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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決明] 甜先生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16:27     標題: [決明] 甜先生 [全文完]

在衆人眼裏,她的運氣好得讓人又羨慕又嫉妒

  不用花心思就輕易從一大群美女中脫穎而出

  一舉奪下田炘炎這位黃金單身漢的心!

  但其實對他,她的感覺很複雜

  以他的條件可以娶到更好、更漂亮的名媛淑女

  她的家世雖然不差,但等級整整輸他一大截

  他卻點名要她,還跳過戀人階段,直接升格成丈夫

  甚至連普通朋友都不曾當過,就進階得那麽親密

  莫非他對她一見鍾情?可惜沒有這種哏

  因此他娶她的動機,成了她心中不解的謎……

  雖然一開始,他對她來說像是不熟的陌生人

  隨著兩人的相處,他在她心中逐漸擁有了重量

  就在他的一言一行開始左右她的喜怒哀樂時

  卻發現原來他曾愛過一個女人,還愛了二十年

  而且他也承認與她結婚,他是過于衝動了

  或許他的衝動是來自于有緣無分的青梅竹馬吧

  只是,她一點都不想成爲他衝動之下的代替品……

  原木色裝潢,襯托低調奢華品味,顔色單調,不顯雜亂。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21:54

 【第一章】

  原木色裝潢,襯托低調奢華品味,顔色單調,不顯雜亂。

  淡淡的木紋,是偌大房裏最鮮明、天然的圖案。

  設計師善用木紋深淺及紋路,營造出室內區隔,獨一,無二。

  每一面木牆後,是寬敞的櫥櫃收納,她好奇拉開一處,熨燙筆挺的西裝、襯衫,整齊排隊挂好,媲美名牌專櫃吊法。

  關上門,她換開另一扇拉門,裏頭一格格小抽屜,放置領帶,一目了然,條條分列,方便拿取。

  右下側擺放貼身衣物……摺成豆幹狀,四四方方,有棱有角,這摺衣服的本領,專業到教人五體投地,她啧啧稱奇。

  房間主人,一定是個極具自制力的人。

  不像她,東西只求使用方便,丟得到處都是……

  方便吃,所以零食罐桌上有、床上有,地板上也有。

  方便看,雜志書籍西一本、東一本。

  方便穿,衣服挂在小沙發上,要出門,一抓就成。

  相較下來,她隨興得太糟糕……

  她開始有點擔心了。

  房間的主人,看來完全容不下一點淩亂,而她,根本是淩亂制造者。

  她真的能在這裏平安活下來,呃……是待下來嗎?

  原本准備坐回床上的她,屁股一沾床,隨即又彈起,床沒長刺,還輕軟舒服,只是……

  她像做壞事的孩子,慌慌張張撫平自己弄出的皺痕。

  這張大床,在她進來之前,也比照寢具專賣店的展示品,一絲不亂。

  「床是用來睡的,撲上去,彈兩下、蹭三下,才是對它最大的敬意,整齊成這樣……壓力好大。」她嘀咕。

  她的棉被永遠呈現紙團形狀,睡醒時,怎麽翻弄它,它就維持什麽形狀,直到下一回覆蓋。

  沙發也不敢坐,上頭鋪有絲墊,只剩原木地板……看起來不怕弄亂。

  田圻炎一打開房門,眼中所見,便是一個擺不平婚紗,模樣笨重,努力在地板坐下的新娘子。

  兩人四目相交,她微露窘態,臉頰漲紅,偏偏沒辦法俐落站起,婚紗又大又重,將她困住。

  纏在線堆中的貓,就是她此刻寫照,自作孽,不可活。

  「呃……你好。」她還記得要打招呼。

  禮貌的應對,但在這種時候、在兩人身上,顯得相當突兀。

  畢竟,今天……是他和她的結婚日,新郎和新娘實在不該這麽不熟。

  好吧,他們真的很不熟。

  熟稔度……大概僅限於知道彼此姓名和家世,再多就沒有了。

  連見面次數,五根指頭還數不完。

  田圻炎自頭到尾沒有移開眸光,看著他的「新任妻子」。

  即使身穿白紗,屬於她的稚氣未曾被彩妝掩蓋,一樣純淨、自然。

  潔白婚紗,像朵花,在地板上綻放。

  而她,是花蕊之中,露臉的頑皮小精靈。

  「爲什麽坐地上?房裏有沙發,就算你穿婚紗也塞得下去。」

  他的聲音她倒不陌生,電話裏聽過幾次。不疾不徐,沈沈的,如大提琴音調般,有股沈穩嚴肅的味道。

  倒是他的模樣,每看一次,她都得重新適應。

  不小心轉到財經新聞時,他出現在電視螢幕上,她匆匆一瞥,但趕著要看「超級名模生死鬥」,停留三秒便轉走,對他的印象只有——

  爸爸說的男人,是他?

  看起來好冷淡、好正經、好肅穆,偏偏爸爸對他贊不絕口……

  那天晚上,爸爸是這樣說的:

  「無不良嗜好,工作認真負責,有擔當有頭腦,一表人才,不花心、不風流、不在外頭胡搞瞎搞,這種好男人,當我女婿最好。」

  據說,是他主動向爸爸問及她。

  她爸爸一聽,像極了狗腿佞臣,受皇恩欽點,一副打算當天夜裏,要送閨女上龍榻,成就好事……

  「你在哪裏見過他嗎?不會是……扶老太太過馬路後,才發現老太太正好是他奶奶之類?」她爸爸試探問她。

  沒有,她跟這個男人沒有交集過。

  她也沒扶老太太過馬路,最近做的善事寥寥無幾。

  第二次見他,是她被拐去拍婚紗照的早上。

  跳太快了嗎?

  哦,本來應該有三次約會。

  應該。

  可惜,三次都沒見到他尊容。

  對,他放了她鴿子。

  頭一回,約在燈光美、氣氛佳的法國餐廳。

  她奉老爸之命,精心打扮,盛裝赴宴,他只用了一通電話,「知會」她一聲,他不克前來……

  「你可以進餐廳吃飯,由我買單。」電話中,他的聲音很像命令。

  她乖乖照做,因爲她等得好餓。

  就算慘遭放鳥,滿肚子嘀咕,她也不想虧待自己。

  點了一客乾煎頂級幹貝套餐,價值一千六百八,一人獨享。

  或許,食物太美味,好吃到超級感動,被放鴿子的小小鳥氣,早就煙消雲散,半點不留。

  嗑光之前,她還將整套餐點,從前菜、湯、面包、沙拉、主菜、甜點、飲料,

  一樣樣拍照,傳到他手機裏,簡短附一句……

  菜很好吃,謝謝招待!o(*////▽////*)o

  她抱持虔誠的謝意發送照片,外加顔文字笑臉一記,感謝買單的凱子。

  她也認爲,應該沒有下一頓了吧。

  好吃就好。他回傳四個字,結束。

  隔沒兩天,他再度約她,她還是去了——禁不住家中老爸再三哄求。

  大老爺又公事繁忙,二次失約。

  這一次她吃了泰式料理,辣得哇哇叫,眼淚鼻涕直流,仍然清空一桌好菜。

  這回拍上的照片,帶點「哼哼哼,可惜你吃不到」的壞心調侃。

  正常的男人,總該爲自己的一再失約,産生一咪咪歉疚。

  要嘛,沒臉約她第三次;要嘛,第三次吃飯,排除萬難、赴湯蹈火,也得履約一次……

  這位田先生,不是前者,更不是後者。

  他約了她,進行第三次「抱歉,公司臨時有事,不能到」的戲碼,換來一頓鮮美日本料理。

  第四次,他就向她爸爸提出了結婚的要求。

  她整個大傻眼,懷疑是自己耳朵壞了,還是他……腦子壞了?

  他大概覺得,她是顆沒脾沒氣的軟柿子,適合娶回家相夫教子。

  所以……三次約會放鴿子,是新娘試驗?

  「早知道就挑某一次發火,吼他:『你當我很閑、很沒行情嗎?』……說不定,直接被他從『適婚對象』名單中除名。」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傅冠雅只能槌胸後悔。

  對於一個印象當中,不斷失約的男人,她會點頭嫁他,說起來也真是匪夷所思。

  一方面,是老爸不斷敲邊鼓,照三餐洗腦……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嘛,拍完婚紗後,你們不也吃過飯、約過會,對他印象不錯吧?」早餐說。

  那算約會嗎?我倒覺得像兩個路人,因爲座位不夠,所以勉強並桌坐耶。

  對他,是沒什麽壞印象啦,只覺得他不太愛笑,話也很少。

  「田圻炎是爸爸見過,條件最佳的乘龍快婿,其他那些毛頭小夥子全比不上他,爸爸要是女人,我都想嫁給他了。」午餐念。

  真的假的,連老爸都心動?這男人……有三頭六臂嗎?

  「爸爸和媽媽也是人家介紹,看過兩次電影就決定結婚,你看,越老感情越好,還約好下輩子再做夫妻。年輕人不要排斥嘛,老派婚姻,離婚率還比較低呢。」晚餐也不放過。

  「爸爸眼光不會出錯,你看你大姐,當初就是不信爸爸的嘴,叫她別跟那臭小子在一起,她不聽,結果離婚不說,還背負一身債,要是早聽爸爸的話,和劉家大兒子交往看看,也許不會搞到這種地步。你看人家劉家大兒子,現在結婚生小孩,對他老婆多好、多體貼、多溫柔!」這是消夜的份……

  大姐所嫁非人,一直是爸爸心裏的痛。

  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爲別人家做牛做馬也罷。

  做牛做馬之外,更得賺錢養家、養老公,最後只得到一句「和你在一起,我一點尊嚴也沒有」。

  幾年婚姻化爲烏有,還被徹底抹黑,所有的錯,全數賴她頭上。

  另一方面,「手工帝王券」一出,傅冠雅啞口無言。

  那是父親節時,女兒發自一片孝心,特制手工裁釘了一本紙券,海派拍胸,向父親擔保……此券一出,老爸瞬間變帝王!

  無論任何要求,女兒全由老爸差遣,絕對言聽計從,全力做到,不頂嘴、不羅唆、不討價還價……其實她吃定父母只會提些「請吃飯」、「跑跑腿」、「槌槌背」之類的芝麻小事呀!

  誰會想到,她爸爸祭出「手工帝王券」,希望她好好考慮這件婚事。

  她確實考慮再三,認真點頭。

  「帝王券」並非她點頭的主因,真正的理由,是她爸爸腸癌三期,她不想爸爸爲這種小事操心,甯可順應爸爸心願,讓他開心。

  當然,對於田圻炎,她心裏有一絲好奇。

  能令她爸爸贊譽有加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但,她答應「考慮」,卻在短期內演變成「結婚」,則是她始料未及哪……她不過同意「交往看看」,那兩個男人的進度,已經籌辦起婚禮。

  唉,男女對「交往」的定義,有相差這麽寬哦?

  傅冠雅目光回到和她爸爸類型完全相左的男人身上。

  她爸爸那句「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像我和你媽媽,多恩愛」,變得有些虛無缥缈。

  田圻炎不像是會花精神,與人「慢慢培養感情」的男人。

  他一副不苟言笑,長相超級嚴肅,臉龐有棱有角,眼尾沒半條笑弧,雙眉中央「川」字形淡痕,倒很清楚。

  一看就能斷言,他難以相處,個性刁鑽,脾氣古怪,下巴微微挺揚,習慣性睨瞰衆人……

  他不是俊秀型的花美男,也不是動感猛男,倒有一份強烈的個人特質——狷傲和領袖驕慢,絲毫不藏私。

  那雙有神的眼淡淡掃來,彷佛要透視她,讓人很沒有安全感,好像在他面前,自己無所遁形。

  過了好久,她才記得要回答他:「床和沙發,都太整齊了……」

  她思索著,該要站起來,或是繼續坐。

  要站起來,需要他幫她一把,但他看來沒有伸出援手的打算,迳自在沙發椅坐下,長腿交疊,一邊解開袖扣。

  房裏,沈默良久,沒有誰試圖打破窘況。

  他倒頗怡然自得,由小酒櫃裏取出威士忌,倒了半杯,慢慢啜飲,眼眸掃向她。

  打量一件商品,那樣的眼神。

  「我想把婚紗脫下來……」她想藉這個理由,遁逃到浴室去。

  話一出口,驚覺語病。

  她說得像是……打算把自己剝個精光,方便他看個更詳細!

  又不是要提供他驗貨!

  傅冠雅快快補充:「呃……我意思是,讓我換上輕便舒服的衣服,卸個妝、洗個澡……可以嗎?田……先生?」先生那兩字,她停頓很久才說出來。

  真不知如何稱呼他,叫「老公」又沒交情,叫「圻炎」也太惡心了,她喊不出來。

  他濃眉輕動,爲那兩字「先生」,之後,緩慢地點頭。

  「我前幾天整理的東西,請司機先載過來的行李箱……」她的貼身衣物和幾件家常服,都在裏頭了。

  那時,倉卒整理行李,胡亂抓幾件就塞,大部分的東西還擺在娘家。

  婚期是他選定,也不知猴急什麽?

  他指向電視旁的隱藏式收納櫃,她笨拙爬起,拉開櫃門,果然看見她的家當,隨便拿了衣物,直奔浴室,換掉笨重婚紗。

  直到門板擋去視線,田圻炎的眸光,才調回手中酒杯。

  琥珀色酒液,在眼中蕩漾,增添一絲濃彩。

  「傅雅冠……」

  輕喃地,近乎無聲,咀嚼她的名字。

  每念一字,他唇邊的揚弧就挑高了一點。

  她比他印象中還要嬌小許多,精致的洋娃娃一樣。

  明陣皓齒,黑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眉毛彎彎細細,好似隨時在微笑。

  看著她,神奇地,心情隨其變好。

  她說話的聲音很甜美,慢慢的,暖暖的,一股特殊的柔軟。

  總在電話裏,輕輕說著:

  「哦,沒關系,你忙,公事重要呀。」

  「嗔,田先生,再見。」

  不耐或生氣……半點都聽不見。

  他還以爲家境優渥如她,該養出一些小姐脾氣,況且錯在他,她太有資格飙罵他幾句,而不是傳來美味照片,謝謝他的付錢招待。

  當時,在她父親的辦公桌上,看見全家福照片中的她……鮮妍的小花,恣意綻笑。

  頂著清湯挂面頭,臉上沒有塗抹半點人工化妝品,臉頰紅粉自然,貼在她父親身上,年輕女孩的活潑俏麗,被相機捕捉下來。

  他做出一件反常的事,由他秘書臉上的吃驚表情,他知道他嚇到衆人了。談公事的場合,他問出與公事無關的問題……

  「傅先生,照片中……皆令嫒?」照片裏,雖有數張面孔,但他長指精准落下,點在她的五官上。其余旁人是誰,他沒興致知道,瞄都不多瞄一眼。

  「咦?」她父親傅強生先是一呆,完全沒料到田圻炎會問及女兒,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對,她是我小女兒冠雅,大學剛畢業,在我公司裏實習,從助理做起……正巧去跑銀行,人不在座位上。」

  「有交往中的男朋友嗎?」

  「沒聽她說過,應該是沒有,每天在家裏做些小東西,不像有人追。」戀愛中的女孩,成天往外跑,瞞不了人,女兒就是一副閑閑沒人約的宅樣。

  他笑意加深,長指仍輕輕觸碰照片中那朵清妍笑靥。

  「我追求她的話,傅先生會反對嗎?」

  「咦?!」傅強生和他的秘書同時發出驚呼。

  前者,摻雜了驚喜,給的答案,自然是「不反對,我絕對不會反對」;後者,則是驚嚇。

  事後,他的秘書曾擔心問他:「老板,是不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有些疲累?要不要替您推掉部分行程,您休息幾天?」

  秘書完全不相信,老板體內會有「一見锺情」的浪漫因子存在,擺明是怕頂頭上司忙到精神出狀況,讓他工作沒著落,所以相當關心。

  「我差不多也該結婚了。」

  田圻炎的口吻,像告訴秘書,將這件事記進行事曆中,排定一下。

  他那位精明幹練的秘書,回以癡笨模樣,目瞪口呆。

  是說……他已神遊許久,而拿換衣服當理由,遁逃到浴室的那一只,遲遲沒出來。

  不會是想,在浴室裏龜縮,待上一整晚,逃避新婚之夜來臨?

  田圻炎一點都沒有打算虛度今晚。

  他當然會跟她上床做愛。

  那是新郎的權利,他沒道理放棄。

  浴室傳來水聲,光聽,熱流便沸騰全身,想像著皂沫塗滿她全身……

  激切的亢奮,反應在身體上,誠實,且不加掩飾。

  溫熾的火,在下腹燃燒,滑入喉頭的酒,加劇了火焰和燥熱。

  連他都意外,自己竟像個毛頭小子,衝動無比。

  而人躲浴室內的傅冠雅,心裏所想的,也是同一件事,但不是他那種迫不及待和慾火。

  她在煩惱。

  沒戴手表進來,也隱約知道自己窩進浴室裏非常、非常久。

  她放了半缸水,雙腿在浴缸中踢動,制造出拍水聲響,假裝自己正努力洗澡。

  「又不能真躲進浴室一整晚……希望他等得不耐煩,先睡了……」她打著主意,口中念念有詞。

  婚姻,代表彼此之間有哪些權利義務,她很清楚。

  又不是古代閨女,對性事單純到無知,還得靠春宮圖學習……

  十八禁的玩意兒,她看多了,漫畫、小說、電視、電影,哪樣沒有?

  跟他結婚,她就做好心理建設,當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但畢竟……兩人很不熟嘛,不用急於一時,拖個一兩個星期再來……呃,做夫妻愛做的事。

  「要是他沒睡著,好聲好氣跟他商量一下,他看起來……雖然不太好相處,但應該不是沙豬大男人,會尊重我的意願吧?」

  連說詞,她都擬定好了……

  我們彼此多一些了解,心靈和情感更有交集,對婚姻及未來有期許和共識,再進一步身心結合,好嗎?

  「就這麽決定!」泡水泡到腳趾發白發皺,她也該起來了。

  正當傅冠雅有所動作,浴室門傳來兩聲輕敲,短而堅定,她嚇了一跳。

  低沈的聲音,由門外響起。

  ……雖有門板阻隔,仍不難聽出慣於命令人的沁冷調調,像對下屬說話:「如果,你是擔心晚上同床的事……」

  傅冠雅吞吞口水,他的停頓,給足了她希望,她等待他下一句……

  別擔心,我會給你適應時間,你的惶恐我明白,不急於一時,你不用躲在浴室,著涼就不好了……

  「擔心也沒有用,它一定會發生,與其在裏面忐忑不安,乾脆抱著覺悟心情,勇敢面對。」沈穩嗓音,說得認真。

  這個男人,絕對不懂何謂「婉轉」。

  他說話……一向這麽誠實坦白嗎?連一點點哄人的善意都沒有。

  他明明白白在告訴她……

  怕什麽?該來的,一定會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你不如乖乖認命,不用浪費時間,企圖說服我,或想著如何逃避。

  一整晚的不安、羞赧、惶恐,隨傅冠雅嗤鼻噴氣,全被排出體外。

  已經是既定事實,不安有用嗎?

  羞赧和惶恐,能換來他大老爺高擡貴手,放她今晚一條生路嗎?

  認命,傅冠雅豁出去了!

  就像大姐說的,把他當成按摩棒,牙一咬,不就挺過去了!

  她頂著幾乎快乾的頭發,卸淨彩妝的素顔,穿上棉了、運動褲,火氣十足,堅決踏出浴室。

  田圻炎揚起一抹淡淡微笑,只有那麽一瞬就消逝,站在門外,環臂看她。

  少掉粉妝,她看上來更加年輕了。

  傅冠雅不示弱,把他瞪回去。

  要是整張臉沒紅透透,對於她的膽量,他就會多給點贊賞。

  更挫她自己氣勢的,是發自她肚子裏,一聲響亮的「咕噜」聲。

  在兩人眼神「對峙」的較量時刻,巨大到……她多想挖個地洞坑殺自己。

  「去廚房找些東西,我們兩個晚上沒什麽吃,多弄我一份,我也餓了。」田圻炎說得很理所當然,使喚她煮消夜,而他去洗澡。

  他那句「我也餓了」,眼神讓她打了個顫。

  要她先餵飽他的胃,再餵飽他的慾望就是了?

  肚子又是一聲饑餓抗議,傅冠雅很慶幸他已經進浴室,沒有聽到。

  傅冠雅離開房間,爲了找到廚房,浪費好幾分鍾。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22:42

原來他家……不,現在是「我們家」……爲三層透天建築,三樓辟爲起居室,

  二樓則以書房、健身房和休閑室爲主,她誤闖書房,裏頭的巨大空間,讓她看傻眼,然後,雙眸大亮!

  整面牆嵌滿書櫃,附加晶亮玻璃門,是她夢寐以求的豪華天堂。

  要是能把自己的藏書搬進去,做夢也會笑!

  咕咕咕……

  豪華的書櫃,沒辦法填飽肚子,腸胃依舊持續抗議發出聲音,還是優先尋找廚房比較實際。

  在一樓,找到了。

  一樓非常寬敞,不像二、三樓區隔成房間,視野受阻。

  下了樓梯,右手邊是象牙白色系的大廳,左側便看到了餐桌椅,廚房自然不會離它太遠。

  光可監人的地磚,反照出頭頂水晶燈盞,她轉進廚房,打開冰箱,尋找食物。好、好寒酸!

  他的冰箱,不比娘家那個熱鬧,永遠塞滿滿,一大鍋又一大鍋的炖肉、炒面、鹵味,隨時嘴饞隨時吃,不用擔心餓肚子。

  相形之下,眼前這個擺了幾罐冰水、飲料的大冰箱,空蕩蕩,教她好不習慣。「好懷念我家冰箱……媽媽做的那鍋鹵肉燥,要是在這裏多好呀……」

  勉強找到微波炒飯,湊合著吃吧。

  傅冠雅拆了兩盒,倒進盤子,微波。

  看著微波爐裏瓷盤緩慢旋轉,她一臉哀怨。

  「晚宴沒吃完的自助式飯,沒打包一些回來,真是失策,龍蝦沙拉、牛小排、煙燻鲑魚卷,隨便拿一種也好嘛……」

  「好了嗎?」田圻炎來到她身後。

  她嚇一跳,真的是彈開一大步。

  「……你洗好快!」還是,她發呆太久?

  「躲在浴室死不出來的理由,我沒有。」

  他臉不笑,說出來的調侃,一點也不像幽默。

  對啦,你不像我,恨不得溺死浴缸裏,不要出來……

  她把炒飯分成一大一小,大盤的給他,無關體貼或溫柔,她屬於少量多餐型的人,一頓吃得不多,但細嚼慢咽,通殺整桌菜沒問題。

  「冰箱裏沒有什麽吃的,只有這個。」寒酸的微波炒飯,火腿口味。

  「我不開夥,三餐幾乎外食。」微波炒飯恐怕還是鍾點清潔婦留下,忘記帶走的餐點。

  「我媽媽喜歡發明新菜色,所以我們家三餐都是熱騰騰的。」

  「意思是,我以後也能吃到熱湯熱飯?」他拉開椅子坐下。

  「家有能幹的媽媽,女兒就會很沒用的比例,大概是百分之八十。」她聳肩回。

  這個比例原則,她剛好符合,不是例外的百分之二十,請節哀順變。

  誰叫你結婚前,沒先調查清楚,對我一點也不認識。她心裏嘿嘿偷笑。

  不想告訴他,她會煮飯,但沒有很想煮給他吃。

  田圻炎倒沒露出失望表情,開始動匙。

  「我不需要一個廚神老婆,我在家吃飯的機會不多,以後,你如果想自己煮也行,不想下廚,就叫外送,或是去外頭餐廳吃。」

  「哦。」她隨口應。

  她扒飯,一小口一小口,雙眼骨碌碌地盯著他,不停打量。

  「你爲什麽……想跟我結婚?」

  她聽見,嵌在心裏很久的困惑,脫口問出。

  以他的條件,可以娶到更好、更漂亮的淑女名媛,她家世雖然不差,但等級……整整輸他一大截。

  「你又爲什麽敢嫁我?」他擡眼,淡淡回視她。

  她咬著湯匙,實話實說:「我爸爸欣賞你。」

  「有你這麽『孝順』的女兒,父親要你嫁,你就嫁,真是稀罕。」他抿唇一笑,笑弧出乎她意料的……好看。

  不然,你以爲我現在待在這裏,是迷戀你?芳心早暗許,非嫁你當田太太嗎?

  沒有這種哏。

  「所以,你向我爸爸提出結婚要求,是想等我開口拒絕嗎?」

  「不,我認爲你們會答應。」

  真有自信。

  暗諷著,他這尊黃金單身漢,無人不想高攀嗎?

  「我爸爸覺得你條件不錯,沒傳出花心風流的惡名,他才會替你說好話,否則,就算是夏繁木,雖然很有錢,卻品行不良,我爸也反對我和他認識。」

  能讓老爸說出,若身爲女人,也想嫁他的男人……稀有動物耶!

  當年要介紹給大姐的劉家先生,也沒這等殊榮。

  她要替自家老爸澄清。

  她父親並不是攀權附貴的勢利人,但爲人父母,誰不希望女兒嫁得好?經濟條件當然是必要考量,若未來女婿空有才情,卻負債累累,哪對父母能安心?

  天下父母心,無法控訴對或錯、現實與否。

  而且,她老爸很少這麽誇贊一個人。若純以金錢做考量,品行和風評全排除不看,夏繁木的條件,是比田圻炎好上許多的,可是她老爸還是把「人品」擺第二……。

  「夏繁木有意追求你?」

  田圻炎停止進食,眼神銳利,說到「夏繁木」三個字,聲音明顯變冷。

  夏繁木,聲名狼藉的花花公子哥,仗恃外形高挺俊帥,花邊新聞不曾中斷,身旁女伴幾乎沒有重複,一個更勝一個豔麗、婀娜多姿。

  身爲首富獨子,甫出生,名下馬上多出百坪豪宅兩戶,以及數之不盡的驚人積蓄,夠他一輩子不愁吃穿。

  正因銜著金湯匙出世,太多討好的嘴臉圍繞周遭,養出他一副天之驕子的高傲。

  傅冠雅搖搖頭:「不算是啦,只在長輩生日宴會上見過,閑聊幾句……」

  然後,夏繁木向她索討連絡方式,兩人通了幾次電話、喝過一次咖啡。不過,她爸爸知道後,馬上表明反對。

  原因無他,夏繁木素行太不良,不是個好東西。

  全天下當爸爸的人,都會擔心他太靠近寶貝女兒……

  「你對他印象不錯?」

  田圻炎挑眉的表情,像是聽見下屬報告「本季公司虧損五億」,一樣的臭臉。

  「他滿風趣的,很會找話題。我討厭和人說話時,無話可聊的窘況……」面對夏繁木,沒有這個困擾,只要負責傻笑就好。

  「騙女人的招式,他倒是很多。」田圻炎冷哼。

  傅冠雅看他淡淡撇唇,心裏猜想,他和夏繁木可能在事業上有芥蒂,才會談及夏繁木時,一臉鐵青。

  她倒不覺得夏繁木是壞人。

  或許,夏繁木是花心惡男,專傷女人芳心,但視他爲單純朋友,不涉及愛情的話,他倒不失爲一個聊天好對象,不如外傳高高在上,也沒有睨視人的驕傲姿態,挺風趣、幽默呢。

  「你婚前的種種情事,我不在意,結婚之後,自己拿捏分寸,我不希望以後有蜚短流長,傳進我耳裏。」田圻炎嗓音平穩,口吻中卻充滿告誡。

  舊瘡疤不用去揭,無論她與夏繁木或任何男人,有無感情糾葛,全到今日爲止。

  成爲他的妻子,他有權要求她婚後忠貞。

  他的弦外之音,傅冠雅當然聽得懂……他以爲她私生活多不檢點?

  種種情事?

  最好她行情這麽看俏啦!

  會連放我三次鴿子,直接跳入婚姻中的家夥,只有你,好嗎?

  他娶她,沒先把她的祖宗八代、外加生活習慣、交友狀況、哪裏畢業、操行成績幾分,調查個清清楚楚?

  她沒替自己辯解,不認爲有此必要,低頭吃炒飯,只想快快吃完,結束兩人同桌又很不熟的尴尬時光。

  吃到剩幾口,又猛然想起……吃完這盤飯,確實能如她所願,結束餐桌上的困窘,但情況並不會好轉,窘境將由餐桌轉戰房間,從他吃飯,演變成他吃她……

  嗯,還是吃慢一點,多逃避個兩三分鍾也好,雖然,於事無補……

  她一匙一粒挑著吃,以爲他沒注意到。

  小小的心機詭計,沒逃過田圻炎的眼角余光。

  一粒飯咀嚼好久,她謹慎的神情讓他想笑。

  看她雙唇輕輕蠕動,噘嘴般的唇形,還有目光偷瞄,察看他盤裏剩下多少炒飯,她一舉一動實在很孩子氣。

  田圻炎放下湯匙,與盤子發出清脆響亮的碰撞聲,她雙肩震了震,擡頭望向

  他,小鹿斑比似的眼神,在說:咦?!炒飯明明還有四分之一——

  他突然的靠近,逼她本能後退,但椅背阻擋了她的後路,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在她眼前放大。

  鼻息熱燙,拂過她發梢,發絲撓動她潔白的額,好癢……

  他吻住她,毫無預警。

  熱軟的舌頭,像劃過起司蛋糕的刀,探入她唇瓣之間,切開了甜美刀口,深吮口中芳津。

  按抵她腦後的手掌,不給她挪逃機會,略略施壓,索討她的配合。

  傅冠雅先是一愣,回神之後,又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能任由他品嚐戲弄。

  微粗的指腹摩挲著頭皮,激起一陣哆嗦戰栗。

  她很怕癢,當他的手指輕輕撫弄她的頸膚時,她有股想尖叫的衝動。

  她不懂,他爲何獸性大發,剛剛……不是好端端吃飯嗎?

  她笨拙屏息,大氣不敢多喘一口,臉頰著火一樣,快要燃燒起來的熱。

  分不清是他的氣息導致,或是血液全衝向腦門,咕噜噜沸騰,由他貼在她臉頰的肌膚間,傳來驚人滾燙。

  結束深吻,他的唇仍吸吮著她,輕輕淺啄,流連著不想離開。

  他的呼吸又沈又急促,相較於她的淩亂和倉皇,仍是多出一份掌控的自持。

  目光交會,她不禁發窘,馬上挪開視線逃避。

  這種時候,她完全詞窮。

  若問他「你幹嘛吻我」,很蠢,也不適合裝做若無其事,繼續吃炒飯……

  她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正在發抖,嘶嘶作響……猛灌新鮮空氣。

  「吃飽了嗎?」

  他聲音低沈,問她,雙眼炯炳帶火。

  那火光,代表什麽涵義,很難看不懂。

  「呃……」

  她發脹的腦子還在思索著,該回答「是」或「否」。

  回答「還沒」,他就會大發慈悲,等她吃飽才繼續?

  「我好像還有點……」「餓」字沒來得及說完,她就被打橫抱起。

  這位先生!那你問個屁呀!

  根本沒打算要聽我的答案吧?!

  突如其來的高度,迫使她本能抱住他的肩膀。掌心碰觸到的肌肉,藏在衣料底下,既熱又緊繃,充滿力量。

  坐辦公室的人,哪來這麽大坨肌肉?!

  沒事就在辦公室裏……把桌子當舉重練嗎?!

  傅冠雅咽咽唾沫,他投來的眼光,說著……

  他比較「餓」!

  他一步一步走上樓,她的心髒也評咚、評咚地,狠撞一次又一次,胸口幾近疼痛。

  「不、不能過兩天再、再……」她開始結巴。

  「不能。」田圻炎果斷否決。

  「我們多熟悉一點……做起來,呃,比較有樂趣吧……」餵,她胡說八道什麽呀呀呀——

  「那種樂趣,未來可以慢慢期待。」他的眼神很燙人。

  而現在,是另一碼子事。

  她遭他壓進臥房大床裏,雙手由她棉了下擺探索而入。

  火灼一樣的熱意,燙得她一顫。

  傅冠雅按住他的手,軟軟哀求,嗓音聽來虛弱無措,整張臉蛋紅透,長發鋪滿枕面,襯著小臉可憐兮兮。

  「拜托,關燈好不好……」

  他沒有爲難她,離開床。

  燈暗之前,炙熱的雙眼,依舊緊鎖在她臉上,欣賞著她的窘困和臉紅。

  可愛的窘困,美麗的臉紅。

  她沒有勇氣迎戰他的目光,只好緊盯天花板上的燈,裝死。

  啪。

  刺眼的燈光瞬間全滅,視覺陷入昏暗。

  黑,籠罩滿室,又並非全然無法視物。

  窗外光絲不受窗簾掩隔,淡且朦胧,照亮了一小部分。

  這種要亮不亮,暗又不夠暗的程度,反而……更讓她喉頭緊縮。

  視覺沒有完全喪失,她看見他的黑影,嵌上窗外光影的亮澤。

  一圈淺銀色圍繞他,像一層銀邊,沿著他的臉龐、肩狎,描繪出他的一舉一動,他正在—

  脫衣服!

  黑暗中,他的動作清晰可辨。

  一記伸展動作,他身上的光圈變得更多,赤裸的肌膚比起衣物來更容易反光,連胸口也隱約覆上銀色光芒……

  他折返回來,上了床,重新困住她。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更慶幸她一臉的緊張、窩囊,他看不見。

  他的吻,落在她頸側,靠近耳垂,最麻癢那一處。

  先是舌頭輕輕舔過,引發她顚嗦,兩片薄唇進而吮住軟嫩肌膚,力道略重,咬出吻痕,品嚐著她膚上綿綿香香的滋味。

  掌心下,她身軀每一寸細膩如絲絨,溫暖著他的手。

  他不費氣力就脫去她身上束縛,她沒有掙紮……知道掙紮沒有用處……任其擺布。

  無燈的房內,透露微光,田圻炎可以看見她緊咬下唇,視死如歸的壯烈。

  她以爲他看不清她臉上每一分神情,他可以的,眼睛適應了黑暗,他所能看見的,超過她的認知。

  所以,他精准吻上她的小嘴,阻止她淩虐自己的唇瓣,分開它們,再深鑿而入,哺餵他的氣息,戲弄她的軟舌,逼出她貓兒嗚咽般,小小的呻吟。

  膚與膚,厮磨和碰觸,都不是靜巧無聲……

  他的手在她身上滑動時,傳出摩挲的沙唰聲。

  兩人的呼吸,清晰可聞。

  她在床單上挪著腳、腳趾蜷彎起來的微細動作,同樣傳入他耳中。

  她甚至還能聽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咕噜聲,以及撞擊胸口的咚咚心跳。

  一切,在此時,都變得好響亮。

  特別是……他親吻她全身時,濡沫糾纏的聲音。

  有點恐怖……

  不熟的男人和女人,要做名副其實的夫妻,實在是有點恐怖……

  傅冠雅閉上眼,鴕鳥心態,決定被動到底。

  田圻炎卻沒打算讓她置身事外,不要她認爲只需要乖乖躺平,咬緊牙,等待時間過去就好。

  他要她的投入,要她的回應,更要她,失控。

  他尋找她每一處敏感,她怕癢,只要找對地方,馬上就能換來她的激烈縮肩、打顫,不時夾雜幾聲抽息。

  還有,含糊的埋怨咕哝。

  她想做條死魚,隨便他翻來覆去,他卻逼迫她得當只活跳蝦,在他唇舌下、在他指腹間,給予他反應,換來他滿意的沈沈低笑。

  人面獸心,這四個字,可以套用在這男人身上嗎?

  他一副嚴肅、難親近的外表下,潛藏著戲弄人的惡劣因子,她還當他是古板男人,沒有這麽多可怕把戲,一切在電光石火間發生,然後完畢,兩人就可以各自呼呼大睡。

  她實在很怕他這樣……

  這樣的愛撫……

  她對他還太陌生了。

  不容易滿身大汗的她,額頭上沁出薄薄汗霧,連頸背也微微濕了,熱得像焚燒起來。

  這還不是最極致的熱。

  當堅硬火燙的熱源,試探一般,進占她體內,她才知道何謂燃燒殆盡。

  隨著他堅定揉入,她像奶油遇熱漸融,化開了、軟下了,雖然身體緊緊繃住,卻把他接納下來,完完整整,不存空隙。

  喉頭深處,逸出一點也不像她的悶吟。

  她仰著頭,頸線優美,但臉上表情媲美被一拳打扁的包子,痛皺、鎖眉。

  誰顧得了啥美感呀一沒燈沒火,她痛皺的醜表情,他絕對看不到……

  不知是她緊張過了頭,抑或是在沒有愛的前提下,這種事淪爲折磨?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技巧不佳……她賭氣地想。

  而同時,看穿她的不實指控,田圻炎既好氣又好笑,因強忍慾望,迫使自己別太急躁,臉龐繃著嚴肅,也不得不爲她的表情逐漸軟化。

  軟化的,還有傅冠雅。

  她似乎習慣了他,由緊張轉爲認分。

  習慣體內深處,存在著不屬於她的一部分。

  她已經弄不懂那是什麽滋味,除了疼痛之外,又有些不一樣的奇異感覺摻雜其中……

  她慢慢吐氣,眉心也漸漸舒展。

  他的呼吸聲貼近耳鬓,有些濃重,而且很燙人。

  溫熱的汗水,透過肌膚相貼,分不清是屬於誰的。

  田圻炎引以爲傲的自制力,在此刻顯得好薄弱,一碰就碎。

  她太甜美,超乎他所能想像。

  圈裹著他、包容著他,不留縫隙,芳徑溫暖如絲,逼瘋人的歡愉。

  他無法再忍受,吻住她的嘴,吮玩她的舌,讓她沒有辦法咬唇,藏起可愛的呻吟。

  他稍稍暫退,卻不是離開,而是下一個更深鑿的逼近。

  鯨吞,蠶食。

  他的動作,一開始是慢的。慢慢挺進,慢慢退出,慢得像折磨、像試探。

  她看不見他,可是感官絲毫沒減弱,在黑暗中,加倍敏銳。

  他的深掘、他的熱度、甚至他的心跳,她想漠視,卻都做不到。

  「不要這樣……」

  隨著體溫升高,這種瀕臨失控、無法預期的感覺,她開始害怕。

  她想阻止他,阻止意識沈淪,伸手推他,卻推不動一個正值火燙的男人。「跟著我。」

  他說。嗓音比起方才,更沈、更低魅,回蕩在耳邊。

  伴隨一記沈擊,他嵌得更深,與她沒有縫隙,密密鑲合。

  不再緩慢,進與退,開始密集、開始加快,攻勢淩厲,追尋炙熱快感。她被迫加入這場迷亂,不能置之不理。

  暈眩,喘息,身上沁出汗水,好熱。

  好像……要昏過去了一樣。

  意識越模糊,身體卻越顫抖,越把兩人的交纏,絞得更緊實……

  受他操控,承受他的進擊,讓他掘探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極樂敏感。而他,仍是沒告訴她,娶她的理由……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24:16

【第二章】

  天亮了,她的眼前,依舊一片烏漆抹黑。

  她模仿鴕鳥,閉緊眼,頭埋進棉被底下。

  身體光溜溜,直接和棉被做接觸,沒有裸睡習慣的她,很不適應。

  穿衣聲窸窣傳來,棉被外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包括洗臉刷牙晨浴……

  傅冠雅早就醒了,也可以說,她整晚沒睡好。

  不像書裏或電視上所演,完事後的倦累讓人一覺到天明,連枕上對方的胸口,也顯得理所當然。

  她神經沒這麽粗壯、大條,和一個「陌生人」同床,她覺得超別扭。

  雖然這個「陌生人」,已經和她做過很……親密的事,可是陌生是事實,並不會因爲上過床,就突然熟起來。

  呃,她只跟他的身體……比較熟。

  早上見面的第一句話,她還沒想到該說什麽,爲免尴尬,裝睡最實際。

  他的手機響了,她聽見好聽的沈嗓,淡淡應聲。

  「我要去公司,十分鍾後,門口等我。」他說。

  婚後隔天要去公司?她可以想像手機另一端的司機先生,無比驚訝的問。

  「嗯。」

  沒有打算要放個婚假嗎?她又模擬司機先生說著。

  「我沒有閑暇時間。」他對著手機說完,結束通話,繼續扣襯衫扣子。

  真是個大忙人。

  約會沒時間,拍婚紗很趕,就連結婚,大概也是死命排出的一日空檔吧?

