草堆中,對蟲、蛇、雨及饑餓毫 無感覺,只等待目標出現在他視野中的完美時刻。此時,所有權力都掌握在他手中,由他決定生或死、扣不扣扳機,全世界只有兩個人,他和他的目標。
他生命中最刺激的事,是他的定點員引他到某棵樹下。當他架好瞭望鏡,赫然發現他正望向另一名狙擊手----從外表來看是俄國人,來福槍抵在肩上,正用 槍上的瞭望鏡找他。戴克只比他早一秒開槍。一秒鐘,只比心跳慢一點,俄國人原本可能先出手,那麼戴克現在就不會在華盛頓這裏欣賞風景了。
他不知道在槍響之前,那俄國人到底有沒有看見他。當然他是看不到子彈的,雖然在好萊塢電影特效中有,但沒人能看到子彈。
戴克走進溫暖的郵局,在櫃檯前排隊等候。他選擇最忙碌的中午時段,減低讓任何忙碌的職員記得他的機會。除了冷酷的雙眼,他並無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但 他不願意冒險。小心謹慎是讓他活著離開越南、拋開那個地獄、回到現實生活並工作了二十五年的原因。
他看起來並不富裕,但也不像街頭混混。他的外套式樣保守。現在穿在外面的,是耐用但有些破舊的褐色蘇格蘭呢。外套另一面,則破爛且佈滿補丁,是他的街上遊民裝。這件外套是既好又簡單的偽裝,狙擊手懂得融入不同的環境。
輪到他時,他將紙盒放在櫃臺秤重並從口袋掏出了一些紙幣。紙盒將寄給俄亥俄州的羅珍妮----他的妻子。
他一直不懂她為何還沒跟他離婚。天,她或許已經辦了,而他這兩年並沒有打電話給她,或許更久。他試圖回想最後一次和她連絡是什麼時候……
“一元四十三分。”職員看也沒看他。戴克放了兩元在櫃檯上。收起找錢後,他像進來一樣毫未引人注意地離開郵局。
他上次和珍妮談話是什麼時候?三年前?或是五年前?他很少注意時間。而孩子現在幾歲了!二十嗎?她大約是一九六八或一九六九年出生,那她今年……該死,她二十九歲了!他的小女孩快三十了!她也許已經結婚,並有兩個小孩,他說不定已經當外公了。
他無法想像她長大的樣子。他至少有十五年沒有見過她,或許更久,在他腦海中是她七、八歲時的印象,瘦小且害羞,有著棕色的大眼睛,並喜歡咬弄下唇。她只在他問她問題時,才小聲地對他說話。
他應該做個更好的父親和丈夫。這一生他該做得更好的事有好多,但回顧並未能使他有機會去改變任何事,只令他後悔以前沒有去做。
但珍妮並未停止對他的愛,甚至當他從越南回來變得冷酷又冷漠,完全變了一個人。在她眼中,他仍是那個急躁、有著銳利雙眼,為她所愛並結為連理的西維吉 尼亞男孩。她從不在意那男孩已死在充滿臭蟲的叢林裏,回到她身邊的,除了臉孔和形體外,是個全然陌生的人。
只有當他手持來福槍瞄準瞭望鏡、腎上腺素提升他全身的感官時,才覺得自己活著。好笑的是,唯一能讓他感到自己活著的東西,竟也是殺死他的。那不是來福 槍;來福槍是最受男人喜愛的忠實工具,但它畢竟只是工具。不,能讓他感到活著的是技巧、追捕和權力。他曾是個狙擊手,非常好的一個。他曾想過,若只是這 樣,他可以回到珍妮身邊,雖然過去這些年他一直試圖分析這些事。
他殺過許多人,並且謀殺了一個人。
腦中的記憶仍鮮明。戰爭歸戰爭,但謀殺就該另當別論。
他停在公用電話亭前從口袋掏出零錢。他早已背下電話號碼。他投下零錢聽著鈴聲。當電話那頭有人回應後,他清楚地說道:“我是羅戴克。”
因為他所犯的罪,他已經浪費他的生命。現在該找某人來付款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3:29
第二章
二月十七日 俄亥俄州 哥倫布城
二月的那天晚上,羅凱莉下班回家時,一個包裹躺在前廊上。當她開上車道時車燈快速閃過它,但她實在累得對包裹的內容提不起好奇心。她疲倦地拿起塞著錢包、文件和工作雜物的背包,和往常一樣拖著沉重的背包掙扎地爬下車。
她奮力地穿過雪地走向前廊,當冰冷的雪塊滑進鞋內時,只好咬緊牙齒。她知道該穿上靴子,但當她值完班時,已經累得除了開車回家,無法做任何事了。
那個包裹被夾在前門和紗門之間,斜倚在凸起的門檻上。她打開門,摸索著把燈撳亮,再彎下身撿起包裹。她並沒有訂任何東西,這包裹可能是被送錯了位址。
屋內既寒冷且一片寂靜,今天早上她離開前又忘記留下一盞燈。她不喜歡回到家時面對一片漆黑;這又再次讓她意識到母親已不在世上,不能再為她開門,而且聞不到誘人的晚餐香味,更聽不到珍妮在廚房哼歌的聲音。
以前不管有沒有人看,電視總是開著,因為珍妮喜歡屋內有個背景聲音。無論凱莉多晚下班或回到家時多麼的累,她知道母親總會為她準備一頓熱騰騰的晚餐並帶著微笑等待她。
直到三個星期之前。
事情發生得好快。有天早上,珍妮抱怨她覺得有些疼痛及發燒,她自己判斷可能是著涼了。她的聲音有點沙啞,當凱莉幫她量體溫時只有華氏九十九度(約攝氏 三十七點二度),所以著涼應是合理的推斷。中午凱莉再打電話回家詢問她的狀況時,雖然咳得更嚴重,但母親仍不斷地說她只是著涼。
那天晚上凱莉回家時,母親抱著毯子躺在沙發上渾身發抖,她的體溫上升到華氏一百零三度(接近攝氏四十度)。從聽筒傳到她受過專業訓練的耳朵的聲音正發出警告:兩邊的肺都嚴重充血。
凱莉一向認為當護士的最大好處是,學到如何溫和且不為所動地要他去做你要他做的事。當珍妮爭論著只為了著涼就去醫院,實在是件傻事時,凱莉已迅速地準備妥當,在十五分鐘內就將母親全身包得暖暖地送進車內。
雪下得很大。凱莉一向喜歡雪,但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回憶起那晚。她開著車,泛白的指節握著方向盤通過漩渦般的、白茫茫一片的雪幕,耳中聽著母親拚命想吸進更多氧氣的奮戰。
她終於抵達工作的醫院,直接將車開到急診室的入口並按喇叭求援,直到有人出來幫忙。除了大雪之外,她對那晚唯一尚存的清楚印象,只有看起來非常瘦小、 像是縮水了一般躺在白色床單上的珍妮。無論凱莉怎樣不停地跟她說話,她仍迅速地逐漸失去意識無法作答。
急性病毒肺炎,醫生診斷道。病情很快惡化,在缺氧的狀況下,體內的器官一個接一個地喪失功能。雖然醫療小組竭盡所能地進行搶救並對抗病毒,珍妮仍在抵達醫院後的四小時內去世。
珍妮去世後有太多的細節要處理。好多檔需要填寫、簽名或寄給他人。許多電話要打,許多事情要做決定。她必須選擇葬儀社,決定進行的儀式、棺木,及她 母親入殮時所要穿的衣服。此外,還必須招呼客人----天啊!她母親的朋友致電並來訪,且帶來一大堆凱莉永遠也吃不完的食物,還有她的同事和一些鄰居。她 覺得喉嚨似乎永遠封閉了,而雙眼乾澀。她不能在這些人面前哭泣,但是一到夜晚、當她一個人獨處時,她卻無法停止哭泣。
她硬撐著熬過了葬禮的儀式,雖然她曾認為那是野蠻的,而現在她瞭解這最終的儀式所代表的涵義,是為了紀念這個去世的甜蜜女人,她對生活從無過高的要求,並安於平凡。祈禱和詩歌宣告了這個生命的終止,並獻上敬意。
從那時候開始,凱莉的日子是熬過來的,但也僅此而已。她的悲傷仍像剛被切開的傷口,赤裸且鮮明,對工作的熱誠已蕩然無存。長久以來,她和珍妮是聯手的 同盟,合力為生活奮戰。首先是珍妮去工作,她在她所能找到的任何工作上辛勤地付出,把這個家維持下去,並讓凱莉有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
然後,換成該凱莉出去工作讓珍妮休息,去做些她有興趣的事,例如佈置她們的小房子、烹飪、洗衣服,創造她長久無法擁有的“築巢”的需求。
但現在一切都消失了,再也無法找回來。留給凱莉的僅剩這個空洞的房子,而她知道她再也無法繼續住下去。今天她打電話給不動產經紀人,請托代售房子。住在公寓中,會比日復一日地獨自面對這棟空房子及回憶好一些。
這個包裹並不重。凱莉將它挾在腋下,反身關門、上鎖,然後讓沉重的背包滑下肩膀、落在椅子上。她將包裹轉向燈光查看上面的標籤。上面沒有留下回復的地址,卻赫然發現她母親的名字。盒子的黑字寫著“羅珍妮”。痛苦擠壓著她的胸口。
珍妮一向很少郵購物品,當她真的訂購時,會像個過耶誕節的孩子般,渴望地等待郵差或快遞的到來。當終於收到期待的包裹時,則會雀躍不已。
凱莉將包裹拿到廚房,用小刀割開封口膠帶。她打開包裝向內看。裏面有一些紙張和一小本用橡皮筋捆在一起的記事本,最上面則是一張對折的紙張。她從盒內 拿出紙張打開來,自然地先掃視尾端的簽名看是誰寄來的。看到潦草的筆跡寫著“戴克”時,她不禁丟下尚未閱讀的紙片,視線回到盒子上。
是親愛的老爸。珍妮至少有四年沒聽到他的消息了。凱莉自十三歲他打電話來祝她生日快樂之後,就幾乎不曾和他說過話。他喝醉了,那天離她的生日還好久,而珍妮在和她丈夫談過話後,整晚不斷地輕聲啜泣。
在那一天,凱莉所有的憤怒、迷惑和痛苦都凝聚成恨意。自此之後,他打電話來時,她都拒絕和他說話。珍妮一度痛苦沮喪,但凱莉認為比起他拋棄妻子和女兒的行為,她的恨毫無重量,所以並未妥協。
她把盒子留在桌上,走進臥室脫下衣服,將縐巴巴的制服丟在地板上。她覺得腳痛、頭痛、心也痛。她超時地工作著,從清晨六點直到晚上六點,企圖讓思緒被工作占滿,但她的沮喪卻與日俱增。她覺得似乎已有數周不曾見到陽光了。
她把腳從濕冷的鞋中抽出,並趕緊找出一雙厚襪子來。她既冷又疲倦,渴望地想像著陽光和溫暖。當她才兩歲時,她們曾住在佛羅里達基地的宿舍。凱莉並不真 的記得這些細節,但當她閉上雙眼,她對那裏溫暖的氣候,和長期待在燦爛陽光下的日子有所印象。珍妮常提起佛羅里達,聲音中總是帶著嚮往,因為想到那些日子 就聯想到快樂。
之後戴克去了越南,以後就從未真正的回家。珍妮搬回他們的出生地----西維吉尼亞山區,讓她在等待丈夫的任務結束,並祈禱他的安全時,能靠近自己的家人。
但是他在一個任務結束後,又轉到下一個任務,然後,又是再下一個。而當這個男人終於出現在她們家門口時,和當初離開時的他,已不是同一個人了。凱莉對 那段日子有著深刻的記憶,他的陰沉、長期的酗酒,經過他附近時都要踮腳、小心翼翼地走過,以免惹他發脾氣。他變得刻薄,連珍妮對他的毫不動搖的愛都留不住 他。
他開始失蹤,先是一、兩天,然後變成一、兩個星期,再變成數個月。之後,有一天珍妮終於認清他離開反而對大家都好。有無數的夜晚,她埋在枕頭上哭泣。凱莉仍記得這些。
後來她們離開西維吉尼亞,搬到了俄亥俄州,好讓珍妮能找到工作。
戴克打過幾次電話,寫過幾封信,也確實來探望過她們一次。凱莉並末見到他;因為他在她下課回家前就已經離開了。而珍妮看起來容光煥發,並有些興奮。十九歲的凱莉已夠成熟,知道父母曾在臥室共度一段時光。
那已是十年前的事,從此珍妮再也沒見過他。但她並未因此停止愛他。凱莉雖然無法理解,但能接受母親對愛的忠誠。珍妮一直持續地愛著他,即使這個丈夫遺棄了她。
在獨自吃完冷牛奶及玉米片後,凱莉再度拿起那封信。
“珍妮----這是我的一些舊文件。把它們放到安全的保險箱並替我保管。有一天,它們或許能值一些錢----戴克。”
就是這些了。信中沒有寒暄,沒有“親愛的”,簽名時更沒有加上“愛妳的”字眼。他就這樣把他的垃圾寄給她母親,然後期望她替他保管。
而她會去做的。珍妮會小心地按照他的指示去做,甚至還保存這張草率的紙條,把它和她所保存的那小疊他在越南時寫來、少得可憐的信放在一起。
凱莉直覺地想把盒子丟進垃圾筒。但為了尊敬母親,她沒這麼做,而是把它拿進珍妮空蕩蕩的臥室,放入一個存放珍妮私人物品的箱子內。她還無法丟棄珍妮的東西;她租了一個倉庫將把東西暫時存放在那裏,直到她有能力處理時再說。
打包後,現在只剩下幾樣東西放在化妝臺上。凱莉把它們裝入箱中並用膠帶封起來。
幸運的話,房子可以很快地賣掉,然後春天來臨時,她能夠再度看到陽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3:44
第三章
八月五日 路易斯安那州 紐奧良
幾乎是午夜了。有人在跟蹤他。羅戴克再一次回頭時,眼角余光正好捕捉到一閃而逝的身影。興奮感在血管中跳動著,他幾乎忍不住要露齒而笑。沒有任何事像獵殺這般令人興奮,即使他是被獵殺的目標。
他們跟蹤他已經將近六個月,而他則高興地用他舊有的技巧閃避他們。他引著他們來來回回、穿越整個國家追逐了好一陣子,然後出現在稍大的城市裏打另一個電話。他並不期望能輕易過關,然而他也沒有失望,但是他瞭解他的人。
聽到“去死吧”這樣的回答後,戴克開始了他貓捉老鼠的遊戲。勒索可能和截肢一樣殘酷,但也如同走鋼絲般,搖擺著創造世界紀錄一樣細緻。首先,他先建立他的證據----先透露一點點,用以顯示如果不遵照我的條件,世界將會看到什麼。
正如他所預期的,受勒索的人表現得非常憤怒。他絲毫沒有因此而屈服,反而大張旗鼓地命令所有的走狗盯上戴克。若是一般的人現在大都已經死了,但是戴克 曾花三年的生命在越南匍匐行進,學到了耐心、戰略及隱藏自己,技巧好到連這些走狗經過他身旁時都沒起疑。查理和那些北越人當時也是這樣。
戴克玩得不亦樂乎,自從那次他由瞭望鏡看到那個俄國人的瞭望鏡,知道他們其中一人只能再活一秒鐘後,他不曾這麼強烈地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此刻跟蹤他的這個走狗,比之前的都要高明。但還沒有老戴克這麼好,他活力充沛地想道,不過也已形成足夠的威脅。要命,他甚至認識這個人:若他沒有猜 錯,這次跟蹤他的人是麥瑞奇,二十五年前中央情報局在那片綠色獵場的最佳獵人之一。此刻,在這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景裏,他們上演著相同的捉迷藏的老遊 戲。
戴克藏進陰影裏,等待跟蹤者再次移動。不謹慎的人常會先開槍,再確認他的身分,但這個人很聰明。他假設戴克並不知道自己被跟蹤;一個草率的誤殺,會讓真的目標遠遁地下,要再發現他,可能已是幾星期後的事。此外,他也不希望引起員警的注意。
大多時候員警對街上槍擊死亡案件並不很在意,即使死亡是因腦部中彈造成的。但你永遠不知道,或許有一天當他們無聊想來點刺激,或有電視工作小組剛好在現場而成為焦點所在,這將迫使員警不情願地採取行動。
戴克等待著。緩慢地,他的動作像鬼魂般地,將泥土塗在臉上和手上,用來掩飾相對於背景較為蒼白的膚色。然後他低下頭並保持不動,放心地知道任何望向這暗巷內的人都看不到他。
幾分鐘之後,他聽到拖曳的腳步聲靠近。也許是獵殺者,或只是個在街上閒蕩的人。戴克沒有移動。
腳步聲停止了。戴克想像任何望入這巷內的人會看到的景象:散落一地的垃圾、破碎的瓶子,和一小堆惡臭的廢物,不可能有人藏匿。但他就是隱藏在裏面。稍早曾下過雨,街燈閃爍地照著地上的泥水坑。原本丟在巷內的紙箱都被人拿去遮雨了。
普通的獵狗會認為這是條沒有價值的空巷,但麥瑞奇不是普通的獵殺者;他也曾在越南受過訓練,所以他知道如何耐心地等待目標犯下錯誤。
在目前的情況下,戴克愉快地想道,他會長時間地等待下去。羅戴克不會犯錯,不會對這種事不會。他生命中其他所有的事情或許並不完美,但他曾是一流的獵殺者。所以他等待著,等拖曳的腳步聲逐漸走開好一陣子後,再等另一個腳步聲出現及離開。
一隻老鼠來到鞋子旁邊嗅聞,但他一動也不動地繼續等待。過了一會兒,當那些相同腳步聲再度傳來,並再次地停在巷口時,他耐心的等待得到回報了。獵殺者 正在比較這條巷子現在看起來的樣子和剛才是否相同。沒有任何改變。滿意地確定目標不在巷內後,那名獵殺者用相同拖曳的步伐離開,一個好的獵殺者永遠不會卸 下他的偽裝。
那騙人的腳步聲本來或許會成功----若戴克不曾在西貢看過麥瑞奇用相同的醉鬼似的拖曳腳步誘騙兩名專門欺侮人的土霸,讓他們誤以為他這個老美看起來太遜,不可能在打鬥中占上風。
那兩個人專找喝醉的美國士兵下手,先是偷走他們的錢包,再將這些無助的男孩打得血肉模糊來取樂。在那一星期前,其中一個男孩因內傷而死,所以一個特定的美國組織開始無情地搜索這兩名越南人。
當這兩個人被找到並經指認後,麥瑞奇得到這個榮譽去除掉他們。只要在頭部乾淨俐落地射兩槍就能解決,但麥瑞奇卻要先跟他們玩一玩。
麥瑞奇和傳統美國人一樣整潔,長得英俊修長,褐色的頭髮理得短短的。而即使在難耐的熱天之下,他的衣服仍燙理工整。他很聰明且和藹可親----在大多 數的時候。但當他被激怒或在工作時,所有的友善都消失了----像是從未存在過,在湛藍的眼眸內只有殺手的光芒。
麥瑞奇將那兩名越南人引到一條黑巷中;他們甚至毫不掩飾地跟蹤他,篤定地認為他毫無招架之力。他們如獵犬接近免子般靠近,但在最後一刻,免子快速轉身,所有的醉態都消失了。
他手中的刀有著黑色的刀鋒,所以不會反射任何光線。這兩個越南人甚至沒看到它。他們只知道他們的身體突然像被火灼燒般,麥瑞奇的手不停地刺入再拔出, 刀傷並未深到足以致命----還不是時候。麥瑞奇折磨著這兩人,同時用他們的語言耳語,讓他們清楚地知道所發生的事以及為什麼。
他們企圖逃跑,卻發現巷口被幾個面無表情的美國人擋住了,他們手裏全都拿著手槍。在被圍困且歇斯底里的情況下,他們推算麥瑞奇應是最不具威脅的一個,故轉而和他對打。他們犯了大錯。
那晚麥瑞奇像是一部食物處理機。他如機器般精確地將他們切割成條或塊狀。他迂回並刺戮著,每次刀的聲響都代表肢解了某人身體的某個部分----一個耳 朵、一根手指、一個鼻子。在整齊地割開他們的喉嚨、讓他們掉到地上以為結束之前,他們只能嘶啞地尖聲哀嚎。他踏過屍體,加入巷口的無聲隊伍,面部僵硬而毫 無表情。
麥瑞奇獨自離開,拒絕任何人的陪伴。當他第二天露面時,他又恢復原有的和藹可親,所有的殺戮已被拋到身後。
這就是麥瑞奇,戴克想道。情勢需要時,他是一個冷酷的殺手,但他不是謀殺者。手法雖像死刑處決一般殘酷,但事情也就真的是死刑的處決。這是一課教訓。 在那之後,年輕的美國士兵在西貢的酒吧和妓院出入,至少安全一點。麥瑞奇知道他個人必須為殺死那兩人付出代價,並承擔結果。
麥瑞奇為自己所劃下的底線不管在哪裡,他未曾跨越它。他所有的殺戮都是正義的。戴克思索至此,他發現麥瑞奇或許是他在世界上最尊敬的人。麥瑞奇一直堅持自己的理念;戴克則否,這些年來都在為他的過失付出代價。
如有任何人能逮著他,就是麥瑞奇了。
知道了這點,讓這個遊戲更增加了生命力。
戴克終於無聲地站起來。他瞥了星空一眼,知道至少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該卸下流浪漢的偽裝了。雖然這個偽裝的確成功了好一段時間,但麥瑞奇已經找到線索了。這些巷弄將是他首先搜尋的地方,所以戴克儘量避免在那逗留。
真可惜;流浪漢有他的隱匿性,幾乎不受任何機構管理,人們也都避免注視他們。員警不會為他們浪費任何時間,相對地他們也不可能把看到的事告訴員警。他還有其他的偽裝也很好用,技巧只在於融入環境,無論是什麼樣的環境。
紐奧良提供了多樣化的可能,當他采迂回的路線走向二十四小時都一樣熱鬧的法國區時,戴克考慮了其中幾種可能。在查理斯街過去又回來幾趟後,再重複回頭 並隨時留意四周,最後終於走到凱倫街。這期間他一直注意身旁看有無任何被跟蹤的跡象,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事。
他再從凱倫街直走下去穿過卡農街,從這開始凱倫街轉成波本街。從餐廳、酒吧出來的觀光客仍在凹凸不平的人行道閒蕩,有些人明顯地喝醉了,手中的塑膠杯 內啤酒四濺。還有人戴著便宜的彩色塑膠項鏈,和飾以金幣的面具,即使狂歡節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
濕濕的人行道上映閃著酒吧的燈光,敞開的酒吧門口飄出哀傷的爵士樂,和從脫衣舞酒吧傳來吵嘈的強烈節奏音樂相沖抵,看起來很無聊的男女在隨著節奏搖晃身體,假裝自己很性感。
這一切像是看電影一般,他和這些觀光客似乎不是存在同一個世界裏。他們對他視而不見,眼光越過他、穿過他。紐奧良的夏夜雖然仍是燠熱的,他卻忍不住打 顫。自越南歸來後,他一直無法回到現實世界。但突然間他覺得距離更遙遠了,似乎即使他大聲喊叫,這些觀光客也無法聽到。
這奇異的感覺讓他不禁再度顫抖。他走下波本街,瞥向經過的敞開的門,裏面傳出的音樂和笑聲像是遠處傳來的回音。這裏的人潮較之前擁擠,數個員警騎馬經 過,馬蹄鐵在人行道上踢踏作響。戴克加快腳步,尋找暗巷以便停留幾分鐘,甩掉這種幽靈般的感覺。法國區並非在市中心,巷弄大都通往庭院的入口。如果是私人 的庭院,入口多設有鐵門並上鎖。若是餐廳的庭院,他在那裏也找不到任何的隱私。
他提醒自己,不是為隱私來到法國區的;他會來此只是因為波本街是如此活躍,而他能混入人潮之中。他所必須做的是漠視這種奇異的感覺,繼續走。或許他應該離開紐奧良,麥瑞奇已經盯上他了。
依目前的情勢來看,有三種可能。第一種:麥瑞奇被騙來殺他。那是最簡單的解釋,也是最不合理的推測,因為麥瑞奇的個性不容被人利用,萬一被他發現,將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第二種:麥瑞奇確實是在獵捕他,但,是為了第三個不明的組織。或許那個秘密並不如他所想像的被守得那麼嚴謹。天知道,那真會引起火拼。這個可能性可能帶來一串陰謀,但正如人家說的,即使是偏執狂也有真正的敵人。
第三種:麥瑞奇來此全是為了其他事情。戴克只是剛好看到並認出了他。
才怪!
戴克抵達聖安街並再往下走,在行經巫毒教商店時也並未望向櫥窗。那種東西太詭異了,而現在他身邊的詭異事情已經夠他受的了。也許他應該留在波本街,整條聖安街空蕩蕩的——
麥瑞奇出現在他面前,手中持著套有滅音器的點二二口徑的手槍。
戴克停住,望入那對冷靜的藍眸。他自己的手槍就插在腰後,但他知道他無法及時拿到。死亡注視著他,奇怪的是他想到了珍妮。他彷佛看到她甜美的臉龐,清楚地記得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她緊緊地擁抱他,並無比謙遜地瞭解她是多麼的愛他。
接著,他望向麥瑞奇身後,突然明白這是一個設計好的陷阱。這是他所忽略的第四種可能。
“小心----”他張嘴警告麥瑞奇,但麥瑞奇的手指已扣下扳機,子彈乾淨地射入他的前額,中止了他的思想、言語及生命。
麥瑞奇聽到羅戴克最後的警告,倏地轉身,單腳蹲下。他的身體強壯並像芭蕾舞者般柔軟和優雅,但他已經五十六歲了,他的反應慢了那麼一點。他只躲開一 槍,便像被大榔頭擊中般被射中兩槍,他倒在不平的人行道上,他的身體已沒有任何反應,但他的視力依稀可見上方那三個模糊的身影。
被利用了,他憤怒地想道,被設計及利用了。他感到一股激憤,然後就沒有意識了。
一輛車在人行道邊緣停下,後車廂彈開。很快的,那三個人抬起麥瑞奇塞進去。其中一人拾起點二二手槍,一起丟入;另一人迅速搜尋羅戴克的口袋,並向其餘 兩人搖搖頭。然後,當一男一女從波本街轉彎並朝羅戴克的屍體走去時,他們全部鑽入車內,安靜地把車開走。
兩人看到躺在人行道上的男人時,那女子用力拉著她丈夫的手臂。“不要從那個醉鬼旁邊走過去。”她說。喝了幾罐啤酒的男子同意了,於是走到對街避開那引人不快的地方。
二十三秒鐘後,四個年輕女子踩著高跟鞋,緊抓著皮包,一起吃吃地笑著她們剛才所看的脫衣舞男,愉快地走過聖安街,然後發現躺在人行道上那名男子的額頭上有一個洞。
她們的尖叫劃過由波本街傳來的音樂和笑聲,好奇者轉過頭來。幾名男子聽到女人的驚叫,開始跑過來。愈來愈多人跟進,引來一對馬上巡邏員警的注意。
羅戴克若還活著,他會告訴他們,行動進行時,二十三秒已是一光年。證人不見了,車子消失了,機會溜走了,而逝去的每秒都在無止盡地繼續沖刷人們所留下無益的痕跡。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4:04
第四章
“該死!”
齊馬克警官揉著他粗糙的下巴,感覺粗硬的胡渣刺著他的手。他打著呵欠並啜飲一名巡邏人員遞給他的熱咖啡。現在是淩晨三點,那表示他剛剛才睡不到三個小 時。他自然會覺得暴躁不耐,但是他把那種情緒擱置一旁。他太有克制力了,不會讓缺乏睡眠影響他對工作的全神投入、明天、後天他都可以!但那個躺在人行道上 的可憐傢伙可是毫無選擇。
住在法國區的一項缺點是,只要有任何事情發生,他通常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那表示這就成為他負責的案件。老天!他用走路都比接著出現的夏安迪警官早兩分鐘抵達。
即使感覺惡劣,也總比僵直地躺在人行道上的那個流浪漢好得多。眨著乾澀的眼睛,馬克開始審視現場,在便條簿上寫重點。
死者大約六呎高,一百八十五磅重。年齡在五十到五十五之間。灰發,棕眼。他朝向右側躺著,在他跌倒時右臂伸在背後;那手臂支撐他讓他不至於翻倒過去。 在他前額的正中央有個平整的小黑洞,但在他頭的後方並沒有相對應的傷口,那表示子彈並未穿出來。
點二二手槍,馬克想道。它沒有足夠的力量穿透頭蓋骨兩次,子彈重擊腦部,射入時同時摧毀腦部組織,流血不多表示中彈者立即死亡。職業槍手愛用點二二手槍,但它們也是最便宜及最容易獲得的手槍,成為龐克小孩最喜愛用來打劫的工具。
齊馬克認為,他寧可面對一把瞄準不可能太好的點二二手槍,也不要應付八英吋長的尖刀,或釘滿長釘的棒球棒,因為當一個壞人手持後兩者靠近攻擊時,他是非常認真的,結果只會更血腥。
他雖不能排除毒品的動機,但通常無論是個人或黑幫的毒販,都偏愛火力較強的武器。他們喜歡在街上掃射,因為他們認為在一、兩秒內發射出一大堆子彈,能令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頭上的一個平整的洞孔不是他們的作風,不夠戲劇化。
齊馬克抬頭環視四周。電視臺的攝影機發出的刺眼強光照著他,他瞇著眼避開光線觀察四周聚集的人群。四個穿著晚裝的女人被隔開;其中一人歇斯底里地哭泣 著,一名護理人員正試圖安撫她。這四個人發現了屍體。一名巡警正和其他三人談話,詢問姓名等做著筆錄。馬克稍後會再找證人談話。
其他的人都是被這些女子的尖叫聲引來的,而人群則引來電視臺的攝影機。他歎了口氣。通常,一個流浪漢被謀殺是不太會見報的,更別說上電視了。若是巡警 發現屍體,就不會有這場好戲了。但紐奧良是個觀光城,任何扯上觀光客的事就是新聞。現在,報紙和電視臺將會報導紐奧良謀殺率驚人的故事。
大多數的謀殺事件都發生在販毒的社區,普通的市民居住在紐奧良和住在其他地方是一樣安全的,只要他懂得避開特定區域。但數位就是數位,因此,值得政府 首長一再地叮嚀。來自這些現在被嚇到的居民,或許應說是害怕失去觀光收入而非害怕失去生命的居民的壓力,市長會施壓給警政首長,警政首長再施壓給警察局 長,最後這些事則會落到城市裏的每個警官和巡警身上。
太好了。
他回頭望著死者,留意該記下的所有細節。這次,他注意到在死者襯衫上的奇怪折痕,腰後並且突出一塊。他在屍體旁邊蹲下,用他的筆小心地撩起襯衫的尾端,露出插在流浪漢腰後的武器。
“老天!”夏安迪警官來到他的身邊說著。“隨身攜帶這個,對一個流浪漢來說是太重了吧。不知他是從哪裡偷來的。”
馬克移動身體擋住攝影機。他拿起證物搜集袋,再次用他的筆將手槍勾起來。“葛洛克點一七口徑。”他喃喃自語,查看這個漂亮的武器。
若這把槍是在當地被偷的,持有人必定早已報失。但很多人買槍之後把它收起來,幾個月都不曾注意。這些不小心的傢伙。人們若打算持有武器,他們自己及家人都需要懂得如何使用,並經常練習且確保它的性能在良好的狀況,並該死地知道它在哪裡。
他舉起武器來聞了一下。它並未發射;他沒聞到燃燒過的火藥味,只有乾淨的金屬、塑膠和槍油的味道。這把手槍的狀況極佳,被細心地照顧和維護。他沒有檢查彈匣,因為他不想破壞任何指紋,但他敢打賭它是滿的。
“它發射過嗎?”安迪問道。
“沒有。”馬克將手槍放入證物袋,同時研究死者身上有無其他有趣的線索。
持有葛洛克手槍,肯定地將死者的身分由普通的流浪漢提高成不尋常的流浪漢,同樣也引起了馬克的好奇心。一個流浪漢為何持有一把手槍?販毒?不太像。流 浪漢通常是毒品使用者,不是販毒者,所以才成為流浪漢的原因。若說他是偷來的,或許想要賣掉去買毒品,為何將它插在身上?這種手槍是很容易脫手的。或許他 是需要保護。
他為何需要保護?會擔心自身安全的人,通常儘量不住在街上。
當他審視死者時,某些東西……某種記憶……似乎有些熟悉感……這些感覺啃齧著他。並不是死者本身,而是有關他的東西。他稍微調整了一下眼睛的焦距,讓他能看到整具屍體,而非一次只注意某個細節,然後答案突然出現。污泥。
死者很髒,流浪漢的正常狀況。但他的臉和手看起來似乎是被故意塗髒的。一個印象在齊馬克腦中閃過,他的頭突然抬了起來。
“什麼事?”夏警官問道。他在馬克身旁蹲了下來,深色的雙眉皺在一起。他是個瘦削的年輕黑人,最近剛升上警官的職位,精明、強悍,而且渴望學習。
“我想他是個退役軍人。”小心地,他輕拍死者的口袋,想找尋證件,但所有的口袋都是空的。
“為什麼會這麼想?”
“看看他的臉和雙手。”
安迪端詳著死者。他在軍中待過四年,所以他有些經驗。
“迷彩偽裝,”他用驚訝的口氣說道。“他在躲藏。”
“可能就是他想躲避的人殺死他的。”馬克環顧人行道和他們四周的街道。法國區的任何東西都是舊的,一切都留有歲月的痕跡。若不是電視的攝影機在那裏, 他或許就不會看到它了,但明亮的燈光將現場照得像白天一般。即便如此,在十呎之外的一片深色汙跡在濡濕的人行道上幾乎難以辨視。
“看看這個。”他站起來走向那些汙跡,安迪跟了上去。
“更多的血。”安迪說道。
“嗯,但我看這不是死者的。他頭上的那槍讓他立刻斃命,沒有流那麼多血。”
安迪望向屍體。“但你說這把槍並沒有發射過,那這些血跡從哪裡來?”
“你看過巡警的筆錄了嗎?”
“看了啊,怎麼?”
“他們發現四個彈殼,都是二十二口徑。而死者身上有幾個彈孔?”
“一個。但他可能被開了四槍,直到第四槍才中彈。”
“他有一把葛洛克點一七在腰後,若真有人開槍射他,並失手三次,你不認為他至少會還擊?當三發子彈朝他射來時,他不會只是站住不動吧?所以,他可能被第一或第二發子彈擊中;若發射次數多於那些,他就應該會有時間反擊。”
“所以我們有兩發,或三發子彈無法說明原因,而這塊血跡又在另一個地點。”
“對。這可以推論出這個兇手,同樣也向留下這塊血跡的人開槍。另一具屍體可能會在其他地方出現,不過,我看不出來只帶走一具屍體,卻留下第二具屍體的理由,除非那夥人是沒有足夠的時間把第二具屍體帶走。”
“那夥人?不是只有一個人嘍?”
“他必須非常強壯才能自行抬起死人。你知道那有多重,而且屍體會東倒西歪。”
“加上他們『重死人』。”夏警官說道,他的臉毫無表情。
馬克忍住低笑,轉化成咳嗽,以免電視的鏡頭捕捉到無情的員警朝屍體笑的畫面。員警必須笑,否則無法忍受他們所看到的屠殺畫面。
“或許這個流血的人用自己的交通工具離開,”安迪推論道。“地上的血跡並不多。”
“地上並無一道血跡,雖然在黑暗中的潮濕的人行道看不出來,但他怎能對自己急救做得這麼快、這麼乾淨,連一滴血都沒有掉在地上?”
安迪對馬克的問題無解地搖頭。即使是割傷了手指,在血凝固之前都還是會滴下來。“所以……你認為可能有兩個或更多的歹徒,那名失蹤的人或許是被塞進車內帶走了。”
“你很快就進入情況了嘛。”
“你想當時是怎麼回事,是毒品交易出了問題,還是些流浪漢為了爭奪紙板屋造成的?”
“我不知道。但至少有三個團體介入,那感覺不太對。我們的受害者攜有武器,卻沒有機會保護自己,這表示他意外中槍。沒有任何證人、任何武器,或任何已知的動機。”
安迪看了群眾一眼。“那我們要怎麼辦?”
“先過濾動機。”實情是,全國沒有一個員警單位,會花太多時間和精力去尋找謀殺流浪漢的兇手。馬克是近乎無情的實際的人;政府的資源有限,所以,所有 的金錢和努力應發揮最大的價值,保護一般正常的、有工作並納稅,而且會參加孩子球類比賽的守法市民。“如果他真像我們所想的是個退役軍人,我們至少應該能 查出他的身分。”
“是啊!”安迪站起來。“讓觀光客發現他真是不幸。”
若不是觀光客的原因,這件事的處理就不會如此小題大作了。在壓低謀殺率的壓力之下,街坊甚至謠傳說曾有屍體被悄悄地帶到河對岸的傑佛遜區並丟棄在那裏,以免被計入紐奧良的謀殺率統計數字中。
馬克從未這麼做過,但他也從未問起,所以他不知道是否發生過。在紐奧良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謠言的起因或許只是有人無意間聽到一、兩個員警聊到他們“希望”能把屍體丟到別的地方。但謠言加上紐奧良的名聲,無論事實如何,耳語已在當地流傳。
“這件事會逐漸平息下來,”他簡短地說道。“媒體會在晨間新聞中大肆報導,我們會指認他是個流浪漢,接著晚間新聞也會提起,之後,就成為歷史了。”
安迪聳聳肩,很快和馬克一樣接受現實。他環顧四周破舊的建築。“你住在法國區是嗎?”
他們往回走向屍體。“嗯,我在聖路易街有棟房子。”
“你怎麼有辦法在那裏買房子?”
“是從我外婆那裏繼承來的。”
“真的?所以你是早期來自法國的克裏奧人的家族?”
“我外婆是的,我父親是愛爾蘭人。”馬克未說出他是在聖路易街的房子裏長大的,他不想炫耀他的背景。誇大他繼承的財產是件蠢事。此外,它也沒什麼值得誇耀的。
他的父親常常失業,外婆為了不讓女兒和外孫住在愈來愈糟、像垃圾般的環境,甚至淪落到無家可歸的地步,寬容地接納他們,但也只好不情願地讓她的女婿一起住進來。外婆像個已退位的王后,其實家族的錢財早已耗盡,留存下來的僅有法國區的大房子。
馬克並不認為自己是克裏奧人,他只是單純的美國人。但他更是個好員警,有足夠的敏感度去判斷,什麼情勢可為、什麼情況不能。這次的情況就是他使不上力的,他不會浪費時間逼自己非弄清不可。
然而,當他低頭俯視死者時,不禁猜想這個人是否有家人,他們在哪裡,他們是否關心他的死活。大部分的流浪漢是垃圾,懶得工作,總是扯上毒品和犯罪。
但也有些是精神異常者,無法照顧自己,馬克對那些棄他們於不顧、令他們自生自滅的家人十分不齒。沒錯,他們確實很麻煩,該死的麻煩,但那也不是他們願 意的,而家人應該要自己照顧他們的。他或許是舊式的傳統男人,但他的外婆把家人放在第一位,她的做法深植在他心中。
馬克再度蹲在死者旁邊,研究死者的眼睛,疑惑地想著,這件發生在法國區中心,卻沒有任何人聽到或看到可疑的事情。以滅音器的手槍開了至少四槍,卻沒有任何人向警方報告有槍擊事件?
這讓他聯想到職業殺手,而職業殺手又讓他聯想到犯罪組織,而不是街上的毒販。這個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吸毒者;在污泥之下,他的肌肉看起來相當結實且飲食 正常。現在的流浪漢在一些流浪者之家或免費食堂,可以吃得跟其他人一樣好,但吸毒者對食物並不太感興趣。而販毒者通常並不是無家可歸的人;他們需要一個基 地來進行操作。
他揉揉鼻子。這看起來不像是與毒品有關的案子。或許這個人惹錯了幫派;或者他不巧正好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並被那些人扳倒。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死!他討厭撲朔迷離的狀況。
開運屍車的男孩走過來。“你調查完了嗎,警官?”
馬克站了起來。“是啊!”該做的做了,從現場也搜集不到其他的線索。或許驗屍官能夠找出死者的名字,但最多也可能只是那樣了。
他還得去跟四位年輕女子談一談;看著屍體被覆蓋起來運走後,他瞄了安迪一眼。“想去和證人談談嗎?”
年輕的警官望向那些女子。“只要不是那個在尖叫的女孩,天呀,從我來到這裏,她還沒閉過嘴。”
“只要做些基本的調查,我明天會和她們連絡。”他可以要求她們到第八區警局來,但他不願讓她們覺得更難過。這些年經女子看起來都只有二十出頭,是到法國區來玩的。她們從未接觸過殘忍的謀殺案件,他可以諒解那些淚水。
“別太凶,”當他們走近時,他輕聲地向安迪建議。“她們需要一點安撫。”
安迪訝異地看馬克一眼。難道這個資深警官沒有注意到,他是黑人,而幾位證人並不是。安撫她們?他瘋了嗎?
安迪升職雖然只有幾個月,但他的確曾聽過一些事。齊警官不大和別人來往,但他在警察局裏深受歡迎。傳說他審訊證人和嫌犯的能力是最好的,因為當有需要 時,他十分冷靜而且保持低調,即使是最歇斯底里的證人,他也能安撫下來。但是在面對壞蛋時,他也是非常強硬的。
“老齊,”有名警官曾說。“是那種帶刀子的人。”安迪推論他指的不是每個人身上都帶著的瑞士刀,而是那種只當作武器使用的刀。
是呀,它描寫的可真貼切。一個帶刀的武士不疾不徐且冷靜自持,謹慎小心卻足以致命。
安迪也欽佩齊警官的格調。天,你看看他;很明顯地才剛下床,沒刮鬍子,眼皮沉重,但他穿著打褶的亞麻長褲。縐紗的套頭衫,和奶油色的外套。連他沒穿襪子的腳看起來都很酷,好象是故意這麼搭配的。這個,就是格調。
他們走到那群女子身邊並自我介紹。安迪注意到齊警官的聲音變了,變得更低沉,多了些溫柔。女士們不自覺地靠近他,惶恐而害怕的眼光鎖在他臉上。甚至連 那名不斷哭泣的女子也開始控制自己。很自然地,齊警官將這群人分開,引導其中兩人稍微離開安迪。那名啜泣的女子現在也平靜多了。他聽到齊警官發出低沉安撫 的聲音。在夏警官收回注意力、問名字以外的問題前,他注意到那名女子已經擦掉眼淚,並用依然哽咽顫抖、但較平靜的聲音回答問題。
現場終於快清理完畢時,已經五點多了。證人由巡邏員警護送回飯店,群眾散了,媒體得到足夠的資料報導這個故事,沒有給他們齷齪的細節,街道已收拾整齊 等待下一波人潮。早晨帶另一批不同的人來到法國區;採購的人、送貨的人,覺得白天比較安全的觀光客,或是對夜生活不感興趣的人。
馬克想到還有報告要寫,不禁無聲地低罵。他想要回家埋在床上,但他今天休想再回家了。他用手摩擦臉部,感覺到短硬的胡渣。報告可以等他沖完澡、刮完鬍子以後再寫。
“我的車在這裏,沒道理走路,”安迪趕到他身邊。“你要回家還是到警局?”
“先回家,再去警局。謝謝你的便車。”他們走到安迪的車旁,馬克鑽進乘客的座位。
“你在軍中待過嗎?”安迪問道。“我的意思是你注意到他的偽裝。”
“海軍陸戰隊。高中一畢業就去了,那樣我才能進大學。”
“喔。”夏安迪也曾為了相同的理由而入伍。一個出身貧民區的黑人,和另一個出身於古老法裔克裏奧家族的上流社會白人有這個共同點,感覺有些怪異。
這時交通十分順暢,不到一分鐘就到聖路易街了。安迪放慢車速。“左轉,”馬克說道。“前面右邊,藍色的大門。”
安迪在藍色大門前停了下來。它和法國區典型的建築一樣,偌大的門旁是堅固的外牆,以提供裏面庭院的隱私。這古老的克裏奧式房屋圍繞著中心的庭院,屋子 面對自己的花園,而非向外對著街道。精緻的鑄鐵陽臺延伸成走道,三樓的陽臺為二樓的提供了遮蔭的屋頂。白色的長百葉窗內鑲著兩扇落地窗向陽臺敞開著,擁有 兩張休閒椅和一張小桌子。另外還有兩盆垂吊的羊齒植物。
“植物?”安迪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齊警官還沒結婚,照顧植物對一個單身的異性戀者來說並不常見。
馬克低聲笑道:“別緊張,是我以前的女友送我的。女人喜歡這類東西,所以我保留著。它們不難照顧,只要偶爾澆澆水就好了。”
安迪的媽媽也種羊齒植物,所以他知道那絕不只是偶爾澆澆水而已。他微笑著,想像一排女人緩慢地列隊來照顧齊警官的羊齒植物,施肥、修剪及澆水。或許他也應該弄些植物來養。
“要喝咖啡嗎?”馬克問道。“還是要直接回家?”
“不,現在用不著回去。咖啡似乎是個好主意。”
“那就一起進來吧。”
雖然對他的邀請有些意外,但心裏渴望能再有多一點腦力激蕩,安迪於是下車。馬克打開大門,他們走進一條狹長的瓷磚走道。牆上的一盞壁燈照亮著走道。他們身後的庭院很大,現在雖仍是破曉前的黑暗,仍可感覺到茂盛的植物和花朵的香氣。
馬克向右轉並快步上到二樓。“我把房子改成四間公寓,”他說道。“才養得起它,我住在這一間。”
他走到上面的陽臺,打開另一扇門,伸手打開電燈,示意同事進來。
安迪很有興趣地環視四周。天花板很高,至少有十二英呎,空曠的硬木地板上散置著幾塊地毯。天花板中央懸吊著一架旋轉風扇。雖然在不同角落有幾件較新的 傢俱,馬克大多數的傢俱都是老而舊的,大概是他外婆留下來的。雖然休閒椅旁的地板上散落著報紙,桌上遺留著咖啡杯,旁邊躺著幾本書,然而大體而言,地方算 是相當乾淨整齊。“沒有電視嗎?”他沖口而出問道。
“在櫥櫃裏,”馬克答道,朝一件大型傢俱點了點頭。“我外婆以前很喜歡看連續劇,但她不要把電視機擺出來,以免朋友知道。廚房往這兒走。”
他帶路經過左邊一個小飯廳,推開折門進入廚房。這是一個正方形,具有多功能的廚房,安迪訝於它這麼平凡。爐子、冰箱、微波爐、烤麵包機、咖啡機 ----他本來期望會看到食物調理機或其他類似的東西,因為馬克看起來是那種能夠享受美食,並希望擁有各式各樣的家電,好讓他的女友為他做菜的人。一張兩 人用的木質桌子倚在牆邊。
馬克量好咖啡和水後,啟動咖啡壺。“咖啡煮好的時候,我也該出來了。你餓嗎?”
“我可以吃點東西。”
“冰箱裏有些餡餅,丟幾個到烤箱裏烤。”
一會兒後,安迪聽到淋浴的聲音。他不想太早烤餅,於是走出落地窗來到陽臺。他的車子就停在下方。他左邊的另一扇門透出亮光,他想那大概是馬克的臥室了。
安迪想到自己的住處,地板上到處是散落的衣服,水槽內有一堆待洗的碗盤,而且到處都是灰塵。若是他有女友造訪,必須趕緊將衣服收到床下或衣櫥內,再把 碗盤藏到烤箱內,並把灰塵最厚的地方吹掉,再噴至少一瓶空氣清香劑來掩飾臭襪子的味道。而馬克的家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帶女友來,並且不用擔心不好看。
天,這才是生活的方式。雖沒有花俏的設備,每樣東西都很古樸,但他打賭馬克對女人的吸引力就像磁鐵。他的穿著打扮、他的生活方式……女人就是喜歡這種調調。
安迪靠在欄杆上想道,或許他無法在法國區買房子,但起碼他可以好好地整理他現在的住處,打掃乾淨,也許買些植物什麼的來點綴。沒有人會知道那是他自己買的,而不是女朋友送的。
此外他還得添購一些新衣服;不必像毒販穿的那麼炫麗,一些質料好的襯衫和外套就足夠了。或許,再買個食物調理機。見鬼了,有什麼不可以的?
他太沈迷於未來的計畫,沒注意到淋浴聲已經停止了。幾分鐘後,他吃驚地看到馬克走入陽臺,剛刮過鬍子,黑色的頭髮服貼整齊,正在扣一件白色短袖的棉質襯衫。
“噢,該死!”安迪罵自己一聲。“我忘了把餡餅放進去烤。”
“我已經放進去了。”馬克答道。
安迪覺得有些困窘。“我只是----喔,這裏實在是太棒了。無論是房子本身或是其他東西。另外,我也注意到你對待證人的方式,似乎你只要用手環著她 們,並安慰地說『沒事了,沒事了』。女人就喜歡那樣,對不對?我是指,你只花了三十秒,就讓那個女孩關上了水龍頭,停止哭泣並開始說話。我甚至還以為她會 撲向你懷裏呢!”
“她們理應受到這樣的對待,”馬克平靜地答道。“她們並沒有做錯事,而且也十分沮喪。她們不像你我,每天都看到這類的事情。”屋內傳出烤箱跳起來的聲音,他們一起走進屋內。
馬克從碗櫃裹拿出兩個杯子倒入咖啡。他煮得很濃,紐奧良人喜歡的方式,廚房裹彌漫著咖啡的香氣。接著,他將餡餅放入兩個小碟子中,撒上糖霜後遞給安迪,並從抽屜中拿出兩支叉子。安迪將小盤子放在桌上。“這不是冷凍餡餅。”他脫口而出。
“我的一個女友——”
“——替你做的。”安迪介面,並歎了口氣。
“嗯。當我沒空吃正常的早餐時,它們是真的不錯。”
“你有多少女朋友?”
“我有很多女性的朋友,但我不會跟每一個人約會。”
安迪得到訊息,紳士是不會把女友放在嘴上誇耀的。
和齊馬克相處的幾個小時帶給他很大的衝擊,安迪想道。看到他工作的態度,他如何和證人相處,他的生活方式和衣著打扮都很適合他自己,讓安迪突然領悟到一個男人應該如何做。“我打賭你會幫女人開門?”
“當然。”
當然,那就是了。一切就在態度裏面,態度就是一切。安迪幾乎無法呼吸。等他做了些許改變,他似乎可以看到女人排隊等著要和他在一起。
“嗯,安迪,你必須認清證人通常已經很緊張激動了,他們不想要任何人用強硬的態度對他們。先安撫他們,讓他們能夠思考,降低姿勢,以免他們感到威脅而 隱藏事情。”他停下來咬一口餡餅。“若你手中有兩個小孩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而他們又看到一些事情。如果他們害怕了,他們會撒謊隱瞞行蹤,因為他們怕父 母會大為光火。你要讓他們安心。必要時先跟父母談,才不會把孩子嚇得守口如瓶,那時你就什麼消息也得不到了。”
夏安迪知道偵訊的技巧:你要表現出體諒,甚至是同情。你或許知道這個傢伙才把他的老婆打死,但你要說:“我瞭解你的感受。你知道,有時我老婆惹火我, 我真想把東西打爛一個洞。”不用介意你的謊言,他不會知道的。他嚇壞了,而且非常沮喪,他失去控制殺了他老婆,他看得見的只有麻煩。一個友善的聲音,或許 便能讓他全盤傾吐出來。相同的,齊馬克懷著友善和同情傾聽那些證人的話。那些人會樂於親近他,並向他訴說。
“像這種案子,你通常會做多少後續的動作?”他好奇地問馬克。
“看長官要我做多少。”馬克用平靜的聲音答道。“如果我們能證實他的身分,我會通知他的家人。或許他們並不在意,但至少他們能為他料理後事。”
“你覺得他是個精神患者嗎?”
