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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琳達.霍華]致命楣女(《致命危情》續集)(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0:37     標題: [琳達.霍華]致命楣女(《致命危情》續集)(全文完)

致命楣女(《致命危情》續集)作者:琳達.霍華

莫百麗好不容易逃過了謀殺的威脅,
正努力要在渡假旺季中「喬」出每位親友都能來參加婚禮的最佳時段,
偏偏子彈又找上了她。
然而,曾想謀殺百麗的前夫以及他嫉妒成狂的妻子已經伏法,
甚至準新郎白懷德都不大相信百麗會再次成為目標。
連百麗也開始懷疑這些擦身而過的危險也許只是運氣不好?
但接連兩次的意外,教百麗不得不相信
她莫名其妙又重回某人狙擊鏡裡的十字焦點。
最令人害怕的事,懷德對此事抱持懷疑,
這表示倒霉的百麗如果要去擒凶,只能孤軍奮鬥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1:52

1

  我叫莫百麗(Blair Mallory),正努力想邁進結婚禮堂,但命運女神偏要作對……我討厭命運女神,我相信你也一樣吧?管那些可惡的女人是誰。

  我坐在餐桌前盯著日曆,對著攤滿一桌的日程表:我的、懷德的、老媽老爸的、我兩個妹妹的、懷德媽媽的、懷德姊姊的、懷德姊姊的孩子和丈夫的……莫名其妙一堆人的,然後,妄想「喬」出大家都有空的日期。似乎要到聖誕節的第二天大家才都有空,但那絕對不會是我結婚的日期。如果我們在聖誕節的第二天結婚,而懷德已經把他能想到的好東西都在聖誕節當禮物給了我,那我的結婚週年紀念日還有什麼搞頭。絕對不行,我不會自尋死路。

  「你好像快抓狂了。」懷德頭也不抬,繼續看他的報告。他是此地警局的隊長,我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是警方的報告,但我沒問:我要等他離開飯廳再偷翻一下,看看裡面有沒有我認識的人。人不可貌相,你一輩子也想像不到有些人會做出怎樣怪異的事;自從跟懷德在一起,我確實大開眼界——呃,自從我偷看他的報告,嗯,仔細想想,那是我們在一起之前的事,反正是這次在一起。跟警方人員約會有許多好處,特別是職位高的警察。那讓我的八卦素材源源不絕。

  「你要別坐在那裡看東西,過來對付這些日程表,你也會抓狂。」

  「我正在工作,」他反駁。果然是警局的報告;我希望內容足夠嗆辣,而且稍後他上廁所或辦其他雜事時,會把它留在桌上。「你如果早早聽從我的建議,就不用對那些日程表發愁了。」

  他的建議是到鄰近的佳林堡找個俗不可耐的結婚禮堂結婚,結婚禮堂我勉強能接受。但我為特別活動收拾過行裝,學到了一個沉痛的教訓:我一定會丟三落四,要什麼沒有什麼。我可不想在大喜之日跑來跑去地尋找替代品。

  「也可以在這裡的法院結婚。」他指出。

  這男人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這其實還好,反正我也不怎麼浪漫,太多愁善感會讓我起雞皮疙瘩。然而,事情該怎麼做總有它應該的樣子,而且我也希望將來能有照片給孩子們看。

  這又是另一件讓我抓狂的事。我三十一歲生日來了又去,離羊膜穿刺術又邁近一步。這年頭,稍微懂得自保、又怕法律訴訟的產科醫師一定會命令年齡「稍高」的產婦做羊膜穿刺。我想在那個年齡之前生孩子。我不想讓一根長長的針刺進我的肚子,要是它刺到嬰兒的眼睛,怎麼辦?要是它刺穿我的脊椎怎麼辦?記得《小飛俠》電影裡那只吞了一個鬧鐘的鱷魚吧,聽到滴答聲越來越大,你就知道鱷魚靠近了,我的生理時鐘現在也響個不停,跟那該死的美洲鱷一樣。(或者短吻鱷?噯,反正都一樣。)只是它響的不是滴答而是羊膜(「羊膜穿刺」音節太長,跟滴答的節奏不符),讓我噩夢連連。

  而且我必須趕快結婚,才能扔掉避孕貼片。

  我都抓狂得快尖叫了,懷德卻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看那些該死的報告。他甚至不懂得逗我開心,告訴我報告裡面寫了些什麼,好讓我知道值不值得再設法偷看。他從來不談局裡的案子,一牽涉到警方公務他就很自私,一個人霸著好料不放。

  「我開始懷疑我們永遠結不成婚了。」我悶悶不樂地說,把筆往桌上一扔。

  他還是懶洋洋地坐在那裡,銳利地看我一眼。「你要搞不定,就讓我來,」他說。如果他的語氣稍嫌尖銳,那是因為種種延誤與障礙好像沒完沒了,令他失去耐性。他想跟我結婚。他不喜歡在我公寓過夜的不便,尤其他根本不懂我為何還留著公寓,不肯搬去跟他住。他認為繁瑣的婚禮細節是女人的事,準備隨我發揮,讓他繼續做他們男人家的事。「保證這個星期就讓你變成白百麗(Blair Bloodsworth)。

  「今天都星期三了,那——」我停住,他的話慢慢滲進腦裡,凍成了冰塊。不。不!我不可能忽略這樣明顯的事。這絕對不可能,除非是我被慾望沖昏了頭腦。這借口可以接受。但找出疏忽的原因,並未使問題消失。我抓起筆草草寫下這三個可怕的字,然後再寫一遍,看看我的大腦是不是短路了。沒這麼幸運。

  「噢,完了!」我驚恐地盯著自己寫的字,這當然引起了懷德極大的注意,而這當然也正是我的目的。我並非早有預謀,但既然機會擺到眼前,不利用就太浪費了——我悲慘地看他一眼,隨即宣佈:「我不能嫁給你。」

  白懷德、警局隊長、慣於發號施令的堂堂男子漢、我深愛的男人,誇張地彎下腰來,一下又一下地用頭去撞桌子。「為什麼是我?」他呻吟。砰。「這是我前世造的孽嗎?」砰。

  「我還要贖罪多久?」砰。

  你以為他會問我:為什麼不能嫁給他?然而不是的,他非得來這一套。看來,他想根據以毒攻毒的道理,跟我比賽誇張。我不知道他覺得我喜歡小題大作,以及他以為能搶我的風頭,哪一個比較討厭。我可不想讓男人——算了,有些事還是不要太追究。

  我交疊手臂置於胸下用力瞪他。交疊手臂會抬起胸部並擠到一起,完全不是我的錯,而懷德喜歡胸部也不是我的錯!他同時喜歡翹臀、美腿和你想得到的其他女性部位——所以當他抬頭要再往桌上撞時,視線掃到我的乳頭,隨即動彈不得且忘了嘴邊要說的話,當然更不是我的錯。我剛洗過澡,只穿著睡袍和內褲,睡袍就是睡袍,鬆開了也很自然,所以露出的不止乳溝,也不是我的錯。

  一閃而過的乳尖對通常神智清醒的男性所能造成的影響,總是令我驚歎——讚美主。

  我也總是針對此一事實,在禱告時加倍感恩。再次讚美主。

  但細胞比一般男人強悍許多的白懷德總是說,娶我是為了拯救其他男人,免得他們誤中地雷。他莫名其妙地認為,我喜歡在男女關係中居於掌控的位置,這讓你知道他有多聰明了吧。真是的,我討厭被他說中。

  他盯著我的乳尖,露出專注又勇往直前的表情,就是男人想做愛又相當肯定稍後必能得手的那種表情。然後他瞇起眼睛,視線回到我的臉上。

  首先,請讓我指出,懷德的視線可以變得非常專注。他淺綠色的眼睛能把人刺穿。我提過,他還是個警察,所以當他用執法人員的眼神牢牢盯住你時,你就像真的被他用釘子釘住。當然我也不是軟腳蝦,我盡最大的力氣回瞪他,且很快地往下一瞥,好像不知道他在盯什麼,然後猛地把睡袍拉好,繼續對他怒目而視。

  「你是故意的。」他發出指責。

  「這是睡袍,」我指出。我喜歡對著懷德瞎扯淡,看他被我逼瘋。「不會鬆開的稱不上睡袍。」

  「那麼你並不否認嘍?」

  真不知他怎會認為,只要我不直接回答問題,就是承認他的指控。不過,這次我覺得完全有理由否認,因為露出乳尖真的是意外,但任何有點腦袋的女人都會抓住擺到眼前的機會。「我當然否認,」我有點挑釁地說。「我想嚴肅地討論事情,而你卻滿腦子只想到性。」

  他當然要證明我是錯的,於是把報告往桌上一扔。「好吧,我們來嚴肅地討論事情。」

  「我已經開了頭,現在輪到你回答。」

  從他瞇眼的樣子看得出他必須回想問題是什麼,但他很聰明,只花了幾秒鐘。「好吧,你為什麼不能嫁給我?但在你開始之前,我要指出我們要結婚,我給你一個星期定好婚期,不然我們就照我的方式辦理,即使我必須把你綁架到拉斯維加斯也在所不階。」

  「拉斯維加斯?」我氣急敗壞。「拉斯維加斯?絕對不行。布蘭妮在那兒結婚,看看她的結果,如今拉斯維加斯已經榮升俗氣婚禮的第一名。我看不起拉斯維加斯婚禮。」他好像又想用頭撞桌子。「你該死的在說什麼?布蘭妮是誰?」

  「算了,搞不清楚先生。反正拉斯維加斯絕對不行就對了。」

  「我不管,在高速公路中間結婚也無所謂。」他不耐煩地說。

  「我要在你媽媽的花園結婚,但現在說這個沒用,我不能嫁給你。一句話。」「讓我們倒帶,再試一遍。為什麼不能嫁?」

  「因為我的名字將會變成白百麗!」我哀號。「你自己也說了!」他怎麼可能如此健忘?「呃……這有什麼不對?」他大惑不解。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我受不了。多難念啊,而且實在太嗲聲嗲氣了。你不如叫我芭菲算了。」是,我知道我也可以不用夫姓,但談判初期開價要高,這樣才有討價還價的空間,不是嗎?我正在談判,不過他不用知道。

  他挫敗到極點,咆哮起來:「該死的芭菲又是誰?你說起這些人做什麼?」 (譯註:芭菲是吸血鬼喜劇《魔法奇兵》的女主角。)

  現在輪到我想用頭去撞桌子。他不看任何雜誌嗎?除了球賽與新聞,不看任何電視嗎?我驚恐地發現我們的生活文化截然不同,除了我喜歡的足球賽,我們永遠不能在一起看電視,不能在浪漫的螢光幕前共度舒適的一晚。我會被迫把他殺掉,而陪審團裡只要有女人就不會判我有罪。

  剎那間我看到我們將來的生活:我必須有自己的電視,自己的電視間……懷德的房子要重新裝潢,至少重新分配。一想到這兒我倒是開心許多,因為我一直在想該如何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他。我很喜歡他的房子,至少喜歡它的基本設計,但目前的裝潢完全是單身男人的樣式,幾乎不能住人。我需要留下我的印記。

  「你不知道芭菲是誰?」我輕聲說,眼睛驚駭地睜大。要玩就玩個夠。他差點哀求起來。「求求你,只告訴我,你為何決定不能嫁給我。」

  我的全身湧現一股幸福之感。聽到成年男性哀求的感覺非常的過癮,就算懷德沒有真的哀求,也很接近了,我已經知足。相信我,他不是哀求的那種人。

  「因為白百麗嗲得很白癡!」啊,天哪,我被B字重重圍困。「大家一聽這名字就想,好吧,她一定是個金髮笨妞,只會吹口香糖和用手指纏繞頭髮。沒有人會把我當一回事!」

  他揉著額頭,好像開始頭痛。「所以說了半天,只因為白和百都是B開頭?」

  我仰頭望天。「一語點醒夢中人。」

  「全是胡說八道。」

  「白點了。」嘿!這些有如雪崩的B字何時才能消失?我老是這樣,一有煩惱(buggging惡,又是B!)用字就一直押頭韻。

  「『白』這個一點都不嗲,」他朝我皺眉。「拜託,Bloodsworth這個字裡面有血,血膽雄心,哪裡嗲聲嗲氣了?」

  「你知道什麼?你連布蘭妮和芭菲是誰都不知道。」

  「我不管,我又不跟她們結婚。我娶的是你,在最最最近的將來。雖然我可能需要去檢查一下腦袋。」

  我想踢他,好像我是個大麻煩,其實我真的很好相處;隨便問我任何一個員工都能知道。我是「好美力美體中心」這家健身房的老闆,因為薪水高福利佳,員工都認為我很好。除了前夫的老婆想殺我之外,唯一跟我處不好的人是懷德,而那只是因為我們還在爭我們之間誰是老大。問題在於我們都是強勢的人,所以必須劃分地盤。

  好吧,我跟顧妮可也處不好,她是個變態模仿狂,在「好美力」停車場被殺了,但她死都死了所以不算。有時我幾乎能原諒她那麼變態,因為她的死讓懷德在我們分開兩年後回到我身邊——我還在記恨他膽敢離開我——然後我想起她連死了都讓我不得安寧,就趕快忘掉那些有的沒的。

  「讓我幫你省下看精神科醫生的錢,」我瞇起眼睛。「婚禮取消了。」

  「你點頭也好、反抗也罷,婚禮一定不會取消。」

  「我不能背著白百麗這個名字過一輩子。不過……」我的手指點著下巴,凝視著夜幕降臨的小後院;後院外的梨樹上掛著一串串白燈,讓我的小後院變得很別緻。這景色美到不行,等搬到懷德的家後我會很懷念它,所以他必須補償我。「我可以保留娘家的姓。」

  「絕對不行。」他斷然拒絕。

  「不冠夫姓的人很多。」

  「我不管其他人怎樣,你要跟我姓。」

  「莫百麗在業界已經很有名,我喜歡我的姓。」

  「我們必須同姓,沒得商量。」

  我朝他甜甜地微笑。「噢,你真好,肯改姓莫。謝謝你。這方法太好了,只有對自己的男性氣概很有自信的男人才能做到——」

  「百麗。」他站起來,想用體型壓制我,濃眉挑成V字形。他身高六呎二吋,壓制人的效果一等一。

  我才不會被他壓制,我也站起來用力瞪他。好吧,高度還是相差十吋,但我踮起腳尖、抬起下顎,幾乎眼他鼻子對著鼻子。「你要我改姓,自己卻不肯改,這種思想真是古老兼守舊——」

  他瞇起眼睛、咬緊牙關,嘴唇抿成薄薄的直線,像子彈一樣把話吐出來。「在動物的世界,雄性在領土上撒尿,標示他的所有權,而我只要你依照禮俗改用我的姓。這兩樣你、自、己、選。」

  我一聽就怒髮衝冠,這個成語真蠢,頭髮怎麼可能頂起帽子?「你敢在我身上撒尿!」我憤怒地尖叫。懷德讓我生氣的速度比誰都快(彼此彼此),所以過了幾秒鐘,腦中才浮現出那幅情景,我的尖叫突然變成大笑。

  他有點氣急敗壞,過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但於視線落到睡袍大開的位置時,表情就變了,他伸手拉我,在我伸手要繫帶子時說:「不必多此一舉了吧。」

  跟懷德的做愛通常就像疾風勁雨,我們之間的化學反應很強。我愛死了這點,因為保證會有一、兩次高潮,但也意味著雖然訂婚已經幾個月,急迫感依然沒有消褪多少,他隨時隨地會讓我躺下來,當然公眾場合除外。

  睡袍沒有礙著他,所以他也省去脫它的力氣,只褪下我的內褲。也幸好有這件睡袍,我的臀部才免於印上地毯的花紋,因為他讓我躺在飯廳地板上,分開我的腿移到中間。他的綠眸中閃著慾望與佔有、勝利和其他無從定義的男性情感,重重壓到我身上。

  「白百麗,」他強硬地說,伸手調整他的勃起。「這項完全不必談。」

  他推進時我屏息靜氣,充實堅硬又該死地刺激,讓我差點受不了。我的指甲陷入他的肩膀,雙腿環緊他的腰部,想要他別動,但心跳加快,雙眼半合。他的左手勾起我的膝蓋,把我的腿推得更開,讓他深入到極致。他抖了一下,呼吸沉重而逐漸急促。跟他做愛就像坐雲霄飛車,但他會在車上陪我。

  「好吧,不談就不談,」我喘息,抓緊最後一絲理智爭取對我有利的條件。「但你欠我!一輩子都虧欠我。」不談才怪;他以為我們剛才在做什麼?

  他吼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話,衝刺著低頭親吻我的脖子,我的眼前頓時滿天星星。

  二十分鐘後,我們都滿身大汗,筋疲力盡又非常快樂,他抬起頭,撥開我臉上的頭髮。「一個月,」他說。「從今天算起,不多不少一個月。到時如果還結不成婚,就得聽我的,不管在哪裡辦和誰能不能來。懂嗎?」

  哈,他竟敢給我最後通牒。但我知道他不是說著玩的,我得加緊速度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2:19

2

  我一起床就打電話給老媽。「我被懷德打敗了,我們一個月內結婚。」

  「莫百麗,你怎麼搞的?」她驚得啞口無言,片刻後才開口,我知道她問的是前半句。

  「戰略性撤退,」我說。「我真笨,昨晚才發現我的名字會變成白百麗,我告訴他我要繼續姓莫,他暴跳如雷,給我兩個選擇,一是他在我身上撒尿宣示主權,二是姓他的姓。」

  她笑到無法停止,好不容易說出一句「他欠你一次」後,又哈哈大笑。我愛我老媽;跟她說話不用解釋。我們心有靈犀,也許是因為我們本來就很像。懷德頭腦頑固,佔有慾又強,很難接受別人的道理,昨晚的爭吵我毫無勝算,除非我想跟他分手,而我當然不想,所以我設法取得最有利的條件:把情況變成他虧欠我。有人永遠虧欠我的感覺,真好。「但是……他給了我最後通牒。一個月內結不成婚,就得依照他的方式辦理。」「他要怎麼辦?」

  「幸運的話,到法院舉行婚禮。不幸的話,拉斯維加斯。」

  「嗯,不能學布蘭妮,太俗氣了。」

  看到了吧?我就像是她的複製人。

  「我也這麼想,但他下了戰書。計劃必須加緊腳步了。」

  「首先你得有個計劃。『結婚』不算計劃,是結果。」

  「我知道。我本來想配合大家的日程,但現在免談了。挑戰從昨晚正式開始了,所以二十九天內我們必須結婚,大家若不能重新安排日程表,那就不用來了。」

  「為什麼是二十九天,不是三十天?或三十一天?」

  「他會爭辯說一年有四個月是三十天,所以法律上三十天算一個月。」

  「二月是二十八天。」

  「或二十九天。二月自己都拿不定主意,所以不算。」

  「明白。好吧,從今天起二十九天。那就是說你要在第三十天結婚,那天算嗎?」

  「他必須給我整整三十天,所以那天也算。」我抓起昨晚用過的紙筆,開始列出需要準備的東西。「禮服、鮮花、蛋糕、會場裝飾、請帖,不要男女儐相,他不穿大禮服,只穿普通西裝。這些應該都不難。」難忘的婚禮不一定要豪華。我的婚禮不豪華也行,但一定得漂漂亮亮。我本來想要女儐相,給他一個男儐相,但現在能簡則簡。

  「結婚蛋糕是個問題。其他點心飲料都容易辦,但蛋糕……」

  「我知道。」我說。我們一起深呼吸。結婚蛋糕是藝術品,需要時間準備。好的蛋糕師傅通常幾個月前就被預約一空。

  「蛋糕我來負責,」老媽說。「我打電話討幾個人情。再找莎莉來幫忙,她現在需要轉移注意力,別再想傑伯。」

  那是個傷感的話題。莎莉和歐傑伯的問題要是解決不了,三十五年的婚姻就完蛋了。莎莉是老媽的姊妹淘,所以我們絕對支持她,雖然我們也很同情傑伯,因為他真的笨得可以。莎莉開車撞他,他真的不該跳開,那樣她就會覺得他們扯平了,然後原諒他賣掉她心愛的古董傢俱。但我猜生存的本能害了他,他正確地跳到旁邊,莎莉撞到房子,安全氣囊爆開打斷她的鼻樑,事情越演越烈。傑伯麻煩大了。

  「今天我開門,所以琳恩負責打烊,」席琳恩是好美力的副理。「我今晚去大採購,」我告訴老媽。「有什麼建議嗎?」

  她說了幾家店的名字,我們掛了電話。我們今天應該會再通話好幾次,她會隨時報告調兵遣將的最新進展。我妹妹香娜和珍妮也會應召入伍,那是一定的。

  我眼前的目標很簡單:趕快找到婚紗,留出時間修改。我說的不是童話式的婚紗:那種婚紗我第一次結婚時已經穿過了,沒有用:現實與童話差遠了。我這次想要簡單的經典款,讓我看起來身價百萬,讓懷德慾火中燒。嘿,我們或許睡在一起了,但也沒理由放棄難忘的新婚之夜,對吧?

  我應該想辦法在未來的一個月裡都不讓他得手,確保他當晚慾火中燒。雖然到現在為止,我一直無法跟懷德保持距離,他總能摧毀我少得可憐的防禦,主要是因為我也對他垂涎三尺。

  或許他可以去住他母親的家,那會妨礙他纏綿的念頭——雖然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我綁架到他的窩,共度銷魂蝕骨的一夜。主啊,我愛那個男人。

  但如果他沒得做,我也沒得做。整個月沒有他……嗯,也許他綁架幾次也是不錯的主意。看到了吧?我真沒骨氣,所以才經常被他利用。

  噢,未來的幾個星期應該會很有趣。

  中午過後不久,懷德打手機來。我正在健身(好美力是我的,我必須保持體型,否則別人會覺得這地方也不怎樣),但我停下來接電話。並非因為懷德,我是看到來電顯示才知道是他;早上啟動的事那麼多,也可能是我媽。

  「我今天很難得地可以準時下班,」他說。「想出去吃晚飯嗎?」

  「不行,我要去大採購。」我走進辦公室,關上門。

  他跟正常男人一樣,對購物能免則免。「以後再去不行嗎?」

  「不行,因為以後並不存在。」

  一陣沉默,我一說這樣的話他就不出聲,好像在設法辨別言外之意,或尋找陷阱。多麼貼心的人,這麼留意我,和我的各種小手段。

  他終於開口。「如果世界末日到了,何必浪費力氣去買東西?」

  我翻個白眼,雖然他看不見。請問,如果世界末日到了,不買東西要做什麼?那些你垂涎已久、但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穿、也因為它貴到爆而沒有買的名牌鞋子,這時候當然要趕快去買呀,親愛的。反正世界末日都要到了,無須擔心信用卡帳單了,不是嗎?可能你真的不能帶走,但你想冒那個險嗎?要是你為時已晚才發現可以帶,怎麼辦?你願意只因為你不懂得未雨綢繆,而少了很想要但沒買的東西,空著手站在那裡嗎?

  我把思緒從世界末日拉回懷德身上。「我沒說世界末日到了,我說的是你和你的寶貝期限。」

  「啊,明白,我的期限。」他很得意;它完全達到了他的目的,刺激我立即行動,迫使我踐踏其他人的日程表。我很瞭解他,知道他說話算話,否則他的策略也不會成功。

  「只因為你的最後期限,」我甜甜地繼續說。「未來一個月我大概連吃飯都沒有時間,更休想悠閒地出去享受兩人晚餐。我今晚就必須找到結婚禮服,才有足夠的時間修改。你有一套黑色西裝吧?」

  「當然。」

  「那你就穿那個了,除非袖口已經磨壞,那樣的話你最好也去買一套,因為要是你敢在婚禮上穿袖口磨壞的西服,我們一輩子都會被責怪,我發誓會讓你生不如死。」

  「你敢折磨我,我隨時可以跟你離婚。」他的聲音裡充滿傭懶的笑意,不難想像他的綠眸正閃閃發亮。

  「你可以試著跟我離婚,但我會跟你拚命,任你逃到天涯海角都會追殺你,香娜也會追殺你,我媽會帶著她姊妹會的姊妹一起追殺你。」香娜是律師,也許他會忌憚一下,但他一天到晚跟律師打交道,所以也嚇不倒他。不過他相當敬重老媽,因為他真的怕她。而她真的會領著姊妹會的全體姊妹追殺他。

  「看來你是打算今生今世都不離開我嘍?」

  「當然。」我等了一拍才再補充:「至少是你的今生今世。」

  討厭,我的目的是想讓他好好思考一下,他卻大笑起來。「我會檢查袖口,」他說。「你要我搭什麼顏色的襯衫?」

  好吧,他果然向我家老爸討教過。「白色或灰色,這以後再告訴你。」新郎不該搶新娘風頭。是,我知道這也是他的婚禮,但他只是想藉由合法程序讓我不得不同意跟他住在同一棟屋子裡、生他的小孩,雖然我相當肯定他眼下最關心的還不是小孩。

  「饒了我吧,就決定現有的白襯衫。」

  「饒了你?在你用愚蠢的最後通牒對付我之後?」

  「除了今晚必須去購物,我又踩到什麼地雷?」

  「你以為請帖不用寫、不用寄就會自動飛出去?點心飲料會神奇地憑空出現?」

  「找個外燴公司不就得了。」

  「找不到,」我愈發甜蜜地說。「外燴公司要提早幾個月預訂,我沒有那麼多時間。結婚蛋糕也一樣,我必須找到願意接臨時訂單的蛋糕師傅。」

  「去麵包店買一個。」

  我把手機從耳邊扯到眼前,盯著它,懷疑它是不是連到外太空去了。我重新把手機舉到耳邊。「你第一次結婚時負責做什麼?」

  「我負責到場,往別人叫我站好的地方站好。」

  「這次不准你再游手好閒。你負責鮮花,找你媽幫你。我愛你,再見。」

  「喂!」我聽到他慘叫,仍硬生生把電話切斷。

  接下來的下午我愉快地想像他的恐慌。他如果夠聰明,就會馬上打電話給他母親,但他雖然是個非常聰明的男人,歸根究柢還是個男人,所以我猜他會先請教已婚的警探或警官,看他們記不記得自己的婚禮,知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花?下班前他應該能明白我說的花不是種在花盆裡的。他或許會以為我指的是新娘捧花,而我當然不是,我絕對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男人,無論我有多麼愛他。明天某個時候會有某個警官想起當時有座涼亭,上面有些什麼東西,也許是玫瑰。而明天某個時候,懷德也會發現我明晚還是沒空,然後明白到一個可怖的事實:未來一個月他的性生活全毀了,都是他自討苦吃。

  美妙的計劃令我心情大好。

  我不會拿婚禮的花這麼重要的事物來碰運氣。我打電話給他母親,告訴她詳細情況。有這麼酷的婆婆,我真是三生有幸。

  「我會讓他忙得團團轉,」她保證。「難免會有許多緊急狀況和延誤,但別擔心,我保證每件事都合你的心意。」

  搞定。我繼續運動,完了以後沖了個澡,吹乾頭髮,匆匆塗上睫毛膏和口紅後更衣。跟往常一樣,琳恩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所以我提早溜了出去,開車到鎮上兩個購物中心比較高檔的那個。鎮裡零散分佈著幾家禮服店,但我也許能在購物中心某個高級時裝店找到想要的東西。在一般禮服店改婚紗會沒完沒了。

  購物中心附有室內停車場,戶外也有足夠的停車空間。當然人人都想停在室內停車場,所以戶外會有比較好的位置。我四處巡視了一下,黑色賓上敞篷車轉起彎來十分順手,像乖巧的貓咪,就在一間商店門外逮到一個很棒的車位。我靈巧地轉入車位停下,得意地微微一笑。賓士得心應手的感覺無與倫比。

  我輕快地蹦進購物中心。挑戰最能令我振作精神,何況任務是買新衣服。有時所有行星連成一線,才會發生這種好事。我的心情非常好。第一家店沒有我想要的東西,但也沒有破壞我的心情,因為我早有持久奮戰的準備。我找到一雙跟想像一摸一樣的鞋,有帶又舒服。兩吋鞋跟,穿幾小時也不累。最棒的是鑲在上面的金色亮片和水晶閃閃發光。我喜歡耀眼的鞋,而且我真的需要婚禮穿的鞋,那樣找到禮服時才知道折邊要縫多少。

  我想找一襲淺香檳色禮服。不要白色,連灰白或乳白都不要,因為,現實點吧,白色還是有其傳統含義,再婚穿白色真的很蠢。何況我穿香檳色很漂亮,既然目的是令懷德慾火中燒……

  我竭盡全力,買得神智不清,晚餐只在美食街匆匆塞下一盤沙拉。一路掃來收穫甚豐,幾套美呆了的內衣,幾對無法抗拒的耳環,又一雙鞋子——這次是超高的黑色無帶高跟鞋,漂亮合身的緊身窄裙,甚至挑了幾份聖誕禮物。加上懷德的家人,今年要買的禮物必須加倍,所以需要早做準備。

  遍尋不著的是香儐色禮服。

  九點多時我放棄了,心想明天得開始去幾家獨立的禮服店找找。除非自我高中畢業舞會後,它們已經改變——好吧,那大概是十五年前的事,改變了也不奇怪,否則即使我找到喜歡的禮服,它很可能也曾被無數人試穿過,必須訂做一件新的,但訂做新的需要時間,而我沒有時間。

  離開購物中心時,我的思緒飛轉。裁縫師,我需要一位裁縫師。我明天會再嘗試找一件現成的禮服,那是最簡單快速的辦法。但若到晚上還沒找到,就要退而求次,買材料找裁縫做。那更費時間,但還是可行的。

  心裡掛念著重要的事,我承認沒怎麼注意週遭環境,只知道停車場剩下的車不多,但我停車的地方離商店很近,燈光充足,並沒有形跡可疑的陌生人在我的車周圍徘徊,又有其他人一起離開,等等。

  我勉力抱住大包小包,挖出口袋裡的車鑰匙,踏出路邊時按下遙控開鎖。一輛貨車停在殘障專用車位,那當然是第一個車位,我停在第二個車位。我漂亮的小車閃亮車頭燈歡迎我。

  我聽到一輛轎車平穩加速的聲音,停在離路邊不遠的地方:我很快瞥了一眼,判斷有充足的時間在來車經過前穿過去,便繼續在柏油路上艱苦跋涉。

  一切正常。我沒太注意駛過來的車;我提滿沉甸甸袋子的左手,開始酸痛,我挪了挪位置。雖然沒注意看,某種微弱的直覺告訴我,來車的聲音有點太近——我抬頭看見車子向我猛衝過來,司機好像踩盡了油門。

  那車看起來龐大無比,向我直衝過來。刺眼的車頭燈照得我什麼都看不清;單憑停車場的燈光,我只隱約感覺到駕駛座上的黑影。我周圍有大片空間讓來車通過,但它沒有轉向。我跑了一步避開,那一剎那,我發誓看到司機也改變方向,對準我衝來。恐慌在腦子裡炸開。唯一的念頭——不是完整連貫的念頭,只是天哪!之類的意識——那車要是撞到我,會把我壓扁在貨車上。

  永別了,婚禮。該死、永別了,我。

  我跳開,實際上是竄開。告訴你,這一跳可是世界級的。沒有比想到自己快被壓成肉片更能提升彈跳能力了。想當年在大學啦啦隊時,我都跳不出那種距離。

  車子呼嘯而過,近得我能感覺到排氣管噴出來的熱氣;當時我還在空中,差那麼一點就被撞中。我聽到輪胎尖銳的聲音,接著我撞上貨車後的柏油路面,眼前就黑過去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2:27

3

  我並沒有昏過去,至少沒有完全昏過去,只是眼前漆黑一片。我記得打滑滾過柏油路面時灼燒般的銳痛,也記得邊想我的鞋!邊拚命抓緊大包小包。我記得耳邊嗡嗡作響,嘴裡突然嘗到熱熱的血腥味。我記得一波劇痛襲來。

  然後一切靜止,我躺在柏油路上,分不清身在何處或發生了什麼事。夜幕已經降臨,但地面還熱熱的。我聽得到聲音,但分辨不出是什麼或哪裡傳來的。我只想躺在那裡,努力遏制身體受傷的憤怒。我受傷了。頭痛得好難受,砰、砰、砰,跟心臟一起狂跳。我覺得好熱,然後好冷,想吐。我感覺到銳利的痛,灼燒、悸痛和刺痛;只是沒法一一分辨,我也不知道傷口在哪裡或有多嚴重,完全無能為力。

  至少我沒有死翹翹,那是好事。

  然後一個非常清晰的念頭在我腦中燃起:那個賤貨想撞死我!

  第二個念頭是:噢,真要命,這種事情怎會再次發生!

  我甚至把想法說了出來,因此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我的魂魄不很高興地被震回體內。我幾乎想繼續神遊,但害怕那位凶悍的司機詬轉車頭,再撞我一次,我若躺在那裡神遊,會成為路邊的孤魂。名副其實的。

  大量的腎上腺素讓我振奮起來,我坐起身左右打量一下。但,那不是最聰明的舉動。呃,也許第二聰明,因為我總算確認自己沒有變成一塊肉排,但身體也立即抗議:頭部劇烈抽痛,胃部翻攪,眼球往上翻。接著我又倒回柏油路面。

  這次我乖乖地躺在那裡,因為眼球往上翻這事不很正常。時間過了一陣子了,應該有人跑過來幫助我了吧。

  老實說,我已經受夠了被人追殺。你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請你去看我的上一本書。我的前夫的老婆開槍打我;前夫割斷我賓土車的煞車線,引發連環車禍;現在又發生這種事。

  我受夠了身上的各種痛,我受夠了安排好的事被打亂,我更該死地受夠了沒法讓身體保持在最佳狀態。

  臉頰貼著粗糙的人行道。根據全身上下的神經末梢傳來的劇痛判斷,我一定把大片皮膚留在柏油路上了。幸好我穿著長褲,但說真的,只有皮革才足以保護皮膚,所以我那件長褲可能也沒保護到什麼。人肉飛車一點都不好玩。

  我開始擔心,婚禮時我能恢復原狀嗎?四星期夠不夠讓我痊癒?還是必須砸錢替身體上一層黏答答的濃妝,弄得禮服上到處都是?或許我必須跟心目中那件性感的無袖絲質禮服說拜拜了,只能蓋得密密實實,例如穿穆斯林長袍或帳篷,反正也沒什麼區別。

  啊,拜託,怎麼都沒有人來幫我?那些人都要在該死的購物中心待到十二點嗎?我要在這兒躺多久才會有人看見,並過來幫忙?我差點被撞成一團肉泥耶!我需要一點關懷,任何什麼都行。

  我愈來愈氣憤。喂……一個人躺在停車場上,竟然沒有人注意到?是,現在是晚上,但停車場燈光很亮,而我又不是躺在兩輛車之間。我躺在……我睜開眼睛辨認方向。

  視線一片模糊;只有黑影和光塊相互衝撞。我下意識想揉眼睛,卻發現兩條手臂都不聽使喚。它們勉強能動,但不是很靈活——絕對無法抬起來揉眼睛:我如果非要抬手不可,很可能把自己戳瞎,那豈不是雪上加霜?

  好吧,我看不清自己在哪裡。但一定是這排車最靠近商場那邊,應該有人會注意到我,遲早的事。

  我隱約聽到某處有汽車發動。只要不會倒車壓過我,我無所謂,但倒車要壓過我,司機必須跨過我的身體去取車,所以這種情節不太可能發生。然而話說回來,有時我也忙到就算跨過一具身體,也可能會想,等一下再管它。

  又多了一件擔心的事:被像我這樣只知埋頭苦幹的人倒車壓扁。

  這世上有沒有「一個人躺在停車場多久才有人發現」的統計?還有,完了,要是螞蟻和其他昆蟲爬了我一身,怎麼辦?我在流血耶。昆蟲螞蟻很可能正以我為目標做百米衝刺,準備飽餐一頓。

  這想法太噁心了,要不是頭痛得太厲害,我很可能已經驚跳起來。這不好玩,我不喜歡蟲蟲。我不怕蟲蟲,但它們髒髒黏黏的,我想跟它們保持距離。

  仔細想想,停車場本身也髒髒黏黏的。教養欠佳的人會往人行道上吐口水,有時還有嘔吐物。人行道上什麼狗屎垃圾都有,包括,呃,狗屎。

  哦,天哪,我必須在髒死之前趕快爬起來。沒有人會來救我了,至少不會依照我的時間表,意思就是現在、此刻,所以我只能自力更生。我必須找到手提包,挖出手機,希望這該死的東西沒壞、電池沒摔出來,因為換新電池實非我現在能力所及——然後打九一一。我還要坐起來,讓大部分的身體遠離髒兮兮的地面,不然我就要瘋掉了。

  我想數三下後坐起來。一、二、三。一切靜止。我心裡知道我想做什麼,可是身體拒絕合作;它剛才曾經坐起來,隨即決定它不喜歡。

  這讓我生氣,幾乎跟躺在那裡沒人注意一樣可惡。好吧,我沒說實話。躺在那裡沒人注意,目前在生氣清單上名列前茅。要替「火大清單」排序,有人再次要殺我,排名第一,沒有人發現我受傷了躺在地上,排名第二。不聽話的身體原本排第七,現在,大約第五。

  但我畢竟擔任啦啦隊多年,從初中到大學一直沒斷過。我逼身體做過很多痛苦和它不喜歡的事,它多數會服從,因此沒有理由在此刻、現在才不聽我的,尤其它此刻、現在所冒的風險比起做個側翻,可要高出許多。事關小命一條!而且好像有什麼東西爬到我臉上了。不用懷疑,我一定要坐起來。我必須找人幫助我。

  可能我太貪心了,缺少驚慌的腎上腺素刺激,不容易一下子坐起來。也許我應該再試著動動手臂。結果還不錯。我的右臂會痛,但總算聽從了大腦的指揮,費力地(我沒叫它費力,這是實際情況)抬起來抹去在臉上爬的東西。

  我以為會摸到一隻蟲,也做好摸到一隻大蟲的心理準備。但我摸到的是濕濕黏黏的液體。

  好吧,我在流血。我隱約有點驚訝,雖然多此一舉。我不是對流血感到驚訝,只是不懂究竟是頭或臉,或者兩者都在流血。我知道剛才跳開時撞到頭,所以才會既頭痛又囉心,這些是腦震盪的症狀,但情況好像越來越嚴重。如果我割傷了臉,是不是要縫針?依照這樣的受傷速度,等到懷德跟我結婚的時候,我已經變成科學怪人那一等級的新娘。

  這念頭直衝火大清單第三位,也許第二位。要是我的臉留下疤痕,全身因這次人肉飛車而剝了一層皮,我在婚禮上誘惑懷德的大計就報銷了,那副模樣怎有可能令他慾火中燒?

  至少這次他不在我身邊。我上兩次被人追殺時他剛好都在場,那使得他各方面都很挫敗。身為執法人員,犯罪行為令他憤怒與憎恨。身為男人,他暴跳如雷。而身為愛我的男人,他嚇得半死。自然,他表達的方式是變得更加傲慢與專橫,而考慮到他原先的傲慢與專橫,

  你能想像他變得多麼難以忍受。幸好我已經愛上他,否則早就因為難以忍受而把他殺了。

  想念懷德也於事無補。我很會拖延,總是拖到萬不得已才面對不愉快的事,但現在不能再拖了。採取任何行動都會很痛,但我必須強迫自己行動。

  我躺向左側,將左臂壓在身下。接著我把右手放到與肩平行的地上,笨拙地抬起上半身,再努力用左邊手肘撐到地上。然後暫停,奮力抵抗噁心的感覺與頭部的劇痛,等待最難受的部分過去,才再慢慢坐起來。

  很好,似乎沒有任何骨頭折斷。我有過骨折的經驗,我分辨得出來。目前我有擦傷、瘀青、激烈碰撞和腦震盪,但是沒有骨折。要是追殺我的人還不死心,我應該尚能一躍而起地逃命,但那差點撞死我的賤貨顯然到別處上演奪命飛車去了。眼前沒有火燒眉毛的危險,所以我只是坐在原地,先用襯衫下擺抹去流到眼前的血,讓視線清楚些。同時我也安慰自己,我的頭不會爆炸或掉下來,雖然它兩種感覺都有。

  視線清晰了些,我找到手提包。它掛在我的右手肘上,跟一堆袋子纏在一起。是糾結的帶子妨礙了我移動手臂的努力,大包小包纏在一起墊在我的腿下。

  怎麼樣?不錯吧,我的戰利品可能替皮膚提供了額外的保護呢。我把這點小功勞看成上市鼓勵我大採購的徵兆。有了精神上的鼓勵,我笨拙地從手提包摸出手機打開。上帝保佑,螢幕亮了,我按九一。顧妮可被殺當晚,我以為有人向我開槍時打過九一一,所以知道程序是怎樣的。不帶感情的聲音問我有何緊急狀況時,我已經有所準備。

  「我受了傷。我在購物中心停車場——」我告訴他們哪個購物中心、哪家店舖,我躺在哪個入口的外面,雖然嚴格來說我現在是坐著。

  「你的傷勢如何?」那聲音詢問,絲毫沒有任何的緊迫感,甚至擔憂。九一一接線員可能認為既然我能打電話,傷勢一定嚴重不到哪裡去;我想她也沒錯。

  「頭部受傷,我覺得可能有腦震盪。瘀青、擦傷、全身都痛,有人開車撞我,但她現在跑了。」

  「是家庭糾紛嗎?」

  「不,我是異性戀。」

  「女士?」接線員的聲音首次出現情緒。不幸的是,這種情緒是迷惑不解。

  「我說『她跑了』,你問是不是家庭糾紛,所以我說不是,我是異性戀。」我耐心地解釋,既然我正坐在髒兮兮的人行道上流血,這是我擁有高度自制力的一大證明。我真的不想惹可能來救我的任何人生我的氣。我說「可能」,是因為到現在還沒人來救我。

  「明白了。你知道這人是誰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這賤貨是個神經病,連推手推車都沒有資格,根本不該駕駛一輛車。

  「找會派巡邏車和醫護人員到你所在的地點,」接線員重拾專業而疏離的態度,「請不要掛斷,我需要更多資訊。」

  我繼續通話。她問我姓名、位置、家中電話和手機號碼,我想她應該已經有我的手機號碼,因為現在九一一的功能增強了,何況我的手機有全球定位系統。他們很可能已經測量並核對了我的位置,我心裡瑟縮了一下。我的名字已經傳遍警方的無線通訊,某位白懷德隊長會聽到,很可能已跳進警車打開藍紅燈呼嘯而來。我真希望醫護人員能搶先一步,抹掉我臉上的一些血跡。他見過我流血,但還是……虛榮心作怪,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隨時都美美的。

  購物中心的自動門打開,兩個女人抱著戰利品開心地聊著天走出來。她們正走向停車場過道,一個看見我,尖叫著止步。

  「別管噪音,」我告訴接線員。「有人嚇到了。」

  「啊,天哪!啊,天哪!」第二個女人朝我過來。「有人攻擊你嗎?你還好嗎?出了什麼事?」我跟你說,你一不需要幫忙立刻就有人出現,這種事真的很討厭。

  停車場裡到處都是亮閃閃的燈,車停得亂七八糟,穿制服的男人大都站在那裡聊天。沒有人死翹翹,他們也就不急了。一輛閃著燈的車來自醫護中心,兩位醫護人員的名字居然是篤特和篤恩。這種事你編都編不出來。我不喜歡「篤恩」這名字,因為殺死顧妮可的人也叫篤恩,但我不能告訴這個篤恩我不喜歡他的名字,因為他是個太好人,他幫我抹去血跡、包紮頭上的傷口時既平靜又溫柔。我的前額擦傷,但臉上並沒有割傷,大概是著地時低下了頭。臉保住了,但頭就遭殃了。

  我的診斷正確,確實是腦震盪,某種程度上我還挺滿意的——我喜歡對事情判斷正確的感覺——但另一方面又很沮喪,因為腦震盪會嚴重妨礙我的進度,不用這毛病來攪和,我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趕過來的一位警探是妮可被謀殺那次我見過的施警官。我躺在擔架車上,他聽我敘述經過並記錄,醫護人員熟練地替我抹去血跡、包紮傷口、準備運我上車,這時懷德開車出現了。我不用看也知道是他,從輪胎嘎的一聲緊急煞車,外加一記甩車門的聲音立刻聽得出來。

  「懷德到了。」我對施警官說。我沒轉頭,因為我很努力地保持不動。

  他往來車方向瞥視一眼,輕抿嘴唇忍住一個微笑。「是的,女士,的確是他。」他說。

  「他一直用無線通訊聯繫。」

  懷德和警局的一些老警官之間有些摩擦,因為他年紀輕輕就被提拔為他們的上司。但施警官年輕又是新人,所以沒這種怨恨。他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向懷德點頭。懷德手撐在腰上走過來,低頭盯著我。他穿著牛仔褲,長袖襯衫,袖口挽到前臂上。他的武器插在右腰的皮套裡,警徽扣在腰帶上,手裡拿著手機或通訊器,臉色很是陰沉。

  「我沒事,」我對懷德說。他的臉色讓人不喜歡,我以前見識過。「情況並不嚴重。」他立即把銳利的視線瞄準篤恩。篤特在收拾藥品與工具,所以篤恩不幸地成為目標。「她怎樣?」他問,好像我沒說話。

  「很可能有腦震盪,」篤恩說。這大概是違規的,但我想大多數醫護人員和警官都很熟,也許警官有權利得到各種個人資料。「頭皮撕破,有些擦傷。」

  「滑板後遺症,該有的都有。」我鬱鬱不樂地說。(譯註:road rash從飛快的滑板摔下來的後遺症,包括擦傷、瘀腫等等。)

  篤恩低頭朝我微笑。「對,免不了的。」

  懷德在擔架車旁蹲下。醫護員架起的燈在他臉上投下嚴酷的陰影,他的表情強硬凶悍,但握住我的手時非常溫柔。

  「我就跟在救護車後面,」他保證。「我會在車上給你爸媽打電話。」他瞪了施警官一眼。「你可以到醫院再繼續問她。」

  「是,長官。」施警官合上筆記本。

  我被抬進救護車後面——準確說來,是擔架車被抬進救護車,但既然我在擔架車上,結果是一樣的。醫護員關上門,最後看到懷德時,他冷漠而凶悍地站在車門外。然後我們駛出了停車場,車頭燈閃動但沒有鳴笛,我很感激,我的頭已經夠痛的了。呃,這情景很熟悉。熟悉得好討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3:02

4

  救護車門關上時我還看到懷德,門一打開又看見他。

  他的表情既陰沉又冷漠,而且憤怒,我被抬下車時伸手握住他的手。「我真的沒事。」我說。除了腦震盪,我真的沒事。或許撞傷了,但還好。我想表現得更為勇敢,讓他相信我只是在裝可憐博取同情,但我的頭痛得提不起勁,所以語氣很真誠,他當然就不相信我。

  爾虞我詐的男女大戰對現在的我來說,太複雜了。你以為他會因此而放心?休想,從他繃緊的下顎不難看出他擔心死了。男人真是死腦筋。

  我振作起來。「這都是你的錯。」我盡力擠出憤慨的語氣。

  他正握著我的手跟在擔架車旁,瞇起眼睛看著我。「我的錯?」

  「都怪你給我什麼蠢期限,我今晚才會去大採購。如果你聽我的,我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在白天去購物中心,可是你非得給我最後通牒,迫使我在停車場碰到喜歡玩奪命飛車的變態女人開著別克車撞我。」

  他的眼睛瞇得更細。我放心地看到他的臉色不再那麼陰沉。我還有力量發脾氣,應該沒有大礙。「如果你能把婚禮這麼簡單的事計劃好,」他對婚禮的無數細節完全不予理會的態度令我抓狂。「我就不用插手。」

  「簡單?」我氣急敗壞。「簡單?你覺得婚禮簡單?發射火箭才簡單,量子物理才簡單。籌備婚禮就像準備打仗——」

  「這比喻真恰當。」他低聲咕噥,但還是被我聽到了。

  我猛地把手抽回。有時候他真是欠揍。

  推擔架車的篤特大笑,篤恩比較好。我說:「我不要你推我的擔架車,我要篤恩。篤恩在哪裡?」

  「他在寫報告和拿你的東西之類的。」篤特繼續推車。

  今晚諸事不順,但聽到篤恩會把我買的東西拿來,我還是高興起來。我之前都忘了血拼的斬獲,連新鞋也拋諸腦後,這證明我的頭痛多嚴重。「他拿著我的鞋嗎?」

  「你穿著鞋。」懷德迅速瞥視篤特一眼,無聲地問他,我是否撞傷了腦。

  「我沒瘋,我說的是新鞋。今晚剛買的鞋。」我解釋時篤特把我推進一個小房間。不到半分鐘篤恩抱著寫字板、我的手提包和幾個購物袋出現。瞄到裝鞋的袋子,我安心地歎息。它們沒丟掉。然後一隊訓練有素的護士接手:懷德被驅逐出境,篤恩篤特報告了我的情況,跟我想的也差不多。然後連他們也走了,簾子拉上,護土很快地剪開我的衣服。我討厭急救人

  員這樣虐待衣服,雖然我明白這樣做的必要。清醒的病人也未必能準確判斷自己的傷勢,所以速度與效率至為重要。

  話雖如此,我真的、真的痛恨大剪刀無情地剪斷我的胸罩。我愛死了我的內衣。這件咖啡色胸罩很棒,綢緞上繡有小花,中間縫有小小的珍珠;現在全毀了。看見它我更長吁短歎,因為染了血使它根本無藥可救。

  仔細想想,基本上我身上的衣服全完了,不是撕破就是染血,或者又破又染血。擦破頭皮真的會流很多血。我歎著氣上下打量自己,而後審視扔到一邊的衣服,頭不用怎麼動也看得到,因為擔架車前端抬起來了。看來都沒救了,只剩鞋子或者還有希望。我的黑色緊身長褲撕出幾個鋸齒狀的大裂口,補無可補,更別提褲腿已被俐落地縱向剪斷,方便護士快速移除。我赤裸骯髒的雙腿血跡斑斑,證實我在停車場關於細菌的胡思亂想並非毫無根據。實際上,我全身大多數部位不是髒了就是血跡斑斑。一點都不漂亮,真慘,全被懷德看見了。

  「我一塌糊塗。」我大聲哀歎。

  「還好啦,」一個護士說。「看起來比較可怕。但我想你已經夠難受了,是不是?」她的聲音輕快但給人安慰。或者說她本意是想安慰我,但她的話讓我更難受,因為外表正是我擔心的問題。是,我虛榮,但我的婚禮迫在眉睫,我不想在拍婚紗照時還像個難民。照片是要給孩子看的,你知道;我不要他們懷疑爸爸怎會看上我。

  我不喜歡做「受害者」,我已經受夠了有人開槍射我、開車撞我,弄得我全身瘀傷。我不希望讓懷德覺得必須照顧我。我很能照顧自己,多謝關心——除非我想撒嬌,但撒嬌時也要健健康康的,才能十足十的享受。

  我被塞進醫院的院服,一位疲倦的急診室醫生拖著腳步進來。他開始檢查我,聽護士的報告,檢查我的瞳孔有沒有反應,讓我去照頭部掃瞄和全身X光。痛苦無聊的幾小時過後,醫生也同意我對腦震盪的診斷,讓我留院觀察一夜。護士清潔了全部的傷口,有些上了繃帶,並抹去大部分血跡——除了頭髮上的。這令我很煩,因為感覺黏答答的。最慘的是,為了縫傷他們在我發線上剃了一塊來縫針。未來幾個月我的髮型必須很有創意才行。最後他們把我放到一張涼爽乾淨的床上,燈光調暗,我鬆了一口氣。我提過頭痛得多厲害嗎?

