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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達.霍華]致命危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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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49:53
標題:
[琳達.霍華]致命危情(全文完)
致命危情
作者:琳達.霍華
莫百麗的人生一片美好。
她美麗而自信,擁有一家生意興隆的健身房。
可是成功終究有其陰暗面,健身房的一個會員詭異地盯上她,
模仿她的風格與打扮。當這個外型與她十分類似的女人遭到槍殺,
一切急轉直下,她跟以前曾經約會的警局隊長白懷德針鋒相對。
然而,日益增多的威脅逐漸向百麗逼近,
懷德開始揣測:這件兇殺案有無可能是認錯人造成的誤殺,
兇手真正的目標其實是百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0:10
第一章
多數人都不把啦啦隊當一回事,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
我是個標準的美國女孩。翻開我的高中畢業紀念冊,你會看到一個金髮長長、膚色金黃的女孩,開心地展示一口花過大錢美白、並戴過好幾年牙套矯正的雪白貝齒。我有美國中上家庭寶貝女兒那種與生俱來的自信,相信任何壞事都輪不到我。畢竟,我是啦啦隊的一員,不是嗎?
我承認,對於自己能進入啦啦隊,我是非常驕傲的。很多人認為啦啦隊員有波無腦又傲慢自大,那是因為這些人沒有當過啦啦隊。我原諒他們的無知。擔任啦啦隊是一項辛苦的工作,必須是技巧與體力的完美結合,而且相當危險。我們經常受傷,甚至丟掉一條小命。受傷的通常是女孩;男生負責把我們丟來丟去,女生則被丟來丟去。技術上,我們被稱為「飛人」,這個名詞很蠢,因為我們當然不會飛,只是被丟出去又接回來。因此,我們常常一頭撞地,脖子就斷了。
哎,我從來沒有跌斷脖子,不過我的左手和鎖骨都斷過,右邊膝蓋曾經脫臼,扭傷和瘀青更是不計其數。但是,換來的結果是超好的平衡感和強壯的雙腿,我到現在都還能做劈腿和後空翻。更棒的是,我拿啦啦隊獎學金進了大學。好酷的國家,對不對?
好吧,言歸正傳,我的名字叫莫百麗。我知道,這名字有點傻氣,但是跟金髮啦啦隊員其實還滿搭調的。何況,名字是父母取的,我也無能為力。我爸的大名就叫莫百力,他們沒有加掛一個「二世」給我,我就該謝天謝地了。想想看,莫百力二世這種名字能選上畢業舞會的皇后嗎?莫百麗我就很滿意了,謝謝。我的意思是,那些演藝界人士既然把他們的孩子取名為「荷馬」,等他們長大了、拿槍殺掉父母,也只能算是想讓自己名實相符,對不對?
這讓我想起我看到的槍殺案。
其實,我是硬扯的,但至少滿合邏輯。我是指,都有個槍字嘛。
而且,就算是百分百美國甜心啦啦隊員也會碰上倒楣事兒。例如,我就結婚了,不是嗎?
結婚跟謀殺是大同小異的。我大學一畢業就跟柯傑森結婚了。我實在應該有點常識,不該跟姓名押了韻的人結婚(譯注:柯傑森原文Jason Carson)。然而,天下很多事就是得親身體驗,才能得到教訓。傑森很熱衷政治:學生會、爸爸的州參議員競選造勢、叔叔的市長競選造勢,沒完沒了一大串。傑森長得實在好看,女孩在他面前都忍不住結巴。問題是他也知道自己好看。他頭髮濃密,顏色仿佛受過陽光親吻(「金髮」的詩意說法),輪廓分明,深藍色的眼睛加上總保持在絕佳狀態的身材。真像小約翰甘乃迪啊。我是說,外型。
我們就是那樣,像廣告上那種金髮貝齒的情侶。而且我的身材也挺不錯,原諒我自誇一下。所以,除了結婚我們還能怎樣?
四年後我們離婚了,雙方都如獲大赦。說到底,除了外貌,我們沒有任何共通點,我真的不覺得這算得上婚姻的良好基礎,是吧?傑森想要成為最年輕的州議員,因此想要個孩子,好在競選的時候呈現出美國模範家庭的樣子。如果有人想知道,這件事真的讓我很火大,因為他之前一直不肯讓我生孩子,現在又突然變成為競選加分的工具?我說他不如來親我的屁股吧。他不是沒有親過,但意思不一樣,對吧?
我在離婚時敲了傑森一大筆。也許我該覺得愧疚;我是說,那樣實在不太符合女性主義那套「靠自己的雙腳站起來、憑自己的努力成功」之類的理念。事實上我確實相信這一套;我只是想讓傑森痛不欲生,我想懲罰他。為什麼?因為我逮到他跟我的小妹小珍親嘴,那天是元旦,家裏其他人全擠在書房看美式足球大賽的轉播。珍妮那時候十七歲。
但是,氣到抓狂可沒有讓我的反應變慢。我一看到他們在餐廳裏,立刻輕手輕腳地找出一台可拋式相機,我們那天剛好有好幾台,好為傑森的競選活動拍攝過節即景──家人聚在一起、慶祝節日、埋頭享用滿桌會讓人動脈硬化的美食、看足球轉播等。他喜歡使用我的家人的照片,因為我們家的人比他們家的人好看太多。為了競選傑森什麼都做得出來。
無論如何,我幫傑森和小珍拍了幾張不錯的相片,而且沒有忘記打閃光燈,這樣他才知道我抓住了他的小辮子。他能怎樣?難不成還追著我跑,在我父親面前將我擒抱撲倒,扭打之後奪回相機?怎麼可能。首先他得解釋,而且他知道我不會配合他捏造的故事。其次,要是他膽敢讓名字來自我老爸的女兒受一丁點傷害,我爸肯定會一腳把他踢出窗外。我有沒有說過,我是我家老爸的寶貝女兒?
就這樣,我提出離婚,我要什麼傑森都給,條件只有一個:我得交出他跟小珍的照片和底片。喔,當然啦,有何不可?反正我早就加洗好幾份了。
也許傑森以為我笨到不懂得加洗。啊,絕對不要低估對手可能使出的骯髒手段。光憑這一點,就看得出傑森在政壇不會有什麼大成就。
我也跟老媽告狀,說小珍讓傑森吻她。可別以為我會輕易饒過那個在背後捅我一刀的小蕩婦,對吧?我不是不愛小珍,她是家裏的小寶貝,自以為想要什麼都可以。偶爾也得讓她看看另一面。我還注意到珍妮的名字也有押韻(譯注:Jenni Mallory)。她的名字其實是珍妮佛,可是從來沒人那樣叫她,所以不算。我不知道這些名字押韻的人到底有什麼毛病,總之對我沒好處。差別只是我原諒小珍,因為她是家人。但我絕不可能原諒傑森。
所以老媽負責料理小珍,她淚汪汪地道歉,保證以後會做個乖女孩,至少會改善她的品味,我大妹香娜那時在法學院念書,負責跟傑森談判。「香娜」這個名字理論上是「珍恩」的威爾斯語版,但是相信我,這個名字真正的意思是「有酒窩的食人鯊」。那就是香娜。
莫家的女人一旦出動,離婚就以破紀錄的效率完成,老爸根本不知道我們到底為什麼那麼生傑森的氣。反正他也無所謂;要是我們都很生氣,那他一定也會為了挺我們而一起生氣。他真貼心,是吧?
我跟傑森的離婚協議讓我拿到一筆還算可觀的小錢,多謝多謝。當然,我也拿到那輛紅色賓士敞篷車,但最重要的還是錢,因為那讓我得以施展抱負。我買下一家健身房,該說是美體中心。說到底,人應該發揮自己的強項,而保持身材是我最內行的。香娜建議取名「百麗美臀」,可是我覺得那可能會限制客源,而且搞不好會讓人以為我也做抽脂手術。老媽想出「好美力」這個名字,我們都很喜歡,就這樣「老哈健身房」有了新名字。
我砸下大錢重新裝潢,工程完成後,整個地方都散發出「高級」的味道。鏡子光亮無比,所有器材都是市面上最好的貨色;洗手間、更衣室和淋浴間全部翻新,新增兩間蒸氣室和一個泡腳池,還有一間私人按摩室。「好美力」的會員可以選擇瑜伽、有氧、跆搏、自由搏擊等課程。要是瑜伽不能讓你放鬆,不必出門就有另一間教室讓你盡情發洩。我也堅持所有員工一定要接受心肺復蘇術訓練,因為說不定什麼時候哪個膽固醇過高的肥胖高級主管會突襲重量訓練器,企圖在一夜之間恢復少年的身材,好讓新來的秘書小姐印象深刻,結果當然是:心臟病發作。而且,放在廣告上看起來也很棒。
所有砸下去的錢和心肺復蘇術訓練都值回票價。開張第一個月,好美力就一飛衝天。會員按月或按年收費──年繳當然有折扣,這是很聰明的作法,因為可以拉住會員,而且大部分的人會因為不想浪費錢而來使用器材。客滿的停車場帶來生意興隆的形象,大家都知道形象就是一切。總之,成功像兔子一樣飛快繁殖。我一路暢快到連暖腿套都很開心──搞不清楚的人可能會覺得暖腿套過時了,但他們根本不懂怎樣才能讓你的腿看起來很美。高跟鞋當然是第一名,但暖腿套緊跟在後。當然啦,我兩樣都穿,不過不是同時穿,這樣才上道。
好美力從早晨六點開到晚上九點,方便所有人的行程。瑜伽課一開始不太受歡迎,只有幾位女會員參加,所以我花錢找了幾個帥氣的大學猛男足球員來上一星期的瑜伽課。那群連牙齒都充滿男人味、只做舉重和跆搏的會員一窩蜂跑來有樣學樣,想擁有跟年輕帥哥一樣的身材,而女會員也都搶著要跟年輕猛男上一同上課。一星期過去後,報名瑜伽課的人暴增四倍。一旦那些男會員發現瑜伽有多難,又有多少好處,多數都會留下來──女會員也是。
我有說過,我在大學修過心理學嗎?
幾年以後我就成了現在的樣子:三十歲、擁有成功的事業,雖然很忙但收入不錯。我把紅色敞篷車換成白的,因為我想稍微低調一點。獨居的單身女郎最好不要太引人注目。而且我也想換輛新車,我愛新車的味道。沒錯,我知道大可買輛福特之類的,可是我開著賓士敞篷車在城裏來來去去一定會讓傑森很不爽,因為他不能開這種車,那會有損競選形象。我希望這輛賓士會讓他嫉妒到死。
無論如何,我從不把敞篷車停在前面的公用停車場,以免一直擔心。健身房後面有員工停車場和出入口;而我專用的停車位就在門口,面積特別大,避免其他車靠得太近。身為老闆的確有好處。但是身為好心的老闆,我在健身房後面停車場蓋了遮雨篷,上下車的時候也可以遮風擋雨,下雨的時候大家便特別感激。
我是老闆,但是我不相信對員工作威作福那一套。除了停車位,我並沒有特權。嗯,我想簽發他們的薪資的確讓我有很大的優勢,而且我確實也掌控所有財務、做最終決定,但是我很照顧他們。我提供很好的醫療保險,包括牙醫保險,我給的薪水也很不錯──而且准他們假日自行授課賺外快,此外我給的假日也很多。因為這樣,我的員工很少變動。一些來去是免不了的,因為人生會變、人會搬家,這類事情一定有,但是我的員工從來沒有被同業挖走。相同的員工對生意有幫助,客人喜歡覺得他們跟教練、老師很熟。
打烊的時間是晚上九點,我通常會留下來鎖門,讓員工可以先回家照顧家庭生活,或社交生活或隨便什麼事。可別以為我沒有社交生活。的確,我現在不像剛離婚的時候那麼常約會,但是好美力佔據我很多時間,而且對我很重要,所以我都在照顧生意。我現在約會有創意得多:我們吃午餐。這樣比較好,萬一對方不如我的期望,「午餐」是有限的。兩個人見面、吃飯、離開。如此就算我不喜歡約會對象,也用不著刻意保持距離,或編些爛理由不讓他進門。就約會而言,午餐是個好想法。要是我真的喜歡他,就開放其他機會,幾個小時後再來個真正的約會,或是星期天一起出去玩,總之要等好美力不營業的時候。
無論如何,事情發生那天──我的確說過我目擊一樁槍殺案,對吧?──我像平常一樣鎖門。我比較晚離開,因為花了點時間練習體操動作,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需要來個後空翻。我很暢快地流了不少汗,所以得先沖澡洗頭,然後才拿了東西往員工出入口走去。我關上燈,打開後門,走到外面的遮雨篷下麵。
噢,等等,我說太快了。我還沒解釋妮可的事。
顧妮可,她總是說「叫我妮妮」,是我背上的芒刺。她大約一年前加入好美力,立刻想把我逼瘋,只是我過了好幾個月才發現。妮可說話有那種輕輕的氣音,會讓男人融化。也讓我想勒死她。男人為什麼會喜歡那種假冒瑪麗蓮夢露的聲音呢?至少一些男人喜歡。妮可也搞這套假甜美,我一直在想,她說話的時候,四周的人怎麼沒有因為血糖過高而發狂去撞牆。幸好她沒有用手指扭頭髮的動作。
但是因為「我」也不扭頭髮,除非我想開人玩笑。但一般說來,我都很專業。
懂了吧,妮可是個模仿狂,而我就是她模仿的對象。
起先是頭髮。她天然的髮色只略帶金色,但是加入好美力兩個星期之後就變成純金髮,帶著淺色的光澤。反正,就是跟我的一樣。我一開始沒注意到,因為她的頭髮比較短;是後來一些細部逐漸就位,我才發現她的髮色跟我一樣。接著她開始梳起高高的馬尾,免得運動的時候礙事。猜猜誰在運動的時候也梳這種髮型?
我工作的時候不太化妝,女人若由內在展現,化妝根本不必要。此外,我皮膚很好,眉毛與睫毛都又美又黑,我不擔心素臉見人。但是,我的確很喜歡晶亮乳液,那讓我的肌膚顯出似有若無的光澤。妮可問我用的是哪種乳液,我竟然白癡到告訴她。第二天,妮可的肌膚也多了層光澤。
她開始穿跟我相像的韻律服:豹紋加暖腿套,我在健身的時候都這麼穿,而巡視營業狀況的時候會加上瑜伽褲。妮可也開始穿豹紋韻律服加暖腿套,不然就是穿著瑜伽褲跳來跳去;真的跳。我想她可能一件胸罩也沒有。不幸的是,她其實該穿胸罩。我的男會員(我很愛這麼說)似乎都很喜歡看她表演,但太多的又扭又搖讓我覺得頭暈,所以跟她說話的時候,我都努力只看著她的眼睛。
接著她弄了輛白色敞篷車。
雖然那輛車不是賓士而是野馬,但還是白色的,而且敞篷。她還能做得多明顯呢?
也許我該覺得很得意,但我一點也不。妮可不是因為喜歡我、出於崇拜而模仿我。我想她恨我入骨。她跟我說話的時候會刻意加重甜蜜的假聲假氣,懂吧?當妮可說:「喔,親愛的,那對耳環真是美呆了!」她其實是說:「我想把那對耳環從你耳朵上扯下來,讓你血流不止,賤貨。」另外一位女會員有一次看著妮可全身彈跳、扭動著走開後,竟然說:「那個女人超想割斷你的喉嚨、澆上汽油、點上火、扔在水溝裏等死。然後等火熄了再回來在你的骨灰上跳舞。」
看到了吧?我可沒亂說。
因為我開門招收會員,所以想加入的人我大致上都得接受,一般說來沒什麼問題,只是也許我該強迫一些太多毛的會員先去除毛,也會在所有會員都得簽的同意書上加一條但書:若一年內有三位以上的會員對某位會員的行為、更衣室禮儀,或其他侵權行為提出申訴,則遭到申訴的會員在資格過期後不得繼續加入。
像我這麼專業的人,不會因為妮可讓我覺得討厭就踢她出去。必須這麼有專業精神,讓我很痛苦,可是我控制得住。但妮可卻經常騷擾、侮辱跟她來往的女人,不然就是惹她們火大。她把更衣室弄得一團亂,丟給人整理。她會惡毒地批評一些身材不夠完美的女會員,而且經常霸佔健身器材,完全不理會每人每次三十分鐘的限制。
大多數的抱怨都只是說說算了,但的確有幾位女會員眼中冒火,堅持正式提出申訴。感謝老天。
當妮可的資格到期的時候,檔案裏的申訴案早就不只三個了,我終於可以告訴她(當然是很溫和地)她的會員資格不能繼續,請把寄物櫃清空。
她聽到這些要求後的尖叫聲,應該把在鄰郡吃草的母牛都嚇壞了。她罵我賤人、婊子、爛貨,這還只是暖身而已。尖叫謾駡的聲音越來越大,好美力所有的人都過來關心,我知道她很想揍我,可是她知道我的體格比她好,而且一定會回手,而且更用力。她把櫃檯上的幾個盆栽、會員申請書、幾枝筆全部掃到地上、轉頭離去的時候,還嚷著會讓律師跟我聯絡。
儘管來啊,我隨時歡迎她的律師來跟我的一較高下。香娜也許年輕,可是超級厲害,而且勇於耍弄骯髒手段。這種個性是來自我們的老媽。
那些過來看妮可發飆的女人在大門關上的同時開始鼓掌,男人則一臉茫然。我很火大,因為妮可沒有清空寄物櫃,這下我得讓她再進來拿東西。我考慮去問香娜可不可以強制妮可定下時間來清理東西,同時找個員警到場監督她帶走個人物品,同時預防她再度發飆。
那天接下來的時間都在光輝中度過。我終於擺脫妮可了!我甚至不在意必須清理她留下來的混亂,因為她走了、走了、走了。
好了,妮可就是這麼回事。
繼續說我那晚離開後門,等等、等等的事。
角落的街燈照亮了停車場,可是夜色還是很深。毛毛雨不斷落下,讓我忍不住罵了句粗話,因為街上的泥水會弄髒我的車,而且晚上的霧氣會很重。雨跟霧不是好組合。感謝老天我不是鬈發,從來不用擔心氣候造成的毛躁問題。
要是你有機會目擊足以上電視的新聞事件,一定也希望自己的外表美美的。
我鎖上門轉過身才注意到停車場角落有一輛車,一輛白色野馬。妮可在堵我,該死。
我馬上打起精神,而且有點緊張,畢竟她早先的確有些暴力。我向後退,背貼著牆,預防她從背後抓住我。我四下看了看,等著她從暗影裏跳出來攻擊,可是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又看看那輛野馬,猜想她會不會坐在車裏等我離開。她想怎麼做,跟蹤我?把我撞到路邊?把車停在我旁邊然後開槍射殺我?她什麼都做得出來。
雨水和霧氣讓我看不出車裏有沒有人,可是我看見在車子遠端有個人影,而且我看到金色的頭髮。我伸手從皮包裏拿出手機,要是她朝我過來,我馬上打九一一報警。
接著那輛野馬遠端的人影搖晃一下移動了,一個比較高大、黑暗的身影從妮可身後出來。噢,糟糕,她帶了打手來揍我。
我按了九跟第一個一。
一個巨大的聲響讓我跳了足足一英呎高,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有雷打到附近。可是現場並沒有讓人盲目的閃光,地面也沒有震動。我接著想到那個聲音也許是槍聲,而且目標或許就是我,我驚慌地吱吱叫著,連忙趴下來躲在車後。我其實很想尖叫,可是卻只能發出像米妮老鼠一樣的聲音,要不是我怕得要死,一定會覺得很丟臉。妮可帶來的不是打手,是殺手。
我一定是弄掉了手機,在黑暗中看不到掉在哪裡。我盡力眼觀四面,所以也沒時間找手機。我只能用手在地上亂摸,希望能摸到。噢,完了,要是那個殺手過來察看第一槍有沒有打死我,該怎麼辦?我是說,因為我趴在地上,他合該覺得我被打中了。我該躺在地上裝死嗎?還是爬到車子底下,或是回到屋子裏把門鎖起來?