馬克聳聳肩。“他看起來不像是個瘋子,外貌沒有那種癡呆的表情。有些遊民的家人會寄錢給他們。這要比照顧一個精神患者容易多了,只要把他們趕到街上去就行。”
安迪點點頭。這種情況並不是那麼不尋常。在他十七、八歲的時候,一群好心人到法院去要求精神病院讓一些病人出院,說他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適應社區的生 活。他們是有能力,只要他們能按時服藥。問題是,這些精神患者只在醫院那種受控制的環境,才會服藥。把他們放在現實的世界中,許多患者愈來愈嚴重,超出家 人所能處理的程度。當壓力太大時,患者最終是流浪街頭,無法工作,甚至無法正常地與人交談。他們四處遊蕩並自言自語,咒駡他人,並在公眾場合中小解。在沒 長眼睛的街頭暴力中,他們是無助的一群,被拋在吸毒者和罪犯之中。
安迪警覺到在馬克的聲音中,隱含著冰冷。“你生氣了?”安迪問。
“還沒有。但是假若他真的有家人可以照顧他,那我真的是會生氣。”
雖是溫和的輕描淡寫,但安迪感覺一股寒氣直下背脊。安迪突然瞭解,馬克的態度常是世故而有禮的,但是當他被激怒時,他是很難弄的。
馬克收起盤子,沖水後放入洗碗機中。再重新加滿咖啡後說道:“帶著咖啡來吧,我們去寫報告。”他們同時歎口氣。
馬克內心想道,若他有時間,他會花些時間追蹤這個案子。至少,他想知道這傢伙從哪得到那把葛洛式點一七手鎗。這種奇怪而令人不解的地方,總令他腦火。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4:31
第五章
“你如何處理屍體?”
“我們把他租來的車子開到密西西比州,把他放在車子裏面,將他洗劫一空,弄得像是一樁槍劫案件。一、兩天后,自然就會有人發現它。”
“什麼?”頭一個說話的人從他坐的大型皮椅中往前,那張皮椅的價值大概和一輛中價位的汽車相當。“你為什麼不直接把他丟到河裏讓鱷魚吃掉他?”他惱怒地說道。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耐心地搖搖頭。“你不想要一群怪人在失去一個夥伴後,開始在四處尋找他吧?那可能就會有一堆事要發生了。”
“麥瑞奇是中央情報局的人,局裏是不會允許他們在國內活動。”
規定——-還有法律——天天都被破壞,第二個人厭倦地想道。局裏當然不允許在國內活動,但有人天真到認為這種事從未發生?非官方的活動呢,當然有。
他甚至懶得去回答那荒謬的論調,只是平靜地說:“尋找麥瑞奇和進行活動是不一樣的。而且麥瑞奇是約聘的探員,不是局裏內部的人,所以他也為其他人工 作。中央情報局反而是我最不擔心的部分。只要給他們屍體,讓他們知道他發生什麼事就夠了。你曾說麥瑞奇是個難纏的傢伙,但我聽說他兒子更厲害。我得動作迅 速,免得讓他四處找他老爸。”
“我沒聽說他有兒子。”頭一個人說道,關心地皺起眉頭。他看了桌上的相框一眼,那幾張微笑的臉龐是他的摯愛。他的家人重於一切。在他年輕時,得到父親的贊同及讓他引以為傲,是天下最重要的事。麥瑞奇的兒子或許也有相同的想法。
“並沒有很多人知道。我自己也只聽過一點傳聞,那是因為我做了點功課。”
“你能查出他的住址和他的長相嗎?”
“沒辦法。”第二個人搖搖頭。“我沒有管道,就算我有,如果我提出這個要求,那會讓我在一小時內被做掉。我告訴你,就讓它到此為止。別做任何會讓別人注意到我們的事。”
“如果你犯了些錯誤怎麼辦,像是留下指紋或什麼的?”
“我沒有。我們都戴了手套,處理掉槍,燒了我們的衣服。沒有任何線索會把麥瑞奇牽扯到任何人身上。如果你對他的事這麼緊張,那你該找其他人來對付羅戴克。”
“沒有其他人能靠近他,他太傑出了,我需要找跟他一樣好的人。”那就是麥瑞奇。可惜。一個沒有家累的屍體會讓事情簡單得多----沒有家人,也沒有員警會關心。麥瑞奇帶來複雜的後續問題,但現在也無可奈何。
至少他完成了他的工作,那是其他無能的人做不到的。他虛構了一個故事讓麥瑞奇去獵殺,而一旦麥瑞奇獵殺成功,他也同時會被除掉,因為一旦他發現自己被利用了----那事情就會變得很難收拾。
頭一個人歎了口氣,起身緩緩地走到落地窗前,向外望著細心修剪過的草坪。這次的會面不會引起特別的注意,因為他的訪客通常是絡繹不絕,人們來來去去, 要求幫忙的,或執行工作的。然而,這整件事讓他感到不安。他原本以為這件事早在多年前就結束了。他也學到了教訓;別留下後患。而麥瑞奇就是個後患。他很遺 憾必須這麼做,但他不會退卻的。
“你雇用的其他人呢?”他問道,擔心他們會是更大的後患。
“我能替他們擔保。沒人知道任何細節,甚至是名字;他們只是執行任務。我十分保密。”
“很好。記事本呢?”
“沒有任何蹤跡。”
“該死。”他輕聲罵了一句。只要那記事本一天沒找回來,他就沒有安全感。羅戴克到底是發了什麼神經,竟把每次的狙擊任務記錄下來?那也是對他自己不利 的證據。但羅戴克卻認為,要是他把事實揭發出來,某人的損失更多,而這個某人會願意付任何代價得到這本書。他差一點就對了,但這個某人有其他的選擇,而且 不願意按規則行事。“他可能會放在哪裡?”
“我想他不會用保險箱,”第二個人若有所思地說道。他的名字叫海斯。他很高大,外貌平凡,體重有些超重,身材有點走樣。他凝視著遠方。“尤其每年還要 去繳費。他四處為家,會希望把它放在一個很容易拿到的地方。而車站裏的置物櫃也是同樣的情況。最有可能的是交給一個他所信任的人,或許是朋友,但或許是他 的家人。”
“羅戴克早已離開家人。”回答的聲音中有不贊同。“二十年前他就離開了他的妻子和女兒。”
“知道她們最後住的位址嗎?”海斯突然問道。
“在西維吉尼亞,但她們已不住在那了。我聽說她們幾年前搬到俄亥俄州,但我沒有查過確實的地址。”
“羅戴克可能知道她們住在哪裡。他很可能在勒索你之前就已經把記事本寄給她們了,事前就計畫好一切。”
“對,那有可能。”很明顯地受這個可能性的影響,頭一個人從窗前轉身。
“你查過她們的社會保險號碼,及報稅資料嗎?”
“那會留下記錄----”
海斯歎口氣。是的,若是透過官方正式管道,是會留下記錄,那是個愚笨的做事方法。“把她們的名字和生日告訴我,我會找到資料----並且不會任何留下痕跡。”
“如果你確定----”
“我確定。”
“和我談過之前,別採取任何行動。儘量避免不必要的傷害。”
海斯離開後,黎斯迪參議員也離開他的辦公室,沿著寬闊優雅的弧形樓梯來到二樓。華麗的厚地毯吸收了他的腳步聲,發亮的烏木欄杆像玉石在夏天的陽光下閃 耀著光芒。空氣中充滿著新鮮的花香,那是從由園丁悉心照料,也是他心愛的花園中剪下的----他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優裕生活的香氣。
他愛這個房子,從他懂得欣賞它的美和它所代表的意義,他就愛這個房子。他還記得小時候,曾看過父親彎下腰用手指觸摸著走廊上新鑲嵌的光滑大理石,珍愛石頭的美麗,和它所表徵的財富,甚至是權力。
斯迪的胸口塞滿情緒,像是他吸收了他父親的想法,而他也有相同的感覺。直到現在仍是如此。他珍惜那些水晶燭臺,由歐洲最好的工匠製造的傢俱,由非洲和南非進口的木材,飾著金葉邊框的油畫,和長至腳踝的地毯,讓他的腳在明尼蘇達的寒冬不致寒冷。
他是在那片修剪整齊的草坪上玩耍長大的,他和他的哥哥威廉,輪流扮演牛仔和印地安人,假裝長竹竿是來福槍,互相喊著“砰!砰!”,直到聲音嘶啞。那些 日子真是偉大。在炎熱的夏日,當他們玩了一整天後,廚師總是會為他們準備新鮮且冰涼的檸檬水;或當他們在雪地嬉戲後,為他們準備熱巧克力來溫暖他們。
而屋內,總是充滿父親雪茄厚重的味道,那種味道至今仍令參議員聯想到權力;還有他母親身上甜甜的香味,當她擁著他和威廉並親吻他們的臉頰時,他會開心地在她懷裏蠕動。“我的小王子。”她總是這麼稱呼他們。
他們的母親無條件地愛著他們。父親則較為嚴厲,不容易取悅。他的一個皺眉,就會讓這兩個孩子整天都不好過。威廉比斯迪容易討父親的歡心。當然,威廉年 紀比較大,但他天性也比較謹慎、負責。斯迪則有點害羞,比他有自信的哥哥聰明,卻又不擅表現出他的聰明才智。威廉常會挺身而出為斯迪擋掉一些處罰和斥責, 因為他們的父親總是對斯迪的害羞感到不耐。
在成長的過程中,沒有什麼比取悅父親更重要,他希望父親以他為傲。他想要像父親一樣,令人又尊敬又敬畏,只要皺一下眉頭就能獲得立即的服從,但他的話又毫無疑問地令人信服。
然而,威廉總是那個嫡長子,王位的繼承人,獲得他父親大半的注意力。斯迪不能說父親信任威廉有錯,因為威廉是……那麼好。這是唯一能形容他的字。他骨 子裏沒有半點刻薄和骯髒,而且他非常賣力地工作。即使雙肩扛著所有的責任,還是神采奕奕,面帶微笑,隨時準備欣賞一個笑話,或自己講個笑話。
威廉在二十七歲去世,這打擊了整個家庭。斯迪的母親從未自這個震驚中復原,她的健康每下愈況;四年後跟著去了。他的父親的心碎了。斯迪將憂傷擺在一旁,更努力地要讓他的父親以他為榮。
他進了法學院,比同學花更多時間用功念書,並以第一名畢業。後來,他娶了新漢普夏一個非常有錢的家族中甜美的年輕女子為妻,並盡力做一個忠實、體貼和溫柔的丈夫。他們有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斯迪看到頑強的父親終於在他的孫兒面前完全融化。
斯迪接納父親的建議,藉由在地方上擔任公職來展開政治生涯的第一步;那就如何建立忠實選民基礎的方式。在做了一陣子的地方檢察官之後,他參選成為州立 法員,後再成為州議員。憑著十二年來在地方和州內所獲得的政治經驗,當州內的一個眾議員退休時,斯迪攫取這個機會,取代了他的地位。
他盡可能地謹慎工作並等待良機,觀察這州的參議員們有無任何弱點。當其中一名牽扯上性醜聞時,斯迪行動了,並在下一次的選舉中攻擊他。他在四十一歲時成為美國參議員,並逐漸地鞏固他的權力和聲譽。
將自己從回憶中拉回來,參議員繼續爬上樓梯,穿過上層的大廳走向屋子後方的套房。他輕敲門後,將門打開。“他今天的情況如何?”
“進食的情況不錯。”護士淺笑地答道。朴辛蒂是個甜美的護士,對待他的父親如同對待新生嬰兒般的溫柔。她的丈夫朴詹姆,也是個有執照的護士,和她一起輪值早班,為癱患的患者做肌肉方面的活動。
詹姆已經將黎華特放到窗前巨大的填充臥椅上,窗外的視野極佳,可看見遼闊的平地,及其後湛藍閃爍的湖面,幾隻孔雀昂首闊步地散步著。斯迪拉了張椅子在他父親身邊坐下,並拿起一隻多節而無力的手放在他手中。
“早安,父親。”他溫柔地說道,等待一、兩秒鐘,看看他有沒有任何像是眨眨眼睛等認得他的反應,然後他開始談到最近在報紙和電視上的一些新聞。他並不 局限於只談新聞,另外也談商業和科技的訊息。每次有火箭發射時,他總是會告訴他父親。他不知道他所說的東西是否被他父親仍有活動的腦部接收,但他從不放 棄。
他陪伴父親約一個半小時,讓辛蒂和詹姆有充裕的時間享用愉快的一餐。他的父親從未被單獨留下。有三班護士輪流照顧他的飲食,運動他癱患的肌肉,幫他翻 身和移動,使他脆弱的皮膚不致長褥瘡。他們儘量讓他活得舒適,播放他最喜愛的音樂,及他喜愛的電視節目,為他朗讀書籍或放有聲書卡帶給他聽。十一年前在他 父親那次嚴重的中風後,他的腦部若有任何部分仍維持功能,斯迪希望他所做的對那個部分有足夠的刺激,讓他父親在這種情況下盡可能快樂。
他現在已是華府內最有權勢及最受尊敬的人之一,而他永遠不知道父親是否以他為傲。
辛蒂和詹姆回來後,斯迪離開父親的套房,雷蒙已如他預期的在等他了;席雷蒙,六十九歲,為黎家工作已有五十年,斯迪記得雷蒙總是在那裏,是他父親得力 的左右手,在他和威廉的成長過程中,雷蒙就像是叔叔一般。威廉去世的時候,雷蒙坐在地上哭泣,鬥大的眼淚流下他憔悴的臉龐。
十一年前,黎華特中風而斯迪成為一家之主後,雷蒙一身的技藝和忠誠就完全移轉到他的身上。
“我們到下面的辦公室。”參議員說道,用手輕拍雷蒙的肩膀,這是父親當年常有的舉動,表示友誼和接納。
咖啡已經準備好了,那是辛蒂和詹姆用完午餐回套房後,僕人送進來的。和海斯在一起的時參議員坐在辦公桌後;而和雷蒙在一起時,他則走到另一區的座椅,他們拉了椅子像朋友家人般坐下來。
他先替雷蒙倒咖啡,放了三匙糖,再倒入牛奶。他自己的咖啡則只加一點點鮮奶油,事實上幾乎只加了一滴;他父親從前是喝黑咖啡,在經過這麼長的時間,斯 迪仍無法放棄那一小滴可以融和咖啡苦澀的濃郁奶油。有時他會為了咖啡中的那滴奶油感到困窘,那似乎表示他仍不像父親那麼強悍。
他自己清楚。在他一生中做過一些困難的抉擇,不只關於羅戴克和麥瑞奇。他對他所做的並不感到愉快,但也不懷疑其必要性。
雷蒙啜了一口極甜的咖啡,愉快地歎了口氣。“我跟著他到機場,”他用沙嘎的聲音報告。“他並未停下來,也沒有打行動電話,直接到櫃檯報到後,就走進了登機門。”
“他可能從出境大廳裏打電話給別人。”
“他不會那麼做,有太多機會被偷聽到。”
那說得通,斯迪接受了雷蒙的說法。
“如果你不信任他……”雷蒙緩慢地說道,讓他的話尾音拉長,邀請參議員接下去表示意見,就像四十年前他教這兩個男孩如何打獵,而他們必須預測鹿會怎麼做。
“那就別用他,”參議員說道,並歎口氣。“我不想用他,但我需要他的關係。他是個好的緩衝劑,我不認為他會說出去。畢竟,他全靠他的聲譽維生。他若無法保密,沒人會雇用他。”
“他是否已經控制情勢?”
“勒索的人已經處理掉了,但還留下一些尾巴。”
“這些尾巴就像鬆掉的鞋帶,隨時都可能把你絆倒。”雷蒙再喝一口咖啡,他的雙手優雅地握著幾近透明的瓷杯。
“我已經去處理了。”
“很好。華特先生……嗯,我不希望有任何事會傷到他。他是很好的人。人們或許不瞭解他所做的一些事,因為他們不知道整個來龍去脈。他不應該被人在背後批評一些不好的事,尤其他無法保護自己的現在。”
“的確,”參議員答道,並歎了一口氣。“是不該如此。”
“白種男人,五呎十一又四分之三吋高,重一百八十二磅,年齡約在五十至五十五歲之間。灰發,棕眼、特徵是:左額上有個刺青,腹部有道約四吋的外科手術疤痕,四頭肌上另有一、兩吋的疤痕——”
馬克翻閱副驗屍官對被害人身上疤痕所做的詳細記錄。沒有一個疤痕看起來像槍傷,但有好幾個傷口看起來像是近距離交戰被利刃所傷。大部分的疤痕則是由小 到大累積的;童年跌倒割傷膝蓋,許多的凹痕和擦傷。而最重要的辨識細節則是刺青。他不僅在軍中待過,這刺青會縮小他們查證的範圍。他們將會很快地查出這個 無名氏的真實姓名。
如他所料,電視的晨間新聞主播以如同在葬禮上般的動人口吻,播報清晨在法國區所發生的命案,讓聽眾覺得那是件很嚴重的事。紐奧良的謀殺率又再度被提 及,後面跟著警局的陳述及市長對市民和觀光客的關懷口號----在紐奧良,民眾一定覺得安全。這是句不錯的政治口號;他從前就用過了。
馬克面無表情地看著驗屍的過程,他有個很強壯的胃,從未像某些警官那樣的嘔吐出來。和驗屍官一樣,他能忽視那些氣味,專注屍體本身所透露的訊息。在刑事組工作,這是個方便的技巧。
這屍體所呈現的訊息並不多。很明顯的是腦部中彈。何時、何處及如何發生的並不是問題,問題是誰幹的及為什麼。
那些發現屍體的年輕女子並未幫上任何忙。她們不記得看到任何人走過或開車離開。這件槍擊案件一定就在一、兩分鐘前發生的,但行人、甚至附近的住戶,都沒有聽到半點聲音。
被害者身上除了一個結婚戒指外,沒有其他的東西,而它被小心地縫在褲腳褶縫裏。或許那是他偷來的,但它的尺寸又和他的手指脗合,他十分小心地藏著它,說明戒指的意義大於把它當掉所得的錢財。這傢伙結過婚,甚至到現在還可能維持著婚姻關係。
“你令我緊張,齊馬克。”醫生探試地說道,關掉麥克風不讓他說的話留下錄音。他是非常忙碌的人,沒耐心而且匆忙,他也很少開口和參與驗屍的警官說話。
馬克揚起一道眉毛無聲地詢問。
“就你現在這種舉動。”沾汙的小刀在他的指示下戳刺著。“你站在那裏安靜得像塊石頭,但又有生命。你沒有以問題打斷我的工作,你的臉色也沒有發青,也不會嘔吐,你就是那樣靜靜地看著。該死,你甚至連眼睛也沒怎麼眨。你在幹什麼,入神了嗎?”
“如果我有任何問題,我會在你驗屍結束後再問。”馬克溫和地答道。
小刀繼續戳刺。“你還是那個樣子,連表情都沒變。拜託,有點生命好不好?否則我會開始以為你是個機器人。”他的助理在他後面強忍住笑。
“如果你不相信,等你結束後,我會讓你看我小便。”他完全無表情地提出這個建議,這次,他的助理再也抑制不住她的笑聲。
“謝了,不過我還是必須婉拒這麼美好的機會。”
“你是唯一聽過這個提議的男人,所以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但別誤會我在性方面有任何問題。”
助手的眼睛在蒙住的口罩後眨了眨。醫生給了她一副酸酸的表情。“別想志願去替我接受這個提議。”
“太遲了。”她開心地承認。
馬克朝她眨了眨眼。
“忘掉我所說的話。”醫生喃喃自語,再度將麥克風打開,終止了這個話題。真可惜,馬克挺喜歡這種針鋒相對的感覺,顯然,助理也喜歡這個改變。這是馬克第一次遇到醫生粗率地中斷驗屍過程,發表自己的意見。
只是為了搗蛋,他把雙手插入口袋裏,把零錢弄得叮噹作響。兩分鐘後,麥克風又再度被關上。“忘掉我所說的一切,”醫生又吼了一次。“別再把零錢弄出聲音,該死!你聽起來像個聖誕老人。”
馬克聳聳肩,把手拿出來,但眼中閃爍著好笑的表情。
一會兒後,除了已經死亡之外,被害人的屍體顯示出他的身體狀況維持得非常好。主要的器官中沒有任何疾病的徵兆,血管沒有堵塞,肌肉狀況良好,手臂及腳 趾間都沒有針孔顯示曾用過毒品。毒物檢驗報告還沒回來,它或許可能偵測出死者使用其他種類的藥物,但整體來說,死者看起來很健康,不像是個吸毒者。
致命死因是頭上的槍傷,中距離發射,沒有穿出的傷口。穿透彈孔的是點二二口徑的子彈,它同時將一些骨頭的碎片射進柔軟的腦葉。這個力量摧毀大量的腦葉,就像潮水席捲而過,所經之處都被擊碎。
死者牙齒的X光和照片已送去海軍陸戰隊的相關部門鑒定身分。這得看他們的效率,但通常幾天內應該會有結果。屆時馬克將會開始搜尋他的家人,也許在一、兩個星期後,這個可憐的人會有個葬禮,不過只是也許而已。
第二天當辨識結果送回來時,他十分訝異。有人在這個軍民牽扯不清的官僚政風中有很高的效率;此外,不知是因為高效率或只是單純的巧合,死者的牙齒在第 一批次比對時就找到相符合的資料。他的名字是羅戴克,來自西維吉尼亞凱斯堡。他有個妻子羅珍妮,及一個女兒羅凱莉。馬克有她們的社會保險號碼和最後的居住 位址。他會找到她們。
凱莉下班回家時,看到電話答錄機不斷閃爍。她故意不理它,只是很快地沖個澡,然後倒在床上。自從四個月前她賣掉房子並搬進這間公寓後,感覺夜晚更加孤 單;在一整天的工作後,她已沒有力氣或興趣把打包的東西整理出來,她的許多物品都還封在箱子裏,這讓她覺得自己住在一個沒什麼傢俱的汽車旅館或倉庫中。房 間似乎還有回音,更讓她覺得孤單,並且更想念珍妮。
她已有好一陣子睡不好也吃不好,體重也減輕了。為了讓自己脫離沮喪,和另一名護士換班變成晚上工作。這個方式帶來某些程度的改善。每天早上她拖著疲憊 的身體回家,倒在床上立刻沉沉地入睡。當一個災難般的早上,在她連續接了十一通市調人員及打錯的電話後,她學會把電話關掉。
最近,她開始在回到家後清醒幾個小時,以調適將來白天工作的作息,但今天不行。經過昨晚像地獄般忙碌後,今早她只想上床舒緩她的腳痛。
她在外科病房樓層工作,在手術後狀況不嚴重的病人都會被送到這裏。他們在手術後都會感到疼痛,但每個人對痛的忍受力都不相同。有的人非常耐痛,你只有 從他們的血壓中才能看出他們是否疼痛;而有些人只為了一點不舒服,就像被謀殺般地尖叫。今晚的病人都是這類尖叫型的,而且立刻就要一些東西。從要求另一顆 藥丸,到後來變成嗎啡,或任何其他東西。當然,護士在未被授權下是無法給超過醫生處方的劑量;她們所能做的只有量量體溫而已。
而在三更半夜追蹤醫生,要他授權增加止痛藥劑,常是徒勞無功的;護士實際上需要一組偵探去追蹤那些行蹤不明、而且總是沒有聽到呼叫器聲音的天才醫生。
在這之後,一個三十二歲的病人,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因盲腸破裂而入院,她在嚴重地病了幾天後逐漸復原。而今晚,在晚餐過後她走進浴室時,突然跌倒在 地。一塊凝血堵塞肺部的血管,儘管他們努力地挽救她,她還是走了。有時這種事情的確會發生,但那種震撼卻不曾稍減。唯一的改變是凱莉學會如何走出這種震 驚,繼續工作並把它推到一邊。所有的護士和醫生都必須學會這麼做,否則他們無法運作下去。
但真正令人受不了的是,一些白癡因為安全上的顧慮,把一個磕藥後產生怪異行為的十九歲男孩送到心理單位,但卻讓他逃跑了。真是好個安全人員。而這男孩到哪裡去呢?直接跑到存有最好的麻醉藥的外科手術樓層。
他脫下身上披的醫院長袍丟在沿途某處。全身赤裸,瞳孔縮得非常小,看起來像個外星人似地,頭髮狂亂地向外豎起,砸毀桌子尋找藥物。最後終於找到那個上鎖的櫃子,但管理樓面的護士長甘茱蒂,隨身將鑰匙放在口袋裏。
當安全人員趕到時,他正試圖破壞金屬門。但很不幸的是,要逮捕一個全身赤裸的人相當困難,沒有衣服可抓,而皮膚滑溜得很。凱莉數不清那孩子掙脫了多少 次。他們在大廳裏混戰,推翻手推車,檔案夾和圖表到處亂飛,吵醒病人,使他們開始提心吊膽,有些人決定要多一些止痛藥。最後在那男孩終於被逮到時,整個外 科樓層已是劫後餘生的景象。等到護士值完班,她們也像是劫後餘生的人。
那通電話留言很可能是推銷員或慈善機構所留的;她還沒時間結交新鄰居,而其他的朋友都也是護士,她們知道她的班表,不會那時候打電話來聊天。她想不出 有任何緊急的理由要現在去聽留言,但她仍丟下袋子走向答錄機。她無法放任答錄機一直閃爍而去睡覺。
她拿起放在電話前的便條紙和筆,以防萬一需要她回電。她按下播放鈕並聽著回帶的聲音。
在一些呼呼的轉動及按鍵聲後,一個低沉的男中音打破屋中的寂靜。為了某種原因,她的呼吸暫停了一下。那聲音有種誘人的感覺,在溫暖的黑暗中,單純男性 強壯的音調讓她的神經末梢戰慄,好象被人撫摸般。撇除低沉不談,他的聲音中隱含著權威。他說;“羅小姐,我是紐奧良警局的齊馬克警官。我有關於妳父親的事 需要跟妳談一談。請妳打電話聯絡我。”
他報出了電話號碼,但凱莉因嚇了一跳,沒有寫下任何一個數字,她按下停止鍵,重新再放一次。當轉動及按鍵聲停止後,她重複再聽一次這通簡單的留言,並 再度為他的聲音分了心,幾乎又錯過他的電話。她記下它,然後陷入疲倦和困惑的迷霧中,瞪著便條紙。
戴克顯然有麻煩了,而他認為她會把他保釋出來。不,他認為珍妮會保釋他;他不知道他的妻子已經去世六個月了。他是說“羅小姐”還是“羅太太”?他緩慢的音調讓這個字有點含混不清。
她無法抗拒。她再重聽一次留言,一方面想知道他是打給她或是她的母親,另一方面也想再聽聽他的聲音。仔細聽後,她想他是說“小姐”,但她並不確定。
她不想回電。她不想知道有關戴克的麻煩,她也無意保釋他離開任何麻煩。她現在只想上床睡,讓她的腳休息。
她想到她的母親,珍妮一次次地將他帶回來並接納他,只要他需要她的時候,她永遠在那裏。而當她們需要他時,他從來不在,但珍妮從不動搖她對他的奉獻。
凱莉突然覺得筋疲力竭,但這並非源自體力上的透支,而是源自生活中所遭受的痛苦、耽憂,和在過去孤單的六個月中對她母親的悼念和哀傷。她已厭倦再為她父親的遺棄難過。
事情就是這樣了,而且她也無法改變。她不想成為那種為過去的麻煩呻吟一輩子,因此有藉口不必為現在負責任的人。過去她深愛她的母親,未來她仍會愛她及 思念她,但現在該是面對生活的時候了。與其讓空蕩蕩的公寓使自己沮喪,她應該將打包的東西整理出來,為自己佈置一個家。
或許她該修一些課程,拿到護理碩士。她可往重大傷害護理方面發展。那非常具有挑戰性,對承受得起壓力的人來說,是非常令人著迷的。她在緊急的情況中一向很冷靜,能夠很快地思考,這都是從事重大傷害護理的護士所需的特質。
她做一個深呼吸。從珍妮去世後,她第一次覺得掌控自己及她的生活。若她必須和戴克打交道,那也是為了她母親,或許她會回電。為了不讓自己有改變心意的時間,她拿起電話並撥了齊馬克警官的號碼。
電話響了好幾聲,但一直沒人接聽。看來齊警官並非朝九晚五準時上下班,她想道。
她瞥了腕表一眼,七點四十五分。“白癡。”她喃喃自語並掛上電話。路易斯安那和俄亥俄有一個小時的時差。早上六點四十五分齊馬克當然不會在辦公室。
她無法保持清醒直到他上班,她甚至無法多支撐五分鐘。戴克必須等一等。
但她會回電的,下午她睡醒時會打電話的。
做好決定後,她蹣跚地走進臥室。疲倦讓她在脫衣服時動作遲緩。她再次打個呵欠,在床單下伸展四肢並滿足地歎了口氣,弓起酸痛的雙腳,活動她的腳趾。她 試著想像齊警官的相貌。聲音通常和外表是不配的;齊警官或許是個快要退休、有一群小孩,並挺個大肚皮的老好人。但他有著蜂蜜般的聲音,而且這聲音一直伴隨 著她進入夢鄉。
一陣驚悚的電話鈴聲將她驚醒,困惑且驚愕的,凱莉突然從床上坐直起來,當她意識倒是她忘了在睡前關掉電話時,不禁呻吟出聲。鬧鐘上鬥大的紅色數位似乎揶揄地對她閃著:九點三十分。
她抓起聽筒只是為了終止那討厭的噪音。“喂?”她說道,聲音中充滿睡意。
“羅小姐嗎?”
那個聲音。雖然只有幾個字,但她馬上認出來。她清了清喉嚨。“是的。”
“我是紐奧良警局的齊警官,昨天我為了妳父親的事留言給妳。”
“是的。”她開始說她打算今天下午回他電話,但他又再開口,溫暖的聲音明顯地變得較為冷酷。
“抱歉,小姐,但妳的父親兩天前死了,死因是街頭槍擊。”
震驚讓她變得麻木。她的手緊握著聽筒直到指節發白。“兩天前?”之前為什麼沒有人打電話通知她?
“他身上沒有任何識別證件。我們是靠他在軍中的牙齒記錄辯識出來。”他繼續說些關於要她去紐奧良確認戴克的事。他快速且公事化地說著,而凱莉奮力地組織她散亂的思緒。
“我儘量趕搭今天的飛機,”她最後說道。“若不----”
“航空公司對緊急事件有特別的安排,”他打斷她。“妳今天下午就可以到達這裏。”
如果妳要來。從他生硬的語氣中,她聽出他未說出口的指控,反感油然而生。這個男人一點都不瞭解她,他憑什麼來評斷她和她父親的關係?
“到達後我會打電話給你。”她說道,怒氣使她的聲音拉緊。
“直接到皇家路第八區警察局。”
凱莉重複一次位址,然後說道:“謝謝你通知我。”並在他有機會說任何話之前掛上電話。
她彎起膝蓋,將頭靠在上面。戴克死了。她試著接受這個消息,但它太不真實了。她知道除了震驚之外,她應該還有其他的感受,但她什麼都沒有。她要如何哀悼一個她幾乎不認識的人?她的生活是由他的缺席,而非他的出席打造完成的。
她掀開床單下床來。她覺得自己像個木乃伊,但她必須打幾個電話、安排機位元、整理行李。責任感驅使她去做些事,但責任感也帶來很大的壓力。
她父親死了。當她站在冷水淋浴下時,這個念頭不斷地在她腦中回繞。她從未真正地瞭解他,而現在她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4:51
第六章
“羅凱莉,羅凱莉。”一個名叫柯藍西的男子站在公共電話亭裏----他花了許久才找到一個有電話簿的電話亭----手指滑過衛生紙般薄的紙頁。
現在才剛過正午,太陽正炙烤著他的背部。他變換一下位置,以免陽光直射電話簿。上面沒有羅凱莉,不過他發現一個K.S.羅。他敢打賭那就是她。單身女子通常只用簡寫,這個做法實在太常見了,她們還不如印出全名,反正也保持不了什麼秘密。
他在投幣孔丟幾個零錢撥了號碼。響了四聲之後,他聽見答錄機喀啦的一聲,一個愉快的女聲說道:“這裏是五五五——零六七七。請留下你的口訊。”
聰明的女孩,他讚賞地想道。她不讓隨便撥到這個號碼的無聊男子知道她的名字。人們總是在答錄機上留下姓名,甚至在信箱上面或院子裏標明“韓家”還是什 麼的。笨蛋。闖空門的只要查一查電話簿裏姓韓的,找到同樣的地址,然後打電話。如果沒有人接電話,他就可以溜進去,鐵定沒有人會在家。
不過在這個案子裏面,柯藍西知道她的名字。剛剛打的電話只是要確定她的住址。她也許去上班了,他收到的資料上面顯示她是名護士。他有的是時間,可以把 房子搜個天翻地覆,找到海斯要的記事本。如果他找不到,海斯指示他燒了房子比較保險。也許那本子放在保險箱裏面,不過人們通常對貴重物品都沒有那麼小心, 他們只是在家裏找個以為很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他回到車上,拿出剛買的地圖,找到羅凱莉住的那條街。他最多十五分鐘就可以抵達,還有很多時間完成任務,然後搭上傍晚的飛機。
他駛過鄰近社區,尋找守望相助的牌子,或是有鄰居在院子裏種花或除草。這些房子都很小,早已過了全盛時期。他只見到一些兒童在玩耍,車道上的汽車都很 老舊,顯示大多數的居民較年長,孩子大多已經成家立業,或者是買第一棟房子的新婚夫婦,尚未有孩子。車道前沒有汽車的房子是屬於新婚夫婦的,因為他們都去 上班了。
這樣有好處也有壞處。社區裏面沒有太多人在家,不過在家的都是老年人。老年人都很好管閒事,他們知道哪些車是屬於社區住戶的汽車,哪些是外來的,而他們無事可做,只有窺看窗子外面以打發時間。
嗯,一些老年人不能制止他進入他想搜查的房屋。如果有人看見他,技巧是令自己看起來很普通,宛如他有權利在那裏。如果沒有人看見他則更好。他對隱藏自己很在行,所以海斯才挑他做這個工作。
他四處繞,直至找到一家便利商店,把租來的車子盡可能地停在最旁邊。為了防止店員往窗外監視著,他走進去買了一瓶飲料,小心地不與店員的視線接觸,或做出任何讓店員記住自己的事。他把車子留在那裏,迅速地走過三條街到羅凱莉的房子。
當他抵達她的那條街上,他開始繞到後院,以灌木和籬芭做為掩護。人們總是把各種雜物置放在後院,更加適合躲藏。通常最大的問題是狗,它們是肉中刺。他 現在就聽到一隻的聲音,正在身後的房屋內吠叫。柯藍西藏身在一叢灌木之後,保持靜止不動,直到吠聲停止。
他終於抵達羅家。進入別人的家是芝麻小事。後門的鎖連一個有決心的十歲小孩都擋不住,他只花了幾秒鐘就打開了。老天,人們實在無法想像這有多麼簡單。
他先在房子裏面繞了一圈,查一下最明顯的藏匿地方,冰箱的冷藏室、櫥櫃的最上層、椅子底下。他不很清楚那記事本長得是什麼樣子,沒有人知道。海斯說只要找一本小記事本,它會既舊又髒。
明顯的藏匿地方並沒有任何髒舊的記事本。柯藍西開始有系統地翻遍房屋裏面的東西。他查過每個抽屜,抽出每個抽屜看看後面或底部是否有藏著任何東西。他 觸摸著窗簾檢查是否有物品縫在底部,觀察所有的椅墊和枕頭是否有重縫的痕跡或是不尋常的凸起。他並沒有損壞任何東西,那是懷有惡意的業餘者的把戲。真正的 藝術是進出房屋而不留一絲他曾經來過的痕跡。他並未破壞任何傢俱,還在檢查過後,把所有的東西都歸回原位。
到處有框起來的照片,裏面有些是一對面帶微笑的男女。他猜測照片裏面那個漂亮的金髮小妞是羅小姐。他不會介意讓她來當他的護士,如果她能像在那張照片 裏面,坐在那個傻笑的白癡身上一樣,坐在他的膝上。那個傻笑的白癡也出現在其他照片裏面,他顯然是他目前的男友。
他在臥室裏的衣櫥發現男人的衣物,浴室裏有刮胡刀。他吐吐舌頭。羅小姐跟男朋友同居,或是他時常在這裏過夜,次數頻繁得足以令他留下一些衣物。也許她還嫁給了他,可能是最近的事,所以她的電話仍然是以她的名字登記在電話簿裏。
房子很小,他又相當有效率。不到兩個小時,他就搜查完畢了,但還沒找到那記事本。除非她真的很聰明,把它藏在房子底下或是天花板上。他找到通往閣樓的 活門,伸頭進去四下張望,但裏面又黑又髒,溫度高達一百多度。他也不想爬到房子底下;那不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因為它太潮濕。濕氣會損壞一切。
他確信記事本不在這個房子裏,但海斯的命令是,如果找不到就燒了房屋。他聳聳肩。命令就是命令,而海斯是個謹慎的人。柯藍西得要遵從他的命令。
他認為燒掉房子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廚房燃燒一些油脂;這樣就不會有可疑的化學物質留下來,使得這場火看起來像是個意外。火災時常是由廚房引起的。
他輕輕地吹著口哨開始工作。保佑這個凱莉小姐,她早上煎了一些培根,把留有油脂的鍋子放在爐臺上等著冷卻。他拿起一條毛巾轉開瓦斯爐,把鍋子放在上 面,然後把毛巾放在附近,以便當油脂起火時,毛巾會很快地燃燒起來。他無聲地跟自己打賭,然後打開離爐臺最近的櫥櫃。賓果,她果然把沙拉油放在這裏,最容 易起火的地方。她令他的工作變得無比輕鬆。
像他這種專業的人,不可能在確定事情完成之前就離開。在等待油脂起火的同時,他把煙霧警報器裏面的電池拆下來,再反方向地放回去。他厭惡聽到那種尖銳的該死噪音。
廚房裏很快就彌漫著煙霧。他打開屋子裏面所有的門,好讓火有足夠的流通空氣,可以更迅速地蔓延。他並不喜歡燒房子,他甚至懊悔令漂亮的金髮小妞難過。失去所有的照片和物品會令她傷心。但工作就是工作,這和他本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蹲在地上以避開致命的煙霧,直到爐臺上的鍋子砰然一聲起火燃燒。毛巾迅速地被點燃,火舌跳往櫥櫃。柯藍西立刻離開房子,採取平常的小心步驟回到車 上。他偶爾回頭看一下,滿意地看到一股黑煙冒起,這表示不是屋頂就是有片牆已經起火了。他很想回去看看房子,以確定它完全陷入火海之中,但他明白這不是個 好主意。絕對不要回頭看。像那棟那麼舊的房子,他還打開所有的房門。火勢會一發不可收拾,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挽救。
聽到遠處響起警笛時,他檢看一下手錶:十分鐘。太久了。房屋燃燒的速度遠快過人們的想像;他們以為自己有好幾分鐘可以收拾貴重物品。錯了。人們注意到 起火的時候,裏面的人大約只有三十秒鐘可以逃離火場。他可以一直留在裏面的原因是,他看著火苗燒起。他蹲得很低,而且距離門口很近。等到消防車抵達火場的 時候,每間房間都已經波及了。他們會把注意力集中在控制火勢,以防止火苗竄到樹上,蔓延至隔壁。
他聳聳肩開車離去。他同時失敗也成功了。他沒有找到記事本,不過如果它是藏在房屋的某處,現在也完全報銷了。雖然他認為是多餘的,不過他已經完成了海 斯的指示。他會告訴海斯他不認為那記事本在房子裏,而海斯到時候要怎麼做是他的事。指派給柯藍西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凹凸不平的陳舊小卡車在一條狹窄的泥巴路盡頭停下來,兩名高瘦的青少年跳了出來。路的盡頭是一片開闊的泥地,左邊有一個石凹洞。凹洞前面擺了兩副破爛的鋸木架,中間用木板連接起來。木板上面擺著各式各樣的錫鐵罐,過去一點的地上還有許多。
兩個孩子從座位後面的槍架拿出兩把點二二口徑的來福槍。“老天!莎文昨天真是追著傑汀到處跑,”沙色頭髮的男孩說道。“她的臉臭得我敢打賭她一定還沒醒過來。”
“如果她醒了,我打賭她一定希望自己還沒醒來,”另一個男孩答道,兩人一起笑了起來,一邊熟練地把子彈裝入來福槍中。“她老爸知道她喝酒嗎?”
“想想她從家裏到約會的時候都在喝酒,我懷疑他會看不見。”男孩的聲音有著不贊同。“我不反對喝酒,可是莎文喝醉的時間跟清醒的時候一樣多。有天她會撞壞她那輛車,撞死某個人,到時就會有麻煩了。”
“她老爸一樣糟。我想她看多了就跟她老爸一樣了。”
兩人擺好姿勢,鞋尖抵住紅泥地上一條淺痕,顯示他們多麼常玩這種射空罐子的遊戲。他們開始有系統地射擊,錫鐵罐一個個飛了出去。等所有的罐子都掉了下 去,兩人鑽到鋸木架下麵,把錫鐵罐擺好準備再射一輪。當他們往回走,太陽照在空地盡頭的某處閃閃發光,令其中一人瞇起眼睛。“哇塞,真夠亮!那棵大樹後面 一定有什麼東西。”
“看起來像是一輛車,”兩人之中他是比較高的一個,伸長脖子答道。“我們去看看。”
“我看是有人躲在那裏親熱。”
“如果是那樣,我們剛才射擊的時候,一定把他們嚇得一點興致也沒有了。”這個想法令兩人竊笑一番。高個子用一根手指壓住嘴唇示意噤聲,他們踮著腳尖走 向高大的樹叢,想到會逮到朋友正在做不該做的事,幾乎要克制不住笑了起來。如果逮到的是朋友的父母,這會更精采。
兩個男孩像是老練的獵人無聲地移動著。他們更靠近大樹的時候,已可以看到車頂,較高的男孩打個手勢,表示他們應該由車後面繞過去。他們看到車尾時,卻失望地發現是路易的車牌。更失望的是,車內顯然一個人也沒有。
“狗屎!偷偷摸摸的卻什麼也沒發現。”
“混蛋!也許他們躲在座位上。”
“不可能。”男孩挺直身體。“看吧,車窗是關著的。沒有人會在這種大熱天親熱不透透氣。”
“也許這是一輛贓車,有人把它丟在這裏。”他們四下張望,年輕強壯的雙手緊握。現在他們不再保持隱密,直接走向車子。它是輛四門的白色龐帝亞克,上面 有著一層紅鏽。較高的男孩傾身從駕駛座旁的玻璃望進去。然後猛然一扭身軀,激烈得幾乎要跌了一跤。
“狗屎!裏面有個死人!”
凱莉一踏出飛機進入空中甬道,就感到熱氣逼人。空氣中充滿著濕氣,汗水從額上冒出,她拖著手提行李走下斜坡。她穿的短袖套裝在機艙裏覺得太涼,現在卻汗流浹背。她的雙腿在褲襪裏面燒烤,汗水自後背滴落。
對於航空公司的事,齊警官說對了。她打了一通電話,與一名富有同情心、平靜又有效率的職員交談,結果發現自己匆匆忙忙地整理行李,趕到機場時正好搭上 飛機,空空的胃因想到飛機上的火雞三明治而糾結。她討厭火雞肉,而以她因緊張而胃部糾結、頭部刺痛的狀況下,她也吃不下東西。
她的頭仍然在痛。她順著指標走到提領行李區,每走一步頭便刺痛一下。她從未有現在這種感覺,連她母親去世時也沒有,當時強烈的哀傷幾乎將她淹沒。
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感覺。如果這是悲傷,那這是不同的一種。她覺得麻痹而遙遠,奇異地脆弱,好似她的內心像是水晶,任何最微小的撞擊就會粉碎它。
行李的重量拉扯著她的手臂,令她的肩膀酸痛。航站大廈裏的空氣更加凝滯,濕氣似乎透過牆壁而來。她知道自己沒有事先預訂任何旅館。站在行李輸送帶前,只看到別人的行李。她懷疑自己是否有力氣移動位置去尋找行李。
最後輸送帶終於吐出她的行李。她一手緊握住她的隨身行李,彎腰要去抓正轉到她面前的行李。站在她身邊的一名魁偉禿頭男子說;“我替妳拿。”敏捷地將行李提下來。
“謝謝你。”凱莉衷心感激地說道,看著他把行李放在她的腳邊。
“我的榮幸,女士。”他點點頭,轉過身去注意他自己的行李。
她試圖回想以前曾否碰過這麼禮貌的陌生人,卻什麼也沒有想起。這個仁慈的小舉動幾乎擊穿圍繞著她的麻木。
她的計程車司機是個瘦削的年輕黑人,臉上掛著具感染性的微笑。“在這麼好的天氣裏,妳要上哪兒去啊?”當他把行李放進行李廂後,坐進駕駛座裏,以如音樂般的語調問道。
好天氣?九十八度(約攝氏三十七度)的氣溫和幾乎百分之百的濕度是個好天氣?不過天空是亮藍色的,一片雲朵也沒有,在這充滿廢氣的水泥森林裏面,她甚至聞到一絲清新甜美的植物氣息。
“我沒有訂旅館,”她解釋道。“但我得去皇家路上的第八區警察局。”
“妳不會想要帶著行李跑到警察局裏面的,”他搖搖頭說道。“在堅尼街上有一堆旅館,離妳要去的地方只有幾條街。先住進旅館,再走到皇家路?如何?或者我可以帶妳去法國區裏的旅館,不過如果妳沒有預訂房間,要住進去可能比較困難。”
“我的確沒有預訂。”她說道。也許所有的計程車司機都會向疲倦的旅客提出建議;她很少旅行,不知道是否如此。不過他說得對,她不會想拖著行李到處跑。
“大型的旅館像是喜來登或是瑪芮特,比較有可能有空房間,不過他們會比較貴。”
凱莉疲憊得只在意便利而顧不了價錢。“瑪芮特。”她說道。她還負擔得起在好旅館住上幾夜。
“它離皇家路只有兩條街。妳出了旅館以後向右轉,警察局就在幾條街外,一定找得到的。黃色的大建築物,白色的柱子,前面停了許多巡邏警車。與紐奧良有 關的電視節目都可以看到它,外表就像是舊式的南方宅邸。既然警車都還在,我猜員警還是在那裏辦公。”
她往後靠閉上眼睛,讓司機的話流過她的腦海。再撐幾個小時,她就可以早早上床,好好地睡一覺。明天就會恢復正常,而不是脆弱且神經緊張。她不喜歡這種 感覺。她是個健康、有活力、平靜且能力強的年輕女人,在手術病房裏以頭腦冷靜著名。她不是容易鬧情緒或激動的人。
一個小時之內,她站在一間有著大型雙人床、俯視密西西比河與法國區的房間裏,令她失望的是,法國區看起來很破舊,至少從十五層樓上往下看是這種感覺。
她沒有時間打開行李,只洗了把臉梳梳頭發。一定是疲勞令她看起來如此蒼白,她瞪著洗手臺上的鏡子想道。在慘白的臉頰襯托之下,她深棕色的雙眼似乎變成了黑色。
計程車司機的指點聽起來很容易就可以走到警察局,只不過五、六條街,這段距離似乎短得不需要叫計程車。走一段路可以幫助她的頭腦清醒過來。
但當她走入室外,她幾乎改變主意。午後的太陽灼燒著她的肌膚,濕重的空氣很難呼吸。如果不是人行道上擠滿無視熱力的行人,她就會改搭計程車了。通常她並不怕炎熱的天氣,而在俄亥俄州的夏末,九十幾度的天氣也並非不尋常。
她的胃部翻騰,她得抑制噁心的衝動。也許她是生病了,她想道,所以才會這麼不舒服。
但就算處於壓力之下,從堅尼街轉到皇家路上時,她仍感受到法國區聞名的魅力。街道相當狹窄,兩旁又擠滿停泊的車輛。人行道凹凸不平,建築老舊而且大部 分都有破損。然而大門被漆上鮮豔明亮的色彩,陽臺上種植著鮮花、羊齒和棕櫚科植物,使得二、三層樓變成花園。花式複雜的鑄鐵欄杆和大門吸引了人們的目光, 旁邊總是長著茂盛的植物,表示裏面還有花園。
她經過其他人身邊時,她聽到許多種不同的口音和語言。要是在不同的情況之下,她會很想進入一些相當具有異國情調的商店裏面。
但是今天她的精力只剩把一隻腳挪到另一隻的前面,希望警察局就快到了。就算在街道的蔭涼處,人行道仍然聚集了一天的熱氣,從她的鞋底竄升上來。
最後她終於看到幾輛警車停在一棟大宅邸前面,當她接近以後,看見一根白柱子掛著一個牌子;“紐奧良第八區警察局”。整棟大樓是奶黃的色調,比鮭魚色還 要金黃,又比黃褐的鞣皮色還要粉紅些。黑色的鑄鐵籬芭圍繞著建築和純淨的庭院,足可舉行上流社會的宴會。
凱莉走進大門,爬了幾階寬廣的樓梯。一座沉重的大門引向一間巨大的房間,有著藍色的牆壁和至少五十呎高的天花板。球型的燈光,觀光點的簡介小冊和博物館的氣氛,令她猜疑自己是否走對了地方。
一名女警坐在高椅子上,她似乎是房間裏面唯一的人。凱莉抬頭看著她。“是不是有位齊警官在這裏工作?”
“是的,女士。我會打電話看他在不在。妳貴姓大名?”
“羅凱莉。”
女警安靜地打個電話,然後對凱莉說道;“他在裏面,請妳到他辦公室裏。”她指出方向。“往右轉,它在左邊的第三個門。”
凱莉依著指示走去,天花板的風扇正在緩緩地轉動,流動的空氣令她的手臂覺得涼颼颼的。她從未進過警察局。她預期的是比較接近一團混亂的場面,發現的卻 是電話鈴聲、伸長四肢坐在椅子上的人、彌漫的煙味和強烈的咖啡香味。它可能是任何忙碌鬆散的辦公室,只不過所有的人都帶著槍。
她找到了正確的門,敲了幾下。記憶中那個平滑、低沉的嗓音說道:“進來。”
她打開辦公室的門。當她看到裏面的人站起身時,胃部再度糾結起來,這次純粹是因為緊張。齊警官跟她的預期完全不一樣。他既不是中年人,也沒有肥胖的肚子,或是禿頭。
她猜他大約三十五歲,看起來見過太多世面,沒有任何事會令他驚訝。濃密的黑髮剪得很短,粗粗的眉毛彎過閃亮的雙眼。他的皮膚是橄欖色,兩頰的胡渣陰影 相當濃厚。他大約六呎二吋高,有著寬肩及強壯的上臂,看起來很強悍,甚至有些嚴苛。他的某些特質令她害怕,使她想拔腿就逃,幸好工作上多年的訓練制止她這 麼做。
羅凱莉踏入他擁擠的辦公室時,馬克站起身來。他和一般員警一樣很會看人,現在就用這個技巧研究她,注意到她的每個細節。如果她父親的死令她感到任何沮 喪,她並沒有表現出來。她的表情說明她認為這一切只是麻煩,不過她會應付過去,然後繼續她的生活。
可惜,他想道,並再度估量她,這次是以男人而非員警的眼光。冷血的人對他沒什麼用處,不過她還真是個漂亮的女人。三十歲不到,臉蛋有些異國情調,卻又 像道地的美國人,稍微深邃的深色雙眸頗具魅力。比漂亮更高一級,他修正地想道。她的型比較保守,不會令男人看一眼就為之驚豔,但絕對值得看第二眼。
身材也不錯,中等高度、苗條,有著高聳渾圓的胸脯,走路時一點也不會晃動。那表示她的胸部十分堅實,或是她穿著運動型胸罩。純粹就生理層面來說,他會 想要知道到底是哪一種。他鼠蹊部持續的壓力告訴他,他會很喜歡這個主意。他在心裏自嘲一番。有時候就是這樣,他對一個他甚至不喜歡的女人也會產生強烈的性 反應。他大多不會理會這種衝動,因為最後的收穫並不值得當初的努力。
他向她伸出手。“我是齊警官。”
“羅凱莉。”她的聲音帶著一些喉音,不過就和她的表情一樣冷靜。
她的手指冰涼,她的手在他的手掌中顯得相當細緻,握手時短而有力。他注意到她有雙很漂亮的手,修長的手指和未擦指甲油的整齊短指甲。沒有戒指。除了實 用的手錶和耳垂上的金珠子外,沒有佩戴任何首飾。羅小姐顯然並不喜歡打扮得光彩華麗,不過她也沒有這個必要。
她的頭髮和雙眸為同樣的深色,簡單地往後梳,微微往內卷碰觸到肩膀。她很整齊,公事公辦,不帶感情。
他不喜歡的是不帶感情那一部分。他並不期望她會哭哭啼啼,但是不論人們控制得多好,不論死去的家人是否疏於聯絡,他們通常會表現出某種悲傷或是震驚的 神情。就算不是真心地感到悲傷,罪惡感也會逼出幾滴淚水。在這個冷靜自持的女人臉上,他看不到其中一種情緒。
“請坐。”他指著一張椅子,除了他自己的椅子之外,它是整個小辦公室裏唯一的一張。它有著直椅背,並不引誘坐於其上的人放鬆或是流連。
她坐下來,裙擺蓋到膝蓋,雙腿併攏。她坐著一動也不動,令他想到瓷娃娃。“你在電話裏提到,我父親的死顯然是漫無目標的街頭暴力所造成?”