  讓我放心不下的是懷德和我的家人圍著床、默默盯著我的眼神。

  「這不是我的錯。」我戒備地說。真奇怪,他們居然聯合起來對付我,好像我是故意的。連香娜也表情嚴肅,通常她都是支持我的。不過我能理解,要是過去幾個月懷德像我這麼常受傷,我會要求他換工作,一起搬到外蒙古,遠離危險地帶。

  老媽先開始行動。她本來跟懷德一樣抿緊嘴唇,但現在切換到媽媽模式,走到小洗手台旁弄濕一塊毛巾,然後回到床邊,溫柔地洗掉護士遺漏的血跡。上次老媽幫我洗耳朵是我很小的時候,但有些事是不會變的。我很高興這次她用水,而不是口水。你知道很多人開玩笑說媽媽的口水是萬能清潔劑,油脂墨水通通搞定。是真的。媽媽的口水應該申請專利,充當萬能清潔劑出售。仔細想想,也許早有人賣過了。我從未讀過清潔劑的配方說明,也許那兒的其中之一就印著媽媽的口水。

  懷德終於開口:「我們會向停車場要保全錄影帶,也許能看到車牌號碼。」

  跟他混了這麼些時間,我也懂點法律。「但她沒撞到我。她踩盡油門時我跳開了,所以不算肇事逃逸,只能算嚇人逃逸。」

  「她?」他當然立即注意到了。「你看見她了?認得她嗎?」

  「我只看出是女人,至於認不認得……」我本想聳聳肩,但還是盡量別動得好。「車頭燈射到我的眼睛。司機是女人,車是新款別克,我只敢肯定這些。停車場燈下的顏色看起來不大一樣,但我想車是米色。」

  「你確定是別克?」

  「拜託。」我用力擠出鄙夷的表情。我懂車。來自老爸遺傳的古怪細胞之一,因為老媽只分辨得出顏色,大車小車或貨車。她對牌子型號一點概念都沒有。

  「她說是別克就是別克。」老爸挺我,懷德點點頭。換別的時候,我一定會氣他信老爸的不信我的,但現在我落魄潦倒,身心俱疲,只差沒暈過去。我覺得筋疲力盡,不僅是身體的痛,而是我已經受夠了。要被人追殺多少次才算有點慘?我又沒有到處樹敵,招惹他人。我甚至不會朝亂開車的司機豎中指,因為你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嗑藥,有沒有帶著上膛的槍和不上道的腦袋到處跑。我受夠了,我好痛,我真的想哭。

  我不能哭,不能在大家面前哭。我不喜歡哭,起碼不為這種事哭。看悲劇電影或足球賽播放國歌我會哭,但遇到困難我通常是忍下來。我有過痛得更厲害的時候,那時也沒哭。如果我現在哭,那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好可憐,我的確很可憐,但不想讓人看到。整個人像被車壓扁過,已經夠慘了;我拒絕把擤鼻涕加入目前的難看清單。

  那賤貨若讓我碰上,一定會掐死她。

  「我們以後再談,」老媽說。「她需要休息,而不是把經過說了一遍又一遍。你們都回家去,我今晚在醫院陪她。這是命令。」

  懷德不喜歡被人命令來命令去,即使下令的是我老媽,而他通常很怕她。「我也不走。」他用不容置疑的警員聲調說。

  我半閉著眼也能看到他們對峙的架勢。換作其他時候,我會津津有味地欣賞他們的交鋒,但現在我只想安靜休息。「我不用人陪。你們明天都要上班,所以全部請回。我沒事,真的。」注意:說「真的」的人通常在撒謊,我也不例外。

  「我們倆都不走。」懷德沒有理睬我的安慰和勇敢的提議。我往下瞥了一眼,看看我的身體還在不在,好像每個人都當我不存在。先是在髒兮兮的停車場躺了幾乎一個小時沒有人

  理我,現在說話又沒有人聽。

  「我一定是隱形了。」我喃喃自語。

  老爸拍拍我的手。「不,只是我們都很擔心。」他靜靜地說,俐落地刺穿我堅強的外殼。他很會看穿我,能敏銳地察覺到我的心思,也許因為我跟老媽很像。我怕懷德也有同樣的直覺,如果我們已經像老媽老爸結婚三十多年,那還尚可接受,但當我們還在乎誰是老大時,這種直覺會讓我吃虧,我必須加倍小心。這方面懷德比我的前夫傑森領先了好幾光年,傑森只看到金髮緊臀——順帶一提,是他自己的緊臀。

  傑森就像「玩具總動員」的玩具狗,想到他跌下樓梯的樣子你會忍不住大笑。

  呃,說回醫院房間的事。老媽迅速分派每個人的任務。她讓老爸和妹妹回家,快凌晨兩點了,沒有人合過眼。她和懷德開始顯露疲態,眼睛四周的皮膚繃緊,出現黑眼圈,但他們還是比房裡另一個人:我,好看得多。

  有護士進來看我睡了沒有,睡了的話就把我弄醒。我沒睡,所以她幫我量了血壓和脈搏後離開,臨走時愉快地保證最多兩小時會再回來。除了頭痛得難受,腦震盪最慘的地方就是:這些醫護人員不讓你睡。或者說你可以睡,只要他們能叫醒你,而你知道自己在哪裡之類的。等他們好不容易量完體溫血壓脈搏、問完問題,你終於可以安定下來打瞌睡,又會有護士飄然進門,把整套程式重新來一遍。我知道漫漫長夜注定不得安寧。

  懷德打開伸縮椅,變成又窄又不舒服的床,讓給老媽,她沒有異議就接受了,斷斷續續睡一下也好。他自己把訪客坐的直背椅拉到床邊坐下,手穿過圍欄握住我的手。我的心雀躍起來。我是那麼愛他,而他知道我多麼需要這種無言的小小交流。

  「睡得著就睡一下。」他低聲說。

  「你呢?」

  「我在這裡打個瞌睡,我習慣了夜班和難坐的椅子。」

  那是真的——他畢竟是個警察。我捏捏他的手,想躺得舒服些,但真的不可能,我的頭在痛,許多處傷口感覺灼燒。但我還是合上眼睛,熄燈入睡的天賦開始發揮作用。

  我在黑暗中醒來;我睡著後懷德把昏暗的燈關了。我躺在那裡靜聽兩人沉睡中呼吸的節奏:老媽在床尾,懷德在右邊。呼吸聲帶來安慰。我沒看鐘,睡了多久都不要緊,反正我哪兒都不能去。

  我的頭痛沒有減輕,但噁心的感覺好了許多。我開始思考要做的事:給琳恩打電話,安排她管理好美力幾天,讓香娜替我澆花,把我的車從購物中心開回來,和其他麻煩事。我一定是動了,因為懷德馬上坐起來握住我的手。「你還好嗎?」他低聲說,不想吵醒老媽。「你沒睡多久,不到一小時。」

  「只是在想一些事。」我耳語。

  「什麼事?」

  「要做的事。」

  「你什麼都不用做。吩咐我就好,我會替你去做。」

  我不禁獨自微笑,也只能獨自微笑,房間是黑的,他看不見。「我就是在想,該吩咐你去做些什麼事。」

  他哼了一聲。「我早該料到。」

  房間漆黑一片,所以我才有勇氣繼續。「我也在想,你看見我一塌糊塗的樣子,怎麼還會要我。」我聲音很低,因為,嘿,老媽就在房裡,但我豎起耳朵聽她的呼吸,聲音沒變,所以她還在睡。

  懷德沉默了一下,讓我的胃裡一陣翻騰,好像我還不夠難受似的,然後他用一隻手指溫柔地畫過我的手臂。「我一直想要你,」他低語,聲音和房間一樣溫暖深沉。「跟你什麼時候的樣子沒有太大關係。我要的是你,不是你的身體——雖然我愛死了你的翹臀,你的乳頭,你漂亮的嘴唇,和其間所有的一切。」

  「我的腿呢?」我得寸進尺。噢,我現在的感覺好多了。我康復得飛快。如果他繼續說下去,半小時後我就能走著出院。

  他低聲笑了。「我也喜歡,特別是它們環在我腰上的時候。」

  「噓,」我要他小聲點。「老媽在。」

  「她睡了。」他執起我的手,在掌上印下溫暖濕潤的吻。

  「你想得美。」床尾傳來不以為然的評論。

  懷德嚇了一跳,隨之大笑,他說:「是,女士,我想得很美。」

  我愛這男人。枕邊談話後我感覺輕快多了,這給了我很大的安慰,因為自憐真是夠累的。我捏捏他的手,開心地繼續睡。頭還在痛又怎樣?一切都沒事了。

  睡不到十分鐘,又有護士進來開燈弄醒我。早該料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3:23

5

  清晨時分懷德回家了,洗個澡換套衣服好回警局工作,我猜他會花一些時間去看停車場錄影帶,希望查出別克的車牌號碼。他後來曾睡了一下,剛打個瞌睡又被吵醒,因為護士常常進來防止我死於腦出血。我沒死——可喜可賀——但也沒睡多少。

  七點多鐘時老媽醒了,弄來一杯香噴噴的咖啡——不是給我喝的——就忙著打手機去了。我有樣學樣,打電話到好美力找琳恩,把最新的災難告訴她,安排她代我至少幾天的班。我的頭痛得很厲害,起碼要幾天才能正常運作。

  邊聊天邊偷聽是一門熱能生巧的藝術,老媽做起來毫不費力。十幾歲時,我也被迫練得和老媽一樣爐火純青。現在我也不錯,但有些生疏。就偷聽到的對話判斷,她當天準備賣出一處房地產,還要帶人看另一處,現在打電話把時間改晚一些。她還打電話給香娜,但也許是她沒喊香娜的名字,或者是我聽漏了,總之香娜八點半左右出現時嚇了我一跳。她穿著貼身牛仔褲,有亮片吊帶的時髦上衣,皮夾克掛在肩上。她絕對不會穿這種衣服上班,一定是請假了。香娜是律師——我提過了——在大牌多多的律師這一行她的年資尚淺,但架勢十足。我覺得她不會在現在的事務所待太久,因為她自己創業會更好。香娜天生是律師的料,一定會做得非常興旺。誰不愛她?她天資聰慧,光用酒窩就能殺死人,一張嘴則能把人殺得片甲不留,這些都是成功律師的條件。

  「你怎麼沒去上班?」我問。

  「我來接老媽的班,讓她去賣房子。」她在懷德睡了一晚的椅子上坐下,啃著蘋果。

  我盯著蘋果。醫院沒給我送過食物,只有些碎冰,顯然在等某個地方的某個醫生決定我不用動緊急腦部手術,才會讓我吃東西。這位醫生慢條斯理,我卻餓個半死。嘿!我驚訝地迅速檢查自己一下。真的耶,嗯心的感覺減輕了。也許我還吃不下雞蛋培根烤麵包,但優酪乳香蕉總可以吧。

  「別再盯著我的蘋果,」香娜平靜地說。「我不會給你的,嫉妒人家的蘋果很難看。」

  我下意識替自己辯護。「我沒嫉妒你的蘋果,我想吃香蕉。你不用請假,我今早應該就能出院了。只是留院觀察一夜而已。」

  「醫生跟我們對『夜』的理解不一樣。」老媽完全否定了整個醫療行業的真實性。「反正放你出院的不會是急診室醫生。慢慢等吧,必須等另一個醫生看過你的各種檢查結果,再替你檢查一次,下午你能回家就算幸運了。」

  她大概是對的。這是我第一次住院,雖然之前在急診室轉過幾回,發現那裡的時間概念的確很不一樣。「幾分鐘」一定是幾小時的意思,你若知道還好,但如果真的相信醫生「幾分鐘」就來的人,注定要生一肚子氣。

  「就算是這樣,我也用不著保母。」我覺得有義務指明,雖然我們都知道我不想孤伶伶一個,她們也不會丟下我孤伶伶一個,所以說了也白說。雖然我有時就喜歡白說。

  「接受現實吧。」香娜綻開燦爛的笑容,酒窩乍現。「反正我想讓事務所嘗嘗缺我一天的感覺。他們不把我當一回事,我不喜歡這樣。」她又咬一口蘋果,把核投進垃圾桶。「我關掉了手機。」她洋洋自得,看來不把她當一回事的人今天大概會打許多電話找她。

  「我要走了。」老媽傾身親吻我的額頭。雖然昨晚睡得很少,又在擔心我,她還是美呆了。「但白天還會過來。讓我想想,你需要回家穿的衣服。我回家前會繞過去收拾一套,中午帶過來。午餐前你出不了院的。我在追蹤一個蛋糕師傅,還找到了一座涼亭,下午晚些時候去如蓓家,」那是懷德的媽。「我們要討論天氣不好時的應變措施。一切都在掌握中,你不用擔心。」

  「我一定要擔心,那是新娘的義務。到時候滑板後遺症的痕跡肯定還在。」就算結的痂脫落了——惡,結痂,真可愛——也會留下淺粉色的痕跡。

  「反正是十月份,你也必須穿長袖或披件披肩什麼的。」北卡州十月的天氣通常很好,但也可能突然變冷。她瞇起眼打量我的臉。「我想到時候你的臉應該好了,擦傷並不嚴重。如果沒好,化妝就派上用場。」

  我還沒照過鏡子評估損壞的情況,所以我問:「頭髮呢?看起來怎樣?」「現在很不好,」香娜答。「我帶了洗髮精和吹風機來。」

  我愛死她了,她知道我最關心什麼。

  老媽打量發線處的縫針和剃掉的一塊。「應該不難補救,」她宣佈。「改變髮型能遮住剃掉的部分,也沒剃掉很多。」

  好吧!事情開始有起色。

  跟我差不多大的護士輕快地走進來,粉色制服很襯她的膚色,讓她看起來清爽俏麗。她是個美女,古典氣質的美女,但頭髮染得很爛。說到髮色,「很爛」通常等於「自己染的」。她染成單調的褐色,讓我對她原本的髮色很好奇,因為誰會把頭髮染成褐色呀?我的頭髮危機讓我很注意頭髮,不是平時不注意,只是現在更注意了。她微笑著走來,冰涼的手指按在我的脈搏上,我研究她的眉毛和睫毛。找不到提示——她的眉毛是褐色的,超長的睫毛塗滿睫毛膏。也許她早生華髮。我羨慕她的睫毛,欣賞她的睫毛膏,也由此想起我的睫毛膏大概讓我變成貓熊眼了。

  「你的感覺還好嗎?」她問,手指不離脈搏,眼睛盯住手錶。又是個一心多用的人,邊數數邊聊天。

  「好了些,可是我很餓。」

  「那是好事。」她微笑,抬頭瞥了我一眼。「我去看看能不能給你找點東西吃。」

  她的眼睛是綠色和榛色很好看的混合,她晚上打扮一番出去時一定非常性感。她平靜鎮定,但含蓄地閃著火花,想必全醫院的單身醫生(或加上一些已婚的)都搶著要跟她約會。

  「你知道醫生什麼時候會來看我嗎?」我問。

  她同情地微笑,搖搖頭。「不一定,要看他有沒有急症病人。難道你不喜歡我們的款待?」

  「除了沒有東西吃?每次剛打個瞌睡就被弄醒來防止我昏迷?在離婚禮二十八天時剃掉我的頭髮?除此之外,我過得還滿開心的。」

  她大笑。「二十八天,嗯?我結婚前兩個月差點瘋掉。這時出意外真不巧!」

  老媽拿走我包包裡的鑰匙,出門時向我揮揮手。我也揮了一下,繼續聊天。「還算好。本來可能傷得更重,現在只有些擦傷和一個小傷口。」

  「醫生一定是覺得你的狀況有點嚴重,才會讓你住院。」她有點斥責的意味,不過護士大概整天都碰到不想住院的病人——我真的不是不想住院,只是我的時間太緊迫。只剩下二十八天,分秒必爭呀。

  既然她應該看過我的病歷,沒必要告訴她留院觀察一晚不代表重傷。也許她只是想讓我擔心一下,免得我纏著她或其他護士問什麼時候能出院。反正我也沒纏人的心情;要不是有那麼多事,我很樂意躺在醫院讓人伺候。嗯心感減輕了,但頭痛依舊。我上了兩次洗手間,動來動去一點都不好玩,但也沒有我害怕的那麼槽。

  護士——她口袋上應該別著名牌,但被彎腰的角度遮住了——邊揭開床單檢查我的擦傷和瘀青,邊問我婚禮的事。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啦、禮服是什麼樣子的啦,諸如此類的事。

  「地點選在懷德媽媽的家,」我開心地說,很高興能分散注意力、忘記頭痛。「在她的花園裡。她的菊花非常漂亮,雖然我平時不喜歡菊花,因為它們通常跟死人有關。下雨我們就進屋,十月應該不怎麼下雨。」

  「你喜歡她嗎?」她的語氣有點僵硬,大概是跟婆婆有些問題。那就太慘了;婆媳關係不好真能破壞一樁婚姻。我也喜歡傑森的媽,但我更愛懷德的媽。她給我內部情報,在男女大戰中經常站在我這邊。

  「她很好。是她介紹我認識懷德的,現在她很得意,說她一開始就覺得我們很配。」

  「有一個喜歡你的婆婆真好。」她低語。

  我剛想說她染的頭髮有點難看。但忍住了。也許她沒錢到外面做頭髮,雖然護士的收入通常不錯。讓我猜,她家裡可能有三、四個小孩,丈夫可能是殘障,或者就是廢人一個。一定有什麼原因。

  她把我左腿上最大傷口的繃帶用力一撕,好痛。我倒吸一口氣,握緊拳頭。

  「抱歉,」她盯著傷口。「傷得滿重的。你當時在幹麼,騎摩托車?」

  我好不容易鬆開牙關。「不是,昨晚在購物中心停車場有個變態女人開車撞我。」

  她抬頭挑眉。「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但懷德大概在看購物中心和停車場的錄影帶,查車牌號碼。」那是說,如果他末獲許可也能弄到手,因為我懷疑法官會簽發許可;事情還不夠嚴重。

  她點點頭,換上另一塊繃帶。「有個警官男朋友一定很方便。」

  「有時吧。」但如果他強迫我到警局,或藉由刷卡記錄追蹤我,那就不好玩了。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他會不擇手段。當然啦,我不能抱怨太多,因為他不擇手段想得到的是我,也得到了。就算頭痛得要死,想起他得到我的過程還是讓我顫抖。他的雄性激素幾乎可以稱為毒品,但隨之而來的福利……噢,天哪,福利很棒。

  護士從口袋摸出小寫字板做了個記錄,然後說:「你恢復得不錯。我會給你找點東西吃。」隨即離開房間。

  香娜從頭到尾一言不發,那不奇怪;她喜歡在與人說話前先摸清對方底細。不過門一關上,她立刻開口:「那頭髮怎麼會那麼難看?」

  就算在最高法院辯論——她還沒那種機會——香娜也會留意法庭上每個人的頭髮,包括法官,這樣想還滿嚇人的,因為其中一些實在慘不忍睹。我和小珍也一樣,我們直接遺傳了老媽的基因,而她遺傳了外婆的基因。我經常好奇外婆的老媽又是怎樣。有一次我這樣跟懷德說,他瑟瑟發抖。他一個月前在外婆的生日宴會上見過她一次,她不是讓他印象深刻就是把他嚇壞了,但他並沒有被嚇跑,所以宴會結束時老爸給他一杯雙份威士忌。

  我不知道外婆有什麼可怕的,除了她比老媽還老媽,好吧,那是有點嚇人。但我老了也想跟她一樣。我要時髦,開美美的車,讓孩子和孫子對我不敢怠慢。不過到我很老很老的時候,我要把好車換成最大的車,在駕駛座上駝起背來,小小的頭低到剛能從方向盤上方瞄到前面,然後我會把車開得很慢很慢,向每個朝我按喇叭的人豎中指。就是這樣的計劃,使我對老年生活充滿期待。

  前提是我要能活到那個時候。偏偏其他人不斷給我設計各種替代方案,真討厭。

  我等啊等,但食物並未神奇地冒出來。香娜陪我聊天。過了一會兒,另一個護士進來給我量血壓脈搏。我向她討吃的。她檢查我的病歷,回答「我去問問」就走了。

  香娜和我覺得有得等了,決定替我洗頭。謝天謝地傷口可以沾水了,因為我絕對受不了讓血和黏黏的東西留在頭髮上,頂著可怕的龐克頭到處走。縫針不是問題,腦震盪才是。但只要我的動作不要太快,頭痛不會太可怕。但我不只想洗頭,我想洗澡。香娜攔住一個護士,她說沒事,可以解下繃帶洗個澡,於是我小心又開心地洗澡洗頭。我並沒有把繃帶扯下來,而是讓它在洗澡時自動掉落。

  香娜吹乾我的頭髮;她並沒費力去做造型,但不要緊,我的頭髮是直的,只要乾乾淨淨,我就心滿意足。

  還是沒有東西可吃。

  我開始懷疑醫護人員也為我設計了替代方案,打算把我餓死,香娜正準備到樓下的自肋餐廳給我弄點吃的,這時終於有人送餐。咖啡不冷不熱,但我感激涕零地一把抓起灌了半杯,才揭開盤子的金屬蓋。炒蛋、冷麵包和軟巴巴的培根跟我面面相覷。香娜和我對視一眼,我聳聳肩。「我餓壞了,將就點吧。」但我心裡記下要給院方寫信投訴食物品質不佳。病人需要對胃又好吃的食物。

  吃了一半,不悅的味蕾戰勝了胃愈來愈微弱的哀鳴,我把食物蓋上,不想再看到慘不忍睹的雞蛋。冷雞蛋最噁心了。頭痛減輕了一些,先前的劇痛一定跟缺乏咖啡因有關。感覺好了些,我開始焦急。看牆上的鐘,都差不多十點半了,還沒有醫生來看過我。「也許醫院根本沒派醫生給我,」我沉思。「也許我被人遺忘了。」

  「也許你該找個固定的醫生。」香娜指出。

  「你有固定的醫生嗎?」

  她心虛。「婦科醫生算嗎?」

  「為什麼不算?我也有一個。」嘿,你總得拿避孕藥吧。「也許我該給她打電話。」

  住院很無聊。香娜打開電視,我們找節目看。我們白天都不在家,所以不知道有什麼好節目。「猜猜多少錢」是裡面最過得去的節目,這說明一些問題,但至少我們沒那麼悶了。香娜和我比所有參賽者都更會猜價錢,但嘿,血拼是需要天賦的。

  走廊傅來的噪音令人分心,因為給我送早餐的女士只半掩上門,但我們沒去動它,空氣流通讓房間沒那麼悶。窗外燦爛的藍天告訴我夏日威力還在,雖然按日曆已經入秋。我想出去曬太陽。我想出去找禮服。醫生到底在哪裡?任何醫生都可以。

  「猜猜多少錢」結束了。我問香娜:「你昨晚的約會如何?」

  「度日如年。」

  我同情地看她一眼,她歎口氣。「他是個好人,但……沒有火花。我想要火花,我要一整盒點火線圈。我想要你和懷德那種火熱的關係,一個看我的眼神像要把我吃乾抹淨的男人,我也想讓他吃乾抹淨。」

  只是聽到懷德和吃在同一個句子裡,就令我溫暖地蠢蠢欲動。不用懷疑,他給我下了蠱。

  「我等了很久才遇上懷德,他甩了我之後我又等了兩年。」我還有點懷恨,他才跟我約會三次就把我甩了,因為他覺得我難搞。

  「你哪有在等,」她好笑地說。「你曾經出去約會,我記得你有許多約會。」

  我的眼角瞄到門口閃過一絲動靜,然後停下來。然而沒有人進來。

  「但我沒跟他們睡,」我指出。「那就算等了。」

  懷德還是沒進來。他躲在視線外偷聽。我知道是他;他中午只要能脫身就會過來。他經常鬼鬼祟祟的;警察的天性讓他忍不住要偷聽,看有沒有什麼小道消息。

  我對上香娜眼神,瞇起眼瞄了瞄門。她露出小小笑容。「你常說想用用他的SDS。」

  我沒說過,但「南方女性法典」規定,偷聽的男人應該聽個夠。香娜的隨機應變令我芳心大悅。「我一開始就對他的SDS很感興趣,希望可以隨時取用。」

  「一定歎為觀止。」

  「是啊,但反應迅速也很重要。有些S D S很大,但不聽使喚也沒用——就像銀行一樣。」

  她憋住笑。「我也想要很棒的S D S。既有這樣的配備又能滿足我的男人,一定很過癮。」

  「是呀,我——請進。」我停下來叫道,懷德終於輕輕叩一下門。他把門推到盡頭,表情莫測高深地走進來。怒氣使他的綠眸發亮,我好不容易才壓下大笑的衝動。我們在一起沒多久,但從一開始我就很難在交戰中佔到便宜。

  香娜微笑著站起來。「太好了,」她說。「我正要伸伸腿,到樓下餐廳找點吃的。要我帶什麼上來嗎?」

  「不用了,」他陰沉地說。「謝謝。」謝謝像是後加的。懷德很生氣,似乎決心等香娜一出門就拷問我S D S的事。他不像大多數男人那樣怕吵架,就算我有點腦震盪也不會輕易放過我。

  他堅定地關上門,沒注意香娜閃出門時跟我交換的狡猾眼色。然後他大步走到床邊,一副準備吵架的樣子,充滿了威脅性,濃眉低擰,對我怒目而視。

  「好了,」他語調沒有起伏。「我想聽你解釋如何為了我的S D S才對我有興趣。」

  光想到懷德和吃,就讓我臉頰泛紅,每試必靈。這發現非常有用,我開心地動了一下。「噢,你聽到了?」我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裝出心虛的樣子。

  「我聽到了。」他捏住我的下顎,但沒把我的頭猛轉過去,雖然生氣,他還是顧及我的腦震盪,但他明顯地要求我看著他。我對上那憤怒的視線,把眼睛睜大。「我沒說只對你的SDS感興趣。」

  「但你想隨時取用。」

  我的睫毛眨呀眨,想給他點暗示。「沒錯,但那是你早就知道的。」

  「我怎麼會知道?」他語氣更加不悅了,山雨欲來風滿樓。「我——」他停下來,瞇起眼睛,我扇動的睫毛和無辜的大眼睛終於提醒了他。「這該死的S D S究竟是什麼?」

  我不扇睫毛了,只繼續睜大眼睛,盡情享受這一刻。「精子傳輸系統。」(sperm delivery system )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3:51

6

  他僵硬地走開,手插在腰上看著窗外,努力地控制他的深呼吸。我看著他,興奮得冒泡。這樣逗他幾乎比另一種逗法更好玩——幾乎,因為另一種逗法的回報更美妙。他終於開口。「你這小壞蛋。」他猛地轉身看我,閃亮的雙眼保證他會報復。我咧嘴而笑。

  他假裝溫和地說:「你跟香娜討論我的小弟弟?」

  「誰叫你要偷聽。這麼辛苦,總該讓你聽到一些有趣的事。」

  被抓個正著,但他一點都不尷尬,也許因為四處窺探是他的職責。他回到床邊,手撐在我的耳旁壓下身來。如果他想用圍困來讓我不安,那不可能成功。首先他是懷德。其次,呃,他是懷德,我喜歡被他圍困。我們這麼接近的時候,常會發生有趣的事。

  我沒有抬起頭,只撫摸他的臉,感受下顎和臉頰堅硬的輪廓,溫暖的皮膚,微刺的鬍子,雖然他幾小時前才刮過。「人贓俱獲。」我得意洋洋地說。是,我知道幸災樂禍不好,部分原因乃懷德不是笑笑就算了那種人。他會想方設法力求報復,例如哄騙我打賭,確保我落敗,然後強迫我陪他一起看棒球世界大賽來折磨我。我最討厭棒球了。

  他回應一個得意的笑容,我立即警惕起來。「我們分開那兩年你都在等我。」「不算等啦,我一向比較挑剔。」該死,他總能找到反敗為勝的方法。

  「你對我的傳輸系統歎為觀止。」

  「知道你在偷聽我才那樣說的。」

  「我若沒記錯,你想隨時取用。」

  這就是警察討厭的地方:他們記性太好。他大概能逐字引用我跟香娜的對話。何況,我也用許多方法表達過對他傳輸系統的喜愛。拜託,不喜歡的東西我不會放進嘴裡——或身體其他部位,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好吧,有時收復失地的唯一辦法就高舉白旗。我朝他微笑,手從他臉上滑落到胸前、小腹,直到握住他的S D S。我開心地發現他已經勃起了一半。果然是我可愛的懷德;才剛提到性他已準備走馬上任。很棒吧,嗯?「你記得很對。我想要,而且現在就到手了。」我顫抖了一下,因為握住他也令我想棄甲投降。

  他呼吸急促地朝我傾身,用力在我的手中推進時,眼神變暗。沒有什麼「一半」了,他已堅石如鐵,準備就緒。然後他繃緊地說了一個F開頭的字,直起身來退開。

  「呃,是呀。」我說。不是很明顯嗎?

  他炙熱的目光瞥我一眼,轉身看著窗外。「你有腦震盪。」他簡單地說。

  我呻吟一聲,明白問題所在。至少接下來幾天都不能「推來撞去」,要是有人發明無震盪性交法,歡迎來跟我分享秘訣。昨天沒做成,今天沒做成,明天也不會成——只要頭痛持續就做不成,而那很可能還要幾天。現在我真恨死那開別克車的瘋婆子,是她意外剝奪了我的福利——即使事先知道也不會更好,因為你又沒法把高潮存在儲藏室裡備用。

  這讓我想起一件事,現在我受了傷,他處處想保護我,恰是討論某件事的最佳時機。何況我又沒別的事。「我要重新裝潢你的房子。」

  他猛地轉身。他雙腿之間還紮著帳篷,但注意力釘到我身上。看他嚴陣以待的眼神,好像我說的是:「我有槍,正瞄準你的心臟。」

  他盯了我幾秒,在腦袋裡重播我們的對話。最後他說:「我投降。我們怎會從我的S DS和你的腦震盪跳到你想重新裝潢我的房子?」

  「我想到儲藏室。」我想的不止這個,但既然只能看不能做,我不想長篇大論研究儲藏高潮的問題。何況我們只是在聊天,用不著把思路全部告訴他。

  他放棄猜測其中的關聯。「儲藏室又怎麼了?」

  「你沒有儲藏室。」

  「我當然有。廚房對面那個小房間,記得嗎?」

  「你的辦公室在裡面,所以那不算儲藏室。反正你的房子全錯了,你的傢俱也不對。」他瞇起眼。「我的房子有什麼不對?它好得很,我的傢俱也好得很。」

  「傢俱太男性化了。」

  「我是男性,」他指出。「不男性化還能怎樣?」

  「但我不是男性。」他怎能無視這麼明顯的事實?「我需要女生的東西。所以如果不能重新裝潢,只能搬家。」

  「我喜歡我的房子。」他開始露出男人不想做某件事時死不退讓的表情。「我的東西都在我想要的地方。」

  我做出誇張的表情,這樣一來頭更痛了,因為要做好誇張的表情,一定要翻白眼。「它什麼時候才算『我們的』房子?」

  「你搬進來的時候。」他說得好像那是世界上最理所當然的事。對他來說大概如此。

  「但你什麼都不想讓我碰,連買張適合我的椅子,設個我的辦公室之類的也不行?」我挑起眉毛表達我的想法——挑眉很痛,但除非你注射了肉毒桿菌,否則說話時實在很難保持面無表情。

  他皺起眉頭。「該死。」他明白我在說什麼了,我絕不會滿意他現有的傢俱。要我搬進入住,那個家必須有所調整,而他不喜歡調整。他的眼睛再次犀利地瞇起來。「我的躺椅不能動,電視也不行。」

  我正要聳肩,然後想起動來動去非常不好。「好吧,反正我也不會在那兒。」

  「什麼?」他不但不高興,還很光火。

  「想想看,我們看過同樣的節目嗎?沒有。你愛看棒球,我討厭棒球。你什麼體育節目都看,我只喜歡足球和籃球。我喜歡裝潢節目,你情願被人用針插進指甲也不願看裝潢節目。所以你若不想要我發瘋而把你殺掉,我最好到別的地方看我的電視。」

  事實上,我不太看電視,除了無論如何也要趕上的大學足球聯賽。一來我有時晚上九點後才回到家,回家後也常有文書工作。有幾個節目我會錄下來星期天看,但大多數時候就算了。我不希望每次真想看某個節目時得跟懷德搶電視,更不希望放棄那幾個節目。他不必知道我看電視的時間其實很少;這是原則問題。

  「好吧,」他不情願地說,做人畢竟要公平。「雖然我希望能跟你一起看電視。」

  「可以啊,但一半時候要看我想看的節目。」

  那會是場災難,他跟我一樣清楚。他沉默了一下,放棄了。「你要用哪個房間?樓上的臥室?」

  「不要,過幾年孩子要有自己房間,我不希望到時又得把東西再搬一遍。」

  他表情沒有變溫柔,但充滿熱力——那種「我想把你脫光」的熱,不是狂熱的熱。「樓上有四間臥室。」他指出,一邊想著造人來填充臥室的過程。

  「我知道。我們要睡主臥室,生兩個孩子,我不排除三個,但兩個比較可能,另一間要當客房。我在想,把客廳改造一下就可以了。要正式客廳做什麼?噢,我還要把窗廉完全換掉。不是我說你,你對窗簾的品味實在不敢恭維。」

  手又插回腰上。「還有什麼?」他認命地問。

  哈,他比我想像中容易放棄。沒那麼好玩了。「油漆。你選中性顏色很聰明,裝潢實在不是你的強項,」我趕快補充一句。「只是裝潢恰好是我的強項,所以你可以放心交給我。相信我,牆上塗點顏色會讓整幢房子生色不少。還有植物。」他的家裡沒有植物,我已經說過了。哪個正常人家裡會沒有植物?

  「我給你買了棵植物。」

  「你給我買了棵灌木。我把它種在室外了,那才是灌木應該生長的地方。別擔心。你不用操心植物,只要在我叫你搬動的時候動動手就可以。」

  「你為什麼不直接擺在想放的地方,別再搬動?」

  這就是男性的思維嗎?「有些不會動。但有些我會在暖和的天氣放在前廊,冬天才搬進家裡。相信我,好吧?」

  他想不出我能在植物上玩什麼花招,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好吧,我們可以買幾棵植物回家。」

  幾棵?他真是笨哦。不過我還是愛他。

  「還有小地毯。」

  「我已經有地毯。」

  「小地毯是鋪在地毯上面的。」

  他抓狂地扒頭髮。「你幹麼要把小地毯鋪在地毯上?」

  「為了好看呀,笨蛋。早餐室桌下也要鋪小地毯。」目前早餐室和廚房鋪著同樣冷冰冰的瓷磚,當務之急是在那裡先鋪上小地毯。我朝他微笑,微笑不會痛。「就這麼多。」至少目前就這麼多。

  他突然咧嘴而笑。「好吧,還不算太可怕。」

  可怕的猜疑冒了出來。他在戲弄我嗎?他在跟我胡鬧嗎?一般來說,我跟他說的話裡至少一半是因為我喜歡跟他胡鬧,招惹他,想辦法惹他生氣,對付支配欲那麼強的男人,就是要這樣才好玩。相信我,戲弄伍迪艾倫遠不及戲弄休傑克曼那樣刺激。

  但我喜歡招惹他,不代表他可以以牙還牙。

  「你跟我老爸請教過?」我懷疑地問。

  「當然嘍。我知道跟你結婚是一大挑戰,所以要盡量徵詢專家的意見。他教我不要每役必戰,不必捍衛次要的領土。只要你別動我的躺椅和電視,我就沒有意見。」

  我不知道該發飆,還是鬆一口氣。一方面老爸不會教錯,不用親自訓練懷德,我會輕鬆許多。另一方面,呃,我喜歡招惹他。

  「你可以寫張支票,讓我動手,」我愉快地說。「要更多錢的話我會告訴你。我認識一個很棒的木匠,雖然他大概不能馬上動工,但我下周就能跟他見面,告訴他我想要什麼,讓也開始計劃。」

  他靜止不動,再次警惕起來。「支票?木匠?什麼計劃?」

  這下惹得好。生活真美妙。

  「你還記得這次的話題是什麼吧?」

  「記得,你跟香娜聊我的小弟弟。」

  「不是那次,這次。裝潢家裡的事。」

  「明白了。我還沒弄懂我的小弟弟跟窗簾有什麼關係,」他自嘲地說。「但我暫時不追究。這次是什麼?」

  「儲藏室。你沒有儲藏室,我需要儲藏室。」

  他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你要把我從辦公室趕出去,還要我付錢?」

  「我只要你付大部分,你比我有錢。」

  他嗤之以鼻。「我開雪佛蘭,你開賓士。」

  我揮揮手。細節問題。「我不是趕你出去,我要你搬到新辦公室。我們要把客廳的空間重新分配。」客廳很大,我不需要那麼多空間來做辦公室。我要盡可能大的部分,但不用全部。「反正你需要大一點的辦公室,儲藏室堆了太多東西,你根本擠不進去。」

  那是千真萬確的。我真不明白,他買房子的時候改裝了那麼多,竟然沒有給自己安排一間辦公室。唯一的解釋是,他是男人。至少他安排了足夠的洗手間,雖然那可能是承包商的主意;儲藏室肯定不是懷德想出來的。

  我看著他思考大一點的辦公室,意識到我的話沒錯——他需要更大的空間,而我需要儲藏室。「好吧,好吧。你喜歡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來付錢。」他捏著鼻樑。「我只是來告訴你錄影帶的事,竟然變成要花兩萬塊錢。至少。」他自言自語。

  兩萬?他想得美。不過我沒出聲,他很快就會發現。「你弄到停車場的錄影帶了?」我有點不敢置信。「我還以為你弄不到的,車又沒撞到我。購物中心就這樣給你了?」

  「是啊。不過我總會有辦法。」

  「你需要法官的許可吧,又沒有犯罪事件發生。」

  「疏忽而導致危險就是犯罪事件,親愛的。」

  「你昨晚沒提。」

  他聳聳肩。在他看來,警局的事與我無關,一如好美力游泳池的綠化與他無關;我不跟也討論好美力的每件事,仔細想想,他也很少跟我聊案件。我不太同意,因為案件比泳池綠化有趣多了,所以我才不時偷看他的檔案。好吧,一有機會就偷看。

  我揮揮手忘記他的缺乏交流,反正一提工作他的口風就很密。「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大發現,」他承認,眼裡閃著挫敗。「首先購物中心的系統很落後,用的是錄影帶而不是數位錄影。帶子磨損得厲害;我辨認不出車牌,只知道那應該是別克。技術人員說帶子一個月前早該換了,上面竟然有洞。他們找不到什麼真正有用的東西。」

  「購物中心沒定期換錄影帶?」我憤慨地問。他們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我有慘遭背叛的感覺。

  「很多地方都懶得定期換錄影帶,直到出了事。然後監視系統的負責人就被罵,帶子就會按規矩定期更換一陣子。你不會相信我們碰到多少例子。」他的語氣很嚴厲。懷德對不負責任的人都不太客氣。

  他把手仲到床單下,扣住我的大腿內側,他的雙手堅實,有點粗糙,噢,還很溫暖。「她只差幾寸就撞到你,」他的語調像真的想殺人。「看到當時有多危險,我的心臟差點停掉。她不只是想赫赫你,她真的想撞死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4:04

7

  不久我媽就把我的衣服帶來掛在小壁櫥裡,把鑰匙扔進手提包。「我不能多待,」她說一副挫敗煩惱又美呆了的樣子,這就是我家老媽,總是美美的。「你好些了嗎,親愛的?」

  「好些了,」我說,是真的。我把恐怖的炒蛋吞下去了,不是嗎?雖然只好了些,總比病況惡化更好。「謝謝你幫我送東西來。去忙你的事吧,別擔心我。」

  她嘲弄地做了個「是哦」的表情。「醫生來過了嗎?」

  「還沒呢。」

  她生氣了。「香娜在哪裡?」

  「我到了之後她去餐廳。」懷德看看表。「大約二十分鐘前。」

  「我沒時間等她回來,五分鐘前就該走的。」她傾身親吻我的額頭,飄然離開前啄了懷德臉頰一下,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需要我就打手機」就消失了。

  「你沒提錄影帶。」懷德評論。他還在努力破解我家的密碼。他做事喜歡直接指出冷硬的現實,而老媽和我都愛繞圈子,消化並準備好之前,不想不愉快的事。我有整夜時間消化

  ,加上我在現場,很清楚當時有多危險,所以已經繞夠了圈子,跟冷硬的現實對上了。

  「她知道有人開車撞我,大可不必告訴她當時有多驚險。她已經非常緊張,知道那些只會讓她更擔心。」事情已經結束……除了康復的部分。既然目前沒法追捕壞人,所以不如把它忘了,繼續前進。我已經在前進了,不前進也不行。何況我還需要買很多東西!這已經花了我一天,很可能還要再花幾天,而我沒有多餘的時間。

  懷德又看了看表。他忙得不可開交,我知道他很辛苦才擠出時間趕來醫院。我握住他的手。「你也必須走了。」嘿,我也懂得體貼人的。

  「是啊。你帶了我家的鑰匙吧?」

  「在我的手提包裡。怎樣?」

  「要是你出院時我沒空來接你,你就拿鑰匙開門。香娜可以開車送你吧?」

  「那不是問題,但我不會到你家,我要回我家。」看見他開始蹙眉,我捏捏他的手。「

  我知道你想保護我,我也不是故意刁難你。真的,」雖然很難相信。「但我的檔案什麼的都在家裡。我可能沒心情出去買東西,但可以用電話和電腦做事。我這次沒有殘廢,不用人陪著我。我保證不會開車到處亂跑。」嗯,我夠講理了吧?

  他不喜歡,主要是他希望我能永遠待在他家裡,現在就去——準確地說,兩個月前就去,而且他不喜歡別人不聽他的。一個忠告:如果你想要一個懶散、不好鬥、不傲慢的男人,看都別看執法人員一眼。如果這警員恰好以前當過職業足球隊員,你要很清楚跟你打交道的是一個能扣留他人財產、很不好惹的人。

  我承認有時會故意刺激他,因為很好玩,但這次我是認真的。他也聽出來了,所以克制住發號施令的本能。「好吧。下班後我會回家收拾東西,不過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你家,所以你和香娜不要等我吃飯。」

  「你不用陪我,我一個人沒事。」我拒絕一下,總要做做樣子。

  「是哦。」我懷疑他在笑我。他夠聰明,知道這種事不用聽我的。我有腦震盪,他若敢留我一個人自力更生,我會發飆的。噢,香娜當然可以陪我,但我覺得這是懷德的義務,隨訂婚附帶而來的義務。我照顧他、他照顧我,就這麼簡單。當然他還沒碰到需要我照顧的時候,除非你把勃起計算在內。但我一定會照顧他,因為一想到他受任何傷害,我就不寒而僳。我太愛他,不能忍受他受傷,何況他大概會是個非常難纏的病人。

  總之我沒追究他的諷刺,他親親我就走了。幾分鐘後,向來擅長挑時間出現的香娜慢條斯理地走進房裡。「他有什麼反應?」她問。

  「他以為我們真的在討論他的小弟弟,這是用他的詞。」我扮了個小小的鬼臉。「他偷聽被我們抓個正著,居然一點都不臉紅。但我利用機會跟他達成協定,我要改裝他的房子。」

  她露出欽佩的表情。「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從偷聽轉到裝潢,不過結果最重要。」

  我還是不想解釋儲藏高潮問題,只能微笑不語。有時妹妹需要仰慕姊姊一下。

  我們一下午都在看肥皂劇,還滿有趣的。香娜告訴我,她聽說肥皂劇只在星期五有點劇情進展,我想那一定是真的。我們看到一次謀殺未遂、一次綁架、大約十四對男女做愛,短短兩小時的戲,這些數字相當驚人。

  我們正在看「歐普拉」,一位醫生進來自我介紹。她五十多歲,神色疲憊,看得出她是靠意志力才撐過長時間的巡房,所以我沒有抱怨她遲遲不到。她的白外套口袋上別的名牌是「何婉達醫師」。她檢查我的眼睛,看我的病歷,問了幾個問題,告訴我護士會給我一些指示,然後我就可以回家了。我匆匆說「謝謝」時,她已消失在門外。

  好不容易!

  香娜把我的衣服從衣櫥取出來,打電話告訴老媽和懷德我能回家了,我小心地挪到洗手間更衣。老媽帶來的長褲和寬鬆上衣屬亞麻混紡人造纖維,柔軟平滑,不會磨到傷口,上衣為前襟扣起,不用從頭上拉下來。穿上正常的衣服,我的感覺立刻好了許多,雖然把我累得頭更痛。我不知道這怎能算好了許多,但我就這麼覺得。衣服就是有這種效果。

  一個護士拿來一些文件讓我簽,頭痛完全消失前有一連串的事不可以做,就此而已。我本來就會處理擦傷。醫生沒有開藥,如果需要可以到藥店買頭痛藥。如果需要?沒有人告訴過醫護人員腦震盪是什麼感覺嗎?