我聽到汽車引擎發動,抬起頭看到一輛深色的四門轎車開上窄窄的街道,沿著房子開出視線。我聽見那輛車放慢速度,停在四線道交叉口,就是前面那條派克街,然後開進沒什麼車的路上。我聽不出往哪個方向去了。
離開的是那個殺手嗎?要是有別人在停車場,一定也有聽到槍聲,絕不會這麼鎮定的開車走掉。能這麼冷靜開車的一定就是那個殺手了,對吧?其他人一定會跟我一樣只想逃跑。
只有妮可會雇用這種爛殺手;他甚至沒有過來確認我死了沒。但是,就算殺手走了,那妮可呢?我等著、聽著,可是一點腳步聲都沒有,也沒有聽到野馬發動的聲音。
我趴在地上躲在前車胎後面偷看,白色野馬車還在停車場裏,可是到處都沒看到妮可。
也沒有任何路過的人趕來察看剛才的槍響是怎麼回事,或有沒有人受傷。好美力開在一個治安良好的街區,附近有一些小店和餐廳,可是沒有住家,而那些店鋪跟餐廳主要是做附近公司的生意,所以餐廳六點就都打烊了,店鋪沒多久也收了。要是有人比較晚離開好美力又剛好想吃三明治,最近的地方是在五條街外。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員工停車場在下班時刻有多冷清。
沒有人聽見槍響,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有兩個選擇。我的車鑰匙在口袋裏。我有兩串鑰匙,因為光是健身房用的鑰匙就多到沒辦法帶著去逛街或購物。我可以馬上拿出車鑰匙,用遙控器打開車門,趁妮可襲擊我之前躲進車裏──除非她就站在車子的另一邊。應該不會,但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可是一輛敞篷車,感覺上抵擋不了一個神經病模仿狂。萬一手上有槍的人是她呢?車篷是擋不住子彈的。
另外一個選擇是從皮包裏挖出健身房那一大串鑰匙,憑感覺找出後門鑰匙,打開門、躲進去。這樣比較花時間,可是在鎖起來的門後會比較安全。
好吧,我想的確是有第三個選擇,那就是找出妮可,撲到她身上,前提是必須知道她有沒有槍。可是我不知道,所以不可以逞英雄。我雖然是金髮,可是我不笨。
更何況,那樣的打鬥至少會折斷兩根指甲。那是一定的。
因此我在皮包裏摸索著找出鑰匙。鑰匙圈中間有個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卡著,鑰匙才不會整個溜到另一邊去。大門鑰匙在中間那個東西左邊第一支。我先把它找出來,接著保持低姿勢蹲著走向門口。這個動作實在很醜,但是可以運動到大腿與臀部。
沒有人跳出來攻擊我。四周完全沒有聲音,只有派克街上偶爾經過的車聲,這樣的感覺比她跳出來站在車頂上對我狂叫,更加恐怖。我想妮可也跳不了那麼高,除非她有我不知道的體操技巧,不過我很清楚不可能,因為她是個愛現的人。她甚至沒辦法劈腿,要是她想做後空翻,那對大奶的重量一定會讓她跌個狗吃屎。
天啊,真希望她試過後空翻,一次也好。
我的手有點抖,好啦,不只一點,但我還是一次就打開門鎖。我立刻閃進門縫裏,說真的,我希望曾把門多打開一、兩吋,因為我的右臂撞到門框而瘀血。但我總算在屋裏了,我用力把門甩上,從裏面反鎖,匍匐離開,以防她對著門開槍。
在晚間我一向會點著兩盞小燈,但是都在前面。後面走廊燈光的開關就在後門邊,可是我絕對不會靠近那扇門。因為看不見前進的方向,我繼續沿著走廊匍匐前行,摸索著經過女員工廁所,接著是休息室,終於摸到了第三道門,也就是我的辦公室。
我覺得像個滑向本壘的跑者。安全上壘!
現在有牆壁和上鎖的門擋住那個瘋婆子,我站起來打開大燈,拿起電話憤怒地按下九一一。要是她以為我不會叫人逮捕她,那她必定是低估了我有多火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0:37
第二章
過了整整四分二十七秒,一輛黑白警車閃著燈、鳴著笛停在正門停車場。我會這麼清楚是因為我在計時。我告訴報案專線的接線生說本人遭到槍擊,希望警方能盡速提供服務,到底我也繳了稅在養他們,我認定只要不超過五分鐘就算合理。我有點大小姐脾氣,但我一直努力控制,因為面對想把人家的頭咬下來的人(自己想像一下),誰也不願配合;另外我一向留意待人要儘量好一點,雖然我的前夫除外,但當我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實在顧不得這麼多。
但我可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衝出大門奔進那些藍制服弟兄的懷中──我很想衝過去,但他們下巡邏車的時候,手都放在槍上,我擔心要是衝過去,他們會本能地拔槍。我今天晚上已經受夠開槍這回事了,所以雖然我點亮燈光、打開大門,卻還是一直待在門後,站在他們可以看見我、而那個神經病賤貨如果偷襲我也有得躲的地方。何況雨勢變大了,我可不想淋成落湯雞。
我很冷靜,絕對沒有跳上跳下或尖叫,只是腎上腺素與壓力仍使我從頭到腳都在發抖。我真的很想打電話給我媽,可是我仔細想了想,還是連眼淚都沒流。
「女士,我們獲報這裏傳出槍擊。」一位員警說,我退後、開門讓他們進來。他警覺的眼光四下檢查著空蕩蕩的接待區,可能想找出武裝份子。他看來不到三十歲,理個小平頭,粗壯的脖子看得出來有在健身。但他不是我的會員,因為我認識所有會員。也許我可以趁他人在這裏時帶他參觀一下器材,可是要等他們先逮住妮可,把她綁到瘋人院。嘿,絕不能放過任何擴張客源的機會,對吧?
「只開了一槍,」我說。我伸出手。「我是莫百麗,好美力的老闆。」
我想大部分的人面對員警時可能都不曾做好自我介紹,所以他們兩個似乎有點嚇到。比較年輕的員警先恢復鎮定,真的和我握了手。「女士,」他很有禮貌地說,從口袋裏拿出筆記本寫上我的名字。「我是白警員,這位是施警員。」
「謝謝你們趕來。」我說,給他們最美的笑容。沒錯,我還在發抖,可是禮貌還是要顧。
他們比較不緊張了,因為我顯然沒有帶武器。我身上穿的是粉紅色露臍船領上衣和黑色瑜伽褲,連個可以藏東西的口袋都沒有。施警員的手從槍袋上移開。「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今天下午我跟一位元客戶有些爭執,對方叫顧妮可,」白警員盡責地在小筆記本裏抄下她的名字。「因為其他會員對她提出多次申訴,我不肯讓她重新入會,她突然變得很暴力,把東西從桌上掃下來,用髒話罵我,諸如此類──」
「她有攻擊你嗎?」
「沒有,可是今天晚上鎖門的時候,她在外面等我。她的車就停在後面的停車場,那是員工停車的地方。我打電話報警的時候車還在那裏,但她可能已經跑了吧。我看到有人跟她在一起,我想是個男的,就在她的車子旁邊。我聽到槍聲趕緊撲倒在地上,躲在我的車子後面,然後有個人,我想是那個男的,隨即開車走掉了,可是妮可還在這裏,至少她的車還在。我蹲下來回到室內打電話報警。」
「你確定聽到的是槍聲嗎?」
「當然確定。」拜託,這裏可是南方,尤其在北卡羅萊納州這裏。我自己都射過點二二來福槍。我以前到鄉下看我的外祖父時,他們都會帶我一起去獵松鼠。我十歲的時候他心臟病發過世,但那個聲音沒那麼容易忘掉,何況電視上每隔幾秒鐘就會提醒你一次。
現在,那些員警不敢漫不經心晃到車子那裏去,因為可能有個瘋女人坐在裏面等著。白警員和施警員確認過白色野馬還停在後面,就對黏在肩膀上的可愛小對講機說了幾句話──不知怎麼黏上去的,可能是用魔術貼吧──很快又有一輛黑白車來到,華警員和魏警員從車上下來。我跟華警員是高中同學,他對我微微一笑就又公事公辦地繃起黝黑的臉。魏警員又矮又壯,幾乎全禿了,而且他「不是在地人」,南方人都這樣叫北方來的人。對南方人來說,這句話就解釋了從口味、衣著到儀態的一切。
他們叫我待在屋裏,當然沒問題;然後四個人一起走到又黑又下雨的外面,去問清楚妮可到底在搞什麼鬼。
我很聽話,也可見我有多驚慌,甚至當魏警員從外面進來,銳利地掃了我一眼的時候,我還站在原地沒有動。我有點嚇到了。這可不是眉來眼去的時候,懂吧?
「女士,」他很有禮貌地說。「可以請你坐下嗎?」
「沒問題。」我同樣彬彬有禮地回答,坐在訪客座椅上。我開始猜想,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還要多久才能解決?
過了幾分鐘,外面又來了幾輛車,燈光閃個不停。我的停車場簡直像警察局了。老天啊,難道四個員警都搞不定妮可嗎?居然還要請求支援?她一定比我的想像更瘋狂,我聽說人抓狂的時候會有超人的力量。我腦中浮起她把員警甩向左右,一步步向我逼近的畫面,忍不住考慮是不是該把自己鎖在辦公室裏。
看來魏警員不會讓我把自己鎖起來,而且我開始覺得魏警員並不是在保護我,而是在「看守」我。像是要確定我不會做出……什麼事。
情況不妙。
我的腦中飛快閃過幾種可能。如果他是在這裏預防我做什麼,那會是什麼?尿尿?處理文件?我的確需要做這兩件事,所以它們才會最先出現在我的清單上,可是我很懷疑警方會對這兩件事有任何興趣。至少我希望魏警員不會有興趣,尤其是第一件。
我不願意往那方面多想,所以強迫自己的思緒回到正軌。
他們更不可能擔心我會突然發狂衝出去,使得他們來不及阻止我襲擊妮可。除非真的被惹火,我從不使用暴力;此外,要是他們有稍稍注意我一下,就會發現我剛修過指甲,而且指甲油還是我新寵的顏色:冰亮罌粟。我敢說我的手實在美呆了。妮可不值得我折斷指甲,所以不用他們真的擔心。
現在大家應該很清楚,當我不願意去想一件事情的時候,我的腦子會在天差地遠的話題上跳來跳去。
我實在不願意去想魏警員為什麼要站在這裏看守著我。我真的,真的不願想。
很不幸,有些事情實在大到讓人無法不想,真相一下子切進我舞步換來換去的思路中。那種震驚的感覺簡直像挨了一拳,我也真的在座位上跳了一下。
「噢,我的天。那顆子彈不是朝我射的,對不對?」我結巴著。「妮可──那個人開槍打她,是不是?他開槍打──」我正要說出「她」這個字,噁心的感覺又燙又急地湧上來,我很用力才吞回去。我開始耳鳴,而且意識到自己就要做出很不優美的事,例如從椅子上跌下來摔個狗吃屎之類,所以我連忙彎身,把頭埋在雙膝之間,不停地深呼吸。
「你沒事吧?」魏警員問,我耳鳴太大聲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我揮了揮手讓他知道我沒昏倒,而且專心在呼吸。吸氣,吐氣。吸氣,吐氣。我假裝自己在上瑜伽課。
耳鳴漸漸消失了。我聽到大門打開,還有好幾個人的腳步聲。
「她還好吧?」有人問。
我又揮了揮手。「給我幾分鐘。」我努力說出口,雖然是對著地板說的。我繼續控制呼吸約三十秒,噁心的感覺降低,我小心地坐起來。
新來的人有兩個,身上穿著便服,正在脫塑膠手套。他們的衣服被雨打濕了,濕答答的鞋子在我閃亮的美麗地板上留下水漬。我瞄到其中一隻手套上有紅色的濕印,整個房間立刻旋轉了起來。我馬上又彎下腰。
好吧,我平常並不是溫室裏的柔弱小花,可是我午餐之後就什麼也沒下肚,現在時間一定超過十點了,可能還更晚,我的血糖可能降得太低了。
「你需要看醫生嗎?」一個男的問。
我搖頭。「我很快就會沒事,但要是有人願意幫我去後面房間從冰箱裏拿點喝的,我會非常感激。」我比了個大致的方向。「就在那裏,我辦公室過去一點。那兒應該有瓶汽水或是甜茶。」
魏警員往那裏走去,可是另外幾個人之一說:「等一下,我想先檢查那個出入口。」
他走過去,魏警員留在原地。另一個新來的人在我身邊坐下。我不喜歡他的鞋。我看得很清楚,因為我還彎著腰。那是雙黑色的翻領男鞋,這樣的鞋等於特多龍衣服。我相信世界上一定有高品質的黑色翻領男鞋,可是那種款式醜斃了。搞不懂男人怎會喜歡這種鞋。無論如何,那人的鞋是濕的,鞋面上還掛著水滴,褲腳也濕淋淋的。
「我是傅警官。」他開口。
我小心翼翼地稍微抬起頭,伸出右手。「我是莫百麗。」我差點脫口說出「很高興認識你」,當然我一點也不高興,至少不是在這種狀況下。
跟白警員一樣,他握著我的手輕輕搖了搖。我也許不喜歡他的鞋,可是他握手的感覺不錯,不太緊也不太松。從一個人握手的方式可以看出很多事。「女士,可以告訴我,今晚這裏出了什麼事嗎?」
他也很有禮貌。我慢慢坐直。沾到紅色痕跡的塑膠手套已經不見了,我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氣。我開始把已經跟白警員和施警員說過的話再說一次,另外一個人帶著一瓶甜茶回來,先幫我把蓋子打開才遞給我。我跟他道謝,喝了一大口冰涼的茶,才重新接著講。
我說完以後,傅警官介紹另一個人給我認識,馬警官,我們也照舊客套了一番。馬警官拉了張訪客座椅過來坐在我斜對面。他比傅警官年紀稍微大一點,身材也比較胖,頭髮有些花白,胡渣很大一片。雖然矮矮胖胖的,但我感覺這個人其實很硬。
「你打開後門走到外面去的時候,那個跟顧小姐在一起的人怎會沒有看見你?」他問。
「我先關了走廊的燈才開門。」
「如果你把燈關了,怎麼看得見?」
「那應該是一種餘光吧,」我說。「我想有時我開門的時候燈還會亮著一下,有時不會。今天晚上,最後一位員工離開以後,我把門從裏面反鎖,因為我留得比較晚,不想讓人隨便進來。所以我右手拿著鑰匙,左手開門,同時用手掌關燈。」我用右手做了個向下的動作,讓他知道我是怎麼做的。手裏拿著東西的時候就會這麼做。每個人都這麼做。如果你有兩隻手,大家都有吧?有些人沒有,我想他們也只能將就一下了,可是我顯然有兩隻手──算了。我的腦子又開始亂跳了。我深呼吸,重新整理思緒。「這完全要看時間,奇怪的是,有一半的機會當我開門的時候是完全沒有光的。要我做給你看嗎?」
「晚一點吧,」馬警官說。「你開門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我走出去,把門鎖上,接著轉身。就在這時候我看到那輛野馬。」
「你之前沒看到?」
「沒有。我的車就停在門口,加上我一出門就轉身準備鎖門。」
他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不停地反覆詢問細節,我耐著性子回答。我告訴他聽到槍聲的時候怎樣趴在地上,還給他看我衣服上的泥痕。這時候我才注意到左手掌擦破皮了。真希望有人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之前一直沒注意到的傷口,一旦注意到就馬上痛起來?「我得去洗個手。」我打斷他無止盡的問題。
兩位警官都用員警的眼神看著我。「等一下,」馬警官終於說。「我要把話先問完。」
好吧,沒問題。我瞭解。妮可死了,我們今天才剛有過爭執,而且這裏只有我一個人。他們得考量所有方向,從表面上看來,我就是第一個方向,所以他們得偵訊我。
我突然想起我的手機。「噢,我早該告訴你的;我聽到槍聲撲倒在地上前正打電話報警,我的手機掉了。我到處摸過都找不到。能不能派個人去我車子附近找找?一定就在那兒。」
馬警官對魏警員點點頭,他帶著手電筒出去了。過了幾分鐘,他帶著我的手機回來,把它交給馬警官。「它掉在車底。」他說。
警官看了看手機上的小螢幕。每次開機的時候螢幕上的光就會亮起,三十秒左右吧就會變暗──我隨便猜的,我雖曾計算警方抵達的時間,倒還沒無聊到計算手機螢幕亮著的時間,但只要有按下號碼就一定會留在螢幕上。坐在照明完備的接待區裏,上面的數字不用螢幕的光也看得見。
我累了,嚇壞了,而且想到妮可等於在我面前被殺,就覺得噁心想吐。我希望他們加快速度,儘快跑過第一壘(也就是我),往前進行,我才能找個隱密的地方哭一場。所以我說:「我知道這裏只有我,你們也只能憑我的說詞決定事情到底是不是我說的那樣,可是難道沒有辦法快點解決嗎?也許可以進行測謊?」這可能不是太高明的點子,因為我覺得心跳像在賽馬,絕對通不過測謊。我試著想找出別的建議轉移警官的注意力,就怕他們決定在現場進行測謊。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這樣做,但我不想冒險。而且,我在電視上看過員警影集,我知道他們有辦法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剛開過槍。「或是做那個什麼來著的測試?」
馬警官吸著一邊臉頰,臉看起來歪歪的。「什麼測試?」他口氣謹慎地問。
「你知道的啊。在我手上做,這樣你們就會知道我有沒有開過槍。」
「喔──」他會意地點了點頭,用眼神飛快地警惕著他的夥伴,後者剛發出一陣悶悶的聲音。「你是說火藥殘跡測試?」
「就是那個。」我知道他們努力忍著不笑,可是無腦金髮妞的刻板印象有時還是有好處的。我最好儘量表現出沒有任何威脅性的樣子。
總之,馬警官還是照我說的做了。一名鑒識人員帶著裝滿東西的箱子過來,做了射擊辨識測試,用玻璃纖維棉棒在我手心抹了抹,然後把棉棒放進化學藥劑裏,要是我手上有火藥殘跡,那個藥劑就會變色。可是我沒有。我還以為他們會在我手上噴東西然後用紫外線來照,我問鑒識員,他說那種作法已經過時了。果然每天都可以學到新知啊。
測試作完,兩位元警官在程式上仍沒有放鬆。他們不停地問話:我有沒看到那個男人的臉,說說他開哪種車,諸如此類;同時我的車、整棟建築、建築旁的空地都被徹底搜索過,直到他們確定找不到濕衣物才終於結束問話,甚至沒有告訴我不准出城。
我知道妮可在近距離被槍殺,因為我看到那個男的站在她身邊。由於她倒在車旁,車又在停車場另一頭,外面下著雨,而我是現場唯一沒有淋濕的人,所以證明我沒有跑到外面冒雨幹下這件案子,所以他們到處找濕衣物,好確認我沒有換過衣服。除了前門在警方進來的時候弄濕了一點,到處都沒有水漬,整個後門都是乾的。我的手機在車子下面,螢幕上明顯地有著報案電話的頭兩個號碼,證明我的確打算報警。總而言之,他們找到的證據符合我說的話,這絕對是件好事。
我奔向洗手間,解決了壓抑已久的問題,洗了手。我手上擦傷的地方很痛,所以我到辦公室拿出急救箱,先在傷口上塗了點抗菌軟膏,再用特大號OK繃貼起來。
我考慮要不要打電話給我媽,萬一有人在警用頻道上聽到什麼消息打電話給她,那她跟我爸一定會被嚇死,但仔細想想,還是先去問一下警官比較好。我走到辦公室門口四下看了看,他們都在忙,我就沒有打擾了。
說真的,我快癱了。我累死了。雨一直下個不停,雨聲讓我覺得更累,外面閃個不停的光讓我頭痛。那些員警看起來也很累了,雖然穿著雨衣還是淋得慘兮兮的。看來,我能幫上的最大的忙就是煮咖啡。哪個員警不愛咖啡呢?