“不是漫無目標,”他更正道,坐下來收起原來攤在桌上的檔案。“殺他的人是刻意要他死。至於原因----”他聳聳肩。原因可以是各式各樣,從毒品到爭奪紙箱。沒有證人,沒有兇器,沒有任何線索,這個案子沒有任何希望,沒有人會再費心去調查。
她沉默地坐了一會兒。雖然他會尊敬一些情緒上的表現,但她至少沒有對他叫,要求他找到殺她父親的兇手,好似她真的關心。馬克猜想她父親是否有著高額的 壽險。這個可能性並不是沒有,許多謀殺案的根本原因都是金錢,不過也可能是為了世俗的小事,如牛排要煎成幾分熟。
“妳上一次見到妳父親或是聽到他的消息,是在什麼時候?”
“很多年以前。”她看起來像是要再說些什麼,但卻堅定地抿起嘴唇,不發一言。
“他有沒有投保任何壽險?”
“就我所知應該沒有。”她震驚地瞭解到他在想什麼。
“妳不知道他住在哪裡,或是以何為生嗎?”
他雖然面無表情,眼睛低垂,凱莉仍察覺到他的敵意。齊馬克警官為了某些原因,明確地對她不以為然,不過如果他想從壽險的角度調查,他可是鑽進死胡同了。他也許預期她對他顯然不是很努力要找出兇手而尖叫。然而她也不期望警方會盡全力。
她是個護士,看過太多無家可歸的人成為犯罪的受害者。全國的警力有限,不能將寶貴的時間或金錢浪費在沒有希望的案子上。醫院也必須如此。有效地利用資源是必須的,否則每個人都會失敗。
她可以這麼跟他說,但是她太熱太累,壓力大得顧不了他有什麼想法。她的頭刺痛著,感覺身體好象要裂成碎片,情緒翻騰著,而處理它的唯一方法就是保持自製,什麼都不想。
她在工作上就是這樣辦到的,當病人死去時,不論她有多麼投入,醫生有多好,不論病人是個甜美的小孩或是可愛的老太太,都需要這麼做。經常都有人死去,她學會了如何面對它。
“他並沒有保持連絡。”最後她說道。
“他曾在越南服役。”這是一句陳述,而非問句。
“是的。”她知道它會引導到什麼方向。飽受困擾的退役軍人,需要心理治療,卻因為他的情緒、憤怒和善變,令家人覺得過於麻煩或尷尬,而被拋棄或忽視。
但是齊警官沒有說出來,他也不需要說。凱莉從他瞇起的冷淡雙眸中讀了出來。
“他在我小時候就拋棄我們了。”她的口氣比她的預計銳利。她可以感覺到自製力快要耗損光了,某種她拒絕辨認的痛苦開始浮現,只得艱困地將情緒控制在安 全範圍之內。當這個濃眉的嚴肅男人不再用掩藏起來的輕視看著她,等到她獨自一人的時候,她會有時間來處理她的情緒。
她並不需要向他解釋。她不需要向他揭露小時候的痛苦、憤怒和恐懼,而希望他把她想得好一些。她只需要熬過幾天,就可以回到俄亥俄州工作,回到已經住了四個月卻仍然不像家的寂靜空虛的公寓。
“我該如何認領遺體?”過了一會兒她問道,口氣再度恢復冷淡平靜。
“妳必須指認他,簽一些檔。我會陪妳去辦手續。妳已安排要將他運回俄亥俄州嗎?”
凱莉震驚地呆坐在那裏。她根本沒有想到這件事,她只專注在撐過葬禮,而不是該在哪裡舉行葬禮。她不知道該把戴克埋在哪裡。她母親的墓地旁邊已經沒有空位----並不是她想把他埋在母親旁邊,而是珍妮會這麼希望的。
凱莉扭緊雙手,試圖控制痛苦銳利的戳刺。她讓母親失望了。珍妮對她沒有任何要求,卻給了她一切,然而凱莉讓自己對父親的怨恨,阻擋了母親可能的願望。
“我----我甚至沒有想到----”她說道,卻希望自己沒有開口。他像岩石一樣面無表情,然而她再度感受到他的不贊同。
懊悔像箭一樣穿刺而過,不是因為齊警官對她的想法,而是她浪費了許多時間去感覺苦澀,讓它阻撓了她的思考。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
齊警官聳聳肩,寬肩聳動的方式十分有法國味。凱莉會這麼想也許是因為她身在紐奧良,期待每件事都帶有法國味道。如果她能讓不重要的事情分心,那她所承 受的壓力比想像中的更大。她所受的訓練令她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工作,而不是紐奧良的員警如何聳肩。
“如果妳負擔不起將他送回去安葬,我可以幫妳在這裏找個墓地,”他提議道,不過她看得出來他希望她能拒絕。“不是在城裏,城裏是不可能的,不過在城外幾英哩的鎮上有個地方。或者妳會考慮火葬,那會便宜許多。”
便宜?他以為她會只因為價錢比較便宜就火葬她父親?如果有人希望火葬,她並不反對,但是她忍不住又想到珍妮,戴克應該埋在她身邊。她現在必須趕快做決 定,不過一等她回俄亥俄州,她就會開始安排將父母合葬在一起。她必須找到兩個相連的墓地,處理運送遺體的法律和技術問題----嗯,老天,她不能把她母親 想成遺體。
她根本不能思考,腦筋越來越麻痹。不論齊警官對她有何看法,他至少提供了他的協助。接受他的協助令她不安,因為她知道他不喜歡她,但是現在她迫切地需 要幫助。“謝謝你,”她強迫自己說道,聲音不尋常地沙啞。“平常我不是這麼漫無組織。幾個月前我母親才去世,我還沒有----”她停下來望向別處,對自己 的找藉口感到震驚。
他起身從椅背拿起外套。“如果妳覺得還可以應付,我現在送妳去殯儀館。”
她應付不了,但還是站了起來。她瞪著他,懷疑他怎麼能在這種大熱天穿上外套。她覺得頭昏腦脹,忽冷忽熱,汗水滴落背脊,引起一陣寒意。緩緩旋轉的風扇只攪動熱氣。她不明白,她穿的是最涼爽的套裝,卻像是被塞在一團羊毛而非棉布裏面。
接著齊警官溫暖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上。她察覺到他手指上的繭,聞到刮胡水的淡淡檸檬香,模糊地感覺到一個巨大的身軀站在她身邊,近得好似她靠在他身上。一隻手臂圈佳她的背部,握住她的手的那只手臂強迫她坐回椅子上,他掌握的力量令她安心。
“坐下,”他平靜地命令道。“把頭低下去,深呼吸。我去幫妳拿瓶冷飲。”
她深深吸口氣,但是她若把頭低下去,也許會一頭栽倒。所以當他離開小辦公室時,她一動也不動地坐著,閉上雙眼。她可以聽到門外人們的說話聲,電話鈴 響,和紙張翻動的沙沙聲。那裏有許多咒駡的聲音,有些銳利而憤怒,有些以慵懶流暢的口音詛咒著,幾乎令她忘了詛咒的內容。
員警。在急診室和救護小組工作的護士時常會碰到員警,但是除了在受訓的時候,她總是在手術病房工作,所以對員警並不熟悉。她的思緒飄蕩著,傾聽他們談話:強硬、世俗、無情,但卻又好奇地關切。
員警和護士有許多類似的地方,她昏昏沉沉地想道。他們都必須武裝自己以面對令人心碎的細節,但是仍然關切整體的狀況。
“來,拿著吧。”
她沒聽到他回來,但突然間一罐冷飲置於她的手中。她張開眼睛對它眨眨眼。通常她喝的是沒有咖啡因的低糖飲料,但這是真材實料,滿含著糖份和咖啡因。
“喝下去。”他說道。他顯然是個命令而不是建議,因為他抬起她的手,把罐子放在她的嘴邊。
她感覺像個孩子一樣被迫吞下飲料,於是埋怨地看他一眼。他以岩石般溫和的堅持迎向她的視線。齊警官絕對不會讓步的,他會毫不留情地拿到他所想要的東西。她絕對不會喜歡當個被他追緝的罪犯。
冷飲在她舌尖嘶嘶作響,既甜又辛辣,冰涼地直貫她的食道。他逼她再喝一口,才決定她可以自行喝下去,不過儘管如此,他仍停留在距離不到一呎之處,靠在辦公桌上。
他伸長穿著橄欖綠長褲的有力長腿,穿著便鞋的腳離她細小許多的鞋子只有幾吋。她不安地拉回她的腳,胃部因類似緊張的情緒而糾結,真是可笑。她不怕齊警官,儘管他的態度不是很和善,她仍然十分感激他。
“把它全部喝掉。濕度就跟高度一樣,”他輕鬆地說道。“兩者都可以不知不覺的把人擺平。剛才妳的眼神似乎失去了焦點,現在好一點了嗎?”
剛才的確如此。凱莉明白她差點昏倒在他腳邊。她是名護士,應該認得這些徵兆。她一整天沒有吃東西,只會讓自己昏倒,再加上熱氣和濕度,更是讓情況惡化。她覺得全身黏答答的。如果她臉朝下地昏倒在地上,那會有多麼尷尬呀。
既然對她有著隱藏的厭惡,她不懂齊警官為什麼不讓她昏倒。但是他十分警覺且出乎意外的和善,她記得在他支持的碰觸下,感受到某種迅速的安全感。
“謝謝你,”她說道,再度抬頭看著他。這麼接近他,她瞭解到他的眼睛是清澈的淺灰色,外面圍著一圈深灰色。由於他深色的頭髮和眉毛,再加上橄欖色的皮 膚,她以為他的眼睛也是深色的。不然就是她走進辦公室時,已經快要昏倒了,否則她怎麼可能沒看到這麼閃閃發亮的顏色呢?她的胃部再度糾結起來,她深深吸口 氣讓自己平靜。“我現在可以去停屍間了。”
不管他在想什麼,她從他臉上的表情什麼也讀不出來。“妳不必去看真正的屍體,”他解釋道。“驗屍辦公室用錄影帶來讓人辨認遺體,這對家人比較容易一些。”
他顯然以為去停屍間看她父親的遺體,和熱氣與濕度有著相同的效力。“我是一名護士,”她聽自己說道。“看見屍體不會令我昏倒,不過——”不過她很高興可以看錄影帶。
他再度以舊式的禮貌扶住她的手肘。“那麼我們不如快去把事情辦好,對不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5:10
第七章
副驗屍官潘醫師把錄影帶放進錄影機中。凱莉望著電視螢幕時,馬克注視著她。這是一件挺愉快的事,她的側面細緻而輪廓分明,全然地女性化。從旁邊看過去,她的嘴唇柔軟而顫抖著。他往後靠,垂下眼簾研究著她,把她當成謀殺案主嫌犯般地仔細分析。
潘醫師輕聲地對她說話。馬克知道一般的程式,所以並不分心去聽,有時候震驚的家屬需要給予心理準備,以面對即將要看到的景象。
羅小姐挺起肩膀,以冷淡平靜的聲音說:“我準備好了。”她一點也不神經質,一點也不。
他聳聳肩。她當然一點也不神經質,否則她就無法做她的工作。他敢打賭在緊急狀況下,她是難得的珍寶,但是緊急狀況之後她在病床邊的態度若也是這樣,就教人不敢恭維了。
他曾因公受傷住院過兩次,他猜想那一定是醫院的規定,要每一樓層的每一班護士中有個冷血的悍婦。羅小姐也許不是悍婦,但是他確實還沒在她身上看到任何一絲暖意。他若需要打針,絕對不會找她。
可是她卻毫無疑問地能令他興舊,尤其是那雙最適台臥室的深色雙眸,和溫柔誘人的嘴,他不該碰觸她的,但是他又怎能任由她昏倒在腳邊。
所以他摟住她、支撐她,感覺手掌下柔軟的身軀,嗅聞到她肌膚上的微香----而這些令他想要她。他不知道冰冰冷冷的她是否有任何熱情,但他真想把她帶到床上,好好地發掘一下。
別去想她的身體,把腦筋放在公事上,齊馬克,他斥責自己。這不是作桃色夢想的好地點或時機,而且他越想,就越堅挺起來。
潘醫師放出錄影帶,受害者慘白如蠟像般的臉孔呈現在螢幕上。
如果他不是這麼仔細在觀察羅小姐,馬克就會錯過她的反應。他見到她幾乎察覺不出地縮了一下,但又迅速被控制住,優雅的雙手緊緊握在膝上。
“是的,那是我父親。”她說道,聲音依然冷靜,但是她的指節變成了白色。
馬克從她洩漏秘密的雙手,望向她平靜的臉孔,震驚就像在他臉上摑了一巴掌。突然間所有的小細節開始歸納在一起。老天,他怎麼會沒有看見呢?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他應該一開始就看出來的!他的目光更加銳利地研究著她。
她並非如自己所願地,不為這一切所震撼。他在辦公室裏注意到,每一次她的冷靜稍有裂痕,她立刻迅速回復——挺直肩膀,抬起下巴。她不喜歡失去控制,更絕對不願意在陌生人面前崩潰。突然間他明白她並非沒有感情。
也許她是太有感情了。他的視線再度望向她的雙手,它們緊緊地絞在一起。也許她學會用假裝不在乎,把人們推到遠處以保護她自己,以免自己受到傷害。
他猛然明白她一定很孤單,因悲傷而痛苦著,但是在她生命裏的某一時段,她學會了掛上一個毫不在乎的面具,也許就是在她父親拋棄她們母女的時候。當孩子驚恐的時候,他們學會表現得更為強悍。
如果他所觀察的這些跡象準確,她現在只是竭力保持平靜,但是等到她獨處的時候,她會把眼淚哭到乾涸。
這樣不太好。一個女人需要一個可以靠在上面哭泣的肩膀。在這個情況下,是一個男人的肩膀。明確地說,是他的肩膀。
他那本想將之壓抑的性吸引力,突然間變成更急迫和強烈的某種東西,而這一次他甚至不想勸自己擺脫它。
馬克一向知道自己是一個很好的員警,他擅長把各個小線索拼湊成一幅完整的圖畫。他的本能通常都能正中目標,但是現在他讓一些誤解阻礙了他,而她已經察覺到他一開始所表現的敵意。真是可惡!
如果他對她的評估正確,敏感的她可能早已因他的態度受到嚴重的傷害,她典型的反應則是更往內縮。現在要讓她信任他----而他打算這麼做----他需要克服的,不僅是她平常的謹慎,還有她對他的錯誤印象和稍早的冷淡態度所產生的保護。
但是他想要她,每一次看到她,每一次她呼吸,這個需要就更加深了一些。
然而得到她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得用上所有的技巧才辦得到。她很容易受驚,加上她父親的例子,她也許不太信任男人。然而他想要的女人從來沒有追不到的,而他不打算讓羅凱莉小姐變成第一個例子。
和女人相處的時候,馬克有兩大利器,首先,他非常尊重她們與男性的差異,每當和一位女性交往,他都盡全力發掘她的需要。當然每個女人的需要都不一樣,但是大多數時候,她們所需要的只是注意和關懷,讓她們感覺到他認為她們是重要的。
馬克結交女人時就是把自己給了她,就是這麼簡單。在交往的期間,他對女友保持忠誠,他瞭解她的性情和奇想,大方地付出他的注意力----總而言之,就是寶貝她。他喜愛這麼做,喜歡見到女人因喜悅而容光煥發。
由她的背景看來,他認為凱莉迫切地需要別人寶貝她,她的生命都花在成為堅強的小戰士,理應獲得一個放鬆的機會,換成別人來照顧她一下,而他正是最合適的人。
他的第二項利器就是,他不擇手段而且不屈不撓。
他必須儘快採取行動,因為她留在這裏的時間不會長,也許只有兩、三天。他沒有時間慢條斯理地把利用晚餐和跳舞之類的偽裝誘惑的藝術,拖上好幾個星期。她必須回鄉去工作,除非他能在她離開之前強行有個結果,她不會有理由持續這段關係。
他毫不懷疑他們會有一段關係。他十分確定,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更為確定。稍早他所感受到的震驚深入他的內在,刻入他的骨髓。而他突然間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因為得到一個女人,從未如此重要,如此絕對的必須。
他不知道他們將如何處理細節,她在俄亥俄而他在路易斯安那,不過這個問題可以以後再解決。現在最重要的是確立他的所有權,而首先他得贏取她的信任。
就從現在開始,他想道,視線從她的雙手望向她冷靜的臉孔,然後看向電視螢幕。
儘管她立刻指認出父親,潘醫師仍然繼續向她展示她父親身上的刺青和其他標記,也許是要確定她不是倉促出口,也許是馬克迷失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沒有表示放映可以結束。他無聲地咒駡自己;他應該在她出聲之後,立刻停止它。
“可以了,醫生,謝謝你。”他說道。一手放在她的椅背上,另一手在她面前的桌上,有效地圈住她,卻不曾碰到她。他見到她僵硬了一下,對他微妙的佔有姿勢做出本能的反應,但是心情的波動使她並未清楚地意識到他的舉動。
那對嚴肅的深色眼眸向他望去,在眼線相接的時候迅速又移開,但他已看見她的眼神鬆了一口氣。
她隱藏得很好,技巧地移動身體,滑出座位離開他,起身後,俐落地問:“現在我要做什麼事?”
“簽署一些檔,以便可以領回屍體。”潘醫師答完,隨即因為馬克瞇起的警告眼神眨眨眼改變說詞。“嗯……令尊的遺體。”醫生似乎有些迷惑;如果她的表現比較狂亂,他能明白這種言辭上的修飾,但是他認為對這種公事公辦的女人,簡直是浪費時間。
馬克隨她起身。注意到她肩膀的緊張,他平靜地說:“我會替妳打電話給葬儀社,再帶妳到幾個小墓園,看看——如果妳想這樣做?”
“好的,謝謝你。”她很快地說道。
“好,我們就在這裏完成手續。醫生?”
該死,她那雙眼睛真是令他的五臟六肺絞在一起。他想要摟住她、抱緊她,讓她知道她不是孤單一人,但那太快了;這麼突兀的舉動只會令她驚惶。他必須保持低調,直到她能輕鬆自在地與他相處。
所以他只輕扶她的背窩,感受到她的體熱從衣服裏面滲透出來,知道手掌的溫暖放在這麼敏感的位置會令她感到安慰。
若在平常,她可能會馬上跳開,冰冷地瞪他一眼,但今天不是平常日子。她又累又熱,而且還經歷了情緒上的巨大波動。她僵硬的身體甚至沒有注意到他的碰觸,也許反而因為知道他就在身邊協助她而如釋重負。
潘醫師呆呆地瞪著他。“什麼?喔——當然了。請你帶羅小姐到我的辦公室,我立刻過去。有沒有人想要喝杯咖啡?”
馬克察覺凱莉輕顫了一下。“我會從販賣機買些冷飲。”他說道,一邊帶領她踏出會議室,走向走廊對面擁擠的辦公室。
三十分鐘之後,他陪著她走向停車場,第二瓶冷飲使她再次鎮定下來,但是糖分的效力很快就會消耗掉,她需要食物。
他想了一會兒。在清涼的餐廳裏悠閒地吃頓飯是最好的,不過她會對這個主意裹足不前。一來是她認為這麼多事要做,吃飯將是難以忍受的阻礙,而且周遭的環 境會令她感覺起來像在約會。比較不好但她應會接受的是,開車到速食店買些食物,他一邊開車的時候,兩人就在車上吃。
“我們去買些東西吃,好嗎?”他輕鬆地問道。“我還沒吃午飯。”這是個謊言,但又怎樣?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就好。
回想起來,他仍然氣自己在她走進辦公室,錯認了那些徵兆,她飽受壓力,就在崩潰邊緣,只剩她的自製力維繫著冷靜。他想要踢自己一腳,平常他的觀察能力不會這麼差。
“吃東西?”她的語氣模擬兩可,好象不太清楚它是什麼意思。然後她明顯地振作起來說道:“我們去吧。”
“我們開車到速食店買些東西,妳喜歡墨西哥菜、漢堡、炸雞、紅豆飯、披薩----”
“墨西哥菜就可以了。”她說,只因它是他說的頭一項選擇。
員警知道城裏的每一家餐廳,他駛進一個原來是燒烤小屋破舊的小地方。裏面沒有桌子,只有一個視窗讓駕駛人購買美味的玉米卷。不一會兒他們已再度上路,當她慢慢地咬著一個玉米卷時,他看見血色緩緩升上她的臉頰。
“車程大約多久?”她問道。
“在交通繁忙的時候,大約半個小時。”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淺笑。“我可以打開警笛,不過除非我很餓,或是真的需要用到洗手間,否則我儘量不去用它。”
她驚訝地迸出一聲輕笑,她用手捂住嘴,眨著眼睛好似不敢相信他真的跟她在說笑,以及她真的笑了出來,那雙充滿著訝異的深色眼睛像一隻受驚的貓頭鷹。
因為那雙眼睛,他決定再加把勁。“妳應已注意到,為了表示尊重妳,我連說話都比較乾淨了,沒有說我真的需要去小便。”
她又笑了起來,而且似乎和頭一次一樣驚訝。“啊……是呀,我注意到了,”她終於說。“謝謝你。”
馬克藏起他的滿足。一段簡短無害的自我揶揄將他們的關係,從純粹公事轉換為微妙的私人關係,令她較為放鬆下來。
她需要輕鬆一下,而由她的外表觀察,她更需要睡一下。當她吃完玉米卷時,他輕刷過她的手指,拿走她手上的包裝紙,把它和他的紙一起丟入紙袋中。“妳為何不閉上眼睛、靠著椅背在到達之前休息一下呢?”
“我怕我會睡覺。”她看著路上的車。“我上的是大夜班,所以我——”
她停了下來,而他替她說完。“所以我打電話給妳的時候,妳才睡一、兩個鐘頭。”這解釋了許多事。她真的是累壞了。
“我回家的時候打了電話給你,但是那時候還太早,你還沒有上班。”
“答錄機沒有作用嗎?”
她搖搖頭。“沒有,我讓電話響了好久。”
他抑住一聲詛咒,伸手拿起無線電話,用拇指按著號碼,凱莉緊張地看著他;她時常見到因為一邊開車一邊講電話,結果注意力被分散而出車禍的病人。齊警官 的視線保持在路況上面,左手堅定地放在方向盤上。他是個很好的駕駛,她想道,他開車的方式十分平順,令她不會注意他們移動的速度有多快。
他的拇指一按,結束通話。“答錄機沒有作用,很抱歉。我們回去以後,我會去檢查一下。一個警官不能讓人們聯絡不到他。如果妳想小睡一下,就閉上眼睛吧。到達的時候,我會叫妳的。”
她想要拒絕,但她太累了,而誘惑過於強烈。她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以擋住從車窗直射至她眼睛的午後烈陽。冷氣從通風口吹送出來,沿著她的手腕、喉嚨而上,令她覺得繃緊的肌肉逐漸放鬆。
睡眠無法召之即來,但能夠休息的感覺真好。儘管她對指認屍體過程已經有心理準備,仍沒料到會是這麼困難。多年來的分離、一生的遺棄和未曾遵守的諾言, 理應讓她在情緒上產生疏離感,應該不會比去辨認譬如說是鄰居的屍體,更要困難。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
雖然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戴克,她還是毫不遲疑、一眼就認出他來。他的頭髮白了許多,但是他歷經風霜、理應憔悴的臉孔,卻因死亡而顯得平靜。她見過這種 情形,好象生命的盡頭抹掉了某些深入肌膚的紋路,讓死亡有個平靜的歸宿。他斷裂過的鼻子沒有改變,依然微微往右斜。他的下巴長而窄,眉毛平直。還有她遺傳 到的直挺鼻樑、高顴骨和修長的手指。
他額頭上的整齊小洞是新添加的。
她試圖以臨床的眼光來注視它,但是她內在的一切蜷曲起來。她曾想從椅子上跳起來,逃出室外,到其他地方去,任何地方。
然而她只緊緊握拳,用力到把指甲戳進掌心,強迫自己冷靜地說話,她希望指認出他以後就能結束這個辨認程式,但是醫生依然繼續播放著錄影帶,單調地做出評論。
感謝上帝,齊警官要他停下來。錄影帶播放的時間不會超過幾分鐘,但是她感覺好樣歷經了好幾個鐘頭。她僵在椅子裏面,既無法說話也無法移動,直到他的說話聲破解了魔咒。
突然鬆懈的情緒令她昏眩,她幾乎向他倚偎而去,她並不記得自己的身體曾經移動,但突然間他的臉靠得好近,張開的雙臂,好象怕她從椅子上跌下來。她差點在他辦公室裏昏倒後,他顯然已不願意冒險。她尷尬地掙扎站起來,表示她的情況很好。
不過他顯然不是十分信服,仍然逼她喝了一罐冷飲,她開始猜想她先前是否看錯了他,疲憊的狀態讓她誤以為他對她有敵意,因為他現在似乎是個很好的人。如 果他不喜歡她,他倒是掩藏得很好,不過她累得不在乎了。早先她需要進食,而現在她需要睡眠。等明天她把這兩項需要滿足了,她就能恢復原來的狀態,但現在她 很感激齊警官的協助。
先把戴克安葬在這裏是最合理的做法,直到她回家把事情另作安排。應該也有地方能儲存戴克的屍體,但不論戴克做錯什麼,他仍是一個人、一位丈夫和父親,而不是一堆死肉。他理應得到一場牧師為他禱告的葬禮。
她感覺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
警方的無線電響起,將她從半睡的飄浮狀態中喚醒,然而她並未睜開眼睛,他輕聲地對著無線電說話,令她感覺好象是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她解瞭到當她看著他的時候,並沒有很注意他的聲音。他的外表令人歎為觀止,不全然是因為他的長相,而是他個性上的強勢。他控制住它的強度,但它卻顯現在他閃亮、微瞇的眼中。
不過現在他的嗓音像深色的蜂蜜般傾倒在她身上。她並沒有去聽他在說什麼,只是注意著他的語調。他拉長的尾音十分鬆弛,好象不需要急急忙忙去做任何事。
如果他做愛的時候,也跟說話一樣悠閒自在,他一定如此。性感的思緒震驚了她,令她猛然張大眼睛。她不敢望向他,然而她卻十分敏感地察覺到,他就坐在不到一呎之外的地方。
她的雙頰灼熱起來,那個想法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她並不習慣猜測男人的做愛技巧----她不習慣猜測與男人有關的任何事。她認為性自由一開始就是很愚蠢的一件事,現在更是危險。她不常約會,自從珍妮死後,她更沒出過門。
事實是,她一直避免跟男人有情感上的牽扯,因為她一點也不信任他們。她害怕像她母親一樣,失去了自己的心,她不要像她母親一樣,浪費生命去愛一個不會回報那份愛意的人。結果,她把生命浪費在什麼男人也不愛。
她為此而覺得自己愚蠢,也生自己的氣。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一個樣子,她知道。是的,她父親拋棄了她們,但是她也認識許多愛妻愛家、既忠實又可靠的男人。但是,情緒上,她仍無法超越童年時期那份無聲的恐懼與絕望。
不過才在昨天……不,今天早上——上帝,這一天感覺有一年那麼長,而它還沒過完呢——她決定不讓過去拖累她。她才開始要替公寓和她的事業做出計畫,但是那些計畫並沒有男人包括在內。
她怎會這麼笨?為什麼沒有早些看清楚?她不能因為父親不是個好榜樣,就拒絕擁有丈夫和孩子。等這件事情結束回到家以後,她要開始接受那些偶爾向她提出的邀請。她認識一些不錯的男人,她可以給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不再是普通朋友。
既然如此,她倒很高興對齊警官有些綺想,因為它激發了她自省的衝動。而且他在床上說不定真的很行呢,她叛逆地想道。
不論他個人對她有什麼看法,他還是願意替她解決一些難題。她在手術病房的一位朋友駱佩佩曾說,由男人的工作方式,可以知道他是不是個好情人。有些男性 醫師——好吧,大多數的男性醫師——認為自己是上帝賜給女人的禮物,不過根據佩佩的理論,他們太傲慢而且過於性急。如果他們對病人沒有耐性,對情人也不會 多有耐心。
佩佩會欣賞齊警官的,凱莉困倦地想道。她一定早就開始對他眨著長長的睫毛,大送秋波,不過佩佩是身經百戰的愛情戰將,她對性很小心,但對於想要的東西,絕不會怯於爭取。
比起佩佩,凱莉的道行差得遠了。她只是偶爾約會,對她而言,願意給予男人機會已經是跨出一大步了。
“你結婚了嗎?”聽見這話從自己嘴裏冒出來,她猛然張大眼睛。她不是這個意思,她根本沒打算說任何話,因為閉著眼睛坐在那裏的感覺太好了。她沒有看他,而是瞪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象,在他們遠離都市之際,樹木和草地取代了漢堡王等速食店。
“沒有,我沒有結婚。”他答道,輕鬆的語氣令她驚訝。“妳呢?”
“沒有,我——沒有。”她本來打算開始長篇大論地解釋自己太忙,最後還是決定不再多言。她不是太忙,而是太謹慎。
“訂婚?”
嗯,妳探聽人家,換人家探聽妳,公平的,她想。“沒有。”
“我訂過一次婚,但是兩個人又決定放棄。”他似乎另有弦外之音地看她一眼。“員警有著最高的國內離婚率,有些女人受不了早上跟丈夫吻別的時候,心裏得有那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準備。”
凱莉吐吐舌,覺得荒謬好笑而非同情。“這麼膚淺,”她評判地論道。“很難想像有人會為這種小事擔心成那樣。”
他的表情迅速為一抹微笑所點亮。他有著她認定的那種員警標準的表情,有些疏遠,且絕對地嘲諷。軍人般的黑短髮,令他看起來更強悍,所以那抹微笑就像滿天烏雲中的一道閃電。
“你可以跟另一個員警結婚。”她提議道。
他嘟嚷的抱怨聲,打了左轉的方向燈,減速駛向十字路口,然後駛入一條較小的道路。“是呀,就像妳可以跟醫生或是男護士結婚。”
她扮了個鬼臉。有些人嫁給了同行,婚姻也是很美滿,但是凱莉想要一些醫院以外的自由,她在上班時全心投入,而且她愛她的工作,但是她不要把它帶回家。
“妳從事的是哪一種護士工作?”
他知道有不同種類的護士!為此她給他加了一分。“我在手術病房工作,不過我想回學校念碩士,也許專攻重大傷害的處理。”她大聲地說了出來,好象是要加強自己的信念,但是她知道她會去念。
他揚起一道眉毛。“那不就像是由辦公桌到最前線?”
“你自己也在戰壕裏面,”她指出道。“而且我想要知道得更多,做得更多。”她把一綹頭髮塞在耳後,半轉過臉朝向他,原本嚴肅的表情因熱切而發亮。“我想要知道最新的處理程式、藥物和醫療方式。我不想要換手術繃帶,而是要施壓止血。”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跟他這個陌生人說這些,但是他有種特質,令她很容易就說了出來。真奇怪,因為他們一開始並不是相處得很好。也許是因為他似乎很有興 趣,也許是她想暫時不想戴克。她可能是累得頭昏眼花,或者是被逼著喝下的那些飲料導致糖分過高。
他駛進一個鄉村小鎮的教堂停車場,教堂在午後的熱力下顯得慵懶而空蕩蕩的,旁邊在數棵大橡樹的庇蔭下,是一座維護良好的墓園,凱莉望著墓園,覺得內心又揪緊起來。她設法忘了幾分鐘,但是緩刑期間已經過去了,她挺起肩膀走下車。
“幾分鐘之後就會有人來,”齊警官說道,戴上一副太陽眼鏡陪她走向墓地。“如果妳中意,今天下午就可以完成手續。”
她深深吸入沉重濃厚的空氣,似乎覺得空中的氧氣不足,她已經開始冒汗,又渴望地想念那些冷飲,管它是否糖分過多,烹煮雞肉都不用這麼高溫呢,她覺得自己已經半熟了。
齊警官的手又放在她的背上,像烙印那麼灼熱。這不是真的。她瞪著樹上垂下的爬藤,在幾乎不存在的微風中搖擺,一邊想著。
就在今天早上,她還睡在涼爽的冷氣臥房裏。而現在竟在紐奧良的大太陽底下灼烤,替自己多年未曾見過面的父親挑選墓地,身邊還有位看起來十分強悍的員警照顧著她----這名員警因他自己的理由不喜歡她,卻又十分幫忙。
不,這不是真的。它是一場噩夢,但是噩夢和其他的夢一樣,終會有結束的時候。
維吉尼亞州 蘭裏市
行動組副主任魏法雷習慣工作到很晚。他喜歡在屬下回家後、電話鈴聲不再響起、佔據他時間的事情較少的時候,坐在辦公桌前。這時他才賣力地審閱每天堆積在他桌上的公文,試圖比他的國家的敵人早一步知道消息----不管那些敵人是誰。
在冷戰時期還比較輕鬆一些,每件事情都是黑白分明,敵人是誰也清清楚楚。他擔心解體後的蘇聯各國因缺乏有經驗的人掌舵,比以前更危險。中國也讓他擔心 得要命,但是幸好現在的領導人覺得賺錢比國家安全更重要。這年頭任何半調子都會製造炸彈,美國的所謂盟友,為了賺錢,很樂意把武器及科技賣給任何拿得出錢 的人,而現在的軍事預算則前所未有的低。這些都是災難的原料,而他長時間耗在辦公室裏,防止這些材料沸騰。
門上一聲敲門聲打斷了他,他歎口氣,合上正在閱讀的卷宗。“進來。”
他預期開門進來的是加班的低階職員,結果卻是一張熟悉的臉孔探了進來。“我就知道你還在這裏。”費傑斯說道,輕輕地走進來,關上門。“我有個壞消息。”
傑斯和副主任是多年的朋友,熟到兩人之間已完全不需要客套。他認得傑斯臉上的表情,他的胃部縮成一圈。“發生了什麼事?”
“麥瑞奇死了,屍體在密西西比被人發現。”傑斯把瘦長的身體折入椅子裏。
“喔,怎會這樣?”法雷聲音中有著深沉的悲哀。麥瑞奇在中央情報局是個傳奇,但不只是這樣,他還是個朋友。
老一輩的人已經不多了,現在每個人都注重高科技,忘了最好的衛星和電腦也不能取代最原始的資源:一個處於適當位置的人。人類的智慧是法雷做每個明智決定的基本核心。
“出了什麼事?他在執行工作嗎?”
他希望不是。瑞奇從來不是中央情報局的正規探員;他是個約聘的探員,那表示他也替其他的客戶工作,那些客戶意味著其他國家。不過法雷對瑞奇有信心,他 的工作絕對不會影響到國家安全。其他的探員不像他那麼傑出,但麥瑞奇是個絕對的愛國者。不過還是有其他的情況需要考慮。
“不是替我們工作,”傑斯說道。“我聽到的風聲是他正在處理一些私人的事,當地的員警認為是搶劫謀殺案,但是狗屎,我實在看不出來,瑞奇會被一個拿著點二二手槍的生手幹掉。”
“他是被那個殺死的嗎?點二二手槍?”
“報告上是這麼寫的。心臟中了兩槍。兩個孩子在他的車子裏面發現他,車子被丟在某個荒廢採石場的樹叢裏。掏空的皮夾放在他身邊,現金和信用卡都不見了。”
“方便讓人辨認身分,”法雷咬著唇。“太方便了。”
“是呀,我知道。我也覺得不對,不過就像我所說的,他不是替我們工作,所以我不清楚他在做什麼,我們只知道他純粹是運氣不好,被某個混帳的流浪漢意外地射中了幾槍。”
“瑞奇的武器呢?找到了嗎?”
傑斯搖搖頭,法雷並不期望會有肯定的答案,任何街上的混蛋都不會捨棄瑞奇那把昂貴的武器。他們也無法從編號上去追查,因為瑞奇一定不會讓任何武器追查到他的身上。
“強恩人在哪裡?”傑斯輕聲問道。
“出任務去了。”
“你要告訴他,還是讓他留在那裏?”麥強恩所負責去執行的任務一定是十分重要的。
“告訴他,我信任他的判斷。”不單是這樣,只有傻瓜才會向強恩隱瞞他父親去世的消息。
“要他打個電話給我。”傑斯起身說道。
法雷搜尋地看著他的老朋友一眼。“傑斯?你知道有什麼事情,卻沒有告訴我嗎?”
“沒有,不過強恩也許知道。如果他要去追查是誰幹掉了瑞奇,我會覺得很光榮去幫他的忙。”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6:32
第八章
凱莉睡得很沉,以至於第二天早上醒來時,覺得四肢遲鈍、頭腦昏沉,無法清醒。她的雙眼乾澀,枕頭上一片潮濕。她只模糊地記得夜裏曾哭過,從睡眠和絕望失落的感覺中短暫地醒來。
她終於把自己從床上拖起來,伸伸懶腰,感覺到每一塊肌肉都延展開來,不情願地蘇醒過來。她拉開窗簾,望向外面眩目的晴天,已經能夠感受到熱氣抵著窗戶 波動。感謝上帝,瑪芮特飯店的空調十分有效率,她蹣跚地踏入浴室,讓冷水潑灑向自己,驅走一些腦筋裏的紊亂。
她才剛吹完頭髮,就聽到電話鈴聲。她拉緊浴袍衝向臥室。“喂?”
“早。”耳邊傳來低沉溫暖的嗓音,令她立即認出打電話的人。“希望我沒有吵醒妳。”
“警官,你早。我已經起床了,剛剛才沖完澡。”凱莉轉頭瞥向床邊的電子鬧鐘。她眨眨眼,但是數字仍維持原狀:十點二十三分。“真不敢相信我睡到這麼晚,”她驚訝地脫口而出。“真的快十點半了嗎?”
他低聲笑著,溫暖的聲音令她的胃部開始融化。“是的,小姐。妳昨晚太累了,我猜妳會睡得比較晚,所以到現在才打電話。我必須把令尊的遺物交給妳,如果妳覺得今天可以來拿。如果不行,改天也沒關係。”
他的意思是最好等到明天,但是她已經把葬禮安排在明天,她不認為她能在一天之內承受兩次痛苦的考驗。“不,吃過早飯我會儘快過去。”
“如果我必須出勤,我會告訴妳,免得妳白跑一趟。”
“好的。”她同意道。掛上電話後,她打電話叫了食物,將胃中像冷燕麥粥糾結成一團的恐懼感,推到一邊。戴克的遺物會是破爛的衣衫和磨損的鞋子,也許鞋 底還有破洞。她不願意去想他沒有適當的衣服可以穿,沒有安全的地方可以擋風遮雨。她總是想像他少去妻女的牽絆,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從沒想過他會缺乏生活 最基本的必需品。
這種感覺令她的心刺痛。他可以和家人過著正常的生活,但是他排拒她們,而選擇了……一無所有。沒有家、沒有工作,睡在紙箱中,從救濟站和垃圾桶中獲取食物。他是不是從超級市場偷了一輛推車,用它帶著所有的家當到處跑?他為了這種生活拋棄她們?
為什麼會有人這麼做?他對家人沒有一點關心或責任感嗎?他怎麼可以那樣傷害她母親,等到他心血來潮時,又隨意地出現或打電話給她?珍妮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令她到死之前仍然愛著他?
“喔,媽媽。”凱莉低語道,為她那受苦最深的母親感到悲痛。至少她不那麼瞭解她父親,所以不會那麼痛苦,但是她同情母親。她很慶倖母親不必來看那卷錄影帶,領取他那一點點的遺物。
她剛換好無袖的桃色洋裝和涼鞋,早餐就送過來了。她已經沒有胃口,但是她強迫自己吃東西。咖啡又濃又燙,她只喝了一口就把它推開,改喝冰開水。也許只要她把體內的溫度降下來,就不會覺得熱氣那麼逼人。
至少戴克沒被冷到。至少他不是死在下著大雪、而他鞋子上又有破洞、還得把報紙塞在襯衫裏以保暖的冬天。
她的胃部開始翻騰,凱莉把這些思緒和早餐一起推開。她快速地刷過牙,塗好唇膏,將房門鑰匙安全地放在皮包內層。“我會準備好的。”她喃喃低語,離開了房間。
早晨頗為炎熱,但仍然清新。紐奧良是個食物之都,空氣中彌漫著多種味道:烘烤麵點、燉燒香料和沖煮菊苣咖啡。當她經過以早點聞名的布蘭餐館時,香味更加濃郁。
這一切和她所熟悉的哥倫布城完全不一樣,宛如進入了另一個國家。甚至人們的外表也有所不同,在衣著與色彩上更具有異國風味,及戲劇化的效果,幾乎有著吉普賽味道。
走過漫步的遊客和徘徊的購物者身邊時,她可以聽到不同的口音和語言。櫥窗裏陳列著飾以金幣的遊行面具和綴以彩珠串的小丑面具,還有一隻以整塊木頭雕刻而成的巨大黑豹注視著她。
紐奧良的氣氛吸住她,試圖拖慢她的腳至它所熟悉的步伐。她胸前的汗珠成串往下滑,告訴她匆忙有多麼愚蠢。如果她停下來看看櫥窗,事情仍會在那裏等她,一切仍會維持原狀。她抗拒著這股衝動。
她看見第八區警局就在右手邊,豐潤優美的建築承諾著清涼,吸引著她。她知道也有比較普通的市政建築,昨天齊警官帶她到停屍間時她就見過一些,但是第八區警局的建築就像紐奧良本身;誘人、芳醇又慵懶。
這些古老的牆壁曾經見證過什麼?它的屋頂下曾解開多少醜聞和謀殺案?裏面曾進行過多少炙熱的戀情?普通人不會把警察局和戀情聯想在一起,但這裏是紐奧良,這裹是法國區,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前廳天花板上的風扇不停地搧攪著厚重的空氣,接待區的大辦公桌前坐著另一名警官。凱莉報上姓名,被允許往前走進入警局內部。她在擁擠的辦公桌中蜿蜒前進,老舊的地板在腳下嘎吱作響。
當她走近狹小雜亂的辦公室時,齊警官正在講電話。他抬起頭看見她站在門口,示意她進入辦公室內。
她的心狂跳起來,然後變成連續的輕擊。凱莉坐入直背椅中,把皮包緊抓在膝上。他桌上有個袋子,就是很平凡的棕色雜貨袋,她試圖不去看它。
她望向他,絕望地將注意力集中在細微之處,如他的金表和曬黑的手腕的差異;他卷起的袖口下所露出的前臂上面的短黑寒毛。他穿著一件無領的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褲,若無掛在腰上槍套內的手槍,簡單有力的裝束令他看起來像個編舞家,而不是個員警。
她盡力不去聽他的談話內容,但仍無法不注意到他越來越不耐煩。他開始咆哮,濃眉聚在一起。他瞥向她,突然換用另一種語言----紐奧良式的法文吐出一連串的語句,她很高興她聽不懂,因為不論他用哪種語言,他的口氣都像在罵人。
最後他吼了幾句,摔下電話。灰眸瞇成一條直線,他將椅子轉過來完全面對她。“我希望妳不懂法語。”
“我不會。”她向他保證。
“我知道所有的咒駡字眼。大多數的情況,也都夠用。”他伸手扒過短髮,突兀的動作顯示他的煩躁。他深吸口氣再吐出來。“妳想要喝咖啡還是可樂?”
“不用,謝謝你。”她嘗試擠出個笑容。“我才吃過早餐,所以沒有在你面前昏倒的危險。今天你不必替我灌飲料。”
“我們的座右銘是『服務與保護』,所以那在我的職責範圍之內。”他的眼角微微帶著笑意,幾乎延伸至他的嘴邊,然後因他指向棕色購物袋的手勢消失。“這 些事平常並不由我處理,但是妳昨天說的一些話令我認為……呃,這些東西所帶來的衝擊,可能會比妳的想像還要嚴重。”
稍早她所感受到的驚恐,在她胃中從冷燕麥粥變成水泥塊。她的雙手更抓緊皮包。“怎麼說呢?”她維持語氣的平靜,但是她得花更多的力氣保持雙唇不致顫抖。
他沉默了一會兒,從辦公桌後起身,像昨天一樣坐在桌子的邊緣。“妳和妳母親很親密,是不是?”
這個問題令她一下子失去平衡。“是的,當然了,我父親離開我們時,她很……淒慘。他離開了軍隊,所以她不再能每個月收到支票。她得照顧我,又沒有工作技能,只要人家願意用她任何工作她都做:打掃房屋、清洗衣物和到餐廳當女侍。”
“那些工作的薪水不可能很好。”他評論道,視線從未離開她的臉。
“的確。她同時做兩、三份工作,直到我長大能夠找工作幫忙貼補家用。我被醫院錄用的那一天,就不要她再做任何工作。這些年來她為我勞心勞力,所以輪到我來照顧她了。”
他無言地看了她一會兒,表情難以理解。“有這種想法的人並不多。”他最後說。
“那是他們有問題。”凱莉怒道。只要能讓母親生活得好一些,任何事她都願意做。
他伸出手來,比個安撫的手勢。“我同意,我同意。”
“你為什麼問這個問題?我母親跟你交還我父親的遺物,有什麼關聯?”
他遲疑了一會兒。“他保存了一件對他很重要的東西。他本來可以典當它的,但是他卻把它縫在褲腳的折縫裏。”
她困惑地抬頭望著他,試圖思考到底有什麼東西對她父親是重要的,當然不是他太太或是女兒。
齊警官轉身從裝有她父親衣物的購物袋中,取出一個褐色的小信封。他打開它,將裏面的東西倒在掌心。“它對他意義重大。”他平靜地說完,在她面前蹲下來,掌心向上好讓她看清手上的東西。
凱莉瞪著警官多繭的手掌中躺著一隻金戒指。她一時無法認出它是什麼,認出後則無法動彈。她的思緒似乎脫離了身體,好象事實突然轉變了。他的結婚戒指。他保留了他的結婚戒指。這個尋常戒指的存在,衝擊著她對她父親的認知。
“這不公平。”她低語道,她指的不是警官的想法,而是她父親不尋常的多情。她不想要知道他的這一面,她不願意去想或許他也有後悔、痛苦,和破碎的夢想。把他想像成沒有感情的人,是件比較簡單的事。
但沒有一件事是簡單的。死亡不簡單,生活也不容易。
齊警官什麼也沒說,只是繼續蹲在那裏,戒指躺在手心上,像是個邀請。
如果她自己去領東西,情況會如何?當然會有一張清單,她只要簽名表示她收到清單上的每樣東西,但是她就不會曉得她父親把戒指縫在褲腳折縫中,以確保它 不會遺失。忙碌的檢驗醫生不會親自做這些事,職員只會盡到基本的職責,她就不會知道這件事了。齊警官特地為她做了檢視一切,如同他昨天特別抽空幫她的忙。
她看見自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宛如那只手並不屬於她。她的手指顫抖著,緩緩地碰觸戒指,用一隻指尖輕輕地劃著圓弧,然後把手收回,重新回到她的膝上。
齊警官握住她的手,輕輕打開她的手掌,將戒指放在掌心,再將她的手指合攏。“他愛妳們,”他說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離開,但是他不曾停止他的愛。”
她無法看他,只能低著頭瞪著他們的手,他的手剛硬黝黑,比她的手大了許多。他的掌握很輕,不像其他男人,他知道自己的力量,細心地以免在疏忽的時候誤傷了她。
她絕望地掙扎著,維持自我控制,但是他的靠近和體貼削減了她的自製力。他似乎也明白這一點,因為他鬆開她的手,起身回到磨損的辦公桌後面的座位上。
“謝謝你。”她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兩人之間的距離令她鬆了口氣,但是她卻發現自己渴望他的支持。
“不客氣。”他簡潔地說道。
“其他的東西……只有衣服嗎?”
“是的,這裏有張清單。”
“至少讓我知道該替他買什麼尺寸的衣服。”她說,但是想到要翻看破爛的衣衫以尋找標示就令她畏縮。對她而言,這太快也太沉重了。
齊警官沈默地望著她一會兒,平靜地說:“褲長四十四吋。”
她吞咽著,點點頭,垂眼望著自己的手。她必須問他一件事,只是要確定一下,雖然員警很難回答這種問題,但是她知道他會誠實地告訴她。“警官……”
“什麼事?”當她沒繼續問時,他溫和地問道。
她抬起頭,直視著他的雙眼。“你——你還在偵辦這件案子嗎?”
他停頓一會兒,然後說:“不。”
凱莉縮了一下,不過她已經預料到這個答案。他再度來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用拇指揉搓她的指節。他起繭微粗的皮膚磨擦著她,溫暖而男性化。
“我很抱歉。”他低聲說道。
“我瞭解,”她困難地說道。“你必須把精神花在最有用的地方,我們在急診室裏也是一樣。”
“現實是很無情的。”
他的同情和誠實,比說一些合適卻陳腐的謊言來安慰她,更有意義。她握緊他的手,然後挺起肩膀。“今天我有許多事必須處理,所以我不打擾你了。”他往後移動,讓她有空間起身。“謝謝你。”她說完就離開了。
當面無血色的凱莉平靜地離開辦公室後,馬克歎口氣。他的胸口覺得好緊。該死,她的父親被謀殺了,他卻無能為力。當他找出屍體的身分後,上面就放話要他 放手,改為去辦其他比較會有成果的案子。偵辦一件流浪漢的謀殺案不會有什麼益處,他也沒有任何線索可以追查,只是這一切實在很令人沮喪。
老天,他想要抱住她,想要將她抱在腿上讓她知道,她不必獨自一人面對這一切。不過他沒有這樣做,因為那太快了,而且會粉碎她好不容易才保持的平靜。
她可能從小就必須表現得平靜且負責,強迫自己在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變成一個小大人。他見過無數次;在單親家庭裏,孩子見到大人在為生計掙扎,小孩事 實上成了大人,負起超出年紀的責任。她可能接過家務,確保當她疲累的母親回家時,桌上有食物等著母親,盡所有的力量來減輕母親的負擔。
凱莉甚至當了護士,負起更多的責任。後來她成了母親唯一的支柱,將角色掉換過來。她也許直呼母親的名字,而不是喊她“媽媽”,因為小女孩已經變成母親,而母親則成了被撫養的人。她很顯然地仰慕母親,於是保護欲更加強烈。
她把生命用在照顧其他的人,而現在他想要照顧她,這個欲望強烈得令他吃驚。通常他都很照顧女人,但是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他的內心有了某種改變,他並不後悔自己有這種轉變。
她知道她有多麼勇敢嗎?她對女人因職業上的危險而不敢嫁給員警的評語,頗為有趣,但是她說的是真心話。羅凱莉不會為因為害怕而背離誓言,不論富貴貧賤,她一定在那裏支持她的家人。
以往馬克與其他女人交往時,總是不談公事。因案子的關係突然被召喚,是避免不了的情況,但是他不會在家裏談工作上的細節。他總是不讓他的女友去接觸他 所碰見的醜陋世界,一方面是出於保護的天性,再則他也不認為她們會瞭解,或是接受他用來應付他工作的另一面。也許他低估了在他的生命中進出的女人,但是他 見過太多關係因工作的壓力而被摧毀,他不想碰運氣。
他知道凱莉不會畏縮。當痛苦和壓力快要淹沒她時,她會挺起肩膀,抬起下巴,他見過她多次這麼做。以她所面對的精神壓力,大多數人都會崩潰,但是她卻平靜地面對情況,將淚水控制住,直到她獨處的時候。
他知道她哭過,因為她的眼睛顯得浮腫。她哭了,而他不能在一旁摟住她安慰她。
他想要這麼做,他激烈地想道。從現在開始,他會做到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6:41
第九章
這一天烏雲密佈,隨時可能會下雨,悶熱得令凱莉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汗水佈滿她的胸前,沿著身側滑落。她的衣服雖然薄且是短袖,但終究是黑色的,她覺得衣料一直在吸收熱量。
她努力將注意力集中於身體的不適及遠處傳來的悶雷聲。她去想草地是多麼青翠,她傾聽鳥兒鳴唱,為鞋跟不斷陷入軟泥地中而懊惱。嗯,她從未見過這麼黑的泥土,肥沃得令她讚歎。
她看著濃密的樹木和花朵。這個鄉間的小墓園比珍妮所埋葬的大型人工化“安樂園”要漂亮且寧靜得多。也許她會將母親移葬到這裏,而不是把戴克移到俄亥俄州。
她的胃糾成一團。她傾全力不去想現在所發生的事,但她的思緒卻還是導回葬禮。她不要去想躺在棺木中的那個男人。羅戴克,她的父親。不論他做錯了什麼,不管有什麼魔鬼在糾纏他,此刻她必須承認對他的回憶並不完全是負面的。
他也曾坐在地板上陪她玩洋娃娃,盤起雙腿好似一點也不在意到長腿扭曲起來的不舒服的姿勢,全神貫注地傾聽她敍述洋娃娃正在做些什麼事。它們通常都是生病著,而由她來照顧它們,顯示出她看顧病人的傾向。
戴克亦曾帶她到樹林裏兩、三次,教她如何藏在樹叢裏端坐,好讓松鼠和小鳥們忘了他們的存在。這些短暫的光明片斷,應該比一生的黑暗更重要嗎?她該忘記她母親哭濕了枕頭,渴望一個不在家的男人嗎?