  當然,我必須坐輪椅被人推出去,這我沒有意見。香娜拿著我的購物袋和手提包去開車她停在門廊下,護士把我的輪椅推過雙重自動門,冷風撲面而來。

  「好冷,」我不敢置信地說。「沒有人告訴我寒流來襲。」

  「今早冷峰來襲、」護士多此一舉地告訴我。「溫度下降了十多度。」

  我向來很喜歡秋天的第一波寒流,只是我通常會多穿一些衣服再享受。連空氣也瀰漫著秋天的氣息,乾枯的落葉自有其清爽的味道,雖然樹葉尚未開始轉黃。這是星期五,晚上有高中足球賽。很快地大家會湧到體育場,穿上春天以後便收起來的毛衣和夾克。自從經營好美力,我就沒看過現場足球賽,突然很想念那種味道、聲音和興奮。懷德和我今年必須抽時間去看一場球賽,高中或大學的都可以。

  看來我必須再用一個能代我或琳恩的班的人。如果一切順利,耶誕節的時候我就懷孕了。我的生活很快會發生變化,而且我非常期待。

  坐進香娜車裡不用吹風,我鬆了一口氣。「天氣一冷我就想喝熱巧克力。」我繫上安全帶時說。

  「聽起來很吸引人,等懷德的時候我會泡給你喝。」

  她開得小心翼翼,不敢突然啟動或緊急煞車,一路上頭痛都沒有大爆發。我的車停在門廊下,老媽拿我的鑰匙把它從購物中心開回來了。我昨晚也想過這個問題,但醒著的時候又

  進門時懷德打我的手機,我停下腳步把手機挖出來。「我到家了。」我告訴他。

  「很好。我今天可以提早離開,我正要回家收拾東西,不到一小時就能到你那兒。我能順便帶點吃的,你晚餐想吃什麼?問香娜想不想跟我們一起吃。」

  我轉達了邀請,她說好,然後我們要決定吃什麼。這麼重要的事不能倉促決定,所以我叫懷德離家時再打過來。然後我坐下一動不動,讓頭痛慢慢平息。

  冷氣還開著,公寓裡因此很冷。香娜弄好空調,忙著泡熱巧克力時邊跟我討論晚餐,我用巧克力衝下兩片止痛藥。這叫一舉兩得。

  我們決定晚餐應該吃簡單又能給人安慰的食物——披薩。我知道懷德喜歡什麼口味,於是香娜打電話訂。幾分鐘後電話響了,她把無線話筒遞給我。我以為是懷德,但來電顯示是「丹佛,科羅拉多」。我的電話有過濾的服務,所以想不出有誰會從丹佛打電話給我。

  「喂?」

  沒有人回應我禮貌的問候。我又試了一遍,這次大聲了一點。「喂?」我聽到喀噠一聲,然後是撥號音;我不悅地掛斷電話,把無線話筒放回桌上。「對方掛了。」我告訴香娜,她聳聳肩。

  不到五分鐘懷德來電話了,我告訴他我們訂了披薩,他只需順道去帶過來。二十分鐘後,他提著小旅行袋、捧著一大一小兩盒披薩來到,我們像餓死鬼一樣撲上去。好吧,有點誇張,但我餓了,他也是。

  他已換過衣服,穿著牛仔褲和深綠色長袖襯衫,把眼睛襯得更明亮。「我從沒見過你穿冷天衣服的樣子,」我說。「你一直是夏日戀人。」跟他共度冬天的想法古怪地令人陶醉。

  他朝我眨眼。「冷天適合摟摟抱抱。」

  「請先提醒我一下,」香娜從拉絲的芝士上挑出黑橄欖投進嘴裡。「讓我好迴避。」

  「會的,」懷德說,然後微帶諷刺地補充。「我不想有什麼意外的SDS展示。」

  香娜被橄欖嗆到,我爆笑出聲,動得太突然,頭痛得好暈。我止住笑,抱住頭,香娜看得更是邊嗆邊笑——她有點變態——懷德得意地看著我們。

  電話又響了,我們都忙著:香娜被橄欖嗆住,我又抱著頭,所以懷德拿起話筒。他看看來電顯示問:「你在丹佛認識誰?」按下通話鍵。「喂。」他跟我一樣,又大聲「喂」了一下,掛斷。

  「我到家後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我放開抱住頭部的手,拿起一塊披薩。「我不認識在丹佛的任何人。這人第一次也掛了電話。」

  他又看看來電顯示。「很可能是預付卡,很多預付卡公司經由丹佛發送。」「不管是誰,都在浪費電話費。」

  我們還沒吃完披薩,老媽就來電話了,我向她保證我已好了許多;止痛藥很管用,所以我也沒撒謊,至少只要別突然亂動就沒事。她問我懷德在不在我這兒過夜,我說在:她說好,知道大女兒有人照顧,她安心地掛上電話。

  然後我的副理琳恩來電話。懷德抱怨:「今晚怎麼回事,『人人都找莫百麗』之夜?」但我沒理他。琳恩報告了今天的情況,說可以代為處理我的工作,直到我能上班,叫我別擔心。我暗自記下多給她幾天休假。

  之後電話就沒再響了。香娜和懷德收拾披薩盒,香娜抱抱我就走了。懷德立即把我從椅子抱到腿上,把之前提到的摟摟抱抱付諸行動。我軟軟地靠在他身上,忍下一個哈欠。雖然我又累又困,但還不想上床。

  他沒說話,只是抱著我。不過要對他沒反應,除非我死了,所以我開始注意到他的身體傳來的熱度,他抱住我的感覺有多麼舒服,他的味道有多好聞。「我們差不多四十八小時沒做了。」我宣佈,想到時數將繼續增加就鬱鬱不樂。「我很清楚。」他咕噥。

  「明天也做不成。」

  「我知道。」

  「或許星期天也做不成。」

  「相信我,我知道。」

  「你能放進去但是不動嗎?」

  他嗤之以鼻。「現實一點,好不好?」

  我知道,但值得一試。不過等我康復,試試他能多久不動會很好玩。不,我不覺得那違反人權。那算得上折磨,但並非酷刑;兩者大有區別。我沒跟他說我的計劃,但期待讓我的感覺好了許多。女人總要有點盼望,對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4:18

8

  我的星期六過得優哉游哉。感覺確實好多了;頭還在痛,但幸好有止痛藥,沒那麼嚴重了。老媽報告說蛋糕師傅還沒聯絡上;小珍打電話來,說找到了大小合適的涼亭,但需要重新上漆,才能在舉行庭院婚禮時用。家庭舊貨大拍賣,要買要快,價錢五十元。

  「快買,」我告訴小珍。才五十元!便宜到真像是偷來的,還沒被人搶走簡直是奇跡。「你身上的錢夠嗎?」

  「錢沒問題,但東西要用貨車來載。懷德的貨車在嗎?」

  我在樓上第二間臥室,在高檔購物網站找禮服,他在樓下洗衣服,所以我沒法問他,除非走到樓梯往下喊。到窗前往下看比較容易。懷德那輛堪稱男性活動紀念碑的黑色巨型雪佛蘭貨車就在路邊。「車在這兒。」

  「他能開車來載嗎?」

  「地址給我,我派他去。」

  現在我不得不下樓了,我抓住欄杆,努力保持頭部不動,動作緩慢平穩。我沒喊懷德,因為那樣他就會停手,而我想看他洗衣服。我喜歡看他做家務。他的男性激素旺盛,好像不擅長這種事,但懷德做起家務雜事就跟擺弄自動手槍一樣熟練。他獨居多年,早就學會做菜洗衣,還擅長修理東西,對付各種機械。總之只要有他在,一切都很方便,而看他晾曬我的衣服令我興奮。好吧,我很容易興奮,不管看他做什麼都會興奮。

  我欣賞了一會兒才開口:「小珍在舊貨拍賣會找到一座涼亭。你能去載嗎,拜託你?」「沒問題。她要涼亭做什麼?」

  我發現雖然跟他討論過婚禮的計劃,但顯然他都沒聽進去。「我們的婚禮要用的。」不怕自誇,我真的好有耐心。他在晾我的衣服,我不想在他晾完之前惹他生氣。

  「明白了。不是小珍要涼亭,是我們要。」

  好吧,也許他聽進了一點。不過很可能是老爸叫他要配合婚禮的每項計劃。教得好。

  「這是地址。」我把紙和五十塊遞給他。「她必須先付錢免得被人搶走,這五十塊是還給她的。」

  他把錢塞進口袋裡,銳利的眼光打量我。「我出門你不會有事吧?」

  「我一步也不會踏出門外,不會從地上撿東西,也不會做任何會震到頭的事。我沒事的。」我無聊又挫敗,但我很清楚什麼事不能做——暫時不能做。明天就不一樣了。

  他親吻我的額頭,堅硬粗糙的手溫柔地捏住我的頸後。「總之,請你盡量守規矩。」他說,好像我沒說話一樣。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認為我會惹麻煩——噢,等一下,可能是因為我被人開槍射過、開車撞過、綁架過、用槍比過,現在又差點在停車場被撞死。

  仔細想想,自從我跟他在一起,倒楣的事好像沒停止過,而……「嘿!我碰上的壞事都不是我的錯!」我明白他的暗示,氣憤地說。

  「當然。你是個惹禍精。」他說著踱出門去。

  我當然跟在後面。「你出現之前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靜!我的生活是『寧靜海』!惹禍精是你才對。」

  「顧妮可在你的停車場被謀殺時,我還沒有出現。」他指出。

  「那跟我無關,我又沒殺她。」我覺得很滿意,因為好幾次差點就下手了,我很樂意為民除害。

  「你跟她吵架,她才會在你的停車場繞來繞去,才會在那裡被謀殺,你的混帳前夫的瘋子老婆才會想出殺死你、然後嫁禍給殺害妮可的兇手,那種妙計。」

  有時我真討厭他的思考方式。他坐進貨車時咧嘴而笑,我不能踢東西,頭會痛——我做什麼頭都會痛,而他知道——所以我只能對著他的笑臉關上車門,回屋找到紙筆,開始條列他最新的違紀清單。我寫下「在我受傷時欺負並嘲笑我」,把清單放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原則上一條稱不上清單,所以我又加上「為我沒做的事責怪我」。

  這張清單貧乏得可憐,我非常不滿意。我把紙揉成一團扔掉,爛清單不如沒清單。

  我挫敗地上樓繼續上網,但還是找不到滿意的禮服。近一小時後,我關上電腦。好無聊啊。電話響了,我沒等來電顯示出現,立刻抓起話筒,主要是因為我又無聊又光火。

  「可惜我失手了。」對方惡意地耳語,然後喀嚏一聲掛了。

  我把電話從耳邊扯下來盯著看。我沒聽錯吧?可惜我失手了?

  這該死的是什麼?我不是很肯定,但要是我沒聽錯,唯一的解釋是開別克的賤貨知道我是誰,既然我的小事件沒上報!大概是太不值一提,這讓我很不高興——她一定原來就知道我是誰,整件事的性質改變了——我不喜歡新版的暗示。但在我前夫的老婆黛比之後,這是唯一一次有人「失手」。第一次她射傷了我;第二次她誤中自己的丈夫。

  但這次不可能是黛比,對吧?她在保釋中,他們兩個都是,但上次我見到她時,她對傑森愛她愛到要把我殺掉很高興。既然她的動機是嫉妒,那問題就不存在了,對吧?

  我檢查來電顯示,但我接電話接得太快了,它還沒來得及出現。最後一個顯示的號碼是小珍的。

  我警惕起來,打電話給懷德。「你在哪裡?」

  「剛把涼亭搬到我媽家。怎麼啦?」

  「我剛接了個電話。一個女人說『可惜我失手了』然後掛掉電話。」

  「等等,」他說,我聽到摸索的聲音,然後他說:「再說一遍。」他的聲音更清晰也更大了點,我能想像他用頭把電話夾在肩上、伸手拿隨身攜帶的筆和筆記本的樣子。「她說『可惜我失手了』。」我聽話地又說一次。

  「你認得來電顯示嗎?」

  他就會首先問這個問題。

  「我接得太快,還沒來得及顯示。」我回答。

  一陣短暫的沉默。大概他總是等來電顯示出現才接電話,我一般也會這樣。不過他一定是決定先不追究,只說:「好吧。你肯定她說的是這句話?」

  我想了又想,腦中重播當時的話,誠實地承認:「不完全肯定。她的聲音很低,但聽起來像這句話。你要百分比的話,我百分之八十確定。」

  「如果聲音很低,你肯定是女人,不是青少年的騷擾電話?」

  問這種問題是他的職責,我知道警官極少相信表面,但還是有點不高興。我忍住沒發作——以後再找他算賬——又在腦子裡重播聽到的聲音。「那個我更確定一些,大概百分之九十五。」我沒說百分百,因為十一、二歲男孩的聲音也可能很像女人,而且有些女人聲音低沉,有些男人聲調較高。這種事你不可能百分百肯定。

  他沒再多問,也沒發表意見,只說:「我大約十五分鐘就到。再有人打電話,除非是熟人,不然別接。等自動留言。」

  沒人再打電話,謝天謝地,而他十二分鐘就到了。我並沒有一直看著鐘。十二分鐘足夠讓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反應過度,或者停車場事件後餘悸未消,加上婚禮期限的壓力。事實上,我開始覺得我有妄想症。我以前也接過騷擾電話,那時並未懷疑有人要殺我。

  我出門迎接懷德,撲進他的懷裡。「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我靠在他肩膀上說。「可能你的期限給了我太大壓力,讓我崩潰了。」

  他停都沒停,只輕輕推我後退。「我甚至尚未進門,就已經全是我的錯。」「不,之前就是你的錯,你只是現在才聽到。」

  他關上前門並上鎖。「你認為這些是你反應過度?」

  我不喜歡他的用詞,雖然我自己也這麼想過。反應過度聽起來……好幼稚。「是我太緊張,」我更正。「不只因為差點被車撞到,還加上有人向我開槍,出車禍,被傑森這笨蛋持槍綁架,還幾乎被他的蠢老婆射中……我已經非常習慣這種事了。」

  「所以你現在覺得她說的不是『可惜我失手了』?」他還是抱著我,但瞇起眼打量我的臉,好像在研究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我不能那麼說,因為我確實覺得她說的是那句話。「我想可能是打錯電話,或者騷擾電話——不然就是傑森的蠢老婆又瘋了,要來殺我。」

  好吧,要克服妄想症不是那麼容易的。

  「如果你想延期,別妄想了。」他的眼睛瞇得更細。

  我用力瞪他,心裡非常的不高興。我是真的嚇到了,雖然現在知道這電話可能沒什麼,但從沒想過利用它來延期。他用該死的最後期限向我挑戰,我現在絕不會退縮。就算坐輪椅上教堂,我也要結婚,即便像恐怖電影那樣後面拖著繃帶扮演強屍,也在所不惜。

  「我有要求延期嗎?」我厲聲說,有點太用力地從他懷裡掙開,頭又痛了起來。

  「你抱怨過很多次。」

  「那不一樣!就算殺了我,我也要辦成婚禮。」所有的麻煩和倒楣事,以後都會算在他頭上。明白了吧?我幹麼要為了腦震盪和擦傷放棄我的優勢?反正他並不會在意我跟他算賬,因為他喜歡跟我作對,但我們每次吵架,他都有得好受。

  我戳戳他的胸膛。「四個星期後我們結不成婚的唯一可能——」

  「三個星期零六天。」

  我用力瞪他。該死,他說得沒錯。雖然只有一天之差,「四個星期」聽起來仍比「三個星期零六天」長得多。時間正一點一滴在溜走。「是你沒有完成你的任務。」

  「我的任——」他開口問,然後恍然大悟。花。「該死。」

  「你忘了?你忘了我們婚禮要用的花?」我拔高聲調。我很會隨機應變吧?只要他停下來想一下下,就知道我絕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不是同性戀的男人,但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時間多想。小小地報復一下也不錯。

  「不要緊張,」他暴躁地說,走過我身邊到廚房倒了杯水。把涼亭搬上搬下大概把他弄渴了,雖然外面還是很冷。「我會搞定的。」

  我跟在他身後。「我很冷靜。我很生氣,但也很冷靜。我很冷靜地生氣。怎麼樣?」我也有點暴躁。最近幾天壓力很大,證據就是我們好像在吵架,貨真價實的吵架。

  他灌下一杯水,用力放下杯子。「你是月事來了還是怎樣?」

  他直覺地找到最能惹火我的方式。懷德很好勝,會不擇手段。我知道不擇手段是什麼意思,因為我也一樣,但瞭解不代表不會生氣。我感覺血液在沸騰。「什麼?」

  他以有所節制的侵略性姿態轉身,又該死地投下另一枚炸彈。「月事為何會讓女人這麼不講理?」

  我停頓一下,努力克制撲上去把他撕成碎片的衝動。一來我愛他,就算他有時很可惡,我還是愛他。二來現在撲和撕的動作會讓我比他更痛。我好不容易擠出最甜美的聲音。「不是我們不講理,而是月事讓我們又累又痛,比較不能容忍平時一聲不吭、忍下去的屁話。」說到最後,甜美早已消失無蹤,我的下顎緊繃,眼睛暴突。

  懷德後退一步,終於發現危險。

  我逼近一步,收緊下顎,瞇起眼睛,以飢餓的獅子看受傷的兔子那樣的眼光盯著他。「

  此外,正是這種問題會讓平時溫柔的女人愉快地欣賞男人血跡斑斑……嚴重傷殘……支離破碎的屍體。」咬緊牙關時真的、真的甜美不起來。

  他又後退一步,右手摸到腰際,雖然槍在樓上床邊的桌上。「威脅警官是違法的。」他警告。

  我停下來想了想,不在意地揮揮手。「有些事,」我咆哮。「千刀萬剮也值得。」

  然後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轉身離開廚房,上樓躺到床上。我的頭痛得快炸開,可能是因為剛才幾分鐘血壓急升。

  幾分鐘後他跟了上來,躺在我身邊,把我摟進懷裡,讓我把頭靠在他肩上。我歎著氣偎進他懷裡,被他的熱力和堅硬的身體包圍,緊張的情緒漸漸融化。他衣服上還帶著冷空氣清爽的味道和冬天將王的氣息,我把鼻子埋在他身上,陶醉地深深呼吸。

  「你在哭嗎?」他懷疑地問。

  「當然不是,我在聞你的衣服。」

  「為什麼?衣眼是乾淨的呀。」他抬起我沒靠著的手臂聞嗅。「什麼味道都沒有。」

  「有冬天的味道,冷風的味道。」我又往他懷裡鑽了鑽。「讓我想跟你摟摟抱抱。」

  「以後我會把所有的衣服都晾在外面。」他的嘴角勾起,側身面對我,手滑上我的小腹,按到他身上。當然了,堅硬的勃起戳到我身上。有些事百試不爽。

  我愛死了跟他做。我想立即跟他做。而知道我們不能做,知道我會頭痛得無法享受,更令我興奮。禁果之類的。吵架後沒法用平時的方法和解,令親熱的想像更為甜美。

  他不消片刻就把我的衣衫褪下一半,手在我腿間,兩根大手指溫柔地移進移出,拇指負責其他事。

  「別讓我高潮,」我呻吟,弓起背貼到他手上哀求。「頭會痛。」哦,天啊,我很接近了。立即煞車會既美妙又挫敗,而且我會瘋掉。

  「辦不到,」他低語,沿著我的脖子往下親吻,我緊閉的眼簾後火花四濺。「我不會讓你撞來撞去。你只要放鬆,讓我來。」然後他咬我的頸側,什麼「接近」,我早就到了,一波波高潮洶湧而來。我渾身戰慄,他按住我,不讓我動。

  某種程度上,我們都說對了。我的頭很痛,但誰在乎那個?

  「你怎麼辦?」我咕噥,昏昏欲睡。

  「我會想出特別的事讓你額外的補償我。」

  額外的?什麼「特別的」?我願意做的我們都做過了。隱約警惕起來,我勉力睜開眼睛。「什麼叫『特別的』?」

  他低聲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入睡時還在想哪裡能弄到貞操帶。

  懷德把和解變成一門美妙的藝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4:30

9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的感覺好多了。頭還痛,但沒有像錘子在敲,幾乎可以不予理會了。

  懷德開車送我到他媽媽家看涼亭;小珍說得對,要上一層漆——之前還要刮擦打磨。但大小恰恰好,樣式也很棒,優雅的拱門恍如莫斯科建築的洋蔥形屋頂。如蓓對它一見鍾情,要永久地放在花園裡。我們一致同意既然花由懷德負責,打磨上漆交給他最合適。

  從他打量涼亭時微帶警戒的眼神,我知道他開始意識到婚禮的「花」不是幾盆插好的花加一束捧花那麼簡單。如蓓忍不住偷笑,但她打算在他開口求助前先讓他吃點苦頭,其實她已偷偷安排妥當。

  他可能根本不會求助——他天生強勢又好鬥,可能拉不下臉承認自己做不來。我們同意只捉弄他兩個星期,足夠讓他緊張一下,又無損我們的大計。

  是,我們在耍賤招。那又怎樣?

  我們從那兒到我爸媽家吃午飯,老媽需要繞著我團團轉,我也需要她繞著我團團轉。我們要烤豬排——南方人一年四季都愛烤肉——所以老爸和懷德立即拿著啤酒出去弄烤爐。看著他們就好玩。兩個男人結成同盟,努力在雌性激素的汪洋大海中掙扎,不要被淹沒。

  老爸聰明自若、毫不緊張,但他跟老媽和外婆打了多年交道,經驗豐富——外婆相當於兩個我。何況老爸養大了三個女兒。懷德呢,他習慣男性的世界,先是踢足球,然後進警局。更慘的是他習慣頤指氣使,根本聽不進任何拒絕。得到我是他強勢好鬥的例證;保住我就證明他夠聰明,因為他立即看出老爸是兩性戰爭的專家。好吧,不真的是打仗,更像兩個人種的對決。老爸瞭解女性的語言,懷德正虛心求教。

  老媽和我邊做燒烤的準備,邊策劃戰爭——呃,婚禮——然後男人接手烤豬排,我們休息幾分鐘。她在網上找到喜歡的禮服,已經下訂,在電腦上秀給我看。我不會有儐相,婚禮沒那麼盛大,所以不用挑伴娘禮服,謝天謝地。我們又搜索了一下我想要的禮服,但還是一無所獲。真煩啊,我又不是要有花邊鮮花小珍珠的超豪華婚紗。那種衣服我第一次結婚時已經穿過,不想再來一次。

  「我想到了!」老媽突發靈感,表情發亮。「莎莉可以幫你做禮服,這樣一定很合身。畫個設計草圖,我們明天就去找布料。」

  「先給莎莉打電話,」我建議。「問她能不能做。」

  莎莉有自己的事要煩,傑伯在生她的氣,因為她開車撞他;她也生傑伯的氣,因為他毀了她心愛的臥室,背著她重新裝潢。他們結婚三十五年,現在分居了,兩人都悲慘萬分。不過想到她也許能替我縫製禮服,我就非常興奮,這樣什麼都解決了。莎莉擅長縫紉;她幫譚美做過畢業舞會的禮服,那些衣服美呆了。

  老媽立即打電話。莎莉說當然可以,老媽把話筒遞給我,我開始描述我想要的樣式。上帝保佑她,她說做起來很簡單。我的設計本來就很簡單,毫無奢華的裝飾。我幻想中最美妙的應該是布料的流動和貼身的感覺,讓懷德只想把我拐到沒人的地方脫下來。

  我大大鬆一口氣。我還得找到完美的布料,但找布料比找完美的現成禮服容易得多。如果我願意妥協、接受一件僅僅是好看的禮服,就不用這麼擔心,但我從來不是願意妥協的人。有時是被逼的,但我不喜歡。

  吃午餐時我們告訴老爸和懷德,莎莉怎樣救了我們。「她也要找點事做,省得老想著傑伯。」老媽說。

  懷德對上我的眼神,我看見他的表情。他不是不知道老媽跟我的立場,我們都認為傑伯活該被撞,我跟他解釋過了,只是執法人員的本能令他不以為然。他認為莎莉開車撞傑伯是謀殺未遂,雖然他跳開了沒有受傷。他也認為傑伯應該報警並控告莎莉。有時我覺得他的正義感被大學刑事法的課本扭曲了。

  他沒說什麼,但我知道他不喜歡讓莎莉做我的禮服。我也知道兩人獨處時,他一定有話說,但他不想在我父母面前吵,尤其關係到老媽的好友。不過他的眼神告訴我,一離開我爸媽家我們就必須仔細討論。

  我不介意。我的立場無懈可擊,無論我們對婚禮做出什麼決定,全都是他的錯,就是他給的期限害我們忙成一團。我非常喜歡無懈可擊的立場,只要我是居高臨下的那個。我剛進雪佛蘭扣上安全帶,他就迫不及待地發動攻擊。「你就找不到別人做禮服嗎?」「時間不夠。」我甜甜地說。

  他立即看出我的企圖,於是繞開話題。「她試圖謀殺丈夫。」

  我揮揮手。「那跟幫我做禮服沒有關係。而且我告訴過你:她沒想殺他,只想讓他跛腳一段時間而已。」

  他高深莫測地看我一眼。「兩天前我在錄影帶上看到有人開車撞你。別跟我說什麼『跛腳一段時間而已』,車是能撞死人的。她的車速快到煞不住,直接撞上房子。傑伯若沒有跳開,就會被壓扁在房子上。需要我找些現場照片讓你看看,人的身體在那種情況下能變成什麼樣嗎?」

  該死該死該死,他居然能推翻我無懈可擊的立場,真討厭。

  他說的沒錯。他執法人員的立場經常讓我作噩夢,但這次他說的對。莎莉完全無視傑伯的生命安全。而且設身處地,如果有人開車要撞懷德,我一點都不會原諒他。

  「該死。」

  他挑起一道眉毛。「你同意了?」

  「我明白你的觀點。」我努力藏起不悅,但看來是失敗了,因為他迅速掩住笑容。

  現在我有了一個燙手山芋,莎莉已經同意幫我做禮服,而且非常興奮,她愛我和我的兩個妹妹就像愛自己孩子一樣。我們是一家人。如果我現在找別人做禮服,一定會傷透她的心。時間那麼短,也很可能根本找不到其他人。

  鬱悶加三級,但我還沒蠢到用頭撞儀表板的地步,但我好想去撞。

  懷德用常識逼得我進退兩難,那是作弊。所以我要把問題拋給他,那才公平,對吧?

  「好吧,聽著:我真的、真的沒有時間。應該找不到裁縫做禮服,因為他們的時間都訂滿了。也許能找到現成又恰好是我想要的,但我在購物中心沒找到,在網上也還沒找到。如果你堅

  持,我會想辦法收回讓莎莉縫製禮服的建議,但如果我最後被迫胡亂穿上一件禮服結婚,後果你必須自己承擔。」

  我的語氣和表情都非常認真,也許因為我的確非常認真。這件事很重要。我夢想中跟他結婚的情景,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穿著美到足以殺死人的禮服,看著他驚艷的眼神向他走去。我心底的某個角落在發現前夫偷腥時受了傷,它需要這個時刻。我沒有到處抱怨,但離婚時我並末完全釋懷;我有幾個小小的心結需要解開。

  他銳利地瞥我一眼,估量我有多認真。真是的,我不知道他為何不乾脆相信我的話就是。好吧,我知道的。也許我愛的男人不相信我,我該不高興,但如果他蠢到相信我,我會更不高興。我不是說要紅杏出牆或移情別戀,我不會那麼做,但在男女關係的小戰事中,任何戰略都是公平的。他自己定下了這規矩,當初就是用「不管魚雷,照樣全速前進」的態度不顧一切地追求我。事實上,他沒有追求我;他只是抓住我,就不肯放手了。

  記憶令我的心和下面蠢蠢欲動,我扭動一下。

  他低聲詛咒,視線猛地轉回街上。「該死,彆扭了。你每次想到性就這樣動。」

  「真的?」也許是真的。但他……值得扭動。

  他抓緊方向盤,自從週三晚上我們就沒做過,現在都星期天了。他昨晚幫我釋放了一下,他的手和口雖然都很棒,但還是比不上他的S D S。有些東西就是天生一對,知道吧?

  懷德並沒有釋放,除非他洗澡時自行解決。既然他的關節握得發白,我覺得不太可能。

  「我們在談莎莉。」他的語氣粗啞而緊張。

  我好不容易把思緒拉回來。「我的態度你已經很清楚了。」

  他深吸了幾口氣。「如果你不能穿這麼想要的禮服結婚,到底會有什麼後果?」

  「我不知道,」我簡單地說。「我只知道我會很傷心。」

  「該死。」他咕噥。他不介意把我逼瘋、惹我生氣、令我沮喪得拔光頭髮,但他會盡最大努力不讓我傷心。每個女人都應該得到這樣的愛。我的心膨脹起來,或感覺它膨脹起來。

  這感覺也滿嚇人,因為要是你的心真的膨脹,大概會把血管扯掉什麼的。

  他沉默了兩條街的距離,我開始緊張,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懷德太聰明,不能任他想太久,否則他會想出——

  「讓他們復合。」他說。

  我的灰色腦細胞好像突然擠到一起。「什麼?」該死,該死!他是認真的嗎?他說的應該是莎莉和傑伯,但連他們的孩子也沒法讓他們同室共處。我至少一條街前就該干擾他,猛拉一下方向盤,或者抱頭倒下,不過那會令他又把我送進急診室,我已經受夠了那個地方。

  「莎莉和傑伯,」他證實了我的恐懼,他要徹底擾亂我的計劃。「讓他們復合。讓他們坐下來好好談清楚。你若能讓傑伯原諒妻子要殺他,我就承認自己大驚小怪。」

  「你瘋了嗎?」我尖叫,生氣地轉身看他,這舉動很不明智,太突然的大動作令頭痛加劇。我立刻抱住頭,但沒倒下。

  「小心。」他嚴肅地說。

  「別叫我小心,是你把這種事丟到我身上!」我才以為他不可能更蠻橫苛求,他又變出新的花樣。好個殘忍的魔鬼。

  「跟你丟給我的差不多。」他的綠眼裡閃爍著怒氣和得意。

  噢。他注意到了,嗯?

  「你又沒患腦震盪!或得腦震盪,唉,隨便啦。」

  「你恢復得很快嘛,」他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明天能上班我也不奇怪。」事實上,我的確打算去上班了。我用力瞪他,他就當我承認了。

  「我又不是婚姻顧問,」我火大地說。「更慘的是,我就像他們的孩子。他們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聽,怎會聽我的?」

  「那是你的問題。」他還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你覺得我在婚禮上不開心與你無關?你沒聽我說沒時間了嗎?這要花時間,而我沒有時間!」

  「抽時間嘍。」

  他自以為很聰明。我瞇起眼睛。「好,我就用我們本來要做愛的時間去處理莎莉和傑伯的事。」

  他居然大笑。是,我知道自己從來無法拒絕他,但他居然敢笑。

  腦震盪時不能跳,輕輕一跳也不行。我不想自己下車,因為貨車很高,你必須爬下來,只要著地時重了一點點,頭就會震動,那真的一點都不好玩。所以我不得不等他過來抱我下車,他抱得很開心,因為可以讓我貼著他的身子滑下去,差點被突出來的部位卡到,他滿意地微笑。

  這男人很邪惡。

  我很生氣。「我現在很懷疑我們還會不會做愛,如果做,大概要用密教的方式。」他跟我走上前門台階時咧開笑容。「做愛時我什麼教的經文都不唱。」

  「噢,跟唱沒有開系,應該沒有,而是跟紀律有關。」

  「我不會讓你靠近鞭子一步。」

  我嗤笑。「不是那種紀律,是自律。密教的性愛方式要持續很長很長的時間。」「這我喜歡。」他感興趣地說。

  我笑得很甜蜜:「哦,好,那我們就試試看。你答應了,是吧?」

  「當然。」他被性趣沖昏了頭。這種狀態不會持續太久,所以我趕緊使出殺手鑭。「順帶一提——」

  「嗯?」

  「它必須持續很長很長的時間,因為男人不許達到高潮。」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4:43

10

  懷德驚訝地看我一眼,摀住肚子大笑起來,好像從未聽過密教式做愛這麼好笑的事。他狂笑不已,眼淚都流了下來,停下幾秒,看看我的臉,又重來一遍。最後他倒在沙發上,依然笑個不停。

  我交疊雙臂,用腳輕輕打拍子。到底有什麼好笑的?我有點惱火。我也喜歡笑話,但首先要知道哪裡好笑。然後我開始生氣,因為他好像在笑我,不停地指著我,又開始新一輪的狂笑。最後我真的生氣了。

  首先讓我指出,如果跳會痛,大步前進也是不行的。我只能用走的,但擺起架勢,過去低頭瞪他。「你有完沒完?」我大喊,認真考慮擰他。「有什麼好笑的?」今天真是諸事不順,我不喜歡這樣。我顯然忽略了什麼,而懷德很擅長見縫插針——或完全不理我說的話。考慮到他的紀錄,讓他擔心一下婚禮的花根本不算什麼。

  「你。」他困難地呼吸,抹掉眼淚,坐起來伸手拉我,但我趕快退開。被他一碰我就忘了東南西北,沒法繼續吵架。他手段卑鄙,利用我的弱點對付我,直接攻擊我的脖子,就像吸血鬼伯爵專心吸血那樣。別管我的胸部,胸部對我來說沒什麼感覺。但噢,天哪,我的脖子是一大敏感帶,懷德知道。

  「我很高興你覺得我好笑。」我想噘嘴,也想踢他。我現在想法很暴力,但沒有付諸行動。我不是暴力的人。有仇必報,大概吧,但不暴力。我也不蠢。我如果要打人,對象也絕不會是個比我高二十公分、重四十公斤,強壯有力的男人。何況我也沒有選擇。

  他的肩膀又開始抖動。「只……只是這想法——」

  「有些男人覺得伴侶的快樂比自己的重要?」我很憤慨,他居然笑這個。我覺得這主意很棒啊。

  他搖搖頭。「不……不是那個。」他深吸一口氣,充滿笑意和淚水的綠眸閃閃發亮。「只是——你想出這個來報復我,因為你覺得我會挫敗到瘋掉。」

  「噢?你是說你一點都不在意?」我不相信。我瞭解懷德,「性衝動」是他的別號。當然不是字面的意思,不過那樣他的出生證明不是會很有趣嗎?

  他懶洋洋地站起來,在我溜走前一手勾住我的腰。我的動作要小心,所以比平時慢,而他像真正的運動員一樣敏捷優雅。他把我拉進懷裡,讓我腳尖踮地,髖部跟他緊密貼合。他當然勃起了——意料中事,我體內竄過的刺麻感也在意料之中。

  「要真是那樣,」他匿洋洋地說。「我會很在意。想想看:我在你上面,我們赤身露體,你的腿環在我腰上。我在親吻你的脖子。我們做了,嗯,大約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天哪,我需要開空調,因為公寓裡的溫度突然飆得太高了。我的乳頭刺麻,它們不很敏感,但畢竟沒死。我大部分地方都刺刺麻麻的。麻煩來了。

  他低頭親吻我的耳垂,熱熱的氣息噴在脖子上。我有點站不住,只好攀住他的肩膀保持直立——不過不太有用,因為我也沒直立,但還是抓牢他。「你不可能阻止我的高潮,」他低語,親吻著我的頸側。「你想都不會想。」

  想什麼?我模糊地想,然後猛地把遠離的思緒拉回來。看到了吧,我們吵架時他就用這種卑鄙手段,用性來轉移我的注意力。我承認有時故意挑釁,因為我喜歡他吵架的方式;我又不笨。問題在於,我認真的時候,他也用同樣的戰術。他喜歡我無力抗拒的樣子,因為他也不笨。我想,過了幾年,我們對彼此的吸引力多少會有減褪,屆時會找其他的辦法平息爭執,但在此之前,最好的方式還是以毒攻毒。

  我鬆開一隻手,游過他的肩膀、手臂、胸前,再往下——手指慢慢、慢慢地撫過他身上,停下來揉捻摩挲,最後正中靶心。我伸進牛仔褲撫摩他時,他開始戰慄,環住我的手臂驟然收緊。

  「天哪。」他的聲音繃緊,停下對我脖子的攻擊,專注於我對他的攻擊。他幾天沒有得到釋放,應該比我更飢渴,尤其他昨天才對我很大方。

  是,公平起見,我應該感恩圖報,不然就別再挑逗他。沒這麼好的事。

  我們的挑逗遊戲本來會從戲弄升級,讓我們落到床上——或沙發上——小心翼翼、不推不撞地做一場。但他的手機響了:他把鈴聲謂成普通電話的舊式響聲,恍惚中我還以為是家裡電話,決定不理它。但他沒有繼續,而是立刻放開我,從皮帶上抽出手機。

  跟警察交往最慘的是他要加班。不,最慘的是如果他要出外勤,會經常遇到危險,但懷德是隊長,不用再涉險——謝天謝地——可是擔任做隊長也意味著他得隨時待命。我們的小市鎮不是犯罪的溫床,但他一星期還是要出動三、四晚,週末也不例外。

  「白懷德。」他有點口音,在北方踢球多年的結果。他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在電話,我準備退開,他攬住我的腰不讓我走。好吧,也許他並未完全專心。

  「我十分鐘就到。」最後他說,合上手機蓋。

  「幫我保留,」他告訴我,低頭給我一個堅定而溫暖的舌吻。「等我回來繼續。」然後就走了,堅定地關上前門,幾秒後我聽到雪佛蘭的怒吼,從路邊衝出去時車輪震動一下。

  我歎口氣,走到門邊鎖上。沒有他的干擾,也許我能想辦法讓接下來一個月變得簡單些。摔斷一條腿可能管用,因為要等石膏脫落才能舉行婚禮。打斷他的腿更妙。但我已經受夠了痛;我要專心做美好的事,結婚、安定下來一起過規律的生活,生孩子。

  現在我卻要做婚姻顧問,我毫無能力勝任的工作。

  不過論到操縱別人……這裡來點情緒敲詐,那裡勾起點罪惡感……我倒是得心應手。

  我打電話給老媽:「傑伯現在住哪裡?」我問。我沒向她解釋——她畢竟是莎莉的姊妹淘,而這是我跟懷德的私人較量。

  「住在路加那兒。」老媽回答,路加是歐家第三個兒子。他們的孩子拒絕偏袒任何一方,讓莎莉和傑伯很火大,他們都覺得自己理直氣壯卻得不到理解。「我想傑伯是妨礙到路加了。」

  路加是歐家最野的一個。我不是說他吸毒坐牢什麼的,而是桀騖不馴。無心安定,社交生活頻繁到早該背部永久受傷的程度。他絕對不樂意爸爸住在家裡。

  傑伯竟會選擇跟路加住?他想去哪個孩子家都行。瑪竇和馬可都已結婚生子,但他們也有客房,所以安排起來也不至於太麻煩。最小的若望在攻讀碩士學位,跟兩個研究生一起租屋,跟他住大概不太好。譚美結婚一年左右,跟丈夫在鄉下有一座大房子,又沒有孩子,也有許多地方。

  話說回來,如果傑伯想讓莎莉忐忑不安地揣測他的行動,跟路加住是絕佳的方法。

  我燃起希望,如果傑伯想讓莎莉嫉妒,他就沒有放棄他們的婚姻:他只是氣瘋了。

  路加會很樂意幫忙。要是傑伯妨礙到他的生活,他會希望他老爸趕快搬走,最好的辦法就是幫我。我在做好事呢;誰不想幫我?

  我從電話簿查到路加的號碼,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先給譚美打電話。來電顯示提高了偷偷摸摸的難度,我不要傑伯在路加的電話上看到我的號碼。我需要知道路加的手機。

  譚美接電話,我向她解釋我的目的——但沒說原因!她覺得這主意很棒。「天知道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疲倦地說,指她跟她哥哥。「老媽老爸好固執,勸他們就像用頭撞牆。祝你好運。」她把路加的手機號碼給我,我們再聊了一會兒目前已經用過的方法,以及他們又有多冥頑不靈,然後收了線。

  路加接手機時,我又重新解釋一遍。「等等,」他說,我聽到各種雜音,一記開門聲後安靜下來。「我出來了,可以聊。」

  「傑伯?」我問,只是想確定一下。我不用多說。

  「啊,是。」他聲音很疲憊。

  「你出來講電話他不會起疑?」

  「不會,我近來經常這樣。」

  「他有沒有跟誰約會?有沒有放話說要申請離婚?」

  「沒呢。一來他敢背老媽偷腥,就別想跟我住。二來他一說到他們以後不能在一起,就噁心想吐。這整件事!」他及時煞住差點出口的粗話。「蠢透了。他們是相愛的,真不知道這樣冷戰是做什麼。」

  「他們在告訴對方自己有多難過。」我解釋。我還能滿理解的,除了他們都用很極端的表達方式。

  「他們在告訴全世界自己是白癡。」路加非常不爽。

  我沒回應,不想討論白不白癡的問題。個人來說、我是支持莎莉的。路加想讓父母復合,但他是男人;他大概覺得莎莉把室內裝潢看得太過重要。而我認為室內裝潢本來就是最重要的,但我不是男人。

  「傑伯有沒有暗示他想怎樣收場?他想要莎莉向他道歉,或打電話叫他回去?」

  「他一天到晚光說這個,但同樣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他不過想逗她歡喜,她卻大發雷霆,不分青紅皂白就發瘋,等等等等。聽出什麼有用的嗎?」

  有,傑伯還是不懂莎莉為收集與修復那些古董傢俱費了多少心思。「大概吧,」我說。「反正我有想法了。你媽呢?她說了什麼?你是男生,對整件事怎麼看?」

  他猶豫,我知道他努力要公平,不偏袒任何一方。路加人不壞,雖然床伴頻頻換人。就我所知,他的床屬社區公有,我指整個社區。有朝一日他安定下來,我會建議他的另一半把他的床單通通燒光,因為那種髒煮也煮不掉。

  「我兩方面都理解,」最後他說,把我的思緒從洗床單拉回來。「我是說,我知道老媽費了很多功夫修復傢俱,她很喜歡古董。另一方面,老爸只是想討她歡喜。他知道自己對裝潢一竅不通,所以請了專家,還花了一大筆錢。」

  好吧,這很有趣;我模糊的想法逐漸成形。萬一不行,我還有把握緊急撤退。我的電話嗶嗶作響,有人插撥進來。「謝啦,你幫了很大的忙。」我說。「不謝。只要能讓他回家就好。」

  我們說了再見,我切換到來電。「喂?」

  停頓了一下,然後喀噠一聲,沒有聲音,最後響起撥號音。我迷惑地查了查來電顯示,但我本來在打電話,所以沒有號碼顯示。無所謂,誰要找我就繼續努力。

  下午接下來的時間裡我悶得半死。沒有很想看的書,又是星期天,電視當然都很無聊。我玩了一會兒電腦遊戲,在網站上看鞋,買了一雙很帥氣的藍色靴子。有朝一日要學排舞,就裝備齊全了。我查了幾條海上郵輪航線,萬一有機會度蜜月呢?不過今年看來都不太可能。然後我查了查避孕知識,看停服避孕藥後多久才能恢復正常,可能的話我想算好讓孩子在「誕生石」比較漂亮的月份出生。你知道,做媽媽的會把這種事先想好。

  我對上網失去了興趣,想找點電視節目看。老實說,我真不是做閒妻涼母的料。長時間無所事事讓我坐立不安,肌肉好像愈來愈緊張和僵硬。我連瑜伽都不能做,因為現在彎腰一點都不好玩;越來越大的壓力令我頭痛。我只好打了打太極,平滑舒展,放鬆一下緊張的肌肉,但還是比不上高強度的健身運動帶來的快感。

  晚飯時分懷德還沒回來,我也沒期望他能趕回來。我經歷過犯罪現場的勘察,知道誰也不趕時間,要收集證據和錄口供、慢慢做是好事。他要能在睡覺時間趕回來,就算很不錯了。我用微波爐加熱冷凍食品當晚飯,邊吃邊打電話給琳恩,向她保證明天會去上班。她鬆了一口氣,因為她一般是週日和週一休假的。週五和週六身兼兩職之後,她需要休息。

  週一對我來說總是很漫長——我既要開門又要打烊,從早上六點忙到晚上九點——我也需要休息。雖然無所事事地躺了三天,我還是很疲倦,或者正是因為無所事事地躺了三天,所以才很疲倦。到了八點,我上樓洗個澡,然後小心地吹乾頭髮。

  懷德不在我就能專心,於是拿起筆記簿坐下來,開始列他的違紀清單。我努力回憶他讓我生氣的事項,但「嘲笑我密教式做愛的提議」聽起來很遜。這張紙空白得驚人。天哪,我是軟化了嗎?退化了嗎?列他的違紀清單是我有生以來最偉大的發明之一,現在腦中卻一片空白,感覺就像大衛克羅在艾拉摩之役中彈盡援絕。「噢,討厭。現在怎麼辦?」

  這當然不是同一回事,因為大衛克羅死了,但你知道我的意思。而且決定拚死奮戰的人還會有什麼結果?當然會死呀。「拚死奮戰」就是這意思。

  那很明顯嘛,我不是想貶低大衛老兄的功勞哦。

  我低頭看看紙,歎了一口氣。最後我寫上:「威脅在我身上撒尿。」好吧,那比較好笑但不太氣人。我看了就發笑,這根本不行。

  我剛要把紙撕掉重寫,但還是決定留下。也許我只是需要加把勁,萬事起頭難。接下來我寫道:「拒絕談判。」

  噢,天哪,這也不夠理直氣壯。他拒絕談判冠夫姓的事反而幫了我,因為現在他欠我情。我把這項劃掉。「給我太大壓力讓婚禮變得沒那麼有趣」怎樣?不行,太長了。

  靈感突如其來。我用力到差點把紙劃破,大大地寫上:取笑我的月事。

  好了。如果這都釘不死他,就沒什麼能釘死他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4:57

11

  懷德鑽進被窩時我醒了。他有我家的鑰匙,知道警報器的密碼,所以進屋時不用吵醒我,但把我拉進懷裡時還是弄醒我了,因為他皮膚冰冷。螢光鬧鐘顯示一點零七分。

  「可憐的寶貝,」我喃喃地說,轉身抱住他。他無法睡太久,一般最遲七點半就要上班。「外面那麼冷嗎?」

  他歎口氣,放鬆下來,重重地壓著我。「我把貨車空調調得很冷,讓風一直吹著臉防止自己睡著,」他低聲說,手滑到我的T恤底下。「你穿著什麼?」他不喜歡我穿衣服睡覺。

  可能為了他的方便,也可能男人就喜歡女人不穿衣服。

  「我冷。」

  「我回來了,會幫你保暖。脫掉這討厭的東西吧。」他已經拉起恤衫下擺,準備拉過頭去。我抓住它自己來,我知道頭上的縫針在哪裡。「還有這個。」我還沒來得及脫掉恤衫,

  他已經把我的睡褲拉下一半,坐起來把它完全脫掉,然後躺下來把我拉進懷裡。他的手自動在我身上遊走,捧住胸脯撥弄乳尖,探到雙腿之間。最近沒能親熱,他好像要確認最喜歡的東西都還在。而後他歎口氣,就睡著了。我也是。

  我的鬧鐘在五點響起。我趕快按掉以免吵醒他,但他已經醒來,呻吟一聲要推開被子。

  我輕吻他的肩膀,把他按回枕上。「繼續睡吧,」我說。「我會調到六點半。」他必須在上班途中從速食店買早餐,但更需要睡眠。

  他咕噥一聲像是同意了,把臉埋回枕頭裡,我腳沒著地他又睡著了。

  昨晚想到他可能很晚才回來,我先把衣服放在浴室,現在到那裡去換。我必須在好美力待一整天,所以不用化妝;我梳了頭,但沒扎頭髮,因為今天不會健身。腦震盪的頭痛還在,真是的。我多麼希望一覺醒來就沒了。

  穿好衣服,我把牙膏牙刷帶到樓下,吃過早餐再刷牙。咖啡機是定時啟動的,現在已經煮好咖啡。我安靜地在桌前吃早餐喝咖啡,二十分鐘後在樓下洗手間刷牙,剩下的咖啡倒進大保溫杯,幫懷德重新定時咖啡機。我把一顆蘋果扔進包包裡當午飯,抓起一件毛衣,就出側門到停車門廊。呃,還沒有。在此之前還要折回去幫懷德設鬧鐘,否則他一定會抓狂。

  清晨有點冷,要穿毛衣。走下台階時我有點發抖,用遙控打開車鎖。日常事務令我安心,好像一切都恢復正常,或正在恢復正常。我受過很多次傷;啦啦隊員和足球隊員一樣經常受傷,是件甩不掉的煩心事。我已經學會忍耐,因為即使受傷時能做動作也不該做——那只會給傷口和斷骨增加額外的負擔,妨礙康復。雖然討厭休息,但為了盡快回復演出水準,我學會不做不該做的事。我想回好美力,監督每個細節。好美力是我的,我愛它。我想做點運動,想活動長期努力鍛練維持的結實肌肉。何況,保持體型也是替好美力打廣告的最佳方法。

  街上沒什麼車,即使是夏天,要在清晨六點開門,開車去上班時天也仍是暗的。仲夏時分,我開門時天色會濛濛亮,但路上一定是黑的。我喜歡路面的空曠,清晨的寧靜。

  我駛入後面的員工停車場,感應燈亮了。上個月某天晚上懷德來停車場接我,發現停車場的遮雨棚下很黑,便親自裝上了感應燈。我還不習慣那些燈,光線強得很不自然,開車門時就像站在舞台中央。我的鑰匙圈上附有小的白光燈,我以前開鎖一直用它來照明,也很足夠了。但懷德想把停車場照得像模特兒的舞台。

  我從來不怕遮雨棚下太黑。事實上,上次顧妮可在停車場被謀殺,還是遮雨棚掩護我逃過一劫。不過我沒反對裝燈,也沒理由反對,但我很高興聽琳恩說知道一開門就有燈,夜裡打烊時感覺安全許多。

  我開鎖,走遍整棟樓開燈,開空調,啟動員工休息室和我辦公室的咖啡機。我喜歡這部分的工作,看著好美力生氣煥發。光滑的鏡面反射著燈光,運動器材閃閃發亮,盆栽茂盛而健康。好美力真的好美麗。我連淺水泳池散發的氯味也喜歡。

  第一個會員六點十五分光臨。這位銀髮紳士有過輕微的心臟病,決心努力健身預防下次病發,所以每天早晨騎一陣踏車,然後在淺水池游泳。他一停下來聊天,就大談血壓膽固醇

  降到什麼水準,醫生有多滿意。六點半前又有三個會員和兩個員工來到,好美力活躍起來。

  週一本來就忙,休假兩天又留下很多文件,我更是忙個不停。頭痛有點回來,我努力限制自己的活動,但身為負責人不可能光坐在辦公室。

  懷德打電話來查勤。還有老媽、琳恩、香娜、懷德的媽、小珍、老爸,然後又是懷德。

  我電話接個不停,不斷安慰每個人我沒事,差不多到三點鐘才有時間吃蘋果,到那時已經快餓死了。我還要上銀行存錢,這是週五就該做的事。那時好美力人比較少,或者已經算最少的時候了。中午的高峰過去,要到下課下班才會再有大批人跑來流汗,所以我左右開弓,邊開車去銀行邊吃蘋果。

  我承認自己有點妄想症,老注意女人開的別克,但那不難理解。我認不出那變態的可惡女人,只能遠離一切有嫌疑的人。因為有意觀察,平時不會在意的事也令我緊張兮兮,比如開白色雪佛蘭的女人跟了我幾條街,開綠色日產車的女人換道插到我前面,迫我緊急煞車,頭震了一下,害我不得不罵她。我討厭這種事,沒留意的人還以為我在嘲笑唐氏症患者。謝天謝地車窗是關上的。

  我在銀行免下車服務窗口存好錢,就繞回好美力。我提防著綠色日產和別克,所以才注意到白色雪佛蘭又出現了。嗯,白色雪佛蘭,又是女人開的,不過也不算太特別,未必是同一輛。同一個女人順原路回去又轉到我車後的機率有多高?不是很高,但嘿,我就是順原路回去的,對不對?