  難怪,昨天下午順便拎她去戶政事務所登記,成爲彼此身分證上的配偶,名副其實。

  他去公司也好,她就不用擔心要和他面對面。

  沒有婚假更好,和陌生人去旅遊,她也不喜歡。

  去吧去吧!快出門去吧!

  她想起床洗澡穿衣服……而且,不敢亂動的身體,維持同一姿勢太久,有些僵硬,他再不出門,她就破功了啦。

  田圻炎的眼,掃向床上那坨隆起。

  要分辨她真睡假睡,不是件困難的事,縫隙間,烏亮的渾圓大眼,不正偷偷貓來嗎?

  他能理解她的行徑——姑且稱之爲「害羞」,她大概還沒准備好,該用哪種表情,面對他這位「丈夫」。

  所有步調確實太快了,不急著逼她,慢慢讓她適應吧。

  他很期待,某月某日,她是躺在他懷裏醒來,給他一個微笑,或是甜吻。

  田圻炎寫了張紙條,壓在鬧鍾底下,如她所願,離開房間。

  大門聲,開了又關,默數三十秒後,傅冠雅一古腦從床上坐起,猛槌她可憐兮兮的背脊。

  「痛痛痛痛痛……」酸軟到一種疼痛的境界呀……

  睡姿不良是原因之一。

  維持同一個姿勢長達數小時,是原因之二。

  而原因之三,就是他縱慾太過度了!

  糾纏了她大半夜,把她拗過來、又折過去,挑戰種種人體極限……沒想到還能准時上班,他是鐵打的嗎?!

  褪打完每處酸痛,傅雅冠籲口氣,不經意間,貓見床幾上的便條紙。

  還以爲他留了哪類的甜言蜜語,她抓近一看……

  我下午飛日本出差七天。

  紙條翻過去,空白,再翻回來,還是同一行字。

  沒甜沒蜜,彷佛上司交代下屬行程。

  光讀著字,都能想像他說話的聲音、表情,嚴謹肅穆,沒有抑揚頓挫。

  「他要是寫著『寶貝,晚上我會回來吃飯』之類的,我才比較驚嚇吧……」她嘀嘀咕咕。

  田圻炎看起來是個極務實的男人,與溫柔體貼絕緣。

  「出差七天耶……真是——太好了!」

  傅冠雅露出笑容,雖然渾身酸疼得讓她忍不住龇牙咧嘴,仍舊無損喜悅的好心情。

  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七天的特赦期哪,嘻嘻!

  她扶著腰呻吟,滾下大床,舉步維艱的朝浴室挪移,扭開蓮蓬頭,將自己刷洗鏡中,看見身上到處青青紫紫,她忍不住用指腹搓揉它們。

  這男人,把她當成肉在啃嗎?

  「顔色看起來嚇人,一點都不痛嘛……」真正疼痛的地方,不在手呀腳呀脖子的,而是……

  傅冠雅一臉辣紅,猛朝雙頰潑冷水,降低衝腦的熱度,遏止紅潮擴散、蔓延。腦袋熱呼呼的,思考能力都被燒焦了,乾脆放滿一大缸水,整個人直接沈進去,滅起火來快一點。

  泡完澡,傅冠雅爬回床上,舒舒服服睡了場回籠覺。

  不知是不是認床,她翻來覆去,睡得半沈半醒間,夢到田圻炎回家,說是要整理出差行李,卻朝床上逼近,把她困在身下,開始對她又親又摸,一如昨夜,在黑暗中,發生的那些……

  她雙眼瞠圓,驚醒,才發現是夢。

  眼前哪有他的蹤影?只有天花板和她對視。

  可是唇瓣熱熱的,又好像真的被吻過一遍……

  她也不是怕他啦,純粹心理作用,對於如何與他相處感到惶恐,才會這麽不安穩吧?

  瞄一眼時鍾,已經下午一點,難怪覺得餓……

  反正冰箱沒存貨,不如回娘家搭夥吧。

  她真正的心思是……

  「暫時離開這裏,我才能安安穩穩睡個好覺,不會滿腦子胡思亂想,最好直接在娘家住六天,趕在他回國前一天,回家坐鎮就好。」

  如意算盤撥得很響,可惜……

  「不、可、以。」

  娘親大人毫不留情斬斷她的希冀。

  在傅冠雅喜孜孜回家,盛起滿滿一大碗鹵肉飯,擺上金黃鹵蛋,准備窩進她慣坐的單人沙發裏,大快朵頤之時,撒嬌提出「暫住」的央求,馬上遭打槍。

  「剛結婚就回娘家住,你不怕被渲染成婚姻出問題嗎?」

  娘親大人的理由,很古板。

  「有什麽關系……他七天後才回來……我一個人住那裏,很空曠耶……」在母親面前,她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邊扒飯、邊噘嘴,還一邊看電視。

  「萬一他打電話回家,想和你說說話、聊些甜言蜜語,找不到你呢?」

  她一嘴鹵肉飯,差點噴出來。

  傅冠雅的表情,像聽見多難以置信的神話,一副愣呆樣,憨憨重複:「他打電話回來?」

  無法想像——內心深處馬上響起反駁。

  田圻炎抓著電話,和人情話綿綿,或是打屁閑聊的場景,完全無法想像!

  噓寒問暖,絕對不是他的專長。

  「……應該不會啦。」傅冠雅直覺搖頭。

  「怎麽不會?結婚隔天,因事業忙碌,必須抛下新婚妻子,他多少對你感到抱歉,到了日本,還不打電話回來示示好?」

  娘親大人就人性觀點,進行推論。

  可惜,娘親大人不夠認識田圻炎,拿正常人的想法套用在他身上,無法成立。再怎麽說,她踉田圻炎比較熟「一點點」,她覺得,嗯,他不會。

  傅冠雅忙著大口吃飯,不頂嘴,只胡亂點頭,假裝認同。

  娘親大人幫她盛來一碗濃湯,沒忘了關心一下女兒的新婚生活。

  「雅雅,他對你好嗎?」

  女兒突然結婚,感情基礎不穩健,總是讓人擔心。

  她原本希望女兒先和對方交往一陣子,幾個月也行。

  人,畢竟要相處過,才知道合不合適。

  偏偏她丈夫堅持,難得有優質對象出現,當然要趕快搶下來,一口答應對方的結婚要求,不知情的外人怕會以爲,她家寶貝雅雅,多沒行情似的。

  「嗯……沒有不好啦,就……還沒很熟。」傅冠雅實話實說。

  「我跟你爸也是這樣,剛結婚的頭一個禮拜,不管是吃飯或睡覺,只有『尴尬』兩字可以形容,久了就好了。」娘親大人以過來人經驗說著。

  「哦。」

  「我也是覺得先交往個半年,再談結婚比較合適,就你爸不知道急什麽……」娘親大人又端來兩小碟醬瓜,給她配飯用。

  「說我什麽壞話?」爹親大人傅強生「泊」好野狼125,嗓門響亮亮,進到屋裏來。

  「說你趕鴨子上架,誘騙女兒嫁給陌生人。」

  娘親大人賞他白眼,氣勢不夠凶狠,換來爹親大人毛手毛腳,朝她軟軟細腰上一捏,明目張膽的「性騷擾」。

  「陌生人?是青年才俊!田圻炎耶!全業界誰不認識他呀?」

  傅強生口吻誇張,笑嘻嘻的模樣,帶有幾分老實憨厚,像彌勒佛的味道。

  他身高不高,微胖,特有的親和力,讓人第一眼便認定,他是個好脾氣先生。站在明豔動人的愛妻身旁,雖稍顯遜色,可夫婦倆的感情,一如老酒,越陳越香。

  傅冠雅像爸爸,有雙愛笑的眼,其余姐妹則遺傳媽媽,標准美人胚子。

  這並不代表傅冠雅長相不出色。

  她不是乍見下,教人眼睛爲之一亮的女孩,可她的氣質自然清新,不給人嬌恣的壓迫感,和傅強生一樣,頭一眼的印象總是極好。

  「聽過名字不算『認識』好嗎?」娘親大人吐槽他,「否則,我跟總統也算老朋友了。」

  只是她認識總統,總統不知她這號小人物。

  田圻炎這號人物,娘親大人當然聽過,也確實知道他各項條件不糟,修正,是很好……以嶽母眼光來看,她沒有強力反對的理由。

  「水某(台語:漂亮老婆)!那不一樣呀!我和田總……不,小田,做過生意,他的爲人我很清楚,把雅雅交給他,我放一萬個心啦!」

  差點改不了口,但好歹他升格爲嶽父,稱呼上應該享有特權。

  嘻,小田!

  老李那班人,聽見他這樣喊田圻炎,個個不氣死才怪!

  「小田」兩字,由爸爸口中喊來,傅冠雅直覺想笑,無奈嘴裏滿滿一口飯,只能安分咀嚼。

  「你們男人看男人,跟我們女人看男人的角度不一樣,你們只管事業有成、上不上進、口袋滿不滿,女人重的是感覺、是愛。」

  「感覺能當飯吃嗎?男人有肩膀、有擔當、有責任,才實際。」

  「他要是真有你說的那麽好,讓他追雅雅追個幾年,最後還是能追到手,何必急著叫雅雅嫁?」

  「早嫁晚嫁都是嫁,先搶先贏。」

  「你把女兒的婚事,當成市場叫賣嗎?還先搶先贏哩!」

  「水某,你不知道小田多搶手!老李老張老陳老蔣……全都想把女兒嫁給他,用盡各種藉口,安插女兒參加飯局、雙方公司茶會,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被小田相中,一舉奪下這位黃金單身漢的心!」

  他們千算萬算,都算不到……田圻炎被他家雅雅套住了!嘻嘻嘻,超有成就感啦,做老爸的與有榮焉!

  「我記得……老李的女兒是模特兒,外形漂亮、高一——和她比起來,我們家雅雅……」

  娘親大人瞄傅冠雅一眼,正巧對上女兒視線。

  女兒臉蛋清秀,雙頰吃得鼓鼓脹脹,天竺鼠一樣,可愛是很可愛,但在老李女兒面前,完全落敗。

  娘親大人斟酌用詞,不想貶損女兒,一些傷人字眼直接跳過。

  夫妻倆用眼神交會,老婆沒說,老公就懂了。

  「……可能小田喜歡小家碧玉型的女生呀。」

  對於女兒由一大群美人中脫穎而出,傅強生也産生過一咪咪困惑。

  不過轉念想想,每個男人的審美觀不同,你眼中的美女,對我而言,或許只是中下,自由心證嘛。

  再說,雅雅也不差呀!

  男人心中都有一尊芭比娃娃嘛。

  「我比較擔心,他是不是有什麽隱疾,挑中看來沒脾氣的雅雅當擋箭牌……」娘親大人生性多疑,同樣一件事,由她來看,總是偏向壞的。

  此時她所想到的,可能性一:

  「會不會……他是同性戀,礙於長輩壓力,不得不找個女人結婚?!老李的女兒太精明,不好控制,雅雅一副天然呆、很好欺負的模樣,剛好拿來當假老婆,瞞騙世人。」

  「呃,不至於吧……」傅強生倒沒想過這些,沒敢回答得太笃定。

  畢竟生意場上,看不見太隱私的部分。

  傅雅冠左瞧娘親,右瞧老爹,他們討論越勤快,她的腦袋瓜也轉動越快。

  同性戀?不會吧?瞧他昨天那饑渴、那慾望……不像作假。

  「我越想越不對……他有頭有臉,娶老婆卻娶得匆忙,一定有問題!」娘親大人懊惱踱步,氣之前被丈夫輕易說服,點頭答應了婚事,此時越質疑,心裏越有更多不安湧現。

  果然不該把「大事權」,交給丈夫全權處理。

  「水某、水某!不要自己嚇自己嘛,你說匆匆忙忙,可小田也沒讓我們失了面子呀!」傅強生趕緊開口,幫女婿拉擡聲勢,不讓田圻炎在丈母娘面前黑掉。「婚宴辦得不好嗎?雖然進度有點趕,但他從頭到尾一手包辦,沒有手忙腳亂,每一個環節,打點得妥妥當當,雅雅安心當個美美新娘子,我們負責打扮體面,由禮車接送來、又接送去,這不是最好的能力證明嗎?」

  「婚禮和宴席,確實沒能挑剔……」當天,那群貴婦朋友連連贊揚,娘親大人

  意氣風發,走路都有風。

  要知道,貴婦朋友食衣住行用慣了名牌,對任何東西都以最高標准檢視,美其名叫「品味高」,說難聽點,是「眼睛長在頭頂上」,能讓她們個個口吐美言,比登天還難!

  她們誇了飯店、誇了菜色、誇了服務,當然,更誇了她的新女婿。

  不只傅強生的老友們對田圻炎虎視眈眈,連她的貴婦朋友們,在婚宴間,不時冒出一兩句——

  我女兒要是能嫁到這種丈夫,下半輩子就不愁吃穿羅。

  冠雅真會挑,挑中條件這麽棒的男人,要人品有人品,要財力有財力,不知道冠雅是怎麽認識他?

  「你不是也說,小田不太像富二代公子,沒有炫富氣焰,看起來挺有責任感嗎?現在已經是一家人,就別胡思亂想,讓時間證明,你老公我呀,沒看走眼,幫雅雅找到好歸宿。」

  再者,要嫁女兒前,兩個男人展開過「man’stalk」,小田給他的擔保,做老爸的,很放心啦。

  傅強生露出招牌笑容,安撫老婆大人。

  老婆大人很吃這一套,他一笑,傻乎乎的,就算再生氣,也會被他逗笑。

  果然,娘親大人方才的惶恐,略略消減一些。

  她丈夫的識人本事,確實很精准。

  不知是傻人有傻福,還是生物本能強過一般人,他光靠直覺,避過好幾次商業危機。

  「希望你這次沒看走眼,女兒的幸福,可不像商場往來,合作不愉快就中止了事。」娘親大人只能往好處想。

  傅強生在餐桌旁坐下,對正在吃飯的傅冠雅說:「夫妻不是結完婚就沒事了,後續的相處才是考驗開始,你要發自內心去關心他、注意他,多多發現他的好,雖然不是因爲愛情而結合,但誰知道愛情幾時會出現?我和你媽媽,也是婚後才相愛的嘛。」

  「嗯,我知道。」她點頭。

  嘴裏醬瓜咬得清脆作響,突地一頓,傅冠雅才問:「爸,你曾不曾欺負過哪個窮小子,用言語或行動羞辱過人,讓對方恨你恨到牙癢癢?」

  「當然沒有呀,怎麽莫名其妙問這個?」

  「我怕田圻炎是那個窮小子,現在發達了,回來報仇的。」她認真回答,煞有

  介事的說:「通常這種情況,窮小子會找上仇人的女兒,雖然我不是很懂,幹嘛不直接找仇人就好……」

  如果是言情小說,對象就是仇人女兒;BL……的話,則換成仇人兒子。總之,絕不會立刻找當事人。

  「叫你少看漫畫小說,你滿腦子全是這種狗血哏嗎一」傅強生哭笑不得。

  「我買的漫畫小說,你不是也在看,讀到狗血哏,你哭得比我大聲呢……對了,『航海王』出新的了,你要幫我買哦。」題外話。

  「好啦好啦。」傅強生自己也超愛「課外讀物」,小時候被禁怕了,立志不成爲那種父母,從小任由女兒去看,家裏有一整間房,全堆滿了書。

  「所以,你真的沒有欺負過窮小子哦?你要仔細想想,想清楚一點,也有可能不是窮小子……像是霸占了人家家産,害死人家爸爸媽媽……」傅冠雅又想到另一種哏。

  「沒、有!」傅強生很確定。

  「你爸爸是好人卡VIP,哪會去欺負人啊?不被人欺負就阿彌陀佛,別太看得起你爸,奸巧陰險的事,他想都想不到。」娘親大人也替丈夫挂保證。

  「是小田昨天跟你提些什麽嗎?」傅強生緊張問。

  他腦中馬上浮現……田圻炎揪住女兒衣領,他惡聲惡氣、面目猙獰,對女兒咆哮、甩巴掌,胡說八道吼著:

  你爸爸害死我爸爸、你家的財産全是從我家搶過去、我要折磨你、淩虐你,讓你爸爸生不如死……等等之類的劇情。

  他一聲驚呼,把女兒左手握緊緊,神情慌張的說:「誤會!他一定認錯人了,把我錯當仇人!我們去跟他解釋清楚,我們傅家,和他一點恩怨都沒有……」

  電視上常演,老好人慘遭誤解,被男主角報複、傷害得好淒楚,直到最後劇終前,才重獲清白,過程之中,不是破産就是身受重傷,他不要呀!

  「爸,沒有啦,他沒說什麽,是我亂猜的。」傅冠雅連聲安撫。

  一切純屬她個人想像,還沒真實發生過。

  「真的?你不是抱著想自己一肩承擔的偉大情操,哄騙爸爸的?」

  「不是。」

  一肩承擔的偉大情操?那是啥鬼呀?最好她有啦!

  「我只是猜不透他娶我的動機,所以做了一些分析……如果和仇恨無關,起碼,我不用擔心他會故意虐待我。」傅冠雅微笑時,露出可愛小虎牙。

  「和仇恨無關,那應該是一見锺情啦!」傅強生大松口氣,轉爲樂觀:「小田第一眼看見你的照片時,眼睛都亮了呢!」

  「眼睛亮了?」

  好難想像的畫面,田圻炎配上閃亮亮雙眼?……嗯,不舒服。

  「爸爸說得太誇張,是……盯著不放,像蛇看到老鼠一樣。」

  「蛇看到老鼠……是滿臉殺氣吧?」哪叫一見锺情?形容詞太糟糕,沒有美感。

  傅強生晃晃手:「爸爸不會講啦,反正,很清楚看到他眼神變了……」

  傅冠雅有聽沒有懂。像拍婚紗那天,他看她的那種眼神嗎?

  那種灼熱、專注,將她仔細看透的眼神?

  「誰的眼神變了?」

  樓上傳來腳步聲,踩著夾腳拖,啪哒啪哒走下來。

  年輕版的「娘親大人」正舒展雙臂,問出疑惑。

  腰,像水蛇,呈現撩人S曲線,真絲睡衣柔柔軟軟,服貼窈窕嬌軀。

  傅家大女兒,傅冠美,頭頂蓬松長鬈發,姣好臉蛋,因些許惺忪更形慵美。看見傅冠雅時,她細眉一挑:「怎麽結婚隔天就回來?」

  「大姐。」傅冠雅乖乖喊人。「回來討飯吃。」附帶無害笑容一個。

  「只有你一個?」媚眼左右瞄瞄,沒看見極品「新妹婿」,省去她回房盛妝打扮。

  「嗯。」

  「美美,你又睡到下班!每天上班都遲到,去得比誰晚,走得比誰早,看在員工眼裏,是最不良的示範!」

  傅強生一早進公司,忙到剛剛才回來,准備睡個午睡,兩點半繼續開工。雖然罹患癌症,他就是閑不下來,一進入工作模式,所有病呀痛的,才感覺不到。老爸這麽認真,女兒卻是一副剛睡醒的模樣,讓他忍不住數落她兩句。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24:44

「有什麽關系?爸是老閲,我算少東耶,愛幾點進公司就幾點進公司,誰敢說話?」傅冠美打開冰箱,倒杯鮮奶喝:「有本事,叫他們自己去開間公司呀!」她理直氣壯,遲到,是老板女兒的基本特權!

  「你還真敢說!之前雅雅在公司上班,月月拿全勤,她沒當過自己是少東!」傅冠雅原先在自家公司幫忙,職位不高,沒享過特權,辨公桌和其他業務助理擺一塊兒,時常讓人忘記她是老板女兒。

  輕易與衆人打成一片,沒有任何架子,再配上一副人畜無害的清秀笑臉,沒有人疏遠過冠雅。

  直到婚事確定,她的助理工作才由傅冠美接手。

  「妹一直是乖寶寶嘛,當學生時,領最多的獎狀,也是全勤獎呀。」這一點,爸爸對冠雅的贊美,傅冠美很認同。

  冠雅無論做什麽事,都恪守本分,雖然不見得書讀得好,或是工作能力超強,起碼在哪個身分上,她就會把那身分的基本義務盡到。

  傅冠美攏攏長發,在沙發上坐定。

  「我也不是故意要睡晚,還不是昨天和爸吵架,我氣了一整晚,淩晨三點多才睡,早上當然爬不起來。」理由一大堆。

  「吵什麽?」傅冠雅好奇問。

  「沒啥啦……」傅強生不想再講,可傅冠美仍想埋怨。

  「我跟爸抱怨,說他偏心,田圻炎這種好貨色,不先介紹給我!」

  「之前,我介紹給你的那一個會差嗎?是你自己挑剔不要,堅持選擇李昇峰,我有沒有百般反對?!甚至撂狠話,你敢嫁李昇峰,我們就斷絕父女關系?!結果,你還不是離家出走,和他私奔?!」

  老調重彈,爭吵的內容,和昨天如出一轍。

  「如果你介紹的人是田圻炎,我一定選他,不選李昇峰!也不會吃苦這麽多年!」傅冠美音量毫不示弱。

  當初,她滿腦子風花雪月,把自己當成茱麗葉,認定她和李昇峰的愛情神聖無比,企圖阻止他們、破壞他們的,才是大壞蛋。

  傅強生細數李昇峰的缺點,她視爲是惡意诋毀,爲此,數不清和父母吵過幾百回。

  加上傅強生打算介紹的劉家少東,有錢,但不帥、不高、不體面,她根本看不上眼,自然誓死爲愛抵抗。最後,她不惜和家人決裂,收拾衣物和存款,與李昇峰跑去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

  只是婚後,茱麗葉不再是茱麗葉,生活之中,不能光只有談情說愛,生活的現實逐一浮現。

  她當時瞎了眼,李昇峰一籮筐的惡習,竟會蒙眼不見……

  他責任感不夠,抗壓性低,小小的工作壓力,都能引爆天大脾氣。

  永遠自認懷才不遇、覺得別人對不起他,包括他達不到業績、客戶不跟他合作、主管斥責他態度散漫……

  每份工作做不滿三個月,到後來,他乾脆失業待在家裏,名爲「休息,是爲了走更長遠的路」,實際上,大剌剌讓她賺錢養他。

  遙想當年劉家少東,再對比田圻炎,傅冠美超有意見:「好貨色都留給妹!」

  哼!

  尤其昨天參加完婚宴,親眼目睹田圻炎的英氣煥發,才在幾杯紅酒下肚,藉由微醉酒意,向傅強生發泄不滿。

  不是嫉妒妹妹嫁得好,只是心裏不平衡。

  「全家福照片擺桌上,有你、有冠慧、有冠雅,哪一個少放了?他一眼就鎖定雅雅,又不是爸強銷或逼他!」傅強生被指控得很火大。

  傅冠美對自己的美貌很有自信,姐妹們站一塊兒,她,永遠是鶴立雞群的突顯主角,不可能被輕忽掉。

  「你一定是把我離過婚的事說出來,他才會轉向,去注意到妹!」

  「我和田圻炎沒聊過半句家務事。」何況是女兒的是非。

  要聊,也全聊冠雅,田圻炎擺明了對其他女兒沒興趣。

  「再不然,就是你挑的照片把我拍醜了!」傅冠美還有話說。

  「懶得跟你吵!」

  父女倆各自哼聲,幼稚轉頭,不看對方。

  傅冠雅和娘親大人相視,無奈苦笑。

  「要不要再添一碗?」娘親大人問她。

  「我吃飽了。媽,剩下的那半鍋,我可以帶……過去嗎?」不習慣稱那裏爲「家」,「帶回家」這三字,她有障礙。

  「可以可以,醬瓜也拿一罐吧,配鹵肉飯最合。」

  「還有炒米粉……」女兒賊、女兒賊,嫁出去的女兒都是賊,不搬空娘家冰箱,誓不罷手。

  「你也要試著煮,抓住男人心,先抓男人胃,讓他下班回家就有熱湯熱飯吃。」娘親大人叮囑女兒,一邊翻找冰箱,能打包的,全不吝啬。

  傅冠雅不是廚藝白癡,炒兩樣菜或煎魚,她都行。辦不出滿漢全席,三菜一湯倒難不倒她,只是娘親大人太賢慧,家裏女兒們無用武之地。

  但,煮給田圻炎吃?

  他沒空閑天天回家吃晚飯吧?她顧好自己的胃比較實際。

  「好。」傅冠雅嘴上乖乖應話,又俏皮嘀咕一句:「七天後再說。」

  被娘親大人聽見了,娘親大人手裏一根蘿蔔,就往她腦袋上敲。

  「什麽七天後再說?這幾天你就安分待在家裏,別把屋子弄得像你房間那麽亂!」

  傅冠雅手捂頭,哀哀叫:「我是亂中有序,東西擺哪邊我都知道。」

  「歪理一堆。」娘親大人笑啐。

  那根敲人的蘿蔔,也放進袋子裏,讓她帶回去料理。

  「順便整理一些衣服回去,最近變天,比較冷,之前收得太匆忙,東漏西漏的,等一下叫你爸開車載你。」娘親大人又交代。

  轉眼間,桌上裝菜肴的大提袋,已經滿滿三大袋,熟食生食分批包好,有魚有肉有青菜,娘親大人手腳超俐落。

  收拾十來件衣物,裝了兩箱「課外讀物」,傅冠雅要偷渡回新家,打發七天優閑光陰。

  看著昔日小小閨房越來越空曠,嫁出去的真實感,才稍稍有了一些。

  「雅雅,好了沒?」

  傅強生在樓下喊,她搬出最後一箱書,下樓。

  車子的後座和後車廂,塞到幾乎沒有空位。

  「都嫁人了,還整天看漫畫。」娘親大人不免唠叨幾句。

  「爸都當爺了,還整天跟我搶漫畫看。」傅冠雅推出強而有力的擋箭牌。

  上梁不正,下梁歪得理所當然。

  「好了,快回去吧,說不定他打過好幾通電話了。記得,嘴甜一點,多說些好話准沒錯,關心一下他有沒有吃飯?日本冷不冷?工作別太累,知道嗎?」娘親大人提供教戰守策。

  娘親大人的交代,言猶在耳,傅冠雅反覆背誦,要學起娘親大人的馭夫小密技……有沒有吃飯?日本冷不冷?要多穿衣服,工作別太累……

  第一天,她正襟危坐,鎮守沙發上,等。家裏電話,遲遲未響。

  第二天,她檢查了電話線,有插好,拿起話筒,聽見正常通話的「嘟聲」,也試撥了查號台,電話功能沒壞,但就是不會響。

  第三天,悅耳輕快的來電鈴聲,叮叮咚咚,響徹百坪大豪宅。它終於響了,但傅冠雅沒跑來接,因爲撥電話的人,是她。

  她用手機撥電話,確認它是會響的。

  「都是媽啦,她千交代、萬叮咛,令我以爲他真的會打電話回來……」心裏才興起了等待的念頭。

  她沒等過誰的電話,從不知道「等候」這件事,讓人的心情高低起伏。

  像被牽制,不敢出門、上洗手間匆匆來回、睡場午覺,也老夢見電話響……更事先構想,接電話那一瞬間,要說些什麽。

  有了期待,才會有失望。

  後來,她不等了,恢複到「我就說嘛,他不會打電話回來啦」的心態,心情反而輕松下來。

  在這間摸熟的新家,她怡然自得。最喜歡客廳沙發,長長軟軟的,陷在裏頭,蓋條毛毯,無比暖和,看書、看電視、睡覺,就是最大享受。

  一掃前幾天,那種喉裏梗了根刺,懸念著什麽,她不喜歡的感覺。

  傅冠雅全然不知一件事……

  田圻炎提早一天回國。

  他濃縮了進度、超前了行程、推掉了無用應酬,一視察完海外工程,便吩咐秘書處理機位事宜,後續業務交由秘書多留幾天處理。

  「歸心似箭?」

  秘書一句無心調侃,他沒否認,只默瞪秘書一眼,讓他不敢再造次。

  歸心似箭……嗎?

  那個家,對他而言,與任何一間五星級飯店沒有差別。

  回去了,只爲能睡上一覺,哪裏多住一天、少住一天,他都無謂。

  可是,現在知道有個人,在那個家裏,在「他們的」家裏,等他回去,心中莫名的雀躍和急迫,連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她這幾天都做些什麽?有記得按時吃飯吧?

  明知她已經不是小孩子,餓了、冷了都能自理,卻忍不住替她擔心起生活小事。

  越想越不放心,演變成自己嚇自己的胡思亂想,假想著她餓昏過去,在空無一人的家中,求救無援……

  下了飛機,吩咐司機直奔家中,迎接他的……

  一屋子的淩亂慘況!

  小偷入侵!

  這是田圻炎第一個反應。

  從玄關開始,散亂的涼鞋、拖鞋,東一只西一只,揉成團的粉紅外套,罐裝的洋芋片、吃了一半的橘子、喝掉半瓶的飲料,全堆在鞋櫃上。

  磁磚走道上,幾球彩色物體,疑似是……脫掉的襪子。

  戰況,一直延續到客廳。

  向來一塵不染的偌大主廳,哪裏還在?

  小山一座座,疊在地板、長桌、沙發,有高有低,有的搖搖欲墜,有的根本已

  經崩塌,滑成長長一條書河……

  零食處處有,清楚標示著食用它們的人,曾在廳裏哪處逗留,DVD上一包乖乖,音響邊一包鱿魚絲,電燈開關下一包豆幹,沙發上……

  睡得很熟的傅冠雅。

  她左手放在肚子上,手中握著一罐杏仁小魚,正以四十五度角傾斜,只要她一動,整罐的杏仁小魚就會優遊撒滿地毯。

  她突然翻身,他反應極快,搶救悲劇發生,一手接過罐子,一手按住她,沒讓她從沙發上滾下去。

  傅冠雅緩緩清醒,杏眸,還半眯著。

  與他對上眼時,有點迷迷糊糊,當自己正在做夢,本能伸手去擦嘴角的口水,陷入抱枕間的腦袋一歪,眼睛閉上,又睡了。

  五秒過後,她猛地轉回來。

  圚圓雙眼瞠大,一臉愕然,看著他,活似看見外星人入侵。

  下一秒,她立刻彈坐起來,睡蓬的亂亂發型,襯上她慌張表情,真有一股逗趣的諧星味道。

  「你……你、你回來了?!第七天嗎?!……我睡掉兩天嗎一」最後一句話,是咬進嘴裏的咕哝,含糊不清。

  她手忙腳亂,一邊收拾滿桌雜亂,一邊又顧及地板的混亂,露出無所適從的苦笑。

  烏眸骨碌碌轉,桌下的一對光腳丫,正努力勤快的把東西踢進桌底下,湮滅證據。

  「我提早回來。」

  才能親眼看到……這慘況。

  「哦……我馬上收好!」

  她原本的計畫,是從明天開始大整理,把家裏恢複成他印象中的整潔,哪知他行程有變,大失策!

  一疊一疊的漫畫,掃進紙箱,再推往儲藏室,嘴裏一面喃喃著「對不起」,一面將零食收到塑膠袋,也往儲藏室送。

  嬌小的身影很忙碌,穿梭在客廳與儲藏室之間。

  「爲什麽要放進儲藏室?書可以擺上書架,食物放廚房。」田圻炎跟在她後面,來到儲藏室,看見幾個裝著衣服和書籍的箱子。

  傅冠雅臉上閃過訝異,聽見他又說:「這也是你的家,你隨心所欲使用它,並不需要我同意。」

  「可是……你的書架上,擺這些漫畫好嗎?」

  整片牆的書架,無比神聖,全是不可侵犯的專業叢書,散發著排斥「課外讀物」進占的距離感。

  她怕她的漫畫書……會自卑。

  「有什麽不好?一樣都是書,你自己挑幾層去放。」

  他把裝書的紙箱搬到書房,她乖乖跟上。

  看他彎腰要拿書,幾本幾本擺上架,她連忙出聲:「我自己再整理就好……」紙箱裏有很多糟糕書,她不敢被他看到。

  這麽一點點羞恥心,她有的。

  呀呀呀……那本封面好火辣,主角腿開開,她趕快搶回來,自己擺。

  他手裏那本書名「不要不要我不要」,上頭標了紅圈圈「十八禁」,她完全不給他機會瞄,咻地抽走。

  這類的書太多,多到她不知該捂封面、捂書名,還是捂他的雙眼!

  「我自己來——」她二度重申,護住紙箱口,不給他碰。

  田圻炎也不堅持,收起櫃上一些藝品擺飾。

  「這幾層夠放嗎?有些書我很久沒看了,我再把它搬走。」

  他讓出了書架一半以上的空間。

  突然好想給他加個五……不,是十分!

  接著,他又到儲藏室,把她的衣服搬到更衣間,裏頭整挂的西裝和襯衫推向左邊,騰出位置放她的衣物。

  單調的灰黑白色系,突然加入鮮嫩色彩……七彩缤紛的各式T恤、像豔陽高照,無雲清澄的天藍色長裙、棉花糖般輕甜的粉紅色短褲……豐富了衣櫃的視覺。

  一如他與她,不搭軋的顔色,擺在一塊兒,卻沒有想像中突兀。

  「房子很大,你缺什麽就買,屋裏所有東西,你有權搬動,不要把自己當外人。」

  他眼神中有淡淡的責備,看見她戰戰兢兢,私人物品全往儲藏室送,他並不是很開心。

  傅冠雅看出他的怒意,乖乖不敢頂嘴,只能點頭。

  「你這幾天,三餐全吃零食?」他又問。

  她連忙搖手,飛快否認:「沒有沒有,我有吃飯,我媽媽給我很多菜,你去冰箱檢査……」

  偶爾兩三頓吃太多零食,導致正餐吃不下,這些當然不能坦白。

  他幹嘛像個老爸管東管西的?她爸都沒這麽凶過。

  爲證實她所言真假,田圻炎檢視了冰箱。

  確實有飯有菜,原本空空如也的冰箱,塞了個八分滿,其中不乏營養成分低、熱量頗高的垃圾食物。

  他睨她一眼,她嘿嘿陪笑,谄媚點,准沒錯。

  「你有要吃嗎?我幫你熱一下,蘿蔔排骨湯是我昨天煮的……」用娘親敲她頭的「凶器」,煮成一大鍋。

  「飛機上吃過了。」

  「哦。」她點頭,想了想,險些忘記客套一下,給一個認真工作養家的男人,誠心誠意的感恩,只差沒彎腰鞠躬:「出差辛苦你了。」

  他盯著她瞧,沒有應聲,視線落在她臉上,定住,遲遲不挪開,害她以爲自己說錯了什麽。

  從他眼神中,又沒讀出怒意,她猜不透他望向她時,心裏在想啥。

  他突然動手,幫她把翹高的亂發撥好,她一時本能反應,嚇得肩一抖。等到發現他意圖很單純,倒是自己緊張過度,有些汗顔,低聲說了謝謝。

  原來他是在看我的魅發呀,我太多心了,誤會他衝動了例。傅冠雅暗暗數落自己。

  「我自己來,睡得有點亂……」她想藉由笑聲化解尴尬,匆匆伸手梳抓頭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很不可取。

  可是,撫順發絲的長指,非但沒撤走,還越探越深入,溜進她濃密軟絲間,溫熱的掌心貼著她的耳殼,慢慢動著、厮磨著……

  她心中警鈴聲,嗡然大作。

  他像只獵豹,鎖定獵物,在草叢中蓄勢待發,彷佛她有轉身逃跑的企圖,他就會咧開嘴,撲殺過來……

  他每一個眼神、每一個沈穩吸呼,如是說道。

  冷靜!

  千萬不要刺激他!

  什麽眨眼什麽舔嘴唇什麽伸舌頭什麽嬌喘等等反應,都不可以有!