我喜歡加味咖啡,辦公室裏總有很多種供我享用,可是經驗告訴我,男人在咖啡這件事上沒什麼冒險精神,至少南方硬漢是這樣。西雅圖的男人可能對巧克力杏仁咖啡或木莓巧克力咖啡司空見慣,可是南方男人希望咖啡喝起來就像咖啡,沒有其他味道。我正好有適合那些Y染色體的好東西,香醇順口的早餐用咖啡,我從櫃子裏拿出存貨,舀出來放到濾紙上。我加了一點鹽減低咖啡的天然苦味,再加上一小匙巧克力杏仁粉。這樣的量他們嘗不出來,但咖啡會顯得格外醇厚。
我的咖啡機是有兩個壺的機種,只要兩分鐘就可以煮出滿滿一壺。不,我沒有計過時,但我要是在煮咖啡的時候去上廁所,等我出來咖啡也好了,也就實在有夠快。
我把一個壺放在噴嘴下面,用另外一個壺倒水進去。趁咖啡在煮的時候,我找出塑膠咖啡杯、奶油球、糖包、紅色的塑膠攪拌棒,把這些東西擺在咖啡機旁。
傅警官很快就循著香氣來到我的辦公室,他一進來銳利的眼光就注意到咖啡機。
「我剛煮好一壺咖啡,」我邊說邊端起自己的杯子啜了一口,我的杯子是活潑的鮮黃色,杯口上印著一圈紫色的字:「原諒你的敵人:他們會因而困惑到發狂」。塑膠杯會吃口紅,所以我一向只用真正的陶杯,並不是說我當時有塗口紅,但這不是重點。「你想要喝一點嗎?」
「貓有尾巴嗎?」他說著往咖啡壺走去。
「要看那是不是海曼島貓。」
「不是。」
「那麼,是啊,貓有尾巴。除去發生過意外的倒楣貓。」
他笑著倒了咖啡。員警一定是用心電感應彼此通知附近有剛煮好的咖啡,因為不消幾分鐘,所有人民保母,不管是穿制服的或便衣的都來了。我把第一壺咖啡放到頂上的保溫板上,開始煮第二壺。很快我就又換了一次壺,開始煮第三壺。
煮咖啡讓我有事可忙,也略微減輕那些員警今晚的辛苦。甚至連我自己都喝了第二杯,反正我是沒辦法睡了。
我問馬警官可不可以打電話給我媽,他沒說不準,只說如果我能多等一下他會很感激,因為他很瞭解母親的天性,她一定會立刻衝過來,而他想先把犯罪現場處理好。既然他這樣瞭解母親,我只好坐在辦公桌後面喝著咖啡,盡力阻止不時湧上來的顫抖。
我其實應該不顧一切打電話給我媽,讓她趕過來照顧我。這一夜已經夠慘了,是吧?唉,誰知更慘的還在後面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0:45
第三章
我早該想到他一定會出現。他到底是警局的隊長,而我們這種只有六萬多居民的小地方可不會每天發生謀殺案。搞不好所有值班的警員都來了,甚至連沒值班的都來了一大堆。
我還沒看到人就先聽到他的聲音,就算過了兩年我還是認得出那低沉的音色,些微的鏗鏘有調聽得出不是一輩子都住在南方的人。上一次見到他是兩年前,我看著他的後腦遠去,甚至沒有回頭說聲「祝你一切順利」。我還是有那種整個心飄起來的感覺,就像坐雲霄飛車從急速彎道衝下來。都過了該死的兩年──我依然心跳加速。
幸好,聽見他聲音的時候我在辦公室裏,他在門外跟一群員警說話,所以在見到他之前我還有一點時間準備。
沒錯,我們交往過,白懷德隊長跟我。兩年前我們約會過──準確說來,三次。他是最近才升上隊長的,不超過一年吧,當時他還是組長。
不知大家有沒有那種經驗,當你認識某個人,全身的直覺、所有的荷爾蒙都猛然驚醒,對著耳邊偷偷說:「噢,我的天,就是他,他就是真命天子,趕快逮住他,現在就上!」從第一次見面打招呼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我們之間的化學作用實在不可思議。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他母親介紹我們認識的,她那時是好美力的會員──只要看到他,我的心就會小鹿亂撞,也許他的小鹿沒有亂撞吧,可是他看我的專注神情,就是男人看到非常、非常想要的東西(可能是女人或寬螢幕電漿電視)時的眼神,我們之間急速升高的感覺,讓我覺得有點像被電到。
現在回想起來,我很肯定蟲子飛進捕蚊燈的時候,一定也有類似的感覺。
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在騷亂的期盼中度過。我們第一次接吻就充滿爆炸性。我沒有在第一次約會就跟他上床是因為(一)那實在太隨便,(二)我沒有吃避孕藥。我不想這麼說,但原因(一)比原因(二)作用更大,因為我躁動的荷爾蒙早就全在尖叫:「沒錯!我就是要他的孩子!」
愚蠢的荷爾蒙。它們至少該稍微等一下,看看事情的發展,再來跳求偶之舞。
我們的第二次約會就更火辣了。接吻變成彼此上下其手,兩個人的衣服幾乎都脫光了。我喊停的原因請見上述原因(二),雖然他有保險套。但我不信任保險套,因為我跟傑森還是未婚夫妻的時候有一次套子竟然裂開,害我膽戰心驚地等了兩個星期,直到大姨媽如期到訪。我的結婚禮服已經做好最後修改,要是我的肚子開始變大,老媽一定會把我轟死。通常我不太擔心挨老媽的轟炸,因為她一定可以把一切都搞定,可是策劃那麼盛大的婚禮,會讓神經最堅強的女人也抓狂。
所以,我是不用保險套的。偶爾用也只是拿來玩而已,大家都知道我在說啥啦。我誠心誠意打算從那次的經期一過就開始吃避孕藥,因為我可以預見赤裸裸的白懷德會在我的未來占很大、「很大」的一部分。我只希望撐得夠久,讓避孕藥有時間發揮藥效。
我們第三次約會的時候,他卻像得了焦慮症,很不專心、一直動來動去、不停地看表,好像等不及想從我身邊逃開。約會結束的時候他勉強在我唇上一點,接著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甚至沒有說「再聯絡」或跟我在一起很開心之類的客套話,總之啥也沒說。那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那個混蛋。
我氣炸了,兩年下來怒火還沒有熄滅。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跑掉,放棄這麼特別的好事?要是他對我沒有同樣的感覺,就不該脫我的衣服。沒錯,我知道男人就是會做這種事,老天保佑他們,然而青春期都過了,他們處理情欲的方式應該有所提升,少年時代的淺薄至少可以……不那麼淺薄吧,我想。要是他離開我,只是因為我兩次都沒有讓他得手,那我還是忘了他比較好。我後來也從沒打電話問他到底怎麼回事,因為我實在太生氣,怕控制不了自己。我本來想等冷靜一點再打給他。
兩年的時間飛也似地過去了,我還是沒有打。
這就是當那六呎二吋的龐大身軀走進我在好美力的辦公室時,我的心理狀態。他的黑髮稍微長了一點,但那雙綠眼睛一點也沒變;觀察入微、聰明而犀利、絕對的堅持與強悍,那種當員警必須具備、而如果沒有最好趕緊另覓高就的堅持與強悍。他堅定的員警眼光掃過我,變得更加銳利。
見到他我很不爽。我想踹他的小腿,要不是知道他一定會以攻擊警員逮捕我,我早就出腳了。於是像所有自尊自重的女人一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裝不認識他。
「百麗,」他走過來站在靠我太近的地方。「你還好吧?」
關他什麼事?我做出驚訝又有點防備的表情,就是女人發現陌生男子太接近、太親密時的那種表情,暗中把椅子稍稍挪開一點。「呃……沒事,我很好。」我淡淡地說,一面悄悄換上一臉困惑的表情望著他,就好像我似乎記得他的臉、可是無法從腦海中找出這張臉的名字。
我沒想到會在他的綠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盛怒。「懷德。」他簡短地說。
我又往後退了一點。「你說什麼?」(譯注:懷德之原文Wyatt,聲音類似What)我靠向旁邊看了看他身後,像是要確認還有其他員警在場,萬一他突然動粗我只要叫一聲就會趕來保護我──說真的,他看起來一副真會動手的樣子。
「我是白懷德。」這幾個字像鉛球一樣從他緊繃的嘴裏落下。他可能覺得我的小小猜謎遊戲一點也不好玩,但我可開心得很。
我無聲地重複著這個名字,嘴唇輕輕動一下,臉上接著出現恍然大悟的表情。「喔!喔!我想起來了。真抱歉,我就是記不住名字。你母親好嗎?」
白太太騎腳踏車摔在家門口的人行道上,摔斷了左鎖骨還有幾根肋骨。她的會員資格在休養時過期了,後來她沒再繼續參加。
聽到我想起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他母親,他顯然沒有更高興。不然要怎樣,難道我會撲進他的懷中,歇斯底里地大哭或求他與我複合?等著吧。莫家的女人才不會這麼沒用。
「她好得差不多了。我想最讓她難過的不是摔斷了骨頭,而是她不能像以前那樣跳起來就沒事了。」
「見到她的時候,請幫我問候她。我很想念她。」接著,我看到他腰上的警徽,輕輕拍了拍前額。「真傻!要是我早些注意到你的警徽,就會更早回想起來,可是我現在很難專心。馬警官之前不要我打電話給我母親,可是我發現全市一半的人都擠在外面的停車場了,你覺得他還會介意我打電話回家嗎?」
他的樣子還是不太高興。噢,老天,難道我傷了他小小的自尊嗎?我真是太壞了。「在初步調查結束之前,民眾不能進入現場,」他回答。「連媒體也被擋在外面。希望你能配合,在調查結束前不要跟任何人說話。」
「我瞭解。」我真的瞭解。謀殺是嚴肅的事。我只希望沒有嚴重到需要出動白隊長的大駕。我站起來繞過他身邊,保持像經過一般陌生人一樣的距離,過去再倒一杯咖啡。「還要等多久?」
「很難說。」
說了等於沒說。我發現他正看著咖啡壺便說:「請自行取用。」我拿起用來加水的塑膠水壺,因為現在兩個咖啡壺都在用。「我去裝水再煮一壺。」我快速離開辦公室,到洗手間裝一壺水,還有滿心的得意。
發現自己原來那麼無足輕重,我甚至沒有認出他,他一定很不高興。如果他曾認為過去兩年我都在想他、哀悼那些可能發生的事情,他現在可以修正那些想法了。何況,他到底期望什麼?破鏡重圓大和解?
不,在這種狀況下當然不可能,畢竟這是他工作的時候。專業如他,不會有這種想法。但他一定多少期望我會用那種不自覺的親密態度對待他,就是那種兩個人交往過、就算關係結束了感覺也還在的態度。算他倒楣,我自覺得很。
我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馬警官及傅警官站在走廊上跟懷德說話,三個人的聲音都壓得很低。他背對著我,忙著說話,讓我有機會可好好看看他,這次小鹿沒有亂撞才怪。我停下腳步,看著他。
他不是帥哥型的男人,不是我的前夫那種帥。傑森的俊美很模特兒典型,有雕像般的骨架;懷德看起來則挨過很多打,這也難怪,他打過幾年職業美式足球,擔任底線防守,就算沒有踢過美式足球,他的五官基本上也是粗獷那一型。他的下巴剛硬,斷過的鼻樑中間有一塊突起而且稍微有點歪,濃黑的眉毛直直地劃過眼睛上方。他依舊保持同時注重速度跟力量的運動員結實體型,傑森的身體是流線型的,像游泳選手一樣強壯而優雅,而懷德的身體則是訓練來當人肉武器。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雄性激素多到會滴出來。當一個男人有性感魅力的時候,外表根本不重要,白懷德很有性感魅力,多得不得了,至少這是我的想法。我們之間就是有化學作用,沒別的解釋了。
我痛恨化學。愚蠢的化學作用害我兩年來一直無法跟任何人認真交往。
跟其他警官一樣,他穿著休閒褲和運動外套,領帶松松地掛著。我揣測他怎會這麼晚才到,他該不會在約會,所以把手機跟呼叫器都關了吧?不,他太勤奮,不會那樣做,不然就是他在很遠的地方,花了將近兩小時才趕到。他也在外面淋過雨,因為他的鞋子是濕的,褲腳也濕了快六吋,顯然進來之前已去看過現場。
兩位警官都比他矮,馬警官很謹慎地不做出任何表情。我想,一個小夥子升得那麼快,那些老傢伙應該很不高興吧。懷德像彗星一樣衝過好幾級,其實不只因為他是好員警,也因為他是個名人,一個出了頭的鄰家男孩。他進職業隊第一年就進入國家職業聯賽,在職業隊沒幾年就退下來回老家當員警。他在媒體上說過,執法一向是他的最愛。
鎮上每個人都知道他進入職業賽的原因:錢。白家是老世家,也就是說他們曾經很有錢,但現在落魄了。他的母親住在四千平方英呎、有百年歷史的維多利亞式大宅裏,她很愛那棟房子,但維修費用把她榨乾了。他姊姊麗莎有兩個孩子,雖然她和丈夫的婚姻很美滿,日常開銷也過得去,但負擔不起孩子上大學的費用。於是懷德非常務實地決定,恢復家族財產是他必須扛起的責任,於是他把計畫中的執法志向放在一邊,改去打職業賽。一年幾百萬的收入對修復家中經濟有長遠的幫助,也讓他可以照顧母親、送兩個外甥上大學等等。
那些老員警應該有點怨恨他,多少有一點吧。可是同時他們也很高興有他加入,因為他的確是個好員警,而且不愛出風頭。他只在對警方有好處的時候才利用他的名氣,而不是為了個人利益。所有該認識的大人物他都認識,這也是他步步高升的另一個原因。懷德可以直接拿起電話打給議員,警察局長和市長不會笨到看不出其中的好處。
我在那裏站得夠久了。我朝他們走去,馬警官看到我,突然停下只說了一半的句子,我不禁懷疑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不能讓我聽到。三位男士都回頭看我,用力盯著我。「借過。」我低聲說著,溜過他們身邊走回辦公室。我忙著動手煮咖啡,一邊猜想我幾時又變回頭號嫌疑犯了。
也許我不需要打電話給我媽,也許我該找的是香娜。她不是刑事辯護律師,但是不要緊,因為她聰明又不擇手段,而且她是我妹妹。這樣就夠了。
我大步走到辦公室門口,雙手抱胸瞪著馬警官。「如果你要逮捕我,我想打電話給我的律師,還有我媽。」
他搔搔下巴看了懷德一眼,像是在說「交給你了」。「白隊長會負責回答你的問題,女士。」
懷德伸手握住我的右手手肘,順勢把我轉過來推進辦公室。「你先坐下,」他一邊幫自己又倒一杯咖啡一邊說。第一杯一定被他一口喝光了。
「我想打電話──」
「你不需要找律師,」他打斷我。「請先坐下。」
讓我乖乖坐下的是他聲音裏的某種東西,而不是他平直的官腔。
他拉過訪客座椅坐在我對面,我們距離那麼近,膝蓋幾乎碰在一起。我向後縮,有人太過接近時的自然反應。他沒有權利侵入我的私人空間,現在沒有。
他注意到我的動作,抿緊了雙唇。不管他到底怎麼想,他開口的時候還是公事公辦。「百麗,你有沒有惹上什麼該讓我們知道的麻煩?」
好吧,也許這並不那麼的官腔,而且我完全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問,所以眨了眨眼。「你是說,除了覺得有人要對我開槍、結果是看到有人對別人開槍之外?那還不夠麻煩嗎?」
「你在供詞裏說,今天下午你跟受害者有點爭執,因為你拒絕讓她繼續加入會員,她因此動粗──」
「沒錯。我有證人可以證明。我已經把那些人的名字給馬警官了。」
「是,我知道。」他耐著性子說。「她有沒有恐嚇你?」
「沒有。她有說要找律師來告我,但我才不當一回事呢。」
「她沒有威脅說要對你造成實質傷害?」
「沒有,我已經跟警官報告過了。」
「我知道,不要不耐煩。要是她沒有恐嚇你,那為什麼你在停車場看到她的車時,覺得她可能會對你造成實質的傷害?」
「因為她是──生前是──一個瘋婆子。她什麼都模仿我。她把頭髮染成跟我一樣的顏色,跟我穿一樣的衣服;梳一樣的髮型、戴一樣的耳環。她甚至因為我有一輛白色敞篷車就跟著買了一輛。她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也就是說她很崇拜你嘍?」
「我可不這麼想,我覺得她恨死我了。還有好幾個會員也有這種感覺。」
「那她為什麼要模仿你?」
「天知道?也許她沒辦法自己做造型,就乾脆抄襲別人吧。她不太聰明。有些奸詐,但一點都不聰明。」
「我懂了。有沒有別人威脅過你?」
「我離婚之後就沒有了。」我很不耐煩地看看表。「隊長,我累死了。我還得在這裏待多久?」肯定要先等員警全都離開,因為我得鎖門。他們會在後停車場拉黃色封鎖線,可是應該會先讓我把車開出去吧──
這時候我才突然想到,他們可能會封鎖整棟建築還有兩個停車場。我明天不能營業了,也許接下來好幾天都得關門!也說不定不會太久。
「再一下就好,」他說,讓我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他身上。「你多久以前離婚的?」
「五年前。幹麼要問?」
「你的前夫曾找你麻煩嗎?」
「傑森?天啊,沒有。離婚以後我沒有再見過他。」
「他那時候曾威脅你什麼嗎?」
「離婚不就是這麼回事。他威脅要砸爛我的車。當然,他沒有真的下手。」事實上,他的威脅是,我若膽敢把「特定消息」走漏出去,他就會砸爛我的車。可是我反過去威脅他,要是不把我要的東西吐出來,我絕對會把消息放出去──至少香娜如此威脅過他。不過我並不認為懷德需要知道詳情,那些事情絕對算是「過度資訊」。
「你有沒有任何理由認為他懷恨在心?」
噢,我真希望他懷恨在心,那就是我開白色賓士敞篷車的用意。可是我搖頭。「應該不會,他幾年前再婚了,聽說生活很幸福。」
「沒有其他人曾經對你做過任何威脅了嗎?」
「沒有。你幹麼問我這些?」
我看不懂他的表情。「受害者的打扮跟你幾乎一模一樣,而且坐在白色敞篷車裏。我看到你本人跟死者有多像的時候,忽然想到,也許你才是預定的目標。」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不可能。我是說,我覺得有人要對我開槍,只是因為我知道妮可是個瘋婆子。會找我麻煩的人只有她。」
「有沒有發生過你覺得沒什麼、但對方可能覺得很嚴重的事?」
「沒有,連吵架都沒有。」因為我一個人住,生活相當平靜。
「你的員工會不會對你有什麼不滿?」
「據我所知,沒有,何況他們都跟我很熟──也都認識妮可,不可能把我跟她認錯。而且,他們都知道我的車位,絕對不會在停車場那麼後面的地方。我覺得這件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只是碰巧遇上。我沒辦法幫你指認誰會想殺我。而且妮可讓許多人很不爽。」
「你認識那些人嗎?」
「她惹毛了好美力所有的女性會員,可是男人都很喜歡她,因為她那種甜死人的性感小貓把戲。可是開槍的絕對是個男人,雖然好像不太合理。但說不定是因為爭風吃醋。妮可是──生前是──那種會故意讓男人吃醋的人。」
「你認識她的任何一位元男友嗎?還是說她有固定的對象?」
「不,我對她的私生活毫無瞭解。我們不是朋友,從來不談私人的事。」
他一直看著我,這讓我開始有點緊張。要知道,他的眼睛是綠色的,那種會對著人跳出來的綠色,配上深色的頭髮與眉毛顯得尤其特別。他若是金髮,眼睛就不會那麼引人注意,除非他用黑色睫毛膏──當我沒說,懷德不是會用睫毛膏的人。重點是,他的眼神有種穿透力。他盯著我看的時候,我覺得像被釘子釘住。
我不喜歡他靠我那麼近。要是他坐遠一點,我的表現會正常很多。我們若是情侶,事情會很不一樣,但我們不是,而且根據之前的經驗,我才不想跟這種忽冷忽熱的傢伙有感情牽扯。可是他靠得太近,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腿上傳來的體溫,所以我又向後退了一、兩吋。好多了。不是很完美,但好多了。
該死的,為什麼他不在外面淋雨?馬警官已經處理好這裏的事情了啊。要是懷德待在外面,我就不會那麼精確地想起他肌膚的氣味,他嘗起來的味道,還有他興奮時的聲音──
嘿,不准再想下去。因為他興奮的時候,我也相差無幾。
「百麗!」他有點大聲地說。
我嚇一跳,重新集中注意力,暗中希望他不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什麼事?」
「我問你,有沒有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
「沒有,我已經跟馬警官說過。」我重複。他到底還要問多少我早就回答過的問題?「外面很黑,又在下雨。我只能看出他是男性。車是深色的四門房車,我不知道廠牌或車款。很抱歉,但就算他現在走進這間辦公室,我也認不出來。」
他凝視了我一會兒,站起來說:「我會跟你保持聯絡。」
「為什麼?」我滿臉疑惑地問。他貴為警局隊長呢,底下的警官會負責這個案子;他只要負責全面策劃、分派人手、核准行動,諸如此類的事。
他站起來低頭看著我,嘴唇又抿了起來。我毫不懷疑,他今天晚上一定被我煩死了,但我很滿意。
「不要出城。」他終於說出這句話,只是其實他比較像用吼的,而不是用說的。
「那我是嫌疑犯嘍!」我瞪著他,把手伸向電話。「我要打電話給我的律師。」
我還來不及拿起話筒,手就被他按在電話上。「你不是嫌疑犯。」他還是用吼的,而且他實在太靠近了,彎著上身淩駕在我頭上,綠色的眼睛閃著怒火瞪著我。
等著瞧,看我能不能自己擺平。
「那麼,只要我想出城,誰也不能阻止我!」我抽回我的手,雙臂抱胸。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1:16
第四章
這就是我會在三更半夜被一個暴怒的警察局隊長押進警局的原因。
他把我拉進他的辦公室,扔進一張椅子裏,吼著:「你給我待在這裏!」然後就大搖大擺地走了。
我也很火大。到警局來的一路上,我吵著問他為什麼,當然我很小心不出言侮辱或威脅,避免他真有理由逮捕我。他一定做得出來,因為他實在太生氣——但現在我找不到話說了,不管說什麼都會扯到私人關係,而我真的不想扯到那裏去,所以我除了生氣,還覺得很嘔。
他一關上門我立刻跳起來,為了給他點顏色瞧瞧,我繞到辦公桌後面坐在「他的」椅子上。哈!