  到了好美力,我轉入通往後面停車場的小道,白色雪佛蘭直駛向前。我鬆了一口氣。我若想克服妄想症,就得開始留意車牌,才知道後面的車是不是同一輛。沒有根據的妄想也沒什麼用。

  猛地扭來動去讓我有點頭痛,我回辦公室吞幾片止痛藥。平時我很喜歡工作,但今天諸事不順。

  七點半左右,下班時分湧入的人潮逐漸離開,我鬆一口氣。我從休息室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包花生醬餅乾,晚餐就這樣打發了。我很累,只想靜靜地坐,嗯,十小時都不動。

  懷德在八點半出現,陪我待到打烊。他銳利地看我一眼,好像我很憔悴,但他只說:「今天過得怎麼樣?」

  「本來還可以,但下午去銀行時有個笨蛋切到我面前,我差點撞了上去,不得不緊急煞車。」我說。

  「可憐的孩子。」

  「你呢?」

  「滿正常的。」

  那可能從垃圾堆出現屍體到銀行搶劫不等,雖然鎮裡若有哪家銀行遭搶,我肯定會聽到風聲。我得偷看他的報告,免得錯過什麼八卦。

  最後一個會員離開,員工開始清理並把東西歸位。我僱用了九名員工,包括琳恩在內,七個半小時一班,每班至少三人,星期五星期六最忙,每班四人。每人每週有兩天休假,除了我。我只休一天。不能這樣下去,我寫個紙條提醒自己要再雇一個人。

  員工一個個做完事,喊聲再見就走了。我伸著懶腰打個哈欠,肌肉隱隱作痛,停車場後遺症。我想泡個長長的熱水澡,但那必須稍等,因為我最渴望的是上床睡覺。

  我巡視一遍,檢查東西是否整理妥當,再三檢查前門是否鎖上。我總是在前面留盞昏暗的燈。懷德在後門等我。我設好警報系統,關上走廊的燈,他開門讓我出去。一出門感應燈立刻亮起來,我轉身鎖門。再轉身時,懷德蹲在我的車旁。

  「百麗。」他說,換上了警察平板的官腔。我停步,恐慌與憤怒同時湧出,交織起來威力強大。我受夠了這種屁事,我該死的很累了。

  「別告訴我車底有炸彈!」我氣憤地說。「我再也受不了。我受夠了。這是什麼爛戲,「大家來殺莫百麗」?只因為我當過啦啦隊員?他們有完沒完!這世上還有許多更糟——」「百麗。」他又說,這次又懊惱又好笑。

  我正說得起勁,不喜歡被人打斷。「什麼!」

  「不是炸彈。」

  「噢。」

  「好像有人用鑰匙刮你的車。」

  「什麼?該死!」我更氣了,跑到他旁邊。真的,一道又長又醜的刮痕橫過整個駕駛座旁的車身。感應燈很亮,一眼就能看到。

  我起腳要踢輪胎,一想起腦震盪又趕緊收腳。大概是頭痛救了我,才沒有踢斷腳趾。你試過很用力踢輪胎,像要把車踢去射門那麼用力?結果一點都不好玩。

  周圍沒什麼踢不斷腳趾的東西。我的選擇只有牆壁、遮雨棚的柱子等,它們都比輪胎更硬。我沒法發洩憤怒,壓力大得要把眼睛逼出來。

  懷德打量四周情況。他的福特警用車在這排末端。員工的車在他的車和我的之間,有效地擋住了他來時的視線,不會看到刮痕。

  「知道可能是什麼時候的事嗎?」他問。

  我從銀行回來之後。三點十五、二十分左右。」

  「那就是放學後了。」

  不難順著他的思路往下想。無聊透頂的少年經過停車場,可能會想拿賓士來玩刮刮樂。我必須承認這可能性最大,除非柯黛比又來找我麻煩,或者開別克的變態可惡女人在跟蹤我。但接到嚇人的怪電話後,我已經考慮過這些,現在的可能性並沒有增加。好吧,黛比的嫌

  疑增加了,她知道我在哪裡工作、哪輛車是我的。她一直對我能開賓士懷恨在心,因為傑森要地開國產車來討好選民。

  不過刮車對她來說很冒險,因為她已經被控謀殺未遂——雖然天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開庭審判,傑森家很有人脈,在這節骨眼騷擾受害人不會給她加分。

  話說回來,她瘋瘋癲癲的,什麼可能都有。

  我跟懷德說了,但他沒有稱讚我聰明,只聳聳肩。「大概是小孩做的。這裡沒裝監視系統,所以也沒什麼辦法。」

  裝感應燈時他曾建議裝監視系統,我說沒必要花這個錢,所以他現在的口氣有點尖銳。

  「要說就說吧,」我歎口氣。「說『我早跟你說過』。」

  「我早跟你說過。」他滿意得很。

  我簡直不敢置信,張口結舌地看著他。「你居然敢說!太沒有禮貌了!」

  「是你叫我說的。」

  「但你不該說的呀!你應該寬宏大量地說,後悔也無濟於事!人人都知道不該說「我早跟你說過』!」嗯,他棘手的違紀清單終於多了一項:粗魯,加上沒有同情心。不,我必須把「沒有同情心」劃掉,畢竟他整個週末都在照顧我。「我的車刮傷了還幸災樂禍就好。」

  他站了起來,拍拍手上灰塵。「那你願意裝監視系統了?」

  「現在還有什麼用!」

  「如果出了別的事,你就知道是誰幹的。憑你的輝煌紀錄,保證會再有事發生。」多麼令人欣慰。我瞪著漂亮的黑色敞篷車。我才買了幾個月,現在有人故意破壞它。「好吧,」我悶悶不樂地說。「我會裝監視系統。」

  「我來處理,我知道哪一種最好。」

  幸好他沒說「要是你早聽我的……」,不然我會對他尖叫。

  他說:「要是你早聽我的——」

  「啊!」我尖叫,氣到要爆炸。現在我可以在他清單上加個「落井下石」。他嚇了一跳,猛地後退一步。「為什麼大叫?」

  「因為……因為所有的事全部和我作對!」我大喊。「因為有這麼多笨蛋、混蛋,和可惡的變態女人!因為這裡沒有踢了不會痛的東西!因為可惡的腦震盪害我不能跺腳!我需要跺腳。我需要扔東西。我需要一個巫毒娃娃,在它身上插針,燒掉它的頭髮,扯下它的腿和手——」

  他對我的喊叫開始產生興趣。「你也玩巫毒娃娃?」

  告訴你,一邊慷慨激昂地演說,一邊輕蔑地發出哼聲,是不可能的任務。我不想笑,因為刮車事件把我氣瘋了,但管他的,有時就是忍不住要笑。

  不過我一定要報復他。我說:「修車期間我要借你的雪佛蘭卡車。」

  想起我剛才提起的輝煌紀錄,他靜止不動。「哦,我完了。」聽天由命地歎口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5:14

12

  一到家我立刻補寫懷德的違紀清單,放在廚房和客廳之間的流理台上。但他當它是隱形的,看也不看一眼,只坐下來閱讀早上顯然來不及看的報紙,居然還問我想不想看。呃,那不是我的報紙嗎?我若不想看為何要訂?還有,他為何在看報紙,而不看他的違紀清單?我的世界真是一團亂。

  但我已經累壞了,又受夠了討厭的頭痛。「我明天再看,」我說。「我要再吃幾片止痛藥,洗澡上床。」我還很暴躁,但大多數不是他的錯,不想拿他出氣。

  「我一會兒就上樓。」他說。

  我想著刮傷的車,邊洗澡邊生氣。應該有種警報系統安在車上就通電,哪個小阿飛來玩刮刮樂就把他燒焦。我開始自我娛樂,想像暴突的雙眼,愛因斯坦式的頭髮,甚至尿濕的褲子,大家指指點點地嘲笑他。這小混蛋才能學點教訓。

  看到了吧?我不是溫良恭儉讓那種人。

  洗過澡,我處理擦傷和瘀青,都不用貼繃帶,所以我只塗點東西幫助痊癒。我在自己身上做了個小實驗,在一處擦傷塗小護士,另一處塗抗生素軟膏,再另一處塗蘆蒼萃取液,看哪處好得快。我在瘀青上噴維他命噴霧。也許有用,也許沒用,起碼做了點事。

  我剛關燈上床——這回沒穿衣服,省去懷德的麻煩——他就上樓了。他洗澡時我睡覺,他上床我迷迷糊糊醒來給他一個晚安吻,然後倒頭睡到次日早晨鬧鐘響。

  星期二琳恩負責開門,我一點半再到好美力也行,雖然通常會早到。但今天上班前有很多事。我打電話給保險公司,跟歐路加聊了聊,預約剪頭髮——居然好運地約到當天早上十一點,然後又去找婚紗的布料。去布料店的路上,我在一家古董整修店停下問了些問題,意外的收穫定一張很棒的安妮王后式書桌,放在懷德家未來的辦公室裡會很好看。以上全在十點前辦妥,可見我多有效率。

  我覺得好多了,天色晴朗得呱呱叫,有時我會忘形地跳一下,那時頭才會有點刺痛。天氣暖和多了,寒流暫時收斂,我碰到的人心情都很好。

  我在布料店匆匆看過絲綢緞料,沒有想要的。我和美發沙龍有約,時間很趕,所以看見一個眼熟的女人時特意轉過頭去,免得跟她有眼神接觸,因為要是真的認識她,就免不了閒聊幾分鐘。有時做南方人是個負擔;你不能點點頭各自忙碌,一定要問候對方家人,分手前還要邀請對方到家裡坐,要是她當了真(千萬不要),就會把我的計劃攪成一團粥。

  到沙籠時,我的髮型師珊穎在幫客人做最後修飾,所以我利用那幾分鐘翻看髮型書。因為今天運氣甚佳——我也該轉運了!我一眼就看到喜歡的髮型。

  「這個。」輪到我時,我把圖指給珊穎看。

  「很可愛,」她說,研究著髮型。「但在我下剪之前,你確定真的要剪那麼短嗎?那要剪掉五、六寸頭髮。」

  我把頭髮往後撥,露出髮際線上剃掉的一塊。「我確定。」

  「看來好像真的很確定。怎麼回事?」

  「在購物中心停車場一跤摔到頭。」這說法省掉解釋的麻煩。其他時候我可能會有興致演點戲博取同情,但現在我要把倒楣事悉數忘記,繼續正常的生活。

  她噴濕我的頭髮,往後梳,開始下剪。看到將近十公分的金髮落在前面的圍兜上時我一陣恐慌,但我很堅強,沒有哀叫。何況現在回頭為時已晚,叫了也白叫。

  待珊穎用吹風機和卷髮鉗施展魔術後,我欣喜若狂。我的新髮型長及下巴,別緻活潑又性感。一邊往後露出耳環,另一邊垂下遮住一半的眉毛,當然也遮住了縫針和剃掉的一塊。我嘗試地擺了擺頭,看頭痛有沒有埋伏突擊,很滿意地發現頭痛沒有了,頭髮還美妙地擺動一下,乖乖跳回原來的位置。

  知道自己好看,全世界都煥然一新。

  我一上車就給懷德打電話。「我剛剪了頭髮,」我告訴他。「剪短了。」

  他停頓一下,從背景聲音我知道他旁邊有人。「多短?」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警戒。

  我沒見過男人喜歡女人短頭髮的。他們中了男性激素的毒,D N A受損。「很短。」

  他低聲說的好像是「該死」。

  「我就知道你不會喜歡,」我開心地說。「所以我決定替你口交補償你,晚上見。」

  我掛了,覺得非常得意。接下來一整天他能想別的事才怪。

  該在上班前買點東西吃,所以我繞到最喜歡的燒烤店買個三明治帶走。交通擁擠,因為一中午出來吃飯的人都要趕在一點前回去上班。我在左轉的車道上等綠燈,排在最後一輛,突然後視鏡反射一道白光。

  我下意識地看向後視鏡。一輛白車離我的車很近,近得我看不清是什麼車。司機戴著棒球帽和墨鏡。男人?我不確定。也許是小個子男人。我把車往前開一點,想看清楚白車車頭的標誌,是雪佛蘭。雪佛蘭立即貼上來,比原來更近。

  我的胃部糾結。我必須克服這種妄想症。差點撞到我的是米色別克,不是白色雪佛蘭,怕什麼怕?就因為我昨天兩次看到後面有白色雪佛蘭?白色雪佛蘭又不是很少有的車;如果我留意,大概每次出去至少都能看到一輛在後面。沒什麼了不起。

  我的胃不肯聽道理,繼續打結。綠燈亮了,車列開始像蛇一樣前進,頭先動,後面一截跟著,最後整排車都動了。我拉開一點距離,但後面的白車立刻貼上來。我看看後視鏡,司機雙手握著方向盤,好像故意要咬住我的車尾。

  我的車敏捷靈活,引擎強大,每分鐘安全轉數可達七千。如果我甩不掉一部想咬我的雪佛蘭,不如拿這寶貝換一部南斯拉夫算了。

  我迅速打量周圍的車況,賓士急速右轉入中道,擠入一輛車的空檔。後面傳來喇叭聲,近得可怕,但我又轉入右道加速,不出幾秒就超了三輛車。我瞄了後視鏡一眼,白色雪佛蘭想急轉入中道,車側差點擦撞到貨運車,被迫轉回左道。

  天哪。不是我有妄想症,那輛車真的是在跟蹤我!

  我緊急右轉,又在下一個路口右轉。我本想繞一圈到白色雪佛蘭後面,但聰明的現代道路規劃師幾乎不把街區劃分成方格了。我原以為能繞過方方正正的街區,卻駛在蜿蜒曲折的大街上,還經常碰到死胡同。死胡同上有許多公司店舖,所以這裡甚至不是住宅區。拜託,沒有人告訴過這些愚蠢的城市規劃人員,方格最便於交通往來嗎?

  生氣了幾分鐘後,我放棄轉到目的地的努力,只能順原路回去。

  這真是怪透了。我不是指城市的街道規劃,是說這白色雪佛蘭。我根本不認識開白色雪佛蘭的人!我是說,也許我認識,但我不知道。例如珊穎,我不知道美發沙龍停車場裡哪輛車是她的,或者雜貨店裡我最喜歡的店員的。知道我在說什麼了吧?他們任何人都可能開白色雪佛蘭,我也不會知道。

  是我有什麼讓瘋子發瘋的天賦嗎?我會散發無形的引誘劑,把他們吸到我的軌道上?有什麼辦法把他們彈回去、趕走?外面比我值得跟蹤的人多得是。

  回到主車道前我仔細打量週遭一下,發現四輛不同型號的白色雪佛蘭。我跟你說,它們無處不在。不過沒有一個司機注意我,所以我逕自駛回好美力所在的市區。

  一輛白色雪佛蘭停在好美力正對面的路邊。有人坐在駕駛座上,看著駕駛座旁的後視鏡,鏡裡反射出墨鏡,我的胃直往下沉。

  我急轉彎時兩輪著地,輪胎冒煙,但我沒有開進後面停車場,因為一個人在後面不太聰明。所以我駛入前面公共停車場緊急煞車,跳出車外,衝入好美力前門,從提包抽出手機。

  要是那瘋子襲擊我,起碼也會有目擊者,而不是在後面空蕩蕩的停車場裡。

  也許我該打九一一,但我沒有。我只是按重撥打給懷德,轉身透過前窗盯著街對面的白色雪佛蘭。

  「百麗?」琳恩在我後面問。「出了什麼事?」

  「百麗。」懷德在我耳邊說,所以我的名字有立體聲立聲效果。

  「有人跟蹤我,」我說,體內的腎上腺素嘶嘶作響,牙齒格格打顫。「白色四門雪佛蘭美宜堡……看起來是新型號,二零零六或二零零五年份的。它昨天也跟蹤我——」

  馬路對面的雪佛蘭啟動,司機鎮靜地開走,甚至沒有超速,橫看豎看就像他或她剛買完東西,只是在等車流的空檔。

  「它剛走了。」我像老媽做的烤舒芙蕾一樣癟掉。我媽很不會做舒芙蕾。琳恩站到我身旁,疑惑地看看窗外。

  「你看到車牌號碼了嗎?」懷德問。

  「它在我後面。」我相當肯定沒有人會從前面跟蹤。

  他沒追究。真大方。「什麼意思,它剛走了?」

  「它停在好美力對面,剛才開走了。」

  「這人跟蹤你到好美力?」

  「我做了些假動作,甩掉了他們……她……他……隨便啦,但到好美力時他們在街對面等我。」

  我馬上看出這有多麼不可能,雖然電話另一頭沒出聲。再說一遍,你沒法從前面跟蹤;我到的時候那車已經在等。如果是同一輛車,只有一種可能,而那也顯得同樣不可能。

  「他們認識我,」我震驚地說。「他們知道我是誰,在哪裡工作。」

  琳恩問:「誰?」

  懷德問:「你認得司機嗎?」

  我閉上眼睛,兩隻耳朵聽到兩個不同的聲音讓我有點眩暈。懷德是警方,所以我專心跟他說。「不。他……她——該死,我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戴著棒球帽與墨鏡,我只知道這麼多。擋風玻璃是有色的。」

  「昨天呢?你確定是同一個人嗎?」

  「昨天開車的是女人,長頭髮。她緊咬著我的車不放。」

  「你認得她嗎?」

  「不認得,但……她跟蹤我到這兒。」我如釋重負,終於能合理地解釋雪佛蘭為什麼能比我先到。「所以她知道我在哪裡工作!」

  「但你不確定是同一個人。」

  他非常周延且合理,警察必須如此。理智上我懂。但感情上我希望他別再拷問我,而是去把所有開白色雪佛蘭的人抓起來打個半死。呃,除了老人;我看得出司機連中年都不到。他也不應該打小孩,因為我確定兩次看到的司機都不是青少年。一眼就能看出來。青少年有種待琢磨、成長中的氣質。很胖的人也排除在外,很瘦小的也是。好吧,我希望他打個半死的人是中等身材,二十到大約五十歲。那會有多難?

  懷德誤把我的沉默當成否定,又問:「車裡除了司機還有其他人嗎?」

  我說了幾次「他們」,所以他當然會這樣問,但我會西言不搭後語,只是因為昨天的司機是女人,而今天我說不準,所以可能有兩個司機,但我怎麼會知道?「沒有。」

  「而你不確定兩次是同一個人?」

  我確定的。我怕得要死的內心深處百分之百確定,因為不然我就要相信連續兩天都有白色雪佛蘭咬著我的車。好吧,也不算很久。但最說得過去的解釋未必是對的。

  懷德換個說法。「你能在法庭上宣誓作證,說你肯定兩次是同一個人嗎?」

  啊,把我釘死了,釘吧釘吧。我很生氣,說:「不,如果要宣誓就不行。」然後頑固地補充:「但確實是同一個司機。」就這麼簡單。

  他歎一口氣。「沒有能追查的線索。」

  「我知道。」

  他不耐煩地說:「下次把車牌號碼記下來。」

  「我會的,」我禮貌地說。「很抱歉這次沒有想到。」是呀,等綠燈時我就該下車,冷靜地走到瘋子旁邊,到雪佛蘭後面抄下車牌號碼。那瘋子應該不會反對,對吧?

  一陣長長的沉默過後他說:「我不知道今晚好美力打烊前我能不能去接你。」

  「不要緊,我沒問題的。」我一個人打烊已經很久,應該還知道怎麼做。「你保重,聽到嗎?再見。」

  他克制著怒氣低低說了聲「可惡」,就掛了。

  琳恩在我身後說:「你的表情可以算微笑,因為牙齒都露出來了,但我得告訴你,看起來很恐怖。不過髮型很好看。」

  「謝謝。」我抖了抖頭髮。把它甩來甩去,而且一直保持微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5:24

13

  打烊時懷德沒到好美力,回家也不見人。我有點後悔打擾了他,他一定是工作纏身才沒來,可能有人被殺或發生了其他慘劇。他已經不做偵查的工作,但還是要監督之類的。

  他不在我也真鬆了一口氣,因為我正努力壓下對他的不滿。他說得有道理,他必須依法辦事,我沒有真憑實據,他也無能為力。

  但是有專業意見,也有私人看法,我應該怎麼想和實際怎麼想大有差別。無論他怎樣必須公事公辦,還是可以說些「我相信你。我是無能為力,但我相信你的直覺」之類的話。

  但他沒說,就像上次他不相信我遭到恐嚇。那件事他大概說對了,我沒再接到騷擾電話,但道理是一樣的。我只希望在需要時得到一點支持。

  好吧,有時我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搞笑。我真正想要的是星星月亮太陽,畢竟夢想太小有什麼意思?我從不滿足於一般。我想要全部,馬上就要。昨天就得到則更好。那有什麼不對?

  我開門進屋,鎖上門,重新設定警報系統。雖然知道自己鎖了車,我還是轉身隔著後門窗戶對著車再按了一下「鎖」,以防萬一。我連在家都很不安,我不喜歡這樣。家應該是避難所,能安全地放鬆休息的地方。

  但我的安全感在傑森老婆想殺我時,完全被破壞了,至今未能恢復。婚後搬進懷德家時我會很開心。為何不現在搬?嗯……因為第一,我不希望他覺得我就應該在那裡。到我終於搬進去時,他才會很有成就感。第二個原因是我不要他不把我當一回事。第三個原因也是。

  等到我們結婚,他坐在桌邊看著我,應該感受到苦戰一場才能抱得美人歸的喜悅。他會更珍惜我。我喜歡被人珍惜。

  就像如果年輕人工作賺錢買車,而不是由父母送車,就會更加珍惜與愛護。這是人的天性,我想做懷德辛苦花錢買來的車。

  要離開我的公寓,我的心情是既期待又傷感。這是家,至少曾經是家。每一寸都是我自己裝潢的,不是我自誇,它真的稱得上美輪美奐。要賣出去應該很容易。事實上,我或許應該現在就把它放上市場,早點開始。

  一些傢俱可以先搬到懷德家——我們家,我要習慣把它當成我們的家。懷德一定要把我的名字也寫在房契上。我要留下自己的印記,才會真正覺得是我們的房子——重新上漆,重新設計隔間並裝潢。謝天謝地,那是他離婚後才買的房子,因為如果他的前妻在那裡住過,我肯定沒法住。絕對不可能。這是傑森離婚後的最大錯誤:他再婚時讓新婚妻子搬進我們住過的房子。她因此而被逼瘋了,雖然我覺得她跟傑森結婚前就有點不正常。

  懷德到的時候,我已經洗過澡,正在屋裡走來走去,考慮要把我的傢俱放在懷德家裡的什麼地方。我在樓上,臥室所有傢俱都可以搬去,因為他有兩個空蕩蕩的臥室,突然聽到門打開,警報器的嘟嘟聲,然後是他關上門重新設定系統時的嘟——嘟——嘟——嘟。

  我的心跳加速。懷德來了!無論如何,只要他在附近就像高強度的健身活動之後那樣令我神清氣爽。我們惱怒對方時會吵架,但又會以激烈的做愛和好。我們大約一星期沒做了,我已恨不得把他的褲子咬下來。

  我下樓。我穿著衣服,因為只有在床上或洗澡時才赤身露體。懷德或許希望我在家時都別穿衣服,但那太不實際了。我穿著櫻桃紅色的緊身背心——當然沒穿胸罩!和佈滿小櫻桃的白色短睡褲,非常可愛。吵架時我總是漂亮的,萬一我氣到不跟他做,他就會非常非常後悔。

  他在廚房接水喝,西裝上衣掛在椅背上;白襯衫穿了一整天,變得縐巴巴的,黑色大手槍還掛在右腰上。只是那麼看著他,我的心就揪成一團。他高大強壯,像個危險人物,而他是我的。

  或許我們能跳過吵架,直奔做的部分。我問:「案件很嚴重嗎?」

  他抬頭,瞇起的綠眸閃著怒火。「不特別嚴重,只是很多。」他顯然氣得可以。懷德不會生悶氣,他好鬥又強勢,生氣時他必定要吵開來。我喜歡這樣。算是喜歡吧,起碼他不因生悶氣而板著臉。我是生悶氣擺臉色大王,一家一個就太夠了。

  他咚地一聲放下杯子逼近我,空間馬上狹窄起來。「下次你有什麼被人跟蹤的瘋癲想法別氣我沒上刀山下火海去搜尋你幻想出來的跟蹤者。我下了班,你妄想症發作,好,打電話給我,但工作時我在辦真正的案子,不會浪費政府資源去查些捕風捉影的事。」他咬著牙,那不是個好徵兆。

  我後退一步,心裡一陣騷亂。哇,他真是火力十足。我知道他有話說,也勉強願意承認他之前說得有道理,但他一發動攻擊就說了那麼多氣人的話,令我一時之間只能眨著眼,不知道該先反駁哪一項指控。

  幻想?妄想症?瘋癲?「我不是在幻想!真的連續兩天有白色雪佛蘭跟蹤我。」我的嗓音因氣憤而拔高,雖然我自己也懷疑過最近是不是被逼出了妄想症,至少我肯定真的有一輛白色雪佛蘭——或者幾輛不同的白色雪佛蘭——跟在我後面。

  「該死,只要不是關在家裡不出門,誰都會碰上白色雪佛蘭在後面!」他不耐煩地說。「我來的時候後面也有一輛,但我沒馬上斷定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輛。不算隔壁的郡,你知道光我們郡上有多少輛白色雪佛蘭嗎?」

  「大概每平方畝三、四輛。」我真的被惹毛了。他說得很有道理;但他要閉一下嘴,我就會承認他是對的。該死,做該做的事真不容易。

  「就是!所以你昨天看到後面有一輛白車,今天看到後面有一輛白車,司機又不同,你怎會覺得是同一輛車?」

  「我知道!我知道,好吧?」我努力別大吵大嚷,因為鄰居有學齡小孩,現在很可能已經睡了,我退後兩步靠在流理台上,交疊雙臂放在胸下。我還深深吸了幾口氣。「你說得有道理。我明白你說的話。」承認這點很痛苦,但做人要公平。「沒有車牌號碼或真憑實據,你無能為力,沒法調查——」

  「百麗!」他大叫,顯然不管我鄰居家的小孩。「該死!把這寫下來,好讓你記住:沒、有、人、跟、蹤、你。沒什麼可查的!我不會跟著你的指揮棒團團轉,也不會只因為你緊張兮兮就亂花政府的錢。私底下我知道你難搞,我也認了,但別扯上我的工作,好嗎?我是政府警員,不是你的私人偵探,不能在你每次突發奇想時隨傳隨到,去查每一件芝麻綠豆的小事。這些愚蠢的把戲一點都不好玩。明白了嗎?

  好吧。好吧。我張嘴想說什麼,但腦中奇異地一片空白,嘴唇失去知覺,所以我又合上了嘴。我明白了。我明白得不得了。

  事實上,我好像無話可說。

  我環顧廚房,又看外面小小的後院,樹上掛著一串串小白燈,看起來猶如仙境。幾盞燈燒掉了,需要換燈泡。飯桌上花瓶插的花在枯萎;明天要買新鮮的。我仟麼都看,就是不看懷德,因為我不想在他眼裡看到我害怕看到的東西。我不看他是因為……因為我就是不能。

  廚房裡的沉默很濃很濃,只聽到我們的呼吸聲。別光站著,我想。我應該上樓做點事,把櫃子裡的毛巾重新疊一遍。我應該做些什麼,不要只站在那裡,但我不能。

  我有話可以爭辯。我知道。我可以向他解釋,但現在似乎都無關緊要了。有很多話我該說,很多事我該做……但我就是不能。

  「你回家吧。」

  那是我的聲音,但聽起來不像。毫無起伏,好像情緒已經流乾。我甚至沒意識到自己要說話。

  「百麗——」懷德上前一步,我踉蹌地後退,不讓他碰到。他現在不能碰我,他絕對不應該碰我,因為心裡太多事情正把我撕裂,我必須全力應對。

  「請你——走吧。」

  他站在那裡。天性不允許他就此離開。我知道,知道這對他是怎樣的要求。但這件事對我太重要,不能耍手段,不能冒險用一些膚淺的方式來粉飾太平。我不想在他身邊,我必須獨處一段時間。我的心跳又慢又重,裡面好痛好痛,如果他不趕快離開,我可能要痛得尖叫起來。

  我顫顫地吸一口氣,或者說想吸一口氣;我的胸口緊縮,心痛得無法呼吸。「我不是要把戒指還你,」我的聲音還是那樣空洞無力。「婚禮沒取消——」除非你想取消。「我只是需要時間去想。請你離開。」

  有那麼漫長痛苦的一分鐘,我以為他不會離開。但他終於轉身走了,出門前順手抓起上衣。他甚至沒有甩門。

  我沒癱倒在地,我也沒跑上樓撲在床上。我只是在廚房裡站了很久很久,緊緊抓住檯面邊緣,用力得指甲發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5:39

14

  最後我慢慢走去檢查門鎖。已經鎖上了。雖然我沒聽到設定的嘟嘟聲,懷德出去時還是設好警報器。他這麼氣我,還是小心保護我的安全。意識到這件事令我很痛;如果他漠不關心,我會好受一些,但他沒有。

  我把一樓的燈都關了,然後費力地爬樓梯。每個動作都很困難,好像大腦和身體脫了節。我爬上床,但沒關燈,只是坐在那裡呆呆地望著前方,努力整理思緒。

  遇到棘手的事,我最喜歡撲到其他的事,直到我準備面對困境。這次沒用,整個世界都充滿著懷德的話。它們向我猛烈發動攻擊,令我呼吸困難,不勝負荷,它們的數量太多,我無力反抗。我無法隔離出一個想法,確定一個問題——至少現在還不行。

  電話響了。懷德!是我第一個念頭,但我沒抓起話筒。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跟他說話。事實上,我肯定自己不想。我不想讓他道個歉,然後大家若無其事,將更大的問題遮掩過去,那還得假設他覺得他應該道歉,而這假設相當大膽。

  電話響到第三下,我拿起話筒看是他還是其他人,來電顯示又是丹佛的怪電話。我放下話筒沒接。反正響完第四下就會停,轉到樓下答錄機。我豎起耳朵,但沒聽見有留言。

  電話幾乎馬上又響起來,又是丹佛。我讓答錄機接,又沒有留言。

  第三次電話緊接第二次,我有點火了。顯然沒有哪個問卷調查員會在晚上十一點後打電話,因為那樣保證沒有人會回答問題。我不認識丹佛的任何人,但嘿,如果是我認識的人,幹麼不留話?

  懷德說丹佛的號碼可能表示對方使用預付電話卡,所以這也可能是熟人打電話來吵醒我。新聞曾報導過電話卡的話費低廉,有些人一打長途就用它。我不認識丹佛的人,但確實認識外地的人,所以下次電話響,我就要接了。

  喀噠。

  一分鐘後電話又響了,來電顯示還是丹佛。

  這些顯然是騷擾電話。某個小阿飛知道這些電話卡無法追蹤,就亂打著玩。電話響個不停我要怎麼專心想我跟懷德的事?

  簡單。我起來把臥室和樓下的電話鈴聲關掉。小阿飛會繼續浪費電話費,我則不會被他干擾到。

  討厭的電話有效打破了我既麻木又悲慘的狀態。我現在能思考了,至少知道問題太大,不是今晚可以解決的。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一次對付一件事。

  列張清單有助整理思緒,我拿起筆記本和筆,坐到床上盤起腿,筆記本放到膝上。懷德提出了很多項直接與非直接的指控,我要逐一想清楚。

  我從一寫到十,然後搜索記憶,在數字旁邊簡單寫上要點。

1.瘋癲

2.我曾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不然就生他的氣嗎?

3.妄想症

4.幻想

5.難搞

6.玩愚蠢的把戲

7.我有每次一有突發奇想便要他隨傳隨到,去查芝麻綠豆的小事嗎?

  我努力想啊想,還是想不到八九十項,於是把數字劃掉。七項也很夠了。

  有一項我知道是錯的。我沒有幻想。今天絕對有人開著白色雪佛蘭咬我的車尾,絕對想跟蹤我,絕對停在好美力對面。棒球帽、墨鏡、臉型——我知道停車等我的和想跟蹤我的,是同一個人。昨天絕對有個女人開白色雪佛蘭跟蹤我到好美力。我不確定司機是否同一個人,但若非同一個人又如何解釋今天的司機知道我的工作地點?

  但我想不出為何有人要跟蹤我。我從不隨身攜帶大筆現金,我也沒搶過銀行而後把錢埋在什麼地方。我不是某個間諜的聯絡人,真是的,哪個間諜會跑到北卡羅萊納州的西部來?我也沒有哪個舊情人或朋友或親戚是間諜或銀行搶劫犯,越獄後聯邦警官開始監視我,認為這個舊情人或朋友或誰會聯絡我並……好吧,好萊塢電影也沒這麼誇張。

  這就是我跟懷德分歧的地方。他認為,沒人有理由跟蹤我,所以,沒人跟蹤我。我們的區別在於我,知道等綠燈時在我後面的司機,以及比我先到好美力、停在對面的司機,是同一個人。我沒有證據,但證據和知道是兩碼事。

  如果我沒在幻想,那我顯然也沒有妄想症。我自己也懷疑過,因為我想不到為什麼有人要跟蹤我。但一旦意識到我確實被人跟蹤,理由就不重要了,起碼就妄想症而言——除非我還得了幻覺,那樣什麼都無所謂了,根本沒事發生。

  搞定兩項,還剩五項。

  我討厭「瘋癲」這詞,我不瘋也沒癲。有時為達目的我會裝瘋賣傻,但那是要誤導對方,讓他覺得我傻傻的,於是低估我;不然就是因為我既要達到目的,又要享受過程。懷德從未低估過我。他知道我的裝傻是種策略。我跟他一樣好勝,為達目的,會不擇手段。

  那他在說什麼瘋癲?我不知道,這問題必須由他解答。

  其他四項,現在要想都太過嚴肅與複雜。我現在太累,壓力太大,太情緒化了。懷德和我瀕臨分手,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正昏昏欲睡,突然想起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我改變了髮型。發生了那麼多事,這使我終於忍不住了:我哭了。

  我睡了,但沒睡好也沒睡多少。我的潛意識也沒奇跡似地變出解決的辦法。

  但常識告訴我不能假裝時間停滯。在懷德和我決定取消之前,還會有婚禮,我就有事要做。我的興奮早已不及昨天,事實上近乎零,但我不能鬆懈。

  早上先去傑伯的公司「歐氏空調」。傑伯已不再親自動手安裝,他有員工去做,但還是會到新的施工場地,看需要多少台空調,每台要多大,裝在哪裡,通風口在哪裡最有效,諸如此類的事。但路加偷偷幫我打探過,他今天會在辦公室不出去。

  辦公室是工業區一座磚砌的小樓,極需美化——整個區,不只是傑伯的公司。我從沒到過這裡,所以看到這幢房子讓我對傑伯有了全新的看法。這棟建築毫不顯眼,沒有任何裝飾,裂紋斑斑的混凝土道從砂礫地的停車場通往前門,周圍連一株灌木也沒有。前面的窗有百葉簾,但這幢樓朝西,沒有百葉員工一到下午就什麼都看不見。

  接待區有兩張灰色金屬桌,第一張桌後坐著人形戰艦。你知道這種人:巨型灰白蜂窩頭,眼鏡附有鏈條,人未到巨胸先至。第二張桌後的女人稍微年輕一點;大概一個快五十,一個五十多。我進門時她們在聊天,但一看見我就停下來。

  「有什麼可以幫你嗎?」戰艦微笑著問,戴滿戒指、塗了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未停,繼續翻動一疊紙。

  「傑伯在嗎?」我問。

  兩個女人當場變成化石,微笑結冰,眼露敵意。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叫他「傑伯」而非「歐先生」令她們產生了誤解。我有點尷尬,畢竟我一直把他當叔叔看待。還有,傑伯習慣跟年輕得足以當女兒的女人勾三搭四嗎?

  我努力破冰。「我是百麗。」

  不認識,她們繼續瞪我。事實上,眼中的敵意更深了。

  「莫百麗。」我解釋。

  沒有用。

  噢,該死,這裡到底是不是南方?別告訴我,這些人不認得老闆的老婆的姊妹淘的女兒的名字!拜託。

  但她們沒有恍然大悟,我只好給她們當頭一棒。「我是莫婷娜的女兒,你知道,莎莉阿姨的姊妹淘?」

  終於明白了。是「莎莉阿姨」的功勞。微笑展現,戰艦出港來擁抱我。

  「啊,親愛的,我沒認出你!」氣很飽的輪胎襲胸而來。我意識到她把這對巨無霸捆得很嚴實,晚上放開時她大概會退後好幾公尺。這念頭有點嚇人。更嚇人的是,想像能制住它們的胸罩,大概能當航空母艦上的發射台。

  最快的脫身辦法是假裝勇敢和裝死。所以我站在那裡讓她抱,眨著眼努力別張嘴喘氣,保持最甜蜜的微笑。她終於放開我時,我深吸一口寶貴的空氣。「你怎麼可能認得我?我又沒到過這兒。」

  「親愛的,你當然來過!傑伯開張沒多久,莎莉和你媽就來過。莎莉帶著瑪竇和馬可,你媽拉著你跟你妹妹,你們倆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娃娃。你妹妹那時剛會走路。」

  我比香娜大兩歲,所以這位女士記得的是三歲左右的我。而她競沒認出我來?天哪,她怎麼搞的?才從三歲到三十一歲,我不可能變了那麼多吧?

  哪個村跑出了一個白癡。

  「我不太記得了,」我閃爍其辭,考慮要不要拔腳就跑。「我,呃,幾天前得了腦震盪,記憶不太穩定——」

  「腦震盪!啊呀!你要坐下來,就在這兒——」我的右臂被用力抓住,拉到一張橙色塑膠沙發旁,砰地按了下來。「你不在醫院待著跑出來幹什麼?沒有人看著你嗎?」

  「腦震盪」什麼時候變成「永久腦傷」的同義詞了?

  「我沒事,」我趕緊向她保證。「我上週五就出院了。呃,傑伯叔叔在嗎?」

  「噢!噢,當然在。他在店裡。」

  「我叫他,」另一個女人拿起電話。她按一個鍵,兩個數字,蜂鳴器大作。過了一會兒她說:「有人找你。」她聽對方回答,然後掛上電話朝我微笑。「他一分鐘就到。」

  事實上不到一分鐘,店就在辦公室後面,他只需走大約二十公尺。他急匆匆跑進來,中等身材,禿頭,一生努力工作鍛練出來的強壯肌肉,臉色比我見過的更為疲倦。跟莎莉吵架前他長胖了一點,但現在比原來更瘦。他一看見我就停下,迷惑不解地蹙眉。

  「百麗?」最後他不大有把握地說,我站起來。

  「你看起來不錯。」我依慣例過去擁抱他,親親他的臉頰。「可以跟你聊聊嗎?」「當然,」他說。「來我辦公室。你要咖啡嗎?露玲,有咖啡嗎?」

  「煮就有了。」戰艦微笑著說。

  「不,不用了,謝謝你。」我回露玲一個微笑。

  傑伯把我領進辦公室,一個灰塵和文書統治下的灰暗世界。他的辦公桌跟外面的一樣,是灰色金屬的。兩座綠色檔案櫃都很破舊,他的椅子——用銀色寬膠布補過——和兩張訪客用椅呈灰綠色,跟檔案櫃有得拼。辦公桌上有電話,一個金屬檔案盒,咖啡杯裡裝著普通的筆和把手破爛的螺絲起子——辦公室裝潢到此為止。

  「搞不清狀況」還遠不足以形容他。可憐啊,請石夢霓來重新裝潢他和莎莉的臥室,他只能任她擺佈。

  他關上門,微笑頓時消失無蹤,他懷疑地問:「是莎莉派你來的嗎?」

  「天哪,不是!」我是真的驚訝。「她不知道我來這兒。」

  他放鬆了一點,摸摸頭。「很好。」

  「很好?好什麼?」

  「她不跟我說話,但派熟人帶口信。」

  「噢,呃,抱歉。沒有口信。」

  「不用道歉。」他又開始揉頭。「我不想收到她的口信。她要跟我談,可以該死地像個大人那樣拿起電話。」他心虛地瞥我一眼,好像我依然三歲大。「抱歉。」

  「我又不是沒聽過,」我溫和地說,咧開笑容。「想聽我的髒話清單嗎?」小時候我會背誦一連串不該說的詞。早在那時我就有清單了。

  他也咧開笑容。「我想那些詞我認識。今天找我有什麼事?」

  「兩件事。第一,你還有石夢霓裝潢臥室的發票嗎?」

  他瑟縮一下。「當然了。兩萬塊扔進去,得來個——呃,我是說,都浪費了。」

  兩萬塊?我吹了聲悠長低沉的口哨。

  「是啊,你也覺得吧,」傑伯咕噥。「蠢人有錢留不住。賣掉的舊家具有拿回一部分但還是大出血。」

  「發票在一這裡嗎?」

  「當然。我不會讓帳單送到家裡讓莎莉看見,是不是?我要給她一個驚喜。的確有夠驚喜,好像我割了她的喉嚨。」他站起來打開檔案櫃最近的抽屜,翻了翻檔案夾,抽出一疊文件扔在桌上。「這裡。」

  我拿起發票逐一翻看。總數不夠兩萬塊,但很接近了。傑伯砸了大筆錢買前衛的手工傢俱,醜得罪過,貴得更罪過。石夢霓還換了臥室的地毯,新擺設的藝術品也花了不少錢——到底什麼是「月」?我知道是「月亮」的意思,但難道她在臥室掛了個假月亮?