  「坐、坐飛機很累吧?你去洗個澡,洗完早點睡,我去整理我的書……」

  傅冠雅考慮要不要在語尾,補上一句「阿彌陀佛」,來消除他的雜念,熄滅他眼裏……驟升的火熱。

  說完,還得保持四平八穩,離開他的視線時,臀不能扭、腰不能搖,最好像個死板板的機器人,讓他倒盡胃口……

  腰後那只大手掌,緊緊貼著,沒有放行的打算,嗚……

  「你洗過了嗎?」

  他聲音很低、很輕,混著熾燙熱息,拂向鬓邊,她不由得哆嗦。

  「……洗過了。」她臉上的僵硬,擺明了不是那麽一回事。

  連說謊都不會。

  而說謊孩子的下場,是被拖進浴室,這男人意圖明顯,要和她來場鴛鴦戲水!保守如她,這跟被推上斷頭台,是同等級的驚恐大事!

  傅雅冠!你幹嘛挖坑活埋自己?!

  提醒他去洗澡?!你不會提醒他去抄大悲咒嗎?!

  鳴,我不知道男人的慾火,這麽容易點燃呀呀呀——

  他的襯衫扣子全解,技術俐落,一手囚著她,一手還能脫衣服。

  脫完他,換剝她的。

  他完全沒有使用蠻力,只是糾纏著她,彷佛她身上帶磁力,吸附著他的雙手,四處遊移探索。

  帶有胡髭的下颚,摩挲她的頰頸,又刺又癢的感覺,她躲也不是,笑又不對,難以招架。

  浴室中的鏡子,映照出兩人身影,像麻花卷一樣糾纏著。

  她清楚看見他的一舉一動,他在調情、在求愛。

  不是用綿綿情話,而是鏡裏的眼神,雖然充滿笑意,又不單純只是笑,還有更多……因捕獲美味獵物,准備大快朵頤前的亢奮。

  她更由鏡子裏,看到自己滿臉通紅,一整個鮮美可口。

  「關、關燈……」

  太明白他想要做什麽,傅冠雅只能沿用老招,至少挽回一丁點的掌控權,上一回,這招有見效,希望這次也……

  在她頸側啄吮的唇,暫時停頓,淺淺呼吸的氣息,燙著她的細膚。

  「浴室或房間。」田圻炎輕呵著熱氣,手上動作持續,解開她的褲頭拉鏈。「什、什麽?」

  「浴室或房間,你只能選一個地方關燈。」

  再度吮來的力道加重,咬紅軟嫩頸子,低吐最後兩字時,她脖子一麻。

  他不是惡意刁難,純粹想看見她窘困的模樣。

  一些些的無助,一些些的求饒,在她粉霞滿布的臉蛋上,增添幾分嬌媚。

  再多苦惱一點、多爲難一點吧,讓他瞧見更多可愛的羞赧,而不是與他生疏的距離感。

  他不會真勉強她,只要她撒撒嬌、發發嗔,他就會答應她所有要求。

  正當田圻炎以爲,她雙頰充沛的鮮紅幾乎衝上腦門,快將她熱沸之際,她拳兒握緊緊,視死如歸……

  「房、房間!」說完,牙齒咬著下唇,一副豁出去的壯烈樣子。

  他的威脅,傅冠雅當真了!

  非常嚴肅、認真地,考量了浴室和房間的關燈影響——

  回房間,絕不單純蓋棉被、純睡覺,他的企圖好明顯,眼眸像燒紅的炭,那麽熾烈、那麽危險,要是房內燈火通明,一切無所遁形……

  浴室裏,起碼有水氣、有肥皂泡泡,可以勉強遮掩……

  他低低笑了。

  本打算開口告訴她,他只是戲弄她,並沒有真要逼她二選一,不過,她既然做出選擇,而且還是非常痛下決心的選擇,他何樂而不爲?順勢繼續汾演她心目中

  「惡質、好色、獨裁」的臭男人呢……

  他從她嘀咕的嘴形,讀出滿滿的怨念。

  扳過她的小臉,吻住蠕動的紅唇。

  浴室,他沒放過她。

  洗澡,不足以滿足一個出差六天的饑渴男人。

  這場澡,洗了很久很久水煙彌漫,蒸騰了他身上的火燙,連帶她也幾乎被他的體溫,熱融了、燒開了……

  整個人徹徹底底被探索、被品嚐,之後更被洗得乾乾淨淨,包上浴巾,抱回主臥室。

  田圻炎信守承諾,關上房內燈光,另一場火辣歡愛,再度展開……

  浴室那些,只是前菜。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29:34

【第三章】

  「一對只有性、沒有愛的夫妻,談心次數,零;做愛次數……數不出來的多,這不是好現象。」

  刀子切去吐司邊,不浪費食材,吐司邊送進自言自語的紅唇內。

  「光靠肉體維系關系,這樣不行嘛,最基本,應該面對面坐下,好好聊聊彼此的興趣、專長、嗜好、喜歡的食物、顔色,討厭的東西,一塊兒吃頓早餐,討論最新的新聞事件,或是,共同規畫未來藍圖……」

  轉過身,拿起火腿條,仔細切片,再拿一顆洋蔥。

  「光是熟悉對方的身體和……敏感帶,這樣下去,出問題是早晚的事。」雙眼淚蒙蒙,她在肩上擦淚。

  可惡,殺洋蔥的報應……你把我分屍,我讓你噴淚!

  「一旦他膩了、找到新樂子,這段空洞婚姻,還能靠什麽維持?唉。」

  咦咦咦?!她、她爲什麽要歎氣?!

  好像她有多害怕這一天的到來……

  「不對,我不是舍不得,只是覺得,既然成了夫妻嘛,兩人多一點努力,讓這段婚姻像正常夫妻那樣,平實、甜蜜……」

  手上切丁的動作,短暫停下,傅冠雅咀嚼自己方才的話。

  像正常夫妻那樣,平實、甜蜜……

  這樣的念頭,她一點都不排斥。

  這也正是一大清早,她窩進廚房,和一堆食材奮戰的主因。

  煎荷包蛋、火腿,切番茄,洗生菜,拌制鲔魚沙拉,食材一樣一樣按顔色擺上吐司,疊好,對角一切……

  完美的人妻三明治,豪華版,擺盤上桌!

  「傅冠雅,你不錯嘛!」老傅賣瓜,自賣自誇。

  自己誇不夠,還要等老爺起床下樓,再誇她一遍,她才甘願。

  說老爺,老爺到!

  「你今天真早起。」田圻炎的聲音在她身後低響。

  她總是睡得比他晚,頭幾日,就算熟睡著,仍能清楚感覺她的緊繃和尴尬,但越來越有減少的迹象,對於他而言,這是好事……

  有時,悄悄把她撈進懷裏,她也不會再驚醒,還能自行調整睡姿,在他胸前尋找舒適的角度。

  一早醒來,枕邊沒看見她的睡臉,竟有些……不習慣。

  「早。」戰果豐盛的她,笑容特別甜、特別迷人:「我做了三明治,要鮮奶,還是咖啡?」

  田圻炎看見一桌子的豐盛,牽動笑容,直到……空氣中,淡淡的鲔魚沙拉味道,飄進鼻腔。

  濃黑的眉,明顯收攏。

  連走近的腳步也因而停頓,甚至開始後退。

  「我不吃鲔魚醬。」

  「你不喜歡鲔魚?」

  「鲔魚罐頭。」提到那四字,他咬了牙,很明顯。

  「和洋蔥呀、沙拉拌勻,味道很好耶。」她就挺喜歡的。

  「它是貓食。」一字一字,他說得很慢,很重。

  「噗,貓吃的和人吃的,不一樣啦……」

  發笑的人只有她,他的臉色仍是陰沈。

  傅冠雅察覺不太對,連忙又說:「你不吃的話,我馬上弄一個沒鲔魚的給你,很快就好……」

  「你不需要爬起來做這些,早餐我自己會處理。」田圻炎轉身,走出蔚房,直往大門方向。

  「你……不吃了?」

  「不吃。」他頭也不回。

  鐵門開了又關,徒剩一片死寂……

  她原先的喜孜孜,和桌上新鮮可口的三明治,全被抛下。

  她一臉愣呆,腦袋裏空白了好幾十秒。

  第、第一次夫妻爭吵——

  「就爲了鲔魚罐頭?!」這麽小不拉叽的事老爺挑食,挑到大發脾氣……有沒有這麽誇張?!

  雖然他沒口出惡言、沒摔盤拍桌,但他的表情就是生氣了,一臉……食慾全無的樣子。

  她對著大門方向,忍不住發出抱怨:「不吃就不要吃呀,都說了,要幫你重做一份沒加鲔魚的,又沒逼你硬吞……我自己也很偏食,做不到的事,才不會強迫別人去做。」

  傅冠雅委屈多過氣憤,但說沒多氣,也是騙人的。

  昨天特別買齊材料,今天努力早起,蹑手蹑腳下床,不吵醒他,又洗又切,弄妥一大盤早餐,沒得到贊美就算了,還換來冷硬臭臉一張!

  這是婚後頭一次,他對她板起臉……

  胸口,有點痛痛的。

  「被人莫名其妙凶,誰的胸口都會痛呀……才不是痛,是不舒服!」她自我說服。

  就算她脾氣再好,也免不了重重拉開椅子,忿忿坐下,拿起三明治咬,大口發泄。

  邊咀嚼,邊罵他,邊誇自己手藝好,三明治超好吃……

  好像,也沒那麽好吃……

  不過,她絕不會浪費食物,他不吃,她自己吃,早餐吃、午餐吃、晚餐也吃!同時,她沒忘記拿出手機,滑開,點進記事簿,寫下:

  極度討厭鲔魚,聽到鲔魚就翻臉。(╯-_-)╯╧╧(生氣什麽呀?!鳴!)

  上頭還有好幾行字,記錄著她對田圻炎的觀察。

  喜歡吃肉,吃飯一定要配湯。

  意外地珍惜食物,飯菜都會吃光光。O(∩_∩)O~〔好乖!〕

  日文很流利。(以後去日本秋葉原,不怕沒翻譯了!)

  他吃冰淇淋耶!大老板吃冰淇淋耶!(⊙o⊙)…(曆史性的一刻,我拍到了!),我還以爲不能吃甜點,是天底下所有「總裁」的基本人設……

  有潔癖吧他!這種生活習慣太不正常了!〔明明是我這種懶散人,才叫不正常

  ~o}……_……{~他穿長風衣超好看!果然人高馬大,還是有差。(可惡,風衣比我的身高更下次,要給他買粉紅色襯衫……)

  一點一滴,全是生活當中,微不足道的隨興小事。

  她寫上字,搭配代表心情的顔文字,把對「田圻炎」這個丈夫的認識,細細記下。

  寫完最新記錄,她的眼神染上蒙蒙的灰:「沒想到,這麽快就開始記他的壞脾氣……」

  這段婚姻呀,能撐過一年嗎?

  她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秘書暗暗揉眼,眼前的「奇景」,任憑他怎麽揉,也揮之不去。

  他家老板……在發呆耶。

  手拿建築進度報告,眼神卻空空洞洞,焦距根本不在資料上。

  他默默拿出手機,想把這畫面拍攝下來,跟秘書室的姐姐們分享……

  「做什麽?」

  秘書對焦的動作太醒目,被大老板捉包,空洞的眼神,瞬間殺氣騰騰,向他掃來。

  「我在看簡訊。」秘書說謊不打草稿,無辜一笑,假裝啥事都沒發生。

  大老板重新埋首文件中,恢複放空的目光。

  「老板,今天……誰買了鲔魚口味的早餐給你?」

  秘書會語帶試探的有此一問,當然是因爲……他也曾是「鲔魚」底下的苦主啊。

  他這位老板,動過怒的次數少之又少,最多只是用冰冷死魚眼瞪人。真要惹得他拍桌大罵,還沒那麽容易,獨獨僅有一種狀況。

  偏偏,他就遇上了……

  只爲了某一天,透早趕行程,身爲貼心秘書,自然不忘爲老板准備早餐。

  健康、營養、美味,夾滿新鮮生菜的十二寸潛艇堡,最能飽足男人的胃。再配上黑啡咖,一日活力,從此開始!

  他恭恭敬敬送上,卻換來大老板冷冷眯眼,面目很猙獰的說:「明天,你不用再來上班!」

  潛艇堡,鲔魚口味,滿滿三大球抹開,搭配洋蔥、酸黃瓜、翠綠生菜,連同那句炒鱿魚,一起砸向他。

  雖然,沒散得滿地都是,長條狀的潛艇堡,還是在馬路上滾了好幾圈。

  「不准浪費食物,你吃掉。」大老板有個怪癖,不許員工暴殄天物。

  好巧不巧,老板話才說完,一台機車刹車不及,「噗叽」一聲,正正壓過潛艇堡……

  秘書最後含著淚,把死狀甚慘的潛艇堡屍,一口一口,吃個精光。

  就爲了一個鲭魚潘挺堡呀呀呀——秘書心裏狂哮。

  從此之後,他刻骨銘心知道,老板對鲔魚有不共戴天之仇!

  會讓老板面露愠色,八成和鲔魚沾上邊。

  「如果『鲔魚』是您的罩門,您還是把話說在前頭,先聲明『我不敢吃鲔魚』,我想不會有哪個笨蛋,再把鲔魚送到您面前……」討你的罵。

  末四字,純屬背地抱怨,哪敢明目張膽說出口?

  「我不是不敢吃鲔魚,我討厭鲔魚罐。」田圻炎沒好氣的糾正。

  所有鲔魚罐制品,他都討厭。

  「是,那您就直說『我討厭鲔魚罐』,免得人家好心買回來,還莫名被您罵,您自己也臭臉……嗯,食慾不振一整天。」

  那個「人家」,他這個可憐小秘書,絕絕對對有包括!

  他真搞不懂,老板上輩子是遭鲔魚罐噎死了,還是割喉了?對鲔魚罐,竟能仇恨到這種地步?

  「畢竟,人家不是您肚子內的蛔蟲……我不是說您肚裏有蛔蟲……」舉錯例句,糟糕。

  又被死魚眼狠狠一瞪。

  秘書真難爲,苦命,誰教他領人一份死薪水……

  「話不說清楚,誰猜得出來您喜歡什麽、討厭什麽?無辜遭白眼,是會讓人傷心的……如果,對方興高采烈地送上來,您這一大盆冰水,可是潑得不留情面呀……」

  秘書抱走文件,踏出辦公室前,嘀咕了好幾句,音量完全不收斂。

  一張被冰水狠潑,笑容僵滯的臉蛋,明亮的光彩,像按掉開關的燈,一瞬間黯淡,躍入田圻炎的腦海。

  他嚇到她了。

  她是那麽開心,炫耀她早起的成果,笑容好甜、好美……

  她願意親手爲他做早餐,他明明是又驚又喜,清楚她這舉動,多多少少摻雜了對這段婚姻,想盡一份努力……

  「親口告訴她嗎?」田圻炎自語著,眉越緊繃。

  可是,若說出口了,勢必被追問原因——

  爲什麽這麽排斥鲔魚罐?

  那不是可以輕快說出「我討厭腥味」,或是「我在裏頭吃到過魚刺,差點刺傷喉嚨」……如此簡單的理由。

  他不想讓她知道。

  知道……他最想遺忘、不堪回首的記憶。

  田圻炎耙梳著發。

  她今早的表情,受傷,無措,反應不及……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反應不該那麽大,假裝什麽事都沒有,冷靜地等她重新弄一份,不就好了嗎?」

  說來多容易,但他從沒有一次做到。

  「果然那些事,像夢魇,還在糾纏我,讓我每一次聽到,都會失去控制……」十指深陷黑發之中,力道和他說話的語氣,一樣沈重。

  他擔心,她會因此收回在這婚姻裏,願意付出的努力。

  當他易怒的態度,傷害了她之後……



  傅冠雅是這麽容易受傷的女人?

  並不是。

  她看似一顆軟柿子,實際上,是個硬芭樂。

  臉上總是帶著微笑,對於別人的要求,鮮少拒絕,懶得爭辯,好像逆來順受,就算約會被放鴿子,她也能保持好心情,去吃一頓白食。

  可一旦踩中了她的堅持,她也絕不讓步。

  娘親大人曾說,她這女兒個性溫馴如牛,但是執拗起來,脾氣同樣不輸一頭牛。

  這輩子,唯一一次不堅持,就是和田圻炎結婚。

  或許,她無法否認,對他,她是有一些些……莫名心動的,否則,不管誰來勸,她不點頭,誰也逼不成她。

  這是她婚後某日,自己胡思亂想時,才驚嚇發現的結論。

  我是M嗎?有被虐傾向嗎?!

  一個只在電視上看過的男人,連放我幾次鳥,我還會有「心動」的感覺?——她當時彈坐起來,瞪向枕邊熟睡的男人,百般難以置信,滿腹OS……

  是因爲長相嗎?

  不對,若要看長相,夏繁木比他好看太多,田忻炎五官太嚴肅,不笑的臉,水泥板一樣,又硬又冷,又不和藹,又不可親……

  當時,她趴在那男人身邊,把他從眉到眼、從眼到嘴,看了一遍、兩遍。

  現在,她也正爲了同一人男人,剛打完一場仗——一場和菜刀、砧板、鍋子的仗。

  「區區幾塊鲔魚三明治,就想打倒我?!我傅冠雅的幹勁,就讓你好好見識見識!」

  平時她只是沒機會做,一旦下定決心,米蟲也能成大廚!

  傅冠雅連圍裙都忘了脫,抱著熱呼呼的便當,跳上計程車,直奔田圻炎的公司。

  「不想不生氣,越想越火大……明明沒道理的人是他,亂發脾氣的人也是他,可怎麽覺得,他的眼神好奇怪,像——」

  受了什麽委屈似的。

  害她的心,揪緊了一下下。

  腦袋像燒起來一樣,熱烘烘的,她賭著氣,非得找出他喜歡的食物。

  於是,吃掉一盤三明治後,她突然火力全開,立即展開行動。

  炸豬排、三杯雞、親子丼、紅燒帶魚、芹菜炒花枝、蚝油杏鮑菇、醬燒豆腐……她所有拿手的料理,全在一個上午裏火速完成。

  全部裝起來,直接用掉四個便當盒。

  她不信他能有多挑食!

  快遞便當到達,還保持燙手的溫度。

  但最大的失策,是她對田圻炎的工作環境,缺乏充足的認識。

  她爸爸的建材公司,算算不過十個人,有訪客來,不過大聲喊一句「某某某外」,就能順利解決。

  可是,此時的傅冠雅,被擋在大廳的服務台前,不得其門而入。

  她聽老爸提過,田圻炎是蓋房子賣的,賣到這種派頭,也有點太……

  寬敞的一樓大廳,水晶牆面上,美輪美奂的樓房建築照,滿滿數十幅,巨大而特。

  有些拍攝於夜燦之中,樓間的燈光,散發溫暖光暈。

  有些拍攝於紅楓之間,清雅溫馨,彷佛童話世界的城堡。

  有些倒映在清澄湖泊上,虛實之間,幾乎沒有界線。

  而大廳中央,等比例縮小的建築模型,街道和樹木,行人和車子,栩栩如生,如一個小人國。

  「公司有一位田圻炎先生嗎?」傅冠雅來到服務台前,客氣詢問。

  「有的。」沒有田圻炎,就沒有公司,那是頂頭大老板的尊名。

  「我是他太太,可以告訴我,他辦公室在幾樓嗎?」傅冠雅笑容好可愛。

  「總裁的……夫人?」

  服務台小姐面露驚訝。確實知道總裁新婚,但她們這種等級的小員工,沒受邀的資格,當然沒看過新任夫人。

  總裁……這兩個字真是泛濫呀!

  傅冠雅在心裏,默默說:

  以後,我自己開手作小舖,總裁、總務、總管、總機……全是我的頭銜。

  我也要試試被叫「總裁」的滋味。

  總機兼招待小姐,將傅冠雅打量過一遍。

  從頭……廉價的塑膠鲨魚夾,率性豪邁地夾起一頭長發,幾绺頑皮發絲垂落下來,在她腦後彈跳。

  到腳——一身T恤、牛仔褲,圍著卡通圖案的圍裙,活脫脫是個早餐店的工讀妹妹。

  再配上年輕稚嫩的五官,清純學生樣……

  總裁的妻子?像嗎?

  掃視完畢,總機小姐皮笑肉不笑,妝容完美無瑕,維持一貫禮貌的開口問:

  「請問有預約嗎?秘書室沒有特別吩咐,今日總裁會有訪客哦。」

  老鳥有交代,穿夾腳拖的阿伯,超有可能是土財主,所以不能以貌取人。

  不過,老鳥沒說過,妹妹打扮的小女生,上門說她是「總裁夫人」時,該要如何招待。

  「我是來送便當的。」傅冠雅把手裏的提袋遞高。

  「如果您真的是總裁夫人,可以麻煩您撥通手機給總裁,再請總裁派秘書室傳達,我這邊才能放行哦。」言下之意,對她的身分很有疑慮。

  「對,手機……」好主意!傅冠雅東摸西摸,幾個口袋都是空的。

  呀,她煮飯時,把手機擺餐桌上了。

  他的手機號碼,她只記得「〇九……」,後頭一片亂碼,真糟糕。

  傅冠雅抓抓腮幫子,朝總機小姐窘笑:「我沒帶出門,你可以幫我打通電話上去,就說是『傅冠雅』打的……」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31:09

「不方便耶,真的不好意思。」

  開玩笑!一聽也知道一定是詐騙集團呀!這種閑雜電話要是撥上秘書室,她這小總機工作,哪保得住?

  傅冠雅碰了個軟釘子,不好再爲難小姐,只能踱出大門,走向造景水池旁,等待中午放飯時間,看能不能讀到田圻炎。

  大老板也是要吃飯的嘛。

  「大公司的門禁,未免太森嚴了……便當會冷掉的。」傅冠雅低聲說。

  開始有職員陸續走出來,傅冠雅好認真的把一張張的臉孔瞧清楚,不想錯過田圻炎。

  來來去去的人群,沒有一個是他。

  「田圻炎很高,應該很好辨識……還沒看到和他差不多高的人。」

  田圻炎要是一站出來,鶴立雞群,想忽視都難。

  那麽大一只嘛!

  「……這麽晚了,還不出來吃午飯?」

  她等了又等,看了又等。

  早先離開公司的職員,已經吃飽了再回來,這使傅冠雅忍不住急了。

  他不會是一工作起來,就忘了餓的工作狂吧?這樣會把胃搞壞的。

  又一批員工回來,這一次,傅冠雅混進他們之間,正好當中有兩個壯碩男人,將嬌小的她完完全全擋住。

  成功踏進電梯!

  電梯門一關,她幾乎要痛快大喊一聲「yes」!

  另一個問題,馬上隨之而來。

  呃……田圻炎在哪一樓?

  她對他的認識,真是少得很可憐呀!

  她這個失職的太太。

  樓層越高,電梯裏人潮漸少,直到剩傅冠雅一個。

  接下來的樓層,她全試按看看,門一開,她探頭出去看看,尋找「疑似」總裁辦公室的地方。

  一路找到十三樓。

  走廊的某一處,傳來爭吵聲,讓她停步,然後直接往那邊移動。

  不是她好奇心過剩,實在是其中某一道熟悉到不行的聲音,傳進她耳裏。

  「……夏繁木!」

  果然是他!

  那種說起話來,像輕笑的聲音,非他莫屬!

  傅冠雅由敞開的門口,看見異常俊美的夏繁木。

  他是一個賞心悅目的男人。

  一頭黑色長發蓄留過肩,發絲既細又亮,隨興束綁,任它自由垂放背後,精瘦挺拔的身材,一襲西裝,簡單穿出品味。

  五官分開看美,合起來看更美。

  好像那對眉,就該搭配那雙眼,而那管鼻、那張嘴,擺在別人臉上,也長不出這種美感。

  他光是長腿交疊,坐在長沙發上,眯著眼,噙著笑,都媲美精致藝術品。

  他,也發現她了。

  「雅雅!」

  夏繁木把她的小名,喊得像沾了糖一樣。

  他從沙發間起身,不顧左右旁人,筆直朝她走來。

  如果,方才他的笑,是一抹晨曦,那麽此時他的笑,就是最炙熱的九月正午,又大又耀眼。

  「你怎麽會在這裏?」傅冠雅問他。

  「這才是我想問的……不,也不意外,畢竟你算是老板娘,來公司出巡出巡,很正常。」夏繁木瞅著她,微笑道。

  寫圍裙、夾鲨魚夾的老板娘,嗯……也算獨特。

  「雅雅,你怎麽趁我出國,另嫁他人?」夏繁木神情好哀怨,活脫脫「棄夫」嘴臉:「而且,還嫁給那三把火的,唉。」

  「三把火?」她馬上反應過來。她老公的姓名中,加一加,不多不少,恰好三個火。

  「沒聽說你和他交往呀,再傳來消息,卻是結完婚……你是被他逼婚?家裏負債,欠他上億元,用女兒來抵?」夏繁木猜測、假設。

  「不是。」傅冠雅很想問:你也是言情小說愛好者?

  不然,也能想出這種老哏?

  「還是,你和三把火認識很久?」

  「沒有耶。」

  「也對,你要是認識他很久的話,不可能不知道他……」夏繁木抿了嘴,盯著她看。

  「嗯?,」幹嘛突然不說了?

  夏繁木把她垂下來的發絲,撩到她耳後,態度親昵。

  他靠得近一些,音量放小,帶點惋惜的說:「你怎麽會挑他嫁呢?嫁他,不如嫁我,比財富,我不輸他呀;比優生學,我也好看多了吧?比溫柔,我可是很有自信。」

  「我爸嫌你太花心。」傅冠雅很直接,不想讓夏繁木死得不明不白,不懂自己出局的原因。

  聞言,夏繁木不狡辯,只是笑。

  看來,他自己也很清楚。

  「專情這一點,我倒是真的輸他。」他自己邊說,邊點頭。「他不輕易說愛,

  一旦愛上了,全心全意。」

  聽到老公被誇,傅冠雅心裏小小開心,並提醒自己,回家後,要把夏繁木這幾句話,記入手機記事簿裏。

  「所以,我很驚訝,他竟然結婚了,娶的卻不是他唯一愛的女人。」夏繁木牽起笑,淡淡的,仔細看著傅冠雅的表情。

  黑亮的雙眸裏,有些惡意,有些試探。

  果然,有人呆住了,小嘴張開開,一副沒聽懂的樣子。

  他故做驚訝,俊美的臉龐,揚起雙眉,同樣那般英挺:「你不知道嗎?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友,相戀二十年以上,已經到了『非卿莫娶』的地步。」

  「呃,我第一次聽到這種事……」她對田圻炎本來就不熟,他的過去情史,她完全不知道。

  原來,他愛過一個女人,愛了二十年……

  好長的一段日子。

  「他的……青梅竹馬呢?爲什麽他沒有娶她?難道,她……過世了?」

  因爲真愛已死,才會隨便娶誰都好?

  誰都……無所謂?

  是不是她傅冠雅,他都不在乎……

  「人家活得好好的,別咒人家死呀。」夏繁木大聲笑,揉揉她的發。

  呀?猜錯了?傅冠雅一臉窘樣。

  「我花心有什麽不好,起碼,我和舊情人分手,說斷就是斷了,絕對不回頭,不玩藕斷絲連那一招。」夏繁木誇起自己的缺點,沒一點反省。

  反觀別人的優點,從他口中說出來,像是罪大惡極:

  「太專情的人才恐怖,無論你對他多好、對他多溫柔體貼,他內心深處,永遠藏著另一個人,他時時拿她出來和你比較,比你跟她,誰美麗、誰細心,最可惡的是,他難忘舊情,怎麽比,都是你吃虧。」

  傅冠雅找不到話反駁,夏繁木這個觀點,她是認同的。

  愛上專情的人,當他所愛的人,是你,雙方心心相印,確實是最幸運的事情。

  他只愛著你,不輕易受外界誘惑,凡事爲你想,舍不得你擔心、傷心。

  萬一反過來,他愛的人,不是你,你做再多,對他也不過是累贅,當成自作多情。

  夏繁木說出她此時心裏,浮上的同一句話:

  「人類的劣性……得不到的,最好。」

  傅冠雅不知道該說什麽。

  今天之前,她根本不曉得,還有這麽一個「青梅竹馬」的存在。

  不曉得,田圻炎愛過一個人,這麽久,幾乎快跟她的年齡一樣。

  她胸口抽了抽緊,很難去厘清那是悶?還是痛?

  夏繁木的眼光,同情、憐憫,對她說:「我要是早知道,你會和他扯上關系,我一定馬上阻止你,阻止你去嫁一個不在你身上的男人。」他一副舍不得她吃虧的模樣。

  「可是,他對我不錯……」

  傅冠雅不是木頭人,別人對待她是好是壞,她自己感受最清楚。

  婚後的日子雖然不長,田圻炎倒真沒虧待過她。

  她的悠哉生活,不過是從娘家養,變成了田圻炎養。

  在家裏,愛做些什麽,他不多管,她玩著紙黏土、打毛線、貼鑽,一桌子擺滿亂七八糟的工具、材料,走在地板上,腳底板會黏到好幾顆彩鑽,他也沒皺過眉頁……

  有啦,唯一皺過眉時,是他覺得「應該上床睡覺」,而她還在玩手作,那時,他會坐到她身邊……呃,上下其手,打擾她玩樂。

  然後,「玩樂」的人,換成是他……

  「無冤無仇,他當然不用虐待你,但是愛嘛……他應該也不會給,他太愛他的青梅竹馬,分不出百分之一給你,了不起把你當成寵物養,偶爾摸摸頭、握握手,給你被寵的錯覺。」

  「……我也沒有很愛他呀……」傅冠雅嘀咕,自己跟自己說。

  沒有很愛他,所以,他愛著別人,她損失不大嘛……

  傅冠雅自我說服,做起心理建設。

  幸好,只心動了一點點點點點點……

  要是真感到難過,也只有一點點點點點點……

  「你來幹什麽?!」

  田折炎冷厲的斥問,暮然響起。

  看見她站在夏繁木身邊,田圻炎三把火又多兩把——雙眼兩簇「怒火」燒得正旺。

  他強硬地把她扯回來,離夏繁木能多遠是多遠。

  不等她回答,田圻炎又開口:「士偉,帶她去我辦公室。」

  「是。」秘書立即上前,「夫人,這邊請。」

  不給傅冠雅拒絕機會,軟硬兼施把她領進電梯,快手按鍵,脫離一觸即發的戰場。

  「這麽怕我和她接觸?」夏繁木一臉趣然。

  田圻炎當他不存在,自然不會回覆他,僅寒著聲,對男職員說:「叫保全上來!我說過,這個人一踏進公司,直接轟出去,不用客氣!」

  夏繁木懶得裝笑,俊臉上一片冷然。

  「她和幼容長得一點都不像,你口味也變化太大,還是……故意找一個與幼容相反,身上沒有半處類似、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

  田圻炎身軀明顯一繃,額際青筋條條浮現。

  「不會太缺德了嗎?把雅雅當成什麽?連替代品都不是。」夏繁木嗤哼,不怕他這副神情。

  擺個臭臉,想嚇唬誰呀?!

  「『雅雅』是你能叫的嗎?!」這兩字,激怒了田圻炎,向來對夏繁木的視若無睹,此時此刻,根本做不到!

  「我跟她的交情,叫『雅雅』不過剛好而已。」夏繁木回以挑釁。

  而田圻炎的回應,是朝趕來的保全吼:

  「轟出去!」

  秘書領她抵達十五樓。

  穿過秘書室,裏頭五六名精明幹練的女秘書,紛紛停下工作,投來好奇眼光。再往前走,則是一人辦公室,采光很好,房間明亮、乾淨,帶點溫馨,桌上還有超商集點贈品的馬克杯,嗯,粉紅色的,這一款很難拿到。

  原來,田圻炎也喜歡集點……

  「這是我的座位,老板的,在更裏頭。」知道她誤會,以爲是總裁辦公室,秘書馬上替她說明。

  原木大門一開,傅冠雅瞠目結舌。

  這、這是豪宅客廳吧?!

  大片落地窗,占去整個牆面,引入光線,遠眺的視野,寬闊、清晰。

  難脫建設公司性質,辦公室四處可看見最滿意的建物模型。

  一座座像珍稀藝術品般,擺在壓克力櫃中,小巧,精致,真實得……彷佛從空中鳥瞰,縮小的大樓建築。

  可以讓人在上頭,翻滾好幾圈的L形大書桌,擺放室內中間。

  長的一端,整齊寬敞,用來辦公:短的一端,則爲專業繪圖桌,堆放文件、書籍、工具、電腦。

  電腦螢幕上,是高樓大廈的設計圖,仍在運作。

  一旁也有個模型,不比其他建築模型精美,甚至看得出工藝青澀。

  傅冠雅會一眼注意它,實在是它太突兀。

  不成熟的突兀。

  不完美的突兀。

  還有,那小小模型,童話故事中,奇異神奇的城堡,不具商業性的突兀。

  「夫人,這裏稍坐,我倒杯咖啡給你。」

  「哦……好。」不習慣被叫得好老,傅冠雅呆了一下,才趕快坐進真皮沙發間。

  不一會兒,秘書端回一杯熱咖啡。

  「請用。夫人記得我嗎?老板的結婚事宜,有不少是派我向傅先生談,我去過府上好幾次。」

  婚禮大小事,幾乎是他一手包辦,敬業的秘書,苦命的長工。

  她連連點頭,「我見過你。」但是名字就……

  「楊士偉,我的名片。」秘書自我介紹,「以後,夫人到公司來,可以撥上頭電話,通知我一聲,我替你安排。」

  「總裁秘書耶……」名片上的職稱,響當當,看起來好威風。

  「實際上的工作只是打雜,包辦老板吃喝拉撒睡。」楊士偉看見她眼裏的欽羨,不得不破壞她的想像。

  「你辛苦了。」他的表情逗笑傅冠雅,她誠心說。

  「夫人以後在老板面前,替我多美言幾句,最好能加個薪什麽的。」楊士偉谄媚笑著。

  倒不是真的想撈啥好處,說笑成分居多。

  他很會看人,知道傅冠雅脾氣好,開得起玩笑。

  能嫁他家老板,脾氣不好哪吃得消,絕對是聖人!

  「等他心情好,我再跟他說說看。」傅冠雅也回以幽默。

  「慘了,那我加薪無望,老板心情有好過嗎?」他一臉絕望。

  傅冠雅想也沒多想,直覺脫口而出:「我會努力,讓他每天心情都很好。」

  這一句話,不是玩笑,也不是隨口哈啦,她說來,像理所當然,像一種保證。更像,她給她自己的任務。

  她想看見他開心,不要皺眉,不要煩惱……

  楊士偉給她贊賞的目光,臉上的笑容不帶絲毫算計,「那夫人,加油羅!」

  「嗯。」

  「千萬記得,鲔魚醬是他的死穴,不要在他面前拿出來。」楊士偉好心給她建議。

  那好比,從一只餓極的狗眼前,把牠碗裏的食物拿走,馬上能看到餓狗暴怒一樣,被咬活該。

  「我知道。」她苦笑,「我早上領教過了……」

  「果然。」楊士偉不意外,多少猜出來苦主是她。

  「他爲什麽討厭鲔魚醬,你知道嗎?」

  「大概是小時候,身上被塗滿鲔魚醬,丟進全是貓的地下室?」楊士偉打趣回答。

  「有本漫畫這樣畫過。爲了練功。」但她想,田圻炎不可能遇到這種事。

  「很可惜,夫人,我也不清楚老板爲什麽討厭鲔魚醬,反正,別踩他這個雷就好。」

  傅冠雅點頭,很謝謝楊士偉告訴她。

  「那麽,我先去幫老板一起抵抗外敵,夫人坐會兒。」

  「外敵?」

  「夏繁木。」

  「他不是來談生意的嗎?」

  「正確來說,他是來搶生意……在別人的公司,坐別人的沙發,用別人的會議桌,堵別人的廠商,推自家的建案。」

  傅冠雅很訝異,所以夏繁木和田圻炎……關系不好?

  「對了,夏繁木是老板第二個雷,夫人也要記住哦。」

  「咦?這又是爲什麽?」

  「可能……小時候負責在他身上塗醤的,是夏繁木吧。」楊士偉自己說完,自己哈哈笑了。

  笑完,馬上噤聲。

  原因只有一個,大老板回來了。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31:31

【第四章】

  楊士偉很快退出去,寬敞辦公室裏,剩下他和她。

  「怎麽跑來公司?不先打電話給我,我派士偉下去接你。」

  一天之內,兩顆地雷同時引爆,前有鲔魚醬,後有夏繁木,但傅冠雅覺得……他沒有很生氣。

  甚至,有點開心?

  瞅著她的那雙眼,有淺淺輕笑蕩漾。

  「我做了便當,你午餐吃了嗎?」

  吃了。

  會議過程中,秘書替所有主管訂了飯盒。

  不過,他不介意再吃一個。

  「還沒。」善意的謊言。

  「那太好了!」四大個便當盒一字擺開,菜色完全沒重複。「我煮了很多種菜,你挑你喜歡的吃,不敢吃的,我來解決!」田圻炎修正,他不介意再吃三個。

  「面衣有點軟掉了……剛炸起來,又酥又脆。」那塊黃金豬排已經軟趴趴,幾道菜也不再熱騰騰。

  在一樓等太久了,應該要早點混進來的!