珍妮和戴克的生命被浪費掉了。悔恨在她胸口腫脹,令她窒息,也許只是該死的濕熱令她無法呼吸。它不可能是悔恨,她為什麼要為一個一點都不在意她、只有 在他需要的時候才打電話或上門的人而哭泣呢?然而他卻保存了結婚戒指,將它縫在安全的地方。如同齊警官所指出的,它對他有重要的意義。她無法讓自己去想 象,它所代表的是他所拋棄的正常生活,還是那正常生活中的人?
她不會為他哭泣。她拒絕為他哭泣。但是棺木的輪廓開始模糊,牧師的言辭成了背景雜音,她胸口的壓力大得令她幾乎無法承受。
樹林在擺動呼吸著,一陣意外的涼風吹拂著她的雙腿,灌入她的頸部。一陣寒意竄下她的脊柱,令她的精神為之一振。她皮膚上的汗水被吹乾了,令她歎口氣。她很感激能夠擺脫熱潮,即便隨在涼風後面就是疾雨。
不一會兒風勢增強,大雨傾盆而下,她便從過熱變成冰冷澈骨。齊警官撐開雨傘,往她身旁移動好同時遮住兩個人。她麻痹地想道,這兩天若是沒有他的協助, 她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不只是帶領她辦好該辦的手續,還幫她安排葬禮,擺脫官僚手續,在事情變得無法忍受之前便結束它。他甚至記得訂購棺木上的花飾, 幫她一起整理。
她不知道他為何這麼做。她只是一個平常的人,但她開始以為他們首次見面時他的厭惡是自己想像出來的,因為從那個時候開始,那一絲敵意便不曾再出現。也 許疲憊和震驚令她的想像力過度。然而就算她對他的頭一個印象是錯誤的,齊警官所做的已遠超出他的職責範圍。也許這是馳名的南方紳士對女士的禮貌態度,但他 做的不只是替她開門或是在她進門時起身。
對了,就是這樣。去想齊警官或是南北方的差異,而不是牧師握住她的手喃喃致哀,或是葬儀社的人員等著她離開,好將棺木置入墓穴中好覆土。墓穴甚至還鋪上綠色地毯,以免過於刺激喪家。
但是她無法離開,她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戴克。應該有個人在這時刻陪著他,記下一切細節,免得他不留一絲痕跡便消失無蹤。不論他做過什麼事,他依然是她的父親,他們的基因將兩人永遠地聯繫在一起。
“你們儘管進行。”她控制住自己,沙啞地說。她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便抱住雙臂以抵擋風勢,懷疑熱氣這會兒又跑去哪裡了。雨滴敲擊著傘面,濺在她的背部和腿上,令她全身顫抖。
她看見葬儀社的人望向齊警官,好象他才是做決定的人。也許這是實倩。如果他決定拉她離開墓地,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抗議或是反抗。一旦她試圖爭辯,她的自製力便會瓦解,崩潰地哭成一團。沒有人會向崩潰的人尋求決定。
但他只是點點頭。她想用眼神傳達她的感激,不只是這件事,還包括所有的事。葬儀社的人轉過去低聲吩咐手下,棺木便被緩緩降至墓穴中。
凱莉的身體再度顫抖,而且發現她停不下來。她的全身都在搖晃,她緊緊咬住牙齒,抑住梗在喉中的啜泣。
齊警官一言不發地站至她身後,用身體替她擋住風雨。她僵硬地直立著,努力控制著自己,但是他靠得更近,溫暖而強壯地抵住她。他打開外套將她包在裏面, 衣料溫暖地裹住她的雙肩和裸臂,好象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他仍然用左手撐著傘,但是右手滑過她身前圈住她,將她固定在他結實的胸前。
這個姿勢令她震驚。除了她母親之外,沒有人曾替她撐開全世界。齊警官出乎意料的動作,顯得親密……和保護。儘管他意圖保護的動作支持著她,但也摧毀了她。
熱淚再度令她的視線模糊,讓她看不見工人彎著腰鏟土的影像,但是她聽見泥土落在棺木上的聲音。他們不顧傾盆大雨有條不紊地工作,她挺直地站著等到他們結束,而齊警官一直站在她身後,給予她溫暖和力量,令她得以繼續站得筆直。
凱莉早已習慣獨自奮鬥。從小她就盡力不用自己的問題去煩她的母親,因為她總是認為珍妮的負擔已經夠多了,護校給她更多的責任,則更增強了她的獨立性。 許多年來她從未倚靠過別人,如今卻在精神上及身體上倚靠著一個認識才兩天的人,這個發現令她裂成碎片。
她努力想眨去眼中的淚水,想要說些話,卻發覺胸口緊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將身體挺直,但是內心卻因突如其來的寒冷,和失去接觸而想哭喊出來。她轉身面對他,然而他的臉孔在她眼前浮動,突然她再也承受不了了。
自她的喉中逸出的啜泣,宛如受傷動物的哀嚎。她不知道是自己癱倒在他的懷中,或是他伸手擁住她,但是驟然間她已經倒在他懷裏,臉埋在他的肩上。她無法自主地哭泣著,全身顫抖地攀住他,手指陷入他的背部。
齊警官讓雨傘落在泥地上,低下頭喃喃地說些安慰的話,儘管那些話沒有什麼意義,但只要有聲音就夠了。她想要再靠得更近,模糊地為自己的需要和無助而震驚,卻無法克制。一隻大手罩住她的頸背,按摩、撫慰,在她細嫩的肌膚上顯得熾熱。
她幾乎無法忍受這種痛苦,悲傷懊悔和孤獨感將她撕裂。
儘管在戴克生前,她對他有著深沉的怨恨,然而他仍有可能克服他的問題、驅走他內心的魔鬼,想要重新建立與她的關係。
現在這個希望再也不可能實現了。她仍只認得一小部分的他,而所有的可能性都已經結束了。她哀悼希望的喪失,也哀悼這個她不曾真正瞭解的父親,他的離棄塑造了她的生活。
現在她將再也不能告訴他,無法接觸到他以感受家庭的聯繫,使她有多麼憤怒與傷心。她為此哭泣,為了她母親,也為了他。
不過這種極端激烈的情緒十分耗費心神,她逐漸平靜下來,安全地倚在齊警官懷中,臉仍埋在他肩上。她聽見他對某人說了些話,幾分鐘之後便聽見泥地上離去的腳步聲。只剩下他們了,她因此而更感激他:她需要隱私,而他提供了獨處的機會。
暴風雨稍歇,傾盆大雨只剩下細細的雨絲。風勢也停了,她可以感覺到熱力逐漸增強,土地散發出蒸氣。他的心臟在她耳邊穩定地跳動著,胸膛隨著呼吸起伏,他溫暖的體香混和著刮胡水的清新氣息。他聞起來十分怡人,她模糊地想道,就像男人該有的味道。
她的思緒飄散了,試圖記起上次這麼靠近男人是什麼時候?但是她想不起來,似乎她不曾這麼接近過男人。其他人也擁抱過她,卻不像這樣。
她從不曾接受男人的安慰,從未讓她的男朋友看見她哭泣。她不讓自己有這種需要,然而此刻她需要齊警官。她需要感受到他擁住她,只有在此刻。她需要他高 壯身軀的力量,毫不費力地支撐她的重量,緊緊地抱住她。她需要傾聽他蜜糖般的低沉嗓音對她喃喃低語,需要有人在這幾分鐘之內向她保證,她不是獨自一人。
情緒上的風暴令她筋疲力竭,怪異地疏離。“我很抱歉。”她埋在他肩上喃喃地說。
“這是妳的權利,”他移動一下,用一手抱住她,另一手伸進口袋。“來,手帕給妳。”
她頭也不抬地伸手摸到手帕,用它擦拭雙眼並擤擤鼻子,然後尷尬地想到在擤鼻涕之後怎麼能夠還給他。她將手帕捏在手中。“我會把它洗乾淨。”她喃喃地說。
他低聲地笑著,再用雙臂擁住她。她把頭重新靠在他的肩上歎口氣,感受到臉頰下他潮濕的外套。頭頂上的樹梢開始有小鳥在鳴唱暴風雨的離去。
“我從未真正地認識他,”她低聲說道,覺得必須要說些話。“每一、兩年他就飄回我們的生命中,媽媽會開始期望這一次他會真的留下來,但是不久他又離開,她就哭上好幾天。我恨他。”
強壯撫慰的雙臂抱緊她。“妳想要他留下來嗎?”
“起初我也希望。每次他回家,我就跑到房間拚命地祈禱他不要離開,媽媽就會快樂起來不再哭泣。好時光總是很短暫。然後我開始許願,我對著流星和幸運骨許願,在每個池塘裏丟一分錢,我不知道哪裡有正式的許願池,不過我想任何池塘都應該會有效。”
他再度經笑,她發覺自己似乎也對著他的外套微笑。他輕輕地抱著她搖晃,好象把她當成小孩子。“感覺好一點了嗎?”
她點點頭。“哭泣會將恩多芬釋入體內,自動提振精神。”
“那麼妳一定是把所有的恩多芬全部釋放出來了。”他揶揄著,這一次她笑了起來。她的笑聲震驚了自己,令她全身僵直。她怎麼能夠笑得出來?她正站在她父親的墳邊。
“別擔心,”他輕晃著她說道,立刻明白她為什麼僵立在他懷中。“人們總是在葬禮中笑出來,有時甚至是家屬。我外婆總是說那是天使在減輕人們的負擔。那不是不敬,而是療傷。”
他說得對。她憶起曾經參加過的葬禮,偶爾會冒出一、兩次壓抑的笑聲,她又放鬆了。“我十一歲的時候,我們回去維吉尼亞州參加我外公的葬禮。我記得外婆 坐在搖椅上,捏著一條小手帕,和一些老人談起外公。他們說著古老的故事笑了起來,起先他們試圖壓抑著,不過外婆開始笑了出來,抱著肚子前後搖晃著,笑到幾 乎喘不過氣來。後來他們全都笑得像瘋子一樣。”
“那會幫助他們記起美好的時光。那麼妳是南方女孩嘍?我還以為自妳口音中偶爾聽到拉長的音調,是我自己的想像。”他在說話的同時,巧妙地鬆開她的抓捏,但未放開她。他移至她身側,一手摟住她的腰,帶著她一起移動。她若不跟著走,就得被拖著。
凱莉還不想露出她的臉孔。她知道自己的雙眼浮腫,鼻子通紅,臉上的妝已經一塌糊塗,只希望能夠掩去糟糕的模樣。但齊警官決定是她該離去的時候了,所以她心甘情願地跟著走。也許他還有工作,得回紐奧良去。她因霸佔住他的時間而感到愧疚。
“我沒有耽誤你的事吧?”她問道,再一次感到尷尬。他提議給予協助,然而那或許出自禮貌,沒想到她會真的接受。
“當然沒有。”他摟了她一下,帶她走上通往停車場的石徑。“我今天休假,沒有什麼重要的事。”
“約會呢?”她問道,並不喜歡這個想法。她對自己感到驚訝。她突然變得如此需要別人的幫助,而不願失去他的支持嗎?她最好趕快回復正常,因為明天一早她就得飛回家了。
“沒有約會,”他輕鬆地說。“我們何不到法國區走一走,然後去吃晚餐?妳還沒有好好地看過紐奧良,也需要放鬆一下。”
她突如其來的緊張消失了。他想要和她共度今天剩餘的時光。嗯,也許他不是真的那麼想,可能只是覺得有責任,但是她太感激有這個機會,不必把今晚花在自憐的情緒中,而這個邀請使她鬆了一口氣。“謝謝,我也很想去。”
午後的陽光突然灑在她臉上,風雨已經遠去了,但是西南方又堆起層層的烏雲。熱氣和陽光強得不得了,她覺得自己又開始冒汗了。因強光而瞇著浮腫的眼睛,她錯估石徑的寬度,擦到小徑旁的灌木叢,短而粗硬的樹枝緊緊勾住她的絲襪。
“糟糕!”她停下來,低頭查看損壞的情形。尼龍絲勾住一根樹枝,上面已經有個錢幣大的破洞,往上下兩邊抽絲。黑絲襪上的抽絲顯得特別醜陋,她低頭望著裸露出來的蒼白肌膚想道。
她正要彎下腰來處理,但是他已蹲了下來,一手握住她的小腿,另一手將絲襪從樹枝上解開。她的皮膚上有個微微泛血的小傷口,在破洞中特別明顯。他用拇指揉著傷口以紓解疼痛。
“妳可以在車子裏面把絲襪脫下來,”他起身說道。他用燦爛的灰眸對她露出笑意。“我保證會站在車子的另外一邊,不去偷看。”
儘管他會站在另一邊,想到要在他的車子裏面脫絲襪,仍覺得太過於大膽和親密。親密。又是這個字眼。她整天——嗯,事實上是自第一天開始——雖然他沒有做出特別性感的動作,但好象就以一張“親密”的網裹住她。
他經常地碰觸她,把手放在她的手臂或是背部,扶持她、支撐她,若是沒有這些接觸讓她瞭解她不是孤單一人,她可能沒有辦法度過這些難關。
也許只有她才察覺到這親密的感覺;也許南方的紳士平常對仕女就是這麼多禮。她以前沒有碰過南方人,所以無從比較。如果齊馬克代表著典型的南方人,她想道,那麼其他地區的女人實在不知道她們錯失了多少機會。
他們抵達汽車旁,馬克走到駕駛座那邊,如他保證地轉過身去。烈陽照在他們的頭上,他把外套脫掉拿在手上等待著。
他被雨淋濕的黑髮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他的白色襯衫很薄,寬肩的熱力透過布料展露出來。凱莉隔著汽車望向他,胃沉了下去。她呆呆地站在那裏好一會兒, 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抽離。每個細節突然間變得十分清晰,他高大的身材,寬闊的肩膀,黑髮整齊地貼在腦後。那把手槍仍然掛在腰間,她猜測他是不是到哪裡都帶 著它。
她從未這麼敏銳地感受到另一個男人的存在,而且幾乎因感官上所受的衝擊而無法呼吸。
“我可以轉過去了嗎?”他懶洋洋地問道,而那神奇的一刻過去了。
“等一下。”她說道。他靠在車上,仍然耐心地等待著。
凱莉低頭望著雙腿。扯破的絲襪鬆垮下來,比光著腿還難看。虛榮心驅使她照著他的話去做。她有點好笑地拉起裙子,匆匆脫下破絲襪,卷成一團塞在皮包裏。
她驚訝地發現她立刻覺得好多了。空氣又熱又潮濕,沒有被尼龍絲襪裹得緊緊的,她是舒服多了。
她才直起身,他已繞過車子替她開門。那種碰觸又來了,這次是在她的背部,輕柔地引導她進入車中。不知道從哪裡湧起一陣渴望,使她想要投入他的懷中,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感覺舒適及受到保護。
這種無力感對她而言是陌生的,凱莉自動地挺起肩膀,心理上退縮回去。是的,她最近承受了許多壓力,雖然她是可以倚靠這個強壯肩膀一會兒,但是她不能允許自己養成這個習慣。
當他坐進駕駛座,他朝她習慣性的淺淺一笑,他的眼角瞇起,嘴唇微微揚起,令他看起來慵懶而……還有別的她不太能夠確定的什麼。
“不過想想,看起來又要下雨了,不該去法國區散步,”他說道。“去我家吧。我們可以坐在陽臺上,喝杯酒、看看行人。妳不必一個人孤單地坐在旅館裏。”
散步和共進晚餐是一件事,但去他家又是另一件事。“我已經太麻煩你——”她開始說道。
“別跟我爭論。”
“你今天休假,我不——”
“我說別跟我爭。”
他輕鬆的語調令她不能生氣,卻無法不注意到他的決心。他已經決定要她到他家去,她去就是了。
因為他是個員警,她將頭靠在椅背上時想道。當他下命令,他期望別人遵從他。醫生也是這個樣子。護士不必贊同這個命令,只要遵命辦理就是。但那是她的工作,這卻不是。這也不是員警的業務,她可以拒絕他。
問題是她並不想拒絕。她想要坐在他的陽臺上喝杯酒,它聽起來十分具有南方味道,十分紐奧良。她想要讓自己享受一下觀看行人的樂趣,可絕不想要一個人待在旅館裏面。
在回城的半個小時車程裏,兩人並沒有說太多的話。她覺得全身無力,有種奇異的疏離感,幾乎像在作夢一樣。她知道這是情緒風暴的後遺症,和葬禮過後的鬆懈,好象她完成了一項壯舉,可以休息了。這種漂浮的感覺相當愉快。
直到他轉入聖路易街,她才明白他住在法國區。她本來以為他只是抄快捷方式,不過後來一想,才覺得有些荒謬。若不是住在法國區,他為什麼要在狹窄的街道 裏穿梭呢?他減速按一下遙控器一扇藍色大門開始緩緩往上拉。他將車子駛進開口,幾乎要撞到尚未完全開啟的車庫大門,令她驚呼一聲低下頭去。
他輕聲低笑。“對不起。在這裏出入太久了,所以時間抓得很准。”他關掉引擎下車,繞到她的那一邊。凱莉覺得坐在那裏不動十分尷尬,但她還是等著。這只需要幾秒鐘的時間,而他似乎需要表現他的禮儀。
他打開車門,她便下了車。他又把手放在她的背部,溫暖輕柔的壓力引領著她走向樓梯。在樓梯頂端,他打開一道木門,領她走進去。
她踏入一片俯視庭院的寬敞陽臺。庭院中央有一座古老的石砌噴泉,四周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巨大的羊齒植物和高大的棕櫚樹疏影搖曳。玫瑰、天竺葵和其他不知名的花草浮動在空氣間。
她確信聞到茉莉的香味,卻見不到星狀的小花。她著迷地往前走,雙手扶在鐵欄杆上。這真是神奇。她俯視著被樹蔭遮住的石椅,猜想他是否利用花園來逃避工作上的壓力。
“好美的花園。”她深深吸一口花香。
“謝謝。有位房客把這個地方維持得像個溫室,我就少收她房租。有個庭院的確很好,不過我沒有時間照顧植物。要不是傅太太,底下就會是一堆石頭和泥土。”
“上帝祝福傅太太。”她說道,不想離開這個小天堂。
“阿們。”他一邊說話一邊打開一道門,一手伸向她。她離開欄杆往內走,感覺好象把二十世紀拋在腦後。
這個房子是個不同的世界。石膏板制的天花板至少有十二呎高,傢俱都是骨董,但卻是每天使用的那一種,而不是在玻璃櫥窗後擺著好看的。有些褪色的地毯在她腳底仍然豐厚,十分舒適。唯一的現代化物品是張巨大的休閒椅,足以容納高大的他。
她想要問他,以一個員警的薪水,怎麼負擔得起這個地方,不過這個問題過於莽撞,她還是沒問出口。
“房子是外婆留給我的,”他說道,看著她環顧四周。“閣樓裏還有不少兩百年以上的骨董傢俱呢。布料當然會腐爛,不過我照顧著木頭的部分,偶爾拿一件去重新翻修。”
“住在這地方一定很過癮。”
“我在這裏長大的,所以有時候視為理所當然,不過它的確很不錯。”他再度伸出手來要她過去。“往這邊走。”他領她經過小餐廳走進廚房,再穿過法式雙扇門,進入另一處俯視著街道的陽臺。“請坐,”他邀請道。“我去倒杯飲料。妳餓了嗎?”
“不,我----”
“妳一定沒有吃午飯,”他瞇起眼睛說道。“對不對?”
“對。”她承認道。
“妳是護士,”他平穩地說。“應該知道不可以不吃東西,坐。”
凱莉坐了下來。他走進屋裏,她則輕鬆地坐在襯有軟墊的鐵椅子上,帶著好奇觀看下面街道上的活動。她疲累空虛,仍然有點麻木,坐在這裏還勉強能應付。
她看著懸吊著的羊齒植物,兩旁的法式門,再次覺得好象置身於另一個世界。午後的太陽又將溫度提升至九十度,人行道上的積水都被蒸發了,不過遮棚令熱氣稍可忍受。然而她需要電扇,好讓空氣流通。她閉上眼睛,對這個想法微笑。
她一定是打了瞌睡,直到他把盤子放在她身邊的桌上才醒過來。盤子裏裝了火腿三明治、一小碟餅乾、兩個空杯子和一瓶紅酒。
“居家男士。”她說道,聽見自己作夢般的語氣,好象還沒有完全清醒。
“別太捧我,”他以特有的慵懶語氣說道,坐在小桌子的另外一邊。“餅乾是店裏買的,隨便哪個笨蛋也都會做三明治。”
她注意到他換了衣服,除去領帶,把西裝褲換成牛仔褲。他打著赤腳,雖然仍然穿著白襯衫,縐巴巴的下擺卻放在外面。他還鬆開了幾個鈕扣直到胸前。一個寬闊多毛的胸膛,她依然困盹地注意到。很好。
他把光腳架在石欄杆上,歎口氣放鬆全身。“把鞋子脫掉吧。”他邀請道。
她照做了,在這個悶熱的天氣裏打赤腳的主意實在太好了。她也學他把腳架在欄杆上,心想底下的行人最多只會看到她裙子上幾吋而已——假如真的有人會往上看。街上的活動太多,人們不會在意天氣或是她露出一點大腿。
她學他歎口氣,因為能在大熱天擺脫鞋子,把腳蹺起來,讓脊椎鬆弛的感覺真好。她很少有機會無所事事地坐著,這對她來說是十分奢侈的事。
馬克不曾改變他鬆弛的姿勢,伸出一隻手熟練地將兩隻酒杯倒滿酒。“吃吧。”他說道,等她拿起一個三明治,自己才伸手去拿。
她安靜地咬著三明治,啜飲著紅酒,望著底下的行人漫步。不知從哪裡傳來街頭藝人的表演音樂,還有人彈奏流行歌曲的琴音。片段的談話聲飄上來,變成了背景音樂。她不知道世界上有哪個地方會像紐奧良這麼悠閒,這麼具有異國情調的魔力。
他們的腳並排地架在欄杆上,她很有興趣地觀察它們,對於它們的差異感到既好玩又驚訝。她的腳比較小而且纖細,絕對地女性化。他的腳則大而多骨,上面覆蓋著一些毛髮,相當的男性化。真有趣。
“你知道,”她仍然像作夢般地說道。“為什麼男人的腳跟女人的腳看起來差這麼多嗎?”
他移動他的左腳去碰她的右腳,注視著它們,微偏著頭說:“指甲油。”
要是他在她身邊,她一定用手肘撞他。“才不是呢。那是因為男人光腳跑來跑去,追逐野鹿和動物。”
他大聲笑起來,低沉悅耳的男性聲音令她的腳趾蜷起。“那麼女人的腳依然纖細,是因為她們只需要到處漫遊采果子嘍?”
“還要抱著孩子四處跑。”她想要再聽到他的笑聲。這一次她幾乎因為喜悅而顫抖起來。
他把寬肩更舒適地往椅中靠。“嗯,想要一手抱著娃娃,一手拿著箭矛去追野獸,的確是挺困難的。”
“藉口,全是藉口,你們只是想擺脫看孩子的任務。”這瓶酒很好,她想道。通常她不喜歡喝紅酒,但是這一瓶相當醇美。她喝光了酒杯裏的酒,把它放在桌上,滿足地歎口氣。
他們靜靜地坐著好一會兒。吱吱作響的熱力令談話似乎是多餘的。一陣雷聲宣示著雷雨的到來,紫色的烏雲開始掩住了太陽。馬克把盤子端進去,留下那碟餅 乾。幾分鐘後他才回來,屋內響起一陣慵懶的藍調音樂。任何事物都會飄到這裏來。她閉上想道,要做其他的事則太花力氣。
“還要酒嗎?”
“嗯,謝謝。”
“然後再吃塊餅乾。”
“奴隸頭子。”不過她微笑地拿起一塊咬了下去,香味在她舌尖擴散。“嗯,真好吃,”她喃喃地說。“這是什麼口味?”
“白巧克力、胡桃,和其他的東西,我最喜歡的一種。”他興高采烈地吃了一塊,接著又吃一塊。
他真是個奇特的混合體,她有趣地想道。有些地方像是舊時代的人,其他地方又像是典型的美國男人。他可以穿著牛仔褲和T恤,輕鬆地坐在古老的客廳看球 賽。更複雜的是,他還是個員警。更認識他之後,他還有什麼特質會浮現出來?不過她瞭解那不重要,她不會有機會去發現,因為明天早上她就要離開了。她的胃中 奇異地糾成一團。
他們吃光了那碟餅乾和第二杯酒。雷聲再度響起,靠得更近。雨水開始灑在人行道上,行人匆忙地尋找避雨的地方。幾分鐘之內,街上空無一人,雨勢逐漸增強,遮住了暮色。
凱莉覺得在外面有點涼,但是酒意令她的體內暖烘烘的。薩克斯風低吟著,乾淨的音符似乎碰觸到她的靈魂。她抱住自己,內心渴望著。
“跟我跳舞。”他輕柔地說道,起身向她伸出手。
她站起來,無聲地踏入他懷中。她閉上眼睛,頭又找到他的肩膀。在紐奧良的陽臺上,光著腳跳著慢舞,聽著雨聲被暮色包圍,沒有比這更完美的事了。
他是如此的溫暖,她想要攀住他,事實上她發覺自己更加靠近他了。她立刻往後退,但是他一隻手堅定地扶在她的背部制止她,敦促她更加靠近。
“沒關係,靠著我。”他的話幾乎是低聲輕喃,宛如他不願意讓言辭打斷這一刻。
所以她再度放鬆下來,迅速得令她腦後感到一絲罪惡感。她毫不愧咎地利用他以求舒適、支持、和……和愉悅。是的,這是愉悅的感覺,讓他強壯的雙臂摟住她,堅硬的胸膛和腹部摩擦著她的胸部和小腹,隨著催眠般的薩克斯風音樂搖擺。
他的大腿抵住她,小腿輕刷而過,偶爾還可感到他下腹的鼓起,不過她認為他很小心----又是他完美的禮節。她發覺自己正在期待著,幾乎是屏息以待他的腰部再度抵住她。她想要蜷在他懷中,讓自己完全抵住他的勃起。
她的心跳緩慢而沉重。涼意消失了,她覺得甜美地溫暖,幾乎是柔弱無骨,所有的思緒都停止了。
一隻手滑上她的頸部,另一隻下移至她的臀部。她並不想要抗議,這種碰觸似乎並不在強求。他只是輕柔地揉著她的臀部,就是這樣而已。她從未發現這樣的感覺有多麼好。
他的手堅定地放在她的頸背,讓她微仰起頭。她看見他嘴角性感的曲線,然後他吻住她,一點也不強求。她的眼睛再度閉起。他的雙唇柔軟地品嘗她的唇形,並未使用舌頭。
突然間她希望他能用他的舌頭,她想要多品嘗他的味道,但是她安於享受他所給予的,比起別人的吻要好得多,於是她讓自己迷失在這些輕吻中,接著她明瞭到自己已偎入他的懷中,小腹靠向他。
他的手離開她的臀部,幾乎引起她抗議的呻吟。但是她聽見身後門把轉動的聲音,明白他正帶領她走進廚房。屋內很暗,他並沒有開燈。她並未睜開眼睛,只是作夢般地歎口氣,讓他繼續吻她,他的手回到她的臀部上。
她模糊地察覺到他的兩隻手,而她的手則攀住他的肩膀。她的胸部緊繃痛楚,雙腿間腫脹。這個感覺真好。她想要品嘗他的舌頭,迫切得令她踮起腳尖加深她的吻,試探性地探索他。她想要貼在他身上,於是她也將胸部抵著他,感受到她的乳尖因愉悅而緊縮。
他的喉嚨發出低吼,改為採取主動。這一次,愉悅的感覺銳利地撕扯著她,令她大聲呻吟。喔,是的。他嘗起來美妙極了,就像餅乾、美酒和他自己。他的舌頭 深深地探入她口中,她的舌則繞著他的舞動,輕輕地戲弄著。她從未知道親吻可以如此巧妙,充滿意義和無數的變化。
他拉住她的裙子往上提往腰間,雙手溜進她的內褲,捧住她的臀部。她的臀部涼涼的,他的手則是熾熱,這種對比令她喘息著往前傾。她的胸部悸動著,小腹微 微起伏著,找到他堅挺的勃起,輕輕地摩擦,本能地尋求解放。她不再覺得溫暖,而是全身燃燒,全身肌膚緊繃,衣物似乎束縛著她。
他稍微低下來,拉下她的內褲,讓它滑至她的腳踝。“跨出來。”他低語道,她則無意識地遵從著。她的心跳急促,全身因需要而發熱。
“睜開眼睛。”
她睜開眼睛,在陰暗的室內注視著他的雙眸,微弱的光線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表情堅定,瞇起了雙眼,嘴唇十分性感。
她這才有些驚訝地發現,他們並不在廚房裏,他帶著她舞過另一扇門,現在正在臥室裏。
床鋪碰到她的膝蓋後方,他鬆開她讓她躺下去,雙手依然堅定確實。她幾乎沒有時間去感受裸臀下冰涼的床單,他便沉重結實地覆蓋住她,用膝蓋分開她的大腿,一邊打開牛仔褲。
她深深喘息著,半睜開眼睛由眼睫下望著他。她宛如仍在夢中,彷佛這一切並不真實,然而她從未感受過這麼強烈的需要,未曾如此渴望過男人,除了他之外。 渴求的力量令她驚訝,她不確定自己怎會到了這個地步,和一個幾乎不認識的男人躺在床上,內褲掉在地上而裙子被拉到腰間。
他的堅硬第一次碰觸她的感覺十分驚人,一種真實的入侵感。她的雙眼驚訝地睜大,手指掐入他的肩膀。他迎向她的視線,龐大的身軀將她壓在床墊上,以穩定 堅實的一個動作便完全地進入。她的軀體為他刺入的熾熱力量而拱起。他平滑而厚實,不可思議地深入,令她圈住他扭動。
他穩定地摟住她,微微抽出再刺入,視線專注地定在她臉上。她無法止住驚呼,感官上的愉悅幾乎像是折磨。她的心臟抵著胸腔狂跳著。她絕望的雙手抓住他, 好象怕被體內無法控制住的力量撕裂。他安撫地對她低語,低喃著她聽不太懂的保證,不過他醇厚的嗓音比任何語言更要有效。
她聽見自己在懇求,懇求他的慈悲,懇求讓她紓解,懇求一切。
他比她自己更瞭解她的急切。他往後抽回再深深用力地刺入,再一次,她開始攀上高潮。
在一波波性感的浪潮中,他奮力地騎乘驅策至她體內,將她的腿撐開至她無法控制,沒有保障。他毫不留情地讓她抽搐地弓起軀體,她也不要他有所節制。她只要他,他的身體親密地鎖在她體內。
當她的痙攣漸漸和緩下來,她四肢無力地躺在他身下,筋疲力竭,幾乎失去意識。當他到達高潮時,他有力的身軀衝撞著她,她的身體因他的戳刺而顫抖著。
他沉重地躺在她身上,胸膛起伏掙扎著呼吸,他的心抵住她狂跳。沾滿汗水的襯衫令他覺得潮濕,但是一陣挾帶雨意的清涼微風吹進了落地窗。凱莉將頭埋在他的頸彎中,深深吸入他肌膚上溫暖的氣息,感覺自己墜向睡眠中。
當他抽離時,她移動了一下,本能地抗議失去他溫暖的身軀。“噓。”他喃喃地安撫她。
從窗戶和門外透進來的光線,足夠令困盹的她看見他拔下保險套丟掉,她有些警覺開口問道:“你什麼時候套上去的?”她可以發誓他們進入臥室之後,他的雙手從未離開她。
“在我去放音樂的時候。”他再度面向她,依然趴在她分開的雙腿之間。他半垂著眼瞼專心地開始替她脫衣服。凱莉讓他拉開拉鏈,混沌的思緒仍然放在保險套上。那麼他事先計畫好了。甚至在開始跳舞之前,他已打算跟她做愛。
這件事情似乎很重要,但是她卻不知道為什麼。他將她的衣服拉過頭部丟在一邊,然後熟練地解開她的胸罩也一併除去。儘管他們剛剛才分享過親密的關係,她 注意到自己的赤身露體而感到無助。她赤裸地張開雙腿,讓一個還穿著衣服的男人躺在其間的景象,令她震驚,儘管他的牛仔褲已經拉到腿上。他應該已經柔軟無力 了,但是他腫脹的男性依然在襯衫底下挺立,因被撩撥起來而悸動著。
她的雙手動了一下,也許他意識到她想掩蓋身體,他抓住她的手腕,將它們固定在她頭部的兩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她的乳尖在他的注視下緊繃著,他微笑起來,俯身舔過她左邊的蓓蕾,用舌頭晝著圓圈,然後再輕輕咬著,施加微妙的壓力。
一陣熱潮襲來。她嬌喘著,無助地扭動手腕,想要鬆開----不是要推開他,而是要摟住他。他吸吮著她,將她的乳尖用力地壓在他的嘴裏面,用舌頭去逗弄 著它,令她無助地扭動。她從不知道自己的乳房是這麼敏感,但是他吸吮她的方式,令她興奮地覺得自己又要奔向另一個高潮。
他彎著腰的姿勢使得他的堅硬頂端摩挲著她腫脹的縐褶,探索著她的開口。她屏住呼吸,拱起臀部。
他輕聲詛咒,氣息破碎,從她身上稍微退開。他奮力脫掉襯衫丟在一旁,迅速戴上另一個保險套。再一次覆蓋在她身上,一手抓住她的雙手,固定在她的頭上, 令她的雙峰往上挺起,柔弱地邀請他。他善加利用她的姿勢,既溫柔又毫不留情地吸吮著兩邊的蓓蕾。
他空出來的手移過她的腹部來到她張開的雙腿間。她因做愛而腫脹敏感,幾乎承受不住兩根粗大的手指在她體內逗弄。她喘息著、顫抖著、頭部無助地在雙臂之間來回擺蕩。
一陣興奮竄身而過。“妳好緊,”他親吻著她的喉嚨,喃喃地說道。“我弄痛妳了嗎?”
“沒----沒有。”她幾乎說不出話來。他的手指深入她體內往上壓,大拇指摩擦著她的陰蒂,誘惑地畫著圓圈。“喔,老天。”她緊縮地弓起身軀喊道,熱 力沖過她全身,把她像弓一般地拉緊。她可以感覺到另一波興奮又在築起,比上一次更要強烈。他靠近她,令她顫抖的腿再一次分開,他抽出手指,以勃起的深長刺 戳取代。
抽搐迅速地往上升高,他覺得開始要進入高潮,將自己深深地埋入她的體內。她的喉中逸出富有韻律的懇求,她的身體痙攣不已。他克制住自己的衝動,緩慢小心地重新築起她的欲望,直到她再度達到高潮,才釋放出自己。
她睡了之後,又因他的雙手在她身上遊移而醒來。夜色已經完全降臨,他也脫掉了牛仔褲。雨滴依然不停地敲擊著,落地窗依然是開著的,吹入陣陣潮濕的空 氣。這個世界不再存在,只除了這張床和摟住她的男人,讓她感受到他的體熱和堅硬。她什麼也不想,生命中第一次迷失在肉體的歡愉中。他可以對她做任何事,而 她絕不會抗議。
他滑下她的身體,用嘴覆蓋住她,他的愛撫是如此溫柔親密,令她幾乎要哭了出來。他覆蓋住她身上說道:“這一次我要盡全力了。”然後毫不留情地驅策自己 奔向歡愉,令她也一起達到巔峰。她的抽搐是這麼的強烈,她以為這次她要昏倒了。她攫住他汗濕的身側,將自己完全交給他。這個在紐奧良的雨夜裏的狂野做愛, 比她所能想像的還要激烈放肆,而她不想讓它停止。
這一次他也睡了,緊緊地摟住她,使得兩人之間開始出汗,將兩人黏在一起。
夜晚似乎是永無休止。她醒來時發覺天空依然下著雨,漆黑一片,濕熱的空氣和吹送進來的微風形成對比。她到處都看不到時鐘,反正她也不需要。她一路往下 吻著他的身體,等到她到達他的鼠蹊部時,他已經醒來了,呻吟地勃起。她吻上他的堅硬,舔著它的長度,感覺它越來越脹大,然後用嘴完全地含住它。折磨是雙向 的,她要他像她一樣地享受。
她不知道那一夜兩人做愛了幾次,她的思緒如一團迷霧,身體完全交給了他。當她疲累得無法回應時,他用雙臂擁住她,溫柔地吻上她的眼瞼。
“睡吧,親愛的。”他用那個具有魔力的低沉嗓音說道,宛如只需聽見他的聲音,已足以令她失去意識。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6:55
第十章
海斯是個謹慎的人。他一向雇用稱職的人選,但若有人告訴他事情已經辦好時,他不會理所當然地認為,事情已處理到令他滿意的程度。
他一定會把任何事情再檢查一遍。他的謹慎使他一向很有收穫,總能在問題變得不可收拾之前便發現並處理掉它。替他工作的人都視他為肉中刺,但是雇用他的人則萬分感激他的細心。
當柯藍西打電話來報告完成任務時,海斯相信他。柯藍西可是十分在行的老手。但是海斯依然聯絡別的管道,要了一份起火房屋的員警記錄和報紙,透過追查不 到的私人電話線,傳真給他。他會使用電腦,但是他喜歡使用比較古老的科技,因為他認為安全性比較高。如果使用電腦,有誰知道會有哪個瘋狂的電腦駭客會偷偷 躲在暗處,觀看他往返傳送的資料呢?
他的聯絡管道第二天打電話給他。“我找不到任何有關羅凱莉的房子被燒掉的消息,”他說道。“的確是有棟房子起火,不過屋主姓何。”
海斯咒駡了一句,柯藍西不像是會燒錯房子的人。“幫我一個忙,”他說道。“查查電話簿,看看羅凱莉的地址。”
“好的,等一下。”電話線傳來翻頁的聲音。“羅……上面沒有羅凱莉的名字,不過有個K.S.羅。”
“等一下。”他查一下羅戴克妻女的檔案。女兒的中間名字確實是以S開頭的。“那應該就是她。”
“好的,地址是……該死,地址就是何家。”
海斯覺得腦袋裏開始產生頭痛,他捏捏鼻樑。“把你手上所有的資料傳真給我。”
“沒問題。”
二十秒鐘之後,傳真機開始作響,吐出他所要的檔。海斯丟開警方的記錄,拿起報紙的部分:“昨晨一場大火燒毀了何納山夫婦的住所。根據消防隊的鑒定,起火點是在廚房。剛剛買下房子四個月的何氏夫婦,起火的時候並不在屋內。”
海斯把紙張丟開。不必是天才也想得出發生了什麼事:姓羅的女人把房子賣了。也許柯藍西是用電話簿去查她的住址,但是電話簿一年才更新一次。
他打電話給柯藍西。和往常一樣,聽到的是電話留言。“留下電話號碼,”柯藍西在留言裏指示道,卻未表明身分。“如果我認識你,我會回你電話。”
“你沒有把事情辦好。”海斯說道,亦沒有表明身分。
“我辦好了。”柯藍西拿起電話說道,因為不習慣客戶對他不滿意,他的口氣很憤怒。
“她不住在那裏,混蛋。她四個月前把房子賣給了別人。”
“喔,他媽的!我討厭這樣,毫無理由地燒了一棟房子。”
“找到她。這一次,你要把事情辦妥。”
黎斯迪參議員希望成為下一任的總統,還有許多人也抱著同樣的期望。他和他哥哥威廉打從一出生就為擔任公職做準備,但是當威廉去世後,斯迪顯然成為唯一的繼承人。黎家人均擔任律師、法官和政治家的工作,而第四代的斯迪也走上這條路。
黎參議員敏銳地察覺到威廉是他父親的第一選擇,老人眼中的金童。在威廉死後,斯迪更努力成為一個完美的政治家,以稍微彌補他父親失去最鍾愛兒子的損 失。他定下確實穩健的生涯計畫,建立起追求遠大目標的名聲,達到令人欽羨的地位。但是,魏法雷覺得,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主席,因為會管到所有的情報單位, 最好還是由一位實際主義者、而非理想主義者來擔任。
行動組的副主任並不喜歡自己像被校長召喚的學生那樣,必須隨傳隨到。不過他還是去了,當他坐在漂亮的辦公室時,臉上不曾露出任何不悅的表情。不過他的確懷疑參議員為何在八月回到華盛頓。
魏法雷最近聽到的消息是黎參議員快樂地回到明尼蘇達州的宅邸,除非是國家緊急事件,他想不出來會有什麼大事讓政客在夏天最熱的時候縮短假期。既然他必 定會比任何一位議員更早知道是否有緊急事件——也許比總統還早知道,所以這不會是參議員回華府的原因。
這令黎參議員的出現在此更加令人好奇,而魏法雷不是會任由奇怪事情從眼前過去的人。
“喝杯咖啡好嗎,法雷?”參議員親切問道,對著咖啡壺比了個手勢。
“不用了,謝了。在這種熱天,咖啡對我來說太強烈了。”
參議員開心地笑著,自己倒了一杯,也許是要證明自己十分強壯。魏法雷微笑地看著參議員在咖啡裏加入一滴奶精,猜想參議員得喝上多少杯咖啡,才覺得自己的男性氣概建立起來了?
他沒問參議員為什麼召喚他來。他在這個圈子裏夠久了,深知沉默的力量,以及巧妙的遊戲該如何進行:強迫對方先開口。他不必急著說話,以免洩漏任何焦慮 或是秘密。他們表面上站在同一邊並不重要,魏法雷不會讓自己鬆口說出毫無防備的話語。等他明白參議員想要什麼,他才知道該如何應對。
不幸的是,參議員是愛繞著圈子說話的人,而不喜歡直接切入重點。“這是我記得最炎熱的夏天,”他往後靠在奶油色皮椅中說道。“熱得可怕。通常我都在八月去旅行——”
哪個華府的政客不是這麼做的?法雷想道。
“——有時去釣釣鱒魚。你釣魚嗎,法雷?”
“好幾年沒去了。”他一直忙於逮捕一些共產份子和暴徒。
“你真的應該多出去走走。釣魚可以讓人們回歸大自然,你得去看看那些還沒有被污染的鄉間,就會記得大多數的美國人並不是住在都市裏面。我們媒體的報導過於集中在城市裏所發生的事情,常常會忽略其他地區所關心的事。”
法雷想開口同意他的說法,參議員卻揮揮手。“我又開始嘮叨了。我知道你很忙,我會講到重點。我的助理通知我說,你約聘的一名探員在密西西比州被殺了。 法雷,向我保證他不是替你出任務,不要跟我提那些老調說中央情報局不准在國內進行任務。不可以做和沒有做,是完全兩碼子事。”
法雷表面上看起來茫然,內心卻十分憤怒。參議員的助理會知道麥瑞奇的事,只有透過法雷辦公室的內部資料。
“參議員,我們在國內並沒有任務,就是這麼簡單。如果有約聘的探員被殺——我是沒有聽到任何消息——那麼一定和我們無關。”
“你沒有聽到消息?”現在輪到參議員滿臉茫然了。“但是——”
“我們約聘的探員有許多。你也是知道的,只要在不為我們工作的空檔裏,他們也替許多國家工作。也許這個人有他的任務,但不是我們的任務,如果是這樣,我當然不會有這個男性或女性探員的消息。順便問一下,是哪一種呢?”
“什麼——”
“男性還是女性?”
“喔——男性。你真的沒有聽說過?”
“就像我所說的,如果他的死亡和局裏沒有關係,人家就沒有理由通知我。”
“有人告訴我這個人的兒子是你的手下。”
有人告訴參議員太多該死的消息了,法雷陰鬱地想道。如果參議員以為他會招出他最重要的手下之一,那麼參議員的期望真是該死的過高了。
“有可能,不過除非他的死會影響到任務……”他聳聳肩,表示一個約聘的探員被殺,對他來說是件多麼不重要的事。
黎參議員翻閱一下檔案。“探員的名字是麥瑞奇。你對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
“麥瑞奇!”法雷裝出不可思議的震驚表情。“你確定嗎?”
“我的消息來源十分可靠。”參議員僵硬地說。他不習慣有人懷疑他的話。
“我認識瑞奇許多年了——不是很熟,沒有人跟他太熟,但他是我們約聘探員中,最值得信任的人之一。該死!”
“你也認得他兒子嗎?”
“瑞奇沒有家人,”法雷撒謊道。“他是個獨行俠。”
“是嗎?”不知道什麼原因,黎參議員看起來似乎很迷惑。“嗯。”
法雷站起身,他已經沒有耐性了。他很高興能實說麥瑞奇不是在替他們出任務時被殺的,但是參議員知道的太多了,有許多細節根本不應該到他的手上。副主任已經開始計畫該怎麼把部門裏面那只線蟲揪出來——然後開除他。
“你是不是只要問這件事,參議員?”他禮貌地問道。“我保證麥瑞奇不是在替我們出任務。如果你要更多的細節,我很高興去替你調查他的死因,再向你回報。”
“喔,不,不必了。我只是擔心——喔,你知道國內最近的情況,那些國民軍一直想要找碴,沒有什麼關聯的細節也要拿來大作文章,好證明我們的政府運作是一團糟。我們最好先弄清楚這些事情。”
這是個相當合理的關切,但是他解釋的方式卻令法雷覺得過於恰當,好象他已經事先演練過了這個答案。
“是的,參議員。”他說道。有些事情不大對勁,他也說不上來是什麼,但是他信任自己的直覺。黎參議員為什麼覺得需要合理的藉口,才能詢問麥瑞奇的事?
也許瑞奇不是他的重點。也許他真正想要知道的是強恩。法雷的直覺裏充滿了懷疑。他想不出來參議員需要瞭解麥強恩的正當理由,卻有著數個不祥的理由需要進一步調查。他能爬到這個位置可不是那麼好騙的。
法雷走了以後,黎參議員坐在他寬大昂貴的辦公桌後面,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搓著玻璃桌面邊緣,一邊沉思地望著法雷剛剛離去的那扇門。
這次碰面產生了一些十分擾人的事。這些事有兩種可能性,而他不喜歡其中任何一個。要不是海斯給他的情報有誤,不然就是中央情報局行動組的副主任對他撒了謊。
黎參議員伸手拿起電話,迅速地決定接下他家的私人專線。電話在第二聲時被接起,一個熟悉舒適的低沉嗓音安撫了他突如其來的不安。
“雷蒙,你可不可以搭下一班飛機到華府來?我可能會需要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7:11
第十一章
凱莉拖著皮箱進了自己的公寓,她不去看答錄機,因為她知道小小的紅燈一定正不停地閃動,她陰鬱地走進臥室開始解開行李。她好整以暇地把沒穿過的衣服掛進衣櫥,將剩下的衣物分成兩堆,一堆準備用水洗,一堆準備乾洗。
她替植物澆了水,把衣物放進洗衣機裏,然後打電話給她的主管。“嗨,茱迪,我是凱莉。我回來了,如果妳需要我,今晚我可以回去工作。”
“如果我需要妳?”甘茱迪鬆了一口氣道。“瑪拉因為喉嚨發炎請假了兩天,今天艾麗又請了病假。”
“艾麗怎麼了?”
“拉肚子。哎,我當然需要妳。問題是妳需要這麼快就回來上班嗎?如果妳需要再休息一下,今晚我可以勉強撐過。”
“謝謝。”凱莉真心地說道,自從醫院縮減人事以後,茱迪就得在巨大的壓力下以有限的人力,確保所管轄的樓層運作正常。五年前,手術樓層裏有十二位合格 的護士,一班四名。現在只有八名護士讓茱迪在三班制和周休二日中變出花樣。有些晚上只有一名合格護士在當班。謠傳年底會將一班改為十二小時。“我還好,葬 禮在昨天舉行,我今天早上飛回來的。”
“真的?我在報上的訃聞欄裏找遍了就是找不到。”
“他在路易斯安那。我在這裏沒有替他準備墓地,有個警官建議我先將他安葬在那裏。媽媽一定會想要兩人合葬在一起,而她旁邊沒有空位,所以我得找另外一個地方將他們移在一起……”她的聲音消失了。她對自己感到有些驚訝。
她喜歡茱迪,把她當朋友,但是她沒有習慣對別人傾吐私人問題,甚至對她最要好的朋友佩佩也是一樣。不過只要間接地提到馬克,她就思緒不清,滔滔不絕地 講下去,心跳加速、胃部糾成一團、胸部緊繃。驚惶和性欲的症狀交纏在一起,就像那天她在他床上醒來的情形一樣。
“哇,那可真困難,”茱迪說道。“喔,我實在不想說,可是妳有沒有死亡證明,或者是紐奧良報紙上的訃聞?妳得要有其中之一才能拿到喪假時的薪水。”
“我有他的死亡證明。”馬克幫她辦好。她不知道死亡證明通常需要幾天才能拿到,不過他也一定是以甜言蜜語商請檢驗所的某個人加快了檔處理的過程。
她的心臟又漏跳了一拍。他實在不需要甜言蜜語,他只要用他那種午夜的嗓音請求,如果承辦人員是個女的,他隨時都能夠拿到他所要的檔。
“很好。這樣妳的薪資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妳確定妳想要上班嗎?”
“我確定。”
“那麼我今晚的確需要妳,妳在平常的時間來就可以了。”
辦妥了這件事,凱莉四下張望看還有什麼事需要做,當她走進客廳,答錄機上的紅燈一直對她閃爍著,她不理它,走進廚房做個三明治,然後做一件很少有機會 可以做的事:她坐在電視機前面蹺起腳來。電視頻道裏有一台正在播映室內裝潢的節目。既然她的公寓迫切需要裝潢,她就一邊吃著三明治,一邊看電視。
坦白說她是逃開的。像是世界上最膽小的懦夫,她趁馬克在沖澡時偷偷溜了出去。她穿著高跟鞋跑了八、九條街回到旅館,令她的腳現在都還在酸痛。她把衣服丟進行李箱,打電話給櫃檯退房,祈禱他不會在大廳裏等她。她無法面對他,她從未如此尷尬過。
當然他也很有可能不會追來,反而因她的離去而鬆了口氣,但是她可不想冒險。
她搭電梯到第二層樓,然後拉著她的行李箱走樓梯下去,以免在電梯口碰到他。她從旅館的側門離去,繞到門口去搭計程車。
她很幸運,因為他不知道她搭的是哪一家航空公司的飛機,而且他還得要上班,不過當機場廣播要羅凱莉接電話時,她並沒有去接,以防他沒去上班真的跑到機場來了。
直到飛機從機門滑開後,她才真的鬆了一口氣。馬克不會用他的警徽強行登機;畢竟她不是罪犯,只是前一天跟他上床的女人而已。
令她感到尷尬的不是睡覺的那部分,而是他們沒睡覺時所做的事。
她並不是故做正經,既脆弱亦不天真——她的職業不會容這兩種特質存在——但是昨晚所發生的事是她從未經歷過的。她自認謹慎負責,不隨便和人上床,佩佩則說她是挑剔又偏執。
她從未、從未像昨晚那樣莽撞,一點也不用大腦。不論馬克要她怎麼做,她都聽他的話,而他想做的可不只是一點點。豈止聽他的話?她是如此積極地參與,達到高潮的次數多得令她記不得了,她就像個欲火焚身的婊子。
她視而不見地瞪著電視上展示的油漆新方法,用一團保鮮膜沾著油漆在牆上輕拍。老天,她是多麼愚蠢?如果她有多些實際的經驗,就該看得出他的意圖。
她畏縮了一下,雙頰脹紅。事實上她對他而言真是太容易上手了。她被一位大師所誘惑,他沒有走錯任何一步。
螢幕上的女人只手就把一片黑牆轉變為設計師的作品。凱莉對她皺著眉頭,關掉電視。她相當確定她不要用這種方法漆牆壁。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處理的時候,她怎麼有心情去研究室內裝潢?