  「『月』是什麼?」我好奇地問。

  一是個又高又細的白色花瓶,她放在發光的台座上,說有什麼戲劇效果。」

  花了一千多塊的戲劇效果。我只能說石夢霓忠於她的「構想」,她喜歡玻璃和鋼鐵,黑和白,怪異和昂貴。這是她的特色。

  「能借我一陣子嗎?」我已經把發票塞進包包裡。

  他迷惑不解。「當然。你想用來幹麼?」

  「當成一種信息。」我搶在他追問什麼信息前繼續說:「你能再幫我一個忙嗎?我知道時間可能不合適……」

  「我沒忙成那樣,現在就很合適,」他說。「說吧。」

  「陪我到傢俱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5:51

15

  傑伯有點不解,但樂意配合。他以為我需要幫忙,就陪我去了,也沒問我為何不找老爸或懷德幫忙——他不知道懷德的名字,但知道我快要結婚了,結婚啟事登過報,何況譚美也會告訴他。他問我婚禮在哪天,我說二十三天後。

  也許,一個聲音在我耳邊竊竊私語,痛苦和恐慌把我的心揪成一團。

  之前我把手機調到靜音,免得被鈴聲干擾,開車時把它從手提包挖出來,看有沒有人打電話給我。螢幕顯示有三個未接來電。我邊看路邊瞄手機——是,我知道這樣危險,如何如何——打開來電記錄。老媽、懷德媽媽,和懷德。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真的。懷德的電話。我不知道是好是壞。

  我沒馬上回電,因為我要專心搞定傑伯。我也很高興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因為我還不想思考重要的事。不過我還是邊留意白車:去傑伯公司的路上沒看到後面有白色雪佛蘭,但我不能放鬆警戒。

  我駛入傢俱整修店的停車場,傑伯爆發了。「不要!絕對不要!我不會再花一分錢買她反正也不會喜歡的東西。她好心地指出,我對裝潢一竅不通——」

  「冷靜一下,我不是要你買東西。」我現在沒那麼同情他和莎莉了,聲音有點嚴厲。感覺好奇怪,傑伯和莎莉真的像我的叔叔阿姨,我還是第一次用成人的語氣跟他說話。他也有點吃驚,好像還把我當小孩。

  「抱歉,」他咕噥。「我只是想——」

  「她有一件事說對了:你對裝潢一竅不通。一看你的辦公室我就知道,所以我要找石夢霓好好談一談。」

  他想了想,燃起希望。「你覺得她能把莎莉的傢俱要回來嗎?」

  我嗤之以鼻。「不可能,那些是傳家寶。我敢打賭從石夢霓的寄賣店買走它們的人絕對不會脫手。」

  他歎了口氣,回復無精打采的表情。他看看亂七八糟的整修店,外面隨處堆滿破爛,前門邊有一張生銹的鐵床頭板。「你要在這兒找到類似的嗎?」

  「那不是我們來這裡的目的。來吧。」

  他順從地跟著我。我開始看透他的心思。他天性固執,習慣性地死守自己的立場。不過他也很愛莎莉,很希望有人能逼他讓步——那樣他就會覺得別無選擇——或者有人能讓莎莉回頭,什麼辦法都好。

  我不管誰失讓步。我有最後期限,要跟它拼了。

  我們進入破舊的店裡,裡面和外面一樣堆得亂七八糟。門上的鈴響了,讓店主裴先生知道有客人進來。他從後面的工作室探出頭來。

  「我在後面!噢,早安,莫小姐。」他用抹布擦著手朝我們走來。我剛從這兒買了張桌子,又跟他聊了很長時間,所以他記得我的名字。他的表情有點困惑。「你的樣子變了。」

  「頭髮,」我簡單地說,擺擺頭甩甩髮。才見過一次的男人都注意到我的髮型,而懷德竟然沒有。我的頭又痛起來。我不再想他,把注意力拉回來,介紹傑伯和裴先生認識。「我們能參觀一下你修的傢俱嗎?」

  我已經簡單跟他說過情況,所以他馬上明白。「當然,跟我到後面,我正在修復一座很棒的舊衣櫥,但我跟你說,真的很費功夫,光是去掉亮光漆和油漆就花了我六十小時。我真不明白,怎會有人給這樣的寶貝上漆。」他領我們到後面的工作室,一路說個不停。

  工作室裡更是堆滿東西,但光線充足,每邊都有成排大窗。他把窗全打開了好通風,頭頂大吊扇也在轉,但氣味還是揮之不去。地板鋪著很大的防水布,防水布上揮灑著油漆污漬,頗有行動派藝術家之風。防水布的中央有一座八旦局雙門桃花心木大衣櫥,門上和框邊雕有繁複細緻的蔓葉花樣。

  傑伯看著巨型衣櫥眨了眨眼睛。「你說你在上面花了多長時間?」

  「六十幾個小時,這是件藝術品。」裴先生粗糙的手鍾愛地撫過木頭。「看看這蔓葉花樣。讓修復變得更難,因為你要把縫裡的亮光漆和油漆去掉,但對這樣的寶貝就要付出代價。現在很難再找到這樣的手工了。」

  「還要多久才能完成?」

  「說不準,也許再兩星期。把這些廢物弄下來又不傷木頭,是最難的。」

  傑伯繞著衣櫥走了走,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轉到工作室的其他傢俱,大多數都在不同的修復階段。傑伯對古董,整修和傢俱的瞭解完全是零——除了椅子是用來坐的,床是用來睡的之類的事——所以裴先生可以大談特談,說個心滿意足。聽到這衣櫥有兩百七十九年的歷史,傑伯轉身吃驚地打量它。「這東西在喬治華盛頓出生時已經有了。」

  我這輩子知道很多事,喬治華盛頓幾時出生恰好不在其中。但裴先生眼都不眨。「當然,你們知道艾佛斯家族嗎?」

  傑伯和我都搖頭。

  「這是艾佛斯家族的傳家之寶。杜愛梅從她的外婆那裡繼承過來……」他繼續解釋衣櫥怎樣落到杜愛梅家,不管她是誰。

  最後傑伯問到他最感興趣的話題。「這個值多少錢?」

  裴先生搖搖頭。「不知道,這是不賣的。我不知道古董收藏家認為值多少,但杜愛梅很寶貝它,因為是她外婆留下的。要我賣,光我花的功夫,少於五千塊都不賣。」

  我可以看到數字在傑伯的腦袋裡浮現。五千塊!沒有什麼比很多個零更能吸引商人的注意了。任務完成。現在難度在於把他從裴先生身邊拉走,難得有這麼感興趣的聽眾,裴先生談興正濃。最後我抓莊傑伯的手臂,把他往門邊拖。

  「謝謝你,裴先生,我們不打擾你了。」我邊走邊回頭喊。

  他揮揮手。繼續在桃花心木衣櫥上擦呀擦。

  傑伯不笨,他很清楚我帶他去見裴先生的原因。我們上車後他說:「真是大開眼界。」

  我沒說話,主要是因為他自己開竅了。「我從來不知道修復傢俱這麼費功夫,」他喃喃道。「莎莉總是在地下室做這個,所以我從沒多注意。不過她好像沒花多長時間。」

  「那是因為只要你在家她就不做,她總是說她情願多陪陪你。」往傷口上撒鹽是好的,防止腐爛。

  他瑟縮一下,接下來幾分鐘只是望著窗外。我們快回到辦公室他才開口。「她很愛那些舊傢俱,是吧?」

  「是,她花了無數時間去找最好的。」

  他的嘴動了動,又合上。吞嚥了幾下後他挑釁地說:「你是覺得我該向她道歉?」

  「不是。」

  他驚訝地看我。「不是?」

  「以前是,現在不了。現在我覺得她應該先向你道歉,然後你也應該向她道歉。」好吧,我自己也很驚訝。但這是真的。傑伯的錯是沒有更留心妻子,但那是無心之錯,他並非故意要傷害她;但莎莉是故意開車撞他的。懷德說得沒錯。這兩種錯性質不一樣。感情受傷不能等同於身體受傷。

  話說回來,腦震盪遠沒有我現在的感覺難受,好像地面消失,正不停地墜落。心碎一詞有非常真實的含義。如果懷德和我分手,我不會心碎而死,不會丟下工作,不會出家為尼,這麼戲劇化的表現我會留給不那麼重要的事,例如要人家順我意時,好吧,那也滿重要的,但並非至關重要。但,沒有他我不會那麼快樂,可能很長時間內都不會快樂。

  現在想懷德也於事無補,只能盡力幫莎莉和傑伯。

  我在他的公司前停車,我們坐在那裡看著它。「種點花草樹木會比較好。」我最後建議。他困惑地瞥我一眼。

  「這幢建築,」我好心地刺激他。「像一個丑不啦嘰的水泥盒子,你需要種點花草樹木。還有,拜託你把那沙發扔了。」

  一天內也只能做那麼多了,已經快到中午。我到「木石」裝潢設計公司碰一趟運氣,看石夢霓在不在。

  我說過,玻璃和鋼鐵是她的最愛、她的特色,她的設計很受歡迎。我不懂,不過也沒必要懂。「木石」當然更充分展現了她的風格。我進門時暫停一下,給自己時間適應,停止瑟瑟發抖才能跟人講話。

  一名四十多歲瘦比竹竿的時髦女郎靜靜走過來。「需要我幫忙嗎?」

  我給她一個大大的啦啦隊式笑容,燦爛地展現潔白的牙齒。「你好,我是『好美力』的老闆莫百麗。我想見石小姐,不知她有沒有空。」

  「非常抱歉,她出去工作了。我可以讓她打電話給你嗎?」

  「謝謝。」我給了她一張名片就離開了。我必須先跟石夢霓談過才能繼續進行,既然她不在,我就有空吃午飯和回電話。

  我先吃午飯,因為如果先跟懷德談話,可能會食不下嚥。如果會不開心,我需要能量好保持精力。

  我回到停車場的車裡,先給老媽回電——是,我在拖延。然後是如蓓。老媽說她終於找到結婚蛋糕師傅,下了一份緊急訂單。如蓓說花的事不用擔心,她有朋友開花店,正用空餘時間替我安排,我需要跟她商量新娘捧花的設計。

  跟她們說完,我幾乎落下淚來,因為我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婚禮,還要裝得興高采烈。我

  不能哭,因為我不想抽鼻子,否則跟懷德說話時一聽就像一直在哭,我到時當然會哭過了,

  但……算了,大複雜。

  我希望他不接電話,我希望他在跟葛局長或市長開會,把手機關了,但我知道他從來不關手機,只會調震動。所以我希望他的手機掉到廁所裡。顯然我還在拖延不去想昨晚的事。

  但我還是打電話給他。響到第三下他還沒接,有希望——然後他接了。「百麗。」

  我要說的話才計劃了一半,但一聽他的聲音就全忘了。所以我進出一句聰明話。「懷德。」

  他冷冷地說:「身份確認完畢,我們需要談一談。」

  「我不想談:我沒準備好,我還在考慮。」

  「你下班時我在你家等你。」他收線和接電話一樣突然。

  「混蛋!」我大喊,突然怒火攻心,把手機扔到地板上,這當然沒什麼用,我還要把它摸出來。車內的空間極為狹小,好在我的身體柔韌性很強。

  我還不想跟他談:我還沒考慮的四件事大得讓我無法面對。我最怕懷德說服我忘記這次爭吵,繼續生活,遲早有一天這些大問題會從後面偷襲。他有能力說服我的,因為我愛他。他也希望說服我,因為他也愛我。

  我就擔心這點。自從意識到懷德愛我以來——我知道我愛他已經很久了,這混蛋!我第一次真正懷疑我們的婚姻會幸福。

  光有愛情是不夠的;不可能夠。必須有其他東西,例如喜歡和尊重,否則日常生活會將愛情消磨殆盡。我愛懷德。我很愛他,連令我最火大的部分,例如讓他成為很好的足球運動員、並延伸到性格的每一部分的好勝,也一併愛進去。懷德夠強悍,我不用收斂我的支配欲;不管我怎樣招惹他,他都能應付。

  一個尚未處理的問題突然迫在眉睫:懷德可能不想應付我了。

  兩年前他只跟我約會了三次就一走了之,因為他覺得我太難搞——就是說,太麻煩了,不值得費力。兩個月前顧妮可在我的停車場被殺,有那麼一會兒他以為我是受害者,被迫承認我們之間有些特殊的東西,例如瓶子裡的閃電。所以他回來,讓我相信他愛我,自那之後我們沒再分開,但——這是個很大的「但」,非常的大——兩年間他沒有我也過得很好。

  那就像皮膚出了疹,總讓我不舒服,現在我知道原因了。

  我沒變。我依然跟以前一樣難搞。

  他也沒變。我們妥協了一些、改變了一些,但本質上都還是兩年前的自己,那時他覺得我不值得費力。過去幾個月,我覺得好玩的爭鬥,也許他只是在忍耐。

  顯然我有許多地方是他不知道或者不喜歡的,想到這兒我就要心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6:32

16

  「保全公司打過電話來問安裝時間。」我到達好美力時,琳恩遞上一疊來電紀錄。「另外我想你正為婚禮忙得暈頭轉向,征助理的登報廣告我已經擬好,放在你桌上。」

  「謝啦,」我說。「今天有沒有人抱怨?」

  「沒有,一切都很順利。你呢?」她精明地看著我。「今天有人跟蹤你嗎?」

  「至少我沒發現。」想到這事就令人心煩。你當然會以為開著那輛該死的白色雪佛蘭的神秘人士,在連續跟蹤我兩天之後,會在我與懷德因我是否真的被跟蹤大吵一架的隔天,再次出現,對不對?然後我就可以要琳恩確認那輛車的存在,抄下車牌號碼等等。但是,不,這種怪胎從來就不肯合作。

  琳恩走開後,我強迫自己專心工作。生懷德的氣有它的好處,讓我可以把注意力集中於生氣而非心碎的感覺,因為怒氣的產能大許多。生氣的人能完成工作,心碎的人只能呆坐著繼續心碎。不過如果你希望別人同情你,呆坐著心碎也無妨吧。

  但我情願生氣。一整天我像火車頭那般大刀闊斧地解決工作職責,和各種雜務。基於某種不明原因,今天下午和晚上的顧客不多,讓我不止趕完工作,還多了些真正的空檔。

  從差點被撞翻以來、我第一次健身。我沒做什麼太激烈的運動,既沒有做體操動作也沒有跑步,因為我可不想再次經歷那種彷彿置身地獄的頭痛。我做了高級瑜伽,讓自己流些汗,然後做輕量舉重,接著游泳。我有點擔心我會把火氣一併發洩掉,但我多慮了,運動時間結束時,我的火氣依然完整無缺。

  今晚我並不急著打烊回家。我也沒有故意浪費時間,你明白的,我只是不趕時間。真正需要做的事,我就動手去做,並因為如此盡忠職守而覺得自己很高貴。

  我從來不會因為在夜間獨自離開健身房而感到不安,但今晚我先開了門四處張望,確定沒人潛伏在附近。可惡的怪胎跟蹤狂,都是你,害我連在自家的店都害怕。「害怕」不是我的正常狀態,所以我表現不佳。這讓我很不爽。

  我的車孤零零地停在停車場的遮雨棚下,就如過去一千個夜晚——數字是我胡譫的;那些忙著數自己工作了多少個夜晚的人,會讓人擔心——但今夜我有些神經質,同時也深深慶幸那些明亮的燈光照亮了停車場的每一寸。我鎖上門後迅速向車子走去,一上車就鎖上車門。我打排檔的時候車門會自動上鎖,但那大概要花五秒鐘,而我當然不能無助地呆坐在那兒,五秒鐘可以發生很多事,尤其是當你面對的是一群怪胎。他們若集體出擊,動作是非常快的。我猜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良心上的負擔。

  我也沒有依照平常的路線回家。離開停車場時,我沒有右轉健身房前方的主要大街。而是左轉繞進一片人車稀少的住宅區,如果有任何車跟在我後面。我可以立刻發現,之後我才迂迴地繞路回家。什麼都沒有,沒人跟著我,起碼沒有任何白色雪佛蘭。

  回到燈塔丘社區後,我的確注意到幾輛白色汽車停在幾棟建築前,但就像懷德指出的,白車如此常見,而且那些白車也許每個夜晚的這時候都停在那兒,畢竟誰會特別去留意呢。

  住在我隔壁公寓的那位女士,總在某個陌生人把車停在她的車位時,採取激烈的手段:放掉輪胎裡的氣。住在另一棟樓的一個男住戶則會把他的小貨卡堵在侵佔者後面,違規的人必須找到他才能離開。

  如你所見,在市區停車就像打游擊戰。我沒看見有戰爭上演,由此可見今晚沒有非法入侵者。

  懷德的大車開拓者停在我的住處前。我住在第三棟角落的第一間。角落的公寓有更多窗戶和額外的停車位,還有加頂的門廊,所以屋價較高,但我認為值得。住在角落也代表我只有一邊有鄰居,這算得上一種福氣,尤其是,如果我和懷德又要展開一場連吼帶叫的爭執。

  我步上台階,才從側門一進屋就聽見客廳裡電視的聲音。懷德知道我要回來,所以沒有重新設定警報器,而我雖然鎖了門,也沒有重開警報器——因為稍後他將離開。我從骨子理知道他今晚並不打算過夜。他說完想說的話,就會回家。而我不會阻止他,今晚不會。

  我把裝著汗濕韻律服的包包丟在洗衣機前的地板上,經過廚房進入飯廳,從那裡可以看到客廳內部,他就躺在沙發上看棒球。他的姿勢放鬆且敞開,雙腿伸長、手臂隨意靠在兩側的沙發椅背上。這是他的風格,用他的實質存在和自信掌控整件傢俱、整個房間、整個畫面。換作其他時候,我早已進入客廳依偎在他身邊,沉溺在他緊緊環抱的臂膀中,但現在我佇立在原地,雙腳彷彿生了根。

  不知怎地,我就是無法進入我的客廳,坐在任何一件屬於我的傢俱上,他在這裡的此刻,我就是做不到。我把皮包放在餐桌上便站在那裡,從安全的距離外看著他。他當然聽見我進門,或許也注意到我轉入車道時窗戶上所映照出的車燈。他降低電視的音量,把遙控器拋在茶几上之後才看向我。「你不坐下嗎?」

  我搖頭。「不。」

  他的眼睛微瞇,顯然不喜歡我的回答。房間裡瀰漫的性吸引力已經濃厚起來,即使我們目前……「失和」,這是不是太強烈的字眼?他追求我的時候,曾毫不猶豫地利用我們之間的性吸引力,利用他手邊的一切武器突破我的防禦。碰觸是個強而有力的方式,他習慣撫摸我——也習慣被撫摸,因為這是雙向的——隨時隨地,隨他所好。

  他站起來,有力的肩膀似乎塞滿了房間。他已回家換過衣服,現在穿著牛仔褲和綠色襯衫,袖子捲到前臂上。「對不起。」他說。

  我的胃一下子沒了底,等著他完成整個句子,說完「我辦不到,我不能跟你結婚」。我的身體沒動,但是腦袋天翻地覆,趕緊伸手撐在桌子上,以免身體倣傚腦袋。

  可是他什麼也沒再說,只有那三個字;我花了好幾秒才理解到,他正在道歉。

  問題是,這完全不對,我只感覺像挨了一巴掌,我挺起肩膀。「不准道歉!」我發作了。「如果你仍然認為自己對,就不要用道歉來……來安撫我!」

  他不敢置信地揚起眉毛。「百麗,我幾時安撫過你?」

  這個問句讓我啞口無言,我必須承認。

  「呃……從來沒有。」這個體認讓我舒服了些,只是體內那位小小的超級女主角偶爾還是希望被安撫的。「那你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我害你傷心。」

  可惡,可惡,可惡!我在他看見突然灼痛我眼睛的淚水前轉過身。從一開始他就有種神奇的本領,可以用簡單的事實穿透我的防禦。我不想讓他知道他的確害我傷心,我情願他以為我在生氣。

  他並未說,他已經發現昨夜對我說的話是錯的,他只是為他害我傷心道歉。他也不是故意殘酷,刻意說那些話來傷我。懷德不是個殘酷的人。他會說那些話,乃因為那真是他的想法——然而,也正因為此,才特別傷人。

  我刻意想些噁心的事物來控制住淚水,比如赤著腳逛街的人。真的有用,你不妨試試。我完全失去了想哭的衝動,而且能冷靜地轉身面對懷德。

  「那麼謝謝你向我道歉,不過沒有必要。」我小心地說。

  他用看著帶球者的集中力,專注地看著我。「別想把我推開,我們必須談一談這件事。」

  我搖頭。「不,我們不需要談,目前不需要。我只要求你在我思考的期間,讓事情順其自然地發展。」

  「思考這個?」他彎身從原先坐著的沙發拿起一本攤開的筆記本。我一眼就認出昨夜用的本子,上面寫滿了他說過的話!而我記得它原來是在床頭桌上。

  我大驚失色。「你偷溜到樓上去了!」我指控道。「那是我的違紀清單,不是你的!你的在流理檯上!」我指著他連碰都沒碰過的清單,但他依然對它視若無睹。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整夜沒睡,滿腦子想著他對我的指控,儘管他或許根本不需要看見那張表,就猜得出我昨晚失眠。

  「你在躲避我,」他冷靜地指出,一點愧疚的樣子都沒有。「我總得想辦法找出原因。而既然我從來不以逃避的方式處理問題……」

  他的指責很明顯。我說:「我沒有逃避問題。我一直努力在整理每件事。如果我真的在逃避,我連想都不會去想它。」那是實話,他很清楚。我是逃避高手。我只是沒有承認,有不少我目前還無法正視,因為一旦正視那些,可能意味著「我們」之間的結束。

  「但你的確在躲避我。」

  「因為那是必須的。」我迎上他的視線。「你在我身邊時我無法思考。我瞭解你,也瞭解我們。我們總是以上床收尾,到頭來什麼正事都沒有解決。」

  「你去辦公室時不能思考嗎?」

  「我工作的時候很忙。難道你上班的時候會整天想著我?」

  「多過我應該想的時間。」他不高興地說。

  他的坦白讓我高興了一些些,但也只有一些些。「上班時有太多干擾,我需要寧靜而私人的時間,整理思緒並認清自己的感覺。然後我們再談。」

  「難道你不覺得我們應該一起找出解決的方法?」

  「那必須等我先找出問題……再一起解決。」

  他挫敗地抹一把臉。「你指的是什麼?這個就是問題所在。」他把筆記本像呈堂證物似地舉起來。

  我聳聳肩,無法依他的指望解釋那張清單。

  「你昨晚顯然已經仔細想過,否則不會寫出這張清單。」

  「我的確想了一些,至少最明顯的那三項。」

  「你又用整個早上思考了其餘四項。」

  天哪,我成了什麼,連續殺人案的嫌疑犯嗎?他彷彿隨時可能拿出手電筒照向我的臉。

  「其實我早上很忙,我去見了傑伯。」

  他的神情改變了,軟化了一些,因為去找傑伯表示我仍然在忙著準備婚禮。「還有呢?」

  「還有就是明天早上我也會很忙。」

  忙著尋找縫製婚紗的布料,以及如果可能,跟石夢霓見面。

  「那不是我想問的。」

  「目前我只打算說這麼多。」

  我們像敵對的士兵對峙著,他站在客廳而我在飯廳,兩人之間隔了四到五公尺。但還是不夠遠,因為我仍能感覺到彼此間的吸引力,仍能看見他眼中那簇想撲到我身上的熾熱火焰。我的身體會很樂意被他撲倒。即使我們之間的事尚未解決,我依然想要他。

  投入他的懷抱並忘卻這一切的誘惑非常強烈。我瞭解自己,很清楚在他面前我是多麼可悲地意志不堅,於是我把頭轉開,不再與他對視。電話上閃爍的紅燈引起我的注意,我自動地走過去按下按鍵聽取留言。

  「我知道你單獨在家。」

  音量低得幾乎聽不清楚,但已足以刺激我的神經末梢,讓我寒毛直豎。我像看見毒蛇似地跳開一大步。「怎麼回事?」懷德犀利地問道,轉瞬間己來到身旁緊抓著我。從他原先站的地方,聽不到那留言。

  我的最初反應是瞞住他,誰教他指責我老是為了芝麻綠豆的小事打電話煩他。自尊心受損會讓人做傻事。然而當我極度恐懼時,自尊心只好讓位,被人跟蹤的事確實嚇到我了。我只是指著答錄機,他按下重播鍵,那句低語很快地再次傳來。

  「我知道你單獨在家。」

  懷德的表情冷硬而莫測難解。他默不作聲地走回客廳,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接著回來又播放了一次留言。

  「我知道你單獨在家。」

  小小的顯示螢幕上出現留言的日期和時間,以及對方的名稱和電話。留言的是那個從丹佛來電的人,時間是凌晨十二點零四分,日期就在今天。

  他立刻查看來電顯示。如果有人用同一個號碼打了許多通電話,答錄機只會顯示次數總和,而非個別的每一次來電。丹佛怪胎總共打了四十七通電話給我,最後一通在今天早上三點二十七分。

  「這件事持續多久了?」他雙唇緊繃地問道,一面掏出扣在皮帶上的手機。

  「你知道答案。上星期五晚上我從醫院回來,我們正在吃披薩的時候,你接了第二通電話。」

  他點點頭,同時在手機上按下一組號碼。

  「老費,我是懷德。」他對著手機說道,另一手仍將我攬在身側。「我這裡出了狀況。有人從上星期五起,共打了四十七通電話給百麗——」他停頓下來看著我。「你從醫院回來後,清除過來電顯示記錄嗎?」

  我搖搖頭,清除來電記錄可不是工作清單上的優先要務。

  「對,四十七次。我從來電者昨天夜裡留下的留言猜想,有人在監視百麗的住處。」「監視?」我尖叫,嚇得魂都飛了。「狗屎!」

  懷德將我摟得更緊,可能是為了安慰我,也可能是要我降低音量,任君選擇。我選的是安慰。

  「來電記錄上顯示了號碼,地點是科羅拉多州的丹佛,所以我認為這是預付卡號碼,」他繼續道。「我們有辦法追查那些號碼嗎?在我意料之中,狗屎,好吧。」他又聽了一會兒,然後看向我的答錄電話。「是數位電話,好,我會把它帶到局裡。」

  他蓋上手機掛回皮帶上,接著拔起電話的插頭和電源,用電話線把無線聽筒和底座纏在一起固定住。

  「你打算收押我的電話?」我追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6:49

17

  「沒錯,而你早該把這件事告訴我。」

  天哪,我受夠了。「我說,白先生!」我憤怒咆哮。「我相信我在她第一次打電話來的時候就告訴過你了;記得上星期六那個壓低了聲音說『可惜我失手了』的女人嗎?你還說那只是騷擾電話。至於其他的來電,我想都發生在昨夜,因為在此之前我沒看見來電顯示上有任何訊號,也沒有任何留言。昨夜在第四通電話之後,我把電話切換成靜音。

  他猛地轉頭瞪著我。「你是說,那是同一個人的聲音?」

  「沒錯,」我用挑釁的語氣說道。「是的,我知道那聲音很低,上次她也是這樣輕聲說話。不,我該死地無法百分之一百肯定,但我百分之九十九肯定那就是同一個嗓音,而且我認為對方是個女人!信不信由你!」成熟又理性,正是本人的最佳寫照。

  「不僅如此,」我繼續說,簡直一發不可收拾。「是這個女人在跟蹤我!替你自己省點力氣吧,隊長大人!企圖在購物中心的停車場把我輾平的是個女人,一直打電話騷擾我的也是個女人——哇,三個不同的女人突然間同時看我不順眼、而想害我的機率有多高?不是很高,對不對?我的天,你認為她們會不會是同一個女人?」

  現在我的多姿多彩的性格特質中,足以添上「性好嘲諷」這一項了。

  「有可能,」懷德寒著臉說道。「你又惹誰不爽了?」

  「除了你之外?」我甜甜地問。

  「或許你最近缺乏機會查證,我不是女人。」為了證實,他用沒拿電話的手將我拉過去。我料想他會吻我,而我打算咬他,從老媽第一次帶我去看牙醫之後,我就沒咬過人,除非你把……算上去。我的想法一定是顯現在臉上,因為他大笑著讓我緊貼著他,用他的勃起頂我。

  我連忙推開他,震驚地張大了嘴瞪視他。「真不敢相信!你剛發現有人跟蹤我,居然還硬得起來?好變態!」

  他聳聳一邊的肩膀。「只要你一耍脾氣,它就這樣。屢試不爽。」

  「我不是耍脾氣!」我吼道。「我有絕對正當的理由生氣!」

  「我喜歡你耍脾氣的樣子,遠勝彷彿我打了你一巴掌的表情,」他說。「現在聽仔細。」我可沒心情「聽仔細」。我大步走進客廳,在一張單人沙發坐下,不讓他坐我身邊。他把電話放在沙發前的咖啡桌上,雙手撐住沙發的扶手,將我困住,眼中閃現堅決。「百麗,你必須聽我說。我真的、真的很抱歉。你擁有很多不同的特質,但是絕對不隨便疑神疑鬼。我早該相信你的話,並把所有線索串聯起來。」

  我緊抿著唇,等著他往下說,如果他早點得到所有線索,也許就能早點作出結論。但是他沒這麼說;他從不對顯而易見的事浪費口舌,不像我。

  「現在更要緊的是,」他繼續道。「這個瘋子很可能監視著你的公寓,否則她不會知道你昨晚一個人在家。我們通常都在一起。」

  「我回到家時沒看見任何可疑的車。」

  「你認得社區內每個住戶的車?不可能。如果她已造成威脅,我不會留你一個人在家,但是她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你不認為企圖用車撞我已造成威脅?」

  「開車撞你的是米色的別克,不是白色雪佛蘭。我並沒有不理會兩件事的關聯,但是它也可能是不相關的獨立事件,在我們得到進一步證據,顯示別克和雪佛蘭的司機是同一人之前,暫且當它們不相關。那些騷擾電話是二級輕型犯罪,如果我查出打電話的人,你可以提出控告,但在那之前——」

  「你的意思是,這件事還沒有嚴重到足以獲得警方的大量關切。」

  「你已經得到我的大量關切,」他說。「我很認真地看待這件事。我要你收拾行李跟我回家,你不必留在這裡飽受騷擾和生氣。」

  「我可以換掉電話號碼,並要求保密。」我指出。

  「我們結婚後你還是得搬家,為什麼不現在就搬?」

  因為我不確定我們真的會結婚。他因為不相信那女人跟蹤我,以及說我疑神疑鬼而致歉,讓我很安慰,但這仍未觸及我們之間更大的問題。「因為所以。」看吧,我是多麼簡潔明瞭的人。

  他挺起身體,一副氣惱到不行的樣子,雖然我才是受害者。

  我以為他會繼續施壓,但他決定不再爭論,並改變話題。「我要把你的電話帶去局裡,看那些科技怪胎能不能從錄音找出點線索,像是抽取出背景噪音或是放大留言者的聲音之類的。除了我的電話,誰的都不要接。這樣好了,開著你的手機;我會打那個號碼。如果有人上門,別開門,直接打九一一。明白嗎?」

  「明白。」

  「對方極有可能不是長時間監視你,只不時駕車經過,查看你的車或我的車在不在,所以我要開你的車出門,把我的車停在公寓前,好像我在屋裡。」

  「如果她沒有長時間監視我,怎會知道我們在交往?」

  「只要她知道你的工作地點,就看過我的車在你關店門的晚上停在好美力。那輛卡車很顯眼,她也不難在夜晚同時跟蹤我們兩個。」

  我的腦中靈光一閃,猛抽了口氣。「她就是用鑰匙刮我車的人!」

  「可能。」他的迅速同意,說明他早就想過這個可能性。

  「那是蓄意破壞!我希望那至少能把這個案件升到A級犯罪。」我對這個B級還是什麼的等級不太滿意。

  「一級犯罪,」他糾正道。「還有,沒錯,罪行可以升級。如果這人真的損毀你的車,或是教唆別人行動。」

  「是是是,我知道。」我不耐地說。「證明有罪之前都無罪,屁話一堆。」

  他笑了一下,彎身拿起電話。「你的公正讓我印象深刻。另外,我愛死了你的小屁屁。」

  哼,這還用說,我早就知道了。

  我們交換了車鑰匙,或者該說是懷德換了;我只是把賓上車的備份鑰匙給他,而他必須把開拓者的鑰匙從鑰匙圈上取下來,因為他的備份顯然在家裡。我曾跟他提過,如果他遺失鑰匙,把備份留在家裡毫無用處。但他很自負地說,他絕對不會遺失鑰匙。

  「我進來的時候把前門又鎖上了,」他走向側門時說。「別忘了開警報器。」「好。」

  「已經很晚了,你這裡沒有我明天要穿的衣服,所以除非你聽見或看見什麼,否則我今晚不會再過來。若真有事,打電話給我之前先打九一一。懂嗎?」

  「懷德。」

  「使用家用電話打九一一,這樣他們便自動有你的地址,然後打手機找我。」「懷德!」他再多說一個字會把我煩死。

  他住嘴並轉身。「什麼事?」

  「哈囉,我是電話專家!我從小抱著電話講到大,也知道怎樣撥九一一。我處理得來。」「哈囉,我是警察,」他模仿著我的語調。「我教人們怎樣做事。那是我的職責。」「噢,太好了,」我咕噥。「你快變成第二個我了。」

  他露齒而笑,抓住我的頸背把我拉過去,迅速而飢渴地吻了我。他的動作太快,害我沒來得及咬他。

  「有三件事,」他說。「我想鄭重聲明。」

  「哪三件?」

  「第一:你不是只有在要脾氣的時候才引起我的性趣。到目前為止,你的每個行為舉止幾乎都有同樣的效果。」

  我沒有往下看向他的胯部,但是我很想。

  「第二:我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說,但是我很喜歡你的新髮型,非常可愛。」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髮。他注意到了「還有第三……」

  我等著,呼吸因期待而停頓。

  「你還欠我一次口交。」

  我再次檢查所有的門窗,並確認警報器已經開啟。我把餐室通往後院的法式落地門前的窗簾拉上。小巧的後院圍有兩公尺高的圍籬,並有一扇只能從屋內開啟的門,然而兩公尺的高度並非什麼難以跨越的障礙。這道圍籬的目的是維護隱私,而非保障安全。兩者的差別可大了。

  假如我要侵入一戶人家,會選後門進入,因為被發現的機會小了很多。如此一想,我又開亮樹上那些裝飾用的小白燈和露台上的燈,接著又開了側門和前門廊的燈。把整個地方弄得像聖誕樹那麼亮,讓我覺得有點蠢,但我不希望房子的任何入口籠罩在陰影裡。

  儘管疲累至極,我仍因不安而無法入睡。我不僅需要思索許多與懷德有關的事,找出我們今晚到底談到了哪些問題,又忽略了哪些,同時還得留意某個開雪佛蘭的神經病。不知道一邊深入思考問題,一邊又要保持警覺,是否可能。我猜是不可能。

  所以我最多只做到保持清醒,不開電視也不把iPod的耳機塞進耳朵,以免聽不到任何異常的聲響,另外就是不需要太花腦筋的瑣事,例如取出隔天要的衣服,又把新娘鞋從衣櫥裡拿出來試穿,鞋子就跟上星期四買它們的時候一樣美麗。既然得長時間穿著這雙新鞋,我四處走動以確定它們好穿。果然很舒服,簡直像置身鞋子天堂。

  我忽然想起自己早該收到那雙時髦的Zappos藍色靴子,但是所有的包裹都會放在側門門廊的階梯,而那裡什麼都沒有。也許某個新來的送貨員把盒子放在前門廊,但若是那樣,懷德剛才進來時會把它拿進屋裡。所以說,包裹還沒到。

  我用的仍是夏季的皮包,該換更合適的秋季款式了,於是我拿著皮包上樓,將裡頭的物品全部倒在床上。傑伯那張「木石」公司開的發票引起我的注意,我把發票上列出的商品又逐一研究了一遍。我一邊生石夢霓的氣,一邊卻不得不佩服她,要這樣獅子大開口實在需要膽量。

  我把所有東西改放進皮手提袋內,將夏季皮包擺到衣櫥的最上層。接著我又檢查了樓上那支無線電話的來電顯示,看看是否有更多來自丹佛的電話。

  什麼都沒有。

  最後我實在找不出更多瑣事來消磨時間,而且呵欠連連,終於爬上床熄了燈。想當然耳,我一躺下又睡意全無。所有的聲音都讓人毛骨悚然,即使是我熟悉的那些。

  我起身,又開了燈,然後到樓下廚房選了最大的一把專業廚師菜刀。拿著武器——嘿,聊勝於無嘛,我稍感安心地回到樓上。五分鐘後,我又回到樓下,從樓梯下的櫥櫃挖出那把像是來自「歡樂滿人間」電影裡能讓飛天保母飛起來的大黑傘。我通常只用小巧鮮艷的傘,這把大黑傘的存在,純粹是因為我認為每個人都該有把嚴肅的傘。這把傘合起來的時候是很堅固的;在我用菜刀修理那個瘋狂女跟蹤狂的時候,它足以擋開她。現在傘就放在床罩上,菜刀擺在床頭桌上,我覺得我已經盡可能地準備周全,只差沒買一把槍。

  我熄了燈,躺下,很快又坐起來。還是不行。我下了床,扭亮走道和樓梯的燈。讓我既有光線,眼睛又不會被燈光直射到,加上任何人進臥室都會被燈光映照出身形,而那人卻看不見我。好主意。

  睡意漸濃時,我納悶我為什麼沒有買把槍。對獨居的單身女郎來說,擁有槍枝絕對有其道理。每個女人都需要一把槍。

  我在一個鐘頭後醒來,翻身看向時鐘。兩點十五分。週遭一片寂靜。我又查看來電顯示,沒有新的來電。

  早知道就去爸媽家過夜,我心想。

  不然去香娜的住處也好,至少睡得著覺。

  這下好了,我明天一定整天都很沒有精神。

  我再次打了盹,三點多又醒來。燈光下沒有任何瘋子的身影。我沒有杳看電話,因為這時我已經不在乎那個瘋狂的賤貨是否來過電話。半睡半醒之間,我試著讓自己躺得舒服一點,因為我的膝蓋撞著雨傘,渾身又熱得很不舒服,而且閃動的燈光實在很討厭。

  閃動的燈光?如果這時停電,我一定會嚇死。

  我睜大眼睛望著走道,那裡的燈光似乎很穩定,但臥房裡的燈閃個不停。

  然而我並沒開臥房裡的燈。

  我從床上坐起來瞪著窗子。窗簾之後,紅光舞動。

  樓下的窗戶被某樣東西打破時,傳來一陣轟然巨響,警報器發出外物闖入的警告嗶嗶聲,昭告著警鈴即將尖聲大作。「狗屎!」我跳下床,抓起雨傘和菜刀立刻衝到走道上,結果卻被迎面而來的熱氣和飛濺的火花逼得馬上後退。

  「狗屎!」我又罵道,趕緊退回臥室甩上門,以擋住高熱和濃煙。為時已晚地,火警的警鈐在這時瘋狂大響。

  我抓起電話撥九一一,結果沒通,電話線路早已斷了。什麼鬼計劃。我得趕緊逃出這裡!活生生被烤熟可不在我的計劃表上。我抓起手機一邊按下九一一,一邊跑到前面的窗戶往外看。

  「九一一緊急支援中心,請問是哪一種緊急事件?」

  「我家著火了,」我大叫。狗屎!整個公寓前方都在火海中。「住址是燈塔丘路三一七號!」我跑到側門廊上方那扇窗戶前。火舌已經吞噬窗戶下的斜屋簷。狗屎!

  「我已經通知消防隊到你的地址,」冷靜的接線員說道。「屋裡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就我一個人,不過這是棟公寓建築,共四戶住家連成一棟。」高熱和濃煙以駭人的速度增加,所有的窗戶都被烈火環繞。我無法到樓下從後面的法式門出去,因為看這情形,不管破窗而入的東西是什麼,已經讓整個客廳燃燒起來,而樓梯的盡頭就在客廳裡靠前門的位置。

  客房!裡面的窗戶俯瞰著圍籬圍著的後院。

  「你能不能離開房子,好指引消防隊到正確的地點?」接線員問。

  「我在二樓,整個樓下都起火了,不過我會試試看,」我邊說邊被濃煙嗆得咳嗽。「我要從窗子爬出去了,再見。」

  「別掛電話。」她急道。

  「也許你還不瞭解狀況,」我大喊。「我要從窗子爬出去!沒辦法一邊爬一邊講電話!消防隊絕對可以找到我的公寓,叫他們找窗戶正在噴火的那家就對了!」

  我闔上手機,丟進大皮包,火速衝進浴室弄濕毛巾,綁在臉上掩住鼻子和嘴巴,接著又用另一條濕毛巾蓋住頭。

  所有的專家都說火災時只管逃命,別理會你的皮包或其他任何東西,因為分秒必爭。我沒聽專家的話,不只拿了裝著皮夾、手機和傑伯的發票的手提袋——那些單據似乎非常非常重要,還把菜刀也一併丟進去。我的計劃是,在逃出去後,要是看見那個瘋狂賤貨倚著白色雪佛蘭幸災樂禍,我要將她碎屍萬段。

  我來到房門前,隨即又轉身撲向衣櫥,抓起新娘鞋塞進袋子裡。然後我光著腳,扭開臥房的門。

  客廳的火焰發出嘶嘶嘶的聲音迅速往樓梯上蔓延。空氣中火花飛舞,走道上黑色的濃煙瀰漫。但是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知道另一間臥房的門在哪裡。我把手提袋的麻花狀握把背上肩頭,四肢著地,盡可能快速地爬過走道。濃煙像地獄來的惡靈,熏痛我的雙眼,我乾脆閉上眼,反正我也看不見前方。我感覺到自己已到達門口,跪起來摸索著門把。找到之後,我扭動門把推開門,跟跟艙艙進入空氣比較清新的客房。

  只是比較清新而已。門口的煙霧來勢洶洶,我趕緊又關上門,同時被濕毛巾邊緣滲入和穿透布料的邪惡黑煙嗆得咳嗽連連。至少湮沒有濃厚到使我看不見顏色較淺的長方形窗戶。我爬向窗子,推開窗簾,笨拙地拉開閂鎖。「該死!」我沙啞地罵,因為一道閂鎖卡住了。「狗娘養的!」我絕不會讓那賤貨把我活活燒死。

  我拿下肩上的提袋,伸手採入,手指奇跡似地沒被鋒利無比的菜刀切斷。抓住菜刀沉重的把手,我用把手底部敲擊那道頑固的閂鎖。

  我聽見樓下又有玻璃因高熱而破裂。我更加用力,閂鎖開始鬆動。再敲打兩下之後,它鬆開了。

  又喘又咳地,我推開窗子,身體探到窗台外,試著保持在從房裡湧出的濃煙下方,以吸取一些新鮮空氣。即使用了濕毛巾護住口鼻,我的肺部仍著火般難受。我想我聽到了警笛聲,不過也許我自己的火警鈴聲還在英勇地發出警告,也可能是鄰居的警鈴響了,說不定是消防隊到了。我無法辨別,也不打算杵在那裡找出答案。

  我掀開四柱床上的棉被,剝下兩條床單的時候因為太快又太用力,把一半的床墊也拉離床架。我盡可能加快動作,把床單一端綁在床腳的柱子上,再把另一端跟第二條床單緊綁在一起,做成一條由床延續到窗戶,又通到公寓側面的床單繩。

  我沒停下來檢查床單繩是否夠長,直接把手提袋拋到窗戶外,抓緊了床單就爬出窗子。人體的運作真是很奇妙。我並未刻意思考要怎麼爬出窗子,但是經年累月的體操運動讓我的身體知道該怎麼做。我先跨出雙腳,自然而然地抓穩窗台,然後轉身面對房子的外牆,雙腳撐在牆上。

  我兩手交替地緊握著床單,雙腳踩著牆,迅速往下「走」——直到床單的盡頭。我懸吊在半空中一會兒,驚恐萬分;在我的左手邊,火焰正從廚房的窗口不斷冒出。客房的地板比一樓的凸出一些,如此設計是為了遮蓋樓下的小露台。我沒有更多牆面可以踩了,這時腳下離地大約八呎。

  管他的。我以前站在啦啦隊的人體金字塔頂端時,比這還高。此外,如果我沒有算錯,我的身高五呎四吋,兩手往頭頂上伸長的時候應該有六呎半左右。那就表示其實我離地只有一呎半,不是嗎?

  我並沒有真的掛在那裡做算術,只是低頭往下看、心想:「能有多高呢?」然後我蕩下雙腿,直到手臂完全伸直,而後鬆手。

  我想實際高度一定超過一呎半。儘管如此,我用以前學過的方式彎著膝蓋落地,濕冷的草皮吸收了一部分衝擊力,然後我翻滾。

  我跪在地上瞪著眼前的景象。火花就像討人厭的爆竹直衝天際。烈火發出怒吼般的聲音,像有生命似的。我從未聽過火的聲音,也從未如此近距離地面對一棟燃燒中的建築物,然而我對……對火焰本身,像是有了全新的認識。就此刻來說,當它熊熊燃燒,它是有生命的,而且若不經過一場奮戰,不會輕易死亡。

  火舌吞噬著我的家,焦黑的牆壁搖搖欲墜,危機迫在眉睫,而我仍被困在圍著圍籬的小後院。我在地上爬著搜索,找到了暗色的手提袋,這一回把皮帶套上脖子斜掛在腋下,接著飛奔到圍籬門口。我拉開沉重的閂鎖,推著門——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門打不開。

  「可惡!」我粗啞地尖叫,氣得幾乎失去理智。別管那把菜刀了;一旦逮到那個腦殘的瘋狂神經病賤貨,我不會需要用刀。我要赤手空拳解決她,用牙齒撕裂她的喉嚨,放火燒掉她的頭髮,然後在火上烤棉花糖。

  不,等等,那樣會又黏又噁心。還是別管棉花糖好了。從兩層樓高的窗口攀爬下來,區區六尺高的圍籬打敗不了我。我伸手抓住圍籬頂端,將自己側到右腿能勾住圍籬的高度,借力將身體往上推,接著左腿跨過,跳到地面上。

  紅色的燈光在各處閃爍不停。穿著成套黃色工作服的男人急迫地來來回回,忙著拉長粗大的水喉,接上幫浦和消防栓。穿著睡衣的人們湧到街上,有些則在睡衣外頭倉卒地套上長褲,火光和閃耀的燈光在他們身上造成奇特的形狀和陰影。一名消防隊員抓住我喊了些什麼,可是我沒聽懂,因為除了烈火的怒吼和其他朝我們飛馳而來的救援車輛的警笛之外,幾輛消防車本身也發出大量的可怕噪音。

  我猜想他是在問我是否受了傷,於是我喊道:「我沒事!」接著又喊:「那是我的公寓!」並伸手指著它。

  他用一隻手把我如假包換地拎了起來,迅速帶離熊熊烈火、飛濺的火花、爆破的玻璃以及四射的水柱和垂落的電線,直到我安全地到了街道另一邊才鬆開手。

  我的臉上依然綁著那條護住口鼻的濕毛巾,原先蓋在頭上的那條則在又跳又滾之間掉了。扯開毛巾,我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著新鮮空氣,同時又咳又嗆。在咳嗽稍微平息而我能夠站起身後,我開始在人群中又推又擠、曲折前進,尋找那個一定穿著日常服裝而非睡袍或睡衣的瘋狂賤貨。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7:02

18

  懷德!