  「你在樓下被攔住?」他一猜就中。

  她雖沒說,但是從她的表情,還有她看著菜色時藏不住的懊惱,讓他做此猜想。

  「沒有被攔住,是我自己在樓下等,想說你總會下來吃飯吧,等了很久,你都沒出來……」她不想連累總機小姐。

  她也遇過「奧客」,被逼著道歉,可是自己完全按照公司規定做事……那種委屈,滋味很不好,不需要害別人面對。

  田圻炎按下內線,一接通,便交代:「幫她弄一張門禁卡來。」

  其余的不用多說,楊士偉一聽便懂:「是,我立刻去處理。」

  按掉通話,田圻炎回到沙發坐下。

  「吃飯吧。」他知道她一定還沒吃。

  「好。」她打開飯盒,由他自行挑菜色,他拿了三杯雞那盒,其余幾樣菜色,看起來也相當可口。

  原來,他的老婆手藝挺不錯。

  「不要顧著幫我夾,我自己來,你坐下來。」他也塞了一個便當到她手心裏。傅冠雅乖乖聽話,不過,還是先從自己便當裏撥一些菜給他,動筷之前不忘問:「鱿魚你吃嗎?」

  見他點頭,她才快手撥過去。

  「豆腐吃嗎?」

  又點頭,豆腐被轉移陣地,舀進他便當盒裏。

  「杏鮑菇?」

  「這樣就夠了,你自己快吃。」他阻止她。

  這一次她安分了,吃著自己做的便當,嚼了兩口,在腦子裏轉了一早的話,終於有機會說:「早上……對不起,我應該先問問你的喜好,你有什麽不吃,可以先跟我說,我記起來。」

  「早上是我不好,你沒有錯,那件事不要再提了。」

  田圻炎不想給她追問的機會,回答的簡單且堅決,表示話題到此爲止。

  「……真的被塗滿全身,推進野貓堆裏嗎?」傅冠雅很小聲、很小聲咕哝。不然,他的反應,已經不是偏食了吧?

  「什麽?」他聽見她嘀嘀咕咕,雖沒聽清楚內容,但覺得她偷貓的眼神很詭異。

  「沒有,沒什麽。」她搖頭,搖得很出力。

  接下來,有大半的時間,只是安靜進食,沒有人再說話。

  直到敲門聲傳來,楊士偉進到辦公室,面帶微笑,遞給她一張門禁卡,之後又退了出去。

  不愧是總裁秘書,辦事效率之高,老板下達的命令,立即完成。

  門禁卡上有她的照片,是婚宴當天楊士偉拍下的宴客照片。

  楊士偉截取她和田圻炎的部分,充當大頭照……就算不認識她,看到身旁的大老板,也不敢有誰再質疑她的人妻身分。

  職稱大剌剌寫:總裁夫人。

  「以後到公司來,自己直接刷卡上樓,知道這裏是十五樓吧?」田圻炎淡淡說,表情沒多大起伏。

  不過他底有笑,不深,但她看得很清楚。

  「我若不在公司,你自己進來辦公室等,別呆呆守在樓下。」

  傅冠雅!你傻笑啥呀?!

  只是一張門禁卡,不能去百貨公司瘋狂亂刷,也不能買書打折,坐捷運更不能用,你卻開心成這樣,太容易討好了吧?!

  她心底的聲音,重重痛斥著自己的毫無節操。

  可是,田圻炎的貼心之舉,她真的很高興。

  就算「總裁夫人」換成「打雜小妹」,她也不會介意。

  要看見她的笑容,一點也不困難。田圻炎默默思忖。

  脾氣不驕縱,沒有不良嗜好,不勤於打扮自己,像個沒有物慾的小女孩,不吵著要他花錢揮霍……不,小女孩還會吵著要糖、要玩具,她什麽都不要,如此容易滿足。

  太容易滿足,反而讓他不知該怎麽寵她。

  送花?送珠寶?他幾乎可以想像她會露出哪款表情。

  待在她身邊,他很放松。

  她的慵懶、她的慢活,一點一滴浸透著他的心,好似沒有任何事,值得匆匆忙忙去做。

  隨遇而安。

  讓他,也好想停下忙碌腳步,仿傚她,窩進大沙發裏,浪費一兩個小時,收看毫無營養的電視節目,一邊貼閃亮亮的小鑽。

  我喜歡不用動腦的手工藝,我娘親說,我應該去當作業員。她曾笑著說。

  他卻覺得,與米粒大的小東西奮戰,更難。

  「不准再讓夏繁木叫你『雅雅』。」

  田圻炎突然說,同時,他自己才發現,原來這件事,他如此在意。

  他的話鋒轉換太快,由門禁卡跳到夏繁木,傅冠雅頓一下,才回答:「那是他自己喊的……夏繁木沒問過我能不能這樣喊,一切好像很理所當然。」

  「以前他怎麽喊,我不管,現在,我不喜歡。」

  醋味太濃,太像在耍任性,田圻炎自己渾然不覺。

  「下次見到他,我再糾正他。」她允諾。

  「我希望你不會再見到他……」田圻炎聽見自己低喃地說。

  他終於察覺,他的一字一句,充滿酸味。

  真的是夏繁木拿鲔魚醬塗滿你身上,再推進野貓堆裏?

  ——她快要相信,這樣的情節確實發生過。

  不過,提及夏繁木,傅冠雅不由得想起夏繁木說過的話。

  你不知道嗎?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友,相戀二十年以上,已經到了「非卿莫娶」的地步。

  這句話,一直回蕩。

  在心裏,撓著。

  她很想用閑聊的口吻,問他:聽說,你有一個很要好的女朋友?怎麽沒有娶她?

  但她和田圻炎又沒熟到那種地步,感覺一問出口,只會換來「幹你什麽事」的冷語。

  很好奇「青梅竹馬」的長相,她美麗嗎?哪種類型的女生?

  二十幾年哪,那麽長久的感情,爲何沒有走到最後?

  這跟倉卒和她結婚,有沒有關系?

  該不會……當天,「青梅竹馬」另嫁他人,田忻炎氣不過,隨隨便便找個路人甲,要和她拚個輸臝?!

  所以,我是路人甲?!

  傅冠雅沈浸在驚恐的想像中,直到被人叫醒,腦子裏那些勾勒出來的情節,啵的一聲,消失無蹤。

  「又發呆?」田圻炎好笑地看著她,似乎習以爲常她有神遊的壞習慣。

  「呃……青梅……不,青……青椒!」

  她差點脫口就問了,幸好及時忍住,還很僵硬地扯出「青椒」兩字。

  「青椒?」

  「你敢吃青椒嗎?」

  「敢。」

  「那下次青椒炒牛肉給你吃……」

  「嗯。」不過是家常菜色,再尋常不過,他竟有些期待,爲此,臉上浮起一抹淺笑。

  他的笑,讓傅冠雅的心,躁動、蹦跳,快了不只一點點。

  糟糕,爲什麽想到他和青梅竹馬,痛,也不只有一點點?

  她該不會對他……

  傅冠雅拒絕深思,埋頭苦吃。

  四個便當盒一掃而空,吃完飯,她收拾飯盒,田圻炎問她:「你下午有其他事

  嗎?沒有的話,等我一起下班。」

  「一起下班?」

  「晚上我帶你出去外頭吃,到酒館喝點小酒。」

  這算……第一次正式約會?

  「好呀!」不由得好雀躍,她快速回答。「我在辦公室等你,不信你還能放我鴿子!」嘿嘿!

  「聽起來,對我先前的失約,怨念很深。」

  「失約一次就算了,你整整三次耶!我都想懷疑你故意整我。」傅冠雅假裝板起臉,不過很快破功:「看在你付錢請我吃大餐,原諒你了啦。」

  她很豪氣地拍拍他的肩,一副哥倆好的架式。

  反正,她吃得很快樂,又不用自己掏錢,生氣的理由……沒有。

  「我也在想,怎有脾氣這麽好的人?一次次被失約,還一次次又答應邀請。」「因爲我不相信世上有人臉皮這麽厚,一次不來,應該有所反省,兩次不來,絕對心存歉意,我就賭你第三次來不來……」

  「結果,我還是沒來。」

  「對,你已經超乎我的想像。」她往自己臉頰刮兩下。

  意指他臉皮之厚,連她也贊歎。

  她的調侃表情,逗他發笑。

  「超乎你想像的這個男人,向你求婚時,你嚇到了吧?」

  「你沒有向我求婚。」傅冠雅糾正他。「你是向我爸爸提出『結婚的要求』,這和求婚是兩碼子事。」

  「我承認,我有點衝動。」田圻炎把她的手握入掌心,指腹慢慢摩挲著她細膩的掌背。

  衝動。

  對於一個沒有長久相處過的女孩,産生的急迫。

  想擁有她,不想再浪費時間。

  甚至,直接認定她。

  她,讓他有這樣的衝動。

  「衝動不是好事,很容易後悔……」傅冠雅聽了,沒有開心的心情。

  她真的不得不亂想,他的衝動,來自於「青梅竹馬」。

  她一點都不想……成爲他衝動之下的代替品。

  田圻炎不知道她的想法,還以爲她想抽手,是因爲害羞,以爲她對他的碰觸仍不習慣。

  但她越是退縮,他絕對進逼,不給她逃離機會。

  他握著她的手掌,輕而易舉把她拉進懷裏,困入雙臂之間,頭一低,靠向她的肩。

  他很清楚,她的肩頸地帶多敏感,只要稍稍呼氣,就會泛起淡淡粉紅色,花瓣一樣,非常、非常……漂亮。

  若是吻上去,那色澤會變得更紅,然後一路往上衝,她整張臉蛋,紅似熟蝦。

  「我一點也不後悔。能娶你,我覺得很好……」

  是太好了。

  她耳朵充紅,好明顯,嬌豔地引誘他。

  他湊唇上去,吮住它。

  她立即一哆嗉,怕癢的縮肩。

  他得寸進尺,挪往她的唇,糾纏她的甜美。

  吻,逐漸加深,他吃飽了正餐,現在,要吃甜點……

  嘟嘟嘟……桌上電話內線一亮,發出聲響,打斷他的興致。

  傅冠雅聽見他低啐,離開她,走向桌子之前,做了兩次深呼吸。

  無論是誰,她都同情撥電話來的人……田圻炎絕對沒有好口氣。

  確實,剛開始田圻炎聲音很冷,但似乎是相當重要的電話,他神情一凜,轉爲認真。

  看來他會講上很久,因爲五分鍾過去,仍沒有挂斷的迹象。

  傅冠雅寫了張便條紙給他……

  我先去材料行買東西,等一下再回來,你辦公,我做手工。

  田圻炎點頭,不忘提醒她,身上那條廚房圍裙。

  她低頭,驚覺自己的打扮——她一直是這副模樣,四處趴趴走?!天呀!

  她快手脫掉圍裙,拿掉鲨魚夾,把一頭長發放下,胡亂梳兩把,用唇形問他:OK嗎?

  他輕輕颔首,她才安了心,揮揮手,離開辦公室。

  既然要在他辦公室裏窩一整個下午,她自己得找些事做。

  腦中已有定案,心情很雀躍。

  坐了兩站捷運,再步行數分鍾,到達材料行,因爲目標明確,快速拿了顔色,順便補些配件,花不到半小時,她再度回到他公司。

  這次,她用了門禁卡,自己上到十五樓,一路順暢。

  女秘書見她折返,微微驚訝,畢竟傅冠雅離開時,沒說會再回來。

  「總裁和楊先生外出了。」其中一位秘書聲音甜美,對傅冠雅說。

  「唔?出去了?沒關系,我到裏面等他。」

  「好的。」女秘書甫說完,電話響起,她連忙坐回座位接。

  一通電話才挂,鈴聲又大作,看來是真的很忙碌。

  傅冠雅不打擾她們,進到總裁辦公室,拿出所有材料,逐一擺上桌。

  「嘿嘿,給你編一條五色線,開工了!」

  主材料,蠶絲蠟線,綠、白、黑、紅、黃,五種顔色,她挑了色彩較不鮮豔的,男人佩戴的款式,比起女生款會少了些活潑。

  她也無法想像田圻炎戴上配色精采的手環,還是正統顔色保險。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32:03

五色線可以保平安,蠶絲蠟線的特性又是不怕碰水、不發臭,連洗澡也能戴。「以前,隔壁女同學編幸運繩送男朋友,我還覺得有點蠹……」結果,自己現在的行徑,根本一模一樣。

  各色的蠟線繞呀繞,滿腦子的思緒,也隨之打轉。

  可是無論怎麽轉,都沒脫離田圻炎身上。

  想著,他會不會笑她送的東西太小家子氣?

  想著,他會不會根本不屑戴?

  順便也想著,他的手好大,手圍要編長一點……

  五色線手環很快編好,手巧如她,這是小case。

  只要是動手的小手藝,她向來很有自信。

  田圻炎還沒回來,她等著要幫他量手圍,才能做收尾動作,等到昏昏欲睡,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了。

  總裁辦公室偌大又安靜,電話由外頭秘書過濾,門板超厚實,半絲動靜也傳不進來,加上樓層高,街上車水馬龍、喇叭聲、嘈雜聲,遙遙相隔。

  傅冠雅睡得很沈,發出微小鼾聲,手裏還握著替他編的五色線。

  她熟睡到……正在做夢。

  一個身穿雪白婚紗的女人,五官看不清,但傅冠雅知道,她很美。

  你爲什麽要娶她?你答應過,只會娶我……

  田圻炎出現……在傅冠雅記憶中的婚宴現場……同樣西裝筆挺、同樣鶴立雞群,他面向白紗女人,背對著她,嗓音愠愠的:

  因爲,你嫁給別人了。

  既然你嫁了,我爲何不能娶?

  傅冠雅變成了旁觀者,看著他們兩個人,夢裏,一句話也開不了口。

  所以,你在跟我賭氣嗎?白紗女人難舍地問。

  反正娶誰都一樣。他冷冷回。

  你這樣……無法得到幸福呀……白紗女人哭了出來。

  從失去你那一天,我已經沒有幸福可言。夢中的田圻炎,露出一抹受傷的表情。

  我回到你身邊……我們兩人重新再來過,二十年的濃情,誰也拆不散我們。

  夢,沒有邏輯,一個片段,一個轉折,全在下一秒發生。

  剛還哭著的女人,鮮紅豐盈的唇,笑容燦爛,依偎在田圻炎身旁,好不甜蜜。你是娶來填空的女人,現在沒你的位子,我不需要稱,你可以滾了。他面無表情,轉向她時,嫌惡地撇了撇唇。

  忻炎是我的,我是他唯一的愛,只要我回來,他一定無條件接受我。女人勝利微笑,長相仍是模糊,僅僅看到,紅唇好彎,牙齒好白。

  對。他附和,毫不考慮。

  傅冠雅驚醒,整個人彈坐起來。

  腦袋瓜昏沈沈的,睡姿不良,導致脖子酸、手麻。

  她揉揉痛處,目光掃向大片窗外夜景,頓時詫異。

  「……天黑了?」

  天色沈蒙,大樓的燈光紛紛點亮,路上車燈炫燦,像長長一道銀河。

  她左右尋找時鍾,在牆面上發現一個,上頭顯示著:六點五十七分。

  「這麽晚了一他還沒回來?」

  或者回來過又出去,而她渾然不知。

  「傅冠雅,你是豬喔!睡那麽死!」她罵自己。

  而睡太死的報應,就是做了可怕的惡夢!

  現在回想起來,她還是忍不住一抖。

  猛甩頭,把惡夢甩掉!不要自己嚇自己!

  傅冠雅站起來,做些手腳擺動,來轉移注意力。

  又等了二十分鍾,偌大辦公室裏,一樣只有她。

  「是公司臨時發生什麽事嗎?」她胡思亂想,打開門,探頭去看秘書室。還有兩名秘書在加班,每張桌上的電話都在響,她們接了一線又一線,對答很相似的官腔說法:

  「……是,由我們公司主管統一發言,謝謝……」

  沒有她打擾的機會。

  傅冠雅縮回辦公室裏,想起口袋裏有楊士偉的名片。

  她借用田圻炎的桌上電話,撥打楊士偉手機。

  很快接通,楊士偉報上姓名。

  「楊先生,我是傅冠雅……不好意思,你現在忙嗎?方便說話嗎?」

  「夫人?」楊士偉才說了這兩個字,手機立即被搶走。

  傅冠雅還不知道電話換人聽,帶點歉意的問:「你老板在旁邊嗎?你們……」

  「我忘了你在公司。」是田圻炎的聲音,口吻很懊惱。

  「……」傅冠雅沒料到會聽見田圻炎說話,反應遲鈍,張著口,不知做何回答。

  她更沒料到,是他的答案。

  忘了。

  她這麽大一個人,如此沒有存在感,一忙起來,都可以忘了?

  「你還在辦公室嗎?」

  「……嗯。」

  「我等一下叫司機去接你,你先回家,不用等我。」

  「別讓司機多跑一趟,我自己坐捷運。」她不想造成別人麻煩。

  「抱歉,公司臨時有事。」

  哦,好耳熟的理由,前三次約會也是這樣。

  那三次,她沒生氣,這一次當然也……

  「沒關系,你去忙吧,我不是小孩子,會處理我自己的,OK。」

  她挂掉話筒,聽見一聲歎氣,好小聲、好清淺……從她嘴裏發出。

  「歎氣?我在歎氣!」

  傅冠雅自己好驚訝,捂住嘴,不敢置信。

  諸如此類的失約、對話,她遇見的還會少嗎?

  都有三次經驗了,不是嗎?

  那幾次,她不都是心情愉悅,隨興看待,一點也沒受影響,爲什麽現在卻有種……失望?

  是因爲她對今晚的約會,非常期待?

  還是,剛剛田圻炎口中的「忘了」,讓她感覺難受?

  或者,田圻炎對她,已經不是前三次的「陌生人」,無關痛癢,失不失約、出不出席,她都不在乎。

  他在她心中,擁有了重量,開始左右她的喜怒哀樂?

  因爲在意,所以介意……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32:25

本帖最後由 Candy-Q 於 2014-10-13 09:37 編輯

【第五章】

  傅冠雅回到家,將自己抛進沙發裏,軟綿綿癱著。

  身體不累,但提不起精神,躺著不想動,連拿遙控器開電視的力氣,好像也不存在。

  「今天好漫長,好像發生很多事……」她把臉埋往靠枕間。

  正這麽想著,還沒過完的「今日」,依舊在繼續。

  電話聲短促且急迫,在安靜的客廳大作,她伸長手去接,「餵」字才抵達喉間,來不及發出,對方比她更心急:

  「……圻炎嗎?」

  好甜、好輕軟的嗓音,喊出田圻炎的名字,因爲語帶擔憂,顯得說起話來楚楚可憐。

  「你還好吧?我從新聞看見今天發生的意外……」

  傅冠雅一頭霧水。

  新聞?意外?

  空出的手趕快按下電視遙控器的開關,轉到新聞台。

  田圻炎的臉孔,出現在電視上,簡短的字幕寫著:「工安意外,工人五重傷十輕傷」……

  就算跳回了女主播播報畫面,分割的小視窗,仍然是田圻炎遭大批媒體包圍,爭相搶著發問,楊士偉一邊阻隔,一邊代替發言。

  原來,這就是他今晚失約的理由?

  這麽嚴重的事……

  「圻炎?……我知道你還氣我,不想跟我說話,我只是很擔心你……想關心你……」電話另端的女聲,那麽柔,那麽示弱,傅冠雅光聽,心都軟化了。

  傅冠雅心裏早有一個人物,浮躍了上來……

  青梅竹馬。

  「他還沒回來,應該還在處理工安意外……請問你哪裏找?」

  顯然,女聲大吃一驚,重重抽息,連傅冠雅都聽到了。

  「你、你是……田太太?」

  田太太三字,說來微微顫抖,像被正宮抓奸在床。

  「嗯,我是。」

  「我、我只是圻炎的老朋友,新聞報得太大,我打來詢問狀況……抱歉,田太太,我……」

  「沒關系的,你直接撥他的手機吧,還是你要留電話,等他回來,我再請他回撥?」

  「不用了……他不會回撥的。」最末幾字,聲音小而微弱,幾不可聞。

  傅冠雅不該有的同情心,冒湧上來。

  相愛二十年,打通電話還需戰戰兢兢,口中的「田太太」位置,本該屬於自己,結果,拱手讓人。

  二十年裏,包含著女人最鮮豔美麗的年紀呀……

  「不然,你晚一點再撥。」傅冠雅只能這麽說。

  「好,田太太……謝謝你,再見。」

  對方挂掉電話,耳邊只剩嘟嘟嘟的余音。

  「怎麽有一種……當了強盜的感覺?」

  活似從別人手中,硬搶走心愛之物?

  變成了壞人一樣……

  她挂好話筒,窩進沙發,把自己蜷成一團,緊盯新聞看,眼睛跟著動,思緒紊亂飄移。

  螢幕裏的田圻炎,臉色嚴肅,沒有半點笑容,閃光燈好刺眼,照得他眯細雙眼,眉頭緊皺。

  她看了出神,連田圻炎開門回來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直到他出聲:「你也在看新聞。」

  她一回神,馬上縮腳起身,讓出一半位置給他。

  十一點了?好晚。

  「那些工人怎麽樣了?」新聞報導好嚴重,跑馬燈不停出現「命危、急救」,看了讓人膽顫心驚。

  「等最後一個傷者送出開刀房,我才回來,幸好,命都搶救下來了。」

  「怎麽會發生意外?」

  「鷹架倒塌,工人從高處摔下,幾人被鋼材壓傷。」他扯開領帶,身軀往後躺,看起來很疲憊。

  她幫他倒杯茶,他大口灌下。

  「喝慢一點。」她怕他嗆到。

  他籲口氣,視線轉向她,「第四次失約,對不起。」

  「那是小事,工安意外本來就要優先處理,人命問題比較重要。」知道他的失約理由,她哪可能計較,又不是小鼻子小眼睛。

  他抱了抱她,總算露出淺笑。

  「我下次再失約,隨你處置,絕不再有下回。」他做出保證。

  「這種意外,我也希望千萬別再有下一回。」她指的是工安事件。

  「這不是『希望』就好,而是負責工地管理的問題,除了工人後續治療和補償,管理也要重新檢視。」

  「明天再煩惱吧,趕快去洗澡,早點睡。」

  「嗯。」他不反對聽話,起身要上樓。

  見他已跨上幾個階梯,傅冠雅幾次掙紮,決定開口。

  「有個自稱是你朋友的人,看了新聞,打電話來關心你。」

  她本來不打算說,但青梅竹馬的體貼,被默默無視,未免太可憐了。

  可以明顯感覺到,那通電話是鼓足了勇氣,才能撥打過來的。

  田圻炎停下腳步,由高階俯視她……「有報姓名嗎?」

  「沒有。」她也很想知道,青梅竹馬叫什麽名字……

  「男的女的?」

  「女的。」

  田圻炎似乎心裏有底,表情變得薄冷。

  雖然不是衝著傅冠雅而來,可連她都察覺那股森寒。

  他又問:「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

  只是喊你喊得好親昵,圻炎……我都還叫不出口。

  只是說著,知道你還氣她,不想跟她說話。

  只是很擔心你,想關心你……

  「我知道了。」他轉回頭,繼續上階。

  「你……回個電話給她吧,如果……你知道是誰的話。」

  傅冠雅,你白癡呀!叫自己的丈夫,打電話給前情人?!

  「既然她是從電視看到新聞,過兩天,也會看到事件解決的報導。」言下之意,回電,多此一舉。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樓階轉角。

  傅冠雅不知該松口氣,還是爲青梅竹馬歎息。

  不過,當然也有可能……他私下背著她,偷偷打電話給青梅竹馬,若是這樣,她會假裝沒發現……至少,這一次,會假裝。

  趁他洗澡時,她也在二樓淋浴間,刷洗完自己,換上連身睡衣,到廚房泡杯熱麥片,小口小口喝。

  故意騰出時間,讓田圻炎打電話——如果他願意的話——十幾分鍾過後,她才回到三樓臥室。

  大床上的他,仍在看資料。

  「快點睡覺,不要再看了。」明明累了一天,睡前還工作?

  「今天有些進度耽誤了,不先看不行。」

  「你又不是考試的學生,偷懶一下會有人敢罵你嗎?田先生。」

  「田太太,這是責任問題。」他學她的口氣、她的稱呼。

  「田先生,睡眠不足會有黑眼圈,你已經眉不慈、目不善,一臉凶巴巴,再加上兩坨灰黑,看起來更嚇人耶。」

  「田太太,長相是天生的,你涉及血統攻擊,而且連帶攻擊田寶寶。」

  「田寶寶?」

  是指……他和她的小孩?

  「以後,田寶寶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眉不慈、目不善,一臉凶巴巴,做媽的最好也這麽嫌棄他。」他就不信她舍得。

  「……如果是自己的小孩,當然另當別論我會誇他五官端正、酷酷帥帥的。」

  意思是,他這個負責五十趴的爹,在她的觀點中,算得上「五官端正兼酷酷帥帥」羅。

  「不過,女兒要是長這樣……很麻煩。」她苦惱說。

  像他的小女娃,嗯……綁著兩根啾啾,小女生版的田圻炎,有他那對凶眉、那

  根傲鼻——

  想像力太貧瘠,不可愛。

  「一半的財産給她當嫁妝,就算不嫁,也生活無虞,不用擔心。」做老爸的給她靠。

  「又還沒真的有寶寶,說得好像我快生了一樣……」傅冠雅臉有點紅。

  這是頭一次和他聊到未來,彷佛……將會發生的事。

  她爬上床,取走他的文件,手裏拿著下午編的五色線,繞向他的手腕。

  「道是?」花花綠綠,由他的審美觀來看,醜。

  「保平安的五色線,過完香火再戴,現在先量看看適合的手圍。」

  「你編的?」

  「不用誇我手巧。」嘿嘿,她聽多了。

  「你真是個小孩子。」在他眼中,這種作爲好幼稚。

  小女生才會做的事。

  他成年以後,沒收過名牌以外的禮物,無論是酒、表、西裝,甚至領帶。

  「不稀罕就不要戴。」她作勢收回來,實際上是量好了尺寸,要替繩環收尾。

  「我沒說我不要。」他動手要拿,沒發覺自己也做著幼稚的舉動。

  她拍開他的手,「等一下嘛,要弄尾扣啦!」

  她搭配一顆褐黃的琉璃球,打火機派上用場,燒融繩尾,三兩下完成了。

  「試試。」

  「手真的很巧?」他注意到她手腕上也有一條,比較細款,在纖白腕間一繞,點綴小巧銀飾,非常好看。

  和她佩戴一樣的繩環,這感覺……他並不討厭。

  「說了不用誇我。」她鼻子都快翹起來了。「我考慮去租個『格子趣』,來賣手作品呢!」

  「格子趣?」

  「地下街的一種店舖,裏面一格一格分租,一個月幾百塊,不用自己顧店,只要負責補貨,還有專業的店員幫忙賣……」她解釋何謂「格子趣」。

  「我買間店面給你,何必租那種小格子,一個月能賺多少?」以商業眼光看,投資效益太少。

  「賺到樂趣和零用錢呀,我又沒想靠手工發大財。」

  田圻炎本想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文件,能多看一頁是一頁,目光卻停在熱鬧的

  櫃子上——從何時開始,床頭櫃上變得這麽……童趣?

  他叫不出名字的紙黏土娃娃占據一方,其中某一只,他勉強記得——狸貓……吧?叫什麽巴的……

  她很喜歡這只怪狸貓,自己用紙黏土捏出一系列造型。

  粉紅色大帽的生物,缤紛了各角落。

  以前他的房間,連一點粉紅色都找不到,只有純粹的、單一的原木顔色,而現在,色彩淩亂……

  修正,是缤紛。

  除了她自己手作、一疊一疊的漫畫、小說,還有大大小小的公仔。

  整個屋子裏,最粉紅的,就屬她了。

  粉嫩的唇,說著粉甜、卻不難達成的夢想。

  一個小小的格子,讓她的雙頰泛起粉燦的光……

  「我還畫了設計圖,想好怎麽擺商品,要賣些什麽……」哇啦哇啦、天花亂墜,仔細描述,像她正身處「格子趣」前,准備大顯身手。

  聽她說話,嗓好甜,綿柔的。

  田圻炎收回手,決定不碰文件,改變方向,往她熊抱,整個人枕倒她懷裏。

  她發出小聲驚呼,以爲他又獸性大發……在如此疲累的一天之後……滿腦子想做那檔事。

  但想歪的,是她。

  田圻炎只是把她當抱枕蹭著,黑發淩亂,閉上雙眼,唇邊有著淡淡笑痕。由她眼中看來,像只黑色大貓,正降貴纡尊,容許她去摸他的貓毛……不,是頭發。

  連撒嬌,都撒得好高傲。

  「你繼續說,別停,我在聽。」他喜歡聽她編織著夢想,小臉容光煥發,笑得那麽耀眼……

  結果,說完這句話的田圻炎,三秒過後,睡得不省人事。

  傅冠雅忍不住噙笑,眸光好溫暖,手勁輕輕巧巧梳上他的發。

  向來一絲不苟的俐落發型,此時微微敞亂著,卻使他看來年輕許多。

  原來,他睡著的臉,滿可愛的嘛,嘻!

  「晚安,甜先生。」



  幾日過後,新聞熱潮退去,田圻炎的尊容,終於不再在電視上出現,二十四小時連續播送。

  新聞停止,媒體貪鮮追逐更新、更熱燙的新話題,卻不代表事件就此落幕。住院的工人們,沒有神蹟般突然痊癒,身體的傷還需要漫長數月的醫療,冗長耗時,已不具新聞價值。

  扣除掉媒體打擾,該做的事,卻一件也沒少過。

  傅冠雅陪田圻炎去了醫院,探望每個工人。

  已轉入普通病房的,集中於同樓層,聘雇三名看護,!同照料。

  仍在加護病房的兩人,則由專業醫護人員負責。

  醫療費及因傷無法工作的損失,公司全權負擔,後續的職災申請,有相關部門處理,工人能安心休養,生活所需幾乎不受影響。

  離開醫院,田圻炎要趕至台中視察一處建案,委托主是他的老朋友,要蓋一棟五樓寓所,四代同堂共住。

  受友人之托,那棟寓所完全量身訂做,設計圖更出自田圻炎之手。

  「下個路口放我下車就好,上高速公路比較順路,我剛好有些東西想買。」她不想害他繞路,另一方面,一路逛,正好逛回娘家,看看爸媽。

  「先載你回去。」

  「我想悠哉逛逛嘛。」

  他露出不認同的表情,但她雙手合十,一臉很誠懇,他竟拒絕不了。

  「我會在台中多待一天,你門窗要關好,瓦斯爐也要巡一遍,不要逛太晚,天黑之前回去。」他多唠叨了兩句。

  「是,田先生!」她行個童子軍禮,手掌往額前一抵,標准乖寶寶樣。

  車子放慢速度,靠邊停下來。

  「請司機開車小心,不要趕時間貪快。」

  傅冠雅說完,開門要下車,卻被他扳回身,紮紮實實吻住她的唇。

  早在病房裏,那時,他就想吻她了……

  她和憂心的家屬說話,輕聲安撫著落淚哭泣的妻子或雙親。

  當孩子渾圓大眼裏,淚水滾動,童稚而害怕的問著:

  我爸爸腿腿斷掉……以後,不能陪我去騎腳踏車,對不對?

  她蹲得和孩子一樣低,不吝啬給予擁抱。

  醫生叔叔把你爸爸的腿腿接回去了,現在雖然包起來,還會痛痛的,只要乖乖聽醫生叔叔的話,好好休養,過一陣子,你爸爸的腿就能恢複,而且也會加倍強壯哦!

  孩子眨眨眼,不是很懂她的意思。

  她彎唇,露出一抹微笑,擡起手臂,作勢擠出二頭肌。

  像卡通裏的男主角,受了傷後,再爬起來,就會變身、變得更厲害,把壞人砰砰砰地打倒呀!

  用孩子能聽明白的話,讓孩子安下了心。

  那樣的她,擁有溫暖的特質,像小小太陽,他好想……狠狠親吻。

  「有人在看耶……」傅冠雅被吻完之後,才想起這件事。

  車子前座,還有司機和楊士偉。

  「當他們是隱形人。」

  說完,田圻炎把她腦袋按下,又吻了上去,吸吮她甜軟的唇。

  「對,我們什麽都看不到。」最敬業的秘書,附和老板的命令,睜眼說瞎話。楊士偉不出聲還好,一開口,傅冠雅才真的尴尬,忙把田圻炎推開,慌張下車。

  「老板餓了嗎?上高速公路前,要不要先買個便當,路上吃?」就是有人這麽白目!

  田圻炎冷睨楊士偉一眼。當個隱形人,還開什麽口?

  「開車。」他寒著聲,交代道。

  車子緩緩駛遠,站在街邊的傅冠雅,這才敢回頭去看。

  「真是的,也不看看場合……」雖然埋怨,臉還是嫩嫩地紅了。

  這樣就好像……他們是對多恩愛的夫妻。

  先前省略、跳過的戀愛過程,現在才開始進行。

  臉上熱燙的紅澤,久久無法消退,她雙手勤勞搨動,想把它掮涼一些、快點恢複原狀。

  終於,紅透耳根的顔色稍稍淡去,但唇角甜而清妍的微笑,一直沒有消失。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38:22

【第六章】

  買了襯衫、買了領帶,她還替他買了一個杯子。

  「打破你一個,還你一個。」

  破的是高價骨瓷杯,還的卻是卡通造型杯,長了貓耳貓尾的款式。黑貓杯的眼神超凶、超高傲,一臉屌樣,根本是田先生的化身。

  害她在店裏哇哈哈大笑,馬上捧著它結帳。

  光想到他用這杯子喝茶,她的心情就很好。

  直到一陣陣喇叭聲,短而淺,不像催促或示警,從她身後響起。

  傅冠雅以爲自己擋路了,但不對……她明明走在人行道,幹嘛叭她?猛一回頭,看見夏繁木朝她招手。

  車體緩緩靠近,他的笑臉越發親昵。

  這俊美的笑容,足以電暈無數女人,不知怎地,傅冠雅就是免疫。

  感覺……他也沒想電力全開,將魅力耗費在她身上。

  車停妥,後座車窗全開,他雙手交疊,頭探出車外,白牙好閃亮。

  「雅雅,一個人逛街?手上東西不少耶,我載你回去。」

  沒先回答「好」或「不好」,傅冠雅記得,有件更要緊的事,她曾答應田圻炎——

  以前他怎麽喊,我不管,現在,我不喜歡。田圻炎是這麽說的。

  「以後,你不要再叫我『雅雅』了。」

  「嗯?老公吃醋羅?」夏繁木壞笑。

  吃醋?

  田圻炎當時的反應,是這個?

  未免……太可愛了吧?傅冠雅努力回想,他的一舉一動、一字一句。

  沒有人爲她吃醋過,這感覺她很陌生,也無法想像。

  「難道要叫『傅小姐』?還是……『田太太』?」夏繁木語帶戲谵。

  他說出「田太太」時,同車的另一人,對傅冠雅投來訝然注目。

  夏繁木身邊不缺大美人,此刻後座的那一位,八成也是某任紅粉知己。

  她望向傅冠雅,眼神太專注,仔仔細細看著,幾乎不願眨眼。

  「憑我們的關系,你不覺得那樣喊,太見外了嗎?」夏繁木問。

  「……我們哪有什麽關系呀,勉強算朋友,不然,你喊我『小傅』,聽起來比較不暧昧。」田圻炎應該不會再吃醋,嘻~

  小腹?我還大腿哩。夏繁木笑在心裏。

  「好吧,既然你是『夫管嚴』,老公又心胸狹窄,我也不想害你們夫妻失和,小傅,上車吧,我送你一程。」夏繁木打開車門。

  「不用了,你車上有朋友,不麻煩你。」傅冠雅搖頭。

  「沒關系的,繁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美人開口,聲音清甜,親切可人,讓人有種「誰拒絕,誰狼心狗肺」的錯覺。

  所以,傅冠雅才會坐在車上,被人載往娘家。

  「你老公最近焦頭爛額吧?那片鷹架倒下來,壓垮他了沒?」夏繁木跟她閑聊,只是閑聊的內容,傅冠雅不喜歡。

  「我們已經處理好了,一切順利。」她很堅定回他。

  是事實,更是要他別看輕了田圻炎的能力。

  完全和田圻炎同一陣線。

  夏繁木用一種「驚訝」的口吻,偏偏表情又沒如此單純:「我們?這麽短的時間裏,感情進展神速?」

  「……」傅冠雅沒答腔,淡瞟他——眼。

  「男人變心真快,前一段感情剛結束,馬上就能改愛他人。」夏繁木口吻輕蔑。

  「你最沒資格這麽說。」大美人說話輕輕軟軟,就算是堵話,也堵得好溫柔。

  「我的花心,人盡皆知;我有多畜生,從沒遮掩過,不偷、不拐、不騙,靠過來,全是你情我願,分開了,也無怨無悔。」

  夏繁木臉不紅氣不喘,對自己的缺點了如指掌。

  「你變心的速度,圻……田先生望塵莫及。」大美人微瞄傅冠雅,見她沒反應,輕舒了口氣。

  「他分手之後,找別人結婚的速度,才快得我望塵莫及。」夏繁木哼道。

  「他並沒有錯……」大美人想替田圻炎辯解,開了口,也迅速抿唇,又是一道陣光,被傅冠雅捕捉到。

  兩個女人的眼光,交會。

  「田太太這麽可愛、漂亮,田先生會想早早定下來,也很正常。」大美人朝她微笑。

  那笑,帶些複雜,有欣慰,有審視,有誇贊,選有……落寞?

  是她看錯了嗎?

  大美人對她落寞微笑?……沒道理呀。

  「你才是真的漂亮,超有氣質!」傅冠雅不是客套,「大美人」絕對擔得起這三字,電視上的明星或名模,沒她一半美麗。

  配給夏繁木,可惜了。

  郎才女貌不在話下,但夏繁木對誰都不真心,大美人恐怕不會是例外。

  「兩個都別互捧,都漂亮,都可愛,環肥燕瘦,各有各的美,在我眼中,全是美女。」夏繁木阻止她們客套。

  你誇我一句,我還你一句,有完沒完?

  「……全都便宜了田圻炎。」

  不大不小的音量,嗤哼著,清晰可聞,仍是出自於夏繁木的嘴。

  「繁木……」大美人的制止,顯然已經晚了。

  「什麽意思?丄傅冠雅再遲鈍,也聽出不對勁。

  大美人按住夏繁木的手,不許他開口。

  「他胡說八道,他老是這樣,一提到圻……田先生,他就忍不住冷嘲熱諷,沒有其他涵義,田太太別誤會。」

  傅冠雅沒有誤會,她反倒豁然明白了。

  明白了一坐上車,大美人的眼光,爲什麽直勾勾看她。

  明白了心裏那股熟悉感,似曾相識,從何而來。

  明白了夏繁木那一句——兩個都別互捧,都漂亮,都可愛……全都便宜了田忻炎——是指什麽。

  大美人喊她「田太太」的聲音,她聽過,在一通電話裏。

  那麽甜美、柔致的嗓音,很難遺忘。

  青梅竹馬。

  田圻炎愛了二十幾年的女人。

  傅冠雅忘記自己仍在屏息,一口氣也沒喘,看著試圖辯解、即便慌張,同樣美麗精致的臉孔。

  田圻炎怎麽可能在愛過這麽美的女人之後,還會看上我?!