她把頭靠在沙發上,瞪著白色的天花板。馬克的天花板很高,有著範本的裝飾,每隔不遠就有架典雅的電扇。
她拍打著椅墊。該死!她不要想到他。
不過此時她的體內仍在悸動,她怎麼能不想到他?要是醫院裏的同事曾吹噓在同一晚上經歷過許多次高潮——和同一個男人——凱莉絕不會相信她。嗯,現在她 知道真的有這種可以頻繁做愛的男人。她覺得雙腿之間酸痛腫脹,正是昨晚活動過度的證據,以防她懷疑自己的記憶。
回想起來,她已能看出他是如何毫不停留、且無可避免地,帶領她走向他的床。當時她絲毫不曾感受到任何警訊。他用迅速且巧妙的方法培養兩人之間的親密感,再加以利用。這個男人實在是個誘人的高手。
前一天是持續的誘惑,她對他的認識就是建築在誘惑之上。她研究過人類的性欲,知道這些訊號,然而她卻還忽略了它們,只有在事後才看得清楚。
起先是關心,時時惦記著她的福利,還有那些偽裝在禮貌之下的碰觸。她記得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上,滑下她的背部,停在她的腰上。他贏得了她的信任,將她催眠至接受他不時的碰觸,而不懷疑其後的欲望,然後將她撩撥至根本不想叫停的地步。
而昨天……喔,昨天。她記得當她哭泣的時候,他的手在她頸後的方式,那是一個性感且具佔有欲的姿勢,她不知道它是如何溜過她的警戒到達那裏,但是當時她只覺得很舒適。到那個時候,她已經十分習慣他的雙手放在她的身上,甚至覺得……恰到好處。
他甚至說服她脫掉褲襪,而她也毫無戒心的照著做。她的褲襪被鉤破,並不是他的安排,但是他能迅速利用這個機會。先是褲襪,再來是鞋子……一切都是要令她感覺無拘無束而放鬆,為脫掉她所有的衣物做準備。
他進一步用酒來軟化她,不過她甚至不能拿它當作藉口。她並沒有喝醉。他也注意到這個細節,小心地要她吃食物,不讓她用任何藉口為自己辯護,或是指控 他。她的腦筋清醒,但是因為酒和他的碰觸而微熱。她記得他們跳舞時,他的赤腳輕刷過她,令她的腳趾蜷起,乳房緊繃。
還有什麼比在紐奧良的雨夜裏,站在陽臺上聽著婉轉的薩克斯風、跳著慢舞,更浪漫呢?當時在他的魔咒下,她倚偎在他懷中,被巧妙得撩撥至沸點而不自覺。
她記得在跳舞時他的勃起輕刷過她,現在才明白那並不是巧合。他撩撥著她,讓她暗自期待下一次短暫的碰觸,令她感到一切仍是十分輕鬆,另一方面又巧妙地增強刺激的程度。
他計畫著每一個碰觸,將她逐漸馴服令她不但接受他,還渴望著他。他沒走錯任何一個步驟;他並未做出抓她的胸部,或是伸手至她雙腿之間那些會令她震驚而退縮的動作。
她不知道為何他的手放在她臀部不會令她產生警覺,她所有的警戒都寂靜無聲。也許她已經知道自己回不了頭了。除了那些美妙的親吻之外,他跳過普通的前 戲。當他準備好了,他只需拉起她的裙子佔有她。只不過那一整天其實都是前戲,她早已經準備好隨時接納他,並以令人尷尬的速度到達了高潮。
回憶令她面頰發燙、呼吸急促。該死!顯然跟他過了一夜,就把她變成性感小貓了。她想要他,現在依然想要。
這個男人對性和女人的認識,實在令人受不了。他是那麼自信,甚至在請她跳舞之前就已經戴上了保險套。至少她應該感激這一點,因為她已經迷失到完全忘了保護自己,虧她還身為護士。但在當時,她想到的不是懷孕或是疾病,而是完成身體所渴求的活動。
他還粉碎了她的另一個臆測。以前她一直認為,人們總是誇大其辭地說他們被激情沖昏了頭,以掩飾自己的愚蠢和疏忽。而現在她正是愚蠢疏忽俱樂部裏的最新成員。
她一向自許的謹慎和自製,看來也不過如此。一旦齊馬克對她發動攻勢,她才知道一碰上他,她根本一點謹慎和自製也沒有。
在許多方面她的行為都顯得十分愚蠢,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做出了什麼事。她從父親的墳前直接跳到陌生人的床上。若不是馬克的幫忙,她不認為自己撐得過這 幾天的煎熬,但基本上他仍然是個陌生人。她對他的認識僅限於他是個員警,誘惑女人的功夫足以打動一座雕像,還把她的腦袋搞成一團漿糊。
這個直接且殘酷的想法,並沒有使她原諒自己,只令她想哭。
如果一開始他就被她瘋狂地吸引住,她依然會因和他上床而感到尷尬,且因疏忽而感到震驚,但是她就不會像只受驚的兔子那樣子逃開。
不過他並沒有被她所吸引,事實上,開始他根本就不喜歡她。清晨被他強壯的手臂壓在床上時,她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知道自己沒有弄錯。如果他真的這麼不喜歡她,為什麼要迫不及待地發動誘惑的攻勢?她想到的可能性,令她驚恐地逃走。
也許他只是饑渴。也許他並無惡意,只是逮到機會上門,就隨興地帶她上床。也許。
她並不相信這個解釋,因他不是相信運氣的人,從他早就戴上保險套的態度就可以看得出來。他一定早就計畫好要得到她,便輕而易舉地達到目標。他的行動所顯示出來的深思熟慮,令她害怕,而且無可估計地傷害了她。
既然他一開始就不喜歡她,如果他的誘惑行動只是想要挫她的銳氣呢?利用過她之後再一走了之?
她曾在醫院裏拒絕了一位住院醫師第三次的邀約,他就對她說過類似的話。“總有一天,某個傢伙會花言巧語地讓妳丟掉褲子。”他哼聲說道。“等到他辦完事拍拍屁股走路,妳就會發現妳並不比我們好到哪裡去。”
她想不出會有比齊馬克更擅於花言巧語的人了。
現在她又想到另一個更不好的可能性。他會不會只是可憐她?
她掩住眼睛呻吟著,好極了,真是好極了。她是最可憐的動物,還需要他來施捨。
凱莉轉動頭部,望向答錄機的閃閃紅光。她不必聽這些留言,可以走過去把它洗掉。她不必再度聽到那低沉的柔滑嗓音,或更槽的,裏面根本沒有他的聲音。也許他不打算再理她,所以根本沒他的留言可以消除。
“該死,”她大聲地說道。“該死,該死,該死。”重複說這些並沒有幫助。她必須去面對她一直想要躲避的事實;她的無法不想他,已令她再也逃不開。她做了比跟他上床更愚蠢的事:在過去這三天之內的某刻,她已經愛上了他。
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但是每當她見到他,她的心跳就突然加速。她又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美好低沉的男性嗓音吸引了她。她告訴自己許多事情,但事實仍是:第一次見到他時,她體內的原始本能就開始騷動。
你可以說那是化學作用、生理現象——該死,還有巫毒——反正不知為何理由,她就像鐵釘碰上磁鐵般地被他吸引住,其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增強她的感受。
她怎麼能夠不愛他?他喂她吃東西,用他自己的身體為她遮風擋雨,使她不再寒冷,這麼簡單、甚至是原始的動作,就像原始的穴居人想要鑽進他所選中的女人的熊皮底下時,他就是會替她做這些事。好笑的是,過了數千年,這些動作仍然有效。
她指不出最初的感覺是在什麼時候變得更深一層,但是她也不能假裝它們不存在。它真實而強烈得令她驚恐——也令她痛苦。
如果他只想要用隨意的性關係來消磨一個雨夜,那麼他不該如此俠義殷勤,她煩躁地想道,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他不喜歡她的程度,會嚴重到故意要讓她在乎他,好讓她受的傷害更深嗎?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她沒有類似的經驗可以參考。她不曾愛上過任何男人——她從不讓自己太過接近任何男人。諷刺的是,她才剛剛決定多給男人一些機會,馬克就立刻鑽過她的雷達網將她擺平。
她應該留下來面對他,那才是聰明而有尊嚴的做法。像個成年人,把事情談清楚 不玩遊戲,只有誠實的對話。
答錄機上的閃光幾乎令她瘋狂。眼淚刺痛了她的眼眶,她詛咒著大步走向答錄機,按下放音鍵。
起先是掛斷電話的聲音,然後是一段推銷清潔用品的留言,再來是三次掛斷電話的聲音,接下來是佩佩的留言:“老天,凱莉,我對妳父親的事感到遺憾。妳怎麼不打電話給我呢?”
接下來的電話又是一個推銷員打來的,然後另一個掛斷電話的聲音,突然間,一個狂怒低沉的嗓音響起:“該死,凱莉——”他停下來,等他再度說話時,聽起 來像是咬著牙齒。“妳這樣逃走,是什麼意思?媽的,妳一到家,立刻打電話給我,否則上帝明鑒,我會——”
她沒能聽完他的威脅,因為他摔下了電話。她的雙膝發軟,抓住桌子邊緣以免自己跌倒。他的聲音不再溫柔,她所聽到的是鋼鐵般的激憤。它的力道令她吃了一 驚。她並未預期到他的怒氣。也許他會有些不滿,但是她預期這通電話會像是“妳還好嗎?實在不必這樣逃開”。她預期他只是打電話來關心一下,而他平淡的反 應,則會令她更想懦弱地跑開。
她沒聽他咒駡過——他有完美的禮節,她不會天真地以為他從來不會咒駡,她聽過他用法文罵人。他畢竟是個員警,彬彬有禮的殷勤之下,隱藏著通常她會敬而遠之的強硬,她父親也是個強硬派的人。
但是她需要馬克,和他在一起,令她感覺到未曾體會過的安全感,那並不是來自他腰間的手槍,而是他個人本身,高大自信,雙眼炯炯有神。他是很強硬,她毫不懷疑在必要的情況下,他會不擇手段。
不過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一直很溫柔有禮。他在床上當然也說了些性感的話,她閉上眼睛,記住他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她的下身湧起一陣溫暖,令她攏緊雙腿。她顫抖著大聲地呻吟出來。
就像他第一次打電話來時一樣,她將錄音帶倒回去,再次播放他的留言。他的憤怒衝擊著她的耳朵,令她畏縮。她從他身邊跑開的方式,好象當他是強暴犯。不論他對她的觀感如何,他仍大費周章地為她處理了許多事,然而她卻侮辱了他。
身為員警,他會出於習慣地試圖連絡她,以確定她安全無事。她甚至無禮到不去接他打到機場的電話,難怪他會狂怒不已,她就很氣自己,她這幾天的確是不好過,這一年來都是一樣,但是她不該把它當作態度惡劣的藉口。她一點也不能原諒自己。
她在自己又做出媲美懦弱而逃的幼稚舉動之前拿起話筒撥號。
“我是齊馬克,請留言。”
答錄機,該死的答錄機。凱莉咬著牙。他應該親自聽到她的道歉,有個機會可以罵她一場,不過她可能要好幾天才找得到他。
“我是凱莉,我回到家了。我很抱歉今天早上就這樣跑掉了。我知道這是很幼稚的行為,我——我沒有任何藉口。我以為——算了。我表現像個白癡,我覺得很抱歉。”
好象沒有什麼話可說了,她咬著唇掛上電話,胃中感到一陣寒意。他也許會回電話來,說她是個混蛋加白癡,不過很可能她不會再聽到他的任何消息。
衝動之餘,她將錄音帶從答錄機中拿出來,放入抽屜內。就算他在錄音帶裏咒駡她,至少那還是他的聲音,她可以偶爾拿出來提醒自己是個笨蛋。
她在答錄機中放入新的錄音帶,搖搖晃晃地起身,她可以坐在那裏等電話響起,或者洗完衣服、做做家事,試著補充睡眠。今晚她得上班,而昨晚她沒有睡多少。夜裏大半的時間馬克都在她身上和她體內。
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著,讓記憶包圍住她。不論如何,那是值得回憶的一晚。她懊悔所發生過的許多事,但是她曾迷失在純粹的肉體狂喜中數個小時。馬克帶給她未曾想像過的喜悅,她不可能後悔這件事。
而且她戀愛了,她以為只會對母親有愛,但事實不然。儘管所發生的一切,她還是愛她父親。她終於能平靜地承認它,不再奮力封閉自己。她愛他,為他所浪費 的生命和排斥的愛,感到痛苦。她的反應和封閉自己的努力,其實很像他,而她也像母親一樣,儘管費盡心阻止,她還是不顧一切地去愛。
她懷疑這是否表示,她的餘生都會愛著馬克。
那天下午,馬克進入辦公室時,仍然處於憤怒的狀態。他覺得燥熱疲倦,全身是汗,還氣得想要赤手空拳打爛什麼東西。
凱莉從他身邊逃開了。
他預期她今天早上會緊張,也許有點害羞、有些尷尬。他知道自己的時間和機會不多,所以將親密關係帶入更深一層的速度,比跟其他女友在一起時快上許多。 她全身上下沒有一吋地方他不曾碰過或親吻過,他努力在她身上宣示所有權,以免她輕易地擺脫他。他留她在床上睡覺自己去沖個澡,打算再吻醒她,將她抱在腿上 輕拍,從那雙過於嚴肅的眼睛中誘出一絲微笑——然後再度和她做愛。但是她竟然沒有睡著,等他從浴室出來,卻發現她已經離開了。
她一定是一路跑回旅館,那是避開他的唯一方法。等他抵達旅館時,她已經退房了,而他沒有辦法顧到每一個出口,她又從他身邊溜走了,門房只記得曾替她叫計程車到機場去。
他打電話到機場去,但是她並沒有接,那時以他生氣的程度,她幸好沒有被他逮到。他又打電話到她家,留了個憤怒的口信。在他其實是想溫柔地去除她的害羞時,這可能不是個聰明的舉動,但是她的逃跑令他慌張不已。
辦公室裏相對的涼爽氣溫,沖刷過他潮濕的皮膚,令他稍稍鬆了一口氣,他脫掉外套動動肩膀,將黏濕的襯衫往後拉開,因涼意而起了雞皮吃痞。他不耐煩地用 手扒過頭髮和頸背。老天,他恨透了兒童謀殺案。他寧願調查一百件其他的案子,也不願調查一個兒童的死因。那些無助和脆弱的小軀體,總是對他產生強大的沖 擊。
他有個五歲小男孩的屍體在停屍間裏,因跌下樓梯而致死。他母親說是意外。但是孩子的腿上佈滿半癒合的細微燙傷,她試圖以蚊子咬蒙混過去,而皮膚上還有一個黃色的瘀痕。黃色的瘀痕是正在復原的舊瘀青,他母親說他騎腳踏車時跌倒的。
那個女人嚇壞了。她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廚房裏,好象不敢移動。當她丈夫說話時,曾轉過頭部,馬克似乎在她的脖子上看到一個深色的痕跡。他知道這些跡象:襯衫的扣子扣到喉間,大熱天裏還穿著長袖衣服和長褲。
馬克不再浪費時間揣測女人為什麼留在拳腳相向的男人身邊,或是母親為何在自己的孩子被殺後,仍然懦弱得不敢說出實話。他當員警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沒有 任何事會令他驚訝。不過他知道他得小心處理這件案子,因為那個丈夫是個律師,哪個字少了一個筆劃他都會注意到。這個律師還專門替罪犯辯護,令馬克更下定決 心要逮到他的把柄。
驗屍官可能會發現其他虐待的證據,像是以前曾經有過的挫傷。他會決定孩子的腿傷是因為被香煙燙到,而不是被蚊子咬,他的報告會提供逮捕的理由。馬克只希望在那個混蛋驚慌之前拿到拘捕令,以免他的太太出庭做證而先殺了她。
馬克坐下來聽電話留言,一邊翻閱不在辦公室期間內,堆滿桌上的檔。大多數是例行的公事,如公佈事項、備忘錄和他所申請的報告。
他在城裏有許多眼線,許多告密者會願意出賣好朋友,以免於和他作對。他聽到的消息大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有時他只需要一個細節就可以拼湊出整個案情,偵破他的案子。
他並不期望凱莉會打電話來,因為他的留言並不中聽。在這個時候,這樣也好。等到他完全平靜下來,他會再打電話給她,把追求行動導回正軌。
她的留言令他吃了一驚,他停頓下來往後靠在椅背上,陰鬱地傾聽著,她聽起來頗為壓抑。“……我以為——算了。我——表現像個白癡,我覺得很抱歉。”
她以為……什麼?她想得該死的太多了,這就是問題所在。他幾乎可以聽到她言辭後面的焦慮。這個女人不知道該怎麼放鬆下來享受人生,她必須扛起所有的責任——
“該死!”他低吼著。他應該猜到她醒過來的時候,會認為自己的行為狂野而不負責任,因而懊惱不已。在他把她哄上床之間,他一直很小心地不去嚇著她,她 不知道他所打算的不只是一夜風流。他去沖澡而將她一個人留在床上,是戰略上的重大錯誤,他會記得這一點的。
他們兩人之間性感的化學作用熾熱得令他屏息,當他明白她並不是很有經驗的時候,這個感覺更令他銷魂。她不是無知,也不是處女,但是卻不……不習慣做 愛。他懷疑她就像控制情緒一般,嚴密控制著她的性欲,但是昨夜,她鬆開了她的自製,變成最甜美性感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能夠做那麼多次,不過該死的,他沒 有其他選擇。她迫切地需要被愛,他必須迎上這個挑戰。
他是有經驗的人,但他們的做愛比他所曾經歷過的都更要強烈。那麼對她而言,這一夜一定像是個放蕩恣縱的夜晚。
他伸手想要拿起電話打給她,然後停了下來。他的脾氣已稍微平息了一些,但是他仍然很生氣,而那個小男孩的死,令他的自製有些鬆動。他需要儘快跟她談 話,不能讓她有機會對他築起心牆,但是這個需要因謹慎而稍減。他想要對她怒吼,然而現在去吼她,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她會更加退縮,也許拒絕再度跟他交 談。
他強迫自己閱讀其他警局所發佈的消息,翻閱電腦報表。當他看到密西西比州州警局宣稱在與路易斯安那州交界處發現一具屍體時,他停了下來。死者是個白人男子,經查證是五十七歲的麥瑞奇,被兩發點二二的手槍擊中,身上的錢和信用卡被偷走了。
大家都在用點二二的手槍,這是最常見的手槍。但是他的本能令他抽出那份報告。也許沒有什麼,但是死者的年齡大約和凱莉的父親相當,而密西西比州又不很遠。
他現在被小男孩的案子纏得不能分身,沒有辦法追查這麼細微、也許是毫不存在的線索。但是他不能忽略它。
他發現安迪站在冷飲機旁,和一個職員調情。“嗨,安迪。”
安迪挺直身體,黑色的雙眼警覺起來。“等會兒見。”他對那個女人說道,碰碰她的手臂後離開她。“什麼事?”他問道,站在馬克旁邊,偏著頭看那份報告。
馬克將它遞給他。“我得繼續動手詹姆的案子——”
“噢,對了,那個小男孩。那個雜種父親殺了他,對不對?”
“是呀,不過我得照規定來,以免被他逃開。你有時間幫我查一件事情嗎?”
“當然。”安迪讀著報告。“你在調查這個麥瑞奇的案子嗎?”
“不,只是某種預感。看看你能不能找出羅戴克和麥瑞奇之間有沒有關聯。他們大約同樣年紀,也許一起當兵。如果他們彼此認識,他們兩個同時被點二二的手槍殺死,會是巧合才奇怪呢。”
“這可是一條很遙遠的線索。”安迪說道。
“的確是。”馬克同意道。“只要查察這個麥瑞奇是否當過兵,也許和羅戴克在同一個部隊裏。誰知道事情會怎樣發展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7:37
第十二章
第十一號病房A床的病人經交通意外和手術,總算存活過來,不過失去了一枚腎臟和脾臟。主治大夫認為他的情況已經穩定,可以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的外科病 房,病人清醒且穩定,吃著清淡的固體食物,他剩下的那枚腎臟以正常的速度產生尿液。不過他的體溫正在上升,而他拒絕吃他的晚餐。
值班的醫師不知道又躲到哪裡去了,大家都找不到他,他也不理會他的呼叫器。凱莉打電話去聯絡季先生的主治大夫,並密切地注意病人的情況。如果他在手術後有感染的現象,他們最好趕快發現。
能夠回到病房真好,她回到熟悉的世界裏,有著瓷磚地板、藥水味道和各種監視器。她的名牌別在短袖制服上,口袋裏裝滿各種可能需要用到的器具。她的聽診器掛在脖子上,橡皮底的鞋子在地板上吱吱作響。孰悉的一切。真好。
出乎意料之外,她竟然在上班之前睡了幾個鐘頭。她不知道該為能睡著而高興,還是該為馬克沒打電話來吵醒她而感到難過。
他顯然決定最好不再提這件事,她想想這還真是最合理的做法。他們上了床,她出了個洋相,不過這一切都結束了。他在路易斯安那州。她在俄亥俄州的家,她 所歸屬的地方。也許等到某一天她有心情去回憶時,她會告訴佩佩她曾和紐奧良員警共度一個狂熱的夜晚。佩佩將大為放心。她認為凱莉的愛情生活不正常,因為有 生活的地方,就應該有活動。
季先生的主治醫師終於在凱莉休息之前回了電話。如她所料的,畢大夫的脾氣不太好。在護士的眼裏,所有外科醫生都是混蛋,不過畢大夫是個合理的混蛋。
“季先生的體溫上升到一百度點八,”她說道。“午夜時他才九十九點七度。”
“該死!”他打著呵欠。“我要細菌培養,以便看看是哪裡出了問題。告訴實驗室我要在早上巡房時拿到檢驗報告。”他喋喋不休交代了一堆事情,然後說道:“戴醫師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戴醫師不理會我們的呼叫。”
“那麼找到他,該死的,不要打電話給我。”
他摔下電話,但是凱莉聳聳肩掛上電話。她已得到她想要的結果,而且是她在淩晨三點吵醒他,容忍一些又何妨。如果可能,她當然很樂意找到戴醫師。不過外科病房的護士從未曾製造出這個奇跡。
如果有人可以在戴醫師身上裝個電流開關,她會更高興。假如她需要他,她會按下按鈕,點燃他的生命。到時護士就可以順著哀嚎聲找到他。
護士休息室裏一如往常,到處散置著報紙和雜誌,冰箱裏則不知放了什麼生命組織,沒有人敢仔細去研究。小圓桌旁有四張折疊椅,此外就剩一張橙色的舊沙 發。一架十九吋的電視掛在牆上,不過它的影像已經消失了好幾個月,護士以從對話和特殊效果來猜出是什麼節目為樂。
凱莉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健怡可樂,跌坐在沙發上。她歎了口氣,彎起腳來伸展腳踝的肌腱,希望能有盆冷水來浸一下。她很想脫掉鞋子,但知道最好不要。她的腳會立刻腫起來,鞋子就很不容易套回去,等會兒上班時她覺得鞋子太緊。
地板上散落了數天的報紙。凱莉彎下腰拿起幾張,看看她不在的這幾天是否發生了任何有趣的新聞。她很懷疑,不過也許漫畫版的“呆伯特”還沒有被剪掉。這個漫畫常會自行出現在公佈欄上,注著醫院員工的名字。管理單位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好笑的事。
她翻閱一下報紙,流覽標題和照片。一張照片引起她的注意,因為那棟被燒毀的房子看起來有點眼熟。
“昨晨一場大火燒毀了何納山夫婦的住所----”那是她的房子!她震驚地望著照片中的焦黑殘跡。應該說它以前是她的房子。她在裏面住了十五年。喔,可 憐的何氏夫婦,才剛結婚,因為有了自己的房子而高興不已。從照片看來,他們損失了所有的東西。報上說火是由廚房開始燒起的。
好象失去了一個老朋友似地,凱莉放下報紙。房屋起火燒掉的不只是財產,還有回憶和夢想。生命和提供庇護的房屋交織在一起。她喜歡納山和琳達;雖然她下 定決心要把房子賣掉,不過還是很高興是他們買走的。他們看起來十分恩愛,好象找到生命的基石,再也不會放開。凱莉想像他們會有兩個孩子,屋裏堆滿玩具,充 滿著孩童高興的尖叫聲。現在他們得要重新開始了,找別的地方把它當作家。
佩佩在六點半時飄進病房。見到凱莉時,她把雙手放在豐滿的臀部上。“妳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她皺著眉頭責問道。
“我沒有時間。”凱莉衝動地放下病歷,抱歉地摟住佩佩。“航空公司幫我弄到一個小時內起飛的班機。我只能抓一些衣服,打電話給茱迪就上路了。”
“嗯,我想我可以原諒妳,”佩佩不滿地說,回抱住她。“我很難過,甜心。儘管我知道妳跟妳父親不是很親密,不過那一定不好受。發生了什麼事?”
“他被謀殺了。”
佩佩震驚地猛吸口氣,護理站裏的另兩名護士也驚訝地轉過頭來。凱莉咽下喉中的硬塊。“他在街頭被槍殺,沒有任何證人。”
佩佩吐出一口氣。“老天,那真是可怕。也許妳該再多休息幾天。”
“不,來上班反而輕鬆多了。”一向都是如此。如果她讓自己保持忙碌,她可以應付任何事情。
“妳為什麼不到我家來住幾天----”
凱莉轉動眼球,笑了出來。“妳上早班,我上夜班。有什麼用呢?”
“說得也是。”佩佩思考著情況。她是個大骨架的女人,滿頭黑色的鬈發,還有張最友善的臉孔。光是看她的臉,病人就感覺好多了,這不是因為她長得美,而 是她的幽默態度顯現在外。她熱愛生活,不像凱莉,她比夏威夷的活火山還要活躍。“那麼在妳換回早班之前,最好靠自己了。”
“噢,真是多謝了。”凱莉低頭格格地笑,輕哼著一曲熟悉的曲調。
“我會永遠陪伴著妳----”她身後的兩名護士一同唱和著。
佩佩拿起釘書機朝她們揮舞。“妳們要被釘在椅子上等我下班嗎?”
甘茱迪大步地走過來。“嗨,大家好。凱莉,妳還好嗎?”
如果是幾天以前,這種關切,就算是來自佩佩也會令凱莉感覺不自在。不過現在,她似乎不必再將自己用高牆包圍起來;她的防禦早就被破壞了。儘管她費盡一 切努力和謹慎,馬克依然像一把熱刀切過奶油般穿過她的心防。儘管這些年來她對父親築起一道憤怒的高牆,她瞭解到如果她不愛他,她就不會對他這麼生氣。
她對著她的朋友微笑。“我不知道我到底好不好,但是上班比沒上班好得多。”她停頓一下。“謝謝妳的問候。”
茱迪點點頭,然後將頭轉向一堆表格。“好了,有什麼事嗎?”
凱莉向她報告季先生令人擔心的體溫,現在已經上升到一百零一度點三了。檢驗室的血液報告還沒有送過來,而畢大夫再過半個小時就要來巡房了。
“我會催他們,”茱迪伸手去拿電話。“喔,我知道艾麗有什麼問題了。”
“妳說是拉肚子。”
“是呀,不過問題是什麼原因。”她將注意力轉至電話上。“喔,嗨,我是外科病房的茱迪。季先生的檢驗有沒有什麼結果?當然。”在等待的時候,她將注意 力轉回其他護士身上。“頭一次她以為是食物中毒,在餐廳裏引起一陣軒然大波,不過其他人都沒有事,所以大家不理她。這一次她找到原因了。軟糖。”
“軟糖?”佩佩看起來嚇呆了。她愛死了爆米花口味的軟糖。
“她正在節食,所以買了一些低糖的軟糖當零食。四個小時之後,她開始拉肚子。”茱迪將話筒夾在肩膀和下巴之間。“昨天她去買菜,又買了一些軟糖,又發生同樣的事。這一次,她只吃軟糖。她說她肚子脹氣,還一直抽筋。”
“不過話說回來,”佩佩實際地說。“她可能可以減輕體重。”
大家都笑了起來。“是呀,”茱迪說道。“不過她說不值得。”她將注意力轉回電話。“嘿,你們可不可以加快速度?病人的體溫一直在上升。這可能是葡萄球 菌感染。好的。謝了。我會再打過來。”她掛上電話對凱莉說道。“他們保證在十五分鐘之後拿到結果。”
“通當得花上兩倍的時間。他們也許能在畢大夫巡房之前得到結果,只要畢大夫晚一點進來----”凱莉抬頭望向大廳,看見一位大夫走了進來,皺著眉頭研究病歷。是那飄忽不定的戴醫師,裝出一整個晚上都在辛苦工作的樣子。“那種軟糖是什麼牌子?”
“凱莉,甜心,妳不會想要自我虐待吧?”茱迪警告道。
“喔,不是為我自己。我想要拿一點給戴醫師吃----當然是為了治療上的原因嘍。”
“當然了。”大家笑了起來,因為護士們對戴醫生的共同診斷是,戴醫師是個屎蛋。
凱莉一進入公寓,就望向她的答錄機。紅色的燈並未閃爍。嗯,它不會閃了,她斥責自己。馬克知道她上晚班。如果先前他沒有打電話來,當然不會在半夜裏打過來。
她歎口氣,鎖上門走入浴室。反正他沒有理由需要打電話來,除非他還要再罵她。它結束了。它根本沒有真正的開始。他沒有說要再見到她,只有他那大膽的誘惑。他達到目的了,現在她得放手,別在腦海一遍遍地擔心。它結束了,她對自己強調道。
不過她並不覺得結束了。馬克改變了她對自己的看法。站在蓮蓬頭下,她以未曾有過的方式,敏銳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她覺得……性感、女性化。她的乳尖在 水柱衝擊下挺立,她想到馬克的嘴覆蓋住它們。她記得他有力結繭的雙手撫過她的腰身和臀部,毫不費力地舉起她,帶給兩人歡愉。她的體內因性欲被撩撥起而緊 繃,她幾乎能夠感覺到他就站在這裏,沖入她的體內。
哇,她吐出一口氣。每個女人都應該在一生之中,經歷一次像他這樣的愛人。
但是她不要僅有一次。她還要他,在餘生的每一個夜裏都要他。
問題是,她能怎麼辦呢?不知道自己立場的感覺真是難受。她懷疑他的動機、他的感覺,和那一晚所有的事,除了她自己的感情,但是經驗告訴她,感情並不是做重大決定的穩定基礎。
她的經驗----哈!她在男女關係上的經驗等於零。在馬克之前,她從未愛過任何男人。
水溫漸漸變涼,但是突然間蓮蓬頭沖出來的是一片冷水。凱莉壓住尖叫,跳出浴盆。她不知道站在浴盆裏呆呆想著馬克多久了,不過已經久得把熱水浪費光了。她匆忙地關掉水龍頭,用毛巾包住身體。她顫抖地把自己擦乾,匆匆穿上浴袍。
意外的冷水浴驅走了她的睡意,這倒還不錯。如果她在下了晚班回家之後,能夠撐幾個小時再上床,就比較能應付晚班的工作。她能看看晨間新聞、拿信、付帳 單,做些日常的瑣事。如果心情好,她可能會把腳趾甲塗上大膽的豔紅色,而不是平常謹慎的粉紅色。
柯藍西一點也不匆忙,這一次不只查了電話簿。該死,他怎麼會知道姓羅的女人會賣掉房子,而新的電話簿要到十二月才會列出她的新位址?不過他現在找到她住的地方了,甚至還發現她是當地醫院的護士。
問題是,她現在是否在家?醫院是二十四小時運作的,他還沒查出來她值哪一班,因為他一問問題就會替自己帶來太多的注意力。如果有人對特定的對象問了特定的問題,人們總是會記得特別清楚。
他看看手錶。八點半。如果她上早班,現在就該在醫院裏了。如果她上小夜班,她應該已經起床了。如果是大夜班,正準備要上床。
他打電話到醫院去找她。他沒有足夠的資訊,不知道她在哪一層病房工作,不過這沒關係。接電話的那個女人用冰冷的聲音回答,除非是緊急事件,護士在上班 時不能接聽私人電話。真是鬼話。每一層病房都有自己的電話線,護士總是在打私人電話。但是他沒發脾氣,而是道歉之後掛上電話。這個辦法行不通。
接下來他打電話到她家去。在燒錯房子之後,他打到電話公司去查,發現電話簿上的號碼還是她的,她的新家仍在同一區域之內,所以電話號碼就轉到新家了。如果她打算睡覺,她也許會把電話插頭拔掉,以免吵到她的睡眠,不過他還是得查一下。
接通的電話鈴聲在他耳邊響起。
電話鈴響起時,凱莉抬起頭來。她的心跳加速,想要去抓起電話。不過她記起馬克知道她是上晚班的,不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不是嗎?或者他以為這是找到她的好時機,因為現在還早,她可能還沒有上床。
她遲疑得太久,答錄機替她接聽了電話。幾乎在同一時間,打電話的人掛上了電話,答錄機便停了下來。那麼不是馬克。他會留話的。她感到一陣失望,不過還是聳聳肩算了。
她可不想把餘生浪費在等他的電話。如果他明天還沒有打電話來,她就要打過去了。她像那樣跑開,將自己置於困境之中,不知道他們所擁有的只是一夜情,或是還有更深的意義。這是她的錯,所以她不該怯於採取主動。
她認為現代的追求方式處處陷阱——假設這是追求。古代比較簡單,男人只要宣佈他的意圖,女人決定要不要上前一步,代表是願意接受男人的追求。她喜歡這 種有秩序的方式,在情緒上比較安全。女人在工作機會和薪水上的進步是很棒,但是古老的社交儀式,看起來是比現在的混亂和困惑高明得多。
凱莉望著她的腳趾頭。豔紅色的指甲油可以改變一個女人的腳。一個擦著紅色的指甲油的女人,應該不會遲疑於打電話給男人,假如他們之間有著重要而未決的 情況。她決定就是今夜。她不想要現在打電話給他,把自己弄得過於難過或興奮,結果沒有辦法入睡。如果他今天沒打電話來,她會打過去。如果他要她去散個步冷 靜一下----嗯,至少她會弄個明白,繼續過她的生活。
柯藍西歎了口氣。好的,她並沒有接電話,不是出門就是睡著了。只要再給他一天,他就能夠查出他所需要的資料,但是海斯催他要立刻去搜查公寓。
他希望她是在上班。如果她在家,他就得殺了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7:43
第十三章
“你是夏安迪?”
安迪抬起頭,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辦公桌前。“是呀,我就是。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的嗎?”
“我叫費傑斯。”他伸手到口袋裏翻出一個證件夾。安迪好好地檢查了一下。它看起來像是真的,不過一個聯邦調查局的探員為何要找他呢?
“頭一件事,”費傑斯安靜地說道。“我不是為公事而來的,這純粹是私事。我的一個朋友在密西西比被殺了,而你遞了個申請表要求相關的資料。麥瑞奇。你知道任何與他被害有關的消息嗎?”
安迪揉揉下巴,他從沒想到他的申請引來一個聯邦探員的親自來訪。那表示他的小小請求在某處觸動了警鈴。不論費傑斯怎麼說,他可能是為私事,也可能是為 公事而來。密西西比州的被害者可能是他的朋友,也可能不是。這並不重要。麥瑞奇,不管他是什麼人,一定有相當重要的關係。
“我們一點也不清楚那件謀殺案,”他緩緩地說道。“事實上我們是在尋找有沒有可以幫助我們的案子的線索。”他站起來。“我想你需要和齊警官談一談。”
馬克正和驗屍官在講電話。小孩的解剖時間在一個小時之後。他一想到孩子脆弱的小軀體和火柴般的骨架,他就覺得胃部緊縮。這時他便希望自己能夠不必遵守法律,赤手空拳打死那個小孩的父親,拆下一根根骨頭緩緩地折磨他,就像他對付這個孩子一樣。
當安迪帶著一個保養得宜的高瘦中年男子進來時,他剛好掛上電話。“這是聯邦調查局來的費先生。”安迪說道。
馬克和他握手,察覺到對方掌握的力量。“我很懷疑。”他溫和地說道。
安迪看起來很驚訝。費傑斯微微一笑。“我有證件可以證明。”
馬克聳聳肩。“我想你是有的。不過要是我打電話到本地的聯邦調查局辦公室去查你的資料,他們會告訴我什麼呢?”
這個人如果是聯邦探員,那馬克是頭一次見到缺少那份氣質的人。差別十分細微:髮型還不夠短,領帶稍微過於個人化且花俏。還有他的鞋子是古奇牌的,不大 像聯邦探員負擔得起的。然而他還是帶了肩槍帶,只不過他的外套剪裁得十分精良,幾乎把突出的武器掩蓋住了。
瘦長臉上的微笑變成苦笑。“我會告訴你儘管去打電話,不過該死的,你可能會真的打過去。我是什麼地方露出馬腳的?鞋子嗎?”
“其中之一,鞋子是重要的關鍵。”
“還是值得一試。大部分的人,甚至是員警都不會注意到鞋子。”
安迪迷惑地看著他的鞋子。“鞋子有什麼不對嗎?”
“它們是古奇的鞋。”
安迪仍然在五里霧中。“它們很貴,”馬克解釋道。“聯邦探員通常負擔不起。”他望回訪客。“那麼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偽裝成聯邦探員呢?”他並沒有加上一句說這是違法的行為,這個人已經相當的清楚。
“我真的是費傑斯。”
“那麼你不介意我去查證了。”
較年長的男人歎口氣。“孩子,你是不是一向都是這麼頑固?我先坐下來可以嗎?看來我所要花的時間比預期的更久。”
“請坐。”馬克邀請道,帶著一絲嘲諷的意味。
“多謝。”他將瘦長的軀體塞進椅子中。
“安迪,你也坐吧,”馬克說道。“不過先關上門。”
安迪關上門,然後他也坐下來,不過他把椅子對準費傑斯。他很精;他也許不知道哪種鞋子是古奇的,但是他確實知道來客身上帶著武器。
“好吧,我不是聯邦調查局的,”費傑斯輕鬆地說道。馬克注意到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也許帶著一絲苦笑,不過絕不擔心。“不過我確實替聯邦政府工作,我跟 夏警官說的都是實情。他要求麥瑞奇在密西西比州被殺的資料,令我認為他也許知道一些警方不願意告訴我的消息。瑞奇是我的朋友。我不是為了公事而來,這是私 事。如果你有任何與他被謀殺有關的消息能夠告訴我,我會很感激。”
馬克拿起一枝筆在手上轉動,一邊思考這個人所講的話。如果他毫不擔心假冒聯邦探員的後果,因為他才向警方承認他犯了罪,那麼他可能真的替聯邦政府的其他單位做事,他才不會被起訴。也許是國家安全局,或者是中央情報局。
“哪個單位?”他問道,仍然注視著他的筆。
那人抑住一聲詛咒和歎息。“你是知道的,交談中通常不會提到這種事的。”
“我想也不是。衛星還是醃黃瓜?”
“你是在說英文嗎?”安迪大聲地問了出來。
傑斯替他回答。“他的意思是說,我要不是為國家安全局,就是替中央情報局工作。國家安全局通常處理衛星方面的事務,中央情報局則被昵稱為醃黃瓜工廠。以一個地方員警來說,他知道的真是不少。”
馬克等待著。對於麥瑞奇的死,他沒有什麼消息可以告訴費傑斯,而他相信費傑斯真的是麥瑞奇的朋友。不過他的心裏總是覺得怪怪的,好象正準備要把一片拼圖擺下去,可是角度就是不對。
“麥瑞奇是你的人嗎?”他問道。
“某方面來說,是的。他偶爾替我們做一些事。不過當他被殺時,並不是在為我們工作。”
“不論如何你都會這麼說的。”那麼就是中央情報局了,馬克想道。要不然他也不會特別強調,死者被害時並不是為他們工作,因為被害的地點是在國內。
“我當然會這麼說,不過這是實情。我們還是一頭霧水,而瑞奇不只是個朋友,他是個好朋友。”費傑斯的眼神黯了下來。“很難想像會有無聊的流浪漢只為了現金就輕易地殺了他,連車子也不搶走。感覺起來就是不太對勁。”
的確不錯。麥瑞奇顯然是高手。馬克想起羅戴克的服役記錄:羅戴克在越南時是海軍陸戰隊的狙擊擊手,顯然也是高手。
“你認不認識,”他看著費傑斯的臉,慢慢地說道。“一個叫羅戴克的人?”
費傑斯立刻不動了,他的雙眼變得平板而無表情。“我認識他,你是說你在懷疑是他殺了麥瑞奇?”
“不。他在同一天於紐奧良被殺害,他是被點二二手槍殺死的。他和麥瑞奇彼此認識嗎?”
“認識,我們同時都在越南服役。”費傑斯往後靠在不是挺舒適的椅背上,拉著下唇視而不見地望著地板。“這麼說戴克也死了,瑞奇和戴克都死了。同一天,同樣型式的手槍。”
“這實在是過於巧合了,”馬克說道。“他們互相認識,死在同一天,距離不遠,同樣是被點二二手槍殺害的。他們說不定在越南還是負責過同樣的任務呢?誰會要他們兩人一起死?”
“這是個有趣的問題。”費傑斯更加用力地捏他的下唇。“我不曉得答案。不過他們的確是同一行的,兩個人都同樣是頂尖的高手。”
“羅先生狀似露宿街頭,但不是流浪漢。他很健康,吃得也不錯,沒有毒癮或酒癮,所以他應該有我尚未查出來的收入來源。麥先生是來這裏見他的嗎?如果是這樣,又是為了什麼原因呢?”
“沒有人知道瑞奇來這裏做什麼,他說是為了私事。”
“那麼我們還是一無所知。我們可以比對彈道,看看子彈是不是同一把槍所發出的,不過除非你知道什麼事沒有說出來,我們仍是在死胡同中。”
“我真希望我知道些什麼,”費傑斯沉重地說。“任何事都好。因為這件事的感覺實在不好,我要是知道原因就好了。”
噪音很小,好象是某個東西沙沙作響。凱莉停下來,側著頭傾聽那個怪異的雜音是否會再出現。她在臥室裏,正在替窗前的盆栽摘除枯黃的葉子。
又來了。像是衣料磨擦的聲音。這次是從不一樣的方向傳來。
有人在她的公寓裏。
她的頭皮發麻,一陣驚恐幾乎令她的心臟停止跳動。她並未移動,也動不了。
臥室的房門是打開的。她站在側面,正好在視線之外,不過如果有人走進臥室,一定會馬上看到她,她就會被夾在來者與牆壁之間。唯一的出口就是房門。她的公寓在二樓,沒有辦法爬到窗戶外面,跳下去太過危險了。
他走到臥房門口了。她看不到他,只有地板上淡淡的影子。如果她沒有注意,根本不會發現到。凱莉的胸口抽緊,只能做快而淺的呼吸。她沒有辦法移動,甚至無法尖叫。
他沒有進來。他站在門口一會兒往裏面看,然後往廚房走去,這一次弄出來的聲音比較大聲了,好象覺得沒有必要保持安靜。
她耳鳴起來,房間看起來有點傾斜。凱莉強迫自己深呼吸,無聲地將氧氣送進緊張的肺部。他為什麼走到廚房去?為什麼發出那麼大的聲音?
她望著整齊的床鋪,緩緩地意識過來:他以為公寓裏面沒有人。窗簾是拉開的,因為她還沒有要上床睡覺,所以房間裏面充滿陽光,根本不需要開燈。她瞭解到 公寓裏一盞燈也沒開,電視也是關著的。她是看了一會兒電視,不過白天的節目不是很有趣,所以不久就把它關掉了。在她整理盆栽時,並沒有發出聲音。對侵入者 而言,公寓看起來一定像是沒有人在家。
她聽見他持續地打開、關上廚房裏的抽屜,翻尋冰箱裏的東西
老天,他餓了嗎?她應該逃出公寓,所有的專家都這麼建議。別面對強盜,盡可能地逃出去,等到安全的時候立刻打電話給員警。
廚房裏的用餐區可以清楚地看到客廳。如果他在那裏,他會看到她走向門口。如果他手上有槍呢?他可以開槍射到她。
突然間,她覺得平靜下來了——至少是平靜多了。不管他有沒有武器,如果她能夠離開,不受傷害的機會就大得多。她慢慢走向臥室門口,赤腳在地毯上寂靜無聲。
她接近門口時,聽見他走向用餐區。她差一點就要曝光了,驚恐令她的氣息再一次梗在胸口。如果他走到客廳——
不過傢俱磨擦著瓷磚地板,她知道他還在用餐區。她皺起眉頭,聽起來他像是把傢俱都翻了過來。
這實在不像是闖空門的正常行為——尋找有價值的東西,拿走電視和小型音響,然後走路。但是他根本沒到臥室來尋找珠寶,而大部分的女人都把貴重的東西放在臥室裏。
她往後滑動一步,站在門框後面偷窺一小部分的用餐區。她看見一張椅子的腳伸了出來。他的確是把傢俱都翻了過來。
他在尋找某樣東西……特定的東西。
專家的警告說要逃出去打電話。她看著床邊的電話。公寓裏面很安靜,只有冰箱的馬達在響,和他弄出來的噪音。如果她打一一九,她得輕聲說話,不過他也可 能會聽得到。如果她什麼都不說,他們會不會是派人過來查看呢?一一九能不能找到她是在哪一間公寓呢?
她瞭解到員警能不能找到這間公寓並不重要,只要他們一路鳴著警笛過來就可以了。
該死的他,他在搜尋她的公寓。突然間,驚恐離開了她,別種情緒湧了進來。她覺得憤怒、受到傷害。他在翻查她的東西,攪亂她才剛剛建立起來的家的感覺。 這是她現在僅有的家。她原先的家,現在她的心裏仍然認定的家,變成了一堆殘燼。她可不想把她的家丟給這個混蛋。
凱莉後退一步,離開門口。她緩慢而輕盈地,以她父親在樹林裏教她的步伐,向電話移動。她並未轉身背對門口,小心地將話筒拿起來,塞在枕頭底下以掩蓋撥號的聲音。然後她按下一一九,按鍵細微的聲音令她畏縮。
武器。她需要武器。但是她沒有手槍,而刀子都在廚房裏。當他搜完公寓其他地方走進臥室時,他會看到枕頭底下的電話,就會知道有人躲在裏面。她會失去奇襲的優勢,所以她必須在那一刻之前找到什麼東西才可以。
臥室裏沒有東西可以利用,除非她要用皮包打他,而皮包正放在角落的椅子上——如果他正好往臥室看,就可以瞧見她。
她迅速在腦海中冥想浴室裏的物品。刮腿毛的刮毛器不會令他驚懼地尖叫,除非他害怕被刮鬍子。它最嚴重的傷害也只是淺淺的小割痕。她有香水、發膠……發膠,就是它。他得要很靠近,但只有槍枝是遠距離有效的武器。就算她有刀子也得在近距離使用。
浴室的門只有半掩著。凱莉側身悄悄挨近它,小心地不碰到任何東西。她的心跳激烈得似乎可以感覺到指尖的脈動,但是她現在有了目標,比較平靜了。
浴室的門只要稍微一碰就會發出吱呀的聲響,她提醒自己,不能碰到門。
地毯似乎在拖慢她的腳步。距離只有幾步遠,但感覺起來卻好象有好幾碼。如果現在那個人走到客廳望進臥室,就可以清楚地看見她。
他會在廚房裏待多久?廚房裏還有多少地方沒有搜過?他已經查過櫥子和抽屜、冰箱、桌子和椅子。在他進入客廳之前,只有在廚房前面的一個小櫃子還需要搜索。如果他是個有系統的人,那將會是他下一個目標。
拜託,希望他是個有系統的人,她祈禱著。
浴室的門並沒有像她所希望的那樣敞開。她注視著狹窄的門縫。它看來太窄,只夠一個孩子鑽進去,但她不是個孩子。不過她已經瘦了一些,也許她可以擠進去——也許。
最好先想出一個計畫來。
廚房裏的人已開始把椅子扶正,放回原位。他是個有條理的強盜,好象他不想讓她知道他曾進入過屋內。他的條理讓她多了一些時間。
她迅速吸了幾口氣,想像她該怎麼做。發膠放在化妝台的左邊。毛巾掛在右邊的欄杆上。用左手拿發膠,右手去抓毛巾以掩住拿掉瓶蓋的聲音。此刻她真希望自 己不是那麼整潔的人,有人發膠一買來就把蓋子丟掉。不過她從來不丟掉蓋子,等到用完時才一起丟棄。
她吐出氣來縮回肚子,將頭緊抵著門框,悄悄地側身溜進浴室。
她的胸部剛好輕刷過浴室的門,鉸鏈發出一聲細微的吱呀聲。
她並沒有停下來。如果他已聽見聲音,她僵在那裏就代表著災難。她溜進狹小陰暗的浴室,一手抓住毛巾,一手拿起發膠。她沒有撞到任何東西,只是流暢而安靜地移動著。她把毛巾包住發膠拔開瓶蓋。這也發出一聲輕響,不過比門鉸鏈的聲音小了些。
她轉過身來面對浴室的門,不讓自己被人從外面看見。她迅速地轉過身,確定他從門口的角度望進來,只能由鏡子中看見浴盆。
她把發膠握在左手,噴嘴朝外,靜靜地等待著。她不喜歡被關在這狹小的空間裏,但是進來時鉸鏈所發出的聲音,令她不敢回到臥室。她已經知道他走動時寂靜 無聲,因為她就沒有聽到他進入公寓的聲音。他可能站在門的另一外邊,玩著貓抓老鼠的遊戲,安靜地等著她出來。
她的頭皮再度發麻。她可以感覺到他在那裏,耐心地等待著。
但是她也可以很有耐性。她父親說過,先移動的人就輸了。她怎麼會記得這些事呢?當時她只是個孩子,儘管她知道他是她父親,他仍然是個可怕的陌生人。不 過他跟她說話,把如何成為一個狙擊手,表演給她看,而她傾聽著。現在她手上沒有槍,只有一罐發膠,但她的知識是她父親遺留給她的,也許它會救她一命。
她沒有聽到客廳裏有任何聲音。如果他沒有聽到門鉸鏈的聲響,他會像剛剛一樣到處搜尋,正常地移動,發出一些噪音。現在公寓裏一點聲音也沒有;他聽到她進浴室的聲音了。
她估量自己及閘的距離。如果他用力推開它,它會撞到她,令她失去平衡和準頭。她無聲地往後退至化妝台,希望這樣就已經足夠了。她舉起發膠等待著。
她有個優勢,知道他就在外面——而他懷疑她是否在屋內,但不能夠確定——除非他注意到她的皮包。或者是枕頭下的電話。喔,上帝。
想像妳準備要怎麼做,戴克曾說過。準備好要一擊即中。別遲疑,否則妳就死了。
凱莉可不想死。她要活得很久,很久——
浴室的門猛然往內撞。她立即伸出手臂對準門口的脅迫的頭形。“啊!”他蹣跚地往後退,雙手掩住眼睛。其中一隻手上握著一把槍。
凱莉用力地擊向他,用盡全身之力推開他,令他往後倒在床上。他抓住她的長睡衣,拉住她一起倒下去。她尖叫著,希望她的叫聲能透過枕頭,而一一九的接線生仍然線上上。
他翻過來,將她壓在下麵;她看見他扭曲的臉孔和紅腫的雙眼,她再用發膠噴他一次。她沒對準他的眼睛,反而直沖他的鼻孔。他哽咽作嘔。她又噴他一次,用力地踢向他,右拳擊中他的臉。她的腳踢到臺燈,令它砰然一聲倒了下去,瓷器的底器裂了開來。
“妳……賤人!”他吼著。他閉著眼揮出拳頭,擊中她的頰骨。他的力道令她的頭落在枕頭上,令她的視線模糊。她並未覺得疼痛,只有他拳頭的力道。她用發 膠罐橫掃過他的臉孔,劃過他的皮膚,以至於血流到她的身上和床上。她設法抬起腿用力地踢他,一腳踢中他的胃部,另一腳幾乎踢中他的鼠蹊部。
他噴著氣蹣跚地往後退。凱莉翻身滾下床,手腳並用地爬向門口。接著他憤怒地扣下扳機,一邊詛咒著,但是他看不到,子彈擊中她頭上的牆壁,石灰屑四散飛揚。
地毯磨擦著她的膝蓋,她衝向門口。她喘著氣,視線依然模糊,搖晃地起身踉蹌地走向大門。另一聲槍響穿透牆壁。
她扭開門把,他正好搖擺地走出臥室。他用袖子抹著眼睛,舉起了手臂。凱莉飛身衝向門外,撞擊到地面後翻滾趴在地上。子彈扯裂了大門。她爬起來,掙扎地走向樓梯,撞上正在上樓的兩名員警,臉色發白地拔出武器。
她昏眩地坐在地板上。在長廊裏,她看見同層樓另一棟公寓住戶的模糊臉孔出現在門口。“蹲下來!”她驚恐地喊道。
聽見她的聲音,強盜搖晃地走出大門,兩手抓住手槍往前伸。兩名員警立即反應,雙彈齊發的聲音宛如只有一聲槍響。子彈的力道將強盜摜在牆上,他的臉上有著一絲吃驚的表情。他往下看著胸口滲出的紅色血跡,眨著流著淚水的雙眼,試圖集中視線。
“丟下武器!丟下!”兩名員警喊道。
強盜笑了起來。他的聲音在喉嚨裏格格作響,但它的確是笑聲。“操妳!”他說道,舉起槍對準凱莉的方向。他正扣下板機時,兩名員警同時開火。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8:00
第十四章
費傑斯在他的安全無線電話上按下號碼。“事情越來越奇怪了,”當電話被接聽起來時他說道。“羅戴克同一天在紐奧良遇害,離瑞奇的屍體被發現的地方並不是 太遠,同一型式的武器。承辦案子的警官敏銳得跟什麼似地,我一走進辦公室就摸到我的底細。他說他是憑著預感,要求調閱瑞奇的資料。他的第六感真是厲害。”
“羅戴克是誰?”另一端的聲音說道。“我不認識他。”
“他在越南是海軍陸戰隊的狙擊手,相當在行。滑溜得很,耐性十足。我們是在西貢認識戴克的,他和瑞奇……嗯,我不能說他們是朋友,但是他們彼此尊敬,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所以他和我爸在紐奧良碰面?”