  他的名字匆地閃過,我暫停狩獵女嫌犯的行動,伸手到提袋裡找手機。可惡,這次手指破割到了。我咒罵著把刀放進一個內袋裡,刀刃朝下站立,然後把手指塞進嘴裡。為什麼先前沒想到刀子該這樣放?噢,對,我忙著從火場逃命。我抽出手指檢查傷勢時,只看見指腹上一絲頭髮般細的紅色,幸好沒有大礙。

  我找到手機,打開機蓋時,亮起的顯示窗說明有四通電話未接。應該都是懷德,因為若非有人認得我的住址而通知他,就是他睡時開著警用通話器。我撥了他的手機號碼。

  「百麗!」他以怒吼問候。「你為什麼不接這可惡的電話?」

  「我沒聽見!」我吼了回去,聲音沙啞到認不出。「火災加上那些警鈴真的很吵!除此之外,我還忙著從二樓的窗戶爬出來。」

  「我的天,」他聽起來飽受驚嚇。「你受傷了嗎?」

  「沒有,我沒事,不過公寓報銷了。」我看著對街的火災現場,這時才真正體認到事態嚴重。「噢,糟了!你的一車!」

  「別管我的車,它保了險。你確定你沒事?」

  「我確定。」我很能理解他為何一再詢問。根據近來的輝煌紀錄,他無疑以為我會身受重傷。「我想我完全沒受傷,只有手指被皮包裡的刀割了一下。」

  「馬上找個警員,像強力膠一樣緊緊跟著他,」他命令道。「我快到了,頂多再五分鐘。我敢打賭這不是件意外,跟蹤狂可能就在你身後。」

  我驚恐地轉身,眼前是個一直站在我身後的年長男士,他睜大了眼睛正很有興趣且害怕地看著火災現場。他被我嚇了一跳。

  「所以我才帶著刀,」我感覺狂怒再度席捲全身。「一旦我找到那個賤貨——」老人的眼睛瞠得更大,並緩緩往後退。

  「百麗,把刀收起來,照我的話去做,」他咆哮。「這是命令。」

  「你沒經歷那場大火。」我開始激動地為自己辯解,但是從訊號中斷的聲音得知他已經收線。

  去他的;我要一個跟她正面交鋒的機會。我闔上手機丟進手提袋,繼續在圍觀的人群中穿梭。審視著他們的衣著而非臉孔,但自動排除男性。她也許不在此地,很可能把燃燒彈或是什麼的丟進窗子之後已立刻離去了,然而據說兇手和縱火犯為了欣賞他們製造的騷亂,通常都喜歡在犯案之後留在現場,混在人群當中。

  有人碰了我的手臂一下,我猛地轉身。是華迪邁警官。我們以前上同一所學校,是舊識。

  「百麗,你還好嗎?」他問,棒球帽下的黝黑臉孔有些緊張。

  「我沒事。」我不厭其煩地說,即使聲音愈來愈粗啞刺耳。

  「跟我來。」他拉著我的手臂,不時轉頭四處張望。懷德一定用無線電告訴過他們,我有危險。歎了口氣,我放棄。有迪邁跟在一旁,我無法進行狩獵行動,他一定會阻止我將她碎屍萬段。真搞不懂這些警察。

  他帶著我從人群裡出來,走向一輛巡邏車。由於地上有很多碎片而我又光著腳,我盡量小心腳步,但是在被拉著走的情況之下很難。左腳突然踩到某種尖銳的東西,我痛得叫出來;迪邁立刻轉身,右手移向槍把,迅速地四下搜尋威脅。

  「發生什麼事?」週遭過於喧嘩,他不得不半吼。

  「我踩到東西。」

  他低頭,這才注意到我光著腳。「噢,見鬼了。」他說。不是很專業的字眼,不過如我先前所說,我們很熟,事實上,從六歲就認識了。我踏出另一步,結果左腳一著地就大叫。藉由他牢牢的扶持,我單腳跳著抬起左腳檢視,只見腳底黑壓壓一片;天知道我踩到什麼。

  「抓好。」迪邁說完把我半抱半推到巡邏車旁。他打開後車門,讓我兩腿朝外坐在椅側,從皮帶上拿出手電筒並蹲下。

  燈光照出我的腳底又濕又紅,一片碎玻璃就插在後掌上。「我去拿急救藥箱,」他說。「別動。」

  他帶著藥箱和一條毛毯回來、把毯子圍在我肩上。我先前並未感覺到冷,當你為生命奮戰的時候會讓身體馬力全開。此時腎上腺素消退,我才感受到清晨的寒意,且驀然意識到手臂和肩膀都沒有衣物。我只穿了平常的小背心(當然沒穿胸罩),和一條露肚臍的繫帶低腰睡褲。絕非逃離火場的最佳選擇,可是我沒時間換衣服;我差點連新娘鞋都救不出來。

  現在它們是我僅剩的鞋。

  我拉緊毛毯,扭頭看著燃燒的家。先前逃命的急迫重於一切,此時我才意識到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我的傢俱、碗盤、廚具,我的東西。

  迪邁吹了聲口哨,我抬眼看見他招來一名醫護人員。我說:「只是一小片玻璃,我用指甲大概就可以拔出來。」

  「別動。」他又說一次。

  醫護人員過來,迪邁拿著手電筒讓那個不知名的人把消毒藥水倒在我腳上,然後用鑷子拔出玻璃片。他在傷口放一塊紗布,用一種縐縐的、有粘性的東西包紮我的腳,接著說:「可以了。」

  「謝謝。」迪邁說著,並把我的腿挪入車裡,關上車門。

  我呆坐了一會兒,頓時累得只想癱在座椅上。此刻我只慶幸不再置身清冷的空氣中,但還不能全然理解這場火災的嚴重性,以及它意味著什麼。

  我看著一輛黑色小汽車接近,因巡警的手勢煞住,一張熟悉的臉在滑落的車窗後出現。巡警後退並揮手讓他通行,於是懷德開著我那時髦的小敞篷車進入,並將之停在離火場有段安全距離的草坪上。我在他伸出長腿下車時伸手去拉門把,打算下車與他會合。他的懷抱忽然成了世上我最渴望的東西。

  但我只摸到一片平滑。沒有門把,沒有車窗控制鈕,什麼都沒有。唉,笨。這是輛警車整個設計當然是為了避免後座的人逃脫。

  我敲了敲窗子。迪邁轉頭看我,眉毛揚起。「放我出去。」我做出口型,又指了指懷德。他順著方向看過去,我發誓那張臉上閃過如釋重負。他向懷德打個信號,懷德看見他——和我,接著我心愛的情人僅短促地點個頭,便轉過身去。

  我領悟過來時目瞪口呆。懷德必定是先用無線電叫他們把我拘留在警車裡。奸詐小人。那個超級奸詐小人!他怎麼敢?好吧,就算我有一把菜刀,又光著腳跑來跑去,搜尋那頭想把我烤成肉排的母豬,但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反應,不是嗎?把另一邊臉頰給人打是一回事,可是當有人把你的房子燒個精光時,你能怎麼做?奉上另一棟房子?我可不同意。

  我更用力地拍著車窗,可是迪邁置若罔聞,目不斜視。「華迪邁!」考慮到喉嚨感覺像砂紙那麼粗糙,我盡可能尖聲地說。但他即使聽見了也沒反應,反而邁步離開警車好幾步,轉身背對我。

  我既挫敗又火大,重重地跌回椅子上,暴躁地再次將毛毯拉攏。我想到撥手機給懷德並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但那就表示必須跟他說話,而此時我才不要跟他說任何一句話。我可能一星期都不跟他說話。

  我不敢相信他競要手下把我鎖在警車裡。這簡直是濫用權力!這沒有違法或什麼嗎?非法監禁?只有罪犯才應該被關在這東西的後面,仔細一想,這裡還真的有罪犯味。

  我的鼻子皺了皺,立刻把腳從車底板抬起來。天知道這後面有什麼細菌。人們都在警車後座嘔吐,不是嗎?我挺確定我已聞到尿味,還有糞便。懷德知道警車後座的情況,仍然叫人把我關在這。他的冷血無情敦我膽寒。我居然計劃跟這個男人結婚,一個為了展示高壓手腕、不惜危害未來老婆身體健康的男人?老天,想想看我能在他的違紀清單添加多少項目。

  我這陣子都在為寫不出違紀清單苦惱,能讓它重新生效的想法,幾乎使我振奮起來。但終究沒有。他的行為太過惡劣,即使是一整張清單都難以彌補。

  「迪邁!」我大喊——或者該說,嘎嘎叫,因為我的嗓子破到聽起來很恐怖。「迪邁!如果你放我出去,我就做甜甜圈麵包布丁給你吃。」

  他的肩膀不動,我知道他聽見了。

  「特別為你做的喔。」我盡可能大聲地開出支票。

  他僅僅稍微偏一下頭,但是我已看見掙扎的表情。

  「蘭姆酒、脫脂奶油或是奶油乳酪,各種口味的糖霜隨你選。」

  他僵直地佇立了幾秒,大歎一口氣後來到門邊。萬歲!我興高采烈地準備離開這個臭氣沖天的牢籠。

  迪邁彎腰從窗口看進來,深色的眼睛顯得很難過。「百麗,」他提高嗓門好讓我聽見。「雖然我超愛你的甜甜圈麵包布丁,可是還不敢公然違抗隊長的命令,害自己被降級。」然後他轉身恢復稍早的姿勢。

  唉,該死。賄賂值得一試,不過我不怪迪邁沒有中計。

  既然沒其他事可轉移注意力,好讓我避開那件我試著不去想的事,我把毛毯鋪在身下,跪在座椅上,轉頭從後車窗看向我的家。消防隊正奮力阻止火勢蔓延到相鄰的公寓,不過我知道濃煙和水無論如何還是會對鄰居造成重大損害。懷德的卡車和旁邊的一輛車都被超高的熱度烘焦了。就在我觀看時,屋前的那片牆轟地一聲倒塌,無數火花就如迪士尼樂圖的煙火般,向各個方向激射出來。

  突來的閃光照亮了人群當中的一張臉——一張女人的臉。她穿著一件帶兜帽的上衣,兩手插在口袋中,兜帽鬆鬆地蓋著頭。我先注意到她那顏色極淡的金髮,然後才看見她的臉。一股強烈的不安竄上背脊。她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見過又不知道在何處。但她並未注視著火場,而是直直地看著警車,和我。有一瞬間,她的臉上出現勝利的表情。

  是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7:22

19

  我使盡全力又開始敲打車窗,並大叫:「迪邁!迪邁!是她!快告訴懷德!快採取行動,該死,抓住她!」

  至少,我試著大叫。

  他仍是鐵了心不理我,而且即使他聽見我的拳頭敲擊窗子,八成也聽不見我說什麼,因為我幾乎失聲了。喉嚨匆地梗塞,我開始劇烈咳嗽,難受得彎下腰,眼淚都進了出來。

  粗嘎的喉嚨痛死人;我感覺從鼻腔一直到胸肺,彷彿被磨掉一層皮。連呼吸都會痛。儘管臉上有濕毛巾掩著,我還是吸進了比預期更多的濃煙。尖叫讓情況更是惡化,尤其它還達不到目的。

  終於能再次坐直時,我用目光搜索著那個燒掉我家的賤貨,但她已失去蹤影。當然了;她只是想欣賞一下自己的傑作,外加幸災樂禍一番,可不打算逗留太久。

  狂怒和疼痛引起的淚水開始滑落臉頰,我憤恨地抹去眼淚。我才不會被那個賤貨弄哭。這一切都無法把我弄哭。

  我翻出手機打給懷德。

  我多少預期他將拒接電話,而那會讓我更加憤怒,或許終此一生都不再原諒他。

  再次跪在座位上,我邊等電話接通邊尋找他的身影。我瞧見他了、身材高人一等的他正偏著頭聆聽消防隊長高聲說著某事,然後拿出手機。考慮到現場的噪音,他一定聰明地把手機切換成震動功能。他對消防隊長說了些話,看到手機上的來電者是誰之後接聽,同時用手指堵住另一隻耳朵。

  「再忍耐一下!」他對手機吼道。

  我張嘴想痛罵他,想尖叫說,她就要逃走了,可是我發不出一點聲音,連老鼠叫那樣的吱吱聲都不行。

  我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我徹徹底底地失聲了。我驚惶失措地用指甲敲著手機,試圖讓他至少轉過身來看。可惡,他不可能聽見這麼細小的聲音。洩氣之餘我又靈機一動,用電話直接敲打窗戶。

  給自己一個寶貴教訓:手機非常不堅固。

  這個該死的東西在我手中四分五裂,不只電池蓋掉了,機殼也飛到車底!它大可留在那裡,因為我寧死都不要伏在這麼髒的車底板上找東西。其他一些電子零件也毀了。總的來說,我只是白費力氣。

  可惡!我看著懷德闔上電話掛回皮帶上,連一次都沒有看過來。大渾蛋。

  手提袋裡還有什麼東西可用?那把刀,當然,不過把車內座椅分屍會得不償失,我滿確定市政府不喜歡有人把他們的警車大卸八塊。所以刀子沒多大用處。裡面還有皮夾、支票簿、唇膏、面紙、筆、行事歷——對了!這還差不多。我撕下行事歷後面的一頁,拿起筆,在虛幻不實,閃爍不定的光線下寫道:告訴懷德跟蹤狂在這裡,我在人群申看見她。

  我把字條壓在車窗上,又開始狂敲著玻璃。我敲了又敲,可是迪邁這傢伙鐵了心,就是拒絕轉身看。如果不是害怕再有一次腦震盪,我會用頭去撞車窗;我已經有了正在拿頭撞牆的感覺。如果腳上穿著鞋子,我會用腳踹車窗。有很多如果,然而沒有一個幫得上。

  我放下字條,開始用力拉前後座之間用來保護警員的鐵網。可惜它們的設計本來就是讓人無法拆除。若是能拆,我確定很多比我更強壯的人早就將之拆除。我只是白費力氣。

  我沒有其他辦法,於是又把字條壓在窗上,用頭將之固定,接著閉上眼睛等待。最後一定會有人放我自由,然後他們全都會知道自己是多麼愚蠢的渾帳東西。以我目前受到的冷落來看,那個瘋狂賤人隨時可以來到車子的另一邊開槍射我。這個想法一出現,我立刻坐直,驚慌失措地環顧四周,幸好沒看見任何瘋子。呃,起碼不是我想的那一個。

  我想起手提袋裡還有一些除口臭的口香糖。我伸手在袋中摸索,找到之後取出了一片,並開始咀嚼。同一時間,我又從行事歷上撕下另一頁並寫道:別管傑伯和莎莉,婚禮取消了——口香糖被嚼軟後,我把它從嘴裡拿出來擰成兩半,用一半把跟蹤狂那張字條黏在窗上,又用另一半把傑伯和莎莉那張黏在其下。

  接著我又拿出更多口香糖,並從行事歷撕下另一頁。

  由於後車窗是傾斜的,我需要整片口香糖才能達成目的。這張字條上寫著:混帳男人。

  一包口香糖有十片,我全用光了。

  等到有人發現時,我已經在左右兩側和後面的車窗上貼滿了字條。

  從玻璃上為數不多的空隙,我瞧見一名巡警望過來,臉上露出「搞什麼鬼?」的表情,然後他用手肘碰了一下同僚並指向這裡。其他幾個人發現之後,也看了過來。儘管迪邁全然不理我的敲打和吼叫——當然是指我仍未失聲時,卻注意到了他們的異樣,也跟著轉身一看究竟。他笑著搖頭,拿出手電筒走過來。

  我把雙手盤在胸前,轉身不理他。

  反正為時已晚,我還求他讓我出去就真該死了。

  他用手電筒照著字條,至少是側面窗子上的那兩張。不到一秒鐘,我聽見他大喊。他猛地拉開車門,飛快扯下那張寫著跟蹤狂的字條,隨即又砰地關上門。就算我真的出聲抗議,他也不會聽見,因為他火速朝懷德飛奔而去。

  車窗上出現的空隙實在很不美觀。既然我還有話要說,我又寫了一張字條補上去。我只剩原先黏住跟蹤狂那張紙條的口香糖可用,不過它還很軟。很好,因為我絕不可能把它放進嘴裡再嚼一遍。

  我沒去看懷德的反應。我不在乎,因為無論這時他採取什麼行動,都已經太遲。她早已跑遠了,而我氣到難以形容。

  我看見懷德朝警車走來,神情嚴酷。我移到座椅中間,抓緊肩上的毛毯,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他來到左邊車門旁,我在他開門的時候迅速挪到右側。他彎身采進來,喊道:「你確定?你能描述她的模樣嗎?在哪裡看見她的?」

  我有好多話想說,像是「何必多問,她早就跑了,都是你這渾球的錯」,但是因為完全失聲,我連試都懶得試。我只是又拿起行事歷,怒火中燒地潦草寫下「金髮,穿著連帽上衣,本來在人群中」,然後我伸長手臂,把字條遞給他。現在才搜尋那個女人完全是多此一舉,她絕不會在附近逗留,但是我要他無法指責我不合作。她會逃跑完全是他的錯,我打算把這事銘記在心。

  有時候道德上的優勢才是王道。

  懷德迅速看過紙條之後,把它交給迪邁,接著發出一連串的命令,同時又砰地關上車門。

  他什麼也沒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7:28

20

  懷德後來回到警車,但這時天已破曉,那表示我在這輛該死的車裡被關了好幾個小時。我的公寓被燒得一絲不剩,只留下殘屑、惡臭、濃煙,以及一些消防隊正在撲滅的殘存餘燼。懷德的開拓者毫無疑問也報銷了,旁邊那輛車也是同樣下場。住在隔壁的那戶人家正擠在一起,小孩睜著大眼,神情憂鬱,他們的父母則緊抓著彼此和孩子。他們的房子並未全毀,不過可能要很久以後才能住人。

  我到底做了什麼事,讓某人怨恨到這麼想殺我,甚至不惜去害死無辜的人?呃,我的意思是,我當然也是無辜的,因為我想不出自己做過任何罪過到足以致死的壞事。我盡量奉公守法,也從不逃稅,如果有人找錯錢,我一定退還掉多出的金額。我甚至都給百分之二十的小費。我完全找不出任何合乎邏輯的原因來解釋這等程度的惡意傷害和破壞。

  那就表示原因一定不合邏輯,對吧?我面對的是一個瘋子,而瘋子的思考模式是扭曲的。

  懷德大步走過現場的殘屑和混亂,挫敗和怒意在他猛地踢飛一塊木頭時顯露出來。我知道他們沒逮到金髮女人,因為我並未看見任何人被押入別輛警車——不,那個榮幸落在我這個受害者身上。但話說回來,我並不驚訝,因為她早在任何人注意我之前就離開了。

  懷德的警徽掛在腰間,也配著槍,臉和手臂都沾著黑色的灰。火災可不是什麼乾淨清潔的現場。我可以想像自己有多可怕,畢竟,我曾置身其中。

  迪邁能從人群中認出我真是奇跡,不過也可能是一身的煙灰說明了我的身份。

  懷德打開車門,彎腰向我伸出手。「走吧,我們回家去。」

  我已經沒有家,謝謝,而且也不想去懷德的家。我不想跟他去任何地方。既然我已經在警車裡,我想我寧可跟迪邁回警察局。

  我當然什麼也沒說,因為我仍然無法出聲。我裹在毛毯中,倚著右車門坐著,堅定地看著前方。

  「百麗——」他的語調帶著濃厚的警告,但終究還是嚥下到口的話,只是鑽進車廂,把我連人帶毛毯拖出車子,又把我抱了起來。我用毛毯把自己裹得密密實實,根本無法阻止他,只好繼續瞪著前方。

  「把車窗上的字條都拿下來。」他命令道,於是迪邁鑽進車子把我的留言一張張拔下來。口香糖當然還黏在窗上。他同時也把我的手機碎片,和懷德拉我時撞落到車底板的手提包一併取出,交給一位我沒見過的女警。

  「你的手機是怎麼回事?」懷德皺眉問道。

  我沒回答。唉,我無法回答,不是嗎?迪邁退出巡邏車站直起來,手裡拿著我的菜刀,目瞪口呆。「我的天。」他衝口道。

  菜刀一定是在手提包被撞落到車底時掉了出來。一群警察已經三三兩兩地集結在我們四周,穿便裝和穿制服的都有,全都瞪視著我的刀。刀子的寬刀本身就有八英吋長,全長更達十四英吋。我非常得意,因為畫面實在壯觀。

  懷德歎了口氣。「把它放回袋子裡。」他說。

  拿著手提袋的女巡警拉開袋子讓迪邁把刀子放回去,卻突然說:「等一下。」她伸手採入,拿出我的新娘鞋。

  那鞋好美,人造鑽石耀眼奪目,鞋帶也巧奪天工。或許除了拉斯維加斯的歌舞女郎,沒有人會穿那樣的鞋上班,看著它們幾乎是種超現實的體驗。它們充滿了魔法,是夢幻成真,彷彿電影「虎克船長」裡的叮噹小仙女突然用手心變出煙火。

  「這雙寶貝可不能被割壞,」她用一種敬畏的語氣說道。「把刀放在最底下。」

  我的天哪,我居然沒顧慮到這點。我大受打擊。萬一我不小心在鞋子上留下割痕怎麼辦?

  迪邁把刀子放進皮包底部,然後女警官虔誠地將鞋子置於其上。迪邁開始整理手中的字條。太陽即將升起,此時不需手電筒就能輕易閱讀。他的眼睛驀地睜大,並咳了幾聲。

  「上面寫什麼?」我認得的那位費警官伸手拿過字條。他很快地翻看一遍,兩眼也同樣睜大,接著爆出一聲想轉成咳嗽卻失敗的大笑。

  懷德又歎了口氣。「拿來,」他無力地說。「放進那個裝著武器和時尚玩意的皮包裡,我稍後處理。」

  迪邁連忙將那些字條塞進皮包裡;懷德將我的位置調整一下,再用抱住我膝蓋下方的手接過它。我怒視著迪邁和費警官。我用那些字條表達我的觀感,他們居然敢笑?也許這時候發不出聲音是件好事,倘若我說出想法,很可能因此被逮捕。

  「祝你好運。」費警官拍拍懷德的肩。雖然他沒說「你將非常需要」,但是我十分確定他心裡是這麼想的。懷德抱著我向車子走去,我始終拒絕抬頭看他。我看著消防隊捲起水管,夾克背上標著「鑒識組」的兩個男人正在檢視焦黑的殘存瓦礫。圍觀的人群逐漸散去,有人要去上班,有些則趕著準備孩子上學。我也有一籮筐的事情,然而幾乎所有的事都需要言談能力和恰當的服裝,幾個難題立刻浮現。

  我完全不想跟懷德說話,但在我能用他的電腦之前,他是我對外溝通的唯一管道,我不得不至少寫字條給他。不能說話這招很快就會過時。

  他在車旁將我放下,左手環著我,右手打開車門。儘管費了些力氣才搞定厚重的布料,我仍將毛毯重新整理,讓它鬆開一些,才憑自己的力氣上了車。懷德坐上駕駛座時,我已經能將手臂伸向手提包。

  他把袋子拉到我構不到的地方。「你休想拿到,」他無情地道。「我已看到那把刀有多大。」

  我需要的是我的行事歷,不是菜刀——即使菜刀的確是個誘人的主意。認命地,我張開左手掌心,用右手做出在上面書寫的模樣,再指著皮包。

  「我認為你的字條已經寫夠了。」他咕噥著把車鑰匙插入啟動器。

  我打了他的手臂一下,力道不重,僅是為了獲得他的注意力。我指著喉嚨,搖了搖頭,隨即用更強調的動作表示我需要紙和筆。

  「你不能說話?」

  我點頭。他終於明白了!

  「一點都不能?」

  我又點頭。

  「太好了。」他似乎很滿意,同時啟動引擎並打了排檔。

  我們抵達他家時,我已經火冒三丈且怒不可遏。他一停車,我就解開安全帶跳出車外,搶在他之前進了屋子。我像子彈似地直接衝進那個用來充當辦公室的可悲房間,立刻抓起筆記本和筆。他就在我身後,正要伸手拿走我的東西時,看見我寫的是指示而非辱罵。

  打電話給我媽!是我的第一個指令。我在句子下面畫了三條線,又在後面畫了四個驚歎號。他瞇起眼睛注視著我,但看出了我要求的理由。他點頭並取來電話。

  在他與我媽說話,告訴她我家被燒掉的壞消息,以及我安然無恙的好消息,我則忙著寫下更多東西。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我急需一些今天穿的衣服,以便出門購買更多。我列出內衣褲、牛仔褲、鞋子和上衣等等,還有吹風機和梳子。我把清單遞給懷德,讓他念給老媽聽。我知道她將從那裡接手。

  清單上的第二件事是打電話給好美力的琳恩。我今天可能會遲到。

  懷德哼了一聲。「真的嗎?」但他仍打了電話。

  清單上的下一個目標是保險公司,但是他們還沒上班。基於公平處事的原則,我也列出了懷德的保險公司。他的車也需要處理。然後我開始列出必須買的物品。當懷德猛地抽走我手中的筆記本,並將我從椅子上拉起來時,我才剛開始寫第二頁。

  「稍後再計劃你的瘋狂採購,」他以實際行動把我領向樓梯。「你該看看自己的模樣。我們兩個都需要洗澡。」

  這不必爭論,我只是不需要跟他一起洗。我飛快地推開他,還差點因此絆倒,然後我像個交通警察般抬起手。我的下巴堅決,指了指他,又指指自己,斷然搖頭。

  「你不想跟我一起洗?」他狀似無辜地問。可惡,他明知道我有多生氣,可是他偏要趁我喉嚨發炎的時候佔我便宜。好吧,看看他能不能明白這個。我再次指了指我們兩人,接著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做出一個圓圈,並用右手的食指在圓圈內迅速來回抽插,然後我放下手,比先前更果決地搖頭。

  他咧嘴笑。「要是你知道你的樣子,就不會以為我腦中想的是性。來吧,我們清理乾淨之後必須到局裡,你得回答一些問題,並提出申訴。」他隨即糾正自己。「寫下申訴。」

  我對自己的樣子多少有些概念,看他就知道了。然而那並未使我對他的意圖降低戒心。他是白懷德,好色先生。我瞭解他的運作方式,我們一定會在浴室裡做愛許多次。

  樓上有三間浴室,但以典型的懷德風格裝飾,只有主浴室有毛巾。我搶先進去,抓了浴室壁櫥裡的兩條毛巾和一條浴巾、淋浴間裡的洗髮精和護髮乳,以及他衣櫥裡的一件襯衫和睡袍,然後往外走。

  「嘿!你要去哪裡?」

  我指著另外的浴室,留下他獨自洗澡。他必須對自己的罪大惡極獨自懺悔。

  不過關於我的外表他說對了。我躲進安全的浴室鎖上門,照鏡子一看,要不是無法說話我一定大聲呻吟。我的眼眶又紅又腫,滿臉都是油污,鼻孔和嘴巴附近全沾黑了,連頭髮也因灰燼和油煙而變得粗硬。用洗髮精和香皂洗一次絕對洗不掉這團嚴重的污染!起碼不是這種普通香皂。

  我回到樓下,站著思索了一會兒。該用洗碗精,還是洗衣精?我決定洗碗精腐蝕性會比較低,但是仍能去除油漬。我從洗碗槽下拿了一瓶回到樓上。三十分鐘後,即使我只用溫水,而且在抹泡沫的時候完全關掉水源,熱水還是用完了,但話又說回來,我們兩個都在洗澡,所以我並不訝異。棕欖牌洗碗精去油漬很有效,卻也同時把我的頭髮變得跟稻草一樣,所以我得用洗髮精和潤發乳再洗一次,因此也用掉更多水。

  我的眼眶依舊泛紅,但臉上的油污已經消失。我的手腳仍有一些黑色污點,不過我可不想為了擺脫它們而刷掉一層皮:以後再處理吧。

  我沒內衣可穿,這是當然;我在懷德家過夜時,從未留下任何衣物。帶著一種荒謬的赤裸感覺,我穿上懷德的襯衫,又加上他的睡袍。最後,把濕頭髮用毛巾包好,我下樓等人送來我求的衣服。

  懷德在廚房裡,他剛刮過鬍子,西裝領帶,一如他每天上班時的打扮。他已經煮好一壺咖啡——即使我仍生他的氣,對此還知道感激——同時拿著那疊字條正一一瀏覽。我來到門口時,他抬起視線,眼神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然後目光回到其中一張。

  我從門口就能看見紙上的字,因為所有的字條都是用很大的大寫字體寫的。那一張大大方方地寫著:懷德是大混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8:39

21

  我刻意遠離他繞道走,趁他繼續研究字條時,自己倒了杯咖啡。他挑出另一張字條,伸長了手臂、歪著頭端詳的模樣彷彿他這輩子從未見過字條。「『我需要一把獵槍。』嗯,這恐怕會讓全警局部提高警覺。」

  我倒認為那是個好主意。事實上,我現在就需要一把。朝他的屁股射上一槍,會讓我痛快許多。轉身背對他,我幻想著喝下第一口咖啡,然而這個舉動卻比我預期的更艱難。我的喉嚨不肯合作,不願做吞嚥的工作。但是咖啡滑下的感覺很棒,疼痛的喉嚨溫暖了些。喝熱飲通常可以舒緩喉嚨痛,而我要我的聲音恢復原狀。我有很多話要說。

  我必須寫下所有想說的事,以免忘記任何一件。我也必須開始製作懷德的違紀清單,這次的內容將很豐富。

  他伸手從背後環住我,讓我的背輕靠著他,並把下巴放在我包著毛巾的頭頂上。「你在手機上跟我說過話,現在卻突然一點聲音都發不出。是你的喉嚨真的出了問題,或者你只是不想跟我說話?」

  我小心翼翼地啜著咖啡。不然我該怎樣,回答他?

  我考慮過用手肘撞他的肋骨,但思及那些警校訓練,跟他做肢體衝突太冒險,而且他從不讓我贏。這傢伙倨傲的程度讓我難以相信,因為有紳士風度的人一定偶爾讓我贏一次。除此之外,我只穿著他的襯衫和睡袍,兩者都太大,如果我們扭打成一團,睡袍馬上就會滑落,襯衫則會被推到我的脖子。唉,我們扭打時常發生這種事。

  所以,我只是放下杯子,冷靜地拿開環住我的手,因為我知道這最能折磨且激怒他。添加更多咖啡後,我拿著杯子走到餐桌旁坐下,這才注意到手提包在桌子中央。先前我太專注於與他抗爭,並未留意到皮包,這也說明了他對我的影響力有多可怕。我忙著逃命時都沒有忘記手提包——或新娘鞋,然而只要事情扯上懷德,我的腦袋就失去了焦距。真恐怖。

  我納悶了一下,他究竟把我的刀留在皮包裡,還是已經解除我的武裝。答案稍後再來找,眼前還有溝通的工作等著。我把筆記本拉到面前,開始振筆疾書。寫完之後,我轉過筆記本,把它推到餐桌另一端。

  他也添了咖啡來到桌邊,蹙起眉頭讀著。我吸進太多濃煙而咳嗽,後來在人群中看到她時,又因尖叫著要引起某人的注意更加傷了喉嚨。我也不想跟你說話,還有,婚禮取消了——

  「是,」他挖苦道。「婚禮的字條我看到了。」他抬起頭,綠眼瞇起並閃耀著光芒,專注地看著我。「讓我把話說明白。只要是為了保護你、維護你的安全,無論什麼我都會放手去做,不管你會多生氣。把你安置在巡邏車並要你留在那裡,是確保你安全最好的辦法。我永遠都不會為這件事道歉,懂嗎?」

  我得承認,他太懂得掌握反敗為勝的訣竅。他能闡明論點並變換措辭,讓人覺得只有卑鄙又小器的人才會反對他。沒關係,我不介意卑鄙又小器。我把筆記本拉回來。

  我再也不是你的問題了。只要我的衣服送到,我馬上離開。

  「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他看完我寫的字,冷靜說道。「你的小屁股會乖乖留在這裡讓我照顧。你不能跟家人在一起,你會替他們惹來危險。有人想殺你,而只要能得手,她不會在乎其他人也受到傷害。」

  可惡,可惡,可惡!他的話沒錯。

  我寫下:我去住旅館。

  「休想!你會留在這裡。」

  有個明顯的重點值得一提,所以我立刻提出。如果她跟蹤到這裡呢?你跟我投靠的任何人一樣會有危險,而且你還經常得在夜晚出去工作。

  「那個問題我會處理,」他一看完馬上說,顯然沒有經過細想。「關於這件事你必須信任我。縱火犯總會留下線索,另外,拍下謀殺案或縱火案現場的旁觀者是標準程序,而我還沒到那裡就要每個人留意這可能是樁縱火案,一名巡警已經在你看見她之前就開始拍攝那群人。你只需要指認是哪個人,我們會從那裡往下處理。」

  真讓人如釋重負。他不知道我有多寬慰,不在火災現場的人不會知道那有多可怕。不過如果她已經被逮捕,我會更安心。要不是懷德把我鎖在那臭死人的警車裡,她早就落網了。

  我寫下:我認得她的臉,我見過她,但是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她不屬於我的圈子。

  「也許你的某個家人,甚至是員工會認得她。或許,你在她跟蹤你的時候看過她,所以還記得她的臉。」

  聽起來很合邏輯,但是……不對。我搖頭。我並未在她跟蹤我的時候看清楚她的模樣,只知道駕駛是名女性。

  車道上傳來的車聲引起我們的注意,懷德站了起來。車聲延續到房子後方,那意味著來者不是家人就是朋友;其他人會停在前門。他打開通往車庫的門,並說:「是小珍。」

  距懷德打電話給老媽還不到一小時,我很訝異這麼快就有人送衣服到這裡。小珍拎著兩個威名百貨的購物袋,蹦蹦跳跳地進入廚房。「你的生活真是刺激斃了。」她評論道,輕搖著頭把購物袋放在桌上。

  「沒有一刻乏味,」懷德自嘲地同意。「她吸入太多煙,造成咽喉發炎,現在只能寫字條溝通。」

  「原來如此,」小珍拿起大混帳的那張字條,研究了一會兒。「看來她也很不高興。她向來有話直說。」她背對著懷德,所以他看不到她對我調皮地眨眼睛。

  他的回答僅僅是一個哼聲。

  「去換衣服吧,」小珍打開購物袋,輕快地說。「老媽告訴我的時候,我已經起床而且穿好衣服,所以我立刻就去了威名。這些只是基本用品,不過你今天只需要這些,對吧?牛仔褲、兩件可愛的上衣、兩套內衣褲、吹風機和圓梳子、睫毛膏、珠光唇膏、牙刷牙膏和潤膚乳液。噢,還有一雙平底便鞋。我不敢擔保穿起來很舒適,不過它們很可愛。」

  我找出收據,一面點頭表示喜歡每一樣東西,並拿出支票簿償還她的花費。她站著,因此瞥見了手提包裡的新娘鞋,並倒抽一口氣。

  「噢,我的天。」她虔敬地取出一隻鞋,平放在手掌上。「哪裡買的?」

  我寫支票寫到一半,改正筆記本上迅速寫下百貨公司的名字。她沒問鞋子的價錢,我也沒有主動告知。有些事是無關緊要的。那是我的新娘鞋,價錢不在考慮範圍。

  「你真幸運這雙鞋就放在手提包裡。」她輕聲道。

  我寫好支票撕下來,然後搖頭並寫道:沒有,是回頭搶救出來的。

  懷德見我搖頭,走過來看我寫了什麼。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我半晌,眉毛火速擰在一起。

  「你為了一雙鞋冒生命危險?」他暴吼。

  我給他一個生氣的表情並寫道:那是我的新娘鞋。至少那時候,我仍以為我會嫁給你。現在我已經認清事實了。

  「喔哦,」小珍抓起支票急速轉身。「我要閃人了。」

  我們都沒有注意到她何時離開。懷德怒氣衝天地說:「你居然為了一雙鞋返回失火的建築物?我不管它們是不是鍍金——」

  我抓過筆記本寫道:技術上來說,我沒有回去火場。我想到那雙鞋的時候,還在臥房,我只是回頭從衣櫥裡拿出來。然後我扔下筆,收起新衣服和其他用品,把所有東西拿到樓上。不過不是主臥房。

  安全地鎖在原先用的那間浴室裡後,我打從心底感謝小珍沒忘記買那些小必需品。我刷了牙,抹了乳液——經歷過高熱與油污的殘害,以及洗碗精的刷洗之後,我的皮膚迫切需要滋潤——然後吹乾頭髮。終於打扮好時,我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雖然筋疲力竭,至少已恢復人形。

  我回到樓下時,懷德仍在等我,不過我也沒有真的預期他會獨自離開。他仍然有些不高興,但是他探索的看我一眼突然說:「你必須吃點東西。」

  我的胃同意了,但是我的喉嚨不肯。我搖搖頭,指著喉嚨。

  「牛奶吧,你可以喝些牛奶。」為了泡玉米片,他總是有鮮奶。「不然就吃燕麥粥。坐下,我來煮些燕麥粥。」

  他的態度堅定,而他或許是對的:折騰了一整夜,我們都需要食物。距他將我的答錄機帶到警局分析,恍如數日,其實不到十二小時。當你得從失火的二樓跳下來、爬圍牆、找出瘋狂賤貨來開膛剖腹,加上被鎖在臭死人的警車裡,只能看著她朝你扮鬼臉,時光的確飛逝。

  他脫下西裝外套,極有效率地煮了兩碗速食燕麥粥,並在我的那碗加了足夠的牛奶和糖做得像濃湯。我小心翼翼吃了一口,粥又熱又好吃,即使不免咳嗽,我仍設法將它吞嚥下去。咳嗽實在很討厭。我設法吃了半碗粥之後就放棄了,因為每一口之後的咳嗽對已經像被沙刮過的喉嚨是種折磨。也許未來幾天我該靠奶昔、優格和果凍度過。

  我們一起清理桌面,不是什麼大工程:兩個碗、兩支湯匙和兩個咖啡杯。把它們都放進洗碗機之後,我拿起手提包(果然,他把刀拿走了),然後看著他,做出用鑰匙啟動發動器的動作。

  「鑰匙仍在車裡。」他說,指的是我的賓士車。他將駕駛局裡的福特警車。我對他那輛開拓者的下場感覺很遺憾。我看見一個前輪胎起火燃燒,所以我知道即使消防隊立刻噴水滅火,損毀程度仍無法修復。離火場那麼近,高熱烘焦了烤漆、熔化了車前大燈和引擎頂端,造成各種各樣的可怕損害。他對失去卡車這件事的表現很平靜,我猜想在見過多次火災現場後,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車子逃不過厄運。

  別管那輛車,他說。你確定你沒事?

  可惡。要持續對一個跟你相愛的男人生氣,真的很難。

  接著這個小人又把我拉近,用一個又長又飢渴的吻進一步動搖我的意志。他抬起頭來直視著我的臉,似笑非笑地又親一下。「噢,沒錯,」他說。「婚禮如期舉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8:49

22

  去警局的路上,懷德尾隨著我的車,然而我離開他家之後被跟蹤的可能性不大。我們離開火災現場去他家的時候沒被跟蹤,而他的資料也沒有登記在電話簿上,所以要找到他不像找到我那麼容易。我從未有過未登記的號碼,從來沒試過躲避任何人。當然,如果某個人知道你工作的地點,他或她總會知道何時何地可以找到你。

  那不禁使我懷疑這一切是否跟好美力有關。我見過人群裡的那個女人。她並非完全的陌生人,她跟我有某種關係。我只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那張臉,叫不出她的名字。

  我跟好美力的會員並無私交,但是我的確認得他們的長相,由此可推測,好美力並不是那個關連。當你看見熟面孔,卻不知道在哪裡見過,原因是他們不在平日最常出現的場合。我把那張臉放在好美力,並未感覺茅塞頓開,這表示無論我在何處見過她,都不是在我工作的地方。

  這也意味著她可能在我時常出入的其他場合工作:雜貨店、購物商圈、郵局、銀行,甚至可能是優比速或是聯邦快遞的服務處。我絞盡腦汁,仍找不出她該在哪個場合。

  我們走出電梯進入辦公室的時候,所有的頭都轉了過來,多數的人眉開眼笑。呃,那些被手銬銬在椅子上和忙著申述、辦事的人沒笑,不過所有的警員都咧開了嘴。

  我有一點傷心,我的公寓被燒焦有什麼好笑的?

  我抬頭看懷德,想知道他是否注意到那些笑容。他的目光只集中在自己辦公室的門,門上貼著一張告示。他一直到我們近得能看清紙上的字才停下腳步:懷德是大渾蛋,婚禮取消了!那不是我寫的字條,但的確是依照其中兩張的要點仿製而成。

  我轉過身,怒視著整個房間。有些警員為了忍住笑聲差點被嗆到。他們都在取笑我的字條。

  「你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幫我離開警車。」我大聲宣稱。至少我試著宣稱,因為我忘了自己不能說話。我的口中沒發出任何聲音,張著大嘴巴站在那裡真是丟臉透了。

  不過我打算製作一張「可惡的傢伙」清單,列出他們所有人的名字。

  懷德平靜地伸手取下那張告示。

  「婚禮如期舉行。」他才說完,零零碎碎的掌聲傳來。因為,他們大多是雄性生物,自然以為他憑著床上功夫消了我的怒氣。我怒目瞪視他,但他只面露微笑,開門讓我進入辦公室。

  「我需要現場錄影帶。」他關上門之前回頭吩咐道。

  他的辦公室不大,塞滿了檔案櫃和文件。看見那些文件使我振奮了點。如果他出去辦事我就可以看看那些文件尋找八卦題材。

  他在辦公桌後的龐大皮椅坐下,我拉了一張訪客用的椅子。

  「不可思議。」他說道,牽動唇角彷彿他想笑。

  我煩躁地舉起雙手,做出一個「什麼意思?」的手勢。

  「等等再告訴你,」他把告示丟在桌上。「我們有許多工作。」

  他不是在開玩笑。首先,我必須說明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或者更貼切一點,今天凌晨。

  做筆錄的不是懷德,是費警官,當然,更確切地說,我並未說明,而是以筆代嘴。

  這個警探正深入調查起因,但消防隊隊長已經將這場火災歸為縱火案,顯然犯罪者並未費心掩飾。消防犬偵測出公寓的正面和側面都有汽油的痕跡。火被點燃後,熊熊的火焰立刻斷絕了我從那兩扇門逃生的機會。雖然餐室裡還有法式落地門,但是藉著從客廳的窗口丟進汽油彈並使整個客廳迅速起火,我下樓的路徑也被封鎖了。

  為了更加確保結果,後院的門也被閂住。若是我僥倖逃到後院,縱火者也計劃將我困在那裡。從火勢蔓延到小後院中那些梨樹的速度來看,如果我無法越過圍籬,小命也會不保。

  然而,她很可能沒料到我竟然能從二樓逃出來。濃煙迅速竄升,你必須趕在被嗆死之前逃出火場。我看過一部關於火災的紀錄片,所以我知道。因為用濕毛巾蓋住口鼻,我替自己爭取到珍貴無比的幾分鐘。另一條蓋住頭和肩的濕毛巾則使我免於被火花和熱灰灼傷。

  接下來的事,例如從二樓臥室的窗口爬下來和攀越過圍籬,大部分歸功於憤怒和絕望的力量,再加上柔韌有力的身體。

  你永遠都不知道從前的啦啦隊訓練何時必須派上用場。

  為了找出時間先後,他們將我的陳述和我打給九一一的電話整理在一起,後者的錄音副本就在警局——因此局裡的每一個警員都能聽到我曾告訴九一一的接線生,消防隊只要找到窗戶正在噴火的公寓就能找到我家。出於某種原因,他們也都聽了不止一次。

  接下來我必須觀看現場群眾的錄影帶。

  我和懷德、費警官和麥警官待在懷德的辦公室裡,一起看著小螢幕上的錄影帶。懷德在跟我聯絡上之前就打電話要人錄影,因此在攝影鏡頭來回移動時,我看見自己時而出現在畫面中,看起來跟記憶中一樣可怕。但是我沒看見那個身穿連帽上衣的金髮女人。

  我沮喪不已,寫道:我沒看見她。她不在那裡。

  「繼續看,」懷德說。「這群人不止被拍攝一次。」

  於是我們繼續看,沒放過任何畫面。終於,攝影機拍到了她的一部分,因為她的臉正好轉開——兜帽是拉起的,一卷異常金黃的頭髮從兜帽底下露出來,遮住臉右側大約一半的下頷輪廓,落在她的鎖骨上。她的身形被一個穿紅襯衫的男人擋住大部分,因此無法加強影片將她看得更清楚。我在心中重溫記憶,細想著我領悟到她就是跟蹤狂,以及她帶著明顯的惡意看著我的那一刻。沒錯,同一個男人當時就站在她旁邊,我記得他的襯衫。這段影片八成就在那一刻前後的幾秒間拍攝的,可能是之後。因為她轉過臉,彷彿正要離去。

  麥警宮說她很可能是發現了攝影機。

  「可以從穿紅上衣的男人著手,」懷德說。「他也許記得跟她有關的某些事,甚至可能認識她。」

  「我們仍在整個社區調查,」費警官道。「我會把這張照片發給在那邊工作的同事。應該有人會認得他。」

  一整個早上我都喝著熱飲,但願能舒緩喉嚨的痛。懷德甚至跟某人要來一個茶包,替我泡了杯熱茶;不知道為什麼,對發炎的喉嚨,茶似乎比咖啡更有效。幾顆阿斯匹靈也減輕了疼痛,但我仍然無法說話。懷德提過要帶我到急診室檢查,但是我寫了一整張紙的不!堅決加以否定。

  所有程序似乎耗費好長的時間。趁著空檔,懷德跟我們各自的保險服務員通過話。他也打電話給老媽向她報告進展,此舉肯定讓她在心中給他加分。他還聯絡了他母親,再次向她保證我們兩人都安然無恙。

  到午餐時間,我對影片已經厭倦透頂。我很疲倦,就是這樣。我需要上街購物並重新補足我的衣櫥,可是這輩子首次,我對採購完全提不起興致。我喜愛我的舊衣服,我只要它們。我要我的書、我的音樂收藏、我的鍋碗瓢盆。我要我的東西。此刻我才真正領悟到,我確確實實、無法挽回地失去了那些東西。

  小珍,老天保佑她,替我買了兩套內衣和兩件上衣;所以今天下購物還可以。

  也許明天我就可以說話。今天,我只想像平日一樣度過。我想去上班。

  我已經將書面說明交給警方;無論用處有多大,我已經看過錄影帶並指認那個瘋狂賤人。我看不出任何繼續留在警局的必要。我寫了張字條給懷德,告訴他我要去上班。

  他往後靠向椅背,看起來嚴厲,而且很像個警局的隊長。「我不認為那是個好主意。」

  我又寫了一張字條我認為是。她知道我會在那裡。

  「所以我寧可讓一名女警開你的車到處繞。」

  安排在明天。我對這一切厭煩透了,我要恢復原來的生活。現在我唯一能做的正常事是工作,所以我要去上班。

  「百麗。」他傾身向前,綠眸專注。「她在幾個鐘頭前才企圖殺你,你憑什麼認為她不會到好美力再度嘗試?」

  噢,老天,我沒想到。不管怎樣,好美力也有危險,然而她可能以為我只是個員工,而不是老闆。我是說,我不會接起電話劈頭就說:「嗨,我是莫百麗,好美力的老闆。」可能絕大多數的會員都不知道我是老闆,因為我並不四處宣揚。我也可能是經理,我也的確負起經理的職責。

  唯一和其他職員不一樣的是我開賓士車,但即使如此也不是什麼太怪異的事,因為我的一位健身教練凱爾,開的是更貴的保時捷。

  我捏著鼻粱,陷入思考。或許我思慮欠周——嘿,猜猜為什麼——但是在我看來,我不該再次麻煩琳恩。她在好美力之外有自己的生活,儘管她在代我的班時表現極好,但是我不能無止盡地利用她,否則我遲早會失去這位一流的助理。

  我寫下這些想法,盡可能向懷德解釋。這麼多的書寫,使我越來越不耐煩。

  意外的是,他看完我的解釋,只審視了我的臉一會兒。我不知道他在我臉上看見什麼,也許看出我真的必須去上班,也或許他在考慮之後,同意去好美力的風險不是那麼高。「好吧,」他終於說。「但我必須派人跟著你。先在這裡等等,我去向葛局長報告一下。」

  他也可能只是敷衍我,畢竟他做過,但是我仍然坐著等。他回來之後,拿起掛在門後的西裝外套,並說:「走吧。」

  我拿起手提包站起來,臉上露出詢問的表情。

  「今天我是你的保鏢。」他解釋道。

  我不可能再要求更多。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9:18

23

  當我不僅準時,甚至還提早抵達店裡接她的班時,琳恩鬆了一口氣。懷德早上打電話給她時,並未提到我不能說話,但她對我連輕聲細語都無法做到顯得極為關切,並在下班後馬上去了健康食品店,買回不少據說對喉嚨發炎有幫助的茶。她甚至自願加班幫我,但我要她回家去。如果我需要有人替我發言,懷德在。

  大體來說,在好美力的這一天既順利又正常。

  沒有白色雪佛蘭停在對街,也沒有金髮瘋子從門口扔燃燒彈進來。這天是我喜愛的那類日子,正好也是我重新振作所需要的緩衝。但我仍感覺彷彿站在絕望的深淵邊緣,而我不斷給自己打氣,以免過度沮喪。是的,我的家付之一炬,但是無人傷亡。是的,我失去了所有的私人財產,但是,嘿,我的頭髮沒被燒壞。是的,那不知名跟蹤狂兼潛在殺人兇手的邪惡行徑很駭人,但現在我知道她的長相,而且對她超級不爽,所以當我再次見到她時,我打算修理她——除非懷德又把我鎖在某輛臭死人的警車裡。

  對於那件事,我很難不記恨。

  他就像一名警察那樣四處巡邏,不斷地檢查街道和停車場,又在建築物周圍四處走動。

  我調了一個值第二班的教練為我接電話,後來變成天賜的好運,因為當我用紙筆提到我們正缺一名助理時,她非常興奮,想知道她可不可以爭取這個缺而受訓。

  啊,誰料得到?她叫嬌安,是人氣最差的教練,因為她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但話又說回來,她也是我最見多識廣的教練之一。她沒有任何行政工作的資歷,但是我真的很喜歡她接聽電話的方式。她會在明明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表現得胸有成竹,就像個政客。

  我一定要跟琳恩建議試用她。

  不知是花草茶的作用還是嗓子有了足夠的休息,一天下來,吞嚥已容易許多。然而我餓得幾乎作嘔,於是嬌安去一家漢堡店替懷德買了漢堡和薯條,也為我買了一杯又香又濃的奶昔——草莓口味,我的最愛。冷飲滑下我可憐喉嚨的感覺,就跟熱茶一樣愉快。

  今天星期四,距離我跟那個開車的瘋子正面交鋒差不多正好一星期。我想到髮際上的縫線本來該在今日拆除。我把手伸到頭髮下摸著縫合處。縫線又硬又乾,新長出的髮根使得周邊的皮膚有些刺人。

  拆除縫線又有多難呢?我以前拆線的時候並不痛,頂多一點點刺疼,沒什麼大不了。我的辦公室裡有修指甲的小剪刀,急救藥箱裡有小鑷子。我必須拆掉縫線,我必須將那個事件結束。沒錯,雖然我因此得到一個很棒的新髮型,但整體來說是件倒楣事。

  我把必須用品帶進女用洗手間,卻發現頭髮老是滑下來擋住傷口:它們本來就是要以吹整出來的漂亮弧度擺盪到額前。我沒有髮夾,不過辦公室裡有幾個束髮圈。我從洗手間跑到辦公室,抓了一個束髮圈又飛快離開。懷德看見我,喊了聲「嘿!」但我只是揮揮手沒理他。他呵能以為我內急。

  然而正當我在剪第三道縫線時,他走了進來。

  「我的天!」

  我嚇了一跳,當你拿著銳利的小剪刀對準一道新癒合的傷口時,嚇一跳可不是好事。我對著鏡中的他皺眉,接著又側頭想瞧清楚下一針的位置。

  「噢,該死,」他低聲說著走到我身邊。「住手,你會弄傷自己。我原想問你在做什麼,不過現在看出來了,我至少不明白原因。這不是醫生該做的事嗎?」

  我點頭,繼續拆線。

  他握住我的手。「剪刀給我。老天,還是由我來吧。」

  我讓他拿走剪刀,但是似笑非笑地搖頭。

  「你認為我不能勝任?」他挑戰似地問。

  我再次搖搖頭,十分確定他不能。

  他很快就知道原因,他粗大的手指根本穿不進剪刀柄上的小洞。他滿是挫敗地瞪著它,我得意洋洋地拿回剪刀繼續工作。好吧,那是個極小的勝利,但感覺仍然很棒。最近勝利的機會不多,我已經開始感覺人生乏味。

  我剪斷縫線,他用鑷子輕輕抽出線頭。小小的血珠自傷口四周冒出,我打開急救藥箱裡的一包消毒紗布,抹去它們。血珠沒再出現,就這麼簡單。

  取下我用來綁起頭髮的束髮圈,我甩甩頭髮,笑開來。

  「如此不惜一切。」他低聲說,隨即又恢復警察的身份,依序推開每一間空廁所的門,直到他檢查完所有六個隔間。職業病,我猜。

  我在九點鐘準時關店門,而嬌安留下來觀摩打佯時必做的保全措施。因為她的協助,整個過程快了,呃,一倍(廢話),我們在九點二十分完成工作。懷德查看過外頭之後,我們才離開。

  我再次循著迂迴的路線行駛,懷德尾隨在後。然而我並非回家,我心痛地想道。我永遠都不會回到那裡,至少它絕對不再是家。我必須去看看它,體內的某種東西要求我這麼做。我想這就像葬禮時瞻仰遺體,留下最後的回憶,一個最終的結束。你會以為我們的大腦會理解死亡並就此接受事實,但是,不,我們必須親眼見到死者,然後用死亡的記憶取代生時的記憶。大致上是那樣吧。

  如果我和懷德結婚,他的房子從當天就成為我的家。如果我們不結婚,我得盡快知道,以便做其他安排。我一能開口說話,就必須談清楚。

  可惡,我的動作必須加快!假如我們真的要結婚,那麼時間只剩二十二天了,才三個星期!而我甚至還沒找到縫製婚紗的布料。此外,我仍然必須去找石夢霓和莎莉,並且讓傑伯跟莎莉和好,以及設法找東西取代失去的那些——時間根本不夠用!