  水准相差太多!

  傅冠雅不是妄自菲薄,實在是……現實,活生生擺在眼前呀!

  車裏好悶,她快窒息了……

  一到胸口發痛,她才急忙呼吸。

  喘氣聲太大,在靜寂的後座裏,重重響起。

  「田太太?」大美人關心輕喚。

  傅冠雅甚至不敢問、不敢證實:你是田圻炎的前女友嗎?

  「……我要下車。」她困難地說。

  「快到你說的地點,花不到幾分鍾。」一臉了然的夏繁木,看穿她的反應,她根本藏不住心思。

  「我現在就要下車!」她只想離開這裏。

  「田太太……你是不是生氣了?我替繁木向你道歉。他們兩個,從小就是吵吵鬧鬧,說不出好話,但並非存心……」

  從小吵吵鬧鬧?

  從小——

  「幼容,你越描越黑嘛。」夏繁木笑了出來。

  「我才想問,你何必……」

  大美人猛一頓,夏繁木迳自幫她補充完畢:「何必讓雅雅知道,你和田圻炎的關系?」

  「你……」還越是故意,講得更明白,直接點破?!

  「她被隱瞞,不是更可憐?」夏繁木唇角揚笑。

  「有時,被隱瞞,是一種幸福。」大美人聲似歎息。

  「……你們兩個人要打啞謎,全都隨便你們,我聽不懂,請放我下車。」傅冠雅打斷他們對話。

  「你明明全懂了。」夏繁木點破,不讓她裝傻。「還是,要再替你們兩個介紹一次?傅冠雅,新任田太太;蘇幼容,差點上任的田太太。」

  他真的介紹了。

  「夏繁木!」大美人真的動怒了,咬牙切齒。

  「田圻炎喜歡什麽、討厭什麽,問幼容,她最清楚,不妨互留手機,遇到任何問題,可以請教她。」這句話,他對著傅冠雅說,笑容中充滿挑撥。

  「停車!」

  吼出聲的人,不是傅冠雅,而是蘇幼容。

  「讓田太太下車。」她命令司機。

  車子靠邊停下,解除門鎖。

  「田太太,不用理會夏繁木說什麽,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和圻炎已經是過去式,也沒有義斷絲連,現在純粹只剩下……朋友的關心,單方面的……他,連見我一面,都不肯了。」

  蘇幼容說得好誠懇,麗顔上,淡淡的惆怅,揮之不去。

  「請你相信我,千萬別因爲夏繁木或我,而和圻炎爭吵,那太沒有意義……」「餵餵餵,我巴不得他們吵起來,你幹嘛勸和呀。」夏繁木存心故意搞破壞,不讓姓田的日子太好過。

  蘇幼容瞪他,眼神在說:等一下再跟你算帳!

  傅冠雅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選擇打開車門,一秒也不能多等的逃下車。頭不曾再回,一路向前跑。

  混亂的腦子裏,像有幾噸落石,不停砸下、撞擊,教她無法思考。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沒意識到自己按下電鈴,直到大姐的聲音傳進耳裏,傅冠雅才整個回神。

  原來,她已經站在娘家大門口。

  「吵架了?」傅冠美慵懶撩發,一開門,看見傅冠雅,頭一句話就問。

  「咦?」

  「臉上寫著答案呀,小怨婦。」傅冠美往客廳走,傅冠雅尾隨其後,一邊猛摸雙頰。

  「沒有吵架啦……」

  「又不是丟臉事,我結婚當晚就和李昇峰大吵,你比我厲害,多撐了那麽久才吵。」

  「爸媽呢?」

  「去全聯。」傅冠美回她,「冰箱有花果茶,自己倒。」

  「好。」

  「順便幫我倒。」這才是傅冠美的重點。

  傅冠雅沒有拒絕,二十幾年姐妹,她「順便」倒過太多次,就算「不順便」,她也會去做,舉手之勞嘛。

  她走回來時,傅冠美已經翻遍了紙袋,該看的,全都看完了。

  「幫老公買這麽多東西?花他的錢?怎麽不買Armani?你老公的身分,穿雜牌會被笑吧……因爲吵架,故意買雜牌,整他?」這招狠哦!

  「真的沒吵架啦。」

  「沒吵架,你一臉沮喪他外遇羅?」一開口,沒好話。

  「……」傅冠雅再不把話說出來,郁卒積在胸口,都要悶成內傷了。

  本來想找娘親大人訴訴苦、撒撒嬌,無奈娘親不在家。

  雖然,大姐不是個聊天的好對象,她還是忍不住說了。

  「我遇見他的前女友,他和她,相戀超過二十年……」

  「好久!結果沒變成田太太,她還真可憐。」傅冠美喝口茶,「他們爲什麽分手?」

  「我不知道……」

  「你沒問?」傅冠美挑高了眉。

  「嗯……找不到機會。」

  「要問問題還要找機會?直接開口就好了呀。」笨!

  「前女友長得怎樣?美嗎?」

  「超級美……」

  「跟我比起來?」起碼找個範本,才好做評估。

  「大姐是豔麗型,她是高雅型,美得不太一樣,但都是數一數二。」傅冠雅實話實說。

  傅冠美又撥弄長鬈發,對這答案勉強接受。

  「是哦,那你怎麽可能從她手中搶到田圻炎?」

  對,我也好想問。傅冠雅默默想。

  「原來,你不是吵架的臉,是自卑。」傅冠美又是一針見血。

  嗚,傅冠雅中箭,心在淌血。

  「看到他的前女友,再和自己一比,壓根不信田圻炎會放棄她,改娶你,這當中,一定有問題?」

  又一箭,噗叽,刺得心好痛。

  「這沒啥好意外,李昇峰的外遇對象,比我矮、比我醜、比我胖,只有年輕這點贏我,啐!男人的劣根性,說到底,大美人的滋味他吃膩了,想改吃清粥小菜。田圻炎八成也是這樣。」

  難怪,田圻炎會舍她不要,改挑小妹。傅冠美有比較釋懷一點。

  大姐的說法,傅冠雅努力消化著。

  想得太認真,顧不了表情,皺眉、噘嘴、一臉呆樣……

  「拜托,你有什麽好苦著臉?真正嘔的,是前女朋友耶!」傅冠美彈了她額頭,一副不以爲然,又教訓她:「輸給樣樣不如自己的女人,想槌爆胸口、再狠狠

  吐血五分鍾的人,是她呀!」像她,第一次看到小三,抓狂暴走的點,不是老公被

  搶走、家庭遭破壞,而是看見小三比自己差太多!

  「……爲什麽?」

  「她見到你的打擊,一定遠遠勝過你,說不定她心裏在哀號:『田忻炎,你是故意羞辱我嗎?!我這種美女不要,去挑那種小朋友,這不是擺明著要給我難堪嗎?!』」

  「會這樣嗎?」傅冠雅不認爲蘇幼容有這種想法。

  她在蘇幼容身上,感覺不出敵意。

  「當然!田圻炎娶的是你,不是她,誰輸誰贏,已經很清楚了呀!結果你這個贏家,在這裏耍低潮,你要那女人怎麽辦?拿頭去撞牆哦?

  「我只是很不懂……他爲什麽要娶我。」傅冠雅低下頭。

  她本來不是容易自卑的人,從不看扁自己,總覺得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優點。

  可是見過蘇幼容後,她的自信心完全慘敗。

  自卑感,滿到溢了出來。

  「她真的很美,看起來也好溫柔,幾乎沒有缺點,我不以爲自己比她好。」

  傅冠雅真正的「不以爲」是……田圻炎會喜歡她,喜歡到……想娶她。

  她開始覺得可怕。

  也許,娶她,只是一種報複,對蘇幼容的報複。

  也許,娶她,只是她剛好出現……在他想結婚的當下。

  也許,娶她,只是他無聊、空虛,又或者是,寂寞。

  「她有多美多好,我是不知道啦,我只知道現任田太太是你,老公也是你的,不想被搶走,就好好守著他,別跟『前女友』死灰複燃。」

  「他和她之間,有二十幾年的感情耶……」

  「二十幾年裏,包括了幼稚園加國小吧,那年紀的小孩,懂個屁呀!」傅冠美嗤笑,不以爲然。

  「扣掉至少還有十年呀……」好長的日子耶。

  「你跟他,往後三、四十年累加起來,還怕輸她那十年呀。」

  大姐言之有理,她知道,可是,她沒自信呀……

  姐妹的對談,因父母返家而結束。

  娘親大人一看見她,馬上詢問工安事件的後續。

  攸關女兒女婿,沒有不擔心的父母。

  傅冠雅安撫他們,將處理的狀況說了一遍,不用加油添醋,或刻意欺瞞,因爲事情確實漸入佳境。

  娘親大人留她下來吃飯,她索性耍賴,撒嬌要多住一晚。

  反正她的房間還在,只是開始堆積雜物。

  父母沒反對,全由著她。

  和家人在一塊兒,吃零食、看電視,閑聊,陪老爸去公園散步,沒有空閑去胡思亂想。

  可是,一到夜晚,各自互道晚安,回到小臥房後,控制不住的思緒,又開始作怪。

  「蘇幼容看起來是個好女生,文靜懂事,說話輕聲細語,而且……好像還愛著他,實在想不明白分手的理由。」

  傅冠雅滿床翻滾,睡不著。

  「是田圻炎變心?不,不可能,要是變心,娶的就不會是我,而是讓他變心的那個女人……我又不是小三。」

  身體一下右翻,嘀咕幾句,又翻回左邊。

  「她坐在夏繁木的車裏……兩人是男女朋友嗎?她好像和夏繁木很熟,對他們的恩怨,也一清二楚——」

  手機鈴聲,叮叮咚咚響起,輕快的鋼琴演奏,打斷她的思考。

  一看來電顯示……是他。

  傅冠雅彈坐起來,食指快快滑,連忙接聽……能心度像極了後宮妃子,乍聞皇帝踏進自己宮裏,那副驚喜欲狂。

  「你人在哪裏?」田圻炎的聲音急促傳來。

  打電話回家,遲遲無人接聽。

  六點多打一通,猜測她去買晚餐;八點多再打,以爲她在洗澡,沒接;十點多打,時間已經很晚,還找不到人……改撥她手機,一接通,他哪顧得了口氣。

  「娘家。我今天想住這裏,可以嗎?」

  「當然。你可以打電話跟我說一聲。」至少他不會像剛才,浮現一絲恐懼,以爲她發生意外,慌張得……很蠢。

  「是臨時決定的,不是故意不說,我沒想到你會打電話回家。對不起……」傅冠雅道著歉。

  先前他出差,她等過他的電話,但一通都沒有,她認爲這次比照辦理,現在才會如此意外。

  田圻炎在手機另一端皺眉,並不喜歡生疏的道歉。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沒生氣。」只是很窩囊,著急了一下。

  「不,我沒先跟你報備,這點我有錯。」

  「我沒生氣,雅雅。」

  他第一次這樣喊她。

  自小聽慣的昵稱,親朋好友全是這叫法,爲什麽從他口中,低低的、輕輕的喊著,竟讓她臉都紅了?

  「我是擔心你。」

  這下子,傅冠雅不僅臉紅,更辣辣地燒起來。

  「嗯……謝謝。」

  「我也不喜歡聽你道謝。」尤其他所做的,不過是一個丈夫最基本的關心。對不起不能說,謝謝他又不愛聽,那……她該說什麽?

  「真應該把你一起帶來台中。」田圻炎短暫一頓,帶點惋惜的聲音,添加一絲淺笑,「他們在日式餐廳辦了一桌請我。」

  「……田先生,你這是炫耀嗎?!」她聽出來了!

  他的回應,是沈笑兩聲。

  「你之前去吃飯,拍下每道菜色給我,那也是炫耀。」

  要知道,收到照片的當下,他忙到還沒空吃飯。

  「因爲是你付錢,我當然要客套一下,讓你知道,你的錢花在哪些地方呀丨,」她才沒他壞心咧……好啦,是有一點點。「有圖有真相!既然要炫耀,給我看照片!」

  「我沒拍。」

  「你一定是覺得丟臉,堂堂大總裁,不好意思拿出手機,喬角度、拍美食,對不對?」

  「對。」他不否認。

  那行徑,他認爲太幼稚,又不是在掃毒,每道菜上桌,都先用手機檢驗。

  而且,他若有那種行爲,楊士偉八成在旁邊偷拍,再轉給全秘書室,秘書室再傳給會計部,會計部再寄到設計部,設計部再……很快的,全公司都會看到。

  「我就知道,你這種個性的人……別扭、倔強、愛面子、拉不下臉。」

  「你已經這麽了解我?」她指控的那些,他不否認。

  「好歹當田太太也有一陣子嘛。」

  傅冠雅沒告訴他,她手機裏的記事本,滿滿都是「田圻炎生態研究報告」,記錄他的一點一滴。

  「田太太,看來你適應良好。」他笑。

  他喜歡喊她一聲「田太太」,雖然不是多親密的昵稱,卻有一種……她屬於著他,是他另一半的確認感。

  傅冠雅聽得出來,他心情不差,隱約有低沈的笑聲,逸出喉頭。

  也許,現在是機會。

  就當做是閑聊,自然而然,問出她的疑惑:

  「……我以前問過你,爲什麽要娶我,你那時轉移話題,我現在再問你,很認真問……你爲什麽要娶我?」

  「順眼。」田圻炎沒有多遲疑,給了她答案。

  「順眼?」

  「你順了我的眼。」

  而且,是非常。

  一天一天,這個「非常」,都在加深,持續地。

  「可是我不是美女呀。」

  「一定要是美女,才讓人順眼嗎?」他爲她單純的論調,發笑。

  「只因爲順眼,你就可以娶回家當老婆?那……以後,看到其他順眼的女生,是不是也包養起來,當小三小四小五?」

  「女人很麻煩,養那麽多幹嘛?」

  「順眼呀。」她用了他的回答。

  「照片上的你,看起來一副好脾氣,很好欺負的乖乖樣子,不搗亂、不撒野,不需要我費太多心思照顧。」

  她不是溫室裏的名貴花種,要人細心呵憐,整日依附在男人身旁,要男人關心、要男人保護。

  他喜歡她的自得其樂。

  喜歡她一笑起來,什麽難事都迎刃而解。

  喜歡她陪他去醫院探望工人時,緊握在他手心,那暖暖的溫度……

  「那……喜歡呢?」傅冠雅突然問,不,並不是突然,這個問題,她擺放心裏很久了。「你有喜歡我嗎?」

  「你嫁我,是因爲喜歡我嗎?」田圻炎不急於答,同樣的問題,抛回給她。大男人的尊嚴,讓他開不了口,給予承認。

  但如果她先說,或許,他也會坦白……

  傅冠雅被問怔了,垂下頭。

  「……不是。」

  她和他都很清楚,這段婚姻的起點,本來就不是愛。

  說難聽點,他的成就、他的人品、他的名聲,是她嫁他的理由。

  她若說了「是,因爲我喜歡你」,才是謊言。

  只是……喜歡,正日積月累,用一種失控的速度,在她內心成長。

  太快了,快到已經變質,不再……只是喜歡。

  田圻炎聽見自己牙關一緊的聲音,握著手機的五指,似乎僵硬了。

  「真巧,我的答案也是這個。」他口氣一變,不再有半點輕快。

  「一個你不喜歡的女人,你也願意娶?」

  傅冠雅,你真是自取其辱,幹嘛自己開口去戳破假象?繼續傻乎乎,當你的田太太不就好了……

  「一個你不喜歡的男人,你不也嫁了?」

  田忻炎,管住你自己的嘴,少說兩句!這種賭氣的幼稚話,一點營養也沒有!

  沈默,只剩彼此呼吸聲,細細可聞。

  好久的無聲,在傅冠雅淺淺籲歎後,被打破。

  「……對,我們結婚,跟愛情無關,各取所需而已,這是我們心知肚明的事,是我提了蠢問題,以後,我不會再問……晚安,田先生。」

  通話,結束。

  她剛剛萌芽,對愛情的小小希冀、小小的渴望,也結束了。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39:52

【第七章】

  這算是吵架?

  傅冠雅單方面認爲,是。

  但顯然,田圻炎不認爲。

  相隔一天,他出現在傅家,坐進長沙發裏,和傅家兩老有說有笑。

  她從房間出來,看到那一幕,愣了愣,考慮要再縮回房去……

  他頭一個發現她。

  「雅雅。」還故意喊出聲,讓她爸媽一同回頭,直接斬斷她龜縮的念頭。昨夜沒睡好,她雙眼紅通通,精神不濟的臉撇向一旁。

  「你回來羅……幹嘛不直接回家?」

  她現在不想看見他。

  「我順路來接你。」

  順路……

  娶她是順眼,結婚是順便,載她是順路……

  假裝一對恩愛夫妻嗎?

  「我想多住幾天。」傅冠雅帶點賭氣。

  「不行。」嚴厲拒絕的,是娘親大人。「小田一回台北,就先過來接你,你還拖拖拉拉?馬上跟他回去。」

  娘親更直接用唇形說:老公出差回來,賺錢很辛苦,你好好伺候著!

  「不急,想和爸多聊聊。」標准好女婿的應對,聽得嶽父心花朵朵開。

  「要聊,隨時歡迎你來聊,不過你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傅強生善解人意,爽朗大笑,拍拍他的肩。

  休息,就是要好好睡一覺。

  而她,被父母視爲「抱枕」,逃不掉打包帶走的命運,乖乖回去陪睡。

  從上車之後,她一句話都不說,努力瞪向窗外景色,看街景飛快閃過。

  只隱隱約約,由車窗倒影偷觑他。

  田圻炎也沒開口,正閉目養神。

  兩人維持靜默,直至車子駛返家門。

  車一停妥,傅冠雅率先下車,打算頭也不回,直接往房間前進。

  她忽略了,兩人的雙腿長度,天生具有不平等落差,她的一大步,只是他的一小步。

  才踏進家門,他已經超前她。

  「你,真教人生氣。」

  他抓住她的手臂,像拎只小嫩雞,將她半提了起來,貼近他胸口。

  「你才讓人火大!」

  她氣呼呼回嘴,一擡頭才發現,說著「生氣」的男人,臉上根本沒有怒意,只有……

  笑?

  他在笑?

  「不,我是個反應遲鈍的笨蛋。」

  「……你幹嘛自己罵自己?」氣到口不擇言了嗎?

  「我和你的婚姻,不是建構在『你愛我、我愛你』之上,我們是評估了背景、身世、環境、利益,彼此都覺得合適,才走到這一步。」

  她瞪他,氣他口中說出……現實無比,又無從反駁的冰冷事實。

  「所以,你昨夜回答我,嫁給我,不是因爲喜歡我……這答案再正確不過。」她是誠實的,不該被苛責。

  該苛責的,是他的貪心。

  他貪心於……想從她口中,聽見不同的答案。

  「我卻爲了你的誠實,發了一整夜脾氣。」

  而她,這個小沒良心的,還關機!

  雙眼布滿血絲,整晚沒睡的,可不只有她。

  傅冠雅眨眨眼,不怎麽敢確定……自己聽見了什麽。

  他爲了她的誠實,生氣一整夜?

  就像她,也爲他的答案,輾轉不成眠?

  她是因爲失望、難過,他呢?

  「仔細想想,我又何必氣呢?之前結婚的理由,已經不重要,是第一眼看到,就決定是你,或者,直覺認爲,你很適合我……重要的,應該是婚後。」田圻炎慢慢說,無意之中,透露他初見她的照片時,心裏的悸動。

  可是,傅冠雅沒有漏聽哦。

  他說,第一眼看到,就決定是她。

  還說,直覺認爲,她很適合他。

  這是男人的說法,替換成女人的夢幻論點,能不能解釋爲:一見锺情?

  田圻炎低頭,噙笑的唇,靠著她的耳朵,好近。

  「你會提出『爲什麽娶我?只是順眼?那喜歡呢?你有喜歡我嗎?』……這樣的疑問,是不是代表……」

  連笑聲,那麽淺,卻變得那麽響,混雜熱熱氣息,拂動她的發絲、撓癢她的肌膚。

  「你喜歡我,所以,希望得到相同的肯定,不讓自己吃虧?」

  昨夜,他越想越氣,越氣越難冷靜,越不冷靜,越逐字逐句回想通話內容……我以前問過你,爲什麽要娶我,你那時轉移話題,我現在再問你,很認真問——你爲什麽要娶我?

  只因爲順眼,你就可以娶回家當老婆?那……以後,看到其他順眼的女生,是不是也包養起來,罾當小三小四小五?

  那……喜歡呢?

  你有喜歡我嗎?

  然後,這樣的猜測,突然跳進思緒。

  所有的怒火瞬間熄滅,取而代之,變成了喜悅。

  這也正是他將後續工作丟給楊士偉收拾,一大早趕回台北,急欲厘清的事。

  來到傅家,看見她,她臉上藏不住的答案……沒睡好、疲倦、賭氣、故意扭頭不看他——證實了猜測。

  他心情超級好。

  在車上,他若不假裝閉目養神,就會忍不住……把那麽可愛的她,狠狠抱過來親!

  可惜,車上只能「親」,其他的樂趣都無法盡興,還不如等回到家,再來繼續。

  傅冠雅慌亂捂耳。

  他的熱息籲得耳根發紅,而他那句話,絲毫不給她狡辯機會,直取要害,逼她坦承。

  「我……我才沒有那樣想!」她很想嘴硬,可惜臉龐一整個通紅。

  「哦?沒有?你沒有喜歡我?」他低聲問,音量好輕。

  「……也、也不是……」

  「不是?不是沒有喜歡?那就是喜歡?」他不放過她,持續逼近。

  「……我嫁給你,跟喜、喜不喜歡沒關……」

  她鴕鳥地又想躲開視線,他已經太熟悉她這項小動作,快了她一步,雙掌扣住她的臉頰,不容她逃。

  「我不問婚前,我問現在。雅雅,你現在喜歡我,對吧?」

  在他雙掌之間,小巧的臉蛋完全漲紅,加倍鮮嫩。

  「……」她緊抿嘴,學起蚌殼,搞自閉。

  她不想回答。

  她怕回答了,像暴露弱點,萬一被他知道了,他卻沒有一樣的念頭,臉就丟大了。

  他輕啄她兩片唇瓣,感覺她蠕了蠕唇,還是選擇不張開。

  他的舌,描繪她的唇形,再刷過唇心,試探地趁虛而入。

  她在他嘴裏,咕哝著「不要」,卻不敵他的糾纏,慢慢回應了他。

  唇與唇,纏綿的空隙,他沈沈粗喘,像自言自語:「結婚之前,我真沒想過,我會這麽喜歡你……本來以爲只是順眼。」

  指腹摩挲著她的頰膚,輕巧的力道,充滿珍愛。

  傅冠雅被他吻得頭昏腦脹,卻很確定耳朵聽見他這麽說,不是幻聽!

  「你剛剛說……」她瞠大眼,眼裏有無數亮光。

  一個深吻,截斷語尾,害她不能好好說,想轉開臉,換取一些說話的機會,他卻貪婪不放,吮著她、膩著她。

  她只能嗚嗚抗議,然後,像團軟軟棉花糖,教他一口、一口吃個盡興。

  她好不容易能說話,是他轉移陣地,吻向她脖側,可是太癢了,她很窩囊,邊笑邊喘,話說得七零八落:「你是不是說……你喜……」

  「對,我說了。」

  「再、再說一遍!」她很貪心,想仔細重聽。

  「我爲什麽要?某人嘴很硬,死不肯說,聽一遍,都算便宜她了。」

  說到「某人」,在嫩頸上忙碌的嘴,故意加重狠勁,咬疼她。

  「好痛!」

  這男人,是吸血鬼嗎?!

  「要聽第二遍,自己是不是應該禮尚往來,說些什麽回饋?」他的唇挪往她耳朵,緩熱吐氣。

  田圻炎畢竟是商人,吃虧的交易他不做。

  女人可以寵,但絕不能過頭。

  所以,他開始索討,索討她的答案。

  「雅雅,你現在喜歡我,對吧?」同樣的問句,他再問一遍。

  用更輕的聲音、更熱的啄吻、更靠近的磨蹭,問她。

  「……嗯。」傅冠雅發出呻吟,像小貓,被撫摸得太舒服,忍不住爽快呼噜。不單是呻吟,這也是她的回應,情不自禁。

  田圻炎當然不會滿足於單字。

  他吻回她的唇,撬開泛紅的唇瓣,哺餵著引誘。

  「我沒聽到,你說什麽?」

  吻著,又退離,再返回,細琢,又挪開……吊足了胃口。

  「……我……喜歡……有點喜歡……」她是被釣上的魚兒,追索他的唇。

  「有點?」兩道濃眉一緊,收回了「釣餌」……他的唇。

  真是別扭、又不老實的答案。

  若只是「有點」,表情可不可以不要那麽心虛?

  可愛的心虛、迷人的心虛。

  田圻炎總能被她逗得很快樂。

  她的「有點喜歡」,完全沒讓他生氣。

  因爲,她臉上、她眼裏,寫的絕不只一點點。

  「好,公平起見,我也只是『有點』喜歡你,其他多余的,無條件刪去。」

  「呃……其實,不是『有點』啦……」她揪在他襯衫上的手,不自覺絞緊,怕他真要「無條件刪去」多出來的部分。

  看她臉紅紅,惶恐、急欲修正說法的模樣,田圻炎眼中漾滿笑意。

  「……反正還有好長的日子,以後再慢慢累加,我也不知道……最後會變多少,現在……到底算多算少,我說不上來。」傅冠雅承認自己很迷惑。

  對他,她的感情是複雜的。

  跳過「戀人」階段,直接升格成「丈夫」,甚至連普通朋友都不曾,就進階得那麽親密,即使是上學,也該從國小、國中、高中……按部就班嘛。

  她的情況,像從幼稚園「跳級」到高中,對課程內容一頭霧水才叫正常……用比喻法,還真是吻合。

  「我有預感,我應該會愛上你……」她喃喃說著。

  本來是心裏的自語,當腦袋太熱糊,一不小心從嘴中跑出來。

  直到她看見他雙眼大亮,才回過神,想捂嘴,已經來不及了。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她愛上他的那一天。

  沸騰般的腦漿,快把傅冠雅煮熟,她臉紅得不像話,渾身熱呼呼的,口乾舌燥。

  覺得自己像個剛告白完的小女生,仍處於緊張、惶恐、混亂……還有一點點亢奮。

  相較之下,她的亢奮,恐怕不及他的萬分之一。

  這男人,連眉毛都在笑。

  眼裏,熊熊火光,正在燃燒。

  三樓臥房,太高太遠,他明顯失去耐心,一進家門,直接將她抵向玄關牆上,吻她,占有她,與她緊密相連,無法容忍半點空隙。

  比平常加倍激烈、加倍貪楚,加倍的……熱燙。

  確認彼此心動之後,這樣的身體交纏,似乎……也有些變質。

  不再只是義務,不再摻雜任何忍耐。

  甚至,她主動親吻他,緊緊地環過他的頸,用著他教導過無數次、如何讓他快樂的方式,回應他……

  羞恥心,被抛得遠遠的。

  她的心太小,現在容不下其他,只有他,滿滿占據。

  想著他,要他迷戀她,要擁有他……

  要愛他。

  他清楚感覺,她細微的改變,以及付出。

  這些,幾乎點燃了他的狂喜,瘋狂榨取,索討更多、更多……

 

  她的婚姻,倒吃甘蔗,越來越甜美。

  她家那位「甜」先生,到底還能多可愛呢?

  用壞描杯喝茶的照片,得手了!o(*////▽////*)q馬上設成桌面!

  他昨晚睡胡塗時,說起夢話,喊我的名字耶~\(≧▽≦)/~\(≧▽≦)/~,嘻!(要是喊錯人,直接用拳頭塞他的嘴!)

  記事本上,一句一句,填得越來越多,都是田圻炎。

  「你還在玩電動?打算穿睡衣去吃飯?」田圻炎邊扣襯衫扣子,從更衣室出來。

  她正趴臥床上,半空中,腳掌勤快晃動,手指在手機螢幕上滑,標准的低頭族。

  「才不是打電動,我在寫『生態記錄』。」

  「生態記錄?家裏養了新寵物?」他並不記得有瞄見任何阿貓阿狗。

  有,超大型的傲嬌黑貓呀!嘻嘻。她偷笑。

  「還賴著?」他一掌拍上她的臀,軟綿綿的彈性,愛不釋手。

  誰教她趴著的姿勢,擺明引誘他,學習色鬼襲臀。

  不打,對不起自己!

  「幹嘛打我?!」她哇哇大叫,捂著臀,彈坐起來。

  「預定的時間快到了,你想遲到?」

  她看向鬧鍾,扁扁嘴,「還早嘛,我換件衣服不用一分鍾。」

  省掉化妝、挑衣服、弄頭發,她時間很充裕。

  田圻炎跟著上床側躺,不去管襯衫會不會皺。

  和她相處越久,越懶得一絲不苟。

  襯衫不用太筆挺,有個幾道皺痕又何妨。

  「還是……你訂的那間餐廳,規定要化妝?」有些正式餐廳,特別要求服裝儀容,她忘了先問。

  「不用,你這樣就好。」

  化妝是爲遮掩瑕疵,對於沒有瑕疵的她,不用多此一舉。

  「真的?」

  「對。」他保證。

  「那我去換衣服。」傅冠雅隨手往衣櫃一捉,進去更衣室。

  套上紅色燈芯絨背心裙,頭發梳兩下,真的不到一分鍾,她就跳出來了。「這次的約會,能不能成行嗎?我們每次說要約會,一定都失敗耶。」傅冠雅開起玩笑,又把自己抛回床上窩著。

  「我人在這裏,司機也在下頭等,待會就要出發,誰能打斷?」他捏紅她的臉頰,「被我放鴿子太多次,你這麽沒安全感?」

  「只是覺得……不會那麽順利。」

  「好,我們兩個關手機,任何電話都不接,現在直接殺去餐廳。」田圻炎打定主意,這一次的約會,絕不受影響。

  「好呀。」她點頭,很同意,手機就擺在床頭,她順手拿到,按下開關,螢幕歸於黑暗。

  田圻炎也自床上起身,要去拿手機。

  只差一步,手機鈴聲乍響。

  「沒關系,你接。」傅冠雅不是那種惡霸,硬要逼他無視。

  「是一個很照顧我的長輩打來的。」來電顯示著。

  「快點接,我再去整理一下頭發。」剛在床上滾來滾去,絕對亂了。

  「嗯。」

  田圻炎接了。

  通話非常短暫,傅冠雅再出來時,他落坐床邊,握著手機,若有所思。

  「怎麽講這麽快?」她笑著走過來,他沒什麽反應,她很烏鴉嘴的猜測:「你不會要告訴我,約會得取消了吧?」

  他擡頭,看著她,表情證明她的瞎猜。

  「田先生,你這樣很過分哦。」再好脾氣的人,都會翻臉啦!

  一而再、再而三、三還有四、四又來五……厚!

  「他是我很重要的親人,比我自己的父母更疼我,當初若不是他收養我,不會有今天的田圻炎……他情況危急,說不定……是最後一面。」他語氣沈重。

  傅冠雅瞬間消氣,孰輕孰重,她分得很清楚。

  只能怪她自己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

  她記得他淡淡提及父母雙亡,沒有多提其他,她並不知道原來還有這麽一位長田圻炎從沒有將她介紹給「長輩」認識,八成因爲「長輩」身體不適,不方便吧。

  「我陪你一塊兒去看他?」傅冠雅問。

  「不!」田圻炎拒絕得非常快,幾乎不假思索。

  看見她怔忡,他發覺口氣不對,握了握她的手,很勉強地牽起微笑。

  「我自己去,你……」要不要自己去餐廳吃?這句話,他問不出口。

  「我在家裏等你。」

  田圻炎埋首在她手心,親吻細膩的掌膚。

  「我很快就回來。」

  他說完,被她催促著出門,病患是不等人的!

  但,直至深夜,田圻炎都沒有回來。

  

  「你這臭小子!那麽久不來看我,工作忙,忙還有時間鬧绯聞?」

  那位「奄奄一息、意識不清、送去急救」的長輩,威嚴坐定大床上,中氣足、音量響、氣色還算健康……起碼,離「最後一面」,遠得很。

  田圻炎立即明白,那通急電,純屬詐騙。

  他皺眉,目光瞄向一旁的蘇幼容。

  她一臉歉意,唇形無聲蠕動:爺爺逼我那麽說的……

  「你不用看她,是我叫她打的。不說我快死了,你會趕來嗎?長大了、翅膀硬了,不把我這老頭子放心裏!」

  床上老人,蘇無敵,性格正如其名,所向無敵。

  昔日年輕時,是商場無敵戰將,手腕強硬,勇往直前,打下一片輝煌江山,成爲營造業龍頭。

  事業一帆風順,只可惜,家庭沒有這般「無敵」。

  他妻子走得早,獨留一個兒子,當時,蘇無敵全心衝刺工作,對兒子並未多加關心。

  雖然生活富裕,但兒子心靈空虛,渴望親情,從父親身上無法獲得,便往家庭之外尋找,由同侪、由同齡的戀人。

  蘇無敵爲工作日日晚歸,他兒子比他回來得更晚,甚至幾天幾夜不見人影,也是稀松平常。

  鴻溝越來越巨大,等到蘇無敵想修捕,爲時已晚……

  他的兒子,躺在冰冷停屍間,吸毒過量暴斃,寶貴的性命就此斷送。

  他正爲兒子死訊痛苦、沮喪,一個滿頭挑染成金色的女孩,抱著女嬰,鬧進家中,將女嬰丟給他,一句「這是你兒子的女兒」,說完,女孩便走得不見人影,不曾再出現過。

  小女嬰正是蘇幼容,他唯一的孫女。

  「爺爺,我沒有這意思,我心裏還是很惦記您。」能讓田圻炎低聲下氣,口吻敬重,獨獨蘇無敵能。

  「哼!」蘇無敵重重撇開頭,不看他,像個使性子的老頑童。

  耍酷沒兩分鍾,忍不住又轉回來,指向田圻炎道:「既然惦記我,你倒是給我說說,外頭亂七八糟傳些什麽?你是哪時找了只狐狸精,還想和她結婚?幼容怎麽辦?」

  「我已經結婚了,她也不是狐狸精。」田圻炎略做修正。

  蘇無敵往棉被上拍掌,拍不出響亮的聲音,倒是吠吼,比什麽都大:「我不准!你怎麽可以對不起幼容!爺爺是這麽教你做人嗎?喜新厭舊!用情不專!」

  蘇幼容咬著唇,低著頭,靜靜站在床邊,根本不敢擡頭看任何人。

  「不要這麽生氣,您身體禁不起。」田圻炎安撫著。

  「知道我禁不起,你盡做些讓我生氣的事!」蘇無敵冷嗆。

  田圻炎不會說抱歉。

  他絕不會因爲娶傅冠雅,産生一絲絲的歉意。

  蘇無敵見兩人不說話,神情各自古怪,又開始訓斥。

  「鬧也鬧夠了,該處理的,趕快處理處理,來路不明的女人,早點一腳踢開,省得日後麻煩。你和幼容吵些什麽,爺爺不清楚,但吵完,就快給我和好!」

  他直覺認爲,小倆口鬧脾氣,誰也不肯先低頭。

  他的心裏,當然希望田圻炎讓步,無條件認錯。

  畢竟,蘇幼容是他的寶貝孫女,自小到大,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淚。

  因母親懷孕期間,仍大量吸毒,導致嬰娃時期的蘇幼容,出現「新生兒戒斷症候群」狀況,比起一般的孩子更難以看顧。

  看著女嬰瘦弱、發病的模樣,蘇無敵毅然決然,舍棄所有事業成就,自商場急流勇退,全心全意照顧孫女。

  天底下,沒有任何財富,比起失而複得的親情,更加珍貴。

  他堅信,蘇幼容是老天再給他的一次機會。

  蘇無敵用無比耐心,幫她治療,伴陪她度過辛苦的過程,好不容易將孫女兒養得健康、漂亮,沒留下任何後遺症狀。

  對蘇幼容,他當然是疼入心、寵入骨。

  領養田圻炎,有絕大的私心,要爲蘇幼容找一個可靠依賴。

  蘇無敵口拉起田圻炎的手,示意蘇幼容挨坐身旁,一手握住一個,再將他們兩人的手掌交疊,口氣轉軟:「圻炎,你可是爺爺唯一能放心托付、將幼容的幸福全部轉交的對象,爺爺盼你和幼容結婚,生個曾孫給我,盼了有多久呀……」

  田圻炎想抽手,又清楚感覺到,手背上那只蒼老的掌,是用盡多大氣力強撐著。

  他不忍,也無法拂逆蘇無敵。

  耳邊,聽見蘇無敵又說:「你向來知道,幼容的終身大事,是爺爺這輩子最在乎的事,要是活著時,沒能親眼看到她嫁給你,爺爺死都不瞑目。」

  蘇無敵口吻好輕,話卻說得好重。

  「爺爺……圻炎他結婚了,您別強人所難……」蘇幼容終於開口。

  「離婚還不簡單?給那女人一筆錢,打發掉就好,一點小事都辦不妥,哪配在商場上打滾?圻炎,明天去辦一辦。」

  蘇無敵像在討論「退貨」這種芝麻事。

  「爺爺……」她面有難色,完全不敢看田圻炎。

  「放心,爺爺給你作主,吵架了,爺爺也站你這邊。你們兩個,從小到大吵架,哪一次不是圻炎先道歉?這次,他隨便找個女人結婚,想氣氣你,做法太過分了,爺爺幫你討公道,乖。」

  蘇無敵還有另外三項「無敵」——耳朵無敵硬、個性無敵拗、脾氣無敵臭!