“看起來是這樣,但是原因不清楚。不過這令某個人緊張起來,某個不想要他們兩個碰面的人。”
“那表示是同時認識他們的人。”那個聲音冷淡,沒有感情。
“我會說是在越南認識他們的人。就我所知,戴克從越南回來之後就不見蹤影。沒有辦法面對一切,回不到原狀。警官說他露宿街頭,但是顯然有著經濟來源,因為他很健康,而且吃得不錯。”
“也許他的家人在接濟他,我再查查他的親屬。法雷查出是誰洩密了嗎?”
“沒有,他氣瘋了。”
“我跟他談話時會使用週邊的管道。至於這個警官。他逮到了你,這需要解決嗎?”
“除非你想要吸收他----說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他看到我的鞋子,就認定我是國家安全局或中央情報局的。他就是這麼敏銳,反應迅速----不需要二加二才等於四。”
電話那端傳來一聲歎息。“該死的古奇皮鞋。”
“我看不出來有特別買雙鞋的需要。”
“你認為我們用得上他?”
“除非你吸收他到組織裏。”
“他留在那裏更有用。”
“我同意。”墨西哥灣沿岸的城市是主要槍械走私的都市。知道武器何時會運送到何處,能夠讓他們分析出下一波小型戰爭會在哪裡爆發。有時候需要去點火,有時不需要。有時武器的運送會被攔截下來,有時候不會。
“葬禮在明天下午兩點舉行。你會來嗎?”
“除非你要我去做別的事。”你永遠不知道強恩會怎麼做。他就像只蜘蛛,同時掌控著六根無形的線。
“看誰會出現在附近,會是件有趣的事。”
意思是誰會來監視葬禮以辨認強恩的身分。有不少人和不少政府頤意付大錢買到他的照片。瑞奇的遇害,也有可能只是為了要讓強恩在公開的場合露面。不過那 不表示明天的照片會值多少錢。費傑斯認識強恩大半輩子了,不過就算強恩明天站在他旁邊,他也許會認不出來。“法雷明天會在那個地區布網嗎?”
“我想要多一雙眼睛,某些比較可靠的人。”
那表示強恩並未排除是裏面人幹的可能性。此時他尚未排除任何可能性,不過羅戴克的消息代表著瑞奇是單純搶劫犧牲者的可能性已經降至零。就像齊警官所說的,這實是過於巧合了。
但強恩是個冷靜謹慎的思考家,這令他相當其有危險性,但也更有價值。他權衡各種可能性與機率,看見別人所錯失的陰影及細節。能讓費傑斯完全信任的人不多,但麥強恩是其中之一。魏法雷是另一個,麥瑞奇也曾在那名單之列。失去瑞奇實在令他傷心。
“我會到場的。”他粗嘎地說完掛上電話。
馬克查看一下手錶:九點四十五分。檢驗臺上可憐的瘦小身體訴說著一個可怕的故事,生活在痛苦和驚恐之中的短暫生命。他已經走訪附近的醫院,得到一張進出急診室次數的單子,長得令他不敢看。
小小年紀的葛詹姆在今年之內已經有十次的“意外”,嚴重到要住院治療。葛家為了避免引人注意,每次都送到不同的醫院。醫生應該發現重複發生的虐待痕跡,但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家人呢?葛先生或葛太太的親屬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地方嗎?他們都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孩子是被慢性地謀殺?或者葛太太逐漸變得疏離隱遁?他們當然會注意到。
馬克不能理解的是他們怎麼能夠就這樣不管,只希望事情會好轉。嗯,除非有人插手,事情從來不會好轉。現在對這個小男孩而言已經是太遲了,而馬克有種不祥的感覺,葛太太的時間也不多了。
他又看看手錶。儘管手上有案子,他還是得和凱莉談談。這股衝動令他胃部緊縮,神經糾結。他不僅是想要把兩人之間的事說清楚,他也覺得不安而且躁動。
他已經有二十四小時沒和她說話了,而突然間他覺得二十四小時太長了。他想要知道她是否無恙,把他的感覺告訴她,用任何方法將她弄回紐奧良。
也許是因為中央情報局的費先生令他不安,此人在他要安迪申請調閱麥瑞奇的資料以後來東嗅嗅西聞聞。羅戴克遇害的細節令他覺得不尋常----傷口太乾淨 俐落、沒有槍聲代表著滅音器、羅戴克身上的昂貴手槍----當他知道另一個被害者正巧曾經替中央情報局工作時,這些資料就變得很重要。一件單純的街道謀殺 案變得複雜起來。
不,不只是這樣。他努力將注意力放在驗屍工作上,但是他的緊張並未消除。一等這件束,他就要打電話給凱莉。他早就該這麼做了。不需要等冷靜下來,他需要的是跟她說話。
這是他犯下的第二個錯誤,他陰鬱地想道。頭一個錯誤是昨天早上留她獨自一人在床上,第二個是沒有持續地打電話直到找到她本人,而不是在答錄機上留言。
他的對講機響起。潘醫師抬起頭對著干擾皺著眉。馬克傾聽著花園區可能發生命案的代號。那個地址很熟悉。“噢,該死!那個混蛋殺了他太太!”他吐出這句話,一邊跑出檢驗室。
他的嘴裏嘗到苦澀的戰敗滋味。他害怕的事發生了。他一直在“按照程式來,以免那個雜種有機會利用技術上的問題擺脫官司”,和“立即採取行動”的需要之 間掙扎。再過兩個小時,他就能拿到拘捕令,葛先生就會被逮捕住了。對葛太太而言,兩個小時的差別是她的生命。
等他到了葛家,林木遮蔭的寬敞街道已塞滿了巡邏警車。他走下人行道走向涼爽高挑的優雅門口時,濕熱的空氣像條毯子包裹住他。他因狂怒和無助而感到噁心,但是他推開自己的感覺,以便做工作----他只能幫葛太太這一點忙了。
“在哪裡?”他間一位巡官。
“樓上。”巡官看起來有些狼狽。
他爬上寬敞的弧形樓梯,隨著騷動進入臥室。房間很大,佈置得像電影中歐洲貴族的寓所。大床圍著從天花板垂下來的白色布幔。裝飾性的鏡子和東方風味的油 畫掛在牆上,傢俱擺設成兩組談話的區域。高大的花瓶插著與房內白、金色調相輝映的鴦尾花。一個新色彩最新才加入房間內:紅色。
許多的紅色。噴灑、聚集成灘的紅色,乾涸後轉成生銹顏色的紅色。
葛太太坐在沙發上。她的後腦不見了。她並沒有倒下來,只是坐在那裏靠在椅墊上,好象在休息。她的眼睛睜大,帶著死亡的空虛。死亡並不平靜,它只是空無一物。所有的事物都不存在了。沒有驚喜、沒有希望、沒有恐懼。什麼也沒有。
她穿著白色的絲質長袍和低胸睡衣。性感。馬克蹲在她面前,視線估量著他昨天瞥見的頸部瘀青和其他傷痕。她的乳房上方有個一塊紫色的痕跡,那種愛人會在 彼此身上留下的記號。他猜想驗屍報告會發現,葛太太死前不久才性交過。那個雜種可能以為換個口味,跟她做愛,溫柔地對待她,能令她閉口不談他們的小男孩是 怎麼死的。
也許就是這樣才讓她受不了,他殺了她的兒子,然後又跟她性交。不過也許這是她計畫好了的。
馬克轉過頭去望向葛先生的屍體,或者應該說是剩下的屍體,他趴在浴室門口。她一定是等他正好要踏入浴池,然後走到浴室裏對他開槍直到子彈用光。從現場 看來,她一定曾重新裝填子彈,然後繼績射擊,直到子彈一空。屍塊散落在地上。她將射擊的範圍集中於特定的部位。然後她再一次裝滿子彈,走到沙發上坐下來, 將槍口塞進嘴裏,然後扣下扳機。
法律並不一定代表著正義。葛太太為尋求她兒子的正義,以自己的方式達成了目標。她會自殺也許是因為無法面對被檢方起訴,或者是她無法面對沒有孩子的生活----也許是為自己太晚行動、沒辦法救他而贖罪。
馬克站起來,表情陰鬱而深重。他現在只剩檔要填寫了。
凱莉蜷坐在急診室裏一個隔間的床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裏,但是她麻木得無法抗議,甚至無法感覺。她無法回到公寓,警方已將它封鎖起來,直到他們 完成調查。她也不想回公寓。她沒有辦法再睡在那裏,就算那個男人的血和腦漿已經從門上和地毯上清掉……
救護車上的醫務人員堅持要她接受醫療,儘管她告訴他們她是一名護士,她能照料自己的傷勢,而這些傷口並不需要醫院或是急診治療。她的臉上有著瘀青,膝 蓋在地毯上磨破了,腳上還有個不需要縫合的小傷口,她的肋骨酸痛,也許是因為打鬥而來。子彈並沒有擊中她,不過最後一槍距離很近,有些碎片跑進她的眼睛 裏,但是只要洗洗眼睛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總而言之,在那個男人用盡方法要殺死她的情況下,她的狀況仍然相當良好。
她毫不懷疑他的意圖。一等他明白她在公寓裏面,他並沒有像普通的強盜一樣逃走。他反而拿著槍追她。
為什麼呢?這就是員警和她自己一直在問的問題。強搶民宅的事件時有所聞。她是個獨居的女人,最顯著的目標。她住在公寓裏沒多久,也許那個人認為是別人住在裏面。但是他並沒有到處掠奪財物,只是小心地搜索著,然後將東西歸回原位。
接著他意圖殺她。
壞事接二連三。戴克被殺,她的舊房子被燒掉,現在又發生這件事。她的性命是否有危險?
她抓住圍在肩膀的毯子,試圖驅退心中的寒意,控制住不祥的預感。還會發生什麼事呢?
“羅小姐?”
一名警官站在病床隔間的布簾外面。她的公寓擠滿了警官、便衣員警和醫務人員。公寓建築外面聚集著記者和旁觀者,每個電視臺都派了記者前來。
“是的。請進。”她說道。
他拉開布簾走進來。他是個中年警官,臉上佈滿汗水。他怎麼會流汗呢?這裏面很涼,冷氣機一定是開到最強。他坐在隔間裏的唯一一張椅子上,凱莉拉緊毯子顫抖著。
他以冷淡評估的員警眼光看著她,似乎不相信任何人告訴他的話。馬克也有這種表情,她想道,她想要他在這裏,想得令她心痛。她和馬克在一起,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而現在她需要這一份保護。
“我是蘇警官,”他自我介紹道。“妳現在可以回答一些問題了嗎?”
他們在公寓裏問了她一些簡單的問題,不過那人死亡的方式並沒有任何疑問,她對他們可說是一名證人,而非嫌犯。醫務人員要將她轉送至醫院檢查,所以他們讓她離開,好處理更迫切的事務。
“是的,我很好。”她本能地說道。
他評估地看了她一眼,但是並未爭辯。他打開一本小記事簿。“好的。妳先前說過當妳聽到嫌犯進入公寓時,妳正在臥室裏面----”
“不,他已經在公寓裏面了。我沒有聽到他進門的聲音。我聽見他停在臥室門口往裏面看。”她知道自己說過什麼話,它並不是她聽見他進入公寓。
他看著記事簿不作評論。也許他是在試驗她,看看細節是否符合。
“但是他並沒有看到妳?”
“沒有。他沒有進到臥室裏面。我站在窗戶前面,他看不到的地方。臥室的房門是往右開的,除非他走進臥室,否則他看不見我。”
“然後他做了些什麼事?”
“後來他就不再保持安靜了。既然他沒有看到我,他一定是以為家裏沒有人。他走到廚房開始……搜查。”
“搜查?”他抓住這個用詞。
“聽起來像是這樣。他翻著櫃子,因為我可以聽到抽屜和櫃門打開和關上的聲音。他甚至打開了冰箱。”
“為什麼?”
她舉起雙手做出無助的手勢。“我不知道。”
“好吧,接著他做什麼?”
“他將廚房的椅子翻過來察看。”她的聲音透露出她的迷惘。
他在小記事簿上寫著。“妳做了什麼事?”
“我——我不認為我逃得出公寓;他站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見門口。我溜到床邊把電話放到枕頭下好蓋住聲音,然後撥了一一九。”
“做得好,”他說道。“附近的路口正好有警官在巡邏。他們不知道是哪一棟公寓,但是他們知道是哪個門牌號碼。”
“他們發現了是哪一棟公寓,”她視而不見地望著地板。“發出槍聲的那一棟。”
他清清喉嚨。“嗯——是的。然後呢?”
“我試圖溜進浴室,因為我把發膠放在那裏。”
他露出一個短暫的微笑。在那片刻他變回男人而非員警。“聰明。那個東西一碰到眼睛,會灼熱得不得了。”
“我知道,我只有這樣東西。”她吞咽著,試圖不去回憶只用一罐發膠去面對武裝強盜的恐懼。“浴室的門吱啞地響了一下。他聽到了。我----”她深深地 吸了一口氣。“我想他一定聽到了,因為廚房裏的聲音停止了。我就站在浴室裏面,手上拿著發膠,瞪著浴室的門。他撞開門時我就噴向他的臉,他的手上有槍。” 她說完後陷入沉默。
“妳認識他嗎?”
她搖搖頭。
“也許在附近見過他?”
“沒有。”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
“我推開他,但是他抓住我的睡衣,我們一起倒在床上。我又噴了他一次,然後他打中我。”她不自覺地摸向頰骨。“我用發膠擊中他的臉。我記得用兩腳踢他……然後我翻下床爬到門邊,他就開始開槍。”她停下來,憶起模糊的細節,那些驚恐和憤怒。
蘇警官沒有繼續發問,不想催促她,但是她覺得他正在等待其餘的故事,員警抵達之後所發生的事。她揉著前額,試圖理清思緒。“我到達了公寓門口……員警 正好上樓,我幾乎是向他們跑去。那個人走出公寓把槍對準我,他們就對他開火。他沒有倒下去,他……笑了起來又要射向我,他們又再度開槍。”
“有沒有任何人說任何話呢?”
“兩名警官對他喊著,要他丟下槍。就在那個時候他笑了起來說……嗯……”她看著警官清清喉嚨。好笑的是,平時她不是這麼拘謹的人,但她就是不能在這個足以當她父親的人面前說那些字。“他說了一句髒話,然後他朝我開了最後一槍。”
他低頭看著記事簿點點頭,好象她證實了某些他已經知道的事。他合上記事簿放回外套裏。“現在大約就是這些了。如果我想要再跟妳談話,我怎麼聯絡妳呢?”
她望著他。“我不知道,”她茫然地說。“你們不讓我回公寓。”
“妳在這裏有沒有家人呢?”
“沒有。”她的喉嚨緊縮。“沒有家人。”
“朋友呢?”
“有的。不過我不能----”佩佩曾向她提供過她的房子和她的陪伴。“也許在駱佩佩家。她也是這裏的護士。”她給他佩佩的電話號碼。“就算我沒有跟她住,佩佩也會知道我在哪裡。你也可以在這家醫院找到我,我值夜班。”
他敏銳地看了她一眼。“我打賭今晚妳不會上班。”
“我當然會。”她說道,自動地抗拒自己不適合上班的想法。為什麼所有人的表現都像她所受的傷害不僅是一些瘀青和小傷口呢?
他歎了口氣,揉揉後腦。“羅小組,這也許不關我的事,但是我認為妳該休息一下。在這個狀況下,妳已經竭盡所能地處理了這個情況。妳保持冷靜,並沒有驚 惶,打電話給一一九,以手邊的武器防禦自己。不過妳沒有睡覺,妳經歷過一場打鬥——相信我,妳會開始感到所有的瘀青和酸痛。看看妳,妳在毯子下不停地發 抖,但是這裏面並不冷。妳是個護士,這個狀況告訴妳什麼?”
休克,她的腦筋立刻提供了診斷。在支撐她抗拒強盜的腎上腺素消退後,她的血壓開始下降。凱莉感到不安。她應該認得這些症狀,然後躺下來。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忽視自己的身體所發出的訊號,而她是外科樓層裏的優良護士,能夠迅速評估病人的整體情況。
“好吧,也許今晚我不上班,”她承認道。“不過我需要制服。我怎麼從公寓拿我的東西出來呢?”
“把妳需要的東西列出一張單子來,我會請女警去替妳整理出來。”
“需要多久我才能回公寓?”
“幾天吧,我會盡力加快處理。”
“我不能再住在那裏了。”
他歎了口氣,伸出手好象要拍拍她的膝蓋,然後又阻止自己安慰她。她猜想他是怕官司上身而遲疑了。“的確,”他說道。“我猜妳是不能住下去了。”
跑步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不一會兒佩佩衝進隔間。她脹紅著臉喘著氣。“凱莉!老天爺,妳還好嗎?急診室裏的一名護士打電話到樓上來說妳在這裏。妳被搶了?”
“不完全是。”
蘇警官站起來。看起來他花了一番力氣。“我會再跟妳連絡的,羅小姐。我會叫人把妳要的東西帶給妳。”
“謝謝你。”她幾乎沒有時間說完,佩佩就搖身一變,從關切的朋友轉換成專業的護士,將她推躺在床上。
他沒有柯藍西的消息,而他一向準時向他報告的。海斯等待著,越來越不安且擔心。最後他打電話給哥倫布城的消息管道。
“今天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喔,有呀!員警在一位小姐的公寓殺死了一名強盜。她在家,嚇了他一跳,打了一場架逃走了。聽說他是職業的,他攜帶的武器把號碼磨掉了。”
“真的嗎?有沒有提到在她身上發現了什麼東西?”
“沒有,不過停車場裏有一輛他租來的車,雜物箱裏有他的駕照和信用卡。”
海斯掛上電話,用手指敲著桌子。柯藍西死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他一直都是頂尖的。
此外,他身上沒有東西,這表示他並沒有找到那本記事本。海斯花了幾秒鐘懊悔本子不在他身上,否則現在就已經落在警方手上。只要在警方手裏,他就會知道放在哪裡,把它拿出來可是小孩子的把戲。
羅凱莉開始令他擔心。這已經是第二次出差錯了。第一次的錯誤還算合理,但是他現在開始懷疑她為什麼要搬家了。讓自己難以被人找到?她父親告訴她多少事?
海斯寧願找到本子,而不是殺了那個女人。不過,照邏輯來說,她是唯一知道那本子藏在哪裡的人。如果他找不到本子,那麼他只好除掉她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8:12
第十五章
“你看得出來問題在哪裡,雷蒙。”黎參議員說道。高大的灰發男人點點頭,表示明白他的話。他們坐在參議員位於首都華盛頓住所的會客室裏,慢慢地品嘗晨間 咖啡。雷蒙昨天才從明尼亞波利市搭晚班飛機過來,淩晨才抵達華府,所以參議員交代下去要他睡個好覺,第二天早上再跟他談話。
參議員起得晚。他睡到八點,而現在已經十點半了,早晨的太陽明亮且熾熱。“我有些擔心海斯處理麥瑞奇的做法,”他緩緩地說。“現在看起來他是跟我撒 謊,好讓事情按照他的方法進行。如果魏法雷知道麥瑞奇死了,他為什麼要否認?還有如果姓麥的真的有家屬,他為什麼要說沒有?我詢問的並不是機密的資料,而 我還是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主席呢。”
“海斯一定是有他自己的步調。”雷蒙說道,皺起濃眉沉思著。他看起來像個出賽過多場的拳擊手,但是在被歲月侵蝕的臉孔後面,他有著一個敏銳的頭腦。
“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的。我懷疑他是知道太多,而想要勒索我。他可能是從姓羅的身上得到這個主意。這個推論有個好處,那就表示海斯的手下還沒有發現那本筆記簿。如果海斯手上有那本筆記簿,他就不會需要別的勒索手段了。”
“你知道我對留下後患的想法,”雷蒙搖搖頭說道。“那是很危險的一件事。你不該用不信任的人。你說海斯雇用你不認識的人去處置麥瑞奇?”
“不錯。他發誓他們不知道我的事,以為他才是主謀,但是如果他一直都在撒謊,那麼他所說的就不值得信任了。”
“你從他那裏要到那些人的名字,”雷蒙說道。“我會妥當安排他們。”
雷蒙總是安排妥當。黎參議員記得從小這個粗壯的男人總是安靜地對他父親說:“我會安排妥當的。”而他父親總是微笑點點頭,事情就這樣處理完畢。現在聽到他說這句話,知道他的事託付給值得交付性命的人,實在是令他安心。
“你有海斯的地址嗎?”
“有的,當然有。”參議員費了一番力氣才念給他聽。他並沒有把海斯的位址記在電話簿裏,或者要他的秘書鍵入電腦檔案。不,任何有關海斯的事都儲存在他 的腦海裏。位居這種職位,他太清楚現在的科技,不敢相信自己的電腦有任何隱私,儘管他像其他一般理智的人會採取防範措施,他卻不敢假設他的系統不被別人侵 入。如果他不寫下來,就沒有任何人拿得到,這是最安全的方法。他將位址念出來,雷蒙喃喃地重複,背了下來。
“我立刻去辦。”雷蒙說道,參議員知道一切都會被辦好。
“妳確定妳還好嗎?”當佩佩和凱莉經過醫院的停車場,走向她的車子時,佩佩問了第十次。醫院是有地下停車場,但老是保留給醫師和行政人員,好讓他們不 必淋濕或是走太遠。護士和護工顯然是身強力壯,且不怕雨水,所以必須使用醫院大樓外面的停車場。
凱莉在大太陽底下瞇起眼睛,希望太陽眼鏡就在身邊。“我很好。”她不只說了十次。佩佩堅持要送凱莉回家。她的一些朋友和同事都到急診室去探望她。她的 數處瘀青都敷上冰袋,腳上的傷口也塗消炎藥並紮了繃帶,大家命她多躺了好幾小時,還帶來一堆食物和果汁。她不再覺得震驚,只覺得疲累和困擾。
佩佩替她提皮箱,因為凱莉酸痛的肋骨而拒絕讓她自己提。蘇警官迅速將她需要的東西送了過來,贏得凱莉無盡的感激。在此之前她的選擇只有自己沾滿血跡的睡衣,或是醫院的病袍。現在她舒適安全地穿著牛仔褲和T恤。
“天氣太熱不適合煮菜,”佩佩說道。“我們在路上買些食物回去。想吃什麼?西班牙菜,還是墨西哥菜?”
“我不知道,我想我還是選墨西哥菜好了。”
“哇,真是個好主意。妳想要吃玉米餅還是----”
一輛汽車從停車位駛出,向她們開過來。凱莉不再聽佩佩的嘮叨,而是注視著車子。一個像是技工的男人駕駛著汽車,車子本身並沒有特別之處,是一輛數年新的乳白色龐帝亞克。但是它開得太快,她將佩佩往路邊擠過去一些,好空出更多的空間給那輛車。
如果今天她沒在家裏受到攻擊,她可能只會好奇地看它一眼,但是她的神經緊張,內心仍因她的家受到侵犯而感到害怕和憤怒。她沒有安全感。所以她望著車子,看見它逐漸加快速度。
駕駛戴著太陽眼鏡。她能夠清楚地從擋風玻璃看見他,感覺他也正在盯住她。
佩佩不再繼續念著墨西哥餐廳的名字,而是說:“這輛車開得太快了。”
凱莉手臂上的寒毛豎起。她停下來注視著駕駛。越來越靠近。他踏下油門讓車子衝向她們。凱莉轉過身去用肩膀撞向佩佩,將她推倒在兩輛汽車的中間。這時耳 邊傳來一陣響亮的金屬撞擊聲,兩人結實地撞擊著地面,趴在砂礫上,佩佩躺在她身下,而皮箱夾在兩人之間。她們旁邊的那輛車受到撞擊而搖晃起來,車子的後半 部滑向她們。汽車的前半部撞向隔壁的車輛,因反彈的力道而使得整輛車往後滑動,後輪在距離佩佩頭部只有幾公分的地方停了下來。
停車場傳來緊急煞車的聲音。有人在大聲喊叫,還有人衝過來的跑步聲。然後再度傳來輪胎輾軋的吱吱聲,有輛車將引擎開至極限呼嘯而去,隨著距離的增加而越來越微弱。
凱莉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她原本就已經全身酸痛,而這一次在皮膚和肌肉上的傷害更加重原先的傷勢。現在她的雙手因滑倒在地都在流血,她的右膝刺痛著。
佩佩也坐了起來,一手扶在額頭上,她靠在汽車的輪胎上望著凱莉。“妳還好嗎?”兩人同時說道。
她們互相凝視了一秒鐘。“嗯,”凱莉終於說道。“妳呢?”
“喔,標準的挫傷和擦傷。那輛車差點撞上我們了。”
“妳們兩個人還好嗎?”另一名護士跳過保險杠跑向她們問道。“他甚至沒有停下車來!”她在兩人身邊蹲了下來,從制服裏拿出一些東西。她名牌上的名字是安琪,而她聽診器上攀著的小無尾熊,顯示她是在小兒科工作的。
早班的護士都已經離開了;佩佩因為要去急診室接凱莉而比較晚離開。但附近還是有幾名護士,她們全都圍了過來。“到急診室推幾輛擔架過來。”安琪對一名護工說道,她的聲音清晰而平靜。
“我們還好。”凱莉和佩佩異口同聲地說。
“別傻了。妳們兩個都需要接受檢查。妳是知道的,有些人因為受到驚嚇,要過好幾個小時以後才感覺到痛。”安琪會是一個好長官,這也許是整天都和孩子相處的關係。
“先用這個。”另一名護士說道,撕開一片的消毒棉片給安琪。
“妳還有沒有?”安琪問道,執起凱莉的手,清洗她流血的掌心。
“沒有,就只有這個了。我看看。”她又掏掏她的口袋。“還有一片紗布,不過就是這些了。”她爬過保險杠,因為受撞的那輛車的前半部靠向隔壁的另一輛 車,兩輛車的保險杠幾乎碰到一塊。凱莉和佩佩就坐在有些像是V字型的空間裏。那名護士蹲在佩佩旁邊,用紗布按她額頭上緩緩滲著血絲的傷口。“得有人去通知 員警,”她肯定地說。“那個混蛋不但差點撞到了妳們,還肇事逃逸。這兩輛車的主人需要有警方的記錄才能申請理賠。”
“我有無線電話,”有個人說道。“我會打電話去報警。”
幾分鐘之內,停車場聚集了急診室人員,幾名護工、一名醫師和兩名護士。儘管凱莉和佩佩呻吟地抗議,他們還是帶來了兩副擔架。佩佩想站起來,卻又驚呼一 聲跌回地面。“我一定是扭到腳了,”她尷尬地說。“看來還是得用到擔架,除非有人要借我拐杖。”
這時一輛巡邏警車駛進停車場,大家都有故事要對員警說。護工說道:“老天,他那輛車子甚至沒有車牌。他離開停車場時,我看得很清楚,因為那時他顯然沒有意思要停車。”
沒有人認得他,但這是個大醫院,每個人不可能認識每一個員工。而且停車場裏面沒有警衛,不論是不是在醫院裏工作,每個想要停車的人都可以停在這裏。所有的汽車應該要有停車憑證,但是從來沒有人檢查過,所以停車證是無效的。
安琪說道;“我就站在那裏。看起來他像是打算要撞她們。”她並沒有推斷那個駕駛裏的血管裏是流著什麼化學藥品,但是有些人卻大膽地猜測。
凱莉心知肚明。輪到她時,她平靜地對一位警官說:“如果你能把這件事通知蘇警官,我會很感激的。”
他投給她一個“別小題大作了”的眼神,她加上一句:“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想要殺我。我確信你聽說了今天早上的事,兩名員警射死了一名強盜,那就是我的公寓。”
他馬上變得認真起來。“妳認為這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的目標是要撞我們。”她力圖保持聲音穩定,但是她的內心因憤怒而顫抖。那個人不顧佩佩也可能會受傷,甚至死亡。任何與凱莉在一起的人,就像她一樣,是可以犧牲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得到這個有人想殺她的結論----也許是當她夾在兩輛車之間,聽見身後的撞擊聲。但是她不笨,也不是在妄想。真的是有人想要殺她。
蘇警官沈思地輕拍膝上的筆記簿。凱莉靜靜地坐著,才說完她要說的話。她簡述她父親的死亡,和舊房子的燒毀。再加上今天的兩次意外,就足以令每個人沉思。
佩佩腳踝的X光片顯示有條細微的裂縫。腳踝並不需要上石膏,但是被緊緊地包紮住,醫生命令她要休息一個星期。凱莉的傷口被清理乾淨後上了繃帶,然後就可以離開。問題是,去哪裡呢?
“羅小姐,”蘇警官緩緩地說,小心選擇他的用詞以避免冒犯她。“妳度過了個很不好的一天。經過這一切的人會認為背後有個陰謀,是可以理解的。我對妳父 親的事感到難過,但是妳說他露宿街頭,而這種街頭暴力實在是很普通。至於房子起火----”他看起來很無助。“妳怎麼把它和其他的事聯想在一起呢?”
“我查過電話簿,”她說道。“新的電話簿要到十二月才會出版,我的住址仍是被燒掉的那一棟。”
“不過----”
凱莉往前傾。“有人知道我今天下午還在醫院裏面,會和佩佩一起回家。否則他怎麼會等在停車場裏面呢?我上的是夜班,通常在那個時候不會在醫院裏面。你是知道我會和佩佩回家,因為當她問我的時候,你也在場。還有誰知道呢?”
警官的臉變得堅毅且毫無表情。他緩緩地說:“我知道妳的意思。我猜我得因為妳沒有指控我而感到高興。”
不過她也不是完全信任他,但是她並沒有說出來。她認為他是個正直誠實的員警,所以才會要求跟他連絡,但是此時她不會將任何事視為理所當然。
“妳的行蹤並不是秘密,”他說道。“有許多人問起妳的情況,我告訴他們妳還好,會等妳的護士朋友下班時,跟她一起回家。也許是有人打電話到醫院來查證過。”
“醫院只會透露我的狀況,不是我的行蹤。”
他看起來十分不愉快。“羅小姐,從這種情況看來,我同意事情是有些不尋常。不過為什麼會有人想要殺妳呢?妳有欠人一大筆錢嗎?妳看到不應該看的事嗎?妳知道什麼大秘密嗎?”
凱莉對這些問題都搖著頭。“不,都沒有。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想殺我,但是所有的狀況都顯示有人想要這麼做。想要撞我的那個人一點也沒有考慮到他可能 也會撞到佩佩。我的朋友都置身於危險之中,警官。我不能和任何人在一起,而不替他們擔心他們可能會葬身火窟,或是不巧在我身前被槍擊中。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他一直甩手旋轉著記事簿。“我幫不上忙。我甚至不能繼續調查,因為沒有任何線索可以追查。那個闖入妳家中的人已經死了。如果我們看到乳 白色的龐帝亞克汽車,上面沒有車牌,右邊的保險杠受損,我們只能指控車主肇事逃逸,但是最多也只有這樣了。沒有意圖謀殺罪名。我不知道能說什麼,我想妳只 能請假到安全的地方。也別告訴任何人妳要去哪裡。”
請假?她歎口氣。在醫院,除非是因為健康原因,否則沒有請假這回事。管理單位會同意讓她停職,但是等到她回來時,有沒有空缺可就是個大問題。而且停職 期間沒有薪水,會吃光她的儲蓄。由於她母親的保險和賣掉房子的錢,她在銀行裏是有些余錢,但是它並不表示她可以這樣辭去工作。
“好好地想一想吧。”蘇警官說道。
這一次,凱莉獨自走向停車場,要去開佩佩的車,再到急診室去接她。夜幕即將低垂,天空中仍有些晚霞,但是街燈已經點亮。平常她會找人陪她一起走到停車場,但是經過今天的經驗,她不敢拿別人的生命冒險。
整個情況就像電視上的懸疑劇,她的四周充滿了危機,而她不知道危險從何而來,或是自己為什麼變成了目標。
離開。蘇警官要她這麼做。但是如果她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麼,她又如何知道危機已經解除,可以離開藏身之處了呢?
這一切似乎都是有關聯的。從她父親的死亡到今天的兩次攻擊,它們都是為了同一個原因。她累得無法清楚地思考。等她休息過後,她就可以看得清整個情況。不過這兩天她睡得很少,而今天從頭到尾都震驚著她的神經系統。
不過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和佩佩回家。她的良知刺痛著她,因為佩佩現在拄著拐杖,需要別人的幫忙。但是有凱莉在場就會帶來危險,而她今晚累得無法保持清醒與警戒了。
但是話說回來,佩佩今晚也不能回家,因為那個人知道凱莉今晚準備到她家去。錯失了一次,他當然會試圖在佩佩家逮到她。他可能已經等在佩佩家中了。
想到走進黑暗的房屋裏,碰到一個持槍的陌生人,就令她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汽車旅館,就是這樣。她們兩人今晚就住到旅館裏。佩佩不笨,能夠明白不冒險回家是唯一合理的方法。明天----嗯,明天她會再想辦法。佩佩能到她姊姊家去。
凱莉知道她要去哪裡。如果她得躲起來,她打算躲到真正想要去的地方。她要去紐奧良,去馬克身邊。她只要好好活到那個時候。
馬克皺著眉頭放下電話。凱莉仍然不在家。儘管經過花園區的血案他依然氣憤,但是他仍打了兩次電話,和她說話的重要性已經超過冷靜下來了。就算他還生 氣,她得知道他仍然關心她,想要跟她連絡。為了不嚇到她,他犯了個錯誤,沒有讓她瞭解到她對他的意義不只是一夜情。他在愛情關係中一向不會這麼笨拙,但是 該死----
他用手抹著臉。以前所重的字眼是關係,現在他得強調另一個字。
愛情。他從未墜入過情網。他相當關心過某些情人,但是卻沒有對女人有過這種迷戀和神魂顛倒。他愛她,這把他嚇壞了。他會不會弄錯了?他似乎走在鋼索上,一方面不願意因為熱烈追求以免把她嚇跑,但又因為過於壓抑,而使得她認為他一點都不在意她。
該死的,他想道。從現在開始,他要照著本能行動,就是採取快速行動,讓她和其他每一個人都該死地明白他的意圖。主張所有權這種原始的衝動,並不限於肉 體上的層面;和她做愛是件美好的事,但是他要所有法律上的約束,他要她戴上他的戒指,讓所有的人都看得到。
但是她到底在哪裡呢?
他知道凱莉昨晚會去上班,儘管前一晚沒睡多少覺,又一路拖著行李到機場去。他稍早沒有打電話,就是因為他認為她會正在睡覺,但是現在她應該已經醒來了。夜幕低垂,而法國區正因到處尋找美食和音樂的遊客而生氣蓬勃。
他想到她並不知道他家的電話號碼,而電話簿上又沒有登記。他又打了一次電話給她,錄下第三次留言,給了她家裏的電話號碼,然後說道:“打電話給我,甜心。不論妳什麼時候到家,打電話給我。”
不過她有他辦公室語音信箱的號碼。她可能會打到那裏去,於是他打進去查看是否有留言。裏面有兩通訊息,一通是一個貧民窟的遊民想要告訴他兩天前他就知道的訊息,但第二通是凱莉。聽到她的聲音,他的心猛烈地撞擊著肋骨。
“我是凱莉。有人想要殺我,我會搭美國航空一六二一號班機在早上十點半抵達。”
他全身的寒毛直豎。馬克詛咒地等著是否有別的訊息,能讓他現在跟她連絡上,但是電話收線了,接著就是一片岑寂。
該死!他站起身,緩緩地在客廳裏踱步思考著。這一定和她的父親有關,就像麥瑞奇的死一樣。但是為什麼呢?麥瑞奇身上的子彈和羅戴克的子彈彈道並不一樣,不過就算他們不是被同一把槍所殺死,並不表示兩件謀殺案沒有關聯。
這件事也是一樣。多年訓練出來的員警本能告訴自己,凱莉處於危險之中的理由,和她父親之所以被殺是相同的。問題是他不知道為什麼,他一點也不清楚是誰在幕後主使,凱莉顯然躲在某個地方,但是他沒辦法連絡上她。
“混帳東西。”他喃喃地說,再一次拿起話筒。他有些事要交代安迪去辦。
唯一有的座位是在最後一排的窗邊。凱莉俯視著夾在龐嘉泉湖和密西西比河之間的紐奧良。事情就是從戴克在這裏被謀殺裏開始的。就算馬克對她個人不感興趣,他還是會幫助她,因為他是個好員警,而戴克是在他的轄區裏被害的。
她依然尚未聯絡到他。昨晚當她從公共電話打給他的時候,她又只能留話。她留下的訊息全是重點:“我是凱莉,有人想要殺我。”然後說出她將搭乘的班機號碼和抵達時間,累得想不出還要說些什麼,就掛上了電話。
也許投奔馬克不是個好主意,但他是她所能想到唯一可以幫助她的人,而她在紐奧良也比較安全。她必須要用真實姓名去買機票,因為現在登機時乘客需要出示 有照片的身分證明。假設她的追殺者有辦法、管道和經費,他可以追查出她去了紐奧良,但是等她到那裏,她打算用假名住進汽車旅館並付現金,讓追殺者查不出 來。紐奧良是個大城市,每週都湧進數千名的遊客,還有許多旅館和汽車旅館可以容納他們。她可以輕易地躲藏起來。
在她睡過一覺,可以再度思考時,她突然想到她也可以躲在哥倫布城的汽車旅館裏。不過哥倫布城比較危險,因為會有人認得她,如果有人問起,某人可能會 說:“喔,呀,我前幾天才見到她。她在某條街上的超級市場買菜。”醫院裏每天都有許多人進去,也會有許多人記得她。
她不想留在哥倫布城。她想要待在紐奧良,這個濕熱、隨興而愉悅的城市。所以她就來了,只不過她不曉得馬克是否會到機場去接她,就算他人到了,她也不清楚他會用什麼樣的態度接待她。
如果他沒到,她會搭計程車進城。他有個忙碌的工作。上一次他有時間陪她,這一次他可能不會有空,或許是不會想陪她。
飛機降落時稍微顛簸了一下,然後駛進航站大廈。一等飛機靠近,乘客們便不顧系上安全帶的指示燈還在亮著,擠到狹窄的走道,從頭上的貯物箱或是座位下麵拿出行李。
凱莉依然坐著,因為飛機後方的乘客總是最後才下得去,而她又在最後一排。除非她只是想要伸伸腿,否則起身離開座位也到不了任何地方。
不過長龍已開始往前移動,不一會兒乘客就快走光了。凱莉擠出狹窄的座位,酸痛的肋骨、膝蓋和雙手令她畏縮一下。她的全身都在痛。今天早晨她和佩佩嚴肅 地為彼此包紮,然後又哭又笑地擁抱著道別。佩佩起先爭辯有人想要殺凱莉的想法,但是她越想越覺得擔心,最後她同意最安全的做法便是離開她。
佩佩也說對另一件事。當她的雙手纏上繃帶時,人們總是爭相替她提行李。
儘管凱莉的行李僅限於女警幫她打包的衣物,當她終於步下飛機踏入濕熱的通道時,她瞭解到,她這一次穿的衣服反而比較適合紐奧良。除了兩件制服,她現在 擁有的衣物還包括兩條牛仔褲、一件垂到小腿的薄棉印花長裙、兩件棉質上衣、幾雙襪子、內衣、布鞋和一雙涼鞋。她身上正穿著薄裙和涼鞋,感覺涼爽了許多。
她一踏上航站大廈,馬克便“抓住”她。她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他的舉動。一隻堅強有力的大手覆蓋住她的頸背,將她拖著停下來,他用勉強壓抑住的聲音說:“到底發生了什麼該死的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8:31
第十六章
他還在生氣,凱莉想道。不,生氣不是個適當的形容詞;他在狂怒,雙眼發亮,雙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睛和鼻子四周發青。她是如此高興看到他,她閉上眼睛,放心地歎了一口氣。
“嗨。”她說道,又是一個不適當的字眼。
接著她便倚在他的懷中了。他鬆開她,好象擔心會傷害到她。她覺得熱氣襲上雙頰,他的氣息輕柔地吹拂著她的頭髮,堅硬的槍枝掛在他的腰間,暫時不再孤單的感覺美妙得幾近於痛苦。
當她的身體接觸到他時,她從沒有在其他人身上感受到這種回家的甜美心境。
“妳的樣子真可怕。”他說道。這句坦率的敍述,和他平日彬彬有禮的態度大相徑庭,她想他一定是大受震撼才隱忍不住。她的樣子的確像個破碎娃娃:跛著腳、雙手紮著繃帶、頰上有塊瘀青,臉色因睡眠過少和壓力過多而顯得憔悴和蒼白。
“昨天發生了許多事。”
“還有我沒看到的傷嗎?”這句話十分壓抑。
“肋骨。酸痛,但沒有裂開。”
他又低聲詛咒了一句。“我們離開這裏。有沒有行李?”
“一件。”
“妳需要輪椅嗎?”
她的頭往後仰,給他一個震驚的表情。“不!那會令我更引人注目。我的膝蓋有些僵硬,但是還可以走。去拿行李,離開這裏吧。”
他嘴唇的線條並未放鬆,眼中堅毅的閃光並未柔和,但是他放慢長步伐以配合她,手臂扶住她的腰間,好似她需要大人的支撐。她走得越多,膝蓋就越放鬆,如果慢慢地走,倒也看不出她的跛行。
她問:“如果某個人很有辦法,他得花多久的時間才會知道我搭了飛機到這裏來?”
“如果某個人很有辦法,他可能會派人或親自在這裏等著妳。”他看起來像是要做出一些暴力的舉動。
她停了下來,心臟驚惶地猛撞著。“你走開,”她狂亂地說。“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你也會有危險。”
他轉身面向她。“妳會和我一起走,”他咬著牙說道。“即使我得抱妳走,這麼一來妳就真的引人注目了。”他握住她的手臂,帶著她走向電扶梯。“接到妳的留話後,我已經做了安排。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她決定不要過於逼迫他。看得出經過了這兩天,他的脾氣並沒有平息一些。他的樣子仍很危險,強硬的視線不停地審視四周的人,隨時可能發脾氣。
下飛機花了她許多時間,行李早就被卸了下來。幾分鐘之後,旋轉台送出她的行李,她指認出來,馬克上前抓住它。
他把車停在路邊,另一輛車就停在他後面,一個英俊瘦削的年輕黑人站在車子旁邊,雙眼被太陽眼鏡遮住。
“看見什麼了嗎?”馬克把行李放進後車廂時問道。他也戴上了太陽眼鏡,令他看起來更加強硬而無表情。
“沒什麼不正常的,像修道院一樣平靜。”
“很好。凱莉,這是安迪。安迪,這是羅凱莉。”
“很高興認識你,”凱莉說道。“你也是一位警官嘍?”
“是的,羅小姐。”安迪對她微笑。他和馬克一樣,在大熱天裏依然穿著外套。
馬克打開車門,他的手溫暖地放在她的頸部,引導她上車。這個碰觸是這麼熟悉,且具有保護性,令她全身顫抖。
“我會注意你的六點鐘方向,確定你沒有被人跟蹤。”安迪安靜地對馬克說道。
“謝了。我已經連絡費傑斯,不過我也要他任何事都跟你連絡,不讓他直接打電話給我,或是直接找到我家。”
安迪點點頭。“知道了,你去吧,先把她安頓好。其他的事情我會處理。”
馬克拍拍安迪的肩表示感激,然後滑進駕駛座。當他駛離路邊,他從後視鏡看到安迪也一起離開,不過離他有一段距離,以便查看是否有人在跟蹤他。安迪有很好的本能,也許是因為他受過軍事訓練,也許他就是天性敏銳。
凱莉清清喉嚨。“夏警官跟你是一組的嗎?”
“紐奧良的警官並沒有分組。但是他和我一起處理你父親的案子,我們相處得還不錯。我信任他。”
“誰是費傑斯?”
“一個可能提供情報給我們的人。現在----”他的語氣經過斟酌,但是她仍然可以在他控制的聲音之下聽出壓抑的情緒。“告訴我昨天發生了什麼事。”
她盡可能地平靜清楚說出事情的經過,也告訴他她以前的家被火燒光。他安靜地消化這些資料一會兒。“妳知道那個侵入妳公寓的雜種,叫什麼名字嗎?”
“柯藍西。”蘇警官告訴她這個名字,看看她是否認得。
他指著她臉上的瘀青。“是他幹的?”
“是的,不過雙手和膝蓋是另外那個想撞我們的混蛋弄的。事實上我的手只有擦傷。佩佩把它們全部紮上繃帶,是要讓別人幫我提行李,我的肋骨太過酸痛,很難提得動它。”
他又低聲說了一些詛咒的話。凱莉直瞪著前方,以馬克現在的心情,他就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我知道這一切聽起來有些牽強,”她脫口而出。“也許我是驚慌過度。但是一天之內發生兩次事件,似乎太過巧合,當我再加上我父親被謀殺,還有舊房子被燒掉,我----我就是有這種感覺。或者我真的是太過緊張了?”
“不,我想妳不是太過緊張。妳父親的案子本來就有些線索令我相當不安。”他又再度檢查他的後視鏡。
“什麼?”她轉過頭去查看後方。“有人在跟蹤我們嗎?”
“只是安迪而已。”
“告訴我是什麼線索。”
“在密西西比州有另外一具屍體。那個人認識妳父親,兩個人也許是同一個時間遇害的。那個人被放在大太陽底下的車子裏,所以驗屍官沒有辦法像對妳父親那樣,確定死亡時間,不過時間是相當接近。”
“那個人叫做什麼名字?”
“麥瑞奇,妳父親在越南認識他的。妳聽過他的名字嗎?”
她搖搖頭。
“他是替中央情報局工作的。”
她震驚地說;“我爸爸不是中央情報局的。”
“我知道,但是他們互相認識。我發現麥瑞奇的事時,起初我以為他才是首要目標,而妳父親擋到了路。不過現在……”
現在攻擊轉向了她,看起來情況是倒轉了。
她揉揉前額。“他們為什麼要找上我?我一點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事。”
“顯然有人的想法不一樣。”
“你想這和中央情報有關嗎?”
他搖搖頭。“他們似乎和我們一樣迷惑。麥瑞奇偶爾受雇於他們,但那個時間他並不是替他們工作,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裏。”
“另一條死路。”
“或是另一條線索。丟棄麥瑞奇屍體的人越過州界去做這件事,也許是認為我們不會將兩宗謀殺案聯想在一起。麥瑞奇的案子看起來像是件搶案,但是他們留下 了汽車。如果他們是想搶劫有價值的東西,車子豈不更值錢。整件事看起來好象是他們要讓別人容易辨識出他的身分。”
“他們為什麼要讓人辨識出他的身分?”
“因為他們要讓某個人知道他已經死了,到底是誰,還有為什麼呢?”
“我們一直在說他們,而不是他。”
“我不認為一個人可以這麼乾淨俐落,不留目擊證人地完成兩起謀殺案。”
她懷疑他們面對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一隊暗殺軍團?她不認識的人,可以隨時走到她門口,也許穿著員警制服,在她應門的時候殺了她?她不再能安心地走過十字路口,因為她會懷疑何時會有某輛汽車會提前踩下油門撞倒她?
現在她是真的緊張過度了,但是這件事到何時才會結束呢?
她不安地移動著,瞭解到他們兩人沉默了一段時間,現在幾乎快進紐奧良市了。“如果你不介意,請載我去一個靠近超級市場,而且安靜的汽車旅館。我會使用現金付帳,只要我用假名登記,我就相當安全了。”
他的下顎緊繃著。“我帶妳回我家。”他平穩地說。
他家。她的胃部因欲望和驚恐而糾成一團。“我不能住到你家,如果他們找到我,你也會有危險。”
“如果他們找到妳,妳跟我在一起,會比獨自一人在汽車旅館安全得多。”
是盲目的本能和需要接近馬克的驚惶,令她回到紐奧良,但是現在她到了目的地,她知道如果因為她而讓他出了任何事,她會活不下去的。
“我不能冒這個險。一等他們查出我到了紐奧良,你的房子不正是他們第一個會去搜找的地方嗎?”
“為什麼?跟妳的想法相反,除了我們兩個人以外,沒有人知道妳在這裏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們像兩隻貂鼠一樣交纏了一整夜。”
他說得如此若無其事,低沈豐厚的語調將這些話說得像是愛撫。如果他的意圖令她震驚,那麼他成功了。如果他想要強迫她記起兩人所分享的親密,他也辦到了。她覺得熱潮從胸部一直往上蔓延至雙頰。
她盡力忽略她的臉紅,和他的評語,緊抓住原先的重點。“你是偵辦我爸爸命案的人,他們當然會監視你——”
“我會很歡迎他們。”他十分溫和地說道。“我有防備,而且我快氣炸了。”
是的,他是真的氣炸了。她視而不見地望著車窗外面。
他下了高速公路繞過堅尼街,然後左轉進聖路易街。他按下車庫的遙控器,當他從正在上升的門底駛進車庫時,凱莉克制住想要低頭的衝動。
“妳還要假裝多久,假裝我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他問道,下車替她開車門,然後從後車廂提出她的行李。
她咬著唇跟著他上樓。她覺得自己像是只被放牧的動物,只能跟著他所選擇的方向前進。“我沒有在假裝。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你有權利生氣,我向你道歉。我像個白癡那樣逃走。我不習慣——嗯,反正,我很抱歉。”
“妳不習慣和男人在一起過夜,”他替她說完,打開大門後靠在旁邊讓她進入。他跟著她進門,替大門上鎖,然後把行李用力地放在地上。“現在告訴我,妳為什麼逃走。”
她不安地從他身邊移開,又再一次感到尷尬。“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沒有勇氣面對你。我不知道——我想不出來你為什麼跟我在一起。”
他頭一次顯得目瞪口呆。“什麼?”他茫然地問道。
為了讓自己有點事做,她開始解開手中巨大的繃帶,將注意力集中在將紗布卷成一團。“我所能想到、最不會令我不安的原因是,你正好性欲高漲,而我就在附近。”
“妳說對了性欲高漲的部分。”他伸手接過解開紗布的工作。“但是我不是用妳來代替我的手。我想要妳。如果這是最不會令妳感到不安的原因,我不確定我想要聽另外一個原因。”
“另外兩個。”
“上帝!好吧,接下來是什麼?”