我知道這實在很幼稚。我也知道,不管幼不幼稚,這一定會讓他怒火攻心。惹他生氣就跟和他親熱一樣有趣。
那張椅子很大。想必如此,因為他個子很大。而且還是我最愛的皮椅。我坐在椅子上轉了一圈。把他桌上的檔案亂翻一通,可是我動作很快,因為那可能是某種輕度罪行。我沒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因為檔案裏的人我都不認識。
我拉開他辦公桌中間的抽屜拿出一支筆,又打開另外一個抽屜找筆記本。我終於找到了,攤在那堆檔案上面就有一本,接著動筆寫下他違紀行為的清單。當然不是所有的違紀,只有那天晚上。
他帶著一瓶健怡可樂進來,看到我坐在他的位子上,愣了一下,接著小心翼翼地關上門,然後很陰沉地壓低了聲音問:「你在搞什麼鬼?」
「寫下你做了什麼,好跟律師一一說明。」
他把健怡可樂重重放在桌上,搶走我的筆記本。他把本子轉過來,看到清單上的第一條,黑色的眉毛揪在一起。「對證人動粗,導致手臂瘀血,」他念著。「簡直在放——」
我舉起左臂給他看內側的瘀血,那是他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強迫我上車時捏出來的。他說到一半的話停了下來。「啊,該死,」他輕聲說,火氣沒那麼大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受傷。」
是嘍,當然嘍;就跟他兩年前把我當燙手山芋甩掉的時候一樣。他確實傷了我,我並不否認。而且他甚至沒種告訴我原因,這才是讓我真正生氣的地方。
他側坐在辦公桌邊緣繼續讀著。「非法拘禁。綁架——我哪有綁架你?」
「你強迫我離開我工作的地方,載我到我不想去的地方。我覺得這就是綁架。」
他冷笑一聲,繼續讀那張違紀清單,裏面還有言語冒犯、態度傲慢、沒有禮貌,沒有謝謝我給他喝咖啡。噢,當然也有一些法律辭彙,像是「誘拐」、「騷擾」,還有「侵害」拒絕讓我聯絡律師,我可是一點小地方都沒放過喔。
這個死傢伙看完清單竟然笑起來。我不想要他笑,我想讓他知道他是個大混蛋。
「我帶了罐健怡可樂給你,」他把罐子推到我面前。「你可能不想再喝咖啡了吧。」
「謝謝。」我說,正好表現出我的禮貌跟他有多麼不同。可是我沒有打開罐子。因為過量的咖啡因,我的胃已經在泛酸了。而且光用健怡可樂就想示好也未免太過寒酸,更別說我知道他離開辦公室其實是去透口氣,免得一時衝動失手勒死我。他一定是在最後一秒才想到要帶罐健怡可樂,裝出體貼的樣子,其實只是企圖保護自己,因為我相信勒死證人絕對會讓他的前程就此完蛋。雖然我不是多麼有用的證人,可是現在也只有我。
「快點離開我的位子。」
我吹開掉在眼睛上的頭髮。「我的單子還沒寫完,本子還我。」
「百麗,離開我的位子。」
真希望我能說我的行為像個成人,但是他逼人太甚,要求我像個成人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我反而用雙手緊緊握住椅子的扶手,瞪著他說:「你來試試看啊。」
該死,真希望我沒說這句話。
一陣充滿恥辱的短暫掙扎後,我又回到他原本讓我坐下的位子,而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來又生氣了。
「該死。」他用手搓著長滿胡渣的下巴,他的胡渣早就長過頭了。「你最好乖一點——你知不知道我差點想讓你坐在我的腿上,而不是那張椅子上?」
哇噻,這句話是從哪兒蹦出來的?我警戒地向後退。「什麼?」
「別裝得好像不懂我在說什麼,而且你剛才那一套也沒騙過我。你一定記得我,我曾剝光你的衣服。」
「才沒有!」我很震驚。他是不是把我跟別人搞錯了?我很確定沒有那回事。沒錯,我的確脫了幾件衣服,但是絕對沒有被他剝光。
他陰森森地笑了一下。「寶貝,相信我:當你全身只有一件小短裙,還被撩到腰上去的時候,那就是被剝光了。」
我輕輕抖了一下,因為這的確是熟悉的情節,我還記得那一次,第二次約會的時候。他坐在沙發上,我跨坐在他身上,他的手指在我的身體裏,我差點就要說:去他的避孕,及時行樂吧。
我臉紅了,當然不是因為尷尬,而是辦公室裏熱得難受。這棟大樓的空調應該要調低一點。我的心裏揪成一團,但並不表示我已認輸。「剝光的意思是把全部的衣物脫掉,因此根據你自己的描述,我絕對沒有被剝光。」
「所以其實你是記得的,」他很滿意地說。「不要吹毛求疵了,那跟剝光差不多。」
「差多了,」我頑固地堅持。「還有,就算我記得我們有過一段,那又怎樣?」
「意思是說,你經常脫光跟男人在一起,所以這對你沒有任何意義嘍?」他眯起眼睛問。
我懶得再裝下去了,反正他也不吃這一套。我看著他的雙眼說:「顯然那對你也沒有任何意義,不是嗎?」
他做了個怪表情。「呃,我知道我欠你一個解釋。很抱歉——」
「省點力氣吧,解釋的時間早就過了。」
「是嗎?」
「我早就不在乎了,難道你還沒忘記?」
「我以為我忘了,」他皺著眉頭說。「可是我接到電話,聽說好美力發生兇殺案,被害者是金髮女性時,我——」他停了下來,接著說:「狗屎!」
我眨眨眼,真的很驚訝。我想了想,他看見我的第一句話是「你還好吧?」而且他先冒著雨去現場看過妮可的屍體才進去的。想必那時候已經公佈她的名字了,但也或許還沒有,或許應該先通知她的家人。我一點都不知道她的家人是誰、又住哪裡,可是她在好美力的資料裏應該有緊急聯絡人,馬警官已經把她的資料拿走了。
可憐的妮可。她雖然是個愛模仿的神經病,可是想到警方為了調查現場,讓她的屍體在雨中放了那麼久,我還是很難過。我知道現場搜證要花一些時間,而且警方的人也在淋雨,可是她在那兒整整躺了三小時,他們才讓人把她送走。
他對著我的臉彈了彈手指。「你老是失神。」
天啊,我真想咬掉他的手指。我最討厭人家這樣了,只要揮揮手就可以讓我回復注意了。「對不起,我累翻了,而且今晚才剛目擊一場謀殺,但這樣還是太失禮。你剛才說什麼?」
他仔細看了我一陣,搖搖頭。「算了。你確實累壞了,我也還要監督凶案調查的進度。我也希望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但你已經扯進來了,所以不管你願不願意,以後都會常常見到我。就請你不要再逼我了好嗎?讓我好好工作。我承認,你在我面前讓我快要瘋掉,我不能專心。」
「我才沒讓你快瘋掉呢,」我憤怒地回嘴。「你在認識我之前就瘋了。請問可以讓我回家了嗎?」
他揉揉眼睛,顯然在控制脾氣。「再幾分鐘就好,我會送你回家。」
「只要請人送我回好美力,我需要我的車。」
「我說了,會送你回家。」
「我說了,我需要我的車。」
「我明天會把車送去給你,我不希望你在犯罪現場搗蛋。」
「好吧。我搭計程車回家,不用麻煩你出這趟門了。」我站起來抓起皮包,準備往門口走去。雖然外面還下著大雨,但我寧願站在路邊等計程車。
「百麗,坐下。」
這就是他做員警的壞處。我搞不清楚什麼時候他是在行使公權力,什麼時候是私人。我不知道到底在法律上我處於什麼地位。我相當肯定我可以從這裏走出去,而他也不能拿我怎樣——至少在法律上!但我也可能想錯,而且不管合不合法,他都很可能會強迫我留下來,我可不想再跟他來一場扭打。扭打會降低我的自我控制。
我坐下,固執地瞪著他。我有點懷疑他可能又想談起我們之間的私事,我不想再提起過去了。既然這樣,跟他的接觸越少越好。
我的規則是:走出去者,爬回來。男人要是做了第一項,想重新回來就要做第二項。我可以忍受爭吵,至少那樣還有在溝通,但不可以一聲不響地跑掉,讓我連努力的機會都沒有——這是我的大忌。
我知道這聽起來感覺很像我該好好振作,我也知道我把跟傑森離婚說得好像對雙方都是好事,但逮到他跟小珍接吻還是讓我受到很大的傷害。不只是因為小珍的背叛,而是因為我真的愛傑森。至少我曾經很幸福,我以為他也是。我們確實漸行漸遠,我也覺得不那麼愛他,但那並不表示我放棄了我們的婚姻。我願意努力挽回,再次跟他建立親密關係。但當我看到他吻小珍的時候,就像肚子上挨了一拳,我猜到他對我不忠應該有一段時間了。對象不是小珍,我很確定那是他第一次碰她。可是他並不愛她,也就是說,他吻她只是因為她漂亮又容易得手,意思就是,他很可能已經跟別的女人搞過了。
他甚至不願努力延續我們的婚姻。他心裏早就拋棄我很久了,只是我沒有察覺。我一發現,就立刻將損失減到最小。我沒有去跟大家哭訴,而是另行建立讓我滿意的新生活,但這不代表我離去的時候情感上沒有受傷。
傷口會癒合,我也不是糾纏不清的人。我從經驗中學習,然後為我的人生訂定新的方針與標準。其中一項方針,就是如果男人根本不試著挽回就跑走,那他就不值得我多費功夫,除非他能證明他真的希望有機會重來。
懷德什麼都還沒有證明,而且他不是會爬著回來求情的那種人。也就是說我們幾乎沒有可能重修舊好,所以那又何必開始有所牽扯。
他把健怡可樂推到我面前。「喝吧,也許會讓你冷靜一點。」
管他的。反正我今天是不可能睡了。我扯開拉環啜了一口,然後我的思緒飄到比較現實的方向。「看來明天不能營業了。」
「猜得對。」
「那要等多久?一天?兩天?」
「不一定。我會儘快安排,可是不能急就章。也許要幾天吧。很抱歉造成你的損失,可是——」
「噢,我不會損失任何金錢。大部分的會員都是按年付費,因為這樣比按月便宜。我最短的會員期限是一個月。我只是不希望讓會員不方便,我知道跟謀殺比起來那不算什麼,可是身為負責人,我必須照顧客戶的需求,否則生意會受影響。」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沒想到我這麼務實。我很生氣,因為他跟我約會過三次,如果他曾注意我的身材之外的東西,就應該看出我不是腦袋空空的人。
也許我該驚訝他還認得出我是誰,因為兩年前他根本沒看我胸部以上的部位。
我不該這麼想,因為他絕對有看著我的胸部。還碰過,而且用嘴吸過。我並不是注重胸部的人,因為那只是一種刺激,而不是快感的來源,可是我卻逃不出那種親密的回憶,所以我又臉紅了。
「我的天,」他說。「這下你又想到什麼了?」
「幹麼?什麼意思?」我才不會告訴他我在想什麼。
「你又臉紅了。」
「是嗎?噢,對不起。我有早發性更年期的問題,所以有熱潮紅的毛病。」只要能收復失地,什麼藉口都行。
他笑開了,閃出一口白牙。「熱潮紅是吧?」
「早發性更年期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大聲笑了出來,靠在大皮椅上凝視著我。他看得越久,我就越不安。還記得我說過他的眼睛是怎樣的嗎?我覺得像被貓盯上的老鼠……一隻饑腸轆轆的大壞貓。在這之前我都沒多想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可是我突然間意識到那件露出肚臍的粉紅色大圓領上衣,還有非常貼身的瑜伽褲。他看我的樣子,讓我覺得衣著太暴露,而他正在回想從前看過比現在更露的樣子。更糟的是,他也許正在計畫要再次看到我更露的樣子。
這就是他對我的影響:被他盯著看時,我會特別意識到自己是女人——而他是男人,所有該有的部分都一應俱全。大家都知道的:零件A放進凹槽B。只要太靠近他,我的腦子裏就全是零件跟凹槽。
他拿起我之前寫字用的筆在桌面上快速地輕敲著。「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讓你很不高興。」
「我一點也不驚訝,到目前為止,你也沒說過讓我高興的話。」
「饒了我吧,」他用強硬的聲音奉勸我。「這跟我們兩個沒有關係。」
「我想也是,而且根本沒有『我們兩個』這回事。」我絕不能讓步,也不能讓他有所懷疑,或饒了他。我不想跟他繼續說下去,我要馬警官回來辦這件事。
顯然懷德認為跟我講理也沒用。他錯了;我通常是個很講理的人……除了跟他有關的事。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理會我挑釁的話。「謀殺案發生的時候,我們會控制媒體得到的資料,但有時候不太可能。為了調查,我們得偵訊很多人,問問有沒有人看到一個男人開著深色四門房車出現在現場附近。這個動作已經在進行了。現在我們把記者擋在現場外面,可是他們一定會拿著相機與望遠鏡頭站在封鎖線外面。」
「所以呢?」我聽不懂他要說什麼。
「就算他們不是天才也懂得把兩件事加在一起,得出你是證人的結論。我們在你營業的地點,你跟我們在一起,你坐我的車離開——」
「考慮到上車那一幕,他們可能會以為我是嫌疑犯。」
他想起拉我上車時的掙扎場面,一邊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不,他們可能只會覺得發生這種事讓你很難過。」他又開始用筆敲桌子。「我不能阻止他們提起你的名字。要是有人看到嫌疑犯,很明顯一定有個證人。你的身分就是這麼明顯,而且明天一定會見報。」
「那又怎麼——噢!」報紙上會說我是凶案的目擊證人。這下最擔心的絕對就是兇手本人。殺人犯要怎麼保護自己呢?他們會殺掉對他們有威脅的人,就這樣。
我瞪著他,爆出一句:「噢,狗屎。」
「是啊,」他說。「那正是我的想法。」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1:23
第五章
成千上萬個念頭竄過腦中。呃,至少六、七個吧,因為成千上萬實在太多了。大家可以試著數數自己的念頭,看要多久才能數到一千。先別管那個了,總之我那千萬個念頭沒一個好的。
「可是我甚至沒有看清楚!」我哀嚎。「就算要我的命,我也認不出來。」又來了,負面想法,因為我的命真的可能被要掉。
「他可不知道。」
「也許那是她的男朋友。這種事通常都是男朋友或老公幹的,不是嗎?說不定這只是情殺,殺人的根本不是兇殘的殺手,搞不好一被逮到就會認罪。」這也是有可能的,對吧?還是我想得太美?