  「不,你們很少吵,圻炎那麽疼你,和爺爺一樣,當你是心肝寶貝。」蘇無敵握著兩人不放手,三人四掌,緊密貼合。

  說起往事,無非想讓他們兩人回想,一同長大的童年光陰。

  這一提,講了足足幾小時。

  若不是蘇無敵難掩疲倦,口氣開始虛軟,蘇幼容強制他休息,不知道還要說多久。

  待蘇無敵睡沈,兩人才放輕聲響,退出房間。

  蘇幼容跟在他身後,螓首始終低垂。

  田圻炎沒有逗留意願,筆直往大門方向走。

  「謝謝你沒在爺爺面前說出實情。」怯怯地,她開了口。

  「沒什麽好說的。」他沒有回頭,沒有停步。

  「對不起,我會找機會向爺爺開口,坦承一切,你……你別聽爺爺的話,與你妻子離婚……」

  「我不會離婚。」他說得斬釘截鐵。

  伸手打開門鎖,蘇幼容遲疑了片刻,開口喚他:「圻炎……你結婚,是爲了氣我嗎?」

  她的問句,停住了他的動作。

  田圻炎挺直了背,緩緩回頭,睨向她。

  她眼中微微濕潤,帶有不該有的期待。

  會嗎?

  會像爺爺所說……他是太氣她,才胡亂找了傅冠雅結婚?

  蘇幼容不由得産生一絲盼望。

  她可以有這樣的……貪求嗎?

  「不是。」

  他的回答相當決絕,切斷了她的希冀。

  不想再多說半字,他不需要向蘇幼容解釋——

  他結婚,是因爲傅冠雅。

  是她,讓他動了念。

  沒有其他人,只有傅冠雅。

  這些,與蘇幼容無關,她不用知道。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40:22

【第八章】

  最近,只要電話一響,田圻炎便會出門,一出去,就是一整晚。

  有時直接由公司出發,目的地,當然還是「長輩」家。

  太多次,她等門等到睡死,迷迷糊糊間,由田圻炎抱回房間。

  今天,又是如此。

  傅冠雅感覺身體飄浮,吃力張開眼,看見自己被抱在他懷裏,一階一階,正被

  「運送」上去。

  「你回來羅……」她努力趕跑睡意,打起精神,「吃過飯了嗎?」

  「陪爺爺吃了。」被硬留下來,聽蘇無敵炮轟。

  疲勞轟炸著……離婚辦一辦、那女人趕快掃地出門……諸如此類,無理要求。傅冠雅揉揉眼,不准它們閉起來。

  「不是叫你別等我,自己回房間睡?」

  「這樣……一直碰不到面嘛,爺爺常叫你去陪吃早餐……你又直接去公司,下了班,再趕去吃晚餐,要是我早早就睡,想見一面,都好難……」她差點打起盹。田圻炎知道,蘇無敵是刻意的,存心孤立傅冠雅。

  他不帶傅冠雅去見蘇無敵,正是清楚蘇無敵會如何漠視她。

  他不要她去面對冷言冷語,更不想她聽見蘇無敵渲染他和蘇幼容的事。

  他把她放進床內,手掌捂著她的眼,不要她再揉。

  「累了就睡吧,不要硬撐。」

  「不累,我醒了。」她都睡了一下午呀。

  最近好貪睡,總覺得睡不飽……給我振作點!傅冠雅!

  「真的醒了?」他挑高眉。

  「嗯……」明明還是一張惺忪睡臉。

  「那,陪我一起去洗澡。」他低低地笑,「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的那一種。

  「嗯……」她傻乎乎點頭。

  等被抱進浴室,浸入放滿溫水的大浴缸,傅冠雅才真正全醒。

  原來,羞恥心是會漸漸壞死的……

  想當初,她被剝光光,拖進浴缸裏,可是窘到很想死,恨不得把自己埋進水裏。

  現在,竟還能舒舒服服,籲口氣、蹬蹬雙腳,去踢動水花。

  反正,互表心意的那一天,更羞恥的事,都做光光了嘛……

  「爺爺在你十歲左右收養你,可是,他跟你沒有血緣關系……」

  浴球打滿泡泡,她幫他搓背。

  他黑發微濕、微亂,不像工作時,梳整得一絲不苟,充滿威嚴。

  這樣的田圻炎,起碼年輕五歲以上。

  「對,他是我父親家族那邊,相識幾十年的老朋友。」

  「所以,在你失去雙親時,把年幼的你領養回去?」光憑這一點,傅冠雅對「爺爺」印象超級好。

  「之前有些事,因爲覺得麻煩,我不想多解釋,當下用最簡單的方式敷衍帶過,例如,父母雙亡……」

  「唔?意思是,你爸爸媽媽……」

  「我母親確實已過世,不過,我父親還在。」

  太不孝了,咒自己爸爸死。

  「還在?!那他爲什麽要把你……讓給爺爺收養?」傅冠雅不明白。

  「因爲,他的新家庭沒有我的容身位置。」他淡淡說。

  音調沒有起伏、沒有喜怒,但她手掌碰觸的背肌,隱約地繃緊。

  「世界上,有一種仇視,不需要理由、原因,可以恨得那麽深、那麽容不下,即便你做再多討好,釋出多少善意,仍然被人嫌惡、排斥。」他輕道。

  「……是指你的繼母?」她舉一反三。

  他靜靜的,不答,不否認。

  「她欺負你?!」

  她聽見他低聲笑。

  「從她口中說出來,是我欺負她了吧。」

  「你才幾歲,怎麽欺負她?!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贏!誰會信她的屁話一」她一氣,口不擇言。

  「就是有人信。」而信的那一位,恰巧又是一家之主。

  他扯笑……完全沒有愉悅的那種。

  「我成爲排擠後母、故意使壞搗蛋,說謊誣陷她、難以教養的壞孩子。」

  「她這樣說你?!」

  「當她整整一天不給我任何食物,我嚷著餓,她可以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向我父親哭訴,說著明明每餐飯菜都爲我准備,爲什麽還要指控她、抹黑她、傷害她,像是我惡意找她麻煩……」

  阿姨要怎麽做,你才願意接納我?

  阿姨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討好你……

  你這孩子,爲什麽要說謊?阿姨怎麽可能不給你吃飯?

  我不是這麽壞的繼母,我不是,我真心想和你當一對母子呀……想聽見你喊我一聲媽媽。

  這孩子恨我呀……無論我做再多,他都視若無睹……

  唱作俱佳的演技,曾讓身爲孩子的他,誤以爲是自己不夠乖、不夠好,才害她流淚、哭泣。

  她在他父親面前,流下的眼淚,晶瑩,無瑕,卻在父親踏出家門的後一秒,梨花仍帶淚,下一個巴掌便迎面而來。

  誰准你喊我媽?誰是你媽?我沒生過你這臭小鬼!滾遠點!看見你就煩!

  「家裏沒人能替你證明嗎?」

  「廚師、傭人,早就換成她的人,即使看到,也不可能出賣她。」

  在女主人與無依的小孩之間,選邊站,誰會挑他呢?

  「太過分了吧!」她聽了很生氣,捏緊手裏浴球,擠出許多泡沬,可見用力之大。

  「很餓,連冰箱都不許去開,最後,真的忍受不住時,只好用偷的……」

  他轉過頭,看向她。

  在她微微泛紅的眼光中,有一種……想傾吐一切的衝動。

  「她養了一只波斯貓,顔色雪白漂亮,她很寵牠,給牠最貴的貓食和罐頭,那是家裏……唯一不上鎖,又可以打開來就吃的食物。」

  傅冠雅雖然愣了一下,也馬上反應過來。

  一個被逼得無從選擇、才幾歲的孩子,因爲饑餓,只能去偷貓食……

  酸意猛烈衝上鼻眼,瞬間濕潤眼眶。

  喉頭緊縮著,說不出半個字,她知道,她若一開口,一定就是哭聲……

  「不能被發現,一天只能偷一罐,那只該死的貓,獨獨偏好鲔魚口味,我覺得牛肉的比較好吃,鲔魚……腥得讓我反胃。」

  她懂了。

  以前,某部分的困惑,在他這幾句輕描淡寫裏,答案,清清楚楚。

  所以,一提到鲔魚罐頭,他的激烈反應,並不單單只是口味上的好惡,更是記憶之中,最痛苦、最無助、最希望有誰伸出援手的一段。

  所以,他意外地珍惜食物,幾乎不曾浪費,因爲他那麽明白,饑餓的痛苦……她沒有辦法忍住,眼淚不聽使喚,一直、一直掉下來……

  她不想哭的!

  她最想做的是……買一千罐貓罐頭,塞進那女人嘴裏!

  在他那個年紀裏,她有多幸福,正餐、零食、消夜,想吃什麽,父母都肯給她,她無法想像,他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她很難受、很心疼。

  若能回去當時,她願意把東西全分一半給他……

  這想法不切實際,因爲是不可能發生的奇蹟,她的心,才更痛。

  「直到她自己的孩子出生,我的存在更加礙眼,她怕我瓜分掉屬於她孩子的東西,於是,她變本加厲,打算用『意外』……處理我。」

  那陣子,發生在他身上的意外,多到連八點檔編劇都自歎弗如。

  但他沒有要描述那些,不是不想碰觸回憶,而是……

  「不說了,再說下去,你的眼淚快把浴缸裝滿,小水龍頭,開關在哪裏,我轉一下。」他作勢要往她鼻頭按。

  「她叫什麽名字?住哪裏?你跟我說,我去找她算帳!」

  她眼淚邊掉,也沒削弱了氣勢,忿忿不平的表情,活似要找人開打,准備狠狠揍人一拳。

  哭著,也凶狠著,全是爲了他。

  「欺負小孩,算什麽人類?!一定要報警抓她!太可惡了!」

  「我知道你生氣,但拿我的背當沙包打,很痛。」他笑,也只能用「笑」來掩飾他的據動。

  傅冠雅這才發現,握緊浴球的手,無意識中,猛槌他好幾下,趕快幫他呼呼。「我真的很生氣,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這麽想……痛打一個人……」

  「我嗎?」他是苦主,沒錯,她剛痛打了他。

  「不是啦!是她!你快點告訴我,她住哪裏!」傅冠雅是認真的。

  「爲了她,進警局不值得。」重點是,他還要去保她,太麻煩。

  傅冠雅仍然很難釋懷,氣嘟嘟的,有火沒處發的悶樣。

  他忍不住抱抱她,安慰她、安撫她,默默地謝謝她。

  「都過去了,至少,我後來過得很好。」

  是蘇無敵,發現了他身體虛弱,強行帶他就醫;也是蘇無敵,開口向他父親要求,希望能收養他。

  他曾猜想,他的狀況,他父親心中比誰都清楚明白,畢竟一個幾歲大的孩子,不到十五公斤重,異常瘦小,他父親怎可能看不見?

  他卻爲他的新家庭、新妻子、新孩子,選擇了無知。

  或許心裏有愧,更或許爲顧及顔面,家醜若外揚,以後商場如何立足,輿論又將怎麽撻伐?

  他父親很快答應蘇無敵。

  他終於,離開那個家。

  他竟然沒有半絲的痛苦,甚至,松了一口氣……

  「爺爺對你好嗎?」她悶悶問。

  「非常。他毫不吝啬栽培我,他孫女能有的,我也能有,他不視我爲外人,盡其可能教導我、支持我,不求回報。」

  不求回報嗎?

  蘇無敵現在要的「回報」,他太清楚了。

  「我好想去感謝爺爺,等他身體好一點,可以帶我去看他嗎?」傅冠雅想見見那位改變田圻炎一生的恩人。

  田圻炎無法答應。

  她滿懷感恩,蘇無敵卻巴不得趕走她。

  今天的晚餐,不歡而散,也正因蘇無敵再度提出,要他和傅冠雅快快離婚……無理的命令。

  苦惱的難題。

  一邊,是他終身敬重,視爲至親的爺爺;一邊,是他甘願執手一世,不離不棄,唯一的妻子。

  他太貪心,不想惹蘇無敵傷心,又想擁有傅冠雅。

  田圻炎只希望,盡快找出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法……

 

  一大清早的急電,響徹偌大屋子。

  「才六點耶……誰呀?」在蔚房煎蛋餅的傅冠雅,用最快的速度飛奔過去,怕電話多響一聲,就會吵醒田圻炎。

  他昨天很晚睡,還畫了一份設計圖,她想讓他多睡會兒,半個小時也好。

  「餵!」她喘籲籲接起話筒。

  對方口氣比她更急:「田太太?我是蘇幼容!圻炎他在嗎?」

  「在,他還在睡。」

  「抱歉,拜托你告訴他,爺爺……爺爺送急診了!請他過來一趟!」蘇幼容快速說了醫院名稱,聲嗓中,哭音明顯。

  傅冠雅完全沒思索,爲什麽是蘇幼容打電話通知,只知事態緊急。

  「好!我馬上去叫他……」

  傅冠雅哒哒跑上樓,兩階做一階跨。

  二層轉彎處,踉跄摔了一下,不嚴重,只是撞疼膝蓋,她很快爬起,急奔回房,拍醒他,嘴中嚷著:

  「爺爺送急診了!你快起來!」

  田圻炎立刻睜開眼,睡意全消,第一個動作,飛快檢視手機……若蘇無敵有任何狀況,幼容都會先撥打手機。

  耳邊,聽著傅冠雅在說,是蘇幼容打來電話,送哪家醫院……

  「啧,手機沒電了。」他迅速換好衣服,直接要下樓開車。

  「我一塊兒去……」傅冠雅跟在他後方。

  他頭也不回,動作雖急,卻不見驚慌失措。

  「你不要去,你去也幫不了忙。」只會把情況弄得更糟!

  蔚房傳來燒焦味,她猛然記起、,「我的蛋餅!」

  匆忙跑回廚房,關火、開窗、鏟起焦黑餅皮,再奔出門,田圻炎的車已經駛遠。

  傅冠雅呆伫了幾分鍾,才折返回去。

  空氣中,揮之不去的焦臭味,提醒著她,廚房的慘況尚未收拾。

  她進到廚房,刷洗燒焦的鍋子。

  邊刷,邊想,邊覺得不放心,傅冠雅放下刷子,在衣服上胡亂抹乾手。

  她擔心爺爺,雖然素未謀面,光憑他對田圻炎所做的,她不得不敬愛他,衷心希望他平安無事。

  「我當然知道我幫不上忙,但至少……我能陪著你呀。」

  她喃喃自語,在往醫院的計程車上。

  各間醫院的急診室,總是慌慌亂亂。

  種種病況的患者,心急如焚的家屬,整樓層處於鬧哄哄的,傅冠雅像無頭蒼蠅,尋找田圻炎身影。

  她不知道爺爺的名字,無法詢問櫃台查病人所在,只好采用最笨的方式,一床一床看。

  急診室裏,沒看到熟識的人,她轉念一想:「會不會送手術室?如果情況很緊急的話……」

  遵循指示牌,她抱著一試的心情,轉往手術室所在樓層。

  她是幸運的,只找了四五處,就在前方走廊轉角,發現田圻炎和蘇幼容。

  因爲,是悄悄跟來,她沒敢立刻現身。

  因爲,呃……此刻眼前狀況,也不適合她現身。

  蘇幼容傷心哭泣,眼淚豆大一般不斷落下,淚痕濡濕田圻炎胸前衣料,模樣楚楚可憐。

  「……是我不好,我應該更謹慎、更留意……注意他的身體,不該急著向他坦承,我和夏繁木的事……」

  蘇幼容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遞過來。

  自責的淚水,落得更急。

  「不全是你,昨天我也頂撞了他,那時,他臉色已經……」田圻炎安慰道,想攬下錯誤。

  蘇幼容搖搖頭:「早上……他又開始叨念,數落你結婚的事,罵了你好多……我真的忍不住,那些責備根本不該由你承擔,我才會回嘴……」她哽咽。

  「不要哭了。」他顯然對女人的淚水感覺棘手,臉上浮現一抹無措。

  「爺爺好生氣……氣我怎能對不起你,愛上夏繁木,到後來,還被他抛棄……可是他依舊不改堅持,說我和你都做錯了……有錯,就該導正過來……」

  會愛上夏繁木,是她人生的脫軌。

  雖然認識夏繁木多年,但從未産生男女情愫,夏繁木對她而言,只是個「存在」。

  若不是那一天,共同參加一場喜宴,又恰巧同坐一桌,客套閑聊、禮貌應對,才會演變成後來的情況……

  明明知道夏繁木花名在外,對誰都不真心,他所代表的,是「率性」、是「自由」……是她所缺乏的東西。

  她化身爲飛蛾,撲向那叢熾亮的火。

  夏繁木根本不愛她,純粹貪鮮好玩,而他,早將話說在前頭,是深深陷入的她,太傻。

  要是沒有「脫軌」,她和田圻炎絕對可以平平順順,一如爺爺所希望,走到最後……

  錯,全在她身上。

  她貪戀了刺激、渴望了熱情,從一個乖寶寶,變成叛逆期的孩子,舍棄她所擁有的幸福,拱手讓人。

  「那些事,你不需要告訴爺爺,它已經結束了,何必要說呢?」他所指,是她與夏繁木相戀,短暫地。

  「我不想爺爺誤解你,是我害你失望,愛上你最討厭的人……是我自己破壞了我們的感情,傷害了你……」蘇幼容哭得加倍可憐,雙腿微軟,必須憑靠他的支撐,否則就會跌坐在地。

  「我沒有受傷害,幼容,我現在過得……」

  很好。這兩字,來不及說出口。

  蘇幼容仰起淚顔,看著他。

  接下來要說的話,在她心裏已經重複了幾千、幾百次……

  很任性,她知道;很無理,她也懂。可是,若沒趕得及做,她這輩子都會深深後悔,不能原諒自己……

  她握緊他的手肘,哭著,說著,嗓,那麽哀求、卑微:「圻炎,我好怕失去爺爺……我好怕他一直對我放心不下……我好怕他有個萬一,會抱著遺憾走……我可不可以求求你,你和我結婚,假的也沒關系……我們在爺爺面前結婚,讓他如願,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最後幾句,已經泣不成聲。

  田圻炎表情嚴肅,眉眼之間凝結一層冰霜。

  傅冠雅以爲他會拒絕,拒絕這種要求。

  但他沒有。

  扶在蘇幼容肩上的手,只是收緊。

  他,保持沈默。

  「原來,收養他的人,也是蘇幼容的爺爺……」傅冠雅低聲自語,逐漸弄懂情況。

  正因如此,他和蘇幼容才日久生情,關系由養兄妹變成情侶。

  後來,由於蘇幼容愛上夏繁木,導致感情生變,不過,蘇爺爺認定了田圻炎會是他唯一的孫女婿,要把蘇幼容托付給他……

  「難怪,他不肯帶我去見爺爺。我的身分,根本是爺爺心目中的礙事者,不可能賞我好臉色看……」

  幾名白袍醫生,由走廊另一端疾步走來,來到田圻炎面前,應是熟識,她聽見他向爲首那一位,喊了聲「院長」。

  院長偕同資深醫師,向他解釋蘇無敵的病情。

  傅冠雅聽得胡裏胡塗,僅能從他們的臉色,判斷情況不甚樂觀。

  蘇幼容還在啜泣,纖肩顫抖,鼻眼通紅,尤其是院長那幾句,讓她崩潰大哭——

  「不是千叮咛、萬囑咐,無敵兄的身體禁不起剌激,再三告訴過你們,能多順他心意的日子,也沒剩幾年,你們怎麽還……唉!」

  「請院長務必盡力,救我爺爺。」田圻炎低聲拜托。

  「我和無敵兄的交情,盡力是一定的。」院長應允之後,與資深醫師群准備加入手術。

  「圻炎……」蘇幼容好驚恐,害怕失去親人。

  「爺爺不會有事。」他能安慰的,也只有這一句。

  之後,兩人都不說話,靜待漫長手術結束。

  而傅冠雅,默默離開醫院。

  「本來想去陪他,可是……看起來,蘇幼容更需要他陪,我在那裏……多尴尬呀。」

  而且,心裏疙瘩好大一塊。

  我可不可以求求你,你和我結婚,假的也沒關系……我們在爺爺面前結婚,讓他如願……蘇幼容的哭求,聲聲哀戚,又在耳邊響起。

  然後,是醫院院長的話……

  能多順他心意的日子,也沒剩幾年……

  「唔!」傅冠雅突然感覺腹部一陣抽緊,雙手下意識去捂,「奇怪,好像痛痛的……」吃壞肚子了嗎?

  也不太對,是悶悶的小痛法……

  呀,沒吃早餐的關系,一定是,胃在抗議了。

  「他也沒吃耶,去幫他買一份。」

  傅冠雅到醫院外的早餐店,買了四份漢堡、三杯咖啡,有兩份漢堡是要給他的,蘇幼容也有,她自己一份。

  才在思考著怎麽把早餐拿給田圻炎,恰好有個老婆婆要往那方向去,她順勢拜托老婆婆幫忙……還小小擔心,老婆婆會不會懷疑她是壞人,要送的餐點有下毒。老婆婆很熱心,而且對人沒有防心,根本沒考慮,一口答應。

  短短十幾步的距離,早餐已經在田圻炎手上。

  不是人人都像老婆婆笃信「人性本善」,天外飛來一頓早餐,來路不明,誰敢吃呀?

  田圻炎詢問老婆婆,交給她早餐的人是什麽模樣?

  由老婆婆的描述中,猜到是誰。

  他心裏,早就有答案了。

  會做出這種微甜舉止,了解他的喜好、食量,除了他的「甜」太太外,還能有誰?

  「圻炎,你敢吃?」蘇幼容來不及阻止,田圻炎已經咬下一口漢堡。

  「放心吃吧。」他也遞一個給她。

  「可是……」蘇幼容很遲疑。

  「是冠雅。」他說出答案。

  「……她到醫院來了?」蘇幼容看著左右方尋找。

  「應該是。」他不意外。

  「她爲什麽不自己拿給你?」

  「我叫她不要來。」八成怕他罵她吧,怕罵,還不是來了。

  蘇幼容看見他光是說到「傅冠雅」,眉宇神情變得好溫柔。

  她從來沒看過的溫柔,那是與給她這個「妹妹」,完全不同的東西。

  與其說她和他相戀,倒更像兩個家人自然而然的關心、照顧。

  沒有激情、沒有獨占,有的只是理所當然,平平淡淡的情感。

  「你真的很喜歡她,你的模樣,就是一個戀愛中的男人。」

  田圻炎沒有否認,也無法否認。

  「所以,和我結婚的要求……你是不會答應了?」蘇幼容藏不住沮喪。

  或許,有一些些的沮喪,是自己不如傅冠雅,能獲得田圻炎的全心全意,但有更多的沮喪,是無法爲蘇無敵,做些教他開心的事……

  田圻炎面色一凜,淡淡的笑,轉眼之間,已經消失不在。

  就在蘇幼容以爲他不會正面回答她時,他的聲音,沒有半絲停頓……

  「不,我答應了。」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40:51

【第九章】

  一確定早餐送到田圻炎手中,並且瞄見他咬下一大口後,傅冠雅就快閃走人。才不會呆呆留在原地,等他來抓咧。

  不過,晚上肯定少不了他一頓逼問,問她幹嘛不聽話,偷跑去醫院。

  做了壞事的時候,身爲家庭主婦,只能把家裏打掃更乾淨,藉以討好大老爺,多分一些注意力來誇獎她的盡責。

  所以,她拖了地、擦了窗戶、把桌面擦到會反光、書架裏,不再散亂疊著書山……

  做家事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

  等她籲口氣,癱坐沙發上時,已經快下午一點半。

  「唔,又痛起來了……」人一閑,又感覺不適。「提醒我吃午餐嗎?」

  她只好從沙發爬起來,去廚房泡一碗面。

  胃口雖然不好,她還是乖乖吃午餐。

  電鈴聲,突然響起。

  「回來了?」是田圻炎?

  她擺下泡面碗,跑去開門。

  門外,不是田圻炎,而是秘書楊士偉。

  「夫人。」楊士偉很懂禮貌,向她颔首。他的身旁,跟著一個灰西裝的中年男人。

  「你要找圻炎嗎?他人在醫院,還沒回來……」

  「不,老板和我連絡過了,他今天不會進公司,只吩咐我來拿些東西。」

  「原來是這樣,請進。」她退開,讓兩人進來,倒了兩杯果汁給他們。

  「他有沒有跟你說,爺爺狀況怎麽樣?」

  「手術已經成功結束,目前轉送加護病房,密切觀察。」

  她點點頭,稍加安心了。

  「他要留在醫院陪爺爺,是嗎?我需要幫他准備什麽東西?」

  「老板的手機、行動電源、筆電,他桌上應該有三份設計文件,再來是幾套換洗衣物。」楊士偉一一細數。

  「好,你等一下,我去拿。」傅冠雅二樓三樓跑,嘴裏念念有詞,就怕漏掉哪一樣。

  幾分鍾再下來,右手拎著小行李袋,腋下夾著文件,左手則是筆電、手機和行動電源。

  「對,就是這些沒錯。」楊士偉清點一遍,老板的交代幾乎樣樣不缺。

  只剩最後一項。

  「老板還交代了一件事,要我盡快處理好。」楊士偉與中年男人互視一眼,男人從公事包裏抽出一份東西,遞給她。

  傅冠雅接過來,文件上的字體,躍入眼裏。

  離婚協議書——

  立協議離婚書人如下:

  男方姓名:田圻炎女方姓名:

  茲男女雙方因個性不合,難偕白首,無法繼續共同生活,同意兩願離婚,並經雙方協議內容……

  她沒有反應過來,一臉愣呆,擡起眸,看著楊士偉,再看向中年男人,最後再低頭,視線落回手上文件,似乎很迷惑。

  「爲什麽……給我這個?!」她問著楊士偉。

  「夫人認識字吧?」不會要他一字一字解釋吧?

  「認識呀……」

  「離婚協議書,代表老板要結束這段婚姻。」

  結束……婚姻?

  「爲什麽?」

  「你問我爲什麽……我也沒辦法回答你,我只是按照老板吩咐辦事。」辦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唉。

  她雖然跟楊士偉說話,卻更像自問自答:「我跟他沒有吵架呀,到昨天……都還好好的呀。」

  「夫人……」即便是精明幹練的楊士偉,處理起這種事,也毫無經驗,看她臉上的震驚,他實在無法接下去細述那些離婚條件。

  幸好,他帶了律師,這種冰冷無情的條文式談判,交給律師就好。

  楊士偉的眼神乞求,律師接收到了,他清清喉,主動開口:「傅小姐,田先生開出幾個離婚條件,關於贍養費部分,一個月十萬塊錢,外加信義區新建案房子一戶,你簽下協議書後,立即過戶,管理費由公司支付。」

  傅冠雅沒回答,他們根本不確定她有沒有聽進去,只知道她的臉色逐漸變爲慘白。

  「不過,有附加條件,一,你有五個小時考慮,每過半小時,贍養費扣一萬……你越早簽名,金額越高。從現在開始計時。」

  律師公事公辦,真的打開手機,計算時間。

  「二,超過五小時不簽,房子直接取消,田先生會轉爲訴請離婚。恕我直言,我是建議他這麽做,那可以爲他省下不少金額,不用給予如此優渥的贍養費。」

  「陳律師。」楊士偉示意他先不要再說了。

  「傅小姐越早簽,對她越有利。」陳律師不覺得自己嚴苛。

  「這種事……他爲什麽不自己來跟我談?」她困惑,問向楊士偉。

  就是沒辦法自己跟你談,才推我入火坑呀!

  他一定是無法和你面對面……

  楊士偉很想這麽回,但他不行,老板沒命令的事,一個字也不准多嘴。

  「我打電話問他……我不相信他要離婚……」傅冠雅本能要去撥電話,楊士偉晃晃手機,臉露遺憾……田圻炎忘了帶出門。

  她又放下話筒,額上幾顆汗水,順沿臉龐滑下,她沒伸手去擦。

  「那我等他晚上回來再問……」

  「到那時,你的贍養費恐怕剩不到22k。」陳律師務實說。

  「夫人,你身體不舒服嗎?」楊士偉是第一個察覺她有些不太對勁。

  「……什麽?」她沒聽清楚。

  「你不舒服嗎?」楊士偉站起來扶她。

  「肚子……有點痛……」她彎下腰,站不直身,手裏仍緊緊握住那份離婚協議書。

  「陳律師,快去開車!送她去醫院!」楊士偉反應很快,直接把她橫抱起來。

  「呃?哦!」陳律師手忙腳亂掏出車鑰匙,趕緊跑出屋外,發動車子。

  楊士偉和她一起坐進後座,她冷汗直流,他也毫不遜色。

  老板,你這次派的差事,不如調我去非洲蓋部落!



  躺在急診室角落的床上,傅冠雅的情況,打完安胎針後,已經穩定下來。護士要她暫時留院觀察幾小時,要是沒再發生問題,就可以領藥離開了。

  「讓你太太多休息,不要提重物,不要奔跑,沒事多臥床躺著。記得改挂門診的時間,去婦産部檢查。」

  護士吩咐楊士偉,楊士偉啞巴吃黃蓮,沒辦法反駁,只能抹抹臉,九十度鞠躬,感謝護士大力幫忙。

  「……要告訴老板嗎?」楊士偉在床邊坐下。

  本來閉著眼的傅冠雅,對他這句提問,反應很大:「不要!」

  「也許說了,事情會有轉圜的余地。」他不相信老板聽見孩子一事,還能狠下心。

  「不會的,他離婚的理由,我好像明白了……」

  在身體好痛、好痛的那時候,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失去意識,明明耳邊很吵雜,卻又像死寂無聲。

  蘇幼容哀求他的畫面、他抿嘴不答的模樣,還有,浴室裏,說起他的童年,話語裏對爺爺的感恩-……在腦海中不斷播放,一再重複。

  她知道,他要離婚,要娶蘇幼容,要爺爺安心。

  她知道,他一定會。

  因爲,他是個心腸軟的人。

  爺爺這份恩情,他絕對會報,否則,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她不要害他留下遺憾。

  她不要成爲害他遺憾的元凶。

  「楊秘書,協議書拿來,我簽。」

  傅冠雅淡淡說,口吻像極了……只是簽一張信用卡簽單。

  楊士偉還想說什麽,開了口,又閉上。

  他沒有權利插手,他的任務,是帶回一份簽名的離婚協議書。

  「再過五分鍾,你的贍養費只剩兩萬。」陳律師太盡責,遞出協議書,不忘貓一眼時間,精准報時。

  「快簽!」既然都決定離婚,能多一萬是一萬。楊士偉站在務實角度,爲她謀福利。

  只是,路過的小護士聽見了片片段段,拼湊出一個悲劇故事,慘絕人寰、令人發指……

  那床的男人,帶著律師,來逼險些小産的妻子,簽下離婚協議書!

  「畜生。」

  離院時,楊士偉與人擦肩而過,突然聽到一聲唾棄。

  剛開始,以爲是聽錯了,那兩個字不是送給他的,但接下來更多的「畜生」,在他所到之處,窸窸窣窣、竊竊私語,由背後傳來。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他現在已經千瘡百孔,渾身是洞了。

  「就是他,他對他老婆大吼,叫她快簽離婚協議書!」

  「看起來人模人樣……沒想到,心這麽壞!」

  「畜生。」異口同聲的結論。

  原來……

  楊士偉總算明白自己顧人怨的理由。

  一肚子心酸血汗,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傅冠雅也聽到那些啐罵聲,本來想替他澄清,他卻搖頭說不用,反正出了醫院,誰還會記得呀。

  他的臉皮已經練就厚如銅牆鐵壁,刀槍不入。

  坐上車,返家途中,她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害你被誤會……」

  「小事啦,別放心上,現在的你,關心小寶寶就好。」

  她回以微笑,再沈默,擡眼,以祈求的眸光,望向楊士偉。

  「……關於小孩的事,你不要跟他提,當做不知情,好不好?」

  「我不覺得隱瞞老板,是正確的選擇。」

  她頭低低的,雙手撫摸平坦小腹,「以後,他還能有其他孩子,我只有這一個……」

  「田先生有權爭取小孩。」駕駿座飄來這麽一句。

  「陳律師,請專心開車。」然後,閉嘴好嗎?楊士偉差點賞他個白眼。

  是想讓孕婦在一天之內,受多少次打擊呀?

  「不讓老板知道,對目前的狀況,當然最省事,也最簡單,可以離得輕輕松松,不拖泥帶水,要是扯進了孩子,各方面來說……都很困擾。」站在秘書角度,楊士偉自然明白怎麽做才是好。

  不過,站在人性角度……

  「可是,全丟給你自己一個人承受,對你、對孩子,很吃虧呀。」

  「我不覺得吃虧……我也會好好跟孩子解釋。」

  解釋著,他(她)父親的爲難之處。

  「會很辛苦哦。」如果真的做了決定,這種心理准備一定要有。

  「嗯……」傅冠雅回他一個勇敢微笑。

  「我和陳律師只被交代來完成簽名工作,其他還發生什麽事,我們不清楚,也不負責,誰都沒辦法料到,離婚一個月後,你才發現懷孕了嘛。」

  楊士偉這番話,是串供。

  「對,我是簽完協議書後,才知道自己懷孕了。」傅冠雅馬上點頭,認同他這種說法。

  「……」欺瞞當事人,陳律師實在無法認同。

  楊士偉從後座探手,搭向陳律師的肩上,「律師和秘書,不包生小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協議書簽好了,拿回去交差,我們不就輕松愉快嗎?逼家庭主婦離婚的事,我不想再搞第二次……剛在醫院,那聲『畜生』,不只罵我,也罵你呀。」

  「……」

  「拜托你,陳律師。」傅冠雅也開口請求,臉色還略顯蒼白。

  「你們真是……」陳律師找不出其他字句。

  「好啦好啦,這麽說定了,老板問起,爲什麽浪費這麽多時間,你就說傅小姐考慮太久,嗯?」

  「啧!」陳律師只能被迫淪爲共犯。

  送傅冠雅回家,楊士偉拿起老板的行李,准備離開。

  「他是不是……不會再回來這裏了?」傅冠雅叫住他。

  楊士偉回頭,盡可能保持微笑:「蘇老爺出院後,老閲會搬回蘇家,這裏……可能再來拿些東西吧。」

  她藏起臉上的失望。「那要不要……替他多收拾幾件衣服?」

  「你不要再走動了,忘記護士的叮咛嗎?回床上去躺著……如果你真心想留下寶寶的話。老板自己會照顧自己,寶寶只有你能照顧他,好嗎?」

  「好……」她有些羞愧。

  回想今天,自己又跑又跳,在樓梯上跌倒,她不禁替自己捏了把冷汗。

  「我等一下離開時,替你關好門窗,你今天也很累了,早點睡吧。」楊士偉走了兩步,及時想到一件事,停下腳步。

  「夫、傅小姐,贍養費還有條附加條件,每個月的三萬塊,你必須親自到公司向我簽收領取。」他的表情好抱歉。

  「爲什麽?不能用彙的嗎?」

  親自跑一趟?好麻煩,萬一,碰上田圻炎……

  「老板的嚴格要求。」而且這一條,老板再三強調,絕不容更改。

  「太無理了吧……」她忍不住皺眉。「我給你挂號費,你幫我郵寄……」

  「沒有辦法,這一條,老板很堅持。」他愛莫能助。

  八成是想……每個月隔著辦公室玻璃,看她一眼,也好。

  老板那點小心思,楊士偉不難猜到。

  「我不想被他看見我大肚子的模樣……」

  一看到肚子,孩子的事,哪可能瞞住?