  良心的建議,千萬別在應付有殺人傾向的跟蹤狂的同時,試著計劃一場婚禮。事情只會變得太複雜。

  懷德告訴過我如何擺脫跟蹤者,所以我們抵達他事先挑好的地點——左邊街角的加油站之前,他便轉向駛走,留下我獨自一人。我的心跳因突來的脆弱感而加快,但我沒瞧見任何可疑的車輛跟在後面,我指的是白色雪佛蘭。然而,在我後方的確有車流,因此那並不表示我很安全。她可能換了車,此時開的是截然不同的車型。麥警官和費警官正在追查那輛白色新型雪佛蘭的登記資料,不過那可不容易,截至目前為止,他們什麼都沒查到。在這期間,她可能已經改開馬自達。

  我在紅綠燈前停下,打開左方向燈,並等待對向的來車駛過。我左轉時,後面有三輛車跟來。我立刻再次左轉,穿過加油站的停車場,開回剛才轉彎的那條街,但這次朝著我來的方向行駛。如此,跟蹤我的人若不是依樣畫葫蘆,就是把我跟丟,而那一定會引起注意。

  沒人跟蹤。我的呼吸順暢了些,並把車開到懷德等待的地方。

  然後我們回家——他的家。

  我一開進他的車庫,就被一股強烈的倦意席捲。昨晚我大概只睡了兩個小時,懷德八成也差不多,此外我們兩人都消耗了大量的腎上腺案。我走到餐桌旁,潦草寫下:如果你不介意,請打電話給我爸媽,讓他們知道最新情況。我先去洗澡。

  他點頭,看著我蹣跚地走向樓梯。到了樓上,我不假思索地走向我們共眠無數次的主臥房。直到進了主浴室,我才意識到失誤,立刻轉身回到走廊,進入新成立的「我的」浴室。很快地完成沖澡、刷牙以及擦乳液等一般的例行步驟,我穿上他的睡袍將自己裹緊,一點也不誇張,我必須緊緊綁住腰帶才不會春光外洩。老天,我希望客房裡的床鋪了床單,若是沒有,我也沒力氣鋪床了,恐怕得直接睡在床包上。

  然而我一走出浴室,就發現懷德耐心地倚著牆等我。他只穿著一條海軍藍的四角短褲,聞起來有香皂和水的味道,那表示他洗澡的速度比我快,可是他不用抹乳液,所以這種比較有失公平。

  我立刻抬起手,而他只是握住它,並將我拉到身前。在我會過意來之前,他已經抱起我走向主臥房。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睡,」當我用拳頭在他肩膀上又打又推,他嚴厲地說。「今晚不行,你會作惡夢。」

  他說的也許沒錯,但是我已成年,可以獨自面對夢魘。然而話又說回來,我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於是我不再捶打,任他把我放在特大號的床墊上。

  他拉了拉我腰帶的一端,接著這該死的東西就鬆開了。睡袍啊……千萬別指望它們的保護。我在長袍底下是赤裸的,沒什麼好訝異的;若是我有任何睡衣可穿,還用得著這件袍子嗎?他拿掉我的長袍丟到一旁,接著脫下他的短褲。儘管我堅信,在解決我們兩人之間的問題之前不該做愛;儘管我累到骨子裡;儘管我仍因為被鎖在警車裡而生他的氣(好吧,我已徑沒有最初那麼生氣),他沒穿衣服的樣子確實可口得讓人流口水:肩膀寬闊,體格又好又結實。

  他上床後,我差點無法阻止自己投入他的懷抱。他打了呵欠,伸出古銅色的手臂關燈,使房間陷入黑暗。

  我匆忙蓋上棉被,因為他又依照平日的習慣,把空調開到足以把任何生物組織凍結的低溫。他蜷伏在棉被下,體熱迅速擴散到整張床,並溫暖了我,我轉過身側睡。

  關於惡夢的事,他說對了。不好的狀況向來由我的潛意識處理,這對潛意識來說也不難。大多數時候,我作的並非真正的惡夢,而是一些活靈活現、內容擾人的夢,然而這夜,我經歷一場真正的夢魘。

  夢中沒有什麼神秘雖解之事,也沒有任何特殊的象徵意義,純粹是恐怖事件的重演。我被困在火海中,逃不出去。我試著屏住呼吸,可是油膩的黑煙仍竄入我的鼻子、嘴巴、喉嚨和肺部,令人窒息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我看不見,也無法呼吸,熱度不斷地升高,直到我知道自己完蛋了,火舌就快把我吞噬,我將起火燃燒——

  「百麗,噓,我抱住你了。沒事了。醒一醒。」

  他的確抱住我了,我模模糊糊地領悟到。我正在他的臂彎裡,被他溫暖的身軀呵護著,火焰形成的惡魔就此消失於虛幻中。床頭燈將柔和的光灑遍臥室。

  我鬆了口氣,數天以來首次感到安全。「我沒事,」我輕聲道。一個領悟迅速襲來,我對他眨著眼。「我可以說話了!」

  「我聽見了。」他的嘴彎成一個微笑。「耳根清靜的時間結束了。我去替你拿杯水,你剛才還有些咳嗽。」

  他離開被單和我,進浴室拿了杯水回來,我小心翼翼地啜飲。是的,吞嚥的時候仍有點痛。我喝了幾口後把玻璃杯還給他,而他在回浴室的途中將剩下的水一口喝完。

  然後他回到床邊,抓住我的臀部,把我拉到床墊邊緣,迎上他高挺的勃起。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9:32

24

  我猛地倒抽一口氣,全身因堅硬的入侵而劇烈一震。他拉我起身並跟我對調位置,換成他坐在床墊的邊緣,而我跨騎在他腿上,在我因純然、強烈的快感而往後仰時,他的雙臂支撐著我。

  「記得你想嘗試的密教性愛嗎?」他沙啞道,嗓音低沉而神秘。「我查過資料。不能動……你認為你能在不動的情形下支撐多久?」他把我的上身舉到嘴邊,用力地吸吮兩邊的乳尖,直到它們挺立起來,然後沿著我的胸膛往上親吻,接著用嘴含住我的頸側。

  也許是因為我們有一個多星期未做愛;也許是因為我差點跟他天人永隔。當我因兩人身體結合,以及脖子上的親吻所帶來的美妙感覺席捲全身時,為什麼並不重要。我並不特別喜歡胸部被碰觸;那不是很無趣就是很痛。但是剛才乳頭上那種有力的、拉扯似的吸吮,卻莫名地使我渾身輕顫。還有我的脖子……噢,老天,我的脖子……那裡的親吻總是使我眼前出現絢爛的煙火。

  「你認為我能不能光靠親吻你的脖子讓你達到高潮b。」他低語,接著輕咬住我的肩頸連接處,同時用舌尖快速輕舔著那一小塊被佔領的肌膚。我的喉嚨仍痛得無法尖叫,但或多或少能呻吟,雖然聲音聽起來比較像破碎的嗚咽。我的身體因狂猛的愉悅而彎曲,我的臀部向內拱。好讓他的男性更深入體內。

  他鬆開咬住我脖子的牙齒,說話時的氣息有若羽毛刷過濕潤的肌膚。「不行,別動。我們不能動。」

  他瘋了嗎?我的天,我怎麼可能不動?但是這個主意挑逗且引誘著我。像這樣感覺著他簡直性感得超乎想像。不衝刺,也不輕率地急著到達高潮,僅保持這樣……他結實而溫暖的身軀緊貼著我,他堅硬而有力的分身深深地嵌入我體內,被我的愛液包圍著。我可以感受到他如雷的心跳壓著我的乳房,而我自己的激烈脈動也遍及全身。我不禁好奇他能否在我體內感覺到我的脈動,是否他的男根已被我急速流竄的血液包圍並愛撫。

  我的頭垂到他肩上,急促的呼吸撲著他溫熱潮濕的皮膚。本能地,我轉頭輕咬住他的頸側,就如他對我做的那般,結果感覺到他的男性回應的悸動。他呻吟,粗嗄的聲音在安靜的房內迴響。

  某個想法掠過腦際。我想起一件稍早在列必需品清單時沒有想到的事。我的避孕藥在今早燒掉了。懷孕的機會微乎其微,我知道:我的身體必須先恢復自然的生理狀態。然而此時的舉動彷彿突然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以及力量和脆弱。我的身體感到一股奇特的生命力,和不可思議的女性自覺。我想要生他的孩子,想要我們的身體允諾的一切。

  我的指甲掐進他的肩,嘴巴向上移,直到能夠咬住他的耳垂。「我沒吃避孕藥。」我在他耳際低語,聲音輕如空氣。

  我感覺到他在我身體深處,以一陣收縮與探索回應。他收緊臂膀,一手深入我的發間,在他緊緊吻住我時輕捧著我的頭,他的舌靈巧地移動、探索、攫取。我也不遑多讓,同樣也攫住他的嘴、他的氣息,同時繃緊收縮體內深處包圍住他的肌肉,從那裡按摩著他,引得他呻吟著瀕臨高潮。

  他離開我的嘴,幾乎算是攻擊我的脖子,在發間的手握著我的頭往後仰,好讓他的嘴更暢行無阻。讓我渾身震顫的猛烈快感幾乎使我直達高潮,只差那麼一點點,已經接近得讓第一波熾熱的火光射向我的神經末梢。

  「別動,」他在我的頸側呻吟。「別動。」

  我想要動,迫切地需要動,想要在他穿透性的慾望上起落,並結束這場美妙的折磨。我只需要一次衝刺,一次就夠……然而,因為這折磨是如此美妙,我同時也不願結束它。我想要停留在邊緣顫抖,並感覺他在對抗著同樣的需求時,高大的身軀所起的震顫。

  「別動。」我輕聲還他一句,而他迫不及待地抓住我的臀。

  我們的身禮火燙而泛著熱氣。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滿是汗水,但是空調發出的冷空氣如冰凍的氣息刷過我的背。他用大手搓揉著我的臀部,動作帶著拉力,把我張開以便感受到寒意撫上平日受到保護的潮濕處。冷與熱的強烈對比,使我意亂情迷。他的手指沿著我的臀部下滑,再往下滑,直至撫觸到那處因他的進入而撐緊的肌膚。

  若非我的喉嚨拒絕合作,我一定會尖叫出聲,至少試著尖叫。我渾身顫抖並震動,頭在他親吻我的頸側時傾向一邊。我緊緊地夾住他,試著包含他並將他納得更深入,而他也顫抖著。我愛煞那種他全部的堅挺和力量回應著我的感覺;我愛煞那雙綠眸中的銳利眼神、他看我的方式,以及當我們一同奮戰時,那種對彼此的全然開放。

  然後我爆發了,顫動著、喊叫著,當我因前所未有的銷魂感受而搖晃時,全身都動起來。陣陣的痙攣如海浪般席捲了我。我感覺到他的呻吟,也感覺到他全身上下的震動,而正當我虛軟無力地癱在他身上時,他把我們轉換方向,將我壓在床墊上,也爆發了。

  我們就這樣睡了,沒關燈,也沒有起身清洗。無論我是否作了夢,我也想不起來。

  到了早晨,我們在淋浴間裡做愛,我們兩人都有這個需要。其實,是水涼了才把我們分開。比起前一夜的劇烈,早晨這場顯得輕鬆愉快,至少在最後一、兩分鐘之前是如此。我跳躍著走下樓梯時,感覺容光煥發。

  當然,我總是花較多時間打扮,所以他已經開始準備早餐。我正要去倒咖啡時,他轉過頭對我眨眼。「你認為你今天能夠吃真正的食物嗎?」

  我喝了第一口咖啡,思考著,然後擺動一手做出「也許能,也許不能」的動作。

  「那麼還是吃燕麥粥吧,」他說。「別試任何會害你咳嗽的食物。」

  自然,早上我試過開口說話,事實上也的確發得出聲音。不幸的是,聲音聽起來像垂死的青蛙。然而即使只能輕聲細語,仍讓我大大地鬆了口氣,因為今天必須做許多事。

  我們用餐時他皺眉道:「我今天無法陪著你,所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一支新的手機。明白嗎?你必須隨時有對外聯絡的管道。」

  我完全同意。

  「不過我還是想知道舊的那支出了什麼事。」

  能輕聲說話並不表示我就該說話。我愈少使用聲帶,恢復的速度就愈快。因此我比手畫腳地演出拿手機敲窗子的動作。

  「我就知道。」他頓了片刻才開口,語調緊繃。

  好像從來沒有人砸壞過手機似的。

  「好了,今天我要你別去上班。別去任何你常去的地方,免得她輕易找到你。別去你父母那裡,也別去香娜家。既然你需要很多東西,那就去買東西。我先送你到租車公司,你可以改開一輛跟車庫裡那輛顯眼的拉風車截然不同的交通工具。」他此時已化身警察,兩眼微瞇,腦袋運轉不停。「我會找人來領走那輛賓士,然後讓我們的一名金髮女警開著它四處兜轉——去好美力、你的銀行,以及你平時吃午餐的地點。那個女人可能暫時銷聲匿跡一、兩天,但是她最終還是會再找上你。然而那將不會是你。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伸手拿來筆記本寫道:我又沒有意見。沒錯,如果我在火災當晚逮到她,以我當時狂飆的怒氣,非踢爆她的屁股不可,但是現在在大白天裡,我的腦袋冷靜許多,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我必須處理婚禮的事,不能再拖延了。今晚,就算我得拿筆寫下每一個字,懷德和我必須有那場一延再延的深談,可是我甚至沒有等到今晚的時間。

  多虧了嬌安大有可為的行政技巧,她和琳恩足以在那個瘋女人落網之前照顧店務。至於我,在這期間會卯足全力趕著婚禮的規劃。假設那個女人就是在停車場撞我的人,我因她的緣故浪費了多少天?好吧,也可能不是她,但既然她是現成的人選,我不怪她怪誰?

  開著一輛毫不起眼的車,無論是去「木石」跟石夢霓在她的地盤上跟她打交道、選購婚紗布料、買新衣服(當然是別家購物中心),抑或是去見莎莉,我都會感到非常安全。以上這些沒有一樣是我的例行活動,我將由一個截然不同的地方開始進行,一個安全的地方。她不會知道我在哪裡或是該到何處找我,這感覺很棒。

  用過早餐,懷德帶我去買新手機。讓我意外的是,他並未帶我到我去的手機店,而是到他的,並且把我加入他的帳號。當然,我用的是原來的號碼,然而結合兩人的帳號讓我有種奇特的……永恆感。

  那讓我想起我還有其他細節必須處理,例如取消一些固定的家用服務。我很確定即使我家已經不存在,電話公司和有線電視公司仍然會繼續寄帳單給我。另外,我必須把物品清單交給保險公司。

  天哪,我以為我已經做好這天的行事計劃表,可是更多其他耗時間的事情又突然冒出來。

  我們的下一站在機場附近,也就是所有租車公司聚集的地方。我選了一輛福特金牛座,這型車款有很好的避震系統,可是猜猜怎麼著?它是白色的。出租的轎車似乎多數是白色。

  我對白色並不太滿意,但懷德硬是不讓我選蘋果紅。「太招搖了。」他說。

  我猜他說的沒錯。

  他親了我之後,我們就各自行動。

  現在才九點,「木石」室內設計還沒有開始營業。等待的時間,我先去另一家布料行,可是一無所獲。那教人很喪氣,在我逛完整家店之後,幾乎已經耗掉一個小時,於是我開車去了「木石」。

  同一位竹竿似的瘦女人迎上來招呼我,但是她的笑容在看見我的牛仔褲和薄運動衫時,冷卻了些。「我能為您服務嗎?」

  我別無選擇,非得說話不可——或者該說低語。「我是莫百麗,前天留下了名片,不過石小姐沒有回我電話。」她稍微往後退的時候,我看到她的表情,彷彿我有傳染病似的。「是的,我有嚴重的咽喉炎。但是你不會被傳染。我的房子昨天凌晨被燒掉了,這是吸進太多煙的結果,那表示我的心情不太好,因此我真的希望能見到石小姐。如果可能的話,就是現在。」

  那是一大串話,即使輕聲細語也有損喉嚨。在我說完時,臉色已經很難看。我討厭這個女人。

  奇怪的是,聽到我家被燒燬竟讓她臉色一亮。我花了半晌才想通那是因為新房子和新傢俱也代表新的室內裝潢。我不禁懷疑她是否在報紙上搜尋住宅火災的新聞,就像某些沒良心的律師尋找車禍案件。她帶領我穿過店裡,進入後面辦公的地方。巨大的樣品布料手冊雜亂無章地堆積在各處,不成套的各式傢俱混成一堆,框起來的畫作也隨便靠著牆壁擺放。事實上,我比較喜歡這裡;這裡是真正完成工作的地方。比起前面展示間冰冷的前衛風格,這裡更有活力。

  竹竿女人敲了敲一間辦公室的門,聽見裡面傳出的邀請聲之後推開門。「石小姐,這位是莫百麗,」她說話的語調彷彿正在向伊莉莎白女王介紹我。「因為她的房子昨天燒燬了,所以她得了咽喉炎——您知道,吸人大量的煙造成的。」報告完有趣的八卦,她便退回到展示間。

  雖然我聽說過石夢霓,可是從未見過她。在某種程度上她跟我的想像相去不遠,可是換個角度想卻又並非如此。她大約四十歲,有一頭黑得發亮、造型誇張又不對稱的頭髮,身材苗條,散發一股下過工夫的時尚感,兩腕戴著不少叮叮咚咚吵人的手鐲。我喜歡手鐲,前提是戴在我的腕上。嘿,煩人總比被煩好。

  「真遺憾聽到關於你的房子的事。」她的聲音中有種使她聽起來較平易近人的暖意。她眼中的友善是我始料未及的。

  「謝謝。」我輕聲道,同時在坐下之前,從皮包裡取出傑伯的發票,放在她面前。

  她看著發票,面露困惑,然後她看了發票上的名字。「歐先生,」她用真誠的聲音說道。「他是位可愛的男士,迫不及待地想給妻子一個驚喜。我非常喜愛與他一同工作。」

  她不可能與傑伯「一同」工作,他對流行或室內設計一點概念也沒有。傑伯給了她全部的決定,並簽了支票,僅此而已。「他的婚姻因這事而破裂。」我直率地說。

  她看起來錯愕萬分。「可是……為什麼?」

  「他的妻子喜歡臥房原來的樣子。她恨透了新風格,抵死不願睡在那個房間裡。她為了他把她的古董傢俱扔掉這件事簡直氣瘋了,甚至企圖開車撞他。」

  「噢,老天。你一定是在說笑。她怎麼可能不喜歡那個房間?它漂亮極了!」

  聽到莎莉企圖撞傷傑伯,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然而她卻因為有人不喜歡她的設計而由衷地感到難以置信。

  哇。我跟所有的人一樣讚歎虛擬現實的神妙,但是像她這樣完全在狀況外未免太誇張。

  「我正試著挽救這樁婚姻,」我說。說了這麼多的話,我的喉嚨已開始不勝負荷。「我要你做的是:把那些傢俱帶走,放在你的寄賣部門,或者,既然它們未經使用,你也可以將它們當成全新傢俱販賣。或許技術上來說並非如此,但是由於你從未得到客戶最後的認可,我認為整項工作仍尚未完成。」

  她渾身一僵。「你的意思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你的客戶對成果並不滿意。」

  「我已經收到了全額的費用,所以我認為他很滿意。」她的雙頰漸漸脹紅了。

  「牽扯到室內設計的時候,歐傑伯是個無知的小天真,他什麼都不懂。就算你把臭鼬毛皮釘在牆上,他也不會有意見。我不認為你蓄意佔他的便宜,但是我的確認為你是個聰明的生意人,看得出重新裝潢那間臥室的好處,但是這回請你與歐太太合作,她不高興到極點。」

  她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我。「請你進一步解釋。」

  我朝展示間的方向揮揮手。「你的名聲廣為人知,喜歡前衛風格的人愛極了你的設計,但喜歡較傳統樣式的潛在顧客不會來找你,因為他們認為你不做那一類的設計。」

  「我當然做,」她立刻道。「雖然這種樣式非我所愛,也不是我的招牌風格,但是我最終的目標是取悅顧客。」

  我對她微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對了,我應該沒提過我的母親是歐太太最好的朋友,她從事不動產業,或許你聽說過她的名字,莫婷娜?」

  領悟在她眼中浮現。老媽當選過北卡羅萊納小姐,而且賣出很多房地產。如果老媽開始向人推薦石夢霓,她的業績將大幅提升。

  她拿起一本素描簿,憑著絕佳的記憶立刻描繪出莎莉的臥房。她的動作迅速,彩色鉛筆在紙上飛快來去。「你認為這個如何?」她轉過素描本,將成品展示給我看。

  因為用了彩色的布料,以及看起來很溫暖的木製傢俱,整個設計看來非常舒適。「我記得那些古董,」她說。「它們的品質非常好;雖然無法取代它們,但是我應該可以找到幾件較小,但能創造出同樣效果的優質傢俱。」

  「歐太太一定會喜歡,」我說。「但是我得事先警告你,傑伯不會樂意再多花一毛錢。他對這整件事仍然感到很怨恨。」

  「等我完成時,他會改變看法,」她微笑著說。「而且我向你保證,我將不會損失一毛錢。」

  看過發票上那些驚人的價格,我絕對相信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29:49


25

  即使邏輯上來說,跟蹤狂不可能知道我在哪裡,但是我離開「木石」時,仍是非常小心地察看四周。沒人跟蹤。我想從今以後,我不可能在看見白色雪佛蘭的時候,不馬上感到一陣恐慌引起的心痛,試想,那一定是超級討厭的情形。就如懷德所說,白色的雪佛蘭成千上萬。我可能一輩子都在心痛。

  我需要喝些熱飲潤喉,我也需要縫製婚紗的布料。還有,該死,我仍得打電話給電話公司和有線電視公司——不,該死,我手邊沒有帳號,所以很可能必須親自走一趟,以便證實我的身份。我也依舊必須採購一些衣服。對了,還有我的靴子!我的藍色靴子!它們將會因無法投遞而被退回去,可是我想要那雙靴子。不幸的是,我沒有訂購編號,因為編號跟我的公寓一起燒成灰燼,因此我甚王無法聯絡Zappos,要他們更改收件地址。

  但我立刻情緒一振,我可以用懷德的電腦再訂一雙。

  我去第二喜歡的購物商圈途中,香娜來電。「媽說你完全無法說話。如果那是真的,用手指敲一下電話。」

  「那是昨天。」我輕道。

  「我聽到了!你現在感覺如何?」

  「好了一些。」我四處尋找麥當勞。一杯熱咖啡能更加改善情況。

  「我能幫什麼忙嗎?」

  「還不需要。」目前我仍然處於必須獨自應付一切的階段。

  「知道是誰放的火嗎?」

  「我瞧見她的臉,」我設法擠出烏鴉叫似的聲音。「而且她很面熟,但我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

  最擅長邏輯思考的香娜說:「好,既然所有事情都是最近才開始,她一定跟你最近去過的某個地方有所關連。現在開始努力回想,你遲早會想起來。」

  「我也這麼認為,可是我不斷地想著我固定去的地方,就是找不出在哪裡見過她。」「那麼一定是某個你平時不常去的地點。」

  我在購物中心裡逛時,想著香娜的話。一切都始於另一家購物中心,我逛過那裡的許多家商店。我是不是在那裡見過她呢?我試著記起任何一家商店裡,可能讓她在我腦中留下印象的不尋常事。這麼做害我在買鞋子時分心,真是不應該,因為買鞋子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之一。我理當將全副心神奉獻給這個神聖的儀式。

  我並未試圖一次買下整個衣櫥的衣服,無論如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的確試著涵蓋所有可能的需求:上班時穿的、玩樂時穿的和盛裝打扮時穿的。不過我確實在買新內衣褲的時候揮霍了一番,因為那也是我的弱點之一。想到在醫院裡被剪掉的那套和火災中付之一炬的那些……

  我的呼吸霎時梗在胸口。

  醫院。我就是在那裡見過她。

  她就是那個把繃帶從我的傷口上剝掉時,一面跟我聊了許久的頭髮染壞的護士。當時我因腦震盪而感到極大的痛楚,所以並未放在心上,可是她拆繃帶的時候動作特別粗魯,好像她恨不得弄痛我。

  那時她的頭髮是醜醜的棕色,後來我在火災現場的人群中看見她時是很淺的金黃色,但無庸置疑是同一個女人。也許金黃才是她原來的髮色,而那個差勁髮色是當天早上倉促染髮的結果,以用來偽裝。為什麼要偽裝?我反正本來就不認識她。可是出於某種原因,她不想讓我看見她的金髮。

  但若是如此,她又何必恢復髮色呢?為什麼不保留著那頭又醜又呆板的棕髮?

  我抓起手機查看收訊狀況,只有一格,於是我拿起所有的採購成果,直直走向最近的出口。一到戶外,收訊的強度就變成三格,隨即又變成四格。我按下懷德的號碼。

  「你沒事吧?」第二聲鈴響未結束,他便以吼叫問候。

  「我想起她了,」我盡量大聲且清楚地說,因為週遭的車輛很多,噪音太大。我的聲音非常粗嗄,並且破碎不連貫,後來連音量也完全消失。「她是醫院裡的護士。」

  「再說一次,我聽不清楚。你是不是說了醫院?」

  我再度嘗試,這一次設法用最大的音量。不過至少這回說話的時候聲音沒有中斷。「她是醫院裡的護士。」

  「護士?你確定?」

  「沒錯,」我強調道。「不是在急診室,而是一般病房。她進入我的房間,跟我聊天又剝下我的繃帶——」

  「百麗,你在哪裡?」他打斷我。

  「購物中心,不同的一處。」現在我必須相信另一家購物中心發生的事是偶發事件,因為那發生在我遇見瘋狂護士之前。

  「馬上到警局來。我們需要你形容她,以便用更多的線索深入調查,可是我幾乎聽不清楚你說的話。我們在局裡碰面。」

  命運女神並未眷顧我,我注定找不到縫製婚紗的布料,也無法完成其他任務,或是讓莎莉跟傑伯和好如初。但是話又說回來,保住小命當然是第一優先。

  為了接收到手機訊號,我從距離最近而非來時的入口出來,再步行到另一端。我進入停車場時,又一次四下察看是否有白色雪佛蘭。我開始生自己的氣,但隨即意識到她仍未落網;我不能假設她絕對找不到我。如果她夠堅決,總是有辦法的。

  我開車到警局,搭電梯上樓。懷德在他的辦公室裡,門開著。他正在聽電話,但是抬頭看見了我,招手要我進去。他同時也向費警官做手勢,後者進來並關上門。懷德掛上電話,雷射般犀利的眼睛掃向我。「從頭開始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

  「我終於想起在哪裡見過她。她是醫院裡的病房護士。她來到我的房間,態度很友善,閒聊了好一會兒,可是她不斷地拆下我的繃帶,而且動作很粗魯。」

  懷德的下巴抽緊,看起來很生氣。

  「還有別人看見她嗎?」

  「香娜當時也在場。」

  「描述她的模樣。」

  「她大約跟我同年紀,也許大一點點,很難說。人很漂亮,有一雙微微偏綠的榛色眼睛。她的頭髮是棕色的,不過染得不好。儘管不容易,她後來一定洗掉了染劑,因此當她在火災現場以金發出現時,誤導了我。」

  「她有多高?」

  我藉由吞嚥舒緩喉嚨的不適。「我不知道。當時我躺著,所以沒有參考的標準。但是她很苗條、身材很好,而且……」我正要描述她的睫毛有多長,但一幅令人困惑的影像慢慢在腦中成形,另一張臉漸漸地清晰起來。我猛地倒抽一口氣。「出院之後,我在布料行也看過她。當時我還覺得她有些眼熟。但是她的頭髮那時也不一樣,我想是紅色的,一種深紅。」由此可見,她一直在跟蹤我,而且開的不只是雪佛蘭。我瞥向懷德,從他嚴厲的表情看出他也得到同樣的結論。

  「假髮。」費警官說道。

  懷德點頭。「應該是。」

  「金髮也可能是假髮,」我說。「她戴著兜帽,所以我看不出真假。可是在醫院裡看到的棕髮不是假的,那是她的頭髮,只是染過。相信我。」我小聲說,可是一大段話結束後,我開始咳嗽。咽喉炎是另外一筆我想跟她算的帳,儘管跟燒掉我的公寓相比起來微不足道,無法說話仍是件讓人超級頭痛的事。萬一我需要大叫,可就倒楣到家了。當你想到那種可能會需要尖叫的情況,聲音會突然變得很重要。

  「我會聯絡醫院,」費警官說道。「看看是否能取到當日值班人員的照片——是什麼時候?」

  「上星期五的早班,」懷德提供答案。「四樓,神經科。」

  「我們也許不需要搜索令,」費警官說道,可是聽起來並不樂觀。「但是只要涉及隱私問題,醫院總是很難纏。」

  「涉及謀殺未遂時,我也會變得很難纏。」懷德語調冰冷地說。

  我不禁猜想,若醫院拒絕在無搜索令的情況下提供照片,他能怎麼做,接著我想起,多虧了以前的名人身份,懷德可以隨時拿起電話打給州長,進而影響到慈善募款、任命指派,以及任何和醫院有密切關連的層面。太酷了。

  費警官離開辦公室去打電話聯絡醫院,懷德的注意力轉回我身上。「你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醫院裡嗎?」

  「據我所知那應該是第一次。」

  「你能不能想起自己說過哪些可能激怒她的話,或是她說過哪些能幫助我們理解目前情況的話?」

  我回想一遍那時的聊天內容並搖頭。「我提到我不到一個月就要結婚,沒時間得腦震盪。然後她說了什麼當她在籌備自己的婚禮時,最後一個月忙瘋了。她又問我喜不喜歡你的母親,並說有個自己喜歡的婆婆真的很棒,所以我推測她並不喜歡她婆婆。因為我身上的擦傷,她原本以為我發生機車事故。就是這類的……閒聊。我說我的肚子很餓,她說她會叫人送食物上樓,但是她食言了。就是這些。她很友善。」我又咳了一陣,然後四下尋找紙張書寫。我已經過度使用喉嚨,若是繼續下去,我會回到原點,再度失聲。

  「問題已經問完了,」他站起身子,繞過辦公桌將我拉起來,伸出雙臂環繞住我。「讓你的喉嚨休息。我們馬上就會逮到她;我們等的就是這樣的線索。」

  「可是一點道理都沒有,」我小聲道。「我根本不認識她。」

  「跟蹤狂本來就不能依常理解釋。他們可能在片刻間產生違反邏輯的癡狂,而很多時候,受害者除了表現有禮之外什麼也沒做。不是你的錯,你也不可能事先防範。那是一種個性上的失調。如果她那麼頻繁地轉變外貌,那麼她是在追求某樣東西,你很可能是她一心想要成為、卻無法成為的人。」

  那是個聽起來頗有道理的心理分析,使我印象深刻。「嘿,原來你不是光長臉蛋不長腦袋,」我抬頭看著他。「而大家都說足球隊員都是草包。」

  他大笑並輕拍我的屁股,不過他的手逗留的時間比真正的輕拍長多了。然而在短促的敲門聲響起時,他放下手,退到一旁。

  費警官探頭進來,額上眉頭皺起。「我跟護理長談過,」他報告道。「她說她負責的樓層完全沒有人符合那個描述。」

  懷德皺眉,按著下唇思索著。「也可能是急診室的某人看見百麗被送進醫院,決定到樓上看看她。「走道上應該裝了攝影監視器,現在幾乎所有的醫院都有。」

  「我將會聯絡醫院的保全部門,看看有什麼辦法弄到錄影帶。」

  「會不會很難?」費警官回去打電話時,我問懷德。

  他淡淡二天。「視情況而定,要看保全主管的心情如何,以及醫院有無規定他在讓我們看錄影帶之前,要先徵求醫院負責人的同意。另外也要看負責人的心情是否爛到極點。若是如此,那麼就得看我們能不能找個法官命令他們。但是在星期五下午,這件事可能有點困難,尤其當醫院負責人經常與不少法官一起打高爾夫球。」

  我的老天,困難這麼多,而他居然想要當警察。

  「我要留下來嗎?」

  「不用,你去忙你的。我知道怎麼聯絡你。小心一點。」

  我點頭表示理解。我搭電梯下樓時,不由得歎氣。我真的厭倦了草木皆兵地四下尋找白色雪佛蘭,不管怎麼說,若她夠聰明(看來似乎如此),怎麼可能不換著車開?租車輕而易舉,說不定她現在開的是藍色的雪佛蘭。

  一股寒意竄下我的背脊。

  或是米色的別克。

  甚至是白色的福特。

  我一直盲目地以為只要憑車子我就能認出她,然而她可能開任何一種車。她也許已經跟蹤了我一整個早上,我卻因為留意錯誤的車輛顏色而渾然不覺。

  她可能在任何地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30:08

26

  我有兩個選擇。其一是用懷德前一晚敦我的方法甩掉跟蹤者,逃到他家,然後像受驚的小白兔般躲起來。或者我也能用同樣的技巧擺脫追蹤,然後照樣辦我該辦的事。我選擇照樣辦事。

  有何不可?我有個婚禮要辦好。還能出什麼差錯?我的計劃表還能比現在更亂嗎?我不僅必須在三個星期內準備好結婚的事(我連婚紗都沒有!),同時有人試圖謀殺我,我的家也被燒成灰燼,害我不能說話,另外我還必須弄清楚我愛的男人是否真的愛我,否則我該取消我正在籌備的婚禮,再加上我得想辦法讓一對連他們的子女都無計可施的夫妻言歸於好。我覺得自己像只瘋狂蜜蜂,即使暴風把花梗吹倒,或甚至將它們連根拔起,我還是不斷地從一朵花跳到下一朵,停不下來。

  除此之外,所有商店已經掛上聖誕節的裝飾。我必須在分身乏術之際同時開始採購禮物,因為聖誕裝飾對那些神經的提早採購者來說就像一種信號,他們會像蝗蟲似地將所有最好的禮物洗劫一空,只留下殘羹剩菜給那些喜歡在感恩節後——也就是聖誕季節真正開始的時候,才採購聖誕禮物的正常人。即使我不在此時開始採購,商店裡冒出來的那些彩色圓球租光學纖維制的小樹也會給我不少壓力。

  我有太多事情要做,不能為了謹慎便藏頭縮尾。我甚至可以強詞奪理地說,任何一個有腦筋的瘋子都會預期我將小心行事,所以如果我不那麼小心行事,反而更加安全,大概是那樣的意思。

  於是我去找莎莉。

  在她最小的孩子高中畢業後,她就開始在一家古董拍賣場工作。基本上,莎莉開車到各種舊貨拍賣以及跳蚤市場,尋找她能以低價買進的古董,然後拍賣場將之重新整修、包裝後再賣出,以賺取利潤。拍賣在每週五晚上舉行,那表示星期五她應該在拍賣場裡幫忙貼標籤、歸類和整理物品。其他四個工作天以及有時包括星期六,她則外出工作。

  拍賣場外停了不少車輛和貨卡,另外有一輛正靠著卸貨平台的中型貨車,由於拍賣場尚未對外營業,所以門是鎖著的。我在裝卸貨的平台附近走動,找到了往上的樓梯,再穿過敞開的門。

  一個兩眼微凸、戴著怪怪眼鏡的乾瘦中年男人推著一輛空的手推車經過,並說:「女士,請問你有什麼事?」

  他大概比我老了二十歲,但我們在南方,所以他稱我女士。那是紳士教養。

  我舉起手,示意他停下腳步,並快速走過去,因為從他站的地方,他不可能聽見我說的話。「我在找歐莎莉。」我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從這裡過去,」他指向小平台的一端。「如果你不介意我說,你的情形是嚴重的咽喉炎。你需要喝加了蜂蜜和檸檬的熱茶,如果沒有用,你可以在喉嚨抹些維克斯藥膏,並用熱毛巾包起來,然後喝一匙加了幾滴煤油的咳嗽糖漿。聽起來很瘋狂,不過那是我們小時候喉嚨痛時,我媽媽用的偏方,很有效,也沒把我們害死。」他說道,凸出的眼睛愉快地彎起。

  「你真的吃煤油?」我問。嗯,我應該去問問外婆。藥膏和熱毛巾聽起來有點道理,不過我並不打算吃任何滴了煤油的東西。

  「絕對有效。不過小心一點,別用太多。過量就可能會讓你死得很慘,至少會讓你吐個半死,但是一點點煤油傷不到我們。」

  「我會記住,」我保證道。「多謝了!」我迅速走向他指的門口,一面試著想像這個偏方到底源自何處。也許很久以前在某處,某人想道:「噢,我的喉嚨痛!我想我會喝點煤油,肯定有用,但是我會把它滴在糖漿上,使它更容易下嚥。」

  這個世界總是充滿驚奇。

  我穿過門之後第一個見到的是莎莉,她站在梯子上,擦拭一件靠在牆邊的龐大雕花床頭板。那是一件漂亮的傑作,木材的顏色因年份而轉黑,但是如果壓在任何人身上,可能致命。打死我都不願在那塊床頭板下做愛,儘管我認為轟地一聲喪命並非太差勁的死法。

  莎莉目不斜視地專心工作,所以我必須敲敲床頭板才得到她的注意。「百麗!」她表情豐富的臉同時流露出喜悅與關切,要做到並不容易。莎莉把抹布留在床頭板頂端,爬下梯子。「婷娜跟我說了你的公寓、喉嚨和所有的事。可憐的孩子,你這星期一定飽受折磨。」一下到地面,她便充滿同情地緊緊將我抱住。

  莎莉大約五呎二吋,一百多磅,是個絲毫靜不下來、精力充沛的小女人。她暗紅色的頭髮有著時髦的雜亂感和花俏的造型,卻不會太過火,頭髮中還夾雜著漂亮的金黃色層次,勾勒出她的臉蛋。她開車想撞傑伯,卻因為撞進房子的一側而鼻子受傷,鼻樑上因此留下一個小小的腫塊,可是一點都不難看。她原本戴著眼鏡,但是當安全氣囊彈出時,傷到她的鼻子的就是那副眼鏡,後來她便改戴隱形眼鏡。

  我回她一個擁抱。「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談談嗎?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

  她似乎頗感興趣。「當然。過來這裡坐下吧。」

  她指著拍賣場地板中央那堆隨意放在一起的折疊椅。那些為出價者提供的椅子稍晚會整齊地排好。我們佔用了兩把椅子,然後我從皮包裡取出「木石」的發票遞給她。

  她略帶困惑地看著它們幾秒,直到她會意過來那是來自何處,接著她的眼睛因震驚與憤怒而大睜。「兩萬美金!」她怒吼。「他花了……他居然為那堆破東西花了兩萬元?」

  「不,」我說。「他不是為了那堆破東西花錢。他是為了你花錢。因為他愛你。」

  「是他叫你來的嗎?」她憤怒地質問。

  我搖搖頭。「是我自作主張干涉這件事。」好吧,也因為懷德逼我這麼做,不過那是我跟他之間的事。

  她瞪著發票,試著要自己相信那個數目。以莎莉的認知,石夢霓用來取代她那些珍貴古董傢俱和藝術品的冷硬東西,頂多只值幾千元。若要說這兩人的品味截然不同,委實太過輕描淡寫。

  「他知道我有多麼喜愛我的古董傢俱,」她說道,聲音卻有點破碎。「如果他不知道,那是他的不對!否則我為什麼要花那麼多心血修復和替它們打蠟?若我真的想要換新的傢俱,又不是負擔不起。」

  「可是他並不知道這些,」我指出。「首先,你從來沒有在他在家時修復古董傢俱,或替那些傢俱打蠟。第二,我這輩子從未見過比歐傑伯對流行和裝潢更一無所知的人。看看他辦公室裡那張橘黃色的沙發——」我沒把話說完,只是顫抖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一時分散了注意力。「你看過他的辦公室?那個地方真的很可怕,不是嗎?」然後她甩開那個擾人的畫面。「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們這三十五年的婚姻中,如果他曾有一次認真聽我說的話,或是留意過他住的房子,他絕不會以為——」

  「事實就是如此,他對裝潢風格完全一無所知。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存在著不同的風格對他面言,傢俱就是傢俱,就這麼簡單。我想他現在多少有一點進步,不過仍是懵懵懂懂例如他知道有所謂的不同風格,卻完全不知道不同在哪裡。那是他全然不懂的語言,所以你談到古董時,他根本不懂你在說什麼。」

  「至少他該知道『古董』意味著歷史悠久。」

  「也許吧,」我懷疑地說。「告訴我,他能不能分辨海軍藍和黑色?」

  她搖頭。

  「絕大多數的男人都不能。他們的眼睛裡沒有辨別顏色所需要的細胞,因此即使你把一隻海軍藍的襪子和一隻黑色的放在一起,在男人眼中看起來都是一樣的。這是同樣的道理。不是傑伯不感興趣,或是他不在乎你的喜好,而是他的腦袋結構並沒有辨別風格品味的功能。就像你不能要求一隻沒有翅膀的小鳥飛翔,對不對?」

  淚水在她眼眶中閃爍著,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發票。「你的意思是我錯了。」

  「我並不是說你不該為了傢俱生氣。換作是我,我也會發火。」又是另一個輕描淡寫。「但是你的確不該開車撞他。」

  「婷娜也是那麼說。」

  「是嗎?」老媽也站在我這邊!她什麼時候改變看法了?

  「你住院的時候,」彷彿聽見了我的心聲,莎莉接著道。「她說即使你沒有真的被車撞到,但是看見你經歷那些疼痛,讓她改變了想法。她說情感上受到傷害是一回事,但是肢體上受傷則可能嚴重得多。」

  我歎氣。我並非刻意輕看情感上受到的傷害,然而思及過去幾個月來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我必須同意老媽的看法。「她是對的。你知道,傑伯並不是有了外遇,只是買了你不喜歡的傢俱。」

  「所以我應該讓自己的挫敗感成為過去。」

  我點點頭。

  「我也應該道歉。」

  我又點點頭。

  「該死,我痛恨道歉!而且不只如此,自從這件事發生之後,我們對彼此說了不少不該說的話……」

  「那麼讓它過去。」我幾乎連小聲說話都快辦不到。輕聲細語對喉嚨的損傷實在很驚人。

  「最要命的是,我並非真的打算撞他。我們大吵了一架,而且兩人都氣到極點,可是我必須離開。趕去辦一件已約好的事。他跟著我走出房子,仍跟我爭吵著。你也知道傑伯有多頑固,一旦他有個論點想證實,就會不顧一切地堅持到底。我已經開始倒車,他仍然站在原地又揮手又吼叫,我氣瘋了,所以將手排檔推到停車的位置,打算下車罵他,只不過我沒有將手排檔推到底,而腳仍踩在加速器上,於是……唉,那時候雖然我氣得不在乎真的撞到他,但事實上我並不是故意的。接下來安全氣囊就彈到我臉上,我的眼鏡撞壞了,鼻子開始流血。」她悔恨地摸摸鼻樑上的小腫塊。「不但在這把年紀撞斷了鼻子,現在我還得忍受那堆破東西。」

  我微笑著搖頭。「我跟石夢霓談過。她要收回那些傢俱,然後依你的喜好跟你一起重新裝潢你的臥室。你知道,她其實也能設計不同的風格。我認為你甚至可能欣賞她。另外,我還告訴她,老媽將讓她的房地產客戶們知道,石夢霓並非只懂一種風格的室內設計師,她也能運用鋼鐵和玻璃以外的素材。」

  「問題是,我從沒看過。」莎莉心存懷疑。

  「那是因為大部分的客戶都喜歡她的招牌風格。不過她想要擴展事業版圖,吸引其他類型的客戶。重新設計你的臥房,對她來說是筆相當划算的生意。」

  「我連一毛錢都不會多付給她。我們已經花了兩萬元!」

  「她不會另外跟你收費。她並非這整件事情中的壞蛋,沒有人是。」

  「噢,放屁。」

  如果我笑得出聲,我會那麼做。我們心照不宣地對看一眼。

  「我今晚會打電話給他,」她說著歎了口氣。「我會向他道歉。我是老鷹而他只是企鵝,所以他不會飛。我明白了。」

  「我帶他去看了裴先生正在修復的一座古董衣櫃。裴先生告訴傑伯,他已經花了大約六十個鐘頭的時間。傑伯永遠都不會懂傢俱,但是現在他至少已經更能理解你為你的臥房所花費的心血。」

  「噢,老天,百麗,謝謝你,」她抓住我,又給我一個擁抱。「我原本希望我們終究會自行解決這件事,但是你讓我們省了不少時間。」

  「旁觀者清。」我謙虛地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30:21

27

  說了那麼多的話,現在我連輕聲細語都有困難,所以我到藥房買了一瓶維克斯藥膏,打算姑且一試。我身上一定會留下感冒糖漿的味道,不過如果偏方有效,我不在乎身上有什麼味道。我打算今晚跟懷德深談,因此如果我真能談話,將大有助益。

  懷德打電話叫我回警局時,我正要去第三家布料行。他的表現像個隊長;他的語調是命令,而非請求。

  我沮喪萬分地改變方向。不過我沒忘記留意後面是否有車也改了方向,幸好沒有。

  我一定無法及時安排好這場婚禮。命運女神總是眼我作對,而我也已經接受事實。我絕對無法找到縫製婚紗的布料,結婚蛋糕一定無法及時完成,外燴公司也會棄我而去,然後所有應該編在涼亭上的絲質花朵將會得到某種神秘的絲緞腐壞症,而粉碎殆盡。懷德甚至還沒開始用砂紙把涼亭磨光並重新上漆。我乾脆別浪費時間折磨自己的神經,放棄算了。

  但是我寧死也不會。放棄的代價太高了,我要是放棄,就得在拉斯維加斯某個速戰速決的結婚禮堂裡結婚。如果我們要結婚。

  這真的教人抓狂。

  我到達警局時,在停車場遇到費警官。他一定是在等我,因為他說:「你跟我到醫院去。我們已經得到檢閱照片和錄影帶的許可,如果錄影帶仍然存在。醫院的保全主任此時正在查看。」

  他車子的前方乘客座上,堆著各種筆記本、檔案、報告、一個夾紙板、一瓶消毒劑,以及一些警用的東西。我很好奇他為何需要消毒劑,但是我沒有問。我把座位上所有的東西抱起來,滑進座位,將所有東西放在腿上,並扣上安全帶。那些檔案看起來很有意思,但我沒時間看。或許等到他必須停車加油或什麼的,我可以乘機偷看一下。

  到了醫院,他指名要見保全主任,然後很快地,一名矮個子、約莫四十多歲的瘦削男人出來見我們,那頭極短的頭髮和筆直的站姿是剛離開軍隊不久的人才會有的。

  「我是羅道格,醫院的保全主任。」他說,並在費警官介紹自己和我時,簡短、迅速地跟我們握了握手。「莫小姐,請到我的辦公室先檢視相關的員工照片,若有必要再觀看錄影帶。」

  我們隨羅先生來到一間堪稱中庸的辦公室——不會大到引起嫉妒,卻也不至於小到讓他覺得不受重視。我聽說醫院的人際關係可以非常的暗潮洶湧。

  「我親自調出檔案,」他說道。「並將照片貼在分開的一個檔案夾中,避免侵犯個人隱私。請坐在這裡。」他指著一張放在液晶電腦螢幕前的椅子,於是我坐下。

  「這些是你發生意外那晚所接觸到的每一個人,」他說。「包括放射線和核醫學部門,以及分析室的人員,當然,還有櫃檯人員。」

  我在那晚接觸到比想像中更多的人。我認出幾張面孔,包括後來批准我出院的何醫師。由於頭髮可以變換,所以我完全不看頭髮,只注意臉蛋,而且特別是眼睛。我記得她有很長的睫毛,即使不用睫毛膏,她的眼睛也很漂亮。

  照片中沒有她,我很確定,但是在費警官堅持下又看了一遍,然後像第一次一樣篤定地搖頭。

  「那麼我們來看走道上的保全錄影帶,」羅道格說。「很遺憾這一層樓目前還沒有數位監視系統,我正盡力改善這點。急診室和一些重要病房有,其他樓層也有,但是這一層沒有。不過我們的錄影帶的品質仍是很好。」

  他拉上百葉窗簾,使房間暗下來。錄影帶已經在放影機裡,因為他只按下一個按鍵,一個彩色畫面便顯現在第二個螢幕上。

  「錄影帶上有時間紀錄,」他說。「你記不記得那名護士大約在什麼時候進入你的病房?」他用一枝筆指出我的病房。由於攝影機設在天花板上,所以每樣東西的比例不太準確,但是影像鮮明而清晰。

  我努力回想。那天早上,香娜在八點半左右到達,而老媽儘管跟人有約,但尚未離開因此……「在早晨八點半到九點之間。」我輕聲道。

  「很好,範圍頗小。我們來看看能找到什麼。」他快轉了錄影帶,螢幕上的人開始像加速的吉娃娃迅速於走道來回,以及進出各病房。為了核對時間,他停下帶子兩次,後來又因為快轉稍微過了頭,而不得不倒帶。「就是這裡了。」

  我看著香娜從容地進入我的房間,並給費警官和羅先生一點時間從沉默的欣賞中恢復。「她馬上就要出現了,」我輕聲道。「她穿著粉紅色的制服。」

  接著她現身,時間是八點四十七分。

  「就是她。」我伸出手指。我的心跳加劇,又快又猛。毫無疑問是她:粉紅色的制服,又高又苗條,態度毫不遲疑,直接走向我的房間並進入。在影片中,那頭呆板的棕髮變成不自然的深色,垂落在她的肩頭。她拿著一個我那時並未注意到的夾紙板,但是,嘿,我當時有腦震盪。攝影機從背面的角度拍到她,所以除了偶爾看見一點點下巴的弧度,無法看清她的臉。

  兩個男人同時傾身靠近螢幕,聚精會神的模樣就像兩隻等著老鼠自投羅網的貓。

  老媽離開我的病房時,我聽見他們輕抽一口氣。「那是我媽。」在他們脫口說出某些可能逼我採取行動的純男性評語之前,我趕緊說。

  然後在八點五十九分,她離開我的房間,但仍是瞧不清楚她的臉。若不是她的臉被夾紙板擋住,就是她低著頭,再不然就是駝著背。

  「她知道有攝影機,」羅道格說。「因此把臉藏了起來。當然,我不認識醫院裡所有的員工,但是我不認得她。莫小姐,我希望你記得她的名字——」

  「她沒有掛識別證,」我小聲道。「至少我沒看見。我以為她把它掛在口袋上,或是褲腰上。」

  「那違反醫院的規定,」他立刻道。「識別證必須時時掛在看得見的地方,用夾的或別在左胸前,並附帶照片。我必須更進一步調查才能完全確認,不過我不認為她是這裡的員工。首先,她沒有敲門,而是直接進入你的房間。這裡的每一名員工在進入病房之前都會先敲門。」