“你可憐我。”
他的雙手停在空中。他的頭緩緩抬起,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妳認為我整個晚上保持在勃起的狀態,是因為我可憐妳?”
“你一直很好心好意地帶我,”她想要解釋,但是卻覺得怎麼說也不清楚。“如果沒有你的協助,我實在沒有辦法撐過這一切。不過我在葬禮上崩潰了,我想你覺得你不能把我一個人留在旅館裏面----”
“凱莉,”他輕輕地搖搖頭,好象想要理出個頭緒。“妳不認為這樣的同情,有些太過火了嗎?我的床可不是慈善收容所。”
她又咬著唇陷入寂靜。他解開了一隻手,將她的掌心拿起來檢查。他的臉上又露出那種陰鬱的表情,但是他一言不發地開始拿起另外一隻手。
“好吧,妳想到的第三個原因是什麼?”
這一個很不好說,但是她理應給他一個完整的解釋。她得費上一番力氣才能保持語氣平靜。“頭一天----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那不是我的想像,對吧?”儘管她用盡力氣,仍無法不流露出痛苦的語調。
他的頭仍然低著。“不,”他終於說道。“那不是妳的想像。”
凱莉吞咽著,感到自己的內心裂成碎片。“我想也是,”她低語道,然後用比較堅強的語氣說道。“所以,反正,我能想到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你這麼做是為了——喔,不是報復,而是某種的輕蔑。”
“用過妳之後把妳拋開?”他仍然沒有望向她,但是她可以看見他的下顎緊繃著。
“類似那樣的事。因為你不喜歡我。”她又說一遍,試圖將它印在腦海裏,好正視著最困難的情況,不讓自己因它的痛楚而崩潰。
“起初的確是那樣。”他停了下來,那雙大手溫柔地捧住她的手。“或者我該說我很生氣,但是過了不久我就發現妳跟我原先的想像不一樣。事實上,一個小時 後我發現了。當妳差點昏倒的時候,我開始有些概念,然後當妳看著錄影帶,試圖裝出漠不關心,那麼平靜的表情……其實妳正在崩潰,我就明白了。”
“你怎麼知道?”她質問道,覺得有些殘酷。她一直努力保持自製,這是多年來練就出來的技巧。她當然不喜歡自己竟然這麼透明。
“妳緊捏著雙手,幾乎沒有了血色。妳是個感情豐富的人,甜心。妳不是感情不夠,而是感情太多了。妳想要照顧到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在做不到的時候又苛責自己。”他從半垂的眼簾底下以灼熱的眼神望向她。“順便問一下,妳有沒有聽到我的留言?”
“當然有。『該死,凱莉,』”她引用他所說的話,看著他古銅色的臉頰脹紅。她幾乎有些高興令他尷尬,因為這樣會平衡她自己的脆弱感。他看到太多,令她 覺得比他脫光她的衣服更要赤裸,她已經習慣於隱藏自己的情緒,發現自己在他面前有多麼透明,令她不太平衡。
“我很抱歉,”他粗聲地說。“我氣得——算了,我昨天留了三通留言。”
“喔,經過昨天的混亂,我沒有想到要打電話回去檢查留言。你要告訴我什麼?”
“請妳打電話給我。然後我收到妳的留言,把我嚇得半死,直到妳下了飛機才好一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顫抖地吐了出來。“我們得談一談。”
“我們正在談。”她指出道。
“不是像這樣。”他突然彎下去將她攔腰抱在懷中。
她驚訝地攀住他的脖子以維持平衡。“你在做什麼?”她驚叫地看著他把她抱進臥房,放在床上。
“幫妳檢查一下,”他答道,單膝在她旁邊跪下,完成解開她手上繃帶的工作。他也查看了那一手,然後拉起她的裙子檢查她的膝蓋。兩邊膝蓋都破皮瘀青,但 是看得出來傷勢並不嚴重。他抬起她的腳替她脫去涼鞋。“所以妳只憑第一印象,就抹煞了我這三天的熱烈追求?”他又投給她那種發亮的眼神。“嗯,在當時情況 下能展現的最熱烈的追求。”
“當我回想起來,每一件事看起來都那麼……井井有條,謹慎計畫好的。”她也生氣地看他一眼。“你在我們跳舞的時候已經戴上保險套了!”
“還一直維持著不讓它掉下,老天,妳就該知道我有多麼興奮了吧。”他站起身脫去外套,丟在一邊。然後他開始解開襯衫上的扣子,他的動作急促,鼻翼憤怒地翕張。
“我只是想要體貼一些。我不認為妳會想要在我們的關係初期,就得擔心懷孕或是疾病。”
凱莉瞪大眼睛,口乾舌燥地望著他。她並沒有說:“你在做什麼?”因為他想做什麼,已是十分明顯的事。
她也沒說;“什麼關係?”因為她不想深入去追問,以免自己聽錯了。她想要說她確實感激他戴上保險套的體貼,但是她也沒有開口。
她只是看著他,心臟狂跳,乳尖緊繃。她貪婪地看盡他平滑強壯、充滿肌肉的肩膀和寬闊多毛的胸膛。穿上衣服他看起來強壯而整潔,赤裸的時候他顯得更為男 性化,有著平坦的腹部和一道往下延伸至鼠蹊部的鬈毛。她想要用舌頭沿著那道胸毛舔下去,將他納入她的口中,他會全身僵硬起來,發出低沉美妙的呻吟,她想要 他。喔,上帝,她現在想要他,永遠都想要他。
他將襯衫丟在地上,踢掉皮鞋,然後脫去襪子。“我不敢相信妳為了保險套而生氣。”他抬起頭望著她,喃喃地說,有片刻他的視線熾熱得幾乎令她覺得全身灼燒起來。
她伸手碰觸他的腹部,感受他平滑發燙的皮膚,和底下賁起的肌肉。“不是因為保險套的關係,只是每件事令我感覺像是特意去做的,好象你在依照計畫進行。”
“我的確是照計畫在做,”他坦白地說。“我進行了三天想把妳弄上床,我怕停下來戴保險套,會讓妳有機會重新考慮我們正在做的事,而打了退堂鼓,所以我先戴上它。”
“還一直維持著不讓它掉下來,老天。”她微笑地揶揄他。她的指尖順著絲般的毛髮,劃過他的腹部直至他褲腰。
他雙眼發亮地俯視著她。“脫掉妳的衣服。”這句話低沉粗嘎,幾乎像是耳語一般。
她的心跳加速。她起身開始脫去衣物,興奮地吐著氣息。她覺得體內深處的欲望糾結在一起,呼喊著全然的需要。她讓襯衫掉在地上,然後解開裙子踏出去。他的視線鎖住她的胸部,看著她打開前扣式的鉤子讓它鬆脫,她注意到他的氣息也越來越快速。
他審視著她的肋骨,一邊以流暢的動作一次脫去長褲和內褲。她的肋骨上有著瘀青的斑點,令他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只得刻意地鬆開他的手才去碰觸那些瘀青。“妳會不會太酸痛而不能做愛?”
“不會。”她輕聲說道,看著他粗厚的勃起,更加感激他的體貼,因為他顯然已經相當興奮了。不過她也是一樣,她脫下內褲坐在床上。
他立刻坐在她旁邊,一隻強壯的手臂摟住她,支撐地讓她躺了下來,以同樣流暢的動作覆蓋住她。他躺在她的雙腿之間,小心地用手肘支撐住自己的重量,用另 外一隻手愛撫她的胸部,輕輕地揉弄她的乳尖直到它們悸動,她的雙手則放在他的胸膛,揉搓著傳送愉悅的感覺。他的勃起磨蹭著她的褶瓣,但是並未進入她。
“我現在沒有戴保險套。”他吻著她說道。
“我知道。”凱莉用雙臂圈住他的頸部,古老的本能浮現在最前面。他狂烈明亮的視線和她陰柔神秘的眼神交纏在一起。她不是隨隨便便就做出這個決定,她完 全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我不要你戴保險套。”她喃喃地說,稍微弓起她的臀部。她要全部的他,就是現在,她要他的種子,能夠把他的孩子帶給她。她覺得全然興 奮起來,儘管他幾乎沒有碰觸到她。
“我們正在冒險。”他的嗓音濃重。他的嘴往她的頸部移動。
“是的。拜託。”她又弓起身軀,絕望痛苦地渴求著。
他用力急切地衝進她體內,好似無法再克制自己片刻。他堅硬的前端已經濕潤了,令他的刺入容易些。滿足取代了絕望,愉悅替代了痛苦,令她喊了出來。
他呻吟著,汗水佈滿額頭,沾濕他黑色的短髮。“天哪,”他低語道。“打從十幾歲以來,我就沒有這樣了。”
她攀住他的肩膀,臀部急切地迎向他克制的刺戮,包裹住他的每一吋。“做愛?別騙人了。”當她的全身都專注在緊繃而盤旋直上的欲望時,想要說話得費一番工夫。她幾乎到達了高潮,在其邊緣顫抖著,緊緊攀附著銳利得幾近痛苦的愉悅。
“我是指不戴保險套。”她體內的緊縮令他顫抖。突然間他攫住她的肩膀,開始加快速度用力地深深刺入。“我等不下去了。”他咬緊牙齒地說道。
他不需要等待。她的指甲捏進他的寬肩,弓起身軀在劇烈的高潮中喊了出來。他發出粗嘎無助的聲音,做著最後的衝刺,為她律動的抽搐所榨乾。
他低著頭懸在她身上一會兒,顫抖的雙臂支撐著自己,不讓他的體重壓住她。凱莉試著伸出一隻手去揉他的肩膀,閉上雙眼奮力地喘息著。
她困盹地側躺偎在他身旁,因愉悅而歎息著,眼淚流出她緊閉的眼簾,試圖包住這份幸福的感覺。
他呻吟著,這是個意識渙散的男人力圖保持清醒的聲音,它嚇了她一跳,令她笑了起來。
他的雙唇露出一抹微笑,他轉過身來面對她,一手滑至她的脖子下麵,另一手圈住她的臀部將她摟近。“妳應該多笑。”他吻著她的鼻尖。“每一次我看到妳那嚴肅的棕眼,就像是肚子被人踢了一腳。”
“我有笑呀”她困倦地抗議道。
“不夠多。還有在妳那貧乏的想像力把剛才所發生的事想歪之前,我要先告訴妳,我們是處於認真的交往階段,清楚了嗎?”
“清楚了。”她低語道,幾乎無法在胸口的壓力上說出這句話。她覺得內心正戰慄著,好象就要崩潰似的,她愛我幾乎到令自己痛苦的程度,但是同時又感覺十分美妙。
“如果妳懷孕了,我們就結婚。我不管現在有多少明星未婚生子,或是女人是否需要有個男人在身邊,才能撫養孩子長大。我拒絕讓我的孩子成為私生子。”
“如果我懷孕了,我們當然要結婚,”她用力說道。“我這次懷孕的機會不大,但是如果以後你不打算留在我身邊,我們最好決定避孕的方法。我不要破碎的婚 姻。”她很清楚她父親遺棄她們以後,她和母親的狀況,她決心在自己能力範圍內,不讓她的孩子體會到那種痛苦。
他抓住她的手握至唇邊,小心地不碰到受傷的掌心。她偎向他,不能決定接下來她最想做的事是什麼,但她不是個把頭埋在沙堆那種駝鳥型的人,而目前的情況又有些危險。
“所有的事都指向這裏,”她喃喃地說,無法不說出自己的想法。“指向爸爸。他的遇害是事情的中心點,要不然我為什麼會成為目標?不過我一點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麼事,我有好多年沒有看過他,或是跟他說話了。”
“妳母親呢?她有沒有跟他保持連絡?”馬克將她的頭髮撥到後面,親吻著她的額頭,再將她摟近一些,好似兩人永遠不夠靠近。
“比我頻繁。通常在他沒錢以後,他會飄回家一、兩天,但是在我長大之後,我拒絕看到他,不過我知道他有時候會打電話給她,不是很頻繁就是了。她沒有告訴我很多他打電話的事,因為她知道我對他有多麼生氣。”
“她去世以後,他有沒有打電話回家?”
“如果他有打來,也沒有留話,不過應該是沒有。”他的問題激起了一些回憶。馬克思考的方式像個員警,以她從未想過的角度看待事物。“等一下,她是在一 月底去世的。幾個星期之後,我收到一個他寄來給她的包裹。我仍然處於震驚痛苦的狀態,收到那個包裹我更加生氣,因為她愛了他一輩子,而他並沒有在她身邊, 甚至不知道她已經去世了。我差點把包裹扔掉了。”
她脖子底下的強壯手臂突然加入一絲細微的緊張。“妳有打開來看嗎?”
“我打開了,但是沒有仔細看。我記得盒子裏面有些文件,我把它封起來,和母親其他的東西放在一起,堆在儲藏間裏。”
“妳放在哪裡呢?妳的公寓裏嗎?”
“不,我那裏沒有空間可以放。我在公共倉庫租了個儲藏間。就是它,對不對?他遇害的原因就是在那個盒子裏面。”
“也許。這是條線索,而我們正好缺乏線索。我得先聽聽費傑斯那邊是否有任何消息----”
“費傑斯是誰?”她再問一次。他先前的回答並沒有解答她太多的疑問。
“中央情報局的人。”
“你會將有關包裹的事告訴他嗎?”
他一點也不猶豫。“當然不會。”
“所以你也不相信他嘍?”
“我不認識他,他也許是他所宣稱的那個人,也許不是。我會先給他一點消息。看看他會回報我什麼樣的消息,不過在我查清楚之前,我絕不會告訴他妳在我這裏,或是有關包裹的任何事。”
“那麼在這段期間,我們要做什麼呢?”
“妳認為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8:46
第十七章
“你的手下是無能的蠢蛋,”黎參議員冰冷地說道,隱藏起胃中糾結的恐懼。“那個女人消失了,而你還沒有找到那本筆記。她隨時都可以使用裏面的資料,這得感謝你的辦事能力!”
海斯垂下眼簾。他並未抗議或是找藉口。嚴厲的事實是他並沒有做好他的工作;儘管他使用的人手通常都很可以信賴,但是事情卻出了差錯。
柯藍西闖入了有人在家的公寓,姓羅的女人不知怎麼召來了員警而逃脫了,而現在柯藍西死了。
楊墨塔在停車場連邊也沒有撞到她。他不但失敗了,還把她嚇得躲了起來,而他還沒有找到她的蹤跡。他是可以辦到的,但是這樣會引起他消息管道的警覺。海斯可不情願為了黎參議員而伸出他的脖子。在這次行動中,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現在你打算怎麼做?我得要提醒你,越多人牽扯進來,越有可能走漏消息。”
“他們都是職業人物,不會說出去的。”
“但是他們尚未證明足以讓人信任的,不是嗎?我要知道他們的名字。我似乎是處於不利的狀態,他們知道我的事,我對他們卻一無所知。”
“他們並不知道你,”海斯向他保證,語氣顯得疲倦。“參議員,我並沒有把你扯進來。就每個人所能知道的,所有的線索都只能追查到我為止。”
“你是這麼做沒錯,但你也不是完全能讓人信任的,海斯。甚至連有關麥瑞奇的消息你都有錯。”
海斯保持他的眼瞼半垂,但是他的注意力迅速集中了。“哪一方面呢?”
“有關他的兒子,姓麥的沒有任何家人。”
“是誰說的?”
“魏法雷,中央情報局行動組副主任。我相信他一定是很清楚的。”
海斯覺得一股寒意從頭直貫腳趾,甚至連血液都變成涼的。“你找了魏法雷來問麥瑞奇的事?”
“那是查出他們知道什麼事情的方法。以我的職位而言,我聽到什麼消息以後去詢問他們,是十分正常的事。”
只除了問起麥瑞奇的兒子。他兒子的存在與活動,是個十分嚴守的秘密,神秘到連任何員工的檔案裏面都不會有他的資料。參議員問起麥瑞奇的兒子,一定會引發魏法雷一些反應。第一項也是最重要的,他會拒絕承認麥瑞奇有個兒子。
然後他當然會去挖掘參議員的消息來源。他會先清查自己的辦公室,如果找不到,他會探索另一個方向,懷疑參議員到底是怎麼知道麥瑞奇的消息。一個員警會透露他知道是有人牽涉在其中;參議員將線索直接引到自己的門前。
發現真相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參議員不僅把魏法雷牽扯進來,還把麥瑞奇兒子的注意力引到他們身上,海斯聽夠了那個影子人物的傳奇,知道遊戲結束了。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拍拍屁股,清理自己的痕跡,然後消失無蹤。
“我會親自去把那本筆記簿找回來。”他說道,絲毫不曾因說謊而覺得良心不安。一個人會笨到引起中央情報局副主任懷疑的人,不值得效命。
“去做吧。”黎參議員說道。
海斯離開辦公室之後,參議員坐在那裏思考著。他的手指敲著桌面。他不喜歡和海斯碰面,但他又不信任電話。他可以下令清查辦公室的線路是否有竊聽器,但誰又知道海斯的口袋裏有沒有小型的答錄機,錄下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呢?
海斯的態度有些……不同,就在最後的時候。他知道海斯低估了他,有許多人也犯了同樣的錯誤。事實上,他有時候特意鼓勵這種判斷上的錯誤,讓自己占上優勢。
他不認為自己是個邪惡的人,不過在他的一生中,他得做出一些困難的決定,這是實情。他不喜歡傷害姓羅的女人,但是他不能讓那本筆記簿裏面的資料被公開。多數好人比少數好人重要。如果她擋到了路,她就必須被排除。
至於海斯……參議員瞇起眼睛。羅戴克替他上了一堂有關留下後患的重要課題,而雷蒙一直重申後患無窮。他得想個辦法處理海斯。如果他讓海斯看起來像是替 對美國有敵意的國家工作,把事情安排得像是麥瑞奇也牽涉在裏面……或者更好的是麥瑞奇想要制止海斯。畢竟魏法雷說過,麥瑞奇是個愛國的人。是的,它聽起來 比較合理,比較合乎他們的個性。
海斯當然不能被抓起來詢問。不,不幸的是海斯得死。所有的後患都必須除去。不過他可以讓海斯先把羅小姐處理掉,找到筆記簿,然後他再採取行動。
以前他仰賴海斯去安排這些事情,但是現在他必須使用別的方法。感謝上帝,他有雷蒙。這一次,他會確定沒有任何後患留下來。
魏法雷的房子沒有會引起注意的任何特殊之處。在中上階級的住宅區裏,他的房屋並不特別突出,也不會過於平凡。他開的不是拉風的跑車,而是偏好有點舊的 國產車型。他的鄰居以為他和其他數以千計的平凡公務人員一樣,為了一年四萬五的薪水和豐厚的退休金,每天早上跟華府的交通奮鬥。
不過這棟房子經過某些改造,令它和其餘的房屋略有不同。其中之一便是它有優良的保全系統,還有一隻叫“凱撒”的德國狼犬,與點九式的手槍為後備支持。每天早晚,電話線都會被清查一遍,以確定沒有被裝置竊聽器。
任何一支對準房子的麥克風只會收到干擾的雜音訊號,而非內容敏感的談話,因為它先進的電子系統有著反竊聽的特殊設計。
費傑斯在魏法雷的屋子裏面覺得很安全,是因為凱撒和點九手槍,而非那些電子設備。衛星和電腦非常不錯,但他的心底仍是個舊式的人。等他退休以後,他打算養條狗。他走進法雷的書房,看見“凱撒”滿足地躺在法雷腳邊的地毯上。
凱撒回視他,搖搖尾巴,好象在說:“放心,一切都很正常。”
“我在辦公室還找不到洩密的人,”法雷正在跟強恩說話。“該死,這令我擔心。坐下來,傑斯,提供一點想法吧。”
傑斯找了張舒適的沙發,坐進去伸長他的腿。“我可以提供更好的東西。紐奧良的警官打了個電話給我。我回電話時找不到他,但是我跟那個年輕的夏安迪談了 一下,他就是申請瑞奇資料的那個人。看起來警官接到了羅戴克在俄亥俄州的女兒一通電話。她認識他是因為她去指認戴克的屍體。反正自從她回到俄亥俄州之後, 就有兩個人想要殺她,她也不是個白癡,發覺那一定跟她父親的死有關,於是想要知道警官有沒有任何線索。”
“嗯——這表示羅戴克才是首要的目標,而不是瑞奇。”法雷皺著眉頭。“我們有沒有羅戴克從海軍陸戰隊退伍之後的任何資料?”
“不多,”傑斯說道。“他在國內四處遊蕩,十年前在馬里蘭州工作過一小段時間,不過從此以後就沒有消息了。”
“有沒有記錄顯示他和瑞奇連絡過?在越南以後,他們是否曾經在同一段時間待在同樣的地方呢?”
“這得要去挖掘一下才能知道。”
“你進行的時候,”強恩在角落裏說道。“看看是不是有兩個人都認識的人。”
法雷沉思著。尋找那麼久以前兩人都認識的人,要比追蹤兩人的行動複雜許多。不過強恩的直覺一向都是不可思議的。“我會派人立刻進行。”
“我認為,”強恩繼續說道。“羅戴克的女兒並不知道任何事,否則她不會打電話找警官詢問。但是某個人卻認定她知道什麼事。如果派個人跟蹤她,看看會有什麼人出現,可能會是件有趣的事情。”
“並在有人想要把她處理掉時插手嗎?”傑斯問道。
“當然。”強恩輕鬆但毫不猶豫地說道。他就像他父親,傑斯想道。強恩的一生都潛伏在暗中行事,經常前去把人當做資產、且表面與事實不符的世界裏衝鋒陷陣,每一件事都瞬息萬變,蒙上灰色的色彩。
然而強恩和瑞奇一樣,保持著幾項純粹的特質:第一項就是,他是個愛國的人。他愛他的國家。更甚者,他會誓死保護他的手下。在這些特質之下,他的信念是,身為一個國家的雇員,平常的百姓才是真正雇用他的人。他的工作本質就是保護他們。
“我們會把重點,”法雷說道。“改到羅戴克的女兒身上。羅戴克一死,她已成了所有事情的中心。強恩,你要留在國內多久?”
“最多只能待一個星期,我也許隨時都得離開。”
“但你是在正式的休假中。傑斯,現在你也是在休假中。這不是國家派給你們的任務,我可不想讓法律問題來小題大作。”
“我需要告訴齊警官什麼事嗎?”
“需要嗎?”法雷問道。“如果我們同意羅小姐是事件的中心,而她在俄亥俄州,那麼一個紐奧良警官對我們的助益是可以不必理會的。”
“但是她打電話給他,”強恩說道。“顯然她信任他。如果她躲起來了,他也許是我們找到她的唯一一條線索。”
“到目前為止我對他都很坦白。”傑斯加上一句。
“你調查過他了嗎?”
“甲等國民,”法雷答道。“優異的軍中記錄,在海軍服役。出身紐奧良的古老家族,有著一哩長家譜、卻沒有錢的那種。他靠退役軍人獎助金拿到大學學位, 主修犯罪學,在紐奧良警局從巡警開始做起,然後升到警官。假如沒有什麼權謀影響,他可以輕易地升到副隊長。或者他可能可以轉到州警局。”
“我看他是個強悍但誠實的人,就是員警應該有的樣子。”傑斯攤開雙手。“所以要讓他知道嗎?”
“我贊成。”強恩說道。
法雷估量著情況。“好吧,讓他知道我們的線索和打算做的事,只要你所說的別跟局裏扯上關係。如果這件事突然變得跟瑞奇以前在越南的任務有關,那麼消息就不能洩漏出去。”
“起先我也是這麼認為。”強恩雙手插在口袋裏,踱向法雷的書櫃,研究法雷的讀物。“但是現在我們知道一開始,事情的焦點就在羅戴克身上,所以這個理論並不正確。最好的賭注是找出羅小姐,而這得需要靠齊警官才辦得到。”
馬克看著凱莉沉睡。她蜷在他的床上,閃亮的深色頭髮散亂在臉旁,細緻的臉孔因滿足而微紅。今天早上她步下飛機時,臉色是緊張而蒼白的。他知道她之所以緊張,他是原因之一,但是見到受驚和瘀青處處的她,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反應。
純粹而野蠻的憤怒佈滿他的全身;那一刻,要是讓他碰到傷害她的人,他會毫不遲疑、絕不後悔地殺了他。
他的女人處於危險之中。他體內的每一項原始的保護本能因此而高漲,恐懼和怒氣又火上加油。如果他不是必須處理小詹姆被謀殺的悲劇,他可能早就飛到哥倫 布城去解決兩人之間的問題,那他就可以在那裏保護她了。他真希望那個雜種潛入她的公寓、試圖要殺害她時,他能夠在場。若不是她保持冷靜,那壞蛋可能就成功 了。
她只用一罐發膠就打敗了職業殺手。想到她只有這個微不足道的武器去面對一把槍,就令他全身冰冷。當她說出他這件事時,似乎要為身邊沒有比較正式的武器自衛而道歉。
她的膽識令他大為欽佩,身為員警的他也很清楚他有多接近失去她。
在某個遙遠的層面,馬克覺得自己有點好笑。他以前也談過輕鬆愉快的戀愛,他和女友也起爭執、對她們生氣,但是一切都在控制之中,不過事情在碰到凱莉時卻失控了。
他的感覺一點也不輕鬆,而是深沉有力、且原始得令人驚訝。一向以最禮貌的態度對待女人的他,卻發現自己在兩種極不文明的衝動之間掙扎;他既想因她離開 他而置身險境狠狠打她一頓屁股;更想把她丟在床上跟她做愛,直到她打從心裏明白,她是屬於他的,永遠不會離開。
他做不出第一件事,因為他無法對她動手。他的原始本能一向是去保護,而不是虐待。他會對女人動手的情況,一定是為了要保護凱莉或是某個小孩,讓他們免於攻擊。
第二個衝動因凱莉的身體狀況而暫時壓抑,目前的她可不適合被丟到床上。但是必須克制做愛的力道,在某方面來說,反而令做愛更為甜蜜。
在她走進他的懷抱之前,他一直都在害怕。害怕他誤解她的想法,害怕她對他的感覺和他不一樣。他不知道她會對他的提議、他的問題、他的要求有什麼樣的反應,但是不論如何,他已決定跟這個女人結婚。
他並沒有使用保險套。一陣純然的欲望緊緊地抓住他,令他的額頭泛出汗珠。他以前交往的女友都固定的服用避孕藥,所以他不必使用保險套。這樣的性生活感 覺不錯;但,今天是第一次在做愛的時候,知道沒有任何藥物、任何荷爾蒙或是乳膠以阻止懷孕。它不可思議地令他更加亢奮。
他想要讓她懷孕,想要一遍遍地進入她,直到他的孩子開始在她的體內成長。
臥室裏的窗簾放了下來,顯得溫暖而陰暗。她在入睡之前拉過床單蓋在身上,但是現在她開始流汗。馬克溫柔地把床單折下來。這樣也比較好,他想,他可以看到她的全身。
他的理智知道她並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不過如果他的眼睛見到任何不完美的地方,他的心也不在乎。她的不同之處造就了凱莉這個人。他愛她的模樣。她令他興奮----老天,她真能令他興奮。
她的身軀柔和修長,乳房高聳圓潤,它們有多麼堅實的好奇心已獲滿足。她不穿胸罩的時候,她的胸部結實得一點也不會搖晃。她平坦的腹部線條流暢至富有曲 線的臀部,再到平滑健康的雙腿。她的身上並不多肉,但是老天,她真是性感。他從未碰過更有反應的女人,而她的愉悅更增添了他的快感。
她側身躺著,一邊乳房因手臂的擠壓而隆起。馬克用指節輕柔地拂過微腫的乳尖,著迷地注視著它立刻繃緊,粉紅色幾乎加深成紅色。
她沉重的眼皮搧動著張開,一抹帶著睡意的微笑浮現於嘴邊。“抱歉,”他低聲說。“我不是有意吵醒妳的。”
她伸手握住他腫脹的男性。“喔,我想你是故意的。”她的嗓音帶著懶洋洋的性感。她慵懶地上下揉搓著他,將他帶至完全勃起的狀態。
他笑了起來移開她的手。以免令他興奮到只顧著自己的愉悅。她倚偎過去,直到兩人緊貼躺著,她吻上了他。“依你預期,你要多久才會聽到那個費傑斯的消息?”
“我會等到明天下午。”
她張大眼睛慎重地看著他。“我們要把這段時間都花在床上嗎?”
“也許。”
“你不用上班嗎?”她用指尖劃過他的嘴唇,然後往下繞著他平坦的乳頭劃圈圈。
“我請了休假。昨天一件案子已處理完畢,目前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他不讓自己去想那個案子是怎麼解決的。
“所以我們可以一直留在這裏了?”她臉上的表情仍十分慎重。一隻纖細的手指滑下他的軀幹,越過他的勃起去撫弄他的陰囊,馬克深吸一口氣。
“就在這裏。”他自己也伸手去撫摸,從她的脊柱往下至她的臀部,然後往上,再往下,每一次他的手指都越來越往下走。她喘息著,弓起身子抵住他,縮緊著臀部。
“要是他沒打電話來,我們要怎麼辦?”
“我們自己進行。”他捏一下她的臀部,然後用一隻手指進入她。她覺得體內似乎變成溫暖潮濕的絲緞,緊緊裹住了他,因興奮而微微顫抖著。他想到亨利.米 勒曾經說過,從陰道進入生命的方式和其他的方式一樣好,而他衷心贊同。他會很樂於把餘生耗在凱莉的身體裏面,感受到她的興奮,看著她細微的扭動。
她並沒有太多的耐性。當她用雙手按住他的肩膀,將他往後推,她的棕眸幾乎變成了黑色。他笑著看她跨坐在他身上,將他完全納入體內,令他的笑聲轉變成呻吟。喔,是的,他娶定這個女人了。
他的呼叫器響了起來。
“你說你在休假。”她皺著眉頭指控道。
“我是在休假,那一定是安迪。”他伸手去拿呼叫器,查看上面的號碼。“沒錯。”
“他可以等個五分鐘。”凱莉堅定地說道。
“而妳不能等?”他只是在開玩笑。他也不認為自己能等。
“不行。”她說道,然後向他證明。
“你聽起來好象剛跑過步。”十分鐘以後,馬克打電話給安迪時,安迪有此一說。
“我原來在樓下。”馬克答道。他並沒有撒謊。他的確是在樓下,大約兩個鐘頭以前。
“費傑斯剛剛打電話過來。他們正在查羅戴克和麥瑞奇兩人都認識的人,不過他們手上沒有任何消息。喔,他們說要派人跟著凱莉,找出跟蹤她的人,並在她有危險的時候插手。我沒有告訴他凱莉在這裏。”
“很好,先別告訴他。稍後我也許會改變主意,但是現在我只要我們兩個人知道。”
馬克想要在透露凱莉行蹤之前,好好地考慮一下情況。事情牽涉到中央情報局,即使是非正式的,也令他不安。他並不像許多人一下便認定他們是壞人或者是混蛋,但本質上那個單位就是用來對付許多壞人的。
另一方面來看,當他和凱莉到哥倫布城時,如果有費傑斯的手下暗中跟著他們到倉庫,可能會很有幫助。明天會是個有趣的一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8:59
第十八章
他不能就這樣撒手不管。海斯當夜正在進行離開的計畫時,得到這個結論。他曾小心地保存每次會面的記錄,對方的要求,還有事後的結果。這些記錄會令他入 獄,但同樣也可以把參議員拖下水,而參議員的損失會更嚴重。如果他有留下記錄,同理參議員也會做同樣的事,那個不信任人的雜種。
海斯毫不懷疑魏法雷會到處打聽消息。他有兩個方法可以玩這個遊戲。第一個方法是聰明的方法,他可以把事情安排成自己是參議員的手下,嗯,負責安全方面的。魏法雷可能會派自己的人四下探聽,但如果他照規矩來,他應該要求聯邦調查局進行調查。
中央情報局或是聯邦調查局都沒有關係,只要在他們深入挖掘之前,他的名字很快被看到就行了。他們立刻能翻出二十多年前他曾替中央情報局工作過的資料。 他的名字會位於魏法雷調查名單上的首位。等到他們詢問他時,他會說,是呀,麥瑞奇死亡的消息是他告訴黎參議員,他還曾跟參議員提到,聽說他的兒子也在局裏 工作。這是很合邏輯的事,因為他以前的位置會接觸到這類的消息。賓果!神秘事件就解開了,不需要再進行任何調查。
這是聰明的做法。問題是,參議員不會願意和他有所牽連。也許他可以勸參議員改變主意。他決定試試看,只不過他對結果沒有多大的信心。
第二個方法是笨方法,也是比較危險的辦法,就是找到參議員的記錄並銷毀它們。
這得費上一番工夫。海斯迫切地希望參議員不會把記錄留在國會裏的辦公室;那是存放資料最危險的地方,最有可能意外地被發現到。
在他華府的家裏?也許。在明尼蘇達州的產業最有可能;它很大,有更多的藏匿地點,而且參議員是在那裏長大的。他十分熟悉那裏的房屋和地形。還有鱈魚角的度假屋,不過今年夏天參議員並沒有到那裏去,所以海斯認為這個可能性可以排除。
如果他像海斯一樣,把記錄存放在某個地方的保險箱,那麼他就找不到了。他必須查出是在哪一家銀行,以誰的名義登記的,拿到鑰匙,學會參議員的簽名。海 斯有許多的天分,但偽造並不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個可能是,他並沒有親自去存放那些資料,以免被人認了出來,而要他太太去幫他辦這件事。黎太太是個甜美樂觀 的人,十分仰慕她先生。不管他要她做什麼,她都會去做。
有無數的可能。資料唯一不會存在的地方就是在電腦裏面。參議員不懂電腦:該死,他甚至不會打字。打從出生開始,他就被財富包圍著,如果他要寫一封信, 他只要向秘書口述就可以了,如果要表現得比較親切,他就親筆寫下來,一開始海斯就很高興知道這一點;他個人認為如果你要洩漏機密資料,你就把它輸入電腦。 電腦不夠保密已是惡名昭彰了。如果網路使用者知道,別人可以輕易地獲得他們的資料時,海斯懷疑他們還會用電腦來處理會計作業。只要有銀行帳戶號碼,竊賊可 以領光帳戶裏面的錢。
銀行帳戶。有關銀行帳戶的什麼事情一直在困擾著他,一些他早在幾天之前就該想到的事。
突然之間他想通了,真想踢自己一腳。他忽略了某些十分明顯的事,明顯得令自己厭惡地搖搖頭。
他的思考一直局限在魏法雷來調查時如何掩護自己的身分,不讓行動組的副主任發現他和麥瑞奇的死有關。然而現在他頗為肯定能夠找到那本筆記簿了。
他一直在猜測那本該死的筆記簿,裏面到底寫了些什麼,使得參議員必須滅口。如果參議員派出去的人找到它而且留了下來,像羅戴克一樣用它來對付參議員,那參議員不就嘔死了嗎?
海斯大聲地笑了出來。他不喜歡參議員,更不信任那個假裝成聖人的撒謊兇手。不過話說回來,他絕對喜歡設計一個小小的背叛。哇,那會令人多麼高興呀。
如果羅戴克把那筆記本藏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那麼它就等於消失了。該死,他可能把它埋在某個地方。如此一來,參議員便相當的安全,因為那個筆記本會在他有生之年再度出現的機會畢竟不大。
但是如果羅戴克把它寄去給他太太或是女兒……
他太太在一月去世了。她生前和女兒住在一起,女兒會有母親的遺物。接著不到幾個月,女兒搬家了,從一棟房子搬到公寓裏。空間變得狹小許多。多出來的東西怎麼辦呢?
存放在倉庫裏。
哥倫布城的人口大約六十萬人。這麼大的都市會有上百間的倉儲公司,但是有個方法可以縮小搜索的範圍:已兌現的支票。
她會用支票付倉庫的租金,甚至會把倉庫號碼寫在上面。要是沒有也不打緊,那不是個太大的障礙。他只需要溜進倉庫的辦公室,在檔案裏面找到她的名字,然後闖進她的儲藏間就可以了。大多數的人只會裝一把掛鎖,開鎖器一下就能解決。
她躲了起來,沒有人會在她的公寓裏面,反正警方會用黃布條將犯罪現場封起來直到他們結束對柯藍西死亡的調查。就算是這麼單純的事件,警方內部也要為員警用槍的方式調查好幾天。
他只需找到她的銀行對帳單,翻閱已經兌現的支票。就算銀行只給她附本,他也可拿到他所需要的資抖。
海斯格格地笑了起來,感到十分滿意。明天早上,他就可以打電話給參議員,說他有了筆記本的線索,讓他安心,然後他要飛到俄亥俄州去。
費傑斯覺得好累,現在是清晨四點半,他的眼睛灼痛,每一次他眨眼的時候,總覺得有一磅的砂石刷過他的眼球。電腦螢幕上的資料顯得模糊,而他不停地眨著眼睛,他已經喝了兩壺的咖啡,令他的胃比眼睛更要疼痛。他需要去上廁所,他還需要睡眠。
他真不知強恩是如何保持他的良好狀態:充滿活力且完全地集中精神,這令傑斯感到不可思議,而他不是這麼容易感到驚訝的人,但是這個年輕人坐在電腦前比 傑斯更久,注意力集中到幾乎很少眨眼睛。他飛過了幾千哩,越過八個時區,來面對父親的葬禮。他一定早已疲累不堪,卻一點也沒顯示在他的臉上。看著他,沒有 人會懷疑他的身分。
他的棕色頭髮修剪得十分整齊,白色的襯衫熨得筆挺,長褲一點縐褶也沒有。他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以減輕長時間在電腦螢幕前工作的壓力。老天,他甚至還修剪指甲。他可以是長春藤名校的畢業生,任職律師或是銀行家,甚或是證券經紀人,隔壁的鄰居。
但他不是。他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顯示他對電腦工作的熟稔。傑斯可以勝任這種工作,但強恩卻是調閱與查詢資料的專家。
他愛強恩如子,但是他知道沒有一個人會完全地認識他。每個人都曾猜想在冷靜的雙眼和慎慮的態度後面,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那不只是態度,強恩真的 是思慮周密。太多人只看到事情的表面,然而強恩卻看穿數個層面,本能地知道該如何操控這些層面,好讓其他人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向行事,引導某些事件的發生。
比起一般人所知道的,他知道如何用更多的方法來殺人。他曾受訓於海軍特種部隊海豹小組,受過嚴酷的體能訓練,和課堂上的講習。他也跟某個傳奇的科技天才學習電腦。他可以開飛機、開船、安置斷骨,也許還會縫製衣服。
中央情報局在全球大約一百五十多個國家搜集情報,麥強恩去過每一個國家。
他早在二十初頭的時候結過一次婚,年輕的太太去世了。謠傳她是個雙面間諜,而強恩親自殺了她,以免她洩漏局內在克里姆林宮內費心安插的眼線。費傑斯從 未見過他太太,也不一定相信這個傳言,因為防止她洩漏的方法很多,而強恩不會輕易地殺人,不過他得承認強恩是有能力這麼做。
電腦螢幕又模糊起來,傑斯往後靠在椅子上,伸長雙腿打著呵欠。“該死,誰會想到他們共同認識的人會有這麼多呢?”
“他們都在越南,”強恩喃喃地說,手指在鍵盤上飛越。“在同一時間裏面,有數十萬的軍隊被派往那裏。爸爸出入過越南幾次,使得事情更複雜了。羅戴克也出過幾次任務。他們碰到許多人,不一定是在同一段時間內。”
“老天爺,這裏面有些人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你不能剔除掉已經死掉的傢伙,把名單縮短一點嗎?”
“當然可以。”強恩敲著鍵盤,然後停下來把手指放在滑鼠上。他鍵入另一個指令,傑斯旁邊的雷射印表機開始吐出一份報表。
“這是什麼?”傑斯伸手去拿第一張紙。
“已經死亡的人的名單。”
傑斯瞇著眼,看著這些名字說道:“為什麼?”
“因為答案很可能在這些死人的身上。也許爸爸和羅戴克就在某人的死亡名單上面。”強恩聳聳肩表示有無盡的可能。“搜尋的範圍越大,我就越能看出是否有任何模式。”
“所以你要找的是最近才死亡的人?”
“我要找任何線索。如果我看到任何有趣的事,那麼我會看看死亡的人是否認識目前名單上的許多人。這也許是個線索。”
列印機停止列印了。傑斯把報表搜集起來交給強恩,後者往後靠在椅子上,開始流覽姓名和死亡日期。十分鐘之後,他停了下來,視線回到同一個名字,注意著它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他向前傾,從螢幕裏叫出另一個檔案,打進一個名字。
“嗯。”
“你找到什麼了嗎?”
“也許。它……滿有趣的,我會再深入地查一查。”
傑斯把椅子移到強恩旁邊,閱讀電腦螢幕上的資料。“哈。”
“你認識他嗎?”
“不,但是我一定會認識他弟弟的,不是嗎?”
“醒醒,甜心。”馬克的手撫過凱莉的肩膀,把掌心覆蓋在平滑的關節上。“這裏有杯咖啡。”
她昏沉地眨著眼睛。“現在幾點了?”她喃喃地問。
“還很早,七點半。”
“那你為什麼要起床呢?你說你不必上班。”她坐起來,打著呵欠伸手去拿那杯熱騰騰的芳香咖啡。床單滑到她的腰部,馬克的手幾乎是自動地伸向地的裸胸,揉搓著她的乳尖。凱莉偎向他,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一邊啜飲著咖啡,一邊享受他的撫弄。
“我的確不必上班,不過我們必須到哥倫布城去。我打了電話給航空公司。訂到十點半班機的兩個位子。”
她沉默著,有些不敢不想又要回去前一天才逃離的城市。不過這是必須的。馬克可以一個人去,但是她不想和他分開,而他似乎也有這個想法。
他抬起她的頭,深長而緩慢地親吻她。她對自己在他身邊,總是感覺到多麼放鬆、舒適及安全而驚訝。她並不會因自己全身赤裸,但他衣著整齊而感到困擾。他 們才花了將近十八個小時在床上做愛、打瞌睡做愛,他只讓她離床一次去上洗手間。當她餓了的時候,他會替她帶來食物。
驕寵她起了作用,她覺得比前一天好了許多,不再那麼酸痛。她有了足夠的休息,感到十分快樂。她因為自己如此快樂而有些罪惡感,她父親一個星期之前才被謀殺,而她本身的情況也十分嚴重,但是充塞在她胸口的暈眩,輕鬆的感覺,毫無疑問是快樂。
經過先前不安又焦躁的過度分析,她現在覺得平靜而有自信多了。他們互相許下了諾言,而她相信他。她相信兩人不久就會結婚,否則不論沒有障礙的感覺有多好、或是他受到多大的誘惑,他都不會不採取避孕措施就跟她做愛。
馬克絕對負責任且值得信賴,自從她第一眼看到他開始,他就以上百種不同的微妙方式展現出這一點,從此以後,他都會在這裏支援她。
咖啡因用力敲打到她的神經了,令她的腦筋開始運作。她需要洗頭沖澡,她想要放下咖啡杯,再度把馬克拉到床上,但是時間可能不夠,她將手滑到他的腿上,檢查一下他的情況。
“妳在浪費時間,”他悔恨地說。“經過了昨夜,就算我的生命得依靠它,我也沒辦法勃起了。”
“你確定嗎?”她找到她所尋找的東西,開始揉搓它。
“不是百分之百,但有相當的自信。”他露齒一笑。“相信我,我們相處的這兩個晚上我已經有超人級的表現。”
凱莉把頭靠回他的肩上,對他微笑。“那麼你平常的——嗯----水準是如何?”
他笑了起來。“一天兩次是很多的了,一次是正常的。”
“每天嗎?”
“如果我說是,妳以後會要求我維持我的標準嗎?”
“不論晴雨。”
“這麼說來,是的,但是如果我累了,妳必須幫忙。”
“嗯,好吧,如果那是必須的。”她移開她的手不再捉弄。“我該去準備了,想要跟我一起沖澡嗎?”
“我已經準備好早餐,先吃東西,再一起沖澡。”
吃過早餐以後,他打了一通電話給安迪,讓他知道他們要去哪裡。“我也會通知費傑斯。”他說道。
“你有什麼線索了嗎?”
“凱莉想起她父親寄來的包裹,我們要去看看裏面到底有些什麼東西。”
“你什麼時候回來?”
“如果可能,今晚就回來。我沒有訂回程機票,因為我不知道得花多少時間,明天是一定會回到家的。”
“好吧。你離開的期間,我會幫你注意一下你的房子,以防可疑的人物開始滋事。”他停頓一下。“小心你的背後。”
“我會的,我們回來以後,我會跟你連絡。”
然後他撥了費傑斯給他的電話號碼,決定遵從他的本能信任這個人,費傑斯在第二聲鈴聲時接起電話。“喂?”
“我是齊馬克。羅小姐跟我在一起,我們準備今天早上飛到哥倫布城,查查看存在倉庫裏她父親的一些文件。我已經通知夏安迪,他知道我要打電話給你。”
費傑斯哼了一聲。“真是小心,不是嗎?”
“足夠小心了。”
“這是聰明的做法,我要派人跟著你們。”
“告訴我他長得什麼樣子,免得我緊張過度。”
費傑斯停了下來,馬克覺得他好象蓋住了話筒。接著他說道:“喔,好的。高個子,三十初頭,深棕色的頭髮,戴眼鏡。”
“知道了。”
“他----嗯,他會戴著辛辛那提的棒球帽。紅色的。還有,嗯,把眼鏡換成太陽眼鏡。”
要跟著他們的人若不是就站在費傑斯前面,說出他準備要穿什麼,就是費傑斯正在下一連串的指令。馬克猜想是前一種情況,否則他為什麼要蓋住話筒?
“他能不能早我們一步到達呢?”
“沒問題。”
“他要怎麼認出我們呢?”
“我們有你們兩人身分證上的照片。”
“真是快速。”
“像狐狸一樣。”費傑斯說道。
“你們有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一個有趣的可能性,但目前仍無法查證。我希望你在倉庫裏找到的東西會有所幫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9:13
第十九章
俄亥俄州 哥倫布城
海斯研究著公寓的架構。這是一棟位於良好區段的老舊建築,只有四層樓高,每層也許有兩戶到四戶公寓。這種公寓裏的住戶通常都會彼此認識,守望相助。這 不太妙。另一方面來看,它沒有什麼保全系統:角落裏都有燈光,通往大廳的雙層玻璃門在晚上都會上鎖。如果它們在白天也該上鎖,顯然沒有人遵守規定,因為人 們來來去去,一點阻礙也沒有。其實並沒有太多的人,但是已多到足以令他小心。
她的公寓位於二樓,二A。那表示最靠近樓梯。
他在進入建築物之前停了下來,小心地四下張望,以確保沒有人正在看他。一輛車駛進小停車場,海斯鎮定地打開門走進去,以免站在門外引起駕駛的注意。
大廳後面有一座小電梯,右邊牆上則是信箱,樓梯在左手邊,海斯走樓梯上去。
如他所料,二A公寓位於樓梯頂端,大門正好在樓梯的右邊。黃色的警告布條從樓梯扶手延伸至牆壁,形成一個小小的凹室。門上也貼上了黃色的膠帶。
往下看,他可以見到米黃色地毯上的大片血跡,門上有著稀爛的彈孔。死亡的氣息,血液、尿液和排泄物的味道徘徊著,在清洗地毯之前會依然存在。
海斯從口袋裏拿出一雙乳膠手套,戴在手上。他低頭從黃布條下鑽過去,試圖打開大門。如他所料,門是上鎖的。否則現場會引來大批青少年和病態的人,他們甚至會不顧警告的黃布條闖進去。人們有時候是相當好管閒事的。
上鎖的門只是個小障礙,他在十五秒鐘之內就打開了。如果有人從其他公寓裏走出來看到他,會以為他只是個員警。畢竟他戴了乳膠手套。在九十度的氣溫底下 穿著西裝是種犧牲,除非是工作上必須,顯然沒有人會這麼做。這會令他看起來像是警方的人,他懷疑根本不需要出示警徽,不過他還是準備了一個以防萬一。就他 得到的速度,偽造它的人技術還算不錯。
門內也佈滿了血跡,門柱和白牆上有著彈痕。除此之外,公寓裏十分整潔。柯藍西做事十分特別,他很愛好整齊。沒有人會知道他的地方曾被柯藍西搜索,每一 件東西都被歸回原位,沒有遺失任何物品,沒有任何傢俱被破壞。柯藍西宣稱只要小心地檢查縫線,他就能知道椅墊裏面是否藏有任何東西。
是呀,柯藍西是個藝術家。海斯見過他工作的情形。他輕敲牆壁,趴在地上研究地板,檢查書籍、臺燈和骨董。房間裏的東西沒有一樣能夠逃脫他的視線,他找 到了藏在裝潢過的椅子底部的檔案。椅子的底部被鬆開螺絲,把檔案放進去,再把底部裝回去上緊螺絲。柯藍西注意到螺絲被鬆開再上在底部上,造成的細小刮痕。
有這種耐性和眼力的人並不多,海斯會懷念他的服務。
海斯關上身後的門,靜立一會兒觀看四周。除非必要,他也不想弄亂太多東西,因為警方無疑曾在這個地方照相,如果他移動了任何東西,可能會有某個眼尖的人注意到。
他站在客廳中間,裏面有架二十七吋的電視和小型音響。一進門的地方有張小桌子,上面有一台閃著紅燈的答錄機和一具無線電話。海斯克制住聆聽電話留言的衝動,因為稍後如果有個員警到這裏來,發現有人聽過了留言,他就會懷疑是誰進入了公寓。
他打開書桌中間的抽屜,裏面有筆、記事本、橡皮筋、電影票票根,卻沒有銀行對帳單。桌上扔著幾本雜誌,他拿了起來。底下什麼也沒有,他小心地把雜誌放回原位。
好吧,不在這裏。有些人在廚房桌子上處理檔。海斯走到那裏檢查抽屜,但是依然一無所獲。剛進廚房邊的小櫃子裏也沒有東西。
好吧,那麼只剩下臥室了。他再一次訝於屋裏的一切有多麼整齊。床已經鋪好了,水槽裏沒有任何碗盤,沒有衣服散亂在地上。該死,難怪柯藍西以為沒有人在家。
靠近窗邊有三個封住的紙箱堆在牆邊。看來她搬進來之後,還沒有把東西安置好,這令海斯比較喜歡她,令她比較像平常人。這裏也是開始尋找的好地點,因為如果他運氣好,就不必在大熱天到倉庫裏去東翻西找了。
最上面的箱子表面寫著“冬季衣物”,海斯把箱子拿下來打開它。裏面當然塞滿了衣服。他把每件物品拿出來,小心地不弄亂衣服的折疊方式,確定裏面沒有塞著任何東西。什麼也沒有。箱裏底面沒有別的東西,只有冬季衣物。
第二個箱子上面寫著“保險檔、書、照片”。這看起來有希望。箱子裏的東西擺得很小心,比較重的書被放在最下面,然後是照片,再來是保險文件。保險文 件被擺在一個大信封裏面,但是當他翻閱它們,卻只發現……保險文件。照片只有幾張,每張都裝在相框裏面。海斯檢查書籍,小說、非小說、醫學書籍、護理書 籍。裏面沒有藏任何東西。
第三個箱子寫著“聖誕飾品、包裝紙、彩帶”。海斯呻吟著。該死!他不想翻找一箱該死的聖誕飾品,但又不敢不去檢查。裏面是聖誕飾品,還有包裝紙,還有彩帶。
這麼有組織的女人真該死。
他打開五斗櫃的抽屜,裏面分門別類整齊地擺著。睡衣、睡袍、襪子。什麼也沒有。
衣櫃裏洋裝掛在一邊,長褲、牛仔褲和上衣掛在另一邊,整潔上漿的白制服夾在中間。一件制服上面別了個名牌,顯然是下次上班要穿的衣服,聽診器則用衣夾 固定在一個衣架上。衣櫃下麵則是走路用的白色粗跟皮鞋。衣櫃上面的架子堆著幾個箱子。海斯拿下最靠近的一個,上面寫著“銀行對帳單”。
上帝祝福她的潔癖。
海斯笑著拿起最上面的信封。他拿出一疊支票的影本,一邊翻閱直到他看到一張付給“巴奇迷你倉庫”的支票。票面上的附注寫著:“一五二號,七月。”正是他所要的資料。
他將對帳單放回信封內,把信封放回箱子裏,再把箱子歸回衣櫃上。他現在只需要地址。他找到電話簿,查到巴奇迷你倉庫,把位址和電話記下來。他很確定倉庫就在附近,因為羅小姐這麼有條理的人不會找太遠的倉庫。
席雷蒙在公寓對街的小停車場裏面等著。他關掉引擎,壓低身子坐在座位上。儘管他儘量把車子停在樹蔭下,熱氣仍然襲人。他搖下車窗,但並未發動引擎,因 為人們會注意一輛看似無人,卻讓引擎空轉的汽車。他在替華特先生辦事的時候,曾在更惡劣的環境下守候過更長的時間。
斯迪先生不及他父親的一半,甚或比不上威廉原有的展望,但是雷蒙愛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斯迪先生盡力了。不論如何,他從不畏於去做應做的事,而雷蒙 欽佩他這一點。光看斯迪先生照顧他父親的情形,每天都去陪他,確保華特先生盡可能地舒適。看到華特先生這個模樣令雷蒙心碎,一個原本精力充沛的人變成了植 物人。至少斯迪先生尊敬他父親,不會把他丟到某個地方,遺忘了他而讓他等死。
斯迪先生總是景仰他父親,盡心盡力去取悅他。華特先生知道這一點,對斯迪先生的缺點總是保持耐心,結果他還是以兒子為榮。斯迪先生並沒有震撼全世界,但是他以自己謹慎有系統的方法完成了許多事。
跟蹤海斯到哥倫布城實在太過簡單,在海斯數次前去黎家明尼蘇達州的產業時,他都小心地躲在海斯的視線之外。雷蒙知道自己在黎家的角色:他是一項武器,一名執法者。當沒有人預料到這項武器時,它才能發揮最大的力量。
他和海斯搭乘同一班飛機----事實上就坐在他後面兩排。黎參議員用雷蒙替他偽造的假駕照搭下一班飛機,雷蒙甚至替他的外表做了偽裝。駕照上的人長滿 灰色的鬍子和頭髮,雷蒙用一副幾可亂真的假鬍子和一罐好萊塢常用的灰色發膠來達到效果。這種染色的髮膠用洗髮精就可以洗掉,十分方便。駕照上的名字是從華 府電話簿上挑出來的,他甚至用這個假名申請了一張信用卡,好讓參議員可以順利地租車和訂旅館房間。他已經盡可能為參議員安排,不過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斯迪 先生堅持要跟著來。雷蒙又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雷蒙的腰間掛著一把槍。斯迪先生也要武器,還要有“那種大型的滅音器”,所以雷蒙只好違反自己的判斷,給了他一把點二二手槍。斯迪先生抗議著說要些比較威猛的武器,直到雷蒙指出只有比較低速的武器才可以有效的滅音,而大口徑的槍枝火力過大。
他很小心替斯迪先生準備武器。點二二手槍十分廉價,到處都可以買得到,不管法律條文是怎麼規定的,因為非法販賣武器的人才不管法律呢。他給斯迪先生的 手槍是無從追查來源的。斯迪先生有些訝於多麼容易就能買到武器,因為他真的以為他為人民促進街頭安全的努力是有些成效。斯迪先生說他打算開始推動制訂法 律,追查武器製造商。如果沒有人生產,人們當然很難買得到武器。
這種天真令雷蒙既感到悲哀,對斯迪先生的保護欲更加強烈。
一扇玻璃門打開了,海斯從公寓建築裏走了出來。雷蒙更往座位下面滑,就算海斯注意到車子,它看起來也像是空的。
他聽到引擎發動的聲音,迅速往擋風玻璃外一瞥。他也趕緊發動自己的汽車,冷氣吹送出來令他鬆了一口氣,也看著海斯駛出停車場,等了幾秒鐘,讓別輛汽車夾在他們之間,然後跟在海斯租來的車後面。
在雷蒙前面的海斯檢查著後視鏡。他的後面有兩輛車。一輛是當他轉上街道時接近他的,另一輛則是從未見過的。這並不代表任何事,那輛車可能是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從某條小路駛出來,不過小心一點總是比較好。
他加快速度,小心地注視著後面。第二輛車並未超過中間的一輛跟上他。喔,根本沒事,只是老習慣令他神經緊張而已。不過到巴奇倉庫之前到處逛逛沒什麼壞處,確定沒有人跟蹤他是最主要的。
雷蒙打開他安全的無線電話,撥了參議員無線電話的號碼。“他搜過了公寓,我現在正在跟蹤他。”
“你現在在哪裡?”