  「等你肚子凸出來,再來煩惱那些吧,到時,你來公司那一天,我把老板行程排滿滿,滿到他沒機會離開會議室。」

  他的提議,總算讓她露出真心的笑。

  「謝謝你,楊秘書。」

  「別客氣。後續還有些手續要辦,我會再跟你連系,記得我的手機號碼吧?有任何事,都能打來找我,我能力範圍之內,無條件幫到底。」

  傅冠雅把這番話當成了客套,她不敢太麻煩他的。

  「那戶要給你的房子,包含裝潢,等施工完畢,我再來接你去看看,有任何想變動的地方,你再提出來……一個人住這裏,爬上爬下的,也不安全嘛。」

  「我會開始收拾東西。」把屬於她的……不屬於這裏的東西,打包帶走。

  「別誤會,我不是在趕你。」楊士偉連忙解釋。

  「離了婚,總是要搬的嘛。」她朝他笑,笑容落寞。

  「那也不急,先把胎安好,醫院帶回來的藥,要按時吃。」

  「我知道,我會的。」

  「很晚了,我先走了。」

  送走楊士偉,她渾身力氣抽乾,軟癱沙發中,桌上是楊士偉中途下車,替她買的便當。

  就算沒胃口,睡前還要吃藥,她強迫自己咽下好幾口。

  楊士偉說的沒錯,寶寶只有她能照顧。

  吃,是爲了營養。

  嘴裏的食物,嚐不出味道,她還是要吃。

  吃了八分飽,她替自己倒杯熱水,喝著,也籲出一口感歎。

  「……沒想到,我的結婚和離婚,都像一場夢,發生得好快。」

  躺進抱枕堆裏,半張臉陷進軟綿綿的枕芯,她累得睜不開眼,身體像灌飽了鉛塊。

  想著,等一會兒要吃藥……

  想著,還沒洗澡……

  想著,還要爬回三樓……

  想著,沒想到懷孕了……

  想著,他在協議書上簽名時,是怎樣的神情……

  想著想著,跌入夢鄉。

 

  「她哭了嗎?」

  全面禁煙的醫院裏,田圻炎忍住想抽煙的衝動,卻沒有忍住……捏皺手裏那張離婚協議書。

  「沒有,傅小姐算很鎮定,只是她思考了很久,才決定簽名。」楊士偉回答。裏頭幾分虛、幾分實,他自己最清楚。

  「沒吵著要見我?要聽我說清楚理由?」

  「吵……有用嗎?」楊士偉不過就事論事,不帶嘲諷,卻換來白眼一對。

  「所有的條件,都跟她說清楚了?她沒有追加任何要求?」

  「沒有。只對每個月要親自到公司一趟,表達了……一些些怨言。」

  田圻炎靜默,濃黑眼眸落在手中那紙協議。

  「戶政事務所辦手續,什麽時候安排?」楊士偉又問,要把這件事排進行程。

  「……等爺爺出院再說。」

  「是。明天我先去處理終止收養事宜,讓您和幼容小姐能順利結婚。」

  顯然這件事,對田圻炎而言,並不重要。

  他臉上的表情,如此說道。

  「那間房子的室內設計圖,我後天給你,你讓袁博世去接,材料費無上限,都用最好的,派兩組施工團隊給他,一個月內完工。」

  袁博世是設計部裏,口碑最好、顧客滿意度最高的設計師,手上案子排到了年底。

  「袁博世可能有困難,他現在手邊有『經典皇宮』的案子。」

  「叫他交接給其他人。」

  「『經典皇宮』是鄭董買給孫子的滿月禮,同樣指名袁博世,若臨時換人,怕鄭董不高興。」

  「我會親自打電話,去向鄭董說明。」

  「是。」

  「沒其他的事,你先走吧。」田圻炎淡淡地說。

  楊士偉颔首,離開醫院長廊。

  田圻炎一人獨坐,走廊好安靜,混雜著淡淡藥水氣味。

  「爲什麽……明明愛著,卻必須簽署這種鬼東西?!」

  他咬著牙,低狺自問,手裏的協議書,扭絞得更嚴重,幾乎快破損。

  而他,看著她的名字,痛到無法呼吸。

  他想要她,想一輩子和她在一起,想擁有與她更多、更多的回憶……

  他也可以什麽都不管,當恩情是個屁,只顧自己幸福快樂……不,他做不到。他能有今天,能遇見傅冠雅,能獲得那一段日子的開心,是蘇無敵給的,否則,他早不知在幾歲時,就死於非命了吧。

  他不會後悔這決定,他只是……

  難過。

  簽下自己姓名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比自己所以爲的,還要更愛她。

  失去她,是一種極度的痛。

  是一種……鼻腔泛起酸澀的痛。

  所以,他無法親自面對她,無法開口向她坦言任何一個字。

  所以,他害怕她會撥打手機,質問離婚原因。

  他害怕,一聽見她的聲音,自己會提出過分的要求——求她等他、求她不要愛上別人,甚至,求她,在婚姻關系之外,繼續和他一起……

  太自私了,她不應該被那樣對待。

  而蘇無敵,也不應該被擺在等死的期待中。

  他希望蘇無敵活得更長久、更健康,自然無法要傅冠雅等待。

  等待著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宣告結束的歲月。

  「圻炎……」蘇幼容來到他身邊,他沒有擡頭,因爲她遞到他手上的東西,比她的叫喚,更引起他注意。

  同樣的東西,他手上剛捏爛了一份。

  離婚協議書。

  「這是我和你的,我已經簽名了,日期還沒填,給你。」

  婚尚未結,卻簽好離婚協議,而且,一天之內,兩份。

  他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第一份,讓他想哭;第二份,則是無奈苦笑。

  田圻炎緩緩望向她,她露出堅強笑容,眸光溫柔。

  「謝謝你,成全我的任性,更謝謝你,和我一樣深愛著爺爺。」纖手搭在他手背上,分享彼此的溫暖。

  那種溫暖,是家人。

  她知道,只能是家人……

  「這出戲一落幕,我們馬上離婚,希望到時還來得及……」蘇幼容真心誠意可是戲的落幕,也代表著……她將失去這世界上最疼愛她的人。

  她不願多說,眼眶微微濕潤。

  只在心裏默默補充:還來得及,讓你挽回傅冠雅。

  「爺爺他醒了,我們一起去看他吧……」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41:29

【第十章】

  一場盛大、豪華的婚禮,占據新聞版面,整整一天。

  政商雲集,名人齊賀,更助長媒體追逐慾望。

  被包下的五星級飯店外,各色玫瑰布置成大片花牆,排列成美麗圖形。

  紅毯上,撒有金色紙花,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宛若星河。

  紅毯鋪延得好長,穿過一樓宴客廳,繼續往二樓歐式台階鋪去,上方樓層招待更重要、身分特殊的貴賓,樓梯口,兩名男傧守著,仔細核對身分,閑雜人等,無法輕易上去。

  媒體在飯店外守候了一下午,當禮車抵達,閃光燈瘋狂閃爍,長達幾分鍾不斷。

  新娘身材姣好,法國手工婚紗,潔白高雅,更襯她美麗模樣,她被扶下禮車,鏡頭前,嫣然一笑。

  新郎英俊挺拔,王子與公主的結合,羨煞許多人……

  婚宴如火如荼舉行的那一天,傅冠雅正趴在馬桶旁,吐到天昏地暗。

  對照電視上,手挽孫女的蘇無敵,蒼老臉上的笑容,光明燦爛得太刺眼。媒體捉緊時機,爭搶發問:

  「田先生曰前不是才結婚?上一段婚姻維持不到一年,是個性不合而結束嗎?」

  「上一次結婚並沒有大肆宴客,是因爲新娘的身分默默無聞,田先生不願公開嗎?」

  「蘇董,什麽時候要再請滿月酒?」這一問,想釣出新娘是不是「先有後婚」。「是不是雙喜臨門?」

  此刻,鏡頭對焦在新娘小腹上,明明一片平坦,沒有一絲隆起。

  蘇無敵今日心情好,太白目的提問,不會計較,還大方回應:「之前那一段,只是錯誤小插曲,圻炎和幼容才是真正一對,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幾十年深刻感情,不是外來的狐狸精所能破壞。」

  「所以第一段婚姻的妻子,是小三?」記者乘勝追擊。

  「只是要錢的啦,打發了!打發了!」蘇無敵擺擺手,不想多提路人甲。傅冠雅踩著虛浮步伐,回到客廳時,恰巧聽到這一段。

  她不在意蘇無敵的評語。

  她在意的是……田圻炎的沈默。

  他沒替她辯護半個字,連試圖阻止記者采訪……都沒有。

  他面無表情。

  彷佛,記者口中問著的人,與他毫無幹系。

  「也許,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他只是愛著蘇幼容,才要和我離婚……是我自己一頭熱,替他找理由、想藉口,自诩聖母瑪利亞,懂他什麽屁掙紮……」

  傅冠雅最近越來越常浮現這樣的念頭。

  在她與他去戶政事務所,辦理離婚手續,自始至終他都沒看她一眼時。

  在她自己單獨去産檢,面對那些同情、好奇注目時。

  在她幾次孕期出血,嚇出無數淚水,慌張就醫時。

  在她對所有食物味道反胃想吐,幾乎無法進食時。

  在她的雙親?因爲她離婚一事,承受商場友人的調侃、左鄰右舍指點時。

  甚至,在她硬著頭皮,到他公司,向楊士偉請領「贍養費」時……

  她都忍不住這樣想。

  「只是要錢的……」她喃喃重複蘇無敵口中這幾個字。

  不陌生的。

  半個月之前,她也聽見過,在他的公司裏,領支票的那一天。

  楊士偉陪同老板外出,被客戶留下來喝咖啡,趕不及和她約好的時間,她在小會議室裏,靜靜等候。

  幾個員工走過,竊竊私語:

  「她不是前一任總裁夫人嗎?來公司幹嘛?」

  「要錢呀。」

  「你們女人不是老說『男女平等』,要拿贍養費時,怎麽不管平不平等?還不是能拿就拿,挖多少是多少。」

  「她賺很大耶,結婚不到一年,有房有錢……」

  嘻笑聲,越走越遠。

  而等待的時間,越來越久。

  久到她以爲,這是另一種刁難、另一種的難堪。

  另一種……不付贍養費的手段。

  所以,她該不該識相點,自己走開?

  骨氣問題,她考慮過。

  傅冠雅,妹還坐著幹什麽?被說得那麽難聽了,牙一咬,拳一握,昂首闊步,走出去!

  經濟問題,她也認真思忖。

  傅冠雅,你現在的狀況……找得到工作嗎?顧主一聽見你懷孕,誰敢用?光想到幾個月後,得給你産假、留職停薪……

  你根本不敢告訴爸媽,怕他們反對你生下來……

  骨氣是很重要,但這一走,你要做好省吃儉用的打算。

  你是有些存款,幾年內勉強不成問題,之後呢?

  你自己還沒關系,肚子裏那一個,光靠骨氣,就能健康長大嗎?

  她很窩囊,所以她留了下來。

  聽到了更多,這一次,換成茶水間閑聊的秘書……

  「你們有沒有拿到喜餅?」

  「總裁的嗎?有呀,那一盒不便宜耶,而且好好吃哦。」

  「當然不是便宜貨呀,總裁夫人是什麽家世?要挑,一定挑最好的。我光幫他們擬賓客名單,擬了一個禮拜不止……」

  「總裁他們婚後,要去度一個月的蜜月,真讓人羨慕……」

  「你以後結婚也可以去呀。」

  「哪來的預算呀?」

  「即使有預算,也不見得會去呀,總裁第一次結婚不就沒有,天天准時到公司上班。」

  「不對啦,總裁隔天飛日本出差呀。」身爲秘書,記憶力必須不差。

  「對對對,他出差去了,之後都正常來公司嘛。」

  「相較之下,第二任夫人真受寵,總裁明明公事很忙,還是硬排出行程,准備陪她去歐洲,第一任夫人根本慘敗。」

  「他們兩個真的很恩愛,外形也很搭,第二任夫人超漂亮的,公司裏本來還有幾只小狐狸精,肖想吸引總裁,現在全摸摸鼻子,安分了……」

  傅冠雅衝了出去,直奔廁所,因爲,她想吐。

  她的胃,翻騰絞痛。

  一邊作嘔,念頭一邊增生。

  我錯了?

  他放棄我的理由,沒有我想的美麗?

  我錯了嗎……

  讓我簽字的原因,全是我自己對號入座?傻乎乎成就別人的好事?

  一直到現在,看著電視螢幕,傅冠雅沒有停止過質疑,質疑自己的蠢。

  婚禮持續,大宴客廳裏,燈火輝煌,賓客精心打扮,媒體仔仔細細介紹餐點、替新人估算費用,甚至,放大拍攝新娘一身首飾,價值多少個億……

  「傅冠雅,不要看了,把電視關起來吧……」

  她告訴自己。

  「你現在該做的,是去廚房,泡一杯熱牛奶,把它喝光光……」

  

  她一個人産檢,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散步,一個人挑選嬰兒用品,一個人布置起小小的娃娃床。

  一個人做寶寶成長記錄,掃描超音波照片、列印,貼在記事本,再寫下日常點滴、醫生叮咛、身體變化,仔仔細細地。

  一個人撫摸肚子,和寶寶徹夜說話。

  是她自己,選擇了一個人。

  她可以躲回父母羽翼下,讓他們照顧她,只是顧及他們感受……

  害怕他們說服她舍棄孩子。

  害怕聽到老爸唉聲歎氣,說他看走眼。

  害怕娘親爲這件事,又和老爸爭吵。

  害怕大姐用玩笑似的口吻:

  「爸挑得也不怎麽樣嘛,妹的下場,還不是離婚?」

  「說什麽『信我絕沒錯!田忻炎和李昇峰不一樣』——是啦,有一點不一樣,

  李昇峰女人越挑越醜,田忻炎倒選了個美女。」

  所以,她撒了謊,欺騙爸媽,她找到新工作,就在新家附近……

  工作有點忙,不能常常回家……

  她很好,沒有半點不開心,離婚不是什麽大事,打垮不了她……

  一個又一個的謊。

  産檢完,她到超市買了新鮮水果,途中看見飲料店,忍不住偷渡一杯珍珠奶茶回來。

  孕婦該忌口,她知道,可是今天特別想喝……

  放縱一次,就一次,她保證。

  回到住處,在一樓管理廳,意外看見楊士偉……或許,該說「不意外」。

  他迎上前,幫她提水果,來意說得明白:「這個月,你沒有來拿支票。」

  「……」傅冠雅頓了頓,才回答:「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去拿,在考慮,要不要乾脆不拿?」她臉上有苦惱,這問題確實很困擾她。

  「是那次我太晚回來,讓你等太久的關系嗎?實在是客戶不放人……」

  「不是的。」她搖頭。

  「還是,哪個職員又說了什麽?你不用理他們。」楊士偉曾親耳聽見有人背後對她的碎語,畢竟八卦人人愛說。

  他突然再想到,「又或者,是你差點和夫人碰到面那一回……」

  她仍然搖頭,苦笑。

  「……我越來越覺得,當初,他堅持要我到公司領錢,是希望我有自知之明,能知難而退,沒那個臉去討。」她半玩笑、半認真。

  「傅小姐,你誤……」楊士偉想替老板澄清。

  「我不能一輩子向他拿錢,他也沒這種義務,既然……遲早都不拿,我應該開始學習怎麽靠自己。」

  「你才領了十二萬耶!」未免太寬宏大量!起碼,拿個三年份!

  「他給了我一間房呀。」仁至義盡了,有幾個男人做得到?

  而且,從住下迄今,她沒收到半張水電帳單,全由誰買單,不難猜想。

  「你接下來才要開始燒錢,幹嘛跟老板客氣?」

  房子只能住,又不能吃。

  日常生活開銷,總不能拆屋子來賣吧?

  「我不是客氣,只是之後……我怎麽去?我肚子都快藏不住了,去公司,給更多人當話題嗎?」她摸著肚,眼裏有笑,有落寞。

  今天一襲寬大娃娃裝,還能看見微凸。

  她回望楊士偉,繼續說:「以後,難道也抱著孩子去討錢?算了吧。」

  「這……我幫你去跟老板提,總能找到解決方案。」

  她一臉淡色,不期不待。

  「這個月的支票,你先收下。」

  「我還在考慮……」

  「你慢慢考慮,考慮完,是要兌現,或是撕掉,都隨便你。」他硬塞給她,不容她反對。

  傅冠雅說不出拒絕。

  有時,她無助得希望有人伸出援手,幫她……

  這樣的辛苦,她早就知道了,既然選擇,也只能面對。

  「我幫你提上去?」他指手上那袋水果。

  「不用啦,幾顆蘋果而已,不重。」

  她拿回他手上的塑膠袋,慢慢走向電梯,按下鈕,等待電梯下來。

  「傅小姐,好好照顧自己。」

  「嗯,謝謝你……」

  這種關懷,讓她感到窩心。

  電梯門打開,她走進去,向門外的楊士偉點頭,當作再見。

  「奶茶也有咖啡因,孕婦少喝。」門關上之前,楊士偉冒出這一句叮咛。她來不及回應,電梯已經啓動,緩緩上升。

  傅冠雅在電梯裏,眼淚落下。

  她好想聽見,有人用著這樣的制止,絮絮叨念,半寵、半威哄,告訴她……這樣不能吃、那樣不能吃,你應該多吃點什麽,你最想吃什麽,我買給你吃……

  

  「進來。」

  沈穩的聲音,應允著敲門者的請示。

  「老板,夫人的生日禮物已經送到了,您要檢査一遍嗎?」

  三十萬的鑽石項鏈,璀璨耀眼,會紮人眼睛的。

  「不用,你處理好,直接放桌上。」田圻炎沒擡頭,專注審視建築設計稿。

  「是。另外,晚上的湘園餐廳訂好了,三位,七點整。」包含蘇無敵,一家三口,准備爲蘇幼容慶生。

  「嗯。」淡然的應了聲,毫無半絲在意。

  報告完,楊士偉准備退出去。

  「她這個月爲什麽沒到公司?」田圻炎仍維持低頭,淡淡地抛來一問。

  「她」是誰,完全不用多做說明。

  「傅小姐忙,我幫她把支票送過去了。」

  田圻炎終於擡頭,濃眉緊蹙,對楊士偉的多此一舉,顯得不悅。

  「我說過,叫她親自來領。」

  「……老板,您是存心刁難她嗎?」連楊士偉都産生了懷疑。

  「什麽?」田圻炎臉色更沈。

  「是不是您在等,等她自己開口,說她不要這筆贍養費,想用這種方式逼她放棄?」

  「你胡說什麽?」

  「因爲您從不避諱,讓她看見或聽見,您新婚燕爾;您也從不在乎,她一個『前任夫人』的身分,踏進公司,會不會被員工指指點點;您更不曾思考,萬一,她和夫人正面碰到,她心裏做何感想?難不難堪?」

  楊士偉口吻不失恭敬,一條一條,像在報告行程。

  田圻炎表情震驚,似乎沒想過這些。

  楊士偉話還沒說完:「如果,您打的主意是這個,我建議您,直接把話挑明了說,傅小姐不是貪心的人,她應該會主動放棄贍養費。您就告訴她,不滿一年的婚姻,能換到一間房,已經對她很寬大,年輕人辛苦工作,領22K大有人在,沒道理她什麽事都不用做,白領如X。」

  「住口!誰准許你亂講?!」

  楊士偉的話,太現實,太酸諷,聽得他變臉。

  「可是,公司員工就是這麽說。」楊士偉一貫好秘書笑法。

  「說什麽?」

  「她每次來公司,大家都在咬耳朵,笑著說『又是來討錢的』,或者,拿兩任夫人相比,說哪一個漂亮,難怪哪一個勝出、哪一個落敗……」

  她遇見的遭遇,田圻炎全部不知情,有些話,傳不到他耳裏。

  「夠了。」田圻炎不想聽,桌下的雙拳已經握太緊,指甲紮得太深。

  楊士偉語帶試探:「您若開不了口,我可以代勞,就像去逼她簽離婚協議書那樣。」這種折壽的缺德事,你敢下令,我辦完之後,馬上丟辭呈。

  田圻炎的沈默,並不代表他在思考楊士偉的爛提議。

  他沈沈呼吸著,藉以平息胸臆間的疼痛。

  「我沒有要刁難她,也不要她難堪,我只是想看她一眼,看她好不好。」他說得很小聲,近乎自言自語。

  只能用這種方式,看見她……

  幸好,老板還有天良,也正如我猜想,就是想看人家一眼嘛,弄得像壞前夫一樣,幹嘛呢?楊士偉暗暗松口氣。

  「以後,你親自替她送過去。」

  田圻炎不再堅持。

  不再爲了他的私心,讓她面對蜚短流長。

  他無法親自看她好不好,只能退而求其次,由楊匕偉去替他肴。

  「是,親自。」楊士偉認命接下新工作。

  田圻炎點頭,讓他退出去。

  辦公室裏,一片死寂,還來不及拉開的窗簾,擋住日光。

  沒有笑聲,沒有明亮。

  失去她之後,他的生活也只剩這樣。

  寄情於工作,讓自己……很忙。

  與蘇幼容扮演恩愛夫妻,彷佛細心熟記種種節日,該送花要送花、該吃飯慶祝就吃飯慶祝……

  忙著作戲,讓蘇無敵開心。

  忙到,無動於衷。

  忙得對這一切,麻木。



  傅冠雅也可以選擇不再是一個人。

  房子太大、太空曠,只有她自己的聲音。那份寂寞感,揮之不去。

  既然,她一個人用不了那麽多房間,空著也是浪費,加上她思考過收入和儲蓄的問題,於是,她決定出租一間房,爲自己找個「室友」。

  一方面,有人同住,互相照顧,另一方面,不無小補……在她最後決定,不去兌現那張支票。

  她的新室友,可愛的「賴皮」小姐,一位半工半讀的夜校生。

  「五千塊含水電、家具,能住進這種豪宅?!管理費不用分攤一哇靠!光一間房間,比我現在租的小套房,大三倍不止!」

  賴皮小姐姓「賴」,不叫「皮」,一踏進屋子,處處驚呼、時時抽氣,哇靠聲不斷,猛看見傅冠雅的肚子,又自己拍嘴:「胎教!胎教!小寶寶面前不能講『靠』。」

  然後,下一秒,又聽到……

  「哇靠!好多漫畫!好多小說!靠,這本絕版我沒買到!」賴皮小姐幾乎在書牆前膜拜,周身一整個光芒四射。

  「所有的書,你都可以拿去看。」

  「靠!五千塊還含租書費,我要租!」

  「不過,我之前有先提了,再幾個月,寶寶出生後,可能會有點吵……

  傅冠雅徵室友,只有三項要求:一女性,二好相處,三不怕吵。

  「我不介意!」賴皮小姐咚咚拍胸,動作爽快。

  「那麽,歡迎你搬進來。」傅冠雅與她握了握手。

  賴皮小姐太興奮,除握之外,外加左右搖晃。

  「我今天就可以住進來嗎?我沒什麽大行李。」賴皮小姐有一雙很亮、很靈活的大眼,笑起來,還有小小酒窩。

  「沒問題。」傅冠雅喜歡她的活潑,很有感染力。

  「哇靠!是喬巴——」再度慘叫一聲,賴皮小姐往壁挂方面飛撲過去,把粉紅色公仔當成神。

  要是不把「哇靠」當口頭禅,就更好了。

  肚裏的寶寶動了動,好像跟著賴皮小姐一塊兒手舞足蹈,特別活潑。

  看來,寶寶也喜歡賴皮小姐。

  於是,她不再是一個人。

  生活裏,多了活力十足的笑聲。

  「雅雅姐,你……是富豪的情婦嗎?」

  賴皮小姐心很直、口很快,正義感十足,住進來一段時間,總看見傅冠雅獨自一人,搭著捷運去産檢、去公園散步,她心裏的疑問越來越膨脹。

  藏不住話的她,很順口一問。

  能住地段超貴的豪宅,不用上班,懷著寶寶……怎麽看,都是情婦人生。

  「我像嗎?」傅冠雅正在編蠶絲蠟線,聽見這提問,不由得失笑。

  「人是不像啦,但生活超像的。」賴皮小姐晚上要考試,一邊背單字,可惜心根本不放課本上。「……怎麽沒見過你家男人來看看你?」

  「哪有什麽男人?就我自己一個人而已。」

  「沒有男人,你肚子裏那條人命,從哪來的?又不是雌雄同體,自己受精哦。」好歹健康教育那一課,賴皮小姐學得很認真,男女構造背得清清楚楚。

  「以前有,現在確實沒有,我離婚了。」

  「咦?——哇靠!你結過婚?!」明明只大她幾歲呀!

  「房子是我前夫送的,我的『贍養費』。」

  「哇靠,能送一戶豪宅,換做是我,也趕快去結一結、再離一離。」真好賺耶。

  「哪有人爲了房子想離婚呀?」傅冠雅笑她異想天開。

  「那……你爲什麽離婚?他知道你懷孕嗎?知道了還是堅持要離?」

  如果是,賴皮小姐唾棄他!以後見他一次,扁一次!

  「小賴,這幾條再麻煩你了。」傅冠雅不回答,選擇轉移話題,手邊第五條手鏈包裝好,交給賴皮小姐。

  日前,她做了一條送賴皮小姐,賴皮小姐戴著去上班、上課,沒想到幾名同事及同學,紛紛追問哪裏買的,一聽見是房東手工,也拜托賴皮小姐代購。

  傅冠雅閑暇之余,賺了小小一筆手工財,不多,幾百塊而已。

  「小事一件。」賴皮小姐收進背包裏。

  電鈴聲乍響,靈活的賴皮小姐跳起來:「我去聽。」

  咚咚跑去,接起對講機,管理廳告知有訪客,詢問是否同意放行。

  「雅雅姐,有位楊士偉……你認識嗎?他在樓下。」

  「認識。請他上來。」

  該不會是「前夫」吧?賴皮小姐伫守門邊,開門等著。

  那一臉的氣勢頗有要對戰薄情郎的凶狠。

  楊士偉一踏出電梯,遠遠地,就感覺到不友善的瞪視。

  再走近,確定「瞪視」是直衝著他來。

  「前夫?」賴皮小姐上下打量他。

  「前夫的秘書。」楊士偉反應迅速,糾正,也問:「小姐是?」

  「前妻的房客。」

  「房客?」這兩字,楊士偉很驚訝。

  「幸好你剛答得快,不然我一拳就揮出去了。」痛扁陳世美,管他什麽理由,抛棄孕妻,罪該萬死,不打,對不起自己。

  啧啧,好暴力。傅冠雅從哪裏找來的小太妹?

  「小賴,請楊先生進來呀。」傅冠雅的聲音由裏面傳來。

  賴皮小姐才挪出走道,放楊士偉入內。

  「你出租房間?」楊士偉還沒坐定,便先問。

  「房子太大,多個人,多點熱鬧嘛。」

  「安全嗎?」那女孩看起來粗手粗腳,擺在孕婦旁邊,有誤傷孕婦的危險,長得就是一副「人間凶器」的樣子。

  「小賴很單純,沒問題的。」

  單純?

  單純到……守在門邊,想揮拳打前夫,真是扭曲,呃,修正,是扭轉了他對「單純」的定義。

  「傅小姐,別忙了,我馬上就走。」他看見她要幫他倒茶,立刻阻止。

  他的來意,彼此都知道,他也不拐彎抹角。

  支票掏出,擺上桌。

  「這個月的。」他說。

  傅冠雅垂眸,眼光有些黯淡,片刻後,才開口:「我決定不領了。」

  「以後,我會親自送來,你不用再去公司,老板同意的。」

  「你拿回去吧。」她沒有改變心意。

  「傅小姐,我奉命親自送來,再拿回去,我不好交代。」

  傅冠雅起身,回到房間,再出來,手裏同樣拿著一張支票,上個月沒有兌現的那張。

  兩張支票,疊放在一塊兒,遞回給他。

  「你跟他說,我不需要了,幫我謝謝他。」

  楊士偉很爲難:「至少,孩子生下來之前,你還是拿吧,不爲自己,也要爲孩子,別讓寶寶得不到最好的照顧。」

  「你放心,寶寶很好,在孩子身上花錢,我不會吝啬。」

  「你要知道,這兩張支票我若拿回去退,接下來,親自上門的人,換成是誰……」想逼老板露臉就是了?

  傅冠雅面有難色,細眉緊皺著。

  賴皮小姐摸不著頭緒,也搞不懂情況,她只知道傅冠雅現在很苦惱。

  賴皮小姐的正義感洶湧澎湃,激發她站出來的狠勢。

  「你幹嘛逼她收?這什麽錢?封口費嗎?或是等寶寶生下來,要買斷寶寶的錢?!很過分耶你!還有你那個無良老板!」

  「房客小姐,你誤解了,這不是封口費,更不是買孩子的錢……」

  賴皮小姐橫眉豎目,一腳踩向楊士偉坐的沙發上,惡狠狠進逼:「哇靠!我知道了!是叫雅雅姐生完孩子後,逼她滾蛋的遣散費厚?!」

  「當然不是……」

  這根小辣椒,腦子裏裝什麽被害妄想症?

  「拿回去給你的無良老板!叫他去買藥吃啦!」賴皮小姐一把抓起支票,往楊士偉口袋狠塞。

  凶惡的模樣,彷佛他再羅唆,接下來就是塞他的嘴。

  楊士偉還想辯解,一旁的傅冠雅淺淺一笑,拍拍賴皮小姐,賴皮小姐才肯哼聲,挪走了腳。

  傅冠雅才緩緩地向他搖了搖頭,要他別再堅持。

  「你退回去給他吧。我不認爲……爲了這種小事,他會親自登門。」

  對,所以她何必被楊士偉的話嚇到?

  還擔心了幾秒……萬一,他真的找上門,她該如何是好?

  根本不會發生的事。

  不會發生的妄想。

  「傅小姐……」

  「謝謝你特別跑一趟,更謝謝你幫我爭取,抱歉,要讓你面對『退票』的後果。」

  對楊士偉,她滿心感激,不只是許多地方爲她著想、替她安排,就連那一次……在公司中,險些遇見蘇幼容,也是楊士偉掩護她,幫她從角落躲開,讓她不至於尴尬去撞見,田圻炎和蘇幼容那麽融洽、那麽恩愛……

  那麽不像作戲。

  「老板那張水泥牆臉,我幾乎每天要面對,不差多這一回……」

  傅冠雅聞言,衝口就問:「他……沒有比較快樂嗎?」

  問完,馬上後悔。

  她不想被人看見,她對田圻炎的在乎。

  楊士偉搖頭,十分堅定:「老板最快樂的時候,是和你結婚那段時間。我已經算不出來,他上一回笑,是哪時的事。」

  公司天天低氣壓,最靠近老板的他感受最深。

  田圻炎當然還是會笑,應酬所需,表面工夫,扯扯嘴角,敷衍了事。

  皮笑,肉不笑,心,當然更不。

  楊士偉口中的「笑」,是發自內心,更真實的那種。

  「也許,他只對田太太笑,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傅冠雅另有解讀,不想因楊士偉一席話,心湖再生漣漪。

  「傅小姐,你是不是覺得……你和老板,不可能了?」

  「他已經是別人的丈夫,沒有什麽好假設。當初我簽字離婚,真的沒來得及想,以後會怎樣……」她坦白說道。

  那時太混亂,腦袋都是空的,根本想不出頭緒。

  之後,忙著搬家、適應種種孕期不適,也沒辦法多想。

  等到她有時間,開始想,才突然發現,他沒告訴過她,要她爲他守候,或是,他在某年某月,會重回她身旁……

  沒有承諾。

  沒有約定。

  「我,沒有要等他。」

  傅冠雅輕喃說著,說給自己聽。

  我怕,他也不稀罕我等他。

  楊士偉無言。

  他是旁觀者,無權多嘴,有時連他都快弄不懂,老板心思是什麽。

  事後……應該說,被賴皮小姐「瞪」出去的楊士偉,拿著退回的支票,返回辦公室,雖已是下班時間,但老板一定在。

  辦公室,幾乎是田圻炎另一個「家」。

  以工作爲藉口,拖延回蘇家的時間,有時直接睡在左側休息室。

  兩張支票,揉得有點皺,擺在辦公大桌中間。

  田圻炎的眸光,由支票上,慢慢挪向楊士偉。

  「傅小姐說她不需要了,她的同居人把它們硬塞回給我。」

  眼神轉爲詫異,然後,變成震驚。

  田圻炎足足有好幾秒,喪失反應能力。

  甚至,連呼吸,都短暫遺忘。

  她……找到另一個人,照顧她,陪伴她,愛她……取代他。

  他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44:05

【第十一章】

  待産室裏,兵荒馬亂。

  右前方那床,待産的産婦淒厲哭叫:「好痛!好痛!我不要生了!救命呀!叫醫生、叫醫生啦!」

  家屬緊張兮兮,來來回回跑到護理站,不停拜托護士來看情況。

  「還早,才開兩指。」護士經驗老道,知道離生産尚有很長一段距離。

  「都是你!你這個混蛋!嗚嗚……」産婦開始痛罵老公。

  老公任由她罵,一直討好陪笑,不斷說對不起。

  床與床只隔著布簾,所有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左前方那床,准媽媽正爲了即將上場的「大戰」,努力吃,認真吃,胃口超級好。

  「蜂蜜水喝了沒?」婆婆問。

  「要不要再吃一顆小籠包?,」媽媽問。

  「老婆,玉米濃湯我幫你吹涼了。」丈夫說。

  簡直像是……來待産室野餐,一家子和樂融融。

  護士事先曾說,趁有食慾時,想吃就吃,只要吃得下就好。

  隔壁床,待産那對小情侶,忙著玩平板,憤怒鳥的叫聲「咿呀——」地叫。

  「老公,幫我過這關。」

  「就瞄准這邊嘛,然後——喏。」

  「我等一下進去生,你再幫我過4-3哦。」

  傅冠雅躺在床上,是最靜悄、最沒發出聲音,也是唯一一個獨自前來的産婦。或許是她沒有家屬陪伴,護士特別關心她,注意她的狀況,怕她發生意外,沒辦法被立刻發現。

  疼痛邁入第三個小時,而且仍在持續,一波一波的,才稍緩,又馬上激烈起來。

  相較於右床的慘叫,她只是呼吸聲變大,偶爾,幾聲痛吟逸出緊咬的唇瓣,其余的,也沒有了。

  叫了,也不會有人安撫,不如省下力氣用在後頭。傅冠雅是這麽想的。

  這一刻,時間特別慢,煎熬特別漫長。

  終於,右床的待産媽媽吼到沒有力氣,終於被推進産房,准備迎接新生命到來,家屬慌忙轉移陣地,改往産房方向聚集。

  待産室整個安靜下來,只有胎心音監測機的聲音,細微規律。

  左床的准媽媽也停止進食,開始進入密集陣痛,忍不住發出哭聲,陪産的丈夫不停安撫。

  傅冠雅要送進産房前一分鍾,在冰箱上發現留言的賴皮小姐,匆匆趕來。傅冠雅看到她,第一句話是:「你晚上……不是要上課嗎?」這時她已經滿身大汗,嘴唇都咬破了,雙眼血絲明顯,氣若遊絲。

  一見到熟悉面孔,酸軟的眼眶,再也忍不住滾出了淚水。

  「拜托,生小孩比較大條好不好?!還管上不上課!你幹嘛不打電話給我,我請假陪你來呀!」

  「我怕你來,以後不敢生孩子……」傅冠雅想說笑,但笑不出來了。

  「要送産房了,借過。」護士出聲提醒,動作俐落。

  賴皮小姐快步讓開,目送傅冠雅進到産房。

  待産室一角,擺了個眼熟的小行李箱。

  賴皮小姐認得它。

  早在好幾個禮拜前,傅冠雅就開始收拾所謂的「生産包」。

  她拖起行李箱,到産房走廊外等著。

  「雅雅姐自己一個人,挺著大肚子,拖著行李,到醫院生寶寶……」

  可惡!那畫面,讓賴皮小姐好想哭!

  「連留言都只是提醒我……『晚餐在冰箱裏,要記得熱來吃,我去醫院生孩子,你乖乖去上課』。」

  賴皮小姐真的流下兩滴淚,替傅冠雅感到生氣。

  眼淚沒澆熄怒火,倒像火裏添油,燒得更旺。

  「哇靠,搞什麽鬼!她一個人在生小孩,其他人都死光了嗎?」

  她太氣不過了,拿起傅冠雅的手機,滑開通訊錄,開始噼哩啪啦尋找名單,顧不得隱私不隱私。

  頭一個,名稱寫著「老爸」,她打過去,聲音剛哭過,說:「雅雅姐在生寶寶!拜托你,快點來醫院陪她!」

  得到的回應是:「你詐騙集團哦?」然後被挂掉。

  第二個,名稱寫著「娘親大人」,她不死心,再打,重複同樣說法。

  「我老婆在洗澡,你是剛那個詐騙集團厚?」再挂。

  「哇靠靠靠!我用你女兒的手機打,還什麽詐騙集團呀?!」

  都不看來電顯示的嗎?

  名單繼續翻,這一次,鎖定了這一個。

  田先生……

  唯一一個,在姓氏旁邊加上臉紅表情。

  賴皮小姐直覺知道,這家夥的身分獨一無二。

  至少,不會有誰在自家保險員的名字旁,加上這種鬼東西。

  撥過去!

  田圻炎的手機,乍然響起。

  他冷淡瞟去,甚至連手都沒伸過去,直到蛋幕上,燦爛的笑臉照片——屬於傅冠雅所有——落入眼簾。

  那是某一天早上;他剛醒來,她正彎著腰偷拍他睡覺,被捉包後,還一臉笑咪咪的說:「你的睡臉,好可愛哦。」

  明明是她的笑顔,才真的可愛。

  他本能拍下她這抹美麗……

  提離婚迄今,她沒有撥過電話給他,質問,哭訴,歇斯底裏,追根究柢,一通都沒有。

  而他,也不敢打。

  今天,她卻撥給他……

  鈴聲催促,他快速接起,還沒開口,竟發現自己喉頭緊縮著。

  「……雅雅?」

  「我雅你個瘦肉精口蹄疫啦!你是前夫對不對!你是那個抛妻棄子的爛男人對不對!我告訴你,你最好穿防彈衣來醫院,我一定扁你!一定把你扁得連你老媽都不認識你!」

  賴皮小姐爽快痛罵,前兩通的鳥氣,一塊兒發泄。

  「……你哪位?爲什麽用傅冠雅的手機?她人呢?」田圻炎口氣也很冷。

  「我是你前妻的房客!用她的手機是因爲她不方便!她人呢?她在替你這個混蛋生小孩啦!」她一口氣回答,怒火正旺。

  「什麽?!」

  「你耳背呀你!雅雅姐在醫院生孩子啦!」



  傅冠雅失去了意識,幾秒鍾?幾分鍾?幾小時?她不是很確定。

  半昏半醒中,她做了一個夢。

  夢見童年的田圻炎,在偌大、空曠的屋外角落,好瘦、好小……讓她好心疼,好想擁抱他。

  她陪著小小圻炎,一塊兒玩、一塊兒說話、一塊兒畫畫。

  夢很短,被一陣嬰兒微弱的、幼貓嘤咛般的哭聲打斷。

  她緩緩蘇醒,看清四周,同時,想再縮回夢裏的念頭,強烈湧上……

  這、這是什麽陣仗呀?!

  右手邊,老爸、娘親大人,一個沒缺。

  左手邊,田圻炎、蘇無敵、蘇幼容,排排站好。

  床尾,站著賴皮小姐和楊士偉。

  美夢做完,改做惡夢了嗎?

  所以,眼前這些人,都是幻覺?