「可能吧。」他說,但臉上的表情不抱太多希望。
「但如果兇手不是男朋友呢?如果動機是毒品或其他東西呢?」我站起來在他的辦公室裏踱步,那實在不是個適合踱步的地方,檔案櫃跟書架之類的障礙物太多。我在那堆東西間閃來閃去,根本算不上踱步。「我不能逃到國外。你甚至不准我離開鎮上,要知道,在這種狀況下實在是很不利。」
我知道其實他也不能阻止我,除非他逮捕我或納入保護監視,但因為我認不出兇手,他恐怕很難讓法官同意這種安排。這樣他又何必叫我不准離開鎮上?而且時機也不對,因為現在最明智的第一選擇就是離開道奇鎮。
他完全不理會我對他那命令的批評。「你也可能是對的,也許顧小姐確實是因為私人因素遭到殺害。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只要一、兩天就可以破案。」
「一、兩天,」我覆述。一、兩天就可能發生很多事。譬如說,我可能會被做掉。我才不要在這裏傻等著被殺呢。我才不管白隊長大人怎麼說,我就是要離開鎮上。誰管他准不准,反正我相信根本沒必要他核准;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我早就跑了。我會叫香娜聯絡他,如果他要找我可以透過香娜,因為我一定會告訴家人我的行蹤。反正好美力也得休業個幾天,我剛好可以乘機休個假。我好久沒讓我心中的海灘辣妹(譯注:beach bunny晾在海灘企圖吸引男人的女孩)享受一番了,現在是她登場的時候了。
我回到家,如果睡得著就先睡個幾小時。如果睡不著,我就打包。等拿到車子,我愛上哪就上哪。
「我沒有多餘的巡警可以負責站崗,而且也說不過去,畢竟還沒有實質威脅,更別提你根本算不上是證人,因為你根本無法指認任何人。」
他沉進椅子裏,深思地看著我。「我會對媒體說,『多位匿名目擊證人』看到男子離開現場。這應該會把注意力從你身上轉開。」
「對啊,這應該有用!」我開心起來。要是證人不只一個,殺了我也沒用,對吧?不過我不想留在這裏驗證這一點。想到這裏,在海灘上慵懶安逸地混上幾天也不錯。我去年買了件美呆了的土耳其玉藍色比基尼,到現在都沒機會穿。蒂芬妮——我替心中的海灘辣妹取的名字——已經等不及了。
我站起來,趁他來不及阻止,一把抓過筆記本,撕下最上面的一頁。可別以為我會忘了這張違紀清單。我邊摺清單邊說:「我要回家了。說真的,白隊長,這些話你大可以在好美力跟我說,用不著押著我大老遠跑到這裏來證明你是個硬漢員警。」我學提姆艾倫(譯注:美國知名喜劇演員)那樣從鼻子哼了一聲,也許我不該那麼做。
他只是一臉好笑的樣子,用手指勾了勾。「拿過來。」
我冷笑。「別傻了。就算你把單子撕掉,難道你以為我會忘記上面寫了什麼嗎?」
「那不是重點,拿過來。」
我反而把單子塞進皮包裏,拉上拉鏈。「那麼重點是什麼?我實在看不出來。」
他流暢有力而優美地站起來,那樣的姿態讓我想起他曾經是個多麼傑出的運動員。「重點是,」他繞過桌子平靜地從我手上拿走皮包。「你生命中的男人可能會因為你太可愛,就算你殺了人也會放過你。可是我不會。你在我的地盤上,當我叫你把單子拿過來,你若不照做,我就親自來拿。這就是重點。」
我看著他打開我的皮包拿出單子,塞進長褲口袋裏。我大可以再進行另外一場會讓我斯文掃地的抗爭,但就算我贏了——這當然不太可能——要拿回單子,就得把手伸進他的口袋裏,我可不是三歲小孩。我才不會笨到跟他鬥這一場呢。「那我只好回家重寫一張了,順便提醒你,我一個小時前就說要回家了。而且你真的要改一改以為每件事都跟你私人有關的毛病,白隊長。」我一直這樣叫他而不喊他的名字,因為我知道這會讓他火大。「以你的職業,這會造成大問題。」
「我們之間的事情絕對跟私人有關。」他嗆了這一句,同時把皮包還給我。
「才怪。我可沒有興趣,抱歉啦!可以讓我回家了嗎,拜託?」也許我多說幾句,他終會被我煩死。我以一個大大的呵欠作為結語,我發誓那不是裝的。我用手蓋著嘴,但那是個宇宙無敵大呵欠,一開始就停不下來。終於打完的時候,我眼睛裏都是淚水。「對不起。」我又道了歉,揉揉眼睛。
去他那雙該死的眼睛,他反而笑得很開心。「繼續說你沒有興趣吧,等你說到七老八十的時候,或許就會相信了。來吧,我最好趁你倒地前送你回家。」我還來不及反駁他前面的話,他就用手按著我的腰把我輕輕推向門口。
終於!我實在太高興總算踏上回家的路程,根本沒注意他的手放在哪裡,也沒意識到我們看起來像什麼樣子。他向前傾身幫我開門,我一出門口,就發現上百雙眼睛朝我們看過來。穿制服的巡警、穿便衣的警官、幾個顯然是來抗議的人——雖然已經三更半夜了,警局裏跟馬蜂窩一樣忙亂。要是我有留意,一定會聽到外面說話的聲音跟電話鈴聲,可是我太專心於跟懷德鬥法。
我同時看到各種表情:好奇的、看好戲的、色迷迷的眼光。我發現唯一沒有看到的表情就是驚訝,我看到馬警官忍住笑,低頭看著桌上的文件。
唉,我還能怎麼想呢?他們不只看到我們在大庭廣眾下爭執,最後我被他塞進車裏——我們已經不在公眾場合了,但爭執還沒結束——而且我現在發現,懷德一定跟他們說了什麼,讓他們以為我們有私人關係。這個下流的鼠輩不但完全不顧我的反對,更糟的是,他布好了局讓手下的人不會來干涉我們的爭執。
「你自以為很聰明是吧?」一走進電梯我就低聲嘟嚷著。
「我一定很不聰明,才笨得靠近你。」他冷靜地回答,按下電梯按鈕。
「那你何不去設法提高你的智商,然後去追想要你的人?」
「喔,你想要我,不會錯。你不願承認,可是你想要我。」
「我曾經想要你,但那是過去式了。也就是說,現在不想要了。我給過你機會。」
「我還是有機會,我們只是中場休息透口氣而已。」
我萬分訝異,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你需要兩年的時間『透口氣』?給我聽清楚了,大男孩,我們最後一次約會之後,你的機會就沒了。」
電梯停下來,門打開——三層樓的距離花不了太多時間——懷德又把手扶在我腰上,推著我走出小小的門廳到停車場去。雨已經停了,感謝老天,可是路樹跟高壓電線都還在滴水。他的白色福特車就停在前面第四個停車位,上面有個牌子寫著「白懷德隊長」。停車場四周有圍籬,門也鎖著,所以沒有記者會等在這個出口。其實也不會有多少記者,我們鎮上只有一家日報、一家週刊、四個電臺、一個加盟美國廣播公司的電視臺。就算所有電臺跟報社都派一位元記者來,通通加起來也才七個人,而且不可能每家都來。
為了故意搗蛋,我伸手拉後座的門把。懷德皺著眉頭把我拉到前面,幫我打開前座的門。「你知道你是個大麻煩嗎?」
「怎麼說?」我自己坐進去,扣上安全帶。
「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適可而止。」他用力關上門,繞到駕駛座那邊。他上車發動引擎,接著在座位上轉過身來面對我,一隻手臂繞在我的椅背上。「現在我們不在電梯裏了,不會有攝影機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再說一次我已經沒有機會了,而且你也不想要我。」
他在挑釁,事實上他想逼我說出衝動的話,好讓他有藉口可以做同樣衝動的事,例如,吻我。停車場的燈光足以讓我看見他等我回答時眼中的光芒。我很想跟他大吵大鬧一番,可是那就落入他的遊戲中了,而且我知道自己已經太累,表現不可能太好。「能不能以後再討論?我累到兩眼發直了。」
他冷笑一聲,轉身扣好安全帶。「膽小鬼。」
好吧,所以他不相信。沒關係,只要他不再逼我談這件事就行。
也好,我實際做給他看。我把頭往後一靠,閉上眼睛,雖然我那天晚上喝了一大堆咖啡,車還沒開出停車場我就睡著了。那是我的天賦,我爸都叫我「熄燈號百麗」。我從來不會在夜裏翻來覆去,我本來以為壓力及咖啡因會讓我晚上睡不著。不用擔心,熄燈號一如往常響起。
我一路都沒醒,直到他停車開門低頭進來幫我解開安全帶。我昏沉沉地對他眨著眼睛,試著想看清楚。「我們到了嗎?」
「到了。來吧,睡美人。」他從車底板上拿起我的皮包,把我拉出車外。
我住在明燈丘——那片住宅區的名字叫明燈丘——區裏的街道都在各山丘間上上下下。明燈丘社區有十一棟建築,每棟有四個三層樓的單位。我住在第三棟第一戶,也就是說我家三面都有觀景窗,而不只是兩面。兩端的房子比中間的貴,可是對我而言那些觀景窗就值回票價了。另外一個好處是,旁邊有個門廊可以讓我停車。中間的住戶得把車停在路邊。沒錯,門廊也讓房價更高。那又怎樣?我才不想讓我的寶貝賓士風吹日曬呢,多花點錢也值得。懷德以前來過,所以把車直接停在門廊裏。
我家當然有正門,但門廊旁邊有個後門,還有個小角落讓我放洗衣機跟烘乾機,然後才通往廚房。除非是約會的對象送我回家,否則我很少走正門,而且後門的燈會定時開關,一到九點就自動亮起來,這樣我就不用在黑暗中跌跌撞撞。
我從他手上拿回皮包找出鑰匙。「謝謝你送我回家。」我很有禮貌地說。甚至沒有提起其實我比較想搭計程車回來。
他逼近我,這下又站得太近了,我反射性地抓緊鑰匙,擔心他拿走。「我想檢查一下你門窗的鎖。」
「我爸爸明天會來幫我檢查。我今天晚上不會怎樣,要等報紙出刊大家才會知道我目擊了一樁兇殺案。」
「你爸爸很瞭解保全工作嗎?」
恐怕不比我懂得更多,可是我有裝保全系統,我也可以自己檢查門窗。「白隊長,」我儘量忍住呵欠,堅定地說:「回家去吧,別煩我了。」我邊說邊開鎖進門把他擋在外面。
他肩膀靠在門框上,低頭對我笑。「我沒有要強行進入的意思,你知道。」
「很好。那何不假裝你是吸血鬼,沒人邀請就進不來?」
「你已經邀請過我了,記得嗎?」
喔。好吧,又來了。「我後來重新裝潢過了,一切從頭來過。回家去。」
「我就要回家了,我自己也累翻了。你重新裝潢過?以前的樣子有什麼不對嗎?」
我翻了翻白眼。「你不可能會對室內裝潢那麼有興趣。回家去,走開吧。可是要保證明天一大早就讓人把我的車送回來好嗎?我不能因為沒車就一直困在這裏。」
「我會親自處理。」他伸手握住我的臉,拇指輕輕畫著我的唇線。我退後瞪著他,他笑起來。「我沒有要吻你,至少不是現在。晚上——或者該說一大早——這種時候不會有人看到我們,可是我一吻你,你的衣服常會掉下來,所以我們還是等到私下獨處的時候,而且我們都先睡一覺之後。」
他說得好像只要他一碰到我,我就會開始脫衣服。我給他一個甜得膩死人的笑容。「我有更好的主意。你何不去吃——」
「不,不,」他警告著伸一隻手指按在我嘴上。「別讓那張利嘴給你惹麻煩。進去吧,把門鎖好,然後就去睡。我稍後再來看你。」
我從來不讓人說我不識好歹,聽不懂別人的良言。我絕對聽得懂得,只是會不會照著做是另一回事。但這時候我選擇明智的作法,聽話的鑽進屋裏把門鎖上。沒錯,他可能以為我是聽話的乖寶寶,但那只是因為他的命令符合我的求生本能。
我打開廚房的燈,站在門口等他的車離開之後才把外面的燈關掉。我站在熟悉溫暖的廚房裏,讓那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一股腦壓下來。
感覺起來一切都那麼不真實,像是我跟全世界斷了線。四周的東西都是屬於我的,卻又如此陌生,像是別人的東西。我又累又緊張,這兩種感覺混在一起真的很不好受。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一樓所有的燈,檢查所有窗戶,確定全部鎖得好好的。也同樣檢查門。弧形的餐廳有兩扇落地窗,外面是有棚頂的小中庭,柱子和屋頂邊緣上有幾盞白色小燈,燈光交織著灑在幾株小梨樹上。通常晚上我在家的時候都把那些燈打開,因為我覺得很好看,但今晚大片的玻璃讓我很不安,於是把厚重的窗簾拉了起來。
設定好保全系統之後,我終於可以做幾個小時來一直想做的事,打電話給我媽。
接電話的是老爸,當然嘍,電話在他那一邊,因為媽不喜歡起床接電話。「喂?」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睡意。
「爸,我是百麗。今天晚上好美力發生了謀殺案,我只想告訴你,我沒事。」
「什——什麼?你說謀殺案?」他現在清醒多了。
「一個會員在後面的停車場被殺了!」我聽見我媽的聲音在背景響起,氣勢洶洶地說:「快把電話給我!」我早就知道電話在我爸手裏待不了幾秒鐘。「大概九點多發生的,我——嗨,媽。」
「百麗,你沒事吧?」
「我很好。我不該這麼晚打的,可是我怕其他人會先打,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沒事。」
「感謝老天你沒事。」她說,我一想到要是她的孩子受傷了她會做出什麼事,就忍不住發抖。「誰被殺了?」
「顧妮可。」
「那個模仿狂?」
「就是她。」我大概有跟家人抱怨過一、兩次吧。「她把車停在後面的停車場,可能想要堵我——我們今天下午有點爭執——」
「員警該不會以為是你幹的吧?」
「不,不。」我安慰她,雖然有一陣子我的確是頭號嫌疑犯。「我今天晚上出來鎖門的時候剛好看到一個男人開槍打她,可是對方沒看見我。他開著深色轎車離開了。」
「噢,我的天,你是目擊證人?」
「不算啦,」我無奈地說。「外面又黑又下雨,我根本不可能指認他。我打電話報警,員警來了,我只知道這樣。他們剛送我回家。」
「怎麼會弄這麼久?」
「現場搜證,他們花了超久的時間才把所有事情處理完。」更別提要不是因為某位隊長大人,我幾個小時前早該回家了。
「嗯……他們送你回家?你怎麼沒開車?」
「因為我的車在封鎖區裏面,他們不肯讓我回去開車。明天早上應該會有員警負責送回來。」早上的意思是說等天亮以後,因為技術上來說現在已經是早上了。我預估可以在八點到十點之間見到我的車,如果是別的員警而不是懷德送回來就太好了。「好美力必須休業兩天,也許更久一點。我想我可能會到海邊去度個假。」
「好主意,」她肯定地說。「快點離開道奇鎮。」
我媽跟我的想法真是像得嚇人。
我再次跟她保證一切都很好,我很累要上床去睡了,掛上電話以後我的感覺好了很多。她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那不是我媽的風格,但我至少先告訴她了,免得一些好心人傳的八卦讓她難過。
我考慮過打電話給香娜,但我太累了,一時想不起我那張違紀清單上到底有些什麼。等我睡醒以後會再重新寫一張。香娜一定會幫我整一整白隊長,因為她很清楚我們的過去。
現在我除了睡覺什麼也不想做,我關掉所有的燈,只留下樓梯間的小燈,我上樓進臥室,脫光所有衣服,赤裸裸地倒在雲般柔軟的床上。我大聲哀歎著伸展全身——然後我的想像力把這美好的一刻給毀了,因為我腦中浮現出懷德赤裸裸地躺在我身上的樣子。
那傢伙是個討厭鬼。趁我的想像力過度發展之前,我強迫自己回想我們最後一次約會的所有細節,他那時候根本是個大混蛋。
好了,真有效。
我平靜了下來,翻身睡去。熄燈嘍,百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1:52
第六章
他還記得我只喝健怡可樂。這是我早上八點半醒來時腦中第一個念頭。我躺在床上昏沉地看著吊扇緩緩轉動,試著判斷那罐健怡可樂是不是別有意義。我浪漫的那一面想要相信他記得與我有關的所有小事,但實際的那一面說也許他只是記性好。幹員警的記性一定要好,對吧?這應該是他們的工作專案之一吧,背誦嫌犯權利聲明之類的。
所以那瓶健怡可樂其實沒有什麼。就我所知,他應該是猜想女人都喝健怡飲料,這種想法簡直是性別歧視,不管他是不是每次都猜對。
我看到床就倒了,根本沒有打包,所以一大早出發的計畫泡了湯。其實也無所謂,因為我根本沒有車。但某位大名叫懷德的仁兄隨時可能開著我的車出現,所以我跳下床進浴室淋浴。我很快就洗好,因為我餓到整個人都覺得不對。我前一天晚上根本沒吃任何東西。
是啦,是啦,我知道不該抱怨肚子餓,因為可憐的妮可永遠不會吃東西了。那又怎樣?妮可死了我還活著,而且就算她死了,我也沒法比她活著的時候多喜歡她一點。
更糟的是,都是因為她,好美力才必須休業,天知道要休多久。要是她沒有賤到去停車場堵我想找我算帳,也不會在我的地盤上被殺。如果繼續想下去,說到底,都是妮可的錯我才會被迫再次見到白懷德。
昨天晚上我還替妮可難過。今天我想清楚了,她就是那種人,死了還給我找麻煩。
我把咖啡煮上,從冰箱裏抓出一盒優格,因為那是最快就能吃的東西,一邊把兩片全麥吐司放進烤麵包機裏,剝了一根香蕉。吞了一份花生醬蜂蜜香蕉三明治,加上兩杯咖啡,我覺得快樂多了。有時候要是好美力工作太忙,我會將就吃個蘋果當午餐,可是只要有時間坐下來,我喜歡好好的吃。
確定自己不會餓到昏倒之後,我從前門的臺階上拿了報紙,就著另一杯咖啡,慢慢領會報紙把妮可被謀殺的新聞炒得多大。相關報導佔據了頭版下半頁,還有一張我跟懷德的照片,那是他把我從好美力押出來、塞進警車時拍的。他看起來高大嚴肅,我看起來身材棒透了,那件粉紅色的大圓領上衣露出我姣好的腹肌。我沒有六塊肌,可是我也不想要那種肌肉太發達的樣子,所以無所謂。我還在想著我的腹肌剛好可以幫好美力打廣告,就看到照片下面的小字:「白懷德隊長帶領目擊證人莫百麗離開現場。」
「帶領」個鬼!「強押」還差不多。而且他們怎能在頭版的大幅彩色照片上指出我的身分?那些記者難道就不能把我的名字藏在文章後面不起眼的地方嗎?