雷蒙耐心地指出街名和方向。“就在你下一條街上,不過別跟著我。別讓他看到你的車。不論是否被跟蹤,他都可能會採取防範措施。我會遠遠地跟著,以防他看到我的臉。他還沒有發現我,雖然我昨天跟了他一整天了。”
“可是什麼收穫也沒有。”黎參議員忿恨地說。
雷蒙並未答腔。雷蒙在海斯家裏沒有搜出任何有趣的東西之後,斯迪先生顯得十分失望。雷蒙猜測海斯是個謹慎的人,他不會把足以使他入獄的東西擺在家裏。
前面的海斯突然往右轉。雷蒙把車移到前一輛車的左邊,不讓海斯看到他。如果海斯循著先前的模式,右轉之後會再左轉兩次,然後又右轉回到原來這條路上。
小孩子的把戲,雷蒙想道。
“你看到什麼人了嗎?”凱莉和馬克坐上租來的汽車後,她開口問道。
“我瞥見一頂紅帽子。我懷疑是他故意讓我們看到的,因為之後我就沒再看到過。”他脫掉為掩蓋腰間手槍而穿上的薄外套,把它丟在後座上,他和凱莉一樣穿 著牛仔褲和T恤。凱莉不太記得她把東西放在哪個箱子裏,他們必須在大熱天底下的倉庫東翻西找,所以最好儘量穿得舒適些。
“我想趁我們在這裏的時候,打個電話給蘇警官,也許我可以多收拾一些衣物。我還得跟佩佩聯絡,讓我的主管知道----嗯,我到底要離開多久呢?”
馬克握住她的手。“等找到了包裹以後,我們在談這個,好嗎?”
他不認為在這件事結束之前,她跟這麼多人聯絡是件安全的事。她捏一捏他的手。她一直藏起自己的緊張,但她不曉得是否做到了。按照邏輯來說,她知道別人 還沒有辦法追蹤她到紐奧良,更別提她又回到哥倫布城了。倉庫的鑰匙就掛在她的鑰匙圈上,所以她——或許都不必回公寓去。如果警方尚未完成調查,她的公寓一 定還是被封鎖住的。馬克也許不會向警方申請許可,但是他絕不會讓她進公寓。
他們很安全,她一再地努力告訴自己。他們盡可以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除了費傑斯和他派來的人,不會有人知道她回城了。
“妳在擔心,”馬克說道。“不要再想了。”
“我不該把你拖進來的,我會讓你置身於危險 ”
他狂笑幾聲。“親愛的,”他懶洋洋地說道。“如果妳昨天沒有在紐奧良出現,今天早上我已經到達妳的公寓門口。我不但會十分擔心,如果有人監視著妳的公寓,他也會把我拖進來。抄下車牌號碼,打電話到租車公司,他就會知道我的姓名和地址。”
儘管擔心不已,凱莉仍因他具有魔力的嗓音說“紐奧良”這個字而屏住氣息。要是佩佩聽到他的聲音,她也許會自己開車撞倒凱莉,以便除去競爭對手。
交通十分繁忙,車行速度緩慢。夏日炎陽曬在他們身上。她注視馬克開車,驚歎於自己覺得他有多麼迷人。這層體認令她覺得噁心,但是似乎又加深了她的著 迷。她研究著他強壯優美的雙手,他掌握方向盤的方式。他的手腕有她的兩倍粗,淺色的毛髮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要是他出了意外怎麼辦?假若這是她最後一次能 看到他的雙手移動,研究他的側面,伸手碰觸他呢?
她不能允許自己去想這些事。他是個員警,不過感謝上帝他不是屬於緝毒組或是防爆組,否則每天都有生命危險。但是身為員警,刑事組的警官,他顯然經常在 面對有能力殺人的兇犯。他每天都得面對謀殺案,有時候嫌犯可能會挑上他。她不能在他每次出門的時候,就讓恐懼麻痹住自己,進而影響他的情緒。
“不過,”他說道。“也許我們現在應該討論一下。”
“什麼?”她對他眨眨眼睛,不太清楚他在說什麼。
“整個情況,妳的工作。讓我們開誠佈公地談。我不要妳住在哥倫布城,而我住在紐奧良,就算是短時間也不行。”他迅速瞥向她一眼,灰眸顯得燦爛。“也許我該等到我可以單膝跪下的時機,但我想現在就是時候了。凱莉,妳願意嫁給我嗎?”
她的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好吧,”她說道。然後接著說:“從這個出口下交流道。”
他聽從她的指揮,往後查看交通狀況,再換到右線,駛下交流道。“我知道我在催妳,沒有給妳太多時間習慣我,以及與人認真交往的想法。不過我不想讓妳有 任何誤解。如果妳想要,我們可以有一段長的訂婚期----不過我不要妳住在這裏。我要妳住在紐奧良。明確地說,我要妳住在我家。”
“好吧。”她幾乎說不出話來。真好笑。她預期兩人終究會結婚,也許就在最近,但是聽他親口說出來仍然令她震驚。
“好吧?”他重複一遍她的話,又迅速看她一眼。“妳只有這句話可說嗎?”
“嗯,我可以說我愛你。”
他屏住氣息喃喃地詛咒一句,然後平穩地說:“是呀,妳是可以這麼說。”
“我愛你。”
又是一句詛咒,然後轉變成笑聲。他看著她,而她正露齒微笑。“我也愛妳。”
她輕觸他的手臂,想要鑽入他懷中。他是她見過最體貼的人,管他是否這麼該死的粗獷。她不知道這兩種特質能夠如此美妙地融合在一起。看看他,充滿了男性氣概,荷著槍枝的威猛員警,卻在陽臺上跟她跳舞,替她準備早餐。
“妳願意搬到紐奧良去嗎?”他問道。
“願意,”她溫柔地向他保證。“我會懷念我的朋友,但是我在這裏沒有親人或房子。我在紐奧良一樣也可以做護士。你有你的根和那棟很棒的老房子在紐奧良。我當然會搬到那裏去,而且我不願失去你的口音。下個紅燈左轉。”
“我沒有口音,蜜糖。妳才有口音。”
“隨你怎麼說。不過如果你碰到佩佩,別開口,否則你能離開俄亥俄州的機會會大為降低了。”
他微笑起來對她眨眨眼。“我不怕,妳會保護我的。”
這句話提醒他們兩人為何會在此地,笑容從他臉上消失。凱莉深深吐了一口氣。“要是我們在這裏找不到任何東西,怎麼辦?要是那些文件只是……沒什麼重要的文件呢?”
“那麼我會一直偵辦這個案子,費傑斯也是一樣。我們兩個人會理出頭緒的。不過妳會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不是在我家,妳不能在那裏待太久。我的位址不在電 話簿上,不過,有心人可以用一百種不同的方法查到某人的位址,而其中一些方法並不是那麼困難。”
“真是令人安心。過兩條街,在麥當勞右轉。倉庫就在這條路的右手邊,大約五哩遠。巴奇迷你倉庫。那裏有個招牌,駛過招牌進入中間的巷子。”她停頓一下。“那個傢伙還跟著我們嗎?”
“我一直沒有看到他。”跟梢的人一定是脫掉了紅色的棒球帽,因為紅色十分引人注意,而馬克一直在注意著,卻找不出特別的一輛車來。他並沒有開很快,也沒有突然轉彎,所以應該很容易就能看到他。要不是他真的很行,就是馬克疏忽而失去他的蹤影。
他們並未交談,直到馬克駛過巴奇倉庫的招牌。圓石子的巷道把兩邊的倉庫隔開,左右各有六個儲藏區。每個儲藏區各用由鐵鏈串起來的欄杆圍起來,標示著號碼的大門上有著數字鎖。
“第三號門,”凱莉指著門說道。她打開皮夾看著密碼。密碼每個月更換一次,她都寫下來放在皮夾裏。“六四三八。”
“我去開。”馬克說道,停在三號門前下車。
他打開鎖,將門推開,然後緩緩駛進儲藏區。“一百五十二號。”凱莉指著它,拿出掛鎖的鑰匙。
兩人都下了車,馬克從她手中接過鑰匙。打開鎖以後,他扳起儲藏間的開關,然後彎下腰抓住把手,用力地將鐵門往上提。
裏面的空氣窒悶,但幸好沒有黴味。她喉嚨緊縮地看著箱子和傢俱。儲藏間裏面裝滿了她母親臥室裏的床組、她母親的衣服,和凱莉搬家以後沒有地方擺的東西。
馬克搬下一個箱子。他拿出一把小刀,乾淨俐落地劃過封箱膠帶。
海斯檢查一下後照鏡,然後在下一個街口迅速地左轉,幾乎撞上對方的來車。他的汽車後面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他滿意地咕噥著。如果有人在跟蹤他,他一定已經把它給甩開了。經過這個轉彎,如果有人跟著他,早已發出輪胎摩擦、喇叭怒鳴,甚或金屬撞擊的聲音。
可以去找巴奇迷你倉庫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1:59:47
第二十章
所有打包的箱子都整齊地貼上標籤,但是凱莉記不起她把小包裹放在哪個箱子裏面。馬克拆開的第一箱是珍妮的衣服。她小心地拿起每一件衣物,努力不去想她母親,當她的視線模糊的時候,迅速地眨著眼睛,然後在搜不到東西之後,小心地折起來放回去。
“我想——那時我已經把箱子都裝好了,我只是把包裹放在原有的東西上面。”
“那麼我們就不必翻遍整個箱子,只需要打開每一箱,看看包裹是不是在裏面。”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那時候我還是處於震驚的狀態,不太確定做了些什麼事。”
他很有耐心,而天氣不如她所恐懼的那麼炎熱。事實上,儲藏間的遮蔭令他們的工作比在大太陽底下更容易進行。偶爾會有一陣風吹進來,令他們更加涼爽。不過馬克的T恤開始出現汗跡並黏在他身上。這是好景觀,她讚賞地注視他。
他劃開第五個箱子嘟嚷著:“我想是這個了。”他拿起一個跟鞋盒差不多大小的小紙盒,凱莉看見上面寫著她母親的名字。
“就是它。”
她拿起盒子打開來。裏面有些紙張和一本黑色封面的小記事本----可以在任何平價商店買到的那一種,兩者用橡皮筋綁在一起。她拿掉橡皮筋翻閱那些紙張。看到有些信件是她母親的筆跡,她深深吸口氣,將那些紙張交給馬克,自己留下筆記來。
“你檢查這些。”她說著在小茶几上坐了下來。
他沉思地看了看她,然後望向那些紙張,瞭解地點點頭。他流覽一下戴克附在盒內的信。“他說那些資料以後可能會值一些錢。”他倚著衣櫃站立,雙腳輕鬆地交叉著。
“我看的時候,以為他是自我解嘲。”凱莉打開筆記本,望著她父親頗為工整的筆跡。他的筆跡較小而方正,幾乎像是在刻鋼板,很容易閱讀。
第一頁上面寫著“一九六八年一月三日”。她迷惘地讀著地形的描述,天候狀況,包括風速和風向、與目標之間的距離,定位員的名字----柯洛尼---- 和其他的資料,例如他使用的來福槍的廠牌和型式,彈藥的技術性細節,和最後的附記:“頭部中彈。死亡時間早晨六點四十三分。越共上校。”何洛尼在底下潦草 地確認,並簽上名字。
凱莉眨著眼睛翻到下一頁。另一個日期,另一個情況的描述,以稀鬆平常卻冷血的結果為結尾。
更多同樣的描述。大多數時候他是一槍命中心臟,但是有時他瞄準頭部。有一次是喉嚨。她曾經看過這種傷口:大口徑的子彈扯裂了半個喉嚨,受害者流血至 死。如果是頸靜脈遭破壞,這種可怕的傷口,就算事情發生時有醫護人員在場,也沒有任何急救措施派得上用場。
她讀不下去了。她慘白著臉合上筆記本,將它交給馬克。“你看這個。”
他敏銳地審視她後,才將注意力轉到筆記本上面。凱莉注視著他,看不到他臉上有任何震驚或是厭惡的表情。
“這是他的狙擊記錄。”他說道。
“老天,你是說每個人都有這麼一本嗎?”
“狙擊手才有。妳知道我在海軍陸戰隊待過,越戰時的狙擊手都是些傳奇人物。最優秀的狙擊手可以在一千碼距離之外擊中目標。他們的行動必須加以確認,所以他們把它記在狙擊記錄裏面。”
這個想法依然令她感到噁心。“這種記錄難道不該由海軍陸戰隊來保存嗎?”
“我不知道。我不是狙擊手,所以我沒問過。也許應該是這樣。也許他有兩本,一本留做自己的記錄。那是一場很可怕的戰爭,甜心,它摧殘了許多好人。”
他繼續翻閱,流覽著每一頁。當他看到最後一個記錄,他說道;“六十一次,他是真正的高手。”他準備要合上筆記本,卻發現最後一頁寫著某些東西,不過中間已有四十多頁的空白。馬克皺著眉頭翻到最後一頁。
“該死!”他緩緩地說道。
凱莉一直在觀察他,見到他的瞳孔張大,雙唇迅速抿起。“怎麼回事?”
“另一次狙擊,”他答道,然後抬頭凝視她。“對象是一名美國士兵,有人付兩萬美金要他殺人。”
凱莉的胃部糾結成一團。老天。她的父親是個謀殺犯,受雇於人的暗殺者。在作戰的時候殺死敵人是一回事,但冷血地殺害同胞卻是一件可怕的事。
“請把筆記本交給我,謝謝。”一個陌生的嗓音說道,一個男人站在儲藏間門口。他是個結實的中年人,有著強硬的表情,手上的槍對準馬克的頭部。他腳上只 穿著襪子,難怪他們沒有聽到他接近的聲音。“我一直在猜那本小書裏面,到底記載著什麼有趣的事。看來我該感謝你們替我省下東翻西找的時間。把它放在盒子上 面。”他的語氣輕鬆,態度卻很認真。“你,牛仔,把你的手槍從槍袋拿出來,丟到地上。小心一點,就是現在,用兩根手指。”
凱莉僵坐在那裏。馬克面無表情,但是他的頭微微一晃,要她別輕舉妄動。他小心地遵從那個人的話,用拇指和食指將手槍從槍袋裏拿了出來。他把手槍丟到那人的腳邊。
“好孩子。”那人並未望向手槍,視線一直定在馬克身上。“你到底是什麼人?男朋友?員警?”
“員警。”馬克答道。如果他承認和凱莉有私人關係,這個人就知道可以用凱莉來威脅他做任何事。
“我正擔心是這樣。”那人歎了口氣。“好吧,把你的備用手槍也丟過來。”
馬克沈默地解開腳踝上的一把小槍,丟在早先那把槍的旁邊。
“真是的,”那人說道。“我不想殺員警,這會引來各種麻煩。”
“那麼重新評估你的計畫。”馬克說道。他開始挺起身體,那人警告地搖搖頭。
“留在原地。抱歉了,牛仔,女士。”奇怪的是,他的懊惱似乎相當真誠。這無所謂,反正他還是一樣會殺了他們。
凱莉望著他的手指扣緊扳機,恐懼減緩了她的知覺,這個細小的動作似乎花費了永恆的時間。她不假思索地喊了出來:“不!”伸出手來好象要用手去撈子彈,以防止它擊中馬克。
那人微微震了一下,注意力被她突如其來的叫聲所分散。馬克像突然發動攻擊的蛇,身體彈跳而出,左手將凱莉推倒在地,右手揮了出去。有一個東西閃了一 下,然後那人發出一陣最恐怖的聲音,像是喊叫和嗚咽的混合。他用空出來的那手抓住刺中喉嚨的刀子----馬克剛才用來劃開箱子的刀。
他是個職業好手,所以他還是開了槍。
現在只有類似咳嗽的雜音。馬克往後退了一步,重新保持平衡,又往前沖。他撞到那人的胸部,將他推倒在地上。又是一聲咳嗽的聲音,衣櫃的鏡子被撞破。
凱莉掙扎地爬了起來,跳去抓馬克的手槍。兩個男人在圓石子地上纏鬥,馬克的左手格開那人的右手腕,強迫他的手槍往上舉。他用右手抓住刀子往旁邊劃。
那人梗住氣息,發出格格的聲音。他的頸部噴出血液,臉孔脹成藍色。馬克翻身跨在那人身上,用力把他持槍的手往地上敲,兩次,三次。最後粗壯的手指鬆開了,手槍從他的掌握出掉了出來。他嘎嘎地咳嗽著,雙腿不停地顫抖。雙手抓向自己的喉嚨。
馬克往前傾倒,用力地喘息著,頭往下垂。
“喔,上帝。”凱莉低語道,不顧已經受傷的膝蓋,沖到他身邊。她忘了右手裏的手槍,用雙臂圈住他,將他微微地抬起來,好檢查他的傷口和身體的狀況。
他的T恤前面已經浸滿鮮血,背後沒有子彈穿出的痕跡。
她只看了躺在地上的那人一眼。他還沒死,不過就快了。他的胸腔起伏著,試圖吸進氧氣卻辦不到,他的臉色越來越深,幾乎變成了紫色。
馬克的手用力壓住傷口。子彈擊中他左邊胸腔的上方,錯過了心臟但擊中肺部。凱莉聽見他的胸腔傳來可怕的哨音,表示空氣正從他的肺部逸出。從他指縫間流出來的血夾著氣泡,他的唇邊吐著一個粉紅色的氣泡。
“沒關係,甜心,你會沒事的。”她聽自己喃喃地說,思緒不停地掠過。塑膠膜。她需要某種類似保鮮膜的塑膠薄片,好封住傷口以防止肺部惡化。
胸腔的傷口足以致命,老天才知道那顆子彈在他的體內造成了什麼樣的傷害。如果她不能封住傷口、迅速將他送醫,他就會死去。
他身下的那個人開始抽搐。他的動作震動了馬克,令他咬牙苦撐,但一聲痛苦的呼聲還是自他的唇間逸出。
“別費心了,”她身後另一個聲音說道。“我很抱歉必須這麼做,但是我真的不能讓你們兩個人活下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00:08
第二十一章
馬克癱垂在凱莉的臂彎裏,她拚命地支撐他的重量。他的頭轉向兩個剛走進來的人,一位修長的英俊的男子,年約五十歲,長著灰色鬍鬚和頭髮;另一個較年長且結實,看起來像是歷盡風霜的拳擊手。兩個人站在他們身後,右手中都握著裝有滅音器的手槍。手槍正對著他們。
凱莉瞪著她右手的手槍,明白他們看不到它。費傑斯派來跟梢的那個人,到底在哪裡?除非----恐怖的想法掠過她的腦海----他就是剛才試圖要殺他們的那個人。
“你好,黎參議員。”馬克以抽緊的聲音,一邊咳嗽一邊說道。
較年輕的那個人看起來很驚訝且氣憤。“你怎麼認出我的?”他怒駡道。
“我是有點……預期到……你會來。我已經……看過了……那本筆記本。”
“別說話。”凱莉哀求他。他痛苦地抬起左臂,想去碰那把手槍。她知道他是在告訴她,讓他拿那把槍,但是他太虛弱了,她想道,而且過於痛苦;他絕對舉不起沉重的武器。她抓緊手槍,緊繃著下巴,瞪著新來的威脅。
馬克的手圈住手槍,摸索著槍身。他顫抖的手指找到保險栓,將它扳了下來。那只是很小的喀啦一聲,凱莉幾乎沒有聽到,不過她知道他辦到了。
黎參議員的視線望向箱子上面的小記事簿。“盯住他們兩個。”他對較年長的人說道,迅速走進儲藏間去奪取它。他翻閱著記事簿,然後將它塞進襯衫裏面。
“不錯,就是它,”他說道,對凱莉微笑。“真是感激終於有人找到了它。”他對地上的死人哼了一聲。“海斯顯然沒有辦法把這件事處理好,不過他終於知道 到哪裡去尋找,將我們帶到這裏來。他以為自己很行,但是事實再次證明他低估了我的,嗯,能力。”
黎參議員對自己和今天的結果感到很滿意,不只是海斯不再擋路,筆記簿也找到了。這個越來越糟的噩夢差不多要結束了。他特別滿意手中的武器;手槍本身可能不怎麼樣,但是槍上裝著世界上最棒的滅音器。當他發射時,它只會發出一聲小小的咳嗽聲。
海斯曾告訴他,走在一條繁忙的街道上接近目標,用裝著消音器的點二二手槍射擊,附近的人一點感覺也沒有,直到目標跌倒在路旁。但那個時候,海斯早已離開目標好幾步遠,混入人群中。他當時就該知道,海斯不值得信任,畢竟哪種人會吹噓這種事?
事情的發展如此順利,仍令他有些不敢相信。海斯正好在適當的時機離開華府。就算是雷蒙,想要在華府解決海斯也會有些問題。記者通常會到處打聽小道消 息,此外還有人會懷念海斯,譬如他的同事、鄰居、認識他的人。可是現在一切都會很順利。這裏將有三具屍體,沒有任何線索可以追蹤到他身上。
總之他對自己感到十分驕傲。他似乎對這種事有些天分。一個人只要小心地計畫就可以了,不過他發現大多數的人都笨得做不到這種精密的思考。
“殺死他們。”他對雷蒙說道。
凱莉全身緊繃,視線集中在高大男人的手槍上,她準備舉起右手,但知道就算她這麼做也不夠快,因為他已經瞄準她了。她感到馬克振作起精神。
“你付了……多少錢……要謀殺我們?”馬克邊喘著氣邊說,胸腔迅速起伏著試圖呼吸。他嘴角的泡沫滑至下巴。“就像你……付給羅戴克……要他殺害……你哥哥?”
高大的男人僵住了。“什麼?”
事實的揭露衝擊著凱莉。她驚恐地瞪著曾在電視上見過許多次的男人,他素以正直著稱。原來馬克看到的就是這個,但他還沒有時間告訴她,難怪她父親會被殺。
“你派人殺了自己的哥哥,”她緩緩地說。“你雇用我父親替你殺人。他在勒索你,對不對?”
“別荒繆了。”參議員語氣不安地說道,瞥向身邊的高大男人。
“斯迪先生。”高大的男人憔悴地慘白一張臉。“斯迪先生,讓我看看那本簿子。”
“別荒謬了,”參議員再度說道。“別跟我說你相信這……這些胡言亂語!”
“那是在越南的時候。”凱莉說道。
“閉嘴!”參議員轉過身來,把槍指著她。
“我父親是海軍陸戰隊的狙擊手,”她繼續說道,不過全身卻在顫抖。“你付給他兩萬元去殺你的哥哥。”
“殺死她,雷蒙。”參議員狂怒地說道。
較年長的雷蒙依然震驚,但是逐漸回過神來。他悲哀地說道:“斯迪先生……”一邊把武器轉向參議員。
黎參議員平靜地轉身開火。雷蒙踉蹌地往後退,臉上呈現驚訝與悲傷的表情。黎參議員再度射擊,雷蒙倒了下去。
“該死的妳!”參議員狂怒地說,轉身面對凱莉。“妳為什麼不閉上那張笨嘴?”
馬克抬起沾滿鮮血的手,吸引住參議員的注意力。“那麼……麥瑞奇……是怎麼……一回事?”
馬克全身因用力而抖動。凱莉用左臂緊緊抓住他,思緒飛快地旋轉。如果她將他按在地上,他就不會在火線之內,但是突然的動作也許會觸發子彈移動,造成更大的傷害。但她看不出有其他的選擇。
“羅戴克以為可以用這本簿子來威脅我,沒有人能找到他,所以我找麥瑞奇來做這個工作。我告訴他羅戴克殺害了一名在越南的聯絡人,那人是麥瑞奇的朋友。 這當然是個謊言,但是麥瑞奇有著超麻煩的道德感,我需要他,而這是我能利用他的唯一辦法。他認得羅戴克,所以他具有其他人所沒有的優勢。”
凱莉感到自己的呼吸加深並減緩,她把視線集中在這個衣著高級的男人身上,直到她的眼中只有他。這是引起所有事件的罪魁禍首,他雇人殺害自己的兄長,然後派人追殺她父親。
“麥瑞奇?”馬克再度喘息著,他往左邊倒離她。她絕望地抓緊他的T恤,支撐他坐起來,左手因用力而抽緊戰慄著。
“喔,顯然我也必須解決掉他。他若發現我騙了他一定很不高興----又是那個難纏的道德感。”
“告訴我……一件事。”
眉毛揚起。“臨終的要求?當然了。”
“哪種……屎蛋……會如此吹噓……謀殺的事?”
參議員震了一下,怒目圓睜,似乎不敢相信馬克稱他為屎蛋。他的手抬了起來。凱莉的胸中爆出野獸般的嘶孔,她感到自己似乎做著慢動作,但是他的動作也一樣慢。她抓緊馬克往下壓,同時舉起她的手槍。
她以前用過手槍和來福槍射擊。她和父親在樹林裏漫步時,他也教了她這些事,他蹲在她身後,幫她扶穩沉重的武器。她只是個孩子,只有六、七歲大,但是這個記憶突然變得清晰銳利,當珍妮發現的時候,她嚇壞了且十分生氣,他們曾因此而吵架。
一切似乎變得十分岑寂而且靜止。她將視線集中在他的胸口扣下扳機。爆烈聲似乎被掩蓋住了,後座力震痛了她的手臂。
子彈擊中他的胸口,正中她瞄準的地方,她見到他白襯衫胸前泛起紅色血跡,就在他亞麻外套的開襟處。不過為什麼他的頭似乎也裂開了?他的頭部左側裂了個大洞,血液和腦漿流了出來,他的眼球微微鼓起,全身無力地落在地上。
突然間一切又回到正常的速度,她又能聽到聲音,不過卻有耳鳴的現象,她的視線完全恢復,再度變回彩色;濃烈的火藥味灼燒著她的鼻孔。馬克往旁邊倒在地上。
她丟下槍用雙手抓住他,將他翻過身來變成仰臥。她用手指壓住他脖子的底部,他的脈搏十分快速但很微弱。他半張著眼睛看著她,但是她知道他快要失去意識。
“我會……撐過去的。”他承諾道,他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你說得對極了。”她激烈地說道,撕開他的T恤。深色彈孔的邊緣呈現藍色,彈孔中持續冒出夾帶氣泡的粉紅色血液。
她必須立刻封住傷口,當她轉向結實男子的屍體搜尋可用的東西時,一抹紅色掠過她的視野,她轉過身去抓起手槍,彎腰覆在馬克身上。
“別緊張。”一個高大瘦削的男子,完全進入她的視線範圍。他戴著一頂紅色的棒球帽和太陽眼鏡,宛如員警或戰士一樣,熟練地雙手握住手槍。他審視參議員的屍體,然後跨過屍體接近凱莉,把手槍塞入腰後。
費傑斯派來的人。“該死的,你跑到哪裡去了?”她狂怒地說道,再度丟下手槍,搜索另一具屍體。她拍著每一個口袋,希望能找到一包香煙,香煙盒上的玻璃 紙能夠成為有效的隔絕工具。她狂亂的手指只找到一隻皮夾。“該死,該死,該死!這年頭沒有人抽煙了嗎?”
“妳是需要一根香煙嗎?”戴棒球帽的男子十分有禮、但有些迷惑地問道。
她轉身面向他,對他用力哼了一聲。“我需要一張薄薄的塑膠片好封住傷口!”
他的眉毛高高揚起,露在太陽眼鏡外。他沈默地伸手到牛仔褲口袋裏,拉出一副薄薄的塑膠手套。“這個派得上用場嗎?”
她把手套搶過來,有些手套太厚,不夠柔軟,但是這副幾乎像紙一樣薄,就像有些戴上用來染頭髮時用的。“正好。”她匆忙地用一隻手套蓋住馬克胸腔上的傷 口,緊緊地壓住它,當空氣不再從他的受傷的肺部漏出去以後,他喘著氣,但是呼吸立刻變得比較順暢。
“我需要一些東西捆住他,把這個固定住,”她說道。“這裏面的箱子有衣服。”她扭頭點向身後的儲藏間。“把衣服割成條狀拿過來。”
“是的,女士。”棒球帽四下張望一會兒,瞥見結實男子喉嚨上的刀。“耶穌基督,你玩起來可真粗野。”他對馬克說道,語氣之中有某種程度的尊敬,他跨過去,彎下腰拔起刀子。
凱莉看著血淋淋的刀子,想到了愛滋病。她想到各種消毒的方法,一種是眼前可用的。回頭看看馬克,她終於決定,用染血的刀子割布條而使他染上愛滋病的機會,要比他身上的傷口令他致命的機率要小太多了。
棒球帽的效率驚人,他從箱子里拉出一件襯衫,挑開縫線,然後把衣服撕開。他去把衣服折疊一下再交給凱莉,她用它來覆蓋住傷口。另一件襯衫也是一樣。
然後他拉出兩件洋裝,重複這些步驟,讓長長的布料足夠讓凱莉繞過馬克的胸膛。棒球帽幫忙扶起馬克,讓凱莉順利包紮。她使盡力氣拉緊布料,並把最後的結打在傷口上,以便施加更大的壓力。
“打電話。”她沙啞地說,把注意力轉向下一個必須優先處理的事。
“我去處理。”棒球帽跑步離開儲藏區,消失在大門外。他的動作寂靜無聲,似乎移動時一點聲音也不會發出。
凱莉再度來檢查馬克的脈搏,一邊瞪著手錶。一百三十二,心跳太快了,他就快要休克了,他的身體必須與失血、失氧,還有所承受的撞擊奮戰,她抬起他的雙腿,架在結實男子的胸口,協助血液回流,然後用自己的身體替馬克擋住陽光。
“你還清醒著嗎?”她問道,強迫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馬克緩緩地眨著眼睛,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是的,女士。”他喃喃地模仿棒球帽諷刺的語氣。“狀況報告?”
“子彈擊中你的左肺。你流了不少血,即將進入休克狀態。脈搏微弱且快速。”
他迅速但痛苦地吸口氣。“嚴重……但活得下去。”
“是的。”她承認自己的恐懼和希望。“別說話,棒球帽去叫救護車了。”
“我得……跟他說話。”
“他會回來的。”至少她是這麼認為,他也可能乘機溜走。
但是他在幾分鐘之後就回來了,像離開時一樣無聲地接近,單膝跪在馬克旁邊。帽檐拉得很低,太陽眼鏡很黑,有效地遮住他的眼睛,他的頭髮是深棕色的,她只注意到這麼多。不過如果他拿掉帽子和太陽眼鏡,就算她走過他身邊,她也認不出來。
“拿去。”他從後腰拿出手槍,轉過來交給凱莉。“妳需要這個,好讓彈道相符,我們不想讓員警發現有來歷不明的子彈,對不對?我看看,該怎麼合理地解釋這三條人命,一人受傷,六項武器,還不包括刀子在內呢?”他停頓一下。“這個很複雜。”
“我會處理的。”馬克用刺耳的聲音說道。
棒球帽露齒一笑,幾乎只是扯動一下嘴唇。他起身走到參議員的屍體旁,低頭看著一會兒。
“你該死的雜種。”他對死者說道。
“你都聽到……了嗎?”馬克問道,再度喘了起來。
“我聽到了。”
他陰森的語氣引起她的注意力,凱莉望著參議員的屍體,再看向棒球帽。“我們一起射中他,”她說道。“在同一時間擊中他。”
棒球帽檐再度壓低。“兩槍都是致命的一擊。”他簡短地說。
“他派人追殺我父親。”她對自己的口氣竟然如此憤慨,感到有些驚訝。
“我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改變主意,再度抿緊嘴唇。
馬克振作起精神。“這個人……會把線索……指向你嗎?”他用腳跟輕點結實男子,凱莉瞭解他在問什麼。費傑斯伸出援手是違反了規定,馬克不想把中央情報局扯進來。
“不,我們很安全。”
“那本……狙擊記錄。”
“公開它。”棒球帽的嘴扭曲起來。“讓大家知道黎參議員是個什麼樣的混蛋,這可以證明他的動機。”他的頭微偏一下,凱莉知道他在看著她。“他會沒事嗎?”
“我想是如此。是的。”她碰觸馬克的臉龐,他轉頭偎向她的掌心。“不過接下來這段期間他不會太高興。”
“妳會照顧他的。”遠處傳來警笛的聲音。“傑斯說的沒錯,”他喃喃地說。“你是個天生好手,齊馬克。如果你厭煩了地方上的工作,給我----給傑斯一個電話。”
“我……會的,”馬克說道,揮了揮他的手。“快走,在他們……抵達之前……離開。我會……處理的。”
棒球帽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片,一張白色的卡片,上面用鉛筆潦草地寫了個電話號碼。他把它交給凱莉。“打這個電話,讓我們知道他的情況。”
“好。”她把它放進牛仔褲口袋裏。
他舉起兩根手指輕觸帽檐,微微敬個禮,然後大步走開,流暢悠閒但寂靜無聲。
凱莉跪在地上,太陽曬著她的頭頂,她摟住馬克。他修長的手指緊抓著她的手脕,兩人一起等待著,傾聽警笛越來越近。
十個小時之後,凱莉溜出馬克在加護病房的隔間,走向公共電話。手術很成功,比她的預期更要順利,子彈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因為它穿過馬克的肺部之 後,就卡在肋骨上面,使得它無法到處移動。他輸了兩袋血,不過現在狀況穩定了,事實上是清醒的,而且正如她所預期的不怎麼高興。
她從口袋裏拿出白卡片,和她的電話卡,電話才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
“喂?”那人只說了這一句,但她知道他就是棒球帽。
“手術很成功,”她報告道。“他的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也許會在加護病房裏再待一天,大約一個星期到十天就可以回家了。”
“很好,多謝妳打電話來。”
察覺到他就要掛電話,她連忙說道:“等一下!”
他停頓下來。
憤怒在她的體內升起。“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麼晚才現身,該死的?”她激烈地吐出難得的狠話。
他歎口氣,沉默了好長一會兒,她以為他不會回答她了。然後他說:“我想要知道為什麼。我不知道那本記錄簿,所以……我要聽他說出原因。”
“那原因會有任何不同嗎?”她質問道,憤怒得全身發抖,當這個人只顧偷聽的時候,馬克很可能會被殺死。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接著他十分平靜地說:“父親被殺的,不是只有妳,羅小姐。”
他輕柔地掛上電話,她幾乎沒聽見喀嗒一聲,刺耳的嗡嗡聲已傳入她的耳朵。她緩緩地放下話筒,走回加護病房。
馬克仍然清醒著,他的臉色像枕頭一樣蒼白。他靜靜地躺著,不想震動插在全身各個部位的管子,尤其是特別鑽開的洞口中的那些。不過他的嘴唇彎起形成一個微笑,他小心地移動一隻手握住她。
她用雙手捧起他的手。“麥瑞奇是他父親,”她脫口而出。“棒球帽的父親。”
馬克思考了一會兒,嗎啡在他身上發揮作用,令他的眼皮下垂。“那麼我很高興那兩槍都是致命的。”他簡單地說道。
是的。凱莉屏住氣息。如果一個人能夠死兩次,她和麥瑞奇的兒子都替各自的父親報了仇。
“我愛妳,”馬克喃喃地說。“我有沒有告訴妳,當妳咆哮著說『這年頭沒有人抽煙了嗎?』的時候,妳真的可愛極了?妳會是一個了不起的外科護士。”
儘管經歷過一切,他仍然微笑著。凱莉低頭將雙唇壓在他的手上。“別跟我耍嘴皮子,”她溫柔地警告他。“別忘了,這裏是我的醫院,我可以叫護士對你做出各種卑鄙的事。”
他假裝害怕地畏縮一下,但仍保持笑容。“她們已經做了,我想我已經失去了童貞。”
“我相信,”她答道。“現在好好地睡吧,甜心。我愛你,等你醒來的時候,我會在你的身邊。”
“我知道,”他說道。“妳絕不會離開。”然後他慢慢閉上眼睛,凱莉握著他的手看他入睡,留下來照顧他。如她所承諾的,也如他所預期的,等他醒來的時候,她的確在他身邊。
麥強恩豎起成尖塔狀的手指壓在嘴唇上,沉思地望著室內。齊警官將會復原是個好消息,傑斯對他的評斷完全正確。一個胸口中槍的人,還能夠劃開刺殺者的喉嚨,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他馬上就要離開,回去執行他的任務,但是強恩允許自己做幾分鐘的思考,他把一切都埋藏在心裏,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以頂尖的狀態工作,但父親的死是個 相當大的衝擊----芃妮死後最嚴重的一次。現在的事情結束了,正義獲得伸張,復仇也已經執行完畢,他的悲傷和憤怒也可以放開了。
新聞界當然是一片譁然。羅戴克的狙擊記錄簿現歸警方保管,其中有關黎威廉之死的部分已經被公開。新聞節目對黎斯迪雇人殺害自己兄長的動機,作了各式各 樣的揣測,但是強恩相當確定已故的參議員只把它視為生涯上必要的一步----除去公認的嫡長子,順利地接下他的位置。
強恩看看手錶,時間不多了,他起身把紅色的棒球帽丟到垃圾桶裏,用手扒過深色的頭髮,一架飛機正在等候他,他必須搭上那架飛機。
他會請傑斯幫他送一份特殊的結婚禮物給羅小姐和她的警官。
【全書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00:56
作者專訪
“看書名Kill and Tell(直譯:殺了再說),好象我殺過很多人似地。”琳達.霍華開玩笑似地說。
其實她也沒有說錯,在每一本暢銷書中,她總要犧牲一、兩個,甚至六、七個可憐人,讓他們死在那些貪婪的、狗急跳牆的壞人手下。這個數字在這本“夜影危情”中,更急速增加。
這一次,可憐的女主角羅凱莉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她的母親剛因病去世,她那曾幹過殺手的父親則因設計了一件勒索案而橫屍街頭。幸好,偵辦父親命案的警官是一個性感、機敏、渴望保護凱莉(這一點最重要!)的人。光聽這些就很有意思了吧?
不過,奇怪的是,用文字誘得她的忠實書迷感覺興奮不已的琳達,並不覺得寫作的過程很有趣。“我對每一本書都沒辦法絕對的滿意,必須結束而把它印出來, 對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她苦笑一下。“我總是擔心自已的天分不夠,無法把腦海中所想的束西、那些情緒、那些文字圖畫充分地傳達出來。”
霍華迷都很快地站出來說,她的憂慮毫無必要。“那是因為他們看不見我所看見的,”琳達疲憊的笑著反駁。“比起書上最後所呈獻的,我的思緒不知複雜過多少倍。”
但,寫作仍然是很有收穫的事。“那種興奮刺激的感覺,那些謎題、獨立去解決問題……”琳達若有所思地談著。“我喜歡在一本書中加入浪漫的因素。又因為我認為增加重量會使肌肉更為強壯,我喜歡看到筆下的角色因為經歷危機而更為成長與堅強。”
收集精確資料會使一本書錦上添花,但過程有時會有些怪異。因為“夜影危情”的背景在紐奧良,琳達決定親自去吸收一些當地的色彩。由於書的本質有些推理 與懸疑,因此“色彩”的基調便只能設定為灰或黑白的。“一位警官利用他休假的時間陪我去毒販公開交易、或佔領整棟樓的地區參觀,”她就事論事,不加批評的 陳述。“我們也去了書中提到的停屍間,現在真的是用錄影帶認屍,而非『X檔案』中拉出一個不銹鋼抽屜那麼戲劇化。”
看了書中那些剛硬嚴酷的生活,和她收集資料的遠足心情,你或許會認為琳達住在一個犯罪率很高的城市,或每天都與生命的黑暗面有某種形式的接觸。
其實,除了每天有寫作預算必須完威這個小小的陰影,琳達的日常生活是很充滿陽光的。她的家位於阿拉巴馬州鄉間、占地兩百畝(一畝約一千兩百坪)的土地 上,每一個可能的地方都是窗戶。“本地的報紙來拍照片時,攝影記者說,室內充滿陽光,他完全不必打燈光,”琳達驕傲地說。“基本上,它就是天堂。”
她說上星期有一隻黑豹在前院徘徊,比較經常來訪的動物是馴鹿、野火雞,偶爾也能看到熊“我對我丈夫說,野生動物似乎正即將失去控制。”
近來,琳達的書頻頻登上紐約時報、今日美國及出版家週刊的暢銷書排行榜,還連續得了八、九個大獎,但是她的日常生活仍是洗衣、作飯、處理雜事,以及跟 她那正日益擴張的家族保持密切的聯繫。她亦經常跟隨丈夫----職業級的釣魚高手,參加在全國各地舉行的比賽。
好悠哉的生活!但請注意她由膝上的筆記型電腦發出致命的一擊!
----譯自“浪漫時代”月刊,一九九八年一月
看完“夜影危情”,我相信珍愛流連之餘,你應該會隱隱約約地覺得作者好象會讓麥強恩成為下一本書的主角,我也心同此理地開始尋找與期待。
可是琳達.霍華不同於一般喜歡寫家族情史的作家,她不留一手,而是把所有的精采材料全部用在當時的作品,任人回味無窮而不狗尾續貂。
就我們所知,她的下一本書並未以麥強恩為主角,而是九月將於美國上市的、她的第一本精裝小說:“Now You Her”她的倩影(暫譯)。
通常,必須是銷路很有把握的作者,出版社才願意替他印行精裝書,因為精裝書售價高達美金二十二元左右。(約台幣七百七十元),比平裝的七元(約台幣一 百五十元)昂貴許多,同書名的平裝本通常在精裝本上市的半年到一年後上市。所以能有精裝本的作者都是有票房保證的呢!
謝謝高雄的唐瑜慧小姐,七月初就把九月份的雜誌內容由網站上下載來給我們,使各位亦能在十月所出版的書中看到九月於美國出版的雜誌內容。科技萬歲!友情支持萬歲!
充滿喜愛交際的、慢慢滲透出來的南方風情,琳達•霍華以“她的倩影” (暫譯)出了她的第一本精裝小說。
雖然很多人認為,她早就該出精裝本,但經營寫作事業一向穩紮穩打的琳達,並不同意這種說法:“我不希望在沒有把握的時候承擔不必要的風險。說真的,出精裝本的榮耀並不是那麼的吸引我,我總認為做得早不如做得好。”
根據琳達這種做好再說的作風,“她的倩影”一書將非常成功。本書的創意來自去年九月她陪丈夫去紐約州北部參加釣魚比賽時,看到一本以某個女畫家為封面的書,她的靈感是:畫家進入出神的狀態,畫出尚未發生的謀殺案。那會有怎樣的故事?
這位畫家變成她的女主角施蓓麗。“蓓麗和我每一本書的女主角一樣,都是一個聰明能幹的人,但蓓麗特別搗蛋,寫作期間我一直被她弄得格格笑。”
至於男主角,“我一向喜歡寫硬漢,但因背景及態度互異,他們各有自己的一套幽默感。“她的倩影”的男主角是個華爾街怪傑,一位風度翩翩的聰明紳士,當然他有他危險的一面。”
為了變換步調,瑞基不再是個員警,“不過,他仍有些軍人背景。”琳達的男主角通常都與員警、軍人,或牧人有關,她認為這樣背景的人常識豐富、擅於臨機應變,而且在各方面都能自給自足。
考慮到背景要放在哪裡時,琳達首先想到的是充滿藝術氣息的聖塔菲社區,“但是感覺不對,這故事必須發生在如紐約那般的大城市,即使男女主角都不是紐約土生土長的人。”
琳達自己是住在與大都市完全相反的阿拉巴馬州鄉間。起先她和丈夫先購買了六十七畝平坦的草原,開始建造他們的夢中之屋。這兒是遠離大都市的農牧社區,附近的小鎮小到連“汽車暫停”(以防側面來車)的標幟都不需要有。
一位加州來的房地產開發商看上了與她隔鄰的山坡地,打算加以開發。為了挽救他們那眼前毫無人造物的視野,他們毫無選擇,只能把山坡地也買下來,現在他們的地有兩百畝,而且像一處天堂。
好啦,那麼一個住在阿拉巴馬州原始草原的人,如何描寫五花八門但表面堅硬的紐約藝術社區呢?“仔細觀察,”這是琳達的說法。她經常陪丈夫參賽旅行,幾乎走遍全國,“隨時以筆記型電腦記下所見所聞。”
在這過程中,她觀察每個都市和城鎮。“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個性、感覺和氣氛。”
琳達也看很多電影。“我去看風景多過於欣賞情節。”她閱讀許多書籍。“我來自一個喜歡讀書的家庭,成長期間,圖書館的借書證是我們最珍惜的財產。時至今日,我仍為純粹的喜悅而愛看各式各樣的書,不過如果體裁不夠新穎,很快就會丟開它。”
等同於她喜好新奇的閱讀習慣,琳達也喜歡寫各式各樣不同的故事,不過,“其中一定有一段男女關係。但如果都一樣就不成為挑戰了。有位編輯曾說,我大概是她所見過記性最好、又最有創作力的作家了。”由琳達多彩多姿的寫作事業,確也所言不虛了。
琳達•霍華的通訊位址:P.O.Box 2099,Gadsdew,AL35903。
P.S.若想知道“釣魚”其實是多麼高科技的運動,劉大任所寫“強悍與美麗”(麥田)略有提及。
若想瞭解越戰的“狙擊手”,本公司FBI系列即將出版的“太白金星”即以其中之一為主角,有引人入勝的都市叢林故事。
編注:關於“她的倩影”(暫譯)本公司已取得中文版的初權,將於八八年度出版,敬請期待。
編輯台
審閱琳達.霍華的“夜影危情” ,突然發現它是“戀愛攻防戰”的範本——其實很多羅曼史小說都是,只是它們不像琳達•霍華那麼集中、那麼步驟分明,而且會說明原因與道理。
首先,她藉由一個案件描述男主角學有專精而且敬業(認真的男人最美麗)——他最早趕到現場、注意到各種細節……
再來,她藉由年輕黑人警官夏安迪的眼光提供男主角的背景與生活環境,客廳如何、廚房如何,該如何談吐、如何穿著,種什麼植物最好,如有一棟美麗的房子當然最好,不然起碼弄弄乾淨,隨時可以招待女客,分數立刻增加很多。(記得備有紅酒)
接著,她以全知的觀點描述馬克與女友相處的原則——他關心和照顧她們的需求,一言以蔽之,他把自己交給她(He was hers)——這是最重要的技巧。(男生學到這一招,包管無往不利。)
然後,攻防戰開始了,兩個原本互相不喜歡的人,如何在邂逅的三天之後,有了纏綿的一夜。男攻女守,從第七章開始,作者讓馬克的每個動作、每句話都是有意義的,都是整個攻勢的一小部分。
我倒不認為馬克是刻意的設計,其實這些方式早已內化成為他的人格的一部分。一位男士碰到了令他著迷的女孩,他當時沒有女友,他展開追求,這是普天下單 身男性最喜歡從事的活動。加上他又是個中高手(玩家級了),喜歡女性因為他的注意及關心而快樂。我覺得女性朋友不必不齒或甚至害怕這種生活態度而不願接 近。他們的consideration(周到、體貼),會使他們在願意定下來之後,成為新好男人型的丈夫。
但是,當然妳要懂得辨認他真的是這樣的人,或只是學來做給妳看的?於是凱莉在第十一章的一六三頁以後的檢討,就很有參考價值了。
曾看一篇“愛從哪裡來”的文章,它說明了馬克與凱莉這種很快認定對方是“正確的那個人”,是有學理根據的。
心理學家說,許多因素能影響我們如何擇偶,其中最有力的就是所謂的“愛譜” ——即一組儲存在我們腦中的愛惡標準,指出我們喜愛的頭髮、眼睛、聲音、氣味、體型等等,也指出我們中意的性格類型,是熱情、友善,抑或堅強、文靜。
總之,我們會對最明顯符合愛譜中條件的人傾心。愛譜大概在童年就已經編裝完成,到八、九歲時,理想配偶的模式已經深刻在腦子裏了。一對男女一見鍾情, 大概是因為他們在那一刻都各自從對方身上發現了兩人有某種共通點,或某種特質正好可以補自己的不足。而且對方符合自己的愛譜,於是一拍即合。
看一本好看的小說,又有一些額外的收穫,真是人生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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