  「媽媽可以准備餵寶寶羅。」

  然而,護士口罩下的笑臉,外加送入懷裏的重量,以及傷口的疼痛,她知道……這不是夢。

  不該出現卻出現在病房的那幾位,終於肯挪擡腳步,走到單人病房前端,一點都不小的小客廳。

  護士貼心拉起拉簾,教導她哺乳的方法,爲她調整舒適姿勢。

  傅冠雅很想專心,可是簾外的動靜,又使她超不安。

  她沒有心理准備,在一生完寶寶後,相隔不到幾個小時,就得面臨這種陣仗,還一口氣兩攤……

  一邊是爸媽,一邊是田圻炎……同時都是她欺瞞的對象。

  一點聲響也沒有,兩方人馬,好安靜。

  安靜過頭了。

  她的餵乳並不順利,心裏難免焦急,加上擔心接下來可能面對的種種狀況。其中,她最最害怕,怕他知道寶寶的存在,把寶寶從她身邊帶走……

  不自覺地,她邊餵,邊掉眼淚。

  「很痛嗎?忍耐一下。」護士關心詢問,並且安撫著。

  「有一點……」她只能這樣答。

  布簾外,有人幾乎坐不住,要走過來查看情況。

  「幹什麽?你這個『別人的老公』,輪不到你去看。」

  娘親大人的聲音雖軟,氣勢可不軟,阻止了「前女婿」的動作,也包括差點站起來的傅強生……他同樣算「別人的老公」,乖乖坐回沙發上。

  娘親大人迳自走到布簾後頭,去看女兒和寶寶,提供經驗幫助。

  田圻炎只能伫立原地,僵硬如石像,動也不動,聽見前嶽母說:「你這個孩子,連爸媽都騙……自己一個人,不是要吃很多苦嗎?」

  想罵的話,還太多太多,看到女兒現在的模樣,也罵不出口,只能歎氣。

  畢竟,心疼多過於責備。

  而傅冠雅的回應,是小小的啜泣、吸鼻聲。

  微弱的哭聲,像刀刺在他心上。

  「好了,不要哭,會傷眼的。」娘親大人說。

  「嗯……」

  剛出生的寶寶,無煩無惱,吃飽睡,睡飽吃,小小要求,一點也不貪心。

  所以,吮完奶,小嘴還輕蠕,已經又睡著了,她完全不知道,她這顆「嬰兒炸彈」,即將引爆一場戰爭……

  賴皮小姐率先湊過來,瞅著孩子瞧,這麽小一只,粉粉黃黃的,看不出來像誰。

  「雅雅姐,是我打電話給他們的,對不起哦……我那時太生氣,很舍不得你,才自作主張……」她現在感到好抱歉……當下怒火衝腦,完全不覺有錯。

  「我知道,你是爲我抱不平,不怪你……」怪了也沒用呀。

  賴皮小姐的衝動,相處數月的傅冠雅,已經相當熟悉,不意外。

  「你若需要我幫你趕人,我隨時可以動手。」

  賴皮小姐很夠義氣,銳利眼神,直接瞄准田圻炎。

  她也是一直到剛剛,才完全弄懂狀況……從楊士偉口中,了解複雜的「多角關系」,前夫、前妻、現任妻子、現任妻子的背後靠山。

  「……」傅冠雅偷瞄田圻炎。

  他也在看她。

  看著她抱在懷中,他的女兒。

  冷靜的臉龐下,是激動的、喜悅的翻騰,久久不能平息。

  一個由自己延續下去,與心愛的人共同孕育,最純淨的小生命。

  他多想擁抱她。

  連同辛苦生下她,那個傻氣的女人,一起抱進懷裏。

  爲什麽……這麽容易的事情,他竟然無法、更無權去做?

  「你前夫是第一個衝到醫院的人,我打完手機,不到十分鍾吧。我本來要揍他的,但是……看在他表現得很擔心,不忘幫你喬單人病房,處理雜七雜八的事,只好先放過他。」賴皮小姐貼近傅冠雅耳邊,講悄悄話。

  另一個放過他的理由是……體型比例太懸殊,她應該打不贏。

  「他那個秘書也很慘,被他削得狗血淋頭……原來,他不知道你懷孕哦?」賴皮小姐又問。

  他罵秘書,用一種沈且嚴厲,不是大吼大叫那一種罵法:

  她懷孕的事,你爲什麽沒告訴我?你多久前就知道?

  你竟然跟她一起瞞我?

  我是你老板,還是她是你老板?!

  又說:

  話爲何不講清楚?同居人?!那個小女生也叫同居人?!

  可憐的楊士偉,一個字都無法辯解。

  傅冠雅只能投以「抱歉」眼光,雖然爲時已晚。

  「好了,沒做們的事了,我們家自己的女兒和孫女,我們自己照顧,你們請自便,門在那邊,快滾。」

  傅家大家長,下達逐客令。

  蘇家大家長,不甘示弱,高傲哼氣。

  「稀罕嗎?我家幼容以後生的孩子,一定比這一個更漂亮、更可愛!你們家的,活像只小猴子!」老人愛逞口舌之快。

  「爺爺……」蘇幼容連忙制止,但來不及了,在場的人不管姓不姓傅,全倒抽口氣。

  賴皮小姐率先哇哇大叫:「靠!你自己不去照照鏡子!誰比較像猴子?!」

  「哪來的不良少女?跟老人家這樣說話!姓傅的家教,就是你這德行嗎?」

  蘇無敵眯眼鄙視。

  看這打扮,染發、奇裝異服、舉止輕佻,絕不是什麽良家婦女!

  「哼哼,我又不姓傅,他們的家教關我屁事!」賴皮小姐手叉腰,下巴仰高三十度,用鼻孔示人:「我才想知道你貴姓,哪家的家教這麽失敗!」

  「你……」蘇無敵指著她,一口氣險險喘不上來。

  「我,我怎樣?你媽教過你,可以說別人的孩子像猴?嗎?我媽可是教我,刮別人胡子前,先把自己的刮乾淨!」

  「你……」

  要比口舌之快,賴皮小姐可不輸人。

  「你喜歡自家小孩被酸嗎?不喜歡嘛,那你幹嘛嘴賤,去說別人的小孩?將心比心呀,而且,小寶寶那麽可愛,何必睜眼說瞎話?見不得人家好哦?」

  「你你你……你這個……」蘇無敵氣到手指發抖。

  這輩子,沒有哪個黃毛丫頭膽敢嗆他!

  不,三十年前有一個!

  抛棄了蘇幼容的那個小媽媽,除她之外,沒有第二個!

  現在,第二個,出現!

  更嗆!更辣!更無禮!

  「小賴,不要這樣,少說兩句。」傅冠雅阻止她爺身體不好……

  「他說你的寶寶像猴子耶!」還替他說話?

  要是哪天她也當媽,誰敢這樣說她的孩子,她一定跟對方拚命!

  「這位小姐說得對,這種臭老頭,不用跟他客氣!」傅強生和賴皮小姐同一陣線,共抗外敵。

  「他是圻炎的爺爺呀……」傅冠雅小小聲說。

  她並不討厭蘇無敵,尤其婚禮當天,他牽挽著蘇幼容,珍愛無比,緩慢步入飯店,她只看到一個慈祥的老人。

  也許,他自私;也許,他獨斷,但他不是爲了他自己。

  而且,他幫助過田圻炎,把無助的孩子救出痛苦的環境,照顧他、教育他。她沒有辦法……討厭這樣的人。

  「好了,要吵出去吵,讓雅雅休息。」娘親大人連老公一起趕。

  「我女兒,一點都不像猴子,她很漂亮。」

  開口反駁,扞衛心肝寶貝名譽的人,不是傅冠雅……她還沒那個膽,去頂撞蘇無敵……說話的人,自然是寶寶雙親中的另一位,田圻炎。

  新手爸爸不容有人說女兒壞話,一句都不許。

  「你又知道那是你女兒,離婚那麽久,誰曉得她……」話一脫口,蘇無敵自知失言,可是話已經說了一半,吞不回去。

  田圻炎雖沈默,但眼神強烈駁斥。

  蘇無敵明白他的脾氣,目光犀利、唇緊抿,是不悅的徵兆。

  「幼容,你陪爺爺回去吧。」良久,田圻炎只淡淡說。

  因爲心虛,蘇無敵沒有任何反對,像個做錯事、說錯話的孩子,低頭不語,快步走出病房,蘇幼容跟在後頭,輕輕合上門。

  「蘇無敵這死老頭,嘴真是無敵臭!什麽狗屎話都敢說!」傅強生手中若有鹽,絕對撒個兩大把,驅邪!

  賴皮小姐耳朵一豎,聽見了關鍵字眼,異常驚訝:「蘇、蘇無敵?昔日……人稱『房産猛虎』的蘇無敵?!是剛那個老人?」

  「是,他正是,有什麽疑問?」楊士偉回答,也發問。

  「那、那個小姐……不就是……」賴皮小姐張大嘴。

  「蘇幼容,蘇先生的寶貝孫女。」

  「啊!哇靠……」吼完,賴皮小姐宛如一陣飓風,猛掃出門,響亮腳步聲,在長長走廊裏躂躂回蕩。

  沒人知道她猴急什麽。

  不過,也沒人在乎她猴急什麽。

  「你幹嘛不跟著滾?!」傅強生沒給田圻炎好臉色。

  渾小子!答應過他的事,完全沒做到!

  什麽一定照顧雅雅,絕不讓她委屈!

  什麽跟她結婚,發自真心,沒半分虛假!

  結果……

  女兒哪裏沒受委屈?!

  連生孩子這種大事,還是經由房客通知,否則他們沒有半個人知道!

  做父母的,誰能不對始作俑者氣得牙癢?!

  「爸……」傅冠雅有絲不忍。

  她對他……還是會心疼的,只能用眼神哀求老爸,不要爲難他。

  傅強生接收到了,看女兒這模樣,也狠不下心,於是撇開臉,不去看那渾小子。

  「你……想抱抱孩子嗎?」傅冠雅輕聲問著田圻炎。

  她看得出來,他很想。

  他眼裏,充滿渴望。

  不,我最想抱的,是你。

  這句話,若脫口說出,絕對被「前嶽父」直接轟打出去。

  但他真的想抱她。

  不是情慾的擁抱,而是出於一種感謝、一種歉疚,更有一種……憐惜。

  謝謝她那麽辛苦:抱歉害她那麽辛苦……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45:27

「嗯。」他點頭,朝病床走近,接過寶寶,動作近乎笨拙。

  幸好,寶寶沒被他吵醒,也沒爲別扭的抱法,發出抗議哭聲。

  看了寶寶的睡臉,好久、好久,尋找著兩個人在她身上的遺傳,眉毛像誰,鼻子像誰……

  最終,他的眼神,還是回到她身上。

  「你的臉和眼睛……會痛嗎?」

  生産用力不當,導致臉頰和眼球的微血管破裂,她臉上花紅一片,眼白也布滿血絲,乍見下,頗爲觸目驚心。

  「嗯?」還沒機會照鏡子的她,不知道他所指爲何。

  「過陣子,它會自己退掉。」娘親大人回他。

  「你們在說什麽?」娘親大人替她調整床位,要她躺好。

  「沒有。你呀,好好躺下休息,寶寶睡就趕快跟著睡,我叫你爸馬上回去整理房間,弄張嬰兒床、買幾袋尿布,你一出院,立刻搬回家去。」

  「呀!對厚,我們什麽東西都沒准備……」傅強生緊張起來。

  「我布置好了,寶寶需要的,家裏有。」傅冠雅說。

  娘親大人眼一眯,太後威嚴立現。

  「我不會讓你和寶寶自己住外面,給我回家來,好好做月子。我從沒看過有哪個孕婦像你,一點都沒胖,可以想見,你懷孕期間根本就沒補……等做完月子,再來修理你。」

  最後那三字,說得又輕、又溫柔,更彰顯它的狠勁。

  傅冠雅頭低低的,不敢多嘴。

  偷瞄田圻炎一眼,似乎,他也無法反駿前嶽母。

  他的表情像在說:我不知道嶽母這麽有氣勢……

  她則默默投以感歎:不然,你以爲爲什麽我尊稱她「娘親大人」?

  在傅家,娘親地位無比崇高呀!

  兩人「眉來眼去」,看進娘親大人眼裏,不知該不該打斷他們。

  畢竟,兩人現在的關系,根本不該藕斷絲連。

  田圻炎可是有婦之夫呀!

  「田先生。」

  娘親大人已經改了稱呼,姻親……維持在婚姻之上的親戚,女兒離婚的那一天,關系就恢複成一般般。

  「雖然你是孩子的父親,不過,你也要顧慮到你妻子的感受,別再多讓一個人傷心……」

  語重心長,以長輩對晚輩的口吻。

  「若我們早點知道寶寶的存在,我不會希望雅雅生下她。我承認,我是自私的母親,我舍不得她變單親媽媽。」

  娘親大人淡淡說著,誰都插不了嘴。

  「寶寶我們傅家會照顧,法律上,你當然還是有權利、義務,可以來看她,只是以後,你會再有自己的孩子,那些孩子能有正常的家庭,相比之下,你懷中那一個……」

  娘親大人難掩眼中的憐憫,望著甫出生的孩子,輕聲說:「總有一天,她會問:『爲什麽,我爸媽沒有住在一起?爲什麽,我爸爸有另一個太太?』也許我們告訴她,她爸爸很早過世,事情將更簡單明白些。」

  言下之意,他還會有孩子,他和蘇幼容的孩子,這一個,能別太親近,就別太親近。

  傅冠雅好想哭,被單越拉越高,藏住自己。

  咬著唇,不讓哭聲逸出。

  她沒有娘親深思熟慮,淺短的目光,沒能看那麽長遠……

  她還未想過,孩子仰著臉問她,爲什麽沒有爸爸……她該說怎樣的謊?

  「我不會再有其他孩子……應該說,我孩子的母親,只會是『傅冠雅』,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

  田圻炎低首,看著臂彎之間那張粉色小臉,早已暗自發誓,他不會在她「父親」的角色中,缺席。

  抱住這小小重量起,他就明了蘇無敵的用心……無論付出多少代價,也要爲心肝寶貝做最好安排。

  蘇無敵爲蘇幼容,,而他,要爲自己的女兒,坦承不諱。

  不在她純淨的生命中,夾帶半句謊言。

  更不會讓她小小世界裏,遺失了父愛。

  「我和蘇幼容,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田圻炎和蘇幼容,有志一同,在這一天,都說出了實話。

  他向傅家人坦言,離婚的真相。

  她向蘇無敵嗫嚅,結婚的假象。

  結果……

  「什麽?!就爲了那老頭,和我女兒離婚?!害我家雅雅吃那麽多苦?!」

  傅強生一聽完,整個抓狂。

  「什麽?!你、你和圻炎……你們竟然騙我?!你們是不是打算等我一死,馬上離婚呀?連離婚協議書早就簽好?!你、你們……」

  蘇無敵同樣血壓飙高,緊急住院治療。

  他遭傅強生趕出病房,蘇無敵和她進入了冷戰。

  這對「難兄難妹」,前景仍然堪慮,一片茫茫呀……

  田圻炎要踏進傅家,不難;要看孩子,不難;但要看見傅冠雅,很難。

  傅家人是打定主意,不讓他們見面。

  當初,娶她多容易,相形現在,就有千百倍的艱難。

  人生的現世報。

  他太不懂珍惜,活該得到報應。

  每天往來傅家,成功看到寶寶、抱著寶寶,卻沒有一次如願看見她。

  傅強生夫婦不阻止他接近他的女兒,卻不准他,接近「他們的」女兒。

  也是,換成是他,誰敢這樣對待他女兒,他絕不會給對方好臉色看。

  或許,今天又見不到她了。

  帶著這樣的心理准備,田圻炎又來到傅家。

  出乎意料,應門的,竟是傅冠雅。

  他太意外,導致站在門外,一時呆住了。

  「不進來坐?」她問。

  他罕見的一臉愣傻,模樣可愛。

  「要!」他很快回神,迅速答覆。

  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

  他有些暈然。

  她走在前,他跟在後,她邊說:「蜜蜜睡著了,你要看她的話,小聲一點。」蜜蜜是寶寶的小乳名。

  「不急。」看寶寶是一回事,看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寶寶連續兩個星期天天都看,可是她,也已兩星期不見……

  他不急著要看孩子,卻急著看她,眼神不曾從她身上挪開。

  「我爸媽去喝喜酒。你吃過飯了嗎?」

  「還沒。」

  「那一起吃吧。剛好,你來幫我吃……分量驚人的月子餐。」

  月子餐還是他訂的,天天新鮮外送,再加上媽媽的愛心進補,她已經飽了兩個星期,接下來就算三天不吃,她也不會餓。

  「月子餐是幫你補回營養,你應該乖乖吃完……」

  他本想多說她兩句,一看見桌上驚人菜量,話又縮了回去。

  「……一頓的分量?」這五六大鍋的食物?

  「對,一頓。」她臉苦苦的。

  餵豬也不是這種餵法呀。

  「辛苦你了……」他真心說道。

  這四字,包含太多,不只是努力吃下這麽多食物,更是拚了性命,爲他生下蜜蜜。。

  「趁我媽回來之前,你負責那三鍋哦。」她趕快分配食物,只留發奶功效的湯類給自己,其他雞呀豬呀內髒呀,求他幫她分攤。

  她吃那些補品,吃到快反胃了……

  傅冠雅幫他盛飯,兩人共坐飯桌前,盡力解決補品。

  「……爺爺沒事吧?聽到你和蘇小姐的自首,他……沒氣到昏過去?」

  「也差不多了,所以,二十四小時醫生隨侍在側,預防意外發生。」

  「他……還是不肯跟你們說話?」

  「嗯。」他點頭。

  老人家的脾氣,真是又臭又硬。

  「他一直悶著也不好,你和蘇小姐想想辦法,哄他消氣呀。」

  「他沒悶著,他天天開口、天天都在吠。」不然,她以爲他們爲何要安排醫生留守?

  「唔?不是說在冷戰嗎?」

  「他跟我們冷戰,跟你那位『房客小姐』天天熱戰,吵得不可開交。」

  「小賴?」

  傅冠雅搬回娘家,新房子仍租給賴皮小姐,現在她一人獨居。

  「你還不知道吧?……她是幼容的親妹妹,同母異父。當年她母親年紀小,十六歲偷生下幼容,把她丟給爺爺之後,就不曾再出現。」

  「難怪……當天在醫院,她聽見爺爺的名字,那麽吃驚。」

  「那是房客小姐尋找姐姐,唯一的線索。」

  傅冠雅先前與賴皮小姐閑聊,聽她提過同母姐姐的故事,不過聊得不深,只大概知道,她媽媽對那個女兒充滿歉意,總是挂在嘴邊。

  原來,賴皮小姐私底下有准備偷偷找人?

  「小賴上門去找爺爺……吵些什麽呀?」

  「她替幼容抱不平,指責爺爺讓她姐姐拿婚姻開玩笑,害她姐姐斷送青春,就爲了演出戲,好使他安心……諸如此類的。」

  奇怪耶你!你幹嘛逼我姐去嫁別人的老公?

  我姐條件那麽好,不值一個真心愛她的人嗎?

  天底下,又不是只剩田忻炎一個男人!

  賴皮小姐發火大吠,在蘇家,拍桌跺地。

  你不知道假結婚一次,對女人行情的傷害,有多大嗎?

  這樣浪費她的青春,你多活三十年,她等於要守三十年活寡耶!

  連離婚協議書他們都擬好了,等你一嗝屁,他們一定馬上離,這樣你也可以瞑目哦?到時,你想從靈骨塔裏跳出來,難羅,托夢也沒屁用。

  「小賴太衝動了……」傅冠雅不難想像她在蘇家制造的混亂。

  「爺爺拿她沒轍,罵不贏她、爭不過她。」

  「萬一把爺爺氣到住院,怎麽辦?」傅冠雅不由得擔心。

  「幸好目前沒發生過。」

  「我打電話勸勸小賴,要她收斂一下。」別老去找爺爺吵架。

  「她那樣吵了幾星期,我覺得,爺爺多少有聽進去。」他倒樂觀其成。

  「怎麽說?」傅冠雅不懂,細眉挑很高。

  「他的態度……像接受了我們的作戲,一切都是假的,他不再斥責我們,對房客小姐,從最初的爭執,變成噴氣怒瞪,他嘴上沒說,但是……確實有些氛圍正在改變。」

  拜賴皮小姐之賜,蘇家的狀況不再緊繃。

  雖然,蘇無敵仍是生氣模樣,見人都不理,可是不像幾天之前,臉孔緊繃漲紅,活似隨時要中風一樣。

  他與蘇幼容都太珍惜爺爺,有許多話,不敢頂撞、不敢說狠。

  賴皮小姐少掉這層顧慮,口無遮攔,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句句直搗蘇無敵的痛處……把蘇無敵的承受力越練越壯大。

  「你們聯合起來騙他,他會生氣,也是正常嘛……」她替蘇無敵說話。

  「那你呢?你生氣嗎?」

  「我?」

  他的眉微微皺緊。

  「我那樣對你……你也生氣嗎?」

  她想了一下,喝兩口湯,才給他答案:

  「說沒有,是騙人的。」

  他想說什麽,嘴開了,又抿上。

  傅冠雅沒等他說,又接著再問:「你爲什麽都不跟我討論?連我,都不能說嗎?」

  「不是不能說,是……不敢說。」

  「怕我破壞你們的計畫,不肯跟你離婚?」她放下湯匙,表情認真注視他。他回以凝望,深深地,沒有心虛挪開、沒有企圖逃避,將她看個徹底。

  「怕我不肯跟你離婚。」他說。

  對這婚姻,戀戀難舍的,是他。

  「面對你,我沒辦法簽名、沒辦法坦白說,我怕我會開口,求你留下來;怕我開口……要你沒名沒分跟著我。」

  所以,他不敢見她,不敢聽她的聲音,沒有半句解釋,沈默著,無言著。默默地,失去她。

  「情婦嗎?我爸會打斷你的狗腿。」她老爸不生氣則矣,一發火驚人。

  寶貝女兒被輕賤,沒有老爸不抓狂。

  在那之前,她的兩條小狗腿,同樣不保……若她同意當人情婦。

  「我知道,以後,有哪個男人敢這樣對蜜蜜,我也會打斷那人的狗腿。」天下爸爸心,全都一個樣。

  他懂傅強生的心情。

  那是一種珍惜,不願讓誰虧待自己的心肝寶貝。

  「我對蜜蜜是這種心情,對你也是……我不敢要你等我,我更不希望……爺爺的死,成爲一種期待,我甯願他長命百歲,因此,我不能給你期限、不能要你空等,那太自私。」

  田圻炎說得清淺,可是她明白,他那幾句之中,充滿多少割舍。

  要留她,不留她,要讓蘇無敵寬心,不讓蘇無敵如願……每一項,都是拉扯,逼他選擇。

  「我唯一的錯估,是你懷孕……士偉告訴我,簽協議書那一天,你自己才知

  道,而且,你不打算告訴我。」

  「我當時也很混亂,不知道怎麽辦,只能想到哪、做到哪,我覺得……那時,若是知道寶寶的事,你會更苦惱,說不定,我們會做出後悔的決定。」

  或許,倉卒之下,扼殺掉蜜蜜出生的機會。

  兩人沈默,餐桌上,誰都沒開口。

  直到他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這一次,我可以請你等我嗎?」

  她望著他,沒有立刻回答。

  太久的靜默,幾乎讓他以爲她會拒絕,於是,他又說:「不會等太久,我已經跟爺爺提了,作假的戲,既然點破了,就沒有繼續的必要。」

  大概是他話說得不如賴皮小姐狠,蘇無敵雖然不吭聲,佯裝沒聽見,卻也沒有激動反應。

  「你跟蘇小姐……沒有考慮假戲真做嗎?如果……是蜜蜜的關系,害你興起離婚念頭,我可以自己養蜜蜜。」

  「我和幼容不可能假戲真做。」他的回答很堅定。

  「可是,你和她……不是相戀了二十年嗎?」

  有了這種「交情」,要再死灰複燃,應該不是難事呀。

  「以前,我也以爲按照爺爺的希望,我會和她走上婚姻,所以,自然而然與她成爲旁人眼中的『一對』。」

  他不否認曾與蘇幼容的過去。

  「我是個不懂情趣的人,什麽談情說愛、浪漫因子,完全沒有,一切都是習慣。對幼容而言,我也只是她的『習慣』。我們兩個明明是兄妹,硬擺進情人的位置,最後,總是會出差錯。」

  「差錯?」

  「她愛上了夏繁木。」

  田圻炎說出這句話時,沒有任何表情,一片淡然,不像是被抛棄那方該有的反應。

  夏繁木會追求蘇幼容,八成只是想享受從他手上搶走一個情人的樂趣,可惜夏繁木錯估了,他和蘇幼容的感情,並非愛。

  「……你是因爲她和夏繁木交往過,夏繁木又是你的死對頭,所以……你完全不肯原諒蘇小姐,是嗎?」

  「我說了,我和幼容本來就不是真正戀人,她愛上別人,我沒有一點生氣,或被背叛的感覺。」

  「有呀,你提到夏繁木時……咬了一下牙。」她有聽出來哦。

  他先是一愣,爾後,才緩緩笑了。

  「夏繁木是我弟弟。」

  平地一聲雷,轟隆隆,回響在她耳邊。

  「咦咦咦咦咦一」她大叫,忘了要輕聲細語:「他、他……你、你……」

  「他是我繼母的寶貝兒子。」

  「就是你曾說……有了自己的孩子後,處心積慮想『處理』掉你的……那個女人?夏繁木是她兒子?」

  「嗯。」

  「難怪你們兩個水火不容;難怪,他一提到你,也是那副刁難的嘴臉……」原來,有其母必有其子。

  「所以,如果我剛有咬了一下牙,跟幼容移情別戀,絕對沒有關系,更不是吃醋,全是私人恩怨。」

  「沒想到你們是兄弟……」她好意外。

  更意外的,當然是由他口中聽到,他與蘇幼容的關系。

  是兄妹呀,嘻……

  「他不承認,我也不承認,這件事你聽過就算了,只是不想騙你。」

  她臉上藏不住喜孜孜,那句「不想騙你」很受用。

  他的手還疊著她的,沒放。

  暖熱的掌溫,渡了過來。

  「可以嗎?」他問。

  「可以呀,我不會告訴別人你和他是兄弟關系。」

  「不,我是指……等我。」

  她又沈默了。

  「你不願意?」他眼神微微黯淡。

  「不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我就算嘴上說不要,身體的本能還是會等、還是想等……」她說著。

  黯淡褪去,光彩緩緩點亮,他的雙眼又活燦起來。

  大手忍不住收緊,把她握緊。

  「雅雅……」

  「離婚時,你什麽話都沒說,沒有一句解釋,正常人早該認定……你變心了,誰會願意傻傻等?等了……也不知道結果是什麽。」

  傅冠雅一頓,說得很慢:「我不只一次懷疑,自己可能想錯了,你會離婚,單純是因爲……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不是這樣!我是——」他急著解解。

  換她以另一只手,按上他的掌背。

  「我知道,你不用解釋,我已經完全沒有疑慮了。」她給他微笑,但語尾又補上:「可是……」

  「可是?」

  「我不覺得爺爺那關困難,真正的難關,應該是我老爸,不,嚴格來說……是我媽。」她給他一個苦笑。

  「嗯?」田圻炎對這番說詞,困惑,不解。

  一直到後來,他才知道,傅冠雅沒說錯。

  解決蘇無敵容易,過了一星期,蘇無敵結束冷戰,把田圻炎和蘇幼容叫到血前,問得很直接:「是不是准備等我一死,你們馬上離婚?」

  兩人的噤聲,等於默認。

  蘇無敵很反常,沒生氣,沒發火,只是低低歎口氣。

  「拿這種事來騙我,浪費幾百萬辦婚禮,演這出假戲,蜜月是假,我看你們連晚上睡同間房,八成也真不了,唉……虧我還傻等,等著要抱孫……」

  隔沒兩天,一個天清氣爽的早晨,在飯桌上,正吃著粥的蘇無敵又說:「去離一離吧,不要再耽誤幼容的青春。不愛就算了,隨便你們了。」

  他與蘇幼容相視一眼,同時,露出松口氣的微笑。

  而最大的功臣,一如以往,蹦蹦跳跳進來。

  像跑自家廚房一樣,連碗筷要去哪邊拿,一清二楚,不用誰來招呼,自己盛粥、自己坐定,每天早上都來報到,臉皮厚如城牆。

  除賴皮小姐,還能是誰?

  「對嘛對嘛,本來就應該這樣,我還覺得你太晚看開!害我姐姐多浪費好幾個星期,好桃花都飛光光了!」

  她更小訓了蘇無敵一頓,哇啦哇啦的,完全沒在客氣,不懂敬老尊賢。

  「你們趕快去辦離婚啦,解決一件大事,我還有另一件事要『解決』。」

  說到「解決」,她做了個抹脖子動作,狠勁十足。

  至於要解決誰?

  當然是身爲一個妹妹,替姐姐打抱不平,去將那個「玩弄感情、不負責任、聲名狼藉」的家夥,好好處理、處理。

  蘇家這邊,風雨漸歇。

  傅家那邊,長期抗戰,才正要開始……
作者: Candy-Q    時間: 2014-10-13 09:46:27

【尾聲】

  田蜜蜜,兩歲,口齒含糊不清,語句零零落落,言不及義,表達能力尚在發育期間。

  但從她七、八個月起,便被賦予一個重要使命。

  爸爸最愛把她抱在腿上,一字一字慢慢教,不厭其煩:

  「蜜蜜想要弟弟,蜜蜜想要爸爸媽媽住一起……來,蜜蜜,說一遍。」

  「蜜……阿噗……一……」

  「蜜蜜,想要,弟弟。」

  「蜜蜜……底底……」

  「對,很好。蜜蜜,想要,弟弟,想要,爸爸媽媽,一起。」

  從她只會咿咿呀呀,到開始單字發音,再到疊字,爸爸的一番苦心,期待能早日收獲。

  這一天,她腳踩學步鞋,鞋底發出啾啾聲,已經會走會跑——只是相當不穩,

  偶爾會摔跤——撲進阿公懷裏。

  「蜜蜜要弟弟。」疊字的句子,她說得很不錯了,加上軟糖似的甜嗓,說起話來,像要融了心一樣。

  阿公毫無招架之力,根本只能傻乎乎點頭。

  「蜜蜜要爸爸,媽媽,一起,還有弟弟。」

  「好,好,阿公幫你,阿公幫……」爽語被冷睨打斷,馬上沒了聲音。

  話,不是阿公說了算。

  第一次匆促決定女兒的婚事,還拍胸保證,努力說服太座點頭,導致後來的離婚收場,讓阿公在家裏地位一落千丈。

  以前,大事歸他管,小事阿嬷處理。

  現在,家中大事全化小事,阿公再也沒有決定權。

  蜜蜜呀,你爸爸媽媽能不能在一起,阿公幫不上忙,鳴~

  兩年多了,蜜蜜的爸爸媽媽始終沒辦法和好。

  不是感情生變,而是想和好,卻不被點頭答應。

  阿公偷瞄一眼正慢條斯理啜品花茶的阿嬷,「水某,你真的不打算讓雅雅和小田……」

  「他們都不急,你急什麽?」阿嬷很悠哉。

  「蜜蜜已經這麽大了,也差不多……可以再生一個了嘛,看他們那樣偷偷摸摸,也怪可憐的……」阿公嘀咕著。

  阿嬷什麽也沒說,招招手,把蜜蜜叫到身邊,給她餅乾吃。

  有了餅乾,蜜蜜哪還記得「弟弟」,開開心心啃餅去。

  阿公換坐到阿嬷身邊,幫阿嬷倒花茶。

  「你還是不信任小田哦?上回離婚的事,不是都解釋過了嗎?他不是變心,只是愚孝嘛,雅雅都不怪他了,我們梗在中間阻擋他們,是不是……有點不通人情呀?」

  順便幫阿嬷再捏捏肩、槌槌背,輕聲細語。

  「這兩年多,你也看到了嘛,小田對雅雅很好呀,沒得挑呀,蘇無敵更私下來拜訪過,希望我們成全,客客氣氣……水某是哪裏還不滿意?」

  阿嬷喝掉半杯花茶,才終於開口,說出本意:「我讓他把上一次沒追求雅雅的份,一起補回來。」

  就是太好得手,才不懂珍惜。

  要結就結,要離就離,真把他們傅家看扁扁、吃夠夠。

  「原來水某是這打算呀……英明、英明!」阿公很谄媚。

  「阿嬷,餅餅,還要。」小蜜蜜滿手滿嘴都是餅泥。

  阿嬷先幫她擦嘴,又給她一塊,蜜蜜回以大大的、燦爛的笑臉。

  「蜜蜜現在當小花童的話,一定超可愛的。」阿公看著小孫女,粉嫩嫩、笑咪咪,不由得喃喃說。

  「……」阿嬷也瞟去一眼,心裏默默認同。

  「阿嬷,給你,吃。」蜜蜜樂於分享。

  蜜蜜笑起來像傅冠雅,而傅冠雅又比較像傅強生,阿嬷對這一類型的笑靥,實在沒有抵抗力。

  年輕時如此,老了還是如此。

  「蜜蜜呀,晚上跟爸爸說,准備娶媽媽回家吧。」

  「……唔唔?」小蜜蜜又是一嘴狼藉,有聽沒有懂。

  難得阿嬷鳳心大悅,大赦天下,結果,蜜蜜轉達能力不足,只記得單字。

  「娶,馬,蜜蜜娶馬。」

  「取?取馬?還是……騎馬?」爸爸努力解讀童言童語。

  「嗯,騎馬,騎馬馬。」蜜蜜立刻改變說法,並且以爲是新遊戲。

  娶、取、騎,在她的世界,都是相似發音。

  爸爸很盡責,襯衫袖管一卷,雙臂一擡,寶貝女兒坐上肩頭,變成她專屬大玩具,逗得蜜蜜又叫又笑,歡樂聲不斷……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蜜蜜口齒越發清晰,才終於成功地將那句話轉達給爸爸——

  那也是蜜蜜三歲後的事了。

  【古代→現代決明】

  距離上一本的現代稿,二〇〇八年《賭王輸不起》,已經是遙遠的五年。

  時光飛逝,在那群妖呀神呀當舖的歲月裏,五年青春,咻一下,不見了(感傷,而且正確細算,是六年……)。

  難爲雅芳姐姐每次見面,都會問我一次:什麽時候寫現代稿?+_+

  拍謝,實在是古代世界太寬廣,打滾起來好歡樂嘛。

  而且脫離現代太久,用詞上讓我抖了很久,掙紮的狀況,大概就像漫稿邢,況不想回來一樣(逃避是不對的!)。

  接下來,應該會在現代待一陣子〔吧?〕,呵呵。(這句話才説完,沒兩天'我腦子裏又浮現古代系列了啦!討厭討厭!)

  《甜先生》就是在《珠芽》裏提及,KO我的「小東西」,哇哈哈哈!給終于還是挑戰了它,跟它拚了(╰_╯)#

  原書名叫「甜心總裁」,因爲我的人生目標,就是要寫總裁!

  「總裁」是我的心頭好呀,我很愛看「總裁」類型的作品(雖然自己寫不出來……可是看到總裁題材,我總是忍不住想看,尤其是總裁……………………孤女,百看不厭。

  「總裁」果然很難挑戰(泣),寫到後來,默默把書名改成「甜先生」,因爲,我家總裁好不總裁呀(捂臉哭),只好讓他降格爲「先生」……

  當初爲了「甜心」兩字,還特別把男主角取叫「甜心」炎(誤)……

  田圻炎的發音,真的就是爲了那書名……

  書裏的待産室橋段,是家裏小怪獸一號出生時,陪産的經驗。

  雖然已經有點年代了,但還是對某些東西印象深刻。

  只能說,媽媽真的很偉大呀……還有,生小孩好恐怖(餵)。

  這回,搭配書展活動,還寫了一篇番外。

  它,本來是內文的某一小段,後來被我舍棄,才剛決定了不要寫,沒多久就收到番外的功課,讓它死灰複燃,又給撿回來。

  它有機會和大家見面,真是超級神奇呀!

  (連身爲作者的我,都忍不住想說:一切,是命中注定了嗎?)

  它發生的時序,是接第十一章,雅雅醒來,面對床邊兩組人馬陣仗之前(後頭還有些穿插,則是婚後的部分)。

  希望大家喜歡,連帶祝賀禾馬二十周年快樂!~\(≧▽≦)/~

  請大家有機會一定要去翻一下番外,甜家夫妻的故事才更完整唷。

  另外,漫畫小冊PART4,因爲稿擠,所以後記沒能說全的,補在這兒。

  瞧,我多長舌呀?小說一篇、漫稿一篇、彩稿一篇、小冊一篇,差點連番外都一篇……是有多愛寫印freetalk呀〔並沒有╭(╯3╰)╮……

  謝謝觏漓和漓弟「悔爺」的禮物,兼大方同意借我插花!(叩謝——ng〕

  我收到時有多驚喜,因爲我知道,這是多用心的心血結晶,要想idea又要畫出來。

  可惜,不能讓大家看到彩頁(那是壽星我的福利),大家就看看黑白頁,過過乾瘾吧。(轉成灰階還是好精致的,不過二〇〇九和二〇一〇的全彩,真的好豐富哦,顔色也超漂亮,該粉嫩的、該火辣的、該浪漫的,全部都有了←說來給大家心癢癢的嗎?XDD)

  二〇一二那篇,應該搭配一篇親漓的短篇小說一起看,才會懂趙雲的心裏掙紮〔?〕、對氣球的思念(趙雲:啥鬼?!),以及馬超杯墊的由來。

  可惜頁數關系,以及小冊以漫畫爲主,只好忍痛割愛,我簡單說一下——

  就是親親趙雲貼心記得小明生日,特別請馬超從西涼帶回愛的禮物,但馬超實在太不能委托,找了個畫師(誨爺),畫出那種鬼東西!(完)

  那個杯墊實體物,入手的那天,我狂笑呀!XDDDDDDDDDDDDDD

  幾乎每年都會送來的手工本,從最早的騎馬釘,一直到後來的膠裝,水准一整個大飛躍。XD(好像看到了同人志的演進史)

  本子(還有其他讀友的問候信)送到我手中,我總是充滿謝意和敬意,總想著……自己何德何能,讓大家這樣照顧著〔捂臉o(*////▽////*)q〕。

  對大家的感恩,我會化爲實際的力量,用書來報答大家,希望大家不要嫌棄唷

  o(*////▽////*)q。

  小冊的台詞方面,因爲印刷有再縮小,閱讀起來可能有些吃力,還請大家見諒。

  我希望盡可能保持原樣,不做太多修改,真的有看不清楚的部分,可以舉手發問。(笑)

  每次到了書展的首賣書,都讓我覺得好忙碌〔明明是自己積了太多東西〕,等所有東西脫手,總有一種虛脫榨乾的感覺……

  番外、漫稿、小冊、潤稿、後記~~~

  甜先生

  幸好,等在後頭的,是假期(放假啦~\(≧▽≦)/~啦啦啦),雖然是無薪假,但爲了下一回合的奮鬥力量,還是決定讓自己休息一下。

  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吃喝玩樂X10000000……

  放假去了!(撒花)

  向大家拜個晚年(寫這篇後記時,還在二〇一三呢,不過大家看到書時,新年應該剛過),祝大家馬到成功!萬馬奔騰!一馬當先!

  我呢……就先去拆遊戲片了(餵)。

  二〇一四年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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