我讀了整篇報導,完全沒看到懷德說的那篇有多名證人的聲明。提起證人的時候都只有一個,就是可憐的我。也許當他發出聲明的時候報紙已經付印了。也許明天的報紙上會有另外一篇報導,可是我擔心傷害早已經造成。
好死不死,我的電話就在這時候響起來。我看了看來電顯示,那是一家報社的名字。我才不會跟記者多說什麼呢,所以我讓答錄機接。
沒錯,這的確是離開鎮上的好日子。
我飛奔上樓吹乾頭髮,穿上粉紅色九分褲、白色背心,還有一雙超可愛的夾腳涼鞋,帶子上有黃色跟粉紅色的小貝殼。這可不是最棒的海灘裝嗎?我刷了牙,搽了點保濕乳液跟睫毛膏,為了以防萬一,又上了點腮紅跟唇蜜。以防什麼萬一?當然是萬一懷德親自送車來啊。我不想跟他舊情複燃,但是我想讓他看看,他到底錯過了怎樣的好女人。
電話響個不停。我跟我媽講了一會兒,她只是想知道我怎樣。我跟香娜也講了一會兒,她好奇得不得了,一方面是為了謀殺案,一方面也是因為我跟懷德的那張照片,因為她兩年前聽我吐了不少苦水。除此之外我沒再接任何電話。我不想跟任何記者、好事的熟人或可能是兇手的人說話。
我家外面的交通似乎比平常更擁擠。也許我的車沒有停在門廊下面是件好事;這使得從街上看來就像沒人在家。但無論如何,我還有事情要辦、有些地方一定得去,我需要交通工具。
到了十點我的車還沒到,我翻電話簿找警察局電話的時候,怒火已經在醞釀。
接電話的那個人,某位我記不得名字的警員,非常有禮貌可是連一點忙都幫不上。我找白隊長。他不在。馬警官也不在。那位警員把我轉給別人,然後又被轉給另外一個人。每次我都得從頭解釋一次。終於,終——於——我找到了傅警官,於是重新又講了一遍。
「讓我查一下。我想隊長可能不在局裏,我會儘量去問問你的車子的事。」他說完就放下電話。
我聽見電話那一頭很多不同聲音混在一起的噪音,我聽見電話鈴聲和紙張翻動的聲音,想必警局白天也跟晚上一樣忙。我等著,一面檢查我的指甲,狀況維持得還不錯。我想著午餐怎麼辦,如果都沒人把我的車送來,那問題可大了。我很少在家午餐,家裏的存糧都是早餐用的材料,甚至那些材料也快見底了,因為我兩個星期沒買菜了。我想大概可以叫披薩吧,可是我現在沒有心情吃披薩。我現在只想掐死某位隊長大人。
終於傅警官回來拿起電話。「女士,白隊長會負責把車送還給你。」
「什麼時候?」我咬緊牙問。「沒有車我就困在這裏不能動,他應該今天早上就要送回來給我的。」
「很抱歉,女士。他今天太忙了。」
「那為什麼不能派個巡警把車送來給我就好?不然——我想到了!——我可以搭計程車到好美力去,你們可以派人在那裏跟我碰頭,直接把車從停車場開出來就好。這樣大家都省時間也不麻煩。」
「請等一下,」他說,於是我等著。等了又等,還在等。大概過了十分鐘,他拿起話筒說:「女士,很抱歉,可是我現在無法做任何安排。」
好吧,不是他的錯。我儘量讓聲音平靜。「我瞭解,謝謝你幫我查。噢——你有沒有白隊長的手機號碼?我不小心搞丟了,否則我就會直接找他,不用麻煩你了。」
「一點也不麻煩。」傅警官很有風度地說,接著慢慢念了號碼。
嘿嘿嘿。感謝懷德昨天晚上的故弄玄虛,所有員警都以為我跟他在交往。所以傅警官怎麼會拒絕給我懷德的手機號碼?這算是懷德犯下的策略失誤。
懷德也許正在辦什麼很要緊的事,打電話過去可能會吵到他。管他的,吵到最好。我開始撥號,撥到一半停了下來。我的電話號碼可能會顯示在他的手機上,他知道是我打的可能不會接。
我竊笑著放下無線電話,從皮包裏拿出手機。沒錯,馬警官昨天晚上一發現我沒有殺妮可,就很好心地把手機還給我了。我開機打給懷德。
響到第三聲他接起電話。「我是白懷德。」
「我的車呢?」我儘量用最兇惡的口氣問。
他歎了口氣。「百麗。我會送去給你的,我今天事情很多。」
「我現在哪裡都去不了。要是你昨天晚上肯講點道理,我們就不用在這裏羅唆,可是你非得照你的意思!」
他掛我電話。
我氣得尖叫,但我沒有再打給他,因為他說不定以為我會打。好吧,既然他這麼混蛋,操他的。呃,我不是說字面上的意思。雖然我曾經差點——算了,我不想扯到那裏去。
我敲著指頭思考還有什麼選擇。我可以打電話給爸媽,他們會很樂意載我去雜貨店,甚至可能借一輛車給我,只是這樣會給他們添麻煩。香娜也可以載我到處跑。小珍也許會,要是她沒有別的事,可是她的社交活動多到我光想就累。
換個角度,我大可以租輛車。很多規模大的租車公司都會派人來接,然後送到他們辦公室簽文件拿車。
我一想到該怎麼做就不再猶豫。我查計程車公司的電話,打過去,安排他們在一小時內來接我。接著我連忙給盆栽澆水,然後挑選去海邊住幾天該帶的衣服,其實只要幾件就夠了。旅行袋裏裝的保養品遠超過衣服。我多帶上幾本書,想讀的時候就有,最後站在門口著急地等著租車公司的人出現。
交通已經舒緩一點了,也許那些看熱鬧的人和記者終於決定我應該是躲起來了,不然就是去血拼了。總之,來接我的人一出現,我就不想在大門口多逗留,那樣太容易被盯上,不管對方是搶新聞的記者或是狗急跳牆的殺手。我拿出鑰匙準備把門鎖死,我這才注意到車鑰匙還在我手上。我驚訝地笑了出來,懷德根本不可能把車送回來給我,因為我沒有把鑰匙給他,他也沒想到該找我要。
車留在好美力很安全,等我回來再處理也行。反正車上了鎖,而且停在遮雨棚下面。最糟的狀況大不了就是懷德把它拖到市立拖吊場,不過他最好別給我這樣做,要是我的愛車有任何損傷,我絕對會告他到底。
一輛紅色的龐迪雅克在路邊停下,車身上有個磁鐵標示說明那是租車公司的車。車上的人還來不及下車我就拎起我的旅行袋殺出門口。我只停了一下子鎖門,立刻跑下臺階找他。「趁沒人出現快走。」我打開後座車門把旅行袋扔進去,接著鑽進前座。
駕駛座上的男子很困惑地眨著眼。「什麼人?有人在跟蹤你嗎?」
「可能有。」他若不知道我是誰,最好。也許大家都看報紙了吧。「我的前男友一直糾纏不清,你也知道。」
「他很暴力嗎?」那個男的警覺地看了我一眼。
「不,他只是太愛吵。真是丟臉。」
他鬆了一口氣,放開排檔往鎮上的小機場開去,所有租車公司都在那裏。我們稍微討論了一下要租怎樣的車——我拒絕接受基本車款,因為那些車實在太基本(其中一輛甚至還有手搖式車窗,沒想到現在還有生產這種車)——我最後決定要一輛黑色雪弗蘭小貨車。在酷熱的南方開黑車不太聰明,可是這輛車實在很炫。要是不能開我的賓士,我想開輛小貨卡趴趴走也很酷。
我對貨車有很美好的記憶。外公就有一輛,而且我國中的時候跟一個叫做畢德泰的學長交往過兩個月,他也開小卡車。德泰會讓我開他的卡車,那是我覺得最棒的經驗。可惜我們的感情來去匆匆,德泰也開著他的卡車去找下一個女孩了。
所有的檔都簽好了,油箱也加滿了,我把旅行袋扔進卡車客座裏,系好安全帶。海灘,我來了!
我承認,要是沒有預約,實在不適合在夏天去海邊。更糟的是這天是星期五,所有週末度假客都在做同樣的事。可是既然現在才中午,我想應該可以趕在度假人潮前面,而且我相信那些人中一定也有人跟我一樣,相信到海邊再找間汽車旅館一定沒問題。大家會這麼做只是因為——笨啊——本來就可能是這樣。
從我們州的西邊開到東岸需要好幾個小時,尤其我還得停下來吃午餐。我開始愛上卡車,因為駕駛座比較高,視野好很多,特別是這輛卡車馬力很強,還有其他我喜歡的小地方。駕駛很順暢,冷氣是上吹式的,太陽很耀眼,而且白懷德不知道我在哪裡。一切都棒透了。
三點左右,我的手機響了。我看了看小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我早上才打過那個號碼,所以很清楚是誰。我讓電話轉到語音信箱,繼續我的卡車之旅。
可以出來度個小假真是令人興奮。在海灘上休息幾天對我只有好處,而且還可以讓我遠離鎮上,等妮可的命案冷一冷。通常我都很負責,因為好美力是我的心血結晶,可是就這一次,情勢逼我不得不休個假。也許我該在好美力門口貼個告示,告訴會員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重新營業。噢,我的天,我根本沒想到我的員工!我應該打電話通知他們。
我很氣自己,於是打電話給香娜。「真不敢相信,」她一接起電話我立刻說。「我沒有打電話告訴大家,好美力什麼時候重新開門。」
香娜最棒的一點是,因為她跟我一起長大,她聽得懂我在說什麼,而且會自動補上我沒說的內容。她立刻知道我說的不是會員,因為他們人數太多,等我一一致電結束後,好美力也差不多可以重新開門了,所以我顯然是在說我的員工。
「你家裏有沒有他們的名單跟電話?」她問。
「在我的通訊錄裏有一張摺起來的列印清單,就在書桌左邊第一個抽屜裏。如果你可以去一趟的話,等我安頓好,可以抄電話的時候我再打給你。」
「不用那麼麻煩,我會聯絡他們。反正我人就在這裏,他們的號碼也都是市內電話,這樣比較合理,不必浪費你的手機通話時數。我也會請琳恩改掉語音信箱的留言。」
「我欠你一次,好好想一想你要我怎樣報答你吧。」我愛死這個妹妹了;有這種妹妹真好。我在她上班時間找她,她大可以說正在忙,等忙完才能幫我處理,那樣可能就要等到明天。可是香娜不會這樣,她可以從容處理所有扔到她頭上的工作。各位大概也注意到我不會這樣稱讚小珍,因為她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小公主。而且,我絕對不會忘記曾經逮到她跟我老公接吻。我絕口不提這件事,也跟她好好相處,可是在心底我永遠記得這件事。
「不要隨便說這種話喔,說不定我會借你最好的那件禮服來穿。順便提一下,有個人一直在找你,而且他似乎挺生氣的。想不想猜猜他的名字?提示:他是警局的隊長。」
我嚇了一大跳,不是因為他在找我而且在生氣,而是因為他打電話給香娜。我跟他約會時說過有兩個妹妹,可是我很確定沒有說她們的名字或任何事情。另外一方面,驚訝成這樣其實有點傻;他是員警,找人是他們的專長。
「哇。他沒有凶你吧,有沒有?」
「沒有,他相當自製。但他的確說他敢打賭我一定是你的律師。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有一張他的違紀清單,我告訴他會把單子給我的律師看。」
香娜嗆了一下。「那些違紀行為是什麼?」
「噢,例如粗暴對待、綁架、態度傲慢。他把我的單子搶走了,我得重新寫一張。我相信這張清單會越來越長。」
她大聲笑起來。「我敢說他一定愛死『態度傲慢』這一條了。呃——你真的不需要我幫忙?你有沒有什麼麻煩?」
「應該沒有。他叫我不要出城,但既然我不是嫌疑犯,我想他沒有權力命令我不准離開,對吧?」
「如果你不是嫌疑犯,他為什麼要那樣說?」
「他大概又對我有意思了,但也可能只是在報復我假裝不認識他。我耍了他一下。」
「也許兩個理由都有吧。他對你有意思,同時也想報復你。加上他想要你待在他可以找得到的地方。」
「他失敗了。」我邊說邊開上七十四號高速公路,往威明頓方向揚長而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2:00
第七章
我可以到北卡羅萊納州比較熱鬧的海邊,可是我覺得在南卡海邊比較容易找到住的地方。管他的,如果有必要,我可以一路開到最南邊的美特爾海灘。我又不是想找樂子,只想有個地方休息兩天,等事情不那麼火熱再回家。
我在六點多開進威明頓,穿過市中心往賴維爾海灘前進。一看到大西洋,我心中的海灘辣妹便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她實在太容易滿足了。
我決定去碰碰運氣,結果一出擊就找到一棟沙灘小屋,原本訂房的那家人臨時取消了。可不是棒透了嗎?要是有小屋可以住,我絕對不會要汽車旅館的房間,因為小屋比較有隱私。這地方實在太可愛了,一棟有藍色護牆板的小平房,門廊有紗窗,左邊有個可供烤肉的爐子。房子隔成三個房間,前半部是小小的廚房和用餐區,連接著客廳;後半部是還不錯的臥房和浴室。臥室的裝潢深得我心,床的周圍掛著紗帳。我最愛這種貼心的小地方,有點奢華的女人味。
整理行李的時候我的手機又響了,懷德的號碼第三次出現,而我再次等它自動轉到語音信箱。電話嗶個不停,提醒我有新留言,可是我都沒聽。只要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技術上我就不算違抗他的命令,對吧?他可能威脅要逮捕我之類的,知道了這種事只是更為不爽,所以嘍,還是別聽比較好。
整理好行李,我出門去一家很贊的海鮮餐廳,狂吞了一堆水煮蝦,它們好吃到我停不下來。那家餐廳氣氛很隨和,上菜迅速,而且我到的時候晚餐人潮還沒進來。我只花四十五分鐘就解決了一餐。回到小屋的時候,晚霞正漸漸染上沙灘,暑氣也已消退,還有更適合散步的時間嗎?
我實在太滿足了。散步之後就打電話回家,把我在哪裡告訴了我媽。我沒聽她說起白隊長的事,他可能沒有去煩他們吧。
那天晚上我睡得像塊石頭,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去沙灘上跑步。我前一天都沒有運動,要是再不動一動肌肉,我會坐立不安。我在細沙上快跑了三英哩,這對腿部是很好的運動,接著沖了個澡,出門去找雜貨店買麥片、牛奶跟水果。
吃過早餐以後,我穿上土耳其玉的藍色比基尼,抹上防水防曬油,帶著一本書跟沙灘毛巾,把太陽眼鏡掛在鼻子上,拜訪沙灘去。
我稍微看了點書;後來太陽實在太大,我就到水裏去泡一泡,然後接著讀下去。到了十一點左右,實在熱到受不了,於是穿上夾腳涼鞋,綁上沙灘裙,拎著包包購物去。我最愛海邊小鎮了,就算穿著泳裝去購物也沒人多看一眼。
我買到一條超可愛的藍色短褲,還有搭配的藍白條上衣,外加一個用金線繡著小魚的圖案、在太陽下會閃閃發亮的草編包包,剛好用來裝所有的海灘行頭。我在看得到海景的露天餐廳吃午餐,一個帥哥過來跟我搭訕。可惜我來這裏是為了休息,不是來找露水姻緣,算他運氣不好。
我終於漫步晃回小屋。我把手機留在屋內充電,它沒有新的未接來電,所以懷德顯然是放棄了。我重新搽上防曬油,又到海邊去。所有的動作都重複一遍,看書、泡海水、繼續看書。到了三點半,我覺得好困,眼皮都張不開了。我把書放到一邊,在沙灘毛巾上伸了個懶腰,轉頭就睡了。
我睡到不省人事,只隱約感覺有人把我抱起來,我是說真的抱起來喔。最怪的是,我一點也不緊張,至少我敢確定不是什麼海灘狂魔來綁架我。我睜開眼睛眨了眨,直直望進一張堅定而氣憤的臉,那張臉我很熟。可是其實還沒睜開眼睛我就知道了,可能是某種皮膚上的化學作用,或是我下意識裏認出了他的味道;我的小鹿又開始亂撞了。
他抱著我走向小屋。「白隊長。」我打了個招呼,好像他還需要我認出他。
他低下頭對我皺起眉頭。「天啊,可不可以請你閉嘴就好。」
我不喜歡人家叫我閉嘴。「你怎麼找到我的?」我知道我媽不會跟他說,因為我媽就是這樣,就算他找不到我的下落也不是她的問題。而且她會認為要是我想讓他知道我的行蹤,一定會自己告訴他。
「你用信用卡付帳。」小屋到了,我沒有鎖門,因為我人就躺在門前的沙灘上,他側身帶我穿過門口。冷氣一下子讓我曬得發燙的肌膚起滿雞皮疙瘩。
「也就是說,你把我當成罪犯追查我的刷卡紀錄——」
他放下我的腿,可是還抱著我的上身,我抓住他的襯衫以免跌倒。緊接著他又把我抱起來,嘴唇貼上了我的。
我想我提過,只要被他碰到,我整個人就會軟掉。整整兩年過去,這事實一點也沒變。他的嘴感覺起來跟以前一樣,嘗起來的味道也一樣,結實熱燙的身體貼著我,健壯的手臂像鐵鉗一樣抱著我。我全身的神經末梢都搶著要他的關注;像有一股電流竄過,把我整個人磁化,被他吸過去。我幾乎是抽噎著摟住他的頸項,腿勾著他的腰,同樣饑渴地回吻他。
我有千百個好理由應該立刻阻止他,可是我完全不予理會。腦子裏只剩下一個清楚的念頭:感謝老天,我吃著避孕藥,自從上次跟他的經驗過後,我就開始固定服用。
我的比基尼上衣在往臥房的路上就不見了。急著想要感受他的肌膚,我拽著、扯著他的上衣,他順從地先舉起一隻手臂,再舉起另一隻,最後抬起頭讓我把整件衣服從頭上拉掉。他的胸膛寬闊而多毛,肌肉堅實。我像貓一樣蹭著他,等他努力解開皮帶脫掉牛仔褲。我想我可能沒幫上忙,可是我不想停下來。
他接著把我扔在床上剝掉我的泳褲。他的眼睛發亮,向下看著我橫陳在床上的身體。他用眼神搜遍每一寸,炙熱的眼光在胸部和下腹流連。他分開我的腿注視著我,讓我忍不住臉紅,接著他把大手的兩隻手指伸進裏面,讓我連臉紅都忘了。純然的快感穿身而過,我彎起膝蓋抬起臀部迎接。
他用忍耐到極限的聲音說了個F開頭的字,推下牛仔褲,讓它落在地板上。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把鞋脫掉的;就我所知,他應該是在到沙灘去找我前就把鞋脫了,因為這才是聰明的作法。他跨出牛仔褲,接著就趴到我身上,這個壞透了的惡魔邊啃著我的頸側,邊用力推進,一路到底。
我像火箭一樣穿越九霄雲外。就算我還有一丁點自製,這下也全毀了。
我平靜下來以後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他眼中帶著強烈的勝利感低頭凝視我。他把頭髮從我臉上拂開,雙唇輕輕抵著我的額角。「要用保險套嗎?」
都已經進來了還問。我勉強開口:「不用,我服著避孕藥。」
「很好。」他又在我身上動了起來。
以上是讓激情淩駕理智的好處,理智回來以後壞處就開始了。不管有過多少次高潮,只要你有常識,理智終究會回來的。
天快黑的時候,我從倦極的酣睡中醒來,驚慌失措地看著身邊的裸男。我不是說他肌肉健美的身體不好看,而是我不只破壞了自己的規則,也喪失了一大塊戰略據點。沒錯,兩性之間就像打仗。要是一切順利,就可以達成雙贏。如果不順利,那也一定要做損失最輕的一方。
現在怎麼辦?我跟一個甚至沒有在交往的男人上床了。我跟他交往過——短短一陣子。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說好,我就自動棄械投降。他甚至連問都不用問。
真丟臉,他說得一點都沒錯:只要被他碰到,我就開始掉衣服。我們之間的化學反應保證一切會很好,而真的跟他做愛時經驗也確實那麼好,甚至更好。不過這一點幫助也沒有。這一切根本不該發生。這應該變成違法,這下子我知道兩個人在一起感覺多麼好,又怎能像我希望的那樣,繼續不理他?要是我之前有一點動搖,現在的感覺要差上十倍。
我發現自己盯著他的老二看了足足十分鐘,而在這段時間裏,它漸漸從軟趴趴的放鬆狀態變得沒那麼軟。我抬頭發現他正看著我,綠色的雙眼惺忪又饑渴。
「我們不可以再做這種事,」我趁著他解除我的抗拒之前說。「一次就太夠了。」
「怎麼可能夠。」他懶洋洋地說,手指拂過我的乳頭。
這讓他又占了上風。不行,我不能重蹈覆轍。
我掃開他的手指。「我說真的,這是錯的。」
「我不同意,我覺得很好。」他用手肘撐起上身,俯在我身上。我有點慌了,連忙趁他吻上來之前把頭轉開,可是他的目標不是我的嘴。
他的唇落在我耳下,沿著我的頸側一路吸吮著烙下輕吻,順著經絡一路來到肩頸交接處柔軟的凹陷。熱潮席捲全身,雖然我張嘴說了「不」或類似的話,可是發出的聲音卻只是一陣呻吟。
他又舔又咬又吸又吻,我顫抖扭動,而且整個人都快瘋了。當他再次覆在我身上時,我已經太投入而無能為力,只能抓著他迎接另一波馳騁。
「太不公平了!」過了半小時,我邊對他吼著邊走進浴室。「你怎麼會知道?不准再那樣做!」
他大笑著跟我一起走進淋浴間。除非他願意,我完全沒辦法踢他出去,於是我轉過身專心洗去一身的防曬油、海水,跟男人。
「你當真以為我會沒有注意到,或竟然忘記了嗎?」他把一隻大手放在我頸背上,拇指上下撫摸。我打了個顫。
「你裸體坐在我腿上!,
「我穿著裙子,我沒有裸體。」
「差不多啦。無論如何,親愛的,我什麼都注意到了。我碰你胸部的時候你幾乎沒有感覺,可是只要吻你的脖子,你幾乎就會高潮。要想出那是你的性感帶又有多難?」
我不喜歡他知道那麼多。大部分的男人都以為只要撫弄或親吻胸部,就可以讓女人興奮,甚至可以說服我們做出其實不想要的事。在性愛方面,胸部對我無啥作用。有時候我會很羡慕那些可以從胸部得到快感的女人,可是我不行,反正,我覺得頭腦清醒總是比神魂顛倒來得好。
可是只要吻我的脖子,我就會融化。那是我的弱點,因為男人不用脫我的衣服就可以吻到脖子,所以我不會到處跟人說這件事。懷德怎會這麼快就注意到?
他是個員警,注意細節是他的個性,也是工作所需。這種特質用來追捕罪犯很好,可是不該准許他在性關係中利用這種技能。
「把你的手跟你的嘴從我脖子上拿開,」我轉過頭瞪著他。「我們絕對不會再來一次。」
「你實在太擅長視而不見了。」他一路往下磨蹭。
「我沒有視而不見,我是下定了決心。我不會再跟你上床,這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說謊。」
「——除了性方面。」我把話說完,更用力瞪著他。「請回去過你的日子,讓我們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辦不到,你為何這麼堅持不肯重新跟我在一起?」
「我從來沒有跟你在一起。那是兩個人交往的意思,我們從來沒有走到那一步。」
「別吹毛求疵了。我忘不了你,你也忘不了我。好吧,我投降:我不見你不行。」
我轉過身開始洗頭,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想忘了我?我樂得幫他個大忙。也許只要拿個重物往他頭上敲下去——
「你不想知道原因嗎?」他的手指滑進我的頭髮中,按摩著我的頭皮。
「不想。」我冷酷地說。
他靠近,近到他的裸體整個貼在我身上,他搓揉著我的頭髮。「那我就不告訴你了。總有一天你會想知道,到時候我們再談。」
他真是我見過最讓人火大的男人,我咬緊牙齒阻止自己哀求他告訴我。
挫折感與憤怒越積越高,我終於爆出一句:「你真是個混帳王八蛋。」
他大笑著把我的頭推到蓮蓬頭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2:18
第八章
我也不知道怎會跟他一起去吃晚餐。其實我知道啦,因為他賴著不肯走。
我得吃飯,我餓昏了。所以我一離開淋浴間,就完全不理他,自顧自吹頭髮準備出門,其實我打扮根本不花時間,因為我只上最基本的妝,也就是睫毛膏和口紅。反正夏天這麼熱,其他化妝品一流汗也會糊掉。
令我更生氣的是,他竟然屁股一擺把我從洗手台擠開,讓他刮鬍子。我目瞪口呆地瞪著他,他怎麼可以這樣。他從鏡子裏看著我,對我擠了一下眼睛。我氣嘟嘟地衝進臥房去隨便抓了衣服套上,這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因為我根本沒帶多少衣服,而且顏色都是配好的。現在我不再被欲望所蒙蔽,終於看到在床角地上有一個打開的黑色旅行袋;他的刮胡刀跟刮胡霜一定就是從裏面拿出來的。
仔細想想,衣櫥好像變得比較擠……
我連忙轉身又打開衣櫥。沒錯,邊上掛了一條牛仔褲跟一件馬球衫。我把那兩件衣服從衣架上扯下來,準備塞回旅行袋裏去,那才是它們該在的地方。他剛好從浴室走出來看到,「謝謝你幫我把衣服拿出來。」他從我手上把衣服拿走穿上。
這時候我終於瞭解這個人完全失控了,我最好跑遠一點。
趁他在穿牛仔褲的時候,我跑進客廳裏抓起皮包跟鑰匙準備上路。我的卡車旁邊停著一輛租來的白色釷星轎車,這又是我剛才在昏亂中沒有留意到的小細節。我打開卡車門鑽進駕駛座——而且一路鑽到乘客座,他龐大的身體硬把我推過去,搶走我的駕駛座。
我尖叫著想把他推出去;可是他文風不動,於是我抬起雙腿一起推。以女性而言我算壯的,可是他像塊大石頭一樣坐在那裏。那個混蛋還在笑!
「要出門嗎?」他一邊問一邊順暢地撿起掉在車底板上的鑰匙。
「沒錯。」我打開客座門正要下車的時候,他抓住我兩隻手臂,把我扯回去。
「兩條路讓你選,」他冷靜地說。「你可以乖乖坐好,或是我把你銬起來。你選哪樣?」
「這算什麼選擇,」我氣憤地說。「你早就自己決定好了。我兩樣都不要!」
「我只能給你這兩個選擇。換個角度看看:你害我得千里迢迢追著你跑,能有這兩個選擇算你運氣好。」
「哈!你大可不用費事。你告訴我不准出城,因為你是個自以為是的豬頭,別裝出一副被人耍了的樣子。你也玩得很愉快不是嗎?你把我丟在床上的時候可沒嫌我麻煩。」
他伸手替我把安全帶拉過來扣好。「這車上很愉快的人可不只我一個。玩都玩過了,事情也都發生了。這是兩個人的事。」
「那件事根本不該發生,隨便上床是很蠢的。」
「我同意。可是我們一點都不隨便。」
「我一直都在告訴你,根本沒有『我們』這回事。」
「當然有,你只是嘴硬。」
他啟動卡車,打好排檔。「順便說一句,這輛卡車很不錯。我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是奢華型的女人。」
我大聲清了清喉嚨,他揚起眉毛看著我。我盯著他的安全帶,他小聲咕噥著把車停下來。「我立刻扣好,女士。」他邊說邊扣上安全帶。
他重新上路之後我繼續之前的爭執。「看到沒?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我喜歡開卡車。你真的一點都不瞭解我,可見我們之間只有表面的吸引力,所以我們的性是隨便的。」
「我反對,隨便的性跟抓癢一樣。」
「說對了!我的癢已經抓完,你可以滾了。」
「你的感覺受到傷害的時候都會這樣嗎?」
我繃緊下顎直視擋風玻璃。希望他沒發現傷害的背後是敵意與抗拒。你若不在乎某人根本不會被他傷到,因為不管他說或做了什麼都不會引起任何反應。我不想在乎他;我不想在乎他做了什麼或跟什麼人交往,他有沒有好好吃飯或有沒有睡飽。我不想再傷心了,要是我讓他太親近,這個男人可能會讓我受重傷。傑森已經傷我夠深,但懷德會讓我心碎。
他伸長手臂把手放在我的頸背上,輕輕按摩著。「對不起。」他輕聲說。
我就知道只要一扯到脖子,我跟他的麻煩就來了。他簡直像個吸血鬼,只要他想動搖我的意志就直攻那裏。就連這道歉也不公平。我要他爬回來,而光靠這個道歉,他已動搖我的決心。這個狡詐的男人。
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毒攻毒,直接說明他的處境與問題。我撥掉他的手,因為那會讓我無法清楚思考。
「好吧,這樣說好了,」我沉穩地說,注意力依然集中在車外。「我怎麼能相信你不會再讓我傷心?你根本不告訴我問題,只切斷並跑掉,完全不試著解決,也不給我機會解決。我的婚姻失敗,就是因為前夫不說也不跟我一起努力解決問題,只開始拈花惹草。所以我很難再跟不努力維持關係、也不想補救問題的人交往。你會這樣照顧車子,對不對?所以我的標準是,男人對我至少要像照顧車子那樣關心。你做不到。」
他靜聽並吸收。我以為他會爭辯,解釋從他的觀點來看事情是怎樣,可是他沒有。「所以這是信任的問題,」他終於開口。「很好,我可以努力看看。」他用力地瞥了我一眼。「也就是說,你會常常看到我,不然我要怎樣贏回你的信任。所以我們從現在開始是一起的,懂了嗎?」
我傻眼。我竟然沒有先看出來他會認為這是缺乏信任的問題,而且還變得我非得跟他在一起,好讓他贏回我的信任。我說過了,這男人是魔鬼。
「你的腦子一定酸掉了,」我儘量溫和地說。「不信任的意思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他嗤之以鼻。「是唷,因為這樣我們才會每次進入接觸範圍就忍不住扯光對方衣服。」
「那只是因為化學成分不平衡,多吃點綜合維他命就會好了。」
「我們邊吃晚餐邊說吧。你想去哪裡吃?」
厲害,想用食物讓我分心。要不是我那麼餓,他的詭計絕對不會得逞。「找個冷氣強得不得了、而且好心的侍者會給我瑪格麗特的地方。」
「聽起來也挺符合我的胃口。」他說。
賴維爾海灘其實在一座小島上,所以我們開過威明頓橋,沒多久他就帶著我走進一家生意很好的墨西哥餐廳,裏面的冷氣開到最強,菜單上有各式各樣的瑪格麗特。我想不通他怎會知道這家餐廳,除非他以前來過威明頓,我想很有可能。大家像旅鼠一樣跑到海邊來——不過我不知道旅鼠到底是什麼。北卡羅來納州有很多海灘,不過他從前在大學踢球的時候應該從頭到尾走透透了吧。我從前是啦啦隊員,我當年可是跑遍了東南岸所有的沙灘,從北卡州一路下到佛羅里達州,再回到墨西哥灣海岸。
一個年輕的拉丁裔侍者送功能表過來,站在旁邊等我們點飲料。懷德要了啤酒,給我的是打成冰沙的「金烏鴉」瑪格麗特。我不知道「金烏鴉」是什麼,反正我也不在乎。我想那大概是一種特別的龍舌蘭酒,不過也可能只是普通的龍舌蘭酒,我哪知道。
端上來的酒杯根本不是酒杯,而是花瓶。那真的有夠大杯。那並不是真的花瓶,但絕對也不是杯子,隨便啦。我覺得那比較像個透明的玻璃大碗插在一根細細的杯腳上。
「我的天。」懷德說。
我懶得理他,用兩隻手捧起我的瑪格麗特。巨大的玻璃碗是冰凍的,邊緣灑著一圈鹽。兩片萊姆插在杯緣,一根鮮紅色的吸管插在飲料裏。
「我們快點菜吧。」
我啜著吸管喝了一大口瑪格麗特。龍舌蘭酒的味道不太重,真幸運,否則我可能喝不了一半就醉倒了。「我要家鄉烤卷餅,牛肉的。」
他看著我點菜的樣子真的很有趣,我就著吸管又喝了一大口。
「要是你喝醉了,」他警告。「我會拍照存證喔。」
「喔,謝啦。大家都說我喝醉的樣子很可愛。」才怪,不過反正他也不知道。其實我從來不曾喝醉,聽來好像我念大學的時候很不正常。可是我一直忙著練習啦啦隊或體操——還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例如考試——而且我覺得在宿醉的痛苦中進行那些活動都不太好玩,所以我會在喝醉之前就停止。
侍者端來一籃熱騰騰的鹽味玉米脆片和兩碗又辣又順口的莎莎醬。我在半碗玉米脆片上灑上更多鹽,拿起一片沾了沾辣莎莎醬,味道棒透了而且真的很辣。三片下肚後,我開始全身汗如雨下,不得不又伸手去拿我的瑪格麗特。
懷德伸出手拿開我的花瓶——杯子——讓我拿不到。
「喂!」我氣憤地說。
「我不想讓你被酒淹死。」
「只要我想就可以。」
「我還有些事情要問你,這就是我不要你離城的原因。」
「少來了,隊長大人。」我向前奪回我的瑪格麗特。「我知道這個案子是由兩位警官在負責,不是你。另外,我只看到妮可跟一個男的在一起,那個男人後來開一輛深色轎車離開,其他就什麼都沒看到了,就這樣,沒了。」
「這是你的想法,」他又搶走我的瑪格麗特,我才剛想再喝一口。「有時候一些細節過了幾天會回來。例如說,那輛車的車頭燈或尾燈。你有看到嗎?」
「我沒有看到車頭燈,」我肯定地說,他的問題引起了我的興趣。「尾燈嘛……呃,也許吧。」我閉起眼睛重播當時的影像,一切如此驚人地清楚又生動。在我的想像中,我看到深色的車子開過去,我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心跳因而加速。「別忘了街道在我的右手邊,所以一切都是從側面看到的。尾燈是……長型的,不是圓形的;是那種又細又長的。」我猛地睜開眼睛。「凱迪拉克的一些車款似乎有這種形狀的尾燈。」
「其他車也可能有。」他說,動手在小記事本上寫下我剛說的話,那個本子一定剛從他口袋裏拿出來,因為那種彎彎的樣子就像在口袋裏放過。
「你打通電話來就行了。」我尖酸地指出。
「沒錯,要是你肯接電話。」他用同樣的語氣回答。
「你先掛我電話的。」
「我在忙,昨天簡直是天昏地暗。我根本沒時間去想到你的車,順便一提,我也沒辦法移車,因為你大小姐沒給我鑰匙。」
「我知道。我是說,我那時候不知道,但後來發現了。可是報紙上寫,證人只有我一個,我覺得很不安,而且蒂芬妮也在鬧,所以我就租了輛車到海邊來。」
他停了一下。「蒂芬妮?」
「我心中的海灘辣妹。我好久沒度假了。」
他看我的樣子活像我長了兩顆頭,或我剛承認有人格分裂症,還是其他毛病。他終於開口問:「除了蒂芬妮還有其他人住在你的腦子裏嗎?」
「呃,我沒有滑雪高手。我只滑過一次雪,或差點滑過,我試穿過雪靴,簡直難穿死了,我不敢相信大家會穿那種東西,又不是有人用槍抵著他們的頭逼他們穿。」我敲了敲指頭。「我以前還有黑巴特,可是他很久沒有出現了,所以那可能只是小時候才有的吧。」
「黑巴特?他是你心中的……殺手?」他開始笑了起來。
「不,他是我心中的流氓,不過你若敢欺負我的芭比,他就會生氣然後想殺掉你。」
「你一定是遊戲場中的惡魔。」
「你不該亂弄女生的芭比。」
「下次我突然很想搶個芭比來踩爛時,一定會記住你的話。」
我驚愕地瞪著他。「你真的做過這種事?」
「很久沒做了,我大概五歲的時候就把踩芭比這種行為從我的系統排除掉了。」
「黑巴特一定會給你好看。」
他似乎突然注意到桌上的小記事本,臉上突然一陣困惑的表情,像是想不起來話題到底是怎麼從車燈變成芭比的。他還來不及理出頭緒,服務生就端菜上來,把盤子放在我們面前,並警告我們盤子很燙。
雖然剛吃的玉米脆片讓我不至於餓死,但我還是超級餓,所以我一手抓起卷餅,另一手趁他分神的時候搶回我的瑪格麗特。雖然我不能用左手寫字或做其他事,但絕對可以救回我被綁票的瑪格麗特。
我說過,這杯酒其實不烈。可是量真的很多。到我把卷餅吃完的時候也已經喝了半杯下肚,我覺得飄飄然。懷德付了帳,一隻手扶著我的腰往卡車走去。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點都沒有腳步蹣跚或怎樣。我甚至沒有唱歌。
他把我抱進車裏,好像我自己不能上車似的。我對他燦爛地笑著,一條腿勾住他。「想要來一下嗎,大帥哥?」
他被笑聲嗆住。「你這想法可以保持到我們回到小屋嗎?」
「那時候我說不定已經醒了,而且想起我為什麼不該跟你做。」
「我願意碰碰運氣,」他的吻在我唇上徘徊著。「而且我大概知道怎麼應付。」
喔,沒錯。我的脖子。他知道我的秘密,看來我可能得花點錢買幾件高領衫了。
等我們過了橋回到賴維爾海灘的時候,那種飄飄然的感覺真的消失了,我只覺得想睡。但我還是自己設法下了車往小屋正門走去,這時候懷德忽然將我一把抱起來。「剛才的提議還有效嗎?」
「抱歉啦,興頭已經過了。酒精引起的欲望是很短暫的。」他抱著我,好像完全感覺不到我的體重,順便說一下,因為我有鍛鏈肌肉,所以比看起來重得多。可是他比我高足足十寸,而且肌肉也很壯,也就是說他應該比我重八十磅以上。
「很好。我寧願你是因為其他原因想要我,而不是因為喝醉。」
「我的大腦重新取回控制權了,我之前的想法還是沒變。我不想跟你上床。」天啊,真是騙死人不償命。我瘋了似地想要他,可是這不代表我應該要他或者我們之間有任何可能。我們之前的談話並沒有讓我覺得比較安心,因為行動遠比言語重要,而在一起一個下午改變不了什麼。
「我敢打賭可以改變你的心意。」他邊開門邊說,門沒有鎖,因為我早先急著逃跑,而他急著要抓我。
一個小時之後,就在我快昏睡過去的時候,一個念頭突然浮上腦海。別管什麼高領衫了,我得穿上盔甲才能抗拒他。
第九章
我在半夜突然醒來,覺得又冷又混亂。會冷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懷德把臥室裏的窗型冷氣開到「強冷」。我一定作夢了,因為一個聽起來很像槍響的聲音把我嚇醒,好一陣子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也許我有發出聲音或是因為驚嚇而抽動了一下。懷德說:「你沒事吧?」他立刻提高警覺,在床上坐起來,他的問題讓我從詭異的感覺中清醒過來。我在黑暗中看著他,因窗子略微明亮的背景,我只看得見他身體的輪廓。我伸出手,找到他露出來的溫暖腹部,就在蓋於小腹的床單稍微高一點的地方。伸手摸他是自然的動作,出於碰觸的本能需求。
「我好冷。」我喃喃說著,他重新躺下,拉著我靠在他身上,把被單塞在我的肩膀下。我的頭窩在他肩頭,手放在他胸口,他結實溫暖的身體讓我覺得很安心,他實實在在地在我身邊。我不想跟他一起睡——我說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因為我很努力想維持我的界線——可是我一定是爭執到一半睡著了,而他一定趁我無意識的狀態占了不少便宜。我猜這一定是他的計謀:用性愛讓我累得半死,讓我糊塗。可是現在我很高興他在身邊,摟著我祛走寒意。這就是從前我想從他身上得到的,這樣的親昵、陪伴與相屬。在他懷裏,我心滿意足到令自己害怕。
「你夢到什麼了?」他問,緩慢輕柔地搓著我的背。他低沉的聲音因為睡意而更濃重,像這樣跟他躺在一起帶來的甜蜜像張羽毛被包裏著我。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醒過來了,全身發毛,不知道自己在哪裡,而且我好冷。我有說夢話嗎?」
「沒有,你只是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我以為聽到一個很大的聲音,可是應該是我的夢吧。如果我有作夢。」
「我沒有聽到,是什麼聲音?」
「像是槍聲。」
「沒有,絕對沒有那樣的聲音。」他的語氣非常肯定。我想是吧,既然他是員警,對這種事情應該很敏感。
「那我一定是夢見那天的謀殺案了,我記不得了。」我打了個呵欠,往他身上挨近,就在這時候,一絲記憶飄了回來。我不是夢見妮可被殺,我是夢見自己被殺,因為在員警發現妮可的屍體前,我一直以為我才是槍擊的目標。在員警來到之前,足足十分鐘的時間,我真的嚇壞了。
「等一下,我的確記得一點點。我夢見自己是槍擊的目標,因為我一開始以為是這樣。看來我的潛意識想通了發生的事。」
他的手臂抱緊我。「那天晚上你如何反應?」
「保持低姿勢,蹲著走到門口、回到屋子裏,鎖上門打電話報警。」
「好女孩,做法完全正確。」
「我一直沒說其實我很慌亂,我嚇死了。」
「懂得害怕證明你不是個白癡。」
「而且也證明開槍殺妮可的人不是我,因為我沒有跑進雨中去看怎麼回事。我一點都沒有淋濕。但我要他們做火藥殘跡測試,因為我好累,不想被帶去偵訊,可是一切都是白費工夫,你還是把我拉到警察局去了。」這依然是我的隱痛。
「是啊,我聽說過關於『那個什麼測試』的事情。」他的聲音有點嘲弄。他一定覺得我的舉動就像個金髮笨妞,企圖轉移警方的懷疑。不知道他怎會那樣想。
「我那時候想不起來那叫什麼嘛,」我無辜地說。「我太驚慌了。」非常驚慌。
「是喔。」
我覺得他八成不相信我。向右動了動,我說:「我不懂為什麼現在才夢到槍擊的事。為什麼不是第一夜,那才是我最害怕的時候。」
「因為你太累了。你可能有夢到,可是睡得太沉,完全忘記了。」
「那昨天晚上呢?我也沒作夢啊!」
「一樣的理論。你開了很長一段路,而且前一天沒睡飽。你累了。」
我嗤之以鼻。「哈!你以為我今晚不累嗎?」
「不一樣的累法。」他有點想笑了。「前兩天是因為壓力,今天是因為快樂。」
一點也沒錯。就連跟他吵架也一樣是件樂事,我的確樂在其中。我得提高警覺了,因為他似乎大獲全勝,可是那些爭吵還是讓我很興奮。我想飛蛾撲進火裏的時候應該也很快樂吧。要是懷德再燒傷我,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已經比從前進展快速太多,光看現在我跟他在床上就是證明。
我戳他。因為我想戳他。
他跳了一下。「噢!你幹麼戳我?」
「因為你根本沒有追我就把我弄上床,」我很忿忿不平。「你讓我覺得自己很容易。」
「寶貝,跟你有關的事沒有一件是容易的,相信我。」他的語調有些嘲弄。
「我非得如此。」我努力加入一點眼淚。嘿,要是我贏不了,至少也要跟他胡鬧一番,對吧?
「你在哭嗎?」他肯定非常懷疑。
「沒有。」這是真的,要是我說的話有點顫抖我又能怎樣?
他的大手摸了摸我的臉。「你沒有。」
「我說了沒有。」該死,他難道不能聽到就相信嗎?我們絕對有信任上的問題。我什麼都瞞不過他。
「是啊,可是你在搞把戲,想引起我的罪惡感。你很清楚,如果你真的不想要,只要隨時說『不』就可以。」
「你一直利用我的脖子來妨礙我,那是不可以的。」
「你打算怎麼辦?讓脖子消失不見?」
「你不肯保證饒過我的脖子?」
「別鬧了,我像自尋死路的人嗎?」他的聲音帶著懶洋洋的笑意。
「我在性方面非常嚴肅。我覺得這麼快就上床是不對的。我們應該稍等,先看這關係走不走得動。」
「『走不走得動』?」他重複我的話。「在我看來,我們已經跑過大半場了。」
「才沒有,我們甚至尚未離開起跑線。我們根本沒有約會,我是說這一次。兩年前那次不算。」
「我們今天一起吃晚餐了啊!」
「那也不算。你用體力逼我去,然後又威脅我。」
他哼了一聲。「要不是你餓了,而且覺得我該付晚餐錢,我再逼你上車或威脅你都阻止不了你繼續大吵大鬧。」
的確是那樣,而且我根本不擔心他會真的傷害我。跟他在一起我覺得非常之安全又安心——當然他本人才是最危險的。
「這樣吧,我跟你出去約會,就像我們要重新開始。這是你想要的,對吧?第二次機會?可是我們不上床,因為性愛會讓一切都不清不楚。」
「才怪。」
「好啦,會讓我不清不楚。也許當我多認識你、你也多認識我後,我們會發現其實我們沒那麼喜歡對方,也許你會發現其實你沒有像我喜歡你那麼喜歡我,因為就像我說的,性愛讓我頭腦不清楚而太喜歡。也許男人不受上床的影響,但女人不是這樣。要是你願意後退一步,放慢腳步,我心碎的機會將可以大大減少。」
「馬都放出去了,才要求關起馬廄的門?」
「請把你的馬圈回來放回褲子——我是說馬廄裏。」
「那是你的想法。在我看來,不儘量跟你做愛才違反自然本能,這是男人確認這個女人屬於他的。」
聽得出他有點暴躁。我有點想開燈看清楚他的表情,但他也會看見我的表情,所以還是這樣就好。「要是我們交往很順利,也許我會同意。」
「根據目前的證據,我敢說我們確實很順利。」
就算我們一起脫光躺在床上又怎樣?
「但我們不是。我們只是在身體上彼此吸引但並不瞭解對方。例如說,我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
「天啊,我跟我的前妻結婚三年都不知道她喜歡什麼顏色。男人不想顏色的事。」
「你不用想,只要稍微注意。」我假裝不在意他結過婚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他母親在介紹我們認識之前跟我說過,可是我不願意多想,就好像我不願意多想我失敗的婚姻。但是對於懷德的婚姻,我只是單純的嫉妒。
「粉紅色。」他說。
「很接近,可是沒中獎。那是我第二喜歡的顏色。」
「我的老天爺,你喜歡的顏色不只一種?」
「鴨綠色。」
「鴨綠是一種顏色?我還以為那是一種鴨。」
「也許那種顏色是從鴨子身上來的。我不知道。重點是,要是我們花很多時間在一起,真正瞭解對方,你就會注意到我常穿鴨綠色的衣服,那你就會猜中了。可是你沒猜中,因為我們沒有花很多時間在一起。」
「解決的方法就是多花點時間在一起。」
「沒錯,但不能上床。」
「我覺得自己像在用頭去撞牆。」他看著天花板說。
「我知道那種感覺,」我有些惱怒了。「總之重點是,我害怕要是讓你太接近,你會害我心碎。我怕我會愛上你,然後你又一走了之。要是我愛上你,我希望你跟我是同步的。如果我們有性關係,我會分辨不出來。因為性對女人意義很多,而對男人卻只是發洩一下。那是一種化學作用,會讓女人的頭腦短路,跟毒品一樣,使得我們無法發現跟自己上床的男人其實是個爛人,而等到發現又來不及了。」
他停了好久才說:「也許我已經愛上你,只是利用性來表達愛意以及跟你親近?」
「你若說迷上我,我會比較相信。我重複一次,你並不瞭解我,所以你不可能真的愛上我。我們只有欲望沒有愛。現在還沒有,也許永遠不會有。」
又過了好久。「我瞭解你在說什麼,可是我不同意。你有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麼,說我用性表示我在乎你?」
「我懂,」我防備地說。他現在想扯到哪裡去?「而且我不同意。」
「那我們就陷入僵局了。你不想上床,可是我想。那我們定個條件好了:只要我開始動,你只要說『不』,我保證不管怎樣都會立刻住手。就算我已經在你身上準備進入了,只要你說不,我就停。」
「這不公平!」我嚷著。「到目前為止我說不的紀錄如何?」
「兩年前,你二比零勝利。這一次,我四場全贏。」
「看吧!在這方面你比我厲害三分之二,我要你讓我幾步。」
「你要怎麼對性愛制定讓步的規則?」
「你不准碰我的脖子。」
「不不,你不能把你的脖子列為禁止碰觸區。」為了證明這一點,他把我的身體往上拉,跟他面對面,我還來不及阻止,他已把臉埋進頸間,開始輕輕地咬我。閃電般的快感穿身而過,我忍不住翻白眼。
沒錯,他作弊。
過了一陣子,他在我身上抱著我,兩個人都滿身大汗,肺部瘋狂地抽著氣,他非常滿意地說:「現在的積分是五比零。」
幸災樂禍的男人最討厭,不是嗎?尤其他作弊在先。
「我們搭飛機回家。」我們吃完早餐、整理東西的時候他說。
「可是我的卡車——」
「在這裏的分公司還就可以了。我的車在機場,我會送你去開你的車。」
終於可以開我的車了!這是個好計畫。可是我不太喜歡飛行;我偶爾還是會搭飛機,可是我寧願開車。「我不喜歡坐飛機。」我說。
他直起身體盯著我。「你該不是害怕吧?」
「我才不怕呢,我不會喘不過氣之類的,但那不是我最喜歡的交通工具。以前有一次我們啦啦隊飛到西岸去幫球賽加油,遇上亂流,飛機一下落得好低,我還以為機長永遠沒辦法把機頭拉起來了呢。從此我就不太喜歡搭飛機。」
他看著我,又過了一分鐘,然後說:「好吧,我們開車回去。先跟我到機場去把我租的車還掉。」
喔,真意外。我還以為會被架上飛機呢;過去這幾天我跟他說了那麼多小謊,他怎會突然相信我說的是真話?可見他絕對有個百麗實話偵測器,就跟我媽一樣,而且他也發現我故意輕輕帶過,但飛行這件事真的讓我很困擾。只有一點點,因為我真的不會恐慌之類的。
於是我跟著他到機場,還了租來的車,我在駕駛座等著他把行李拿到車後跟我的放在一起。他再次做出令我意外的事,他竟然坐上乘客座扣好安全帶,完全沒要求開車。只有對自己的男子氣概很有信心的男人才會讓女人開卡車載他……不然就是他在討我歡心。無論如何,他得逞了。回家的這一段長途中,我對他的感覺溫和了許多。
傍晚我們才終於到了鎮上的小型機場,他的車停在那裏。我把租來的卡車還掉,把所有東西放進他的福特車裏,他載我回好美力開車。
我很心疼的發現,我大部分的產業都還圍著黃色封鎖線。正門停車場大半都被圍住了,還有整棟建築跟後停車場。他開進前門停車場還開放的部分。「我什麼時候才能營業?」我邊問邊把車鑰匙交給他。
「我會儘量想辦法在明天結束,那你星期二就可以營業——但我不能保證。」
我站在他車子旁邊看著他走到後面去,過了一會兒他開著我的賓士出現。他把車開往福特的另外一邊最靠近街道的位置,然後把車停在他車子旁邊。他沒有熄掉賓士的引擎,下車來幫我把行李放進小小的後座,然後向後稍微退了一步,所以我準備上車的時候他就在旁邊很近的地方。他抓住我的手臂,大大的手溫暖著我的肌膚。
「我今天晚上得工作,有些檔要處理。你會待在你爸媽那裏嗎?」
這兩天我腦子裏只有跟他有關的念頭,身為妮可謀殺案目擊證人的緊張感已經平息。「我不做蠢事,可是那個人真的會想作掉我這個證人嗎?」
「我不能低估這種可能,」他看起來很認真。「也許不會發生,但並不是絕對不可能。如果你去你爸媽家或到我家來,我會覺得比較放心。」
「我到他們家去。」我下定決心,要是他覺得我需要擔心,那我就擔心吧。「可是我得先回家一趟多拿幾件衣服,付一些帳單,處理一下事情。」
「我跟你一起去。把你要用的東西帶著,然後到你爸媽那裏去處理。更好的作法是,告訴我你要什麼東西,我去拿給你。」
是喔,他難道以為我會讓他去翻我的內衣抽屜嗎?
這個想法一出來,我就在心裏聳了聳肩。他不只看過我的內衣——至少其中幾件——他還脫過。而且,我的內衣都很美,讓他看也沒什麼不好意思。
「你的小記事本跟筆給我。」我說。他從口袋裏拿出我要的東西,我非常清楚地描述我需要他幫我拿哪些衣服,我還沒結清的帳單又放在哪裡。反正我已經帶著化妝品和美髮用品了,他應該可以輕易達成任務。
我把家裏的鑰匙給他,他低頭看著我的鑰匙,臉上的表情怪怪。
「怎麼了?」我問。「我的鑰匙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一切都很好。」他接著低下頭。這個吻溫暖而悠長,在我意識過來的時候,已經踮起了腳尖,環抱著他的頸項,興致勃勃且熱烈地回吻著他。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輕輕舔著嘴唇,品嘗我的味道。我的腳趾彎了起來,差點開口要他帶我回家,可是理智在最後一刻浮現。他後退一步讓我上車。
「噢,我得給你我爸媽家的地址。」我在最後一刻臨時想起。
「我知道他們住哪裡。」
「你怎麼——喔,對喔,我忘了。你是員警,你調查過了。」
「沒錯,因為我星期五到處都找不到你。」
我給了他一個「銳利眼」,這是香娜取的名字,每次媽覺得我們在搞鬼的時候,就會用這種眼神逼我們自首。「你占太多便宜了,而且到處濫用員警的權力。你該停止了。」
「才不要。員警就是這樣。」他微笑轉身往他的車走去。
「等一下!你現在就要去我家拿東西,還是要先去上班再帶過來給我?」
「我現在就去,我不知道工作要多久才能結束。」
「好吧,待會兒見。」我把皮包扔到乘客座,可是我扔得不夠用力,皮包打到儀錶板掉回駕駛座上。我彎身撿起皮包又丟一次,一陣銳利的爆裂聲在街上迴響。我嚇了一跳往旁邊跳開,一陣刀割般的疼痛穿透我的左手臂。
接著我被一噸水泥撞到,砰地倒在人行道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2:27
第十章
撲倒我的水泥牆結實又溫暖,穿著藍條紋上衣。我說過,他差不多有一噸重。「該死的狗雜種!」他咬著牙說,每個字都像噴發的子彈。「百麗,你沒事吧?」
呃,我不知道。我倒在人行道上的時候很用力,而且敲到頭,另外我也被他壓得無法呼吸,加上我的手臂真是他媽的痛。我嚇得全身發軟,因為我之前聽過那種爆裂聲,而且我知道手臂受傷了。「還可以吧。」我的口氣毫無說服力。
他左右轉頭注意殺手有沒有接近,懷德離開我身上,扶我起來坐著,背靠著前輪,接著說:「坐好別動!」好像我是條狗。無所謂。反正我哪也不能去。
他從腰帶上拿下手機,按了個鈕。他說話的樣子像是在用對講機,他又重又急地說了一些話,我只聽懂了「發生槍擊」,然後是我們的位置。他不停咒駡著,匍匐前進靠近他的車打開後座車門,伸手進去拿出一把大型自動手槍。
「真不敢相信我竟把武器留在袋子裏。」他皺著眉頭把自己罵了一頓,背對著我靠在後車胎上,冒險探頭往後車廂飛