  「你能找到從別的角度拍攝到的她,對不對?」費警官問道。「她一定是從某個地方上了四樓,她不可能憑空出現在那裡。」

  「也許吧,」羅道格說。「但時間已經過了一星期,有些記錄,無論是數位磁片還是錄影帶,已經被再次使用或清除掉了。如果沒有發生什麼需要我們永久保存的事件,我們就不留記錄。另外,她也可能穿著完全不同的服裝進入醫院,把替換的衣物放在袋子裡,然後在公用廁所裡換上,所以即使我們拍攝到她進出醫院,也不會發現。」

  她也可能綰起頭髮,或是頭戴一頂棒球帽。我原本心存希望,但此時已盡數破滅。她很聰明也很機敏,她仍然領先我們一步。我完全不知道她是誰,而錄影帶和照片也並未提供答案。我早該想到基於安全上的考量,任何在醫院裡工作的人員都必須把識別證掛在顯而易見的地方。

  「我很遺憾你們沒什麼收穫,」羅道格說。「我會檢看那天其餘的記錄,不過我不會太樂觀。」

  「至少我能推測出她的身高和體重,」費警官說道,同時在似乎所有警察都隨身攜帶的迷你記事本上,做著筆記。「我們現在知道比先前更多的外貌特徵。身高……五呎八吋到五呎十吋。至於體重,介於一百二十五磅到一百四十磅之間。」

  我們謝過羅道格之後便離開了醫院。我的思緒奔騰,因為她並非醫院員工的可能性似乎隱含著某種意義——當然,除了她在別的地方工作。

  我坐上費警官的車,腿上再度擺著他的一堆東西,我抽出一本筆記本,翻到空白的一頁動筆書寫,因為我認為把我對出租車的想法告訴警方是個好主意,但是我也想保住自己的聲音。

  「喉嚨沒有好一些嗎?」他扣上安全帶時問道。

  我點頭並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做出約兩公分的距離。

  「一點點,嗯?」

  我再度點頭,繼續振筆直書。我寫完後,把紙撕下,交給他。他邊讀邊開車,然後對著我的字條皺眉,我納悶不已,因為我用的是漂亮整齊的字體,沒有任何花體字或是把i頂端的那一點畫成心型。反正我從來不那樣做。

  「你認為她不斷換開租來的車?這想法怎麼來的?」

  我又寫下一些話,把紙交給他。

  他讀著我的字條,目光在街道和紙張之間來回。

  「嗯。」他說。

  我的假設是,如果她不在醫院工作,那麼按邏輯推論,她唯一得知我在醫院的方法,就是打電話詢問我是否到那裡就診。但除非她就是害我受傷的人,否則怎會想到打電話去醫院?由此可見,她一定就是那輛別克的駕駛。

  我又寫另一張字條給他。我很清楚地記得自己說過懷德是警察,而他正在檢視購物中心停車場的保全錄影帶,試圖找出差點撞到我的那輛車的車牌號碼。噢,不,我沒有明確地告訴她他是警察,但還有誰會檢視保全錄影帶和查車牌號碼?當她說什麼有個當警察的男友很好之類的話時,我並未糾正她,所以也間接地替她證實了答案。

  無論如何,她並不知道懷德並未從錄綵帶上取得任何有用的資料,所以她換了車,換成白色雪佛蘭。而我有一段時間未見到那輛白色雪佛蘭,因此她可能又換了車。在我看來,她若不是有取得二手車的管道,就是一直都在使用租來的車。

  費警官讀完我的字條時,咧嘴笑了。「你的思考方式像個警察。」他讚賞地說,而他的恭維使我感到驕傲,我臉紅了。我們回到警局時,他堅持我也進去,因此我們一起搭電梯到我眼中警察專屬的那一樓。我想就技術上來說,除了囚房所在的樓層,其餘都是警察專用的樓層,但是這層樓似乎是他們實際作業的地方。

  費警官回到他的辦公桌時,我很自然地走向懷德的辦公室。懷德的門是開的,他招手要我進去。他已經脫掉西裝外套,衣袖像平常那樣捲起,正一面講電話,一面在小辦公室裡來回走動。我停在門口,欣賞他走動時的屁股,懷德的臀部有力又好看,而我從不放過欣賞美麗藝術品的機會。就眼前的情形來說,藝術品就裹在他的長褲裡。

  我認為他似乎流過一些汗,彷彿他先前一直都不在辦公室裡。事實上,他看起來就像剛回到警局。今天很暖和,足以讓穿西裝外套的男人流汗,所以他一定是剛從某個犯罪現場回來。這就是費警官代替懷德陪我去醫院的原因,他有空,而懷德沒有。事實上。費警官無論如何都會走一趟,但是我的案件得到懷德高度的關切。

  他注意到我仍然站在門口,於是他把聽筒放在肩上,把頭側向一邊夾住它,伸手將我拉進去,再用另一手關上門。我聽見電話另一端平直的男性聲音,正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左手仍然揪著我的手臂,懷德用右手抓著話筒,往下壓在腿上,同時低頭深深地吻了我。

  他聞起來確實也有些微汗味,身上並散發著潮濕的熱氣,這些已經足夠使我想起前一夜的做愛,想起那火辣灼熱、汗水淋漓的狂猛體驗。我壓下他的肋骨,並在吻中注入一點點額外的熱情——好吧,很多額外的熱情。我在他懷中融化,自然而然地檢看他的小兄弟的反應。

  他及時抽身,微微低吼,褲襠也鼓得有如小帳篷。他熱情的綠眸應允道:稍後。然後他拍了拍我的屁股,把話筒舉回耳邊。聽了片刻之後他說:「好的,市長先生。」同時坐回自己的座椅。

  費警官在片刻後敲門時,我端莊地坐在辦公桌前,懷德則住後靠向他的椅背。呃,我在起身開門之後,才知道門外是費警官。懷德同樣招手要他進入辦公室。費警官的兩眼發亮,像充滿了希望。

  懷德終於講完電話,並將聽筒喀噠一聲掛回底座上,而他的注意力馬上轉向費警官。「有什麼收穫?」

  「她在錄影帶上,但是不在員工相片裡面。由於她某些舉止怪異又沒有識別證,羅道格,也就是保全主任,認為她不是醫院職員。所以我們尚未查出她的身份,那表示我們又回到原點——收穫不多。」費警官瞥了我一眼。「雖然我們目前的資料太少,無法再作確認,但是百麗有個我認為很有道理的推論。」他把我的字條遞夾懷德。

  懷德迅速讀完我的字條,很快地瞥了我一眼,並說:「我贊同你的說法,開別克的可能就是她,這表示那不是突然興起的一時衝動,而是有預謀的蓄意謀殺。不過我們可以再查證一下日期。或許租車公司租出去的車大同小異,不過隨時有別克可出租的人並不多。去找有別克的那幾家。如果她開的是租來的車,上星期五便會交還那輛米色別克,然後同一天內又租了白色雪佛蘭,不過我很懷疑她會光顧同一家租車公司。我認為她會找別家,但是見鬼了,機場附近有一整排的租車公司。如果她真的那麼聰明,她會在星期三交還白色雪佛蘭,並在縱火前另租一輛車。既然百麗也逃過那一劫,我猜她會在昨天交還那輛車。所以她現在開的是別的車,而我們完全不知道該注意哪一種車型。」

  費警官正迅速地書寫,做著筆記,其間停下一次搔下巴。「我可以跟租車公司要這特定幾天租車的所有女性顧客的名字。如果有人的名字出現兩次,那麼就有可疑之處。」

  懷德點點頭。「就這樣去辦。我們今天的時間很有限,還得考慮到有人也許會抗拒並要求看法官的許可。」多數法官都不會在週末為這類的普通調查簽發許可;一般必須等到星期一。費警官的視線轉向門口,一名女警出現在那裡,她的雙眼因興奮而大睜——目光的焦點正是我。

  「莫小姐,」她熱情而誇張地說,聲音大得足以引來所有人的注意。「我好高興見到你本人!你能不能替我簽個名?我要把它貼在女子更衣室裡。」在眾人聚集於她身後並盯著辦公室看時,她遞來一張邊緣不整齊的紙。我幾乎可以感覺到歡樂在醞釀。

  我自然而然地接下那張紙,往下一看,馬上就認出它來。那是我被鎖在華迪邁的警車裡面時寫的、後來用口香糖黏在車窗上的字條。但它怎麼會在這裡?

  我立刻記起,當時迪邁和費警官都翻閱過那些字條,並咧嘴而笑。他們當中一定有人偷偷留下這一張,而沒有將它與其他字條一起放進我的皮包。

  「給我看。」懷德認命地說,馬上就認出這是一個圈套。

  費警官非常好心地從我手中抽走字條,放在懷德桌上,而門外聚集的所有人都刺耳地放聲大笑。那是我特別畫了好幾次、刻意加深加粗的大寫字體,本意是給那些把我鎖在臭警車裡的所有渾帳男人致命的一擊:尺寸很重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30:48

28

  「尺寸很重要,嗯?」這天傍晚,懷德在我之後不到五分鐘就回到家,一進門便抓住我的腰低吼。我在眾人的大笑中逃離他的辦公室後,直奔第三家布料行,在那裡找到了想要的布料。我既高興又寬慰,甚至沒問價格,其實很貴,但是話又說回來,你也不可能用一元九十九分錢買到一碼好布料。我的戰利品安全地留在租用車的後車廂,明早就要送到莎莉家。她打算在這個週末趕工。

  而現在,我必須德付懷德。

  「嗯,是啊。」我設法在飢渴的熱吻之間喘著氣說。難道你要我說謊嗎?

  「這麼說來,你該高興我能夠滿足你。」他已經解開我的牛仔褲,正將它脫下來。

  是的,噢,是的。他也知道他能滿足我,並再次以行動證明。至少這回他把我放在沙發上,而不是像前幾次那樣把我放到地板上。他停留在我體內,強壯的雙手抱著我的臀部,往下俯視著我,來回衝擊。「感覺不一樣,」他粗嘎地說。「不用避孕藥,感覺不一樣。」

  是真的。不是實質上的不同,而是心理上的。由於大腦是最重要的性感帶……哇,每一分感受都提高了、增強了,而我們的性愛原本就很激烈。

  事後,他沉重的軀體壓在我身上,像平時那般心不在焉地撫摸著我的臀部。微微暈眩地,我注意到儘管他設法脫掉我下半身的衣服,自己的服裝卻幾乎完好如初。他的警徽仍扣在皮帶上,刮著我身上不想被刮的地方,謝謝,而那把大大的黑色自動手槍也讓我的左大腿內側很不舒服。

  我在他身下蠕動。「你還配著槍。」我抱怨道。

  「是啊,不過我已經把所有子彈都射完了。」

  我用手推他的肩膀。「警徽——唉喲!」

  又親吻了數次,他把手撐在我躺著的坐墊上,身體小心翼翼地撤離。就邏輯上來說,這次親熱並未經過妥善計劃,所以我們此時必須善後。你知道我的意思。感謝老天,沙發是皮製的。

  清理完畢之後,我們一起做晚餐。以前,他會在外面用餐,但是自從我們在一起之後,我在他的冷凍庫裡囤積了不少只需加熱的冷凍快餐。今晚我們選了千層面,外加一道沙拉。生菜沙拉是我在他的冰箱裡添加的另一樣東西,我想讓他學著吃女生吃的食物。

  晚餐過後,我咬牙決定速戰速決。從星期二晚上起,我想了又想、逃避再逃避,可是現在已經不能再拖延。老天,我們還毫無防範措施地做愛,即使我幾乎不可能在這時候懷孕,可是……

  「關於你說的那些事。」我在我們把碗盤放進洗碗機時開口。

  「我太好色。男人為了上床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我對他皺眉。「我說的是星期二晚上,你發火的時候。」

  他立刻站直,給了我全部的關注。

  「你已經考慮了很久,對不對?好吧,說出你想說的,然後我可以再次道歉,並徹底結束這件事。」

  這麼嚴肅的語氣大出我的預期。我從皺眉變成瞪眼。「這件事不需要道歉,而是需要我們誠實地一同面對,並作出決定。」

  他交叉雙臂,等待著。

  我希望我的聲音能允許我解釋清楚。

  那天下午的休息讓我恢復成鴉叫似的可怕嗓子,不過有聲音總比沒有好。我呼出一口氣,而後開始。

  「你說我玩那些白癡的小伎倆,還說我期望你對我言聽計從,如果你不照辦,我就會變得很彆扭,而且你還說,我總是一想到什麼小事就打電話給你,並期望你處理。你也說過我是需要高維修的女人。好吧,基本上其他也是同一類型的話。我的確需要高維修、需要有人經常注意我,向來如此,以後也會如此。那不會改變,我也不會改變。」

  「我並不想要你改變。」他開口,並向我伸出手,但是我退到他碰不到的地方,並抬手要他保持安靜。

  「先讓我說完,因為我不知道我的聲音能支撐多久。我不認為我的伎倆很白癡,所以那只是個人觀點不同。我不認為我期望你對我言聽計從,但是我將你擺在第一位,我希望你也將我擺在第一位——當然是在合理範圍內。對兩人都一樣。例如說,你正在謀殺案現場查案,我不會期望你在我的汽車電池沒電時,特地跑來幫我接電。我有保養廠替我處理這種事。

  「我也沒有一遇到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打電話要你調查。真的。不過我確實期望你為我做某些事,像是幫我擺脫我不小心得到的違規停車罰單,但是我絕不會要你幫我擺脫超速罰單或偽造文書等等,因此我認為這很合理。然而這場婚禮是否該進行,最終是你的決定。如果我的高維修真的如此困擾你,如果你認為我不值得你這麼費心,那麼你應該現在抽身。我們也許會在一起一段時間,但我們應該取消婚禮——」

  他把手按在我嘴上,綠眸閃耀著光芒。「我真不知道該大笑,還是該……大笑。」大笑?我的心都碎了,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跟他攤牌,他居然想大笑?男人和女人絕對不是同一種生物,不可能。

  他的另一隻手滑到我的腰間,把我拉進懷中。「有時候你讓我氣得快吐血,可是自從我們在一起之後,我沒有一天不微笑著醒來。我的天,你當然值得我費心。光是我們之間的性愛就值得我費心,再加上你帶來的娛樂價值——」

  憤怒之下,我試圖捏他,但他只是大笑並抓住我的手,拉到他的胸前。「我愛你,未來的白太太莫百麗。我愛你的一切,甚至是高維修的部分——甚至你寫的那些字條。順道一提,那些字條徹底減低了局裡那些老傢伙對我的不滿。我不知道老費那渾蛋是怎麼瞞過我偷到那張字條,不過我會找出答案。」他咕噥道。

  「我寫那張字條不是為了好玩,」我發作,或者該說,我試著發作。「我是要表達我的觀感。」

  「噢,我已經瞭解你的觀感,我們所有人都瞭解。你生我們所有人的氣,氣得快抓狂,後來我們也都知道你的確有權利生氣。但是為了確保你的安全,我仍會堅持你留在警車裡。我會不惜一切保護你。讓我想想,一個大男人主義的男人會用什麼說法?噢,有了,我會不惜替你擋子彈。婚禮將如期舉行。我這麼說是否回答了你的問題?」

  我不知道自己該板起臉、該捏他,還是該給他一拳。但最後我決定露出慍怒的樣子。老天,我鬆了好大一口氣!他知道是永遠不可能改變,而他仍想跟我結婚?夠好了。

  「不過有件事我希望你能解釋。」

  我抬頭,詢問地看他,他逮到機會又偷吻了我幾下。

  「為什麼你會希望我替你擺脫停車罰單而不是超速罰單?超速罰單不但較高額、會威脅到你的駕駛執照,也會使你的保險費增加。」

  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看不出差別在哪裡。「超速罰單是因為我違反了交通規則。但是停車罰單?真抱歉!請問這個城市的土地是誰的?是納稅人的。真的只有我認為在自己的土地上停車,卻因為超時而被罰款是件不合理的事?那樣違背了美國的精神,完全是……完全是法西斯獨裁——」

  這一回,他沒有用手讓我住口,而是用他的嘴。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30:58

29

  天氣一夜之間變冷了,不到早晨便開始下雨。通常我星期六很早就去上班,因為週末很忙,但是我跟琳恩通電話時,她說嬌安的表現出色,建議讓她擔任全職。我同意了,否則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會讓我忙翻天。

  懷德尚未醒來,長手長腳地佔據了整張床,而我在這個早上,以列他的違紀清單自得其樂。我怎麼可能忘了如此重要的事?門兒都沒有。我用一條披巾蓋住腿和腳,蜷縮在他的大椅子上,心滿意足地消磨整個早上。雨水似乎沖走了一切的急迫感。我向來喜歡聆聽雨聲,不過我通常很忙,鮮少有機會這麼做。與懷德窩在一起,讓其他警探跑外勤搜尋那個跟蹤狂,我感到安全而快樂。租車公司這條線索是對的,我就知道。

  我能夠說話了。我很高興我能真的說話。我的嗓子粗糙刺耳,但至少還能用。我絕不可能成為一個誓言終生沉默的修女,不過仔細一想,反正我也絕不可能當個修女。

  我打電話給老媽,與她聊了一會兒。她已經跟莎莉談過,並放心不少。莎莉也已打電話給傑伯並道過歉,他們約了今早見面,打算面對面溝通。我想也許我應該等明天再將布料拿給莎莉,老媽也認為這樣最好。有過試著與懷德重修舊好的經歷,我完全能理解。接著我打電話給香娜,又聊了一段時間。收線之後,我把所有的新衣服拿到樓上,排在客房的床上。我再次試穿所有的新鞋,並來回走動,確定它們不會磨腳。這時懷德醒了;我聽見他下樓倒了一懷咖啡又上樓,然後他斜倚在門口喝咖啡,掛著惺忪傭懶的淺笑看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鞋子令他困惑。我只買了我認為最基本的鞋:健身時穿的運動鞋(三雙),高跟的靴子,夾腳拖鞋,黑色的低跟包鞋,以及一雙黑色平底鞋,還有……算了,名單沒完沒了。

  「你到底需要幾雙黑色的鞋?」他瞪著地板上的一排鞋子,終於忍不住問道。哼,鞋子可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我冷靜地看他一眼。「還少一雙。」「那你為什麼不全部買齊?」

  「因為到時候我仍然會少一雙。」

  他說:「我懂了。」然後聰明地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用早餐的時候,我告訴他我認為莎莉和傑伯的狀況已經解決了。他看起來有點吃驚。

  「你怎麼辦到的?你一直在躲避一個跟蹤狂,自己的家又被火燒燬,怎會有時間解決這件事?」

  「我想辦法找出時間,絕望是最佳的動力。」我也有些吃驚。他真的不瞭解我曾經感到多麼走投無路。

  早餐過後,我回到樓上,自得其樂地擺弄新衣服,剪掉商標,清洗那些需要先洗過才能穿的幾件,並熨平衣料上那些頑固的縐折,然後又重新整理懷德的衣櫥,並把我的衣物掛在裡面。不過那已經不再是懷德的衣櫥,而是我們的衣櫥,也就是說,四分之三是我的。以目前來說,這樣的安排沒有問題,因為我只有為數不多的秋裝,不過不久後我將購買冬裝,然後是春裝,接著是夏裝——嗯,衣櫥很快又得重新安排。

  櫃子的抽屜和浴室裡的梳妝櫃也必須清理和重新整理。

  當我清空櫃子的抽屜,並把所有東西暫時堆在床上時,他又斜倚在門口看著我。他的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微笑,彷彿能悠哉地看我忙裡忙外,是件令人高興的事。真不知道他為什麼沒被自己的良心掐死。

  「什麼事那麼好笑?」我感到有些暴躁,終於問道。

  「並沒有任何好笑的事。」

  「可是你在微笑。」

  「沒錯。」

  我把手插在腰上,對他露出怒容。「那麼你到底在笑什麼?」

  「我在看你築巢——就在我的家裡。」他垂下眼簾,啜飲著咖啡。「天知道我花了多長的時間才將你弄到這裡來。」

  「才兩個月,」我譏笑道。「真厲害。」

  「距離顧妮可被槍擊,而我以為那是你,正確的數字是七十四天。七十四個漫長且充滿挫折的日子。」

  這時我真的譏笑他了。「一個性生活像你這麼豐富的男人,不可能充滿挫折。」「與性生活無關。好吧,或許一部分有關。但是看著你住在別的地方仍充滿挫折。」「現在我在這裡了,好好享受吧。你舊有的好日子結束了。」

  他笑著去添更多咖啡。他在樓下的時候電話響了,他接起,幾分鐘後再回到二樓時,卻是為了拿警徽和武器。「我必須到局裡,」他說。這是常有的情況,而且與我無關,否則他會告訴我。最主要的原因是警局人手不足,而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知道該怎麼做,別讓任何人進門。」

  「如果我看見一個扛著瓦斯桶的人在附近鬼鬼祟祟怎麼辦?」

  「你會用槍嗎?」他問,完全不是在開玩笑。

  「不會。」我有些後悔這麼說,但隨即又認為不該欺瞞這種事。

  「下星期我教過你之後,你就會了。」他說道。

  太好了。又多了一件空閒時可以做的事,如果我還剩下任何空閒。我真該閉緊我的大嘴巴。但是話又說回來,懂得用槍也很酷。

  他親了我之後便走出門。我心不在焉地聽著車庫門打開又關上所發出的隆隆聲,然後回頭繼續分類和整理的工作。顯然櫃子裡有些東西可以移到別的地方,例如棒球手套(?!)鞋油、一疊他念警校的書本,以及一整個鞋盒的照片。我一打開鞋盒看見裡面的內容,便忘了其他的事,我盤腿坐在床邊的地板上,一張張地看照片。

  男人不太在乎照片,所以眼前這些才會被扔在一個盒子裡,就此被遺忘。很顯然,有些照片是他的母親如蓓給的,是他和姊姊麗莎在各個年齡的學校照片。六歲的懷德使我的心都融化。他看起來如此純真而稚嫩,除了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完全不像我愛的那個鋼鐵硬漢。然而到了十六歲,他臉上已經隱約出現那種酷酷的、犀利的神情。另外有些是他穿著足球隊運動服的照片,高中時期和大學時期都有,然後有些是他成為職業球員後的照片,前後的差異很明顯。因為到了後來,足球在他來說已經不再是單純的體育競賽,而是一份工作,而且是很辛苦的那種。

  有一張是懷德和他爸爸的合照,後者已亡故很長一段時間。懷德看起來大約十歲,仍舊擁有那個純真的表情。他的爸爸一定是在這張合照之後不久就過世了,因為如蓓告訴過我,事情發生時,懷德才十歲。他的純真從那個時候開始消失:所有後來的照片都顯示出某種「生活並非總是安全而快樂」的體認。

  接著我找到一張他和前妻的合照。由於照片的正面朝下,我首先看見背面的字。註解是漂亮的女性筆跡:懷德和我,葛利安和葛克麗,潘山弟跟他最新一任的波霸。

  我翻過照片,看著懷德的臉。他對著鏡頭笑,手臂漫不經心地摟著一個很漂亮的紅髮女子。本能的嫉妒帶來一陣刺痛,直直地將我射穿。我不想看見他跟別的任何女人在一起,尤其是與他結過婚的那位。為什麼她不是一個明顯不適合他,相貌平平或是外表刻薄的人,而是個大美女和——跟蹤狂。

  我瞪著照片,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張照片起碼有十五年,她看起來好年輕,比少女大不了多少,但我知道她只比懷德小幾歲。她的髮型很不一樣,那是當然:八十年代流行且一直沿用到九十年代的蓬鬆髮型。不是我心存偏見,她的妝太濃,而且那對超長的睫毛看起來很假。

  是她沒錯。

  我伸手拿起房間裡的電話。

  沒有撥號音。

  我等了等,因為有時候無線聽筒要過幾秒鐘才會有撥號音。什麼也沒有。

  我遇過這種情形,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現在有個想殺人的跟蹤狂把我當成目標,而電話沒有撥號音,那麼沒錯,我自然而然地設想了最壞的狀況。我的天,她就在附近!她用某種方法剪斷了電話線,而那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時我才注意到屋子裡多麼安靜,完全沒有暖氣、電燈和冰箱所發出的低鳴。什麼都沒我看向數位鬧鐘,鐘面一片空白。

  電源斷了。由於房間有許多窗戶,即使是下雨天也有著充足的光線,加上我過於專心看照片,一直沒有留意到停電。

  懷德離開時還有電,因為我聽見車庫電動門的聲音。他離開還不到十五分鐘,可見斷電的時間並不久。但那又證明什麼?她等到他離開後才進入屋子?她怎麼會知道他住在哪裡?

  我們一直很小心,一路上沒有人跟蹤我們到這裡。

  可是她知道他工作的地點。既然如此,她只需在那裡等著,然後跟蹤他到家,也許甚至在她開始跟蹤我之前就先查清了。跟著他便能將她引向我。

  我安靜地站起身,從床上拿起手機。由於跟我聯繫的人大都打手機,所以我帶著它一起上樓。沒有電力不會影響手機,除非停電是地區性的,連帶也使手機的發射台無法運作,但如果停電是地區性的,我就不必擔心。真正會嚇死我的是針對這棟房子的計謀。

  我按懷德的手機號碼時渾身發抖,緊張到連頭髮都豎了起來。不能怪我,我真的毛骨悚然。我盡可能地保持安靜,躡手躡腳地進入浴室並關上門,以便隔開我說話的聲音。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傳入我耳中。

  「是美根,」我衝口道。「是美根。我本來在看你的舊照片,然後……就是她。」

  「美根?」他重複我的話,似乎非常震驚。「可是一點道理都沒!」

  「我才不管那有沒有道理!」我生氣地道。「就是她!她就是跟蹤狂!而且現在家裡斷電了。要是她在這裡怎麼辦?要是她在這棟屋子裡——」

  「我馬上回來,」他幾乎毫不遲疑就說。「我會派離你最近的巡邏車先過去。如果你認為她在屋子裡,馬上離開那裡,無論是用什麼方法。明白嗎?你已經猜對太多次,也經歷過太多次千鈞一髮的險境。即使你必須再次爬出窗口,也別猶豫。」

  「好。」我說,但他已經掛斷,另一端不再有聲音。

  他會立刻回來。他離開才大約十五分鐘,所以除非他不要命地飆車,否則也得花差不多同樣長的時間回家。也許更近的距離內會有輛巡邏車。

  奇怪的是,他信任我的直覺讓我產生了信心,也讓我鎮定下來。也許那是因為我不再感覺孤軍奮戰,而且救援即將抵達。

  我把手機切換成震動,放進口袋裡。至少這一回我不是只穿著單薄的睡衣和光著腳。長袖T恤和休閒褲能提供的保護多上許多。呃,我依舊沒穿鞋,不過我穿了襪子——為了保持安靜,就算我真的穿了鞋也會脫掉。

  我想我有可能過於緊張,但是上一次我要自己別太過度反應時,她把我家燒掉了。我似乎擁有某種能偵測到她就在附近的第六感,而我寧可信其有。至少我不再一頭霧水,也不必再猜測我到底做了什麼引來殺身之禍。我已經知道原因,懷德就是主因。懷德愛我,而我們即將結婚。她無法忍受這件事。

  如蓓告訴過我,美根要求離婚時,懷德只是轉身走開。他對這樁婚姻並未那麼重視,所以也沒費心挽回,更不足以讓他改變當警察的心意。她對他並沒有太大意義。這些年來,她愛的男人不夠在乎她的事實,一定啃噬並折磨著她。我多少能瞭解她的感受,不過我並未蠢到同情她。拜託,那個瘋狂賤貨企圖殺我。

  如蓓說過,她在一年之內就再婚了。她的第二次婚姻一定也失敗了,因為當她還愛著懷德時,婚姻怎麼可能成功?但是她耐心等待著,因為懷德並未再婚,而她則堅持著他在內心深處仍愛著她的想法,也許認為他們遲早會復合——直到我出現。我們的訂婚啟事曾登在報上。難道她有上網閱讀本地報紙的習慣,或是不時用Google搜尋他的名字?也許本地有人認識她,把消息告訴她。她如何知道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對這個消息的反應。

  我考慮著能用的武器。刀子,當然能用,可惜它們在廚房。在我原來的公寓裡,由於保全系統會告訴我是否有人入侵,所以我並不覺得下樓是件危險的事,但是懷德並未安裝保全系統。他有門鎖、門栓,和只有很有決心的人才能穿過的三層玻璃窗。不幸地,她非常有決心。

  在二樓,除了懷德的床頭桌上那支又大又重的手電筒,我沒有任何可用來保護自己的東西。我緩慢而小心地移到浴室外頭,全然預期眼前會出現一名揮舞著斧頭的瘋子,但是臥房裡安靜無人。我拿起手電筒,緊握在右手中。說不定我會有機會敲她的頭,也回報她一個腦震盪。

  我小心翼翼地移到走道上,但是那裡也空空如也。我站在原地聆聽了一會兒,可是屋子裡靜悄悄。屋子外面,我聽見汽車輪胎輾過潮濕的路面,聲音平凡無奇卻令人欣慰,但仍然比不上車子減速並駛入車道的聲音來得令人欣慰。懷德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抵達,但是一輛巡邏車也是令人高興的。

  走道上所有的門都緊閉著,只剩我身後那間主臥房的門。我想不起我從試穿新鞋的客房出來後,有沒有關上那扇門。那並非你會費心去記住的事。但是沒有人撞開任何一扇門,突然跳出來用斧頭攻擊我,於是我躡手躡腳地走向樓梯。

  我知道,我知道,在每一部驚悚電影中,金髮波霸總會因為聽見某種聲音走下樓梯或進入陰暗的地下室,或是類似的情況。嗯,猜猜實際情況如何?如果你在樓上,你很可能被困住。房子前後兩端都有樓梯的房子並不多,大部分的房子都只有一道樓梯。如果你在一樓,至少有不只一種的逃生路徑。我不久前才在一場火災中被困在二樓,所以我不想重蹈覆轍。我寧願待在一樓。

  我又移了一步,這時已能看見小儲藏室的一部分,以及廚房入口。沒瞧見任何瘋子。我又往下一步,樓梯底端出現的一抹藍色引起我的注意。那個藍色的不知名物體沒有移動,就停在那裡。但我稍早上樓時,那裡並沒有任何藍色的東西。

  但那個不知名的東西看起來很眼熟。不管那是什麼,我以前曾經看過。可是,真的,那看起來就像兩支豎起來、造型奇特的煙管——

  我的靴子。那雙在我家付之一炬以前,一直沒送到我手上的藍色靴子。

  它們在她手上。她偷拿了我的包裹。現在我知道她真的在這裡,就在這棟屋子裡,一切不再是我的想像。

  這時打死我都不會走下樓梯。我將遵循懷德的建議,爬出窗口逃生——

  她從廚房走出來,兩手穩穩地緊握著槍,槍口瞄準我。她穿著跟我的襪子一樣不會發出腳步聲的軟底鞋。槍口連晃都沒晃動,她的頭向靴子一偏。「你到底在想什麼?想參加套牛比賽嗎?」

  「嗨,美根。」我說。

  訝異在她眼中出現,她沒料到我會這麼說。她計劃殺死我之後便轉身離去,誰會懷疑到她身上呢?她不住在本地,很多、很多年沒來過這裡,也沒跟她在此地認識的任何人聯絡,絕不會有人把她跟這一切聯想在一起。

  「我已經告訴懷德了。」我說道。

  嘲笑的表情閃過她的臉。「少來了,電源已經被我切斷,電話不能用。」

  「的確,但是我口袋裡的手機可以用。」我指向鼓起的口袋。「樓上有個裝滿照片的鞋盒。我在看那些照片的時候發現你、懷德和其他兩對情侶的合照。其中一對是叫山弟的人和他最新一任的波霸女友。」我補充道,好讓她知道我並非胡謅。我猜想,殺人之後逃過制裁是她計劃中的重大部分。無論如何,若是知道無法成功逃脫,她或許會重新考慮不要殺我。

  我看見她在回想那張照片時,表情中閃現的痛楚。「他保留了那張照片?」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保留那張照片,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把它丟掉。我一認出你,馬上打電話給他。」我聳聳肩。「他們已經朝租車公司的方向調查,他遲早會認出你的名字。」

  「我懷疑他知道我姓什麼。」她苦澀地說道。

  「不管怎麼說,那並不是我的錯。」我指出。

  「我不在乎那是不是你的錯。你不是重點,他才是。我要他明白愛一個人愛到心痛,卻無法擁有對方是什麼感覺。我要他一輩子活在痛苦當中,永遠無法逃離那種痛苦。」

  「啊,聽起來你該一槍了結自己,以擺脫那種痛苦。」我真的很討厭自艾自憐的可憐蟲。你難道不會?不幸的事發生在每個人身上,但一段失敗的感情跟某人失去生命,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所以還是別傻了。

  「住口!」她更向樓梯口移近,握槍的雙手仍穩定無比。「你根本不瞭解那種感覺。我們結婚時,我就知道我愛他遠勝他愛我,但我以為至少我有個機會,可是我從來沒有機會改善我們的關係。職業運動員經常出門。無論是球季前還是球季後,我都必須與他的球隊分享他。我還必須跟他的家人分享他,因為他一有機會就回到這裡。我甚至必須跟山弟和他的波霸女友分享他,因為他是懷德最好的朋友。你可知道我跟懷德,單獨進餐過幾次?」

  我聳肩。「兩次?只是隨便猜的。我不知道你們結婚多久,他不曾說過與你有關的事。」不,我一點都不喜歡她,也不同情她,若非想讓她多說點話,把時間拖到懷德回來,我才不管她的死活。

  「要是你也必須與全世界分享他,那是什麼感覺?」她激憤地說。

  「你看,這就是你和我之間的不同,」我倚著樓梯扶手,說道。「我認為分享這觀念的價值被高估了,而且很虛偽。我不喜歡分享。我不分享。我永遠也不要分享。」我的重點不言而喻,你這個可憐蟲,是你任由他忽視你的。

  她看起來有些慌亂,彷彿她以為我現在應該歇斯底里,哭著哀求她。慌亂不是好現象。慌亂讓人做蠢事,例如扣下扳機。為了不讓她注意到我的緊張,我問:「你到底是怎麼進來「我一直監視著這棟屋子,看過你們倒車出車庫很多次。你們兩人都不曾停下來等到車庫的門完全關上。事實上,你們在門還未關到一半就繞過房子走遠了。所以當他離開時,我只要把一顆球滾進車庫,自動感應器會因此讓門停住,將它再次打開,然後我走進來。這有什麼難的?」

  也就是說,她在懷德離開時就進入房子。她早就可以出其不意地抓住我,並把我殺掉,然後遠走高飛,但是她想玩那個靴子的小把戲。她想要使我害怕。

  我說:「看來的確不難。」接著又聳聳肩。如果我僥倖逃過這一關,保全系統會立刻啟用——就是門一開就會嗶嗶響的那一種。「我猜你也切斷了總電源。」

  她點頭。「保險絲盒就在車庫裡。為什麼不切?」

  「而你也用租來的車子玩大風吹,對不對?還有戴各種假髮?只除了在醫院那次的可怕染色。」

  「我的計劃應該更完善一點。我沒考慮到購物中心停車場的保全攝影機,多謝你告知。另外,在美發師花了數小時才把那可怕的染料洗掉之後,我才想到要用假髮。」

  「其實你根本不必費那番功夫。錄影帶損毀了,懷德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資料。」

  現在她的樣子頗惱怒,因為我很確定她費了一番功夫不斷換車。而且她說對了一點:要把那些人工染料從頭髮上去除,是件冗長又麻煩的工作。換作是我,我也會很不爽。

  「你在停車場失手了,不過我真的不認為那是一種有效的殺人方式。」

  她聳肩。「那是衝動的決定。我跟著你已一段時間,突然間你就在我眼前,趾高氣昂地穿過停車場,彷彿那片土地是你的。你可以說是……機緣造就的靶子。」

  「趾高氣昂?容我更正一點,我從不趾高氣昂。」我忿忿不平地站直。

  「那就說是神氣活現好了。我一看見你就討厭。要是你當時獨自在醫院裡,我早就用枕頭把你悶死了。」

  「天哪,你真的不擅長殺人這種事,對不對?」

  「這是第一次,我邊做邊學。不過我應該更直接一點。走到你面前,賞你一顆子彈,然後離開。」

  看來她仍舊沒學到教訓。

  十五分鐘尚未過去;我很肯定。我也沒聽見任何駛近的車聲。懷德會直接開車到房子前嗎?還是他會把車停在街尾,再偷偷潛入房子?

  這個疑問才閃過腦海,懷德就出現在她身後的廚房門口,一部分的身軀被門掩護著。他的右手握著自動手槍,槍口對準了她的腦袋。

  「美根——」

  她嚇了一大跳,猛地轉身。我猜她可能是個不錯的射擊手,事實上,後來我們也發現她的確是,她經常在射擊場練習,只不過從未在真槍實彈的情況下出手。她在轉身時已經把下扳機,子彈瘋狂射出。

  但是懷德的並沒有。而她的下一顆子彈也沒有。

  我的心跳千真萬確地停頓了痛楚難當的數秒鐘。我甚至不記得自己移動,但我已經到了樓下,跳過躺在地上呻吟的她。就算她沒倒下,我也會撞倒她,衝到他面前。

  直到我死的那天,我都會記得他臉上的表情,和子彈的衝力如何將他撞得往後退,以及紅色的血液如何從他的胸膛,幾乎像慢動作似地呈弧度噴出。他住後搖晃了一下,然後跪下一膝。他掙扎著想再度站起來,卻狼狽地倒向一邊。可是他叮奮力試著站起來。

  我尖叫他的名字。我知道。我一次又一次地尖叫他的名字。地上已經有了一大灘血,而我在他的血液上滑倒,跌在他身側。

  他的呼吸又淺短又急促。「狗屎,」他聲音重濁地抱怨。「痛死人了。」「懷德,你這個大混帳!」我尖叫,同時把手滑到他的腦後,輕抱著他的頭。「『替我擋子彈』只是一種說法。一種說法!不是要你真的做!」

  「現在才說。」他道,並閉上眼睛。

  我對自己的舉動感到羞恥。只是幾乎。我猜我應該感到羞恥。

  因為我跑到那個賤人身旁,出腳踢了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9 02:31:15

30

  二十一天之後

  我從如蓓漂亮的維多利亞式房子的窗戶往外看,看著下方美不勝收的花園中,懷德站在涼亭的前面。「他應該坐下來,」我憂心地說。「他站太久了。」

  「來,」老媽將我拉轉過身,把我的耳環遞給我。「把它們戴上。」

  我轉回窗口,同時將耳針穿過耳垂上的小洞,固定好耳環。

  「他看起來很蒼白。」

  「他就要跟你結婚了。」香娜喃喃道。「當然會很蒼白。」

  如蓓和小珍同時笑起來。我憤慨的瞪香娜一眼,她也放聲大笑。過去三個星期,我不斷聽到有關我如何踢了一個已倒下的女人,以及我有多麼嗜血成性等等一類的笑話。連懷德也加入陣容,直說有我在他身邊保護,他這輩子從未感到如此安全。老爸也故作嚴肅地告訴我,全國足球聯盟已經聽說我的天賦,來電想知道我是否對定位踢球員的位置有興趣。只有老媽沒取笑我,不過我想那可能是因為她也會踢死任何膽敢拿槍射我老爸的人。

  懷德在醫院裡待了三天。我認為他們應該將他留在醫院久一點,可是保險公司對傷患住院的時間長短有所規定,於是三天之後,他回家了。

  他的外科主治醫生跟我說過,懷德傷口癒合的速度比一般人快,可是你知道,當一個人的胸口被打了一個大洞,你不免會以為他至少該住院住個……嗯,四天吧。三天簡直短得荒謬。三天幾乎可說是犯法的。

  我帶他回家的時候,他幾乎無法憑自己的力量上樓。他必須作呼吸練習,對著某種測量肺活量的管狀儀器吸氣又吐氣。我知道他承受著巨大的疼痛,因為他在服用止痛藥時,完全不曾抗議。

  中槍後一星期,他開始拒絕服用止痛藥,只有在夜裡為了能入睡,才會妥協。十天後,他連夜裡也不願服藥。到了第十四天,他開始做體能訓練。在他中槍整整三個星期後,我們舉行了婚禮。

  我們沒趕上結婚的最後期限,婚禮延誤了兩天,但中槍是他的錯,因此他沒有權利責怪別人。

  美根住院的時間比懷德長。不過誰理她?她仍不准保釋,因此直接從醫院轉到監獄,並留在那裡。就我個人來說,她大可蹲在牢裡腐爛。我才不在乎她不快樂,或是她悲慘的人生,或是她的人格失常,抑或是她的律師在審判時說的任何理由。她射了懷德一槍,而我仍不時作著將她大卸八塊並丟去餵土狼的美夢。

  然而今日,這一切都不再重要。這是個美好的十月天,氣溫適中,大概二十二度,而我們即將結婚。在如蓓的餐廳等著我們的結婚蛋糕,是件藝術品。至於餐點……好吧,餐點出了狀況,因為跟外燴公司的約定告吹了,但是所有的男人似乎鬆了口氣。顯然這群荷爾蒙過盛的男性喜歡炸雞遠勝精心製作的菠菜卷。鮮花美得令人屏息,如蓓的傑作超出大家的想像。

  至於我的婚紗……啊,我的婚紗,完全符合我的想像。美麗的絲緞在我的四周如水一般飄動,但不會黏貼在身上。乳白色的布料中隱隱透著一抹香檳色的華貴,因此你很難判定這顏色到底是略帶黃的白,還是最淺淡的金,無論怎麼看都高雅不俗,而我認為它是我所見過最性感的婚紗。我只是不確定懷德是否處於品味這件婚紗的最佳狀態。讓他氣惱的是,我們從他中槍之後就沒做過愛,因為我不想讓他正在復原的身體過度操勞,以免舊傷復發。他不只氣惱,根本就是不爽到極點。

  我希望這件婚紗能直接將他逼入慾望引起的瘋狂狀態,我也希望他不會因為過度操勞而虛脫。

  我美麗的新娘鞋只引起一點點不適。只要斷掉的腳趾保持不動,我大致上可以毫無疼痛地走路。不過我打定主意絕不瘸著腿。繃帶是透明的,而鞋子的皮帶幾乎正好蓋住繃帶邊緣,因此除非有人跪下來注視我的腳,否則絕對看不到繃帶。

  賓客的名單比我的計劃長了一些。幾乎所有不當班的警察!包括他或她的配偶或是伴侶,都在花園裡。莎莉和傑伯也在,兩人牽著手,另外還有他們的子女跟另一半,只有基於原則問題而不願帶女友參加婚禮的路加例外。懷德的姊姊麗莎、她的丈夫和兩名子女也來了。好美力這天不營業,因為我所有的員工都要出席婚禮。香娜和小珍投票決定不帶男友出席,避免忙著跟他們調情。我們並沒有把新娘和新郎兩方的親友劃分開來,在場聚集的全是我們的朋友,他們可以坐任何想坐的地方。

  「音樂開始了,」老媽說。她也看著窗外。「懷德第二次看了手錶。」

  在他的耐心耗盡之前,我們結伴走到樓下大廳,香娜和小珍則在後頭幫我拎著婚紗的短裙擺,以免我絆倒而摔下樓梯。我最近的一批瘀青和擦傷才剛癒合,可不想再製造新的傷痕。

  然後她們四個親了我——我媽、我未來的婆婆和兩個妹妹,接著她們便走到外面的花園,選了座位坐下。沒有人護送我走向禮壇,也沒有人把我交付給懷德。老爸已經盡過這個義務一次,對任何男人來說都已足夠。我將自食其力,獨自走向懷德。而他也單獨一人等待著我。

  音樂聲變大,轉為歡愉的曲調,我邁出腳步。婚紗隨著我的動作擺盪,有時勾勒出我的腿部形狀,有時勾勒出我的臀部弧度,但是都在短暫的瞬間後又隱藏起我的曲線。緊身胸衣際M&M的糖衣一般裹著我的胸部。我沒有瘸著腿,一點都沒有。坦白說,我完全忘了腳趾斷過,因為懷德已經轉身看我,綠色的眼眸中燃起火焰與光芒。

  儀式之後,我們牽著手並肩而立,老媽上前來擁抱並親吻我們。

  懷德拉起她的右手,舉到唇邊。「如果人家說新娘子在三十年後會像她的母親是真的,我已經迫不及待。」

  他是個聰明的男人,我的丈夫,或許太聰明了。

  憑那一句話,他已經成功地收買我媽,讓她下半輩子都站在他那一邊。

  我原本希望她站在我這邊。

  三十四天之後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這麼做!」懷德朝我的耳朵狂吠。

  「不敢相信我做了什麼?」我無辜地問。他正在上班,我也是。婚後生活美好而順遂,謝謝,只除了一些小小的細節。

  「它被拿去公證!」

  我等待著,但是他沒再多說。「還有呢?」我終於催促道。

  「還有就是只有法律文件才需要公證!這是一張清單!」

  「但是你從來沒有放在心上。」當他的違紀表擺在桌上,被忽視了超過一星期,我還能怎麼辦?

  把它公證,然後用掛號郵件寄給他,就是我的應付良方。

  附記百麗的甜甜圈麵包布丁

  這個食譜恐怕會有一百種不同的版本。我只在特殊場合或者是想拍某人馬屁的時候,才製作這道甜點,因為它甜得讓人牙齒發疼。而且我不在我的麵包布丁裡加葡萄乾;葡萄乾是北佬的玩意兒。我覺得它們看起來像小蟲子。

  首先,準備一個十三乘九英吋的玻璃烤盤。用玻璃是為了避免黏鍋。如果你想用可拋棄的鋁箔烤盤,我猜布丁是否黏鍋並不重要。

  接下來,把烤箱開到三百五十度預熱。我指的是華氏溫度。

  以下是所需材料:

  兩打脆皮奶油甜甜圈,撕成小塊。事實上,我喜歡用油炸小煎餅勝過甜甜圈,因為小煎餅的口感更像麵包布丁,但是挑你自己的最愛。把所有的小塊放進一個大碗中。

  三個蛋,打成蛋糊。你也許會喜歡僅僅把蛋打散,但是我喜歡蛋糊。還不要把蛋加入甜甜圈。在蛋汁裡加入一瓶煉乳,再打成糊狀。

  用香草精調味,加入煉乳和蛋的混合物。如果你不喜歡太濃的香草味,那麼只加一茶匙。最重要的是依你喜愛的口味做麵包布丁。

  融化二分之一塊的奶油。

  加肉桂粉。肉桂粉的量可能會比你預期的更多,但是一開始別加太多,慢慢再添加到合口味為止。

  把所有材料全倒進裝甜甜圈的大碗中,然後攪拌。它會太乾,因為這時你得作個選擇。你可以加入一罐綜合水果罐頭,連汁一起,這樣布丁便會夠濕潤,而且怪的是,綜合水果會減低甜度。或者,如果你認為在麵包布丁裡加綜合水果感覺怪怪的,那麼就開始添加牛奶,一點一點慢慢地加,邊加邊攪拌,直到質地看起來正確,不會稀得像湯,但是像結塊的蛋糕麵糊那般濕潤。

  現在你得作出另一個選擇:要放碎胡桃,還是不放。我極愛加了胡桃的布丁。如果你決定要放,加入一杯並攪拌均勻。如果你喜歡,也可以加一點點豆蔻粉,大約一茶匙。我通常不放。

  把麵糊倒人烤盤,烤三十分鐘。用牙籤檢查是否烤好了。若是沒有,多烤五分鐘後再檢查一次。烤箱是很怪異的機器;我家的三百五十度可能是別人家的三百四十度。

  取出布丁並讓它冷卻。若你喜歡可加一層糖漿,而且要馬上動手。如果你不想費神做糖漿,可是布丁上面沒覆蓋一層東西好像沒穿衣服似的,那麼去買幾瓶做好的糖漿罐頭,塗在布丁上。不過糖分可就不得了了。如果你想做糖漿,這裡有兩份食譜:

  簡易糖漿

  二杯細砂糖/三到四大匙牛奶或水

  混合在一起,打到它變得滑膩並能傾倒出來為止。將糖漿倒在麵包布丁上,若是不夠,多做一些。

  脫脂奶油糖漿

  四分之一杯脫脂奶油/二分之一杯砂糖

  四分之一茶匙小蘇打/一又二分之一玉米粉

  四分之一杯人造奶油/一又二分之一香草精

  把前五樣材料一起放在小鍋裡,煮開離火。稍涼之後,加入香草精。倒在布丁上。就這麼簡單。祝大家做布丁愉快——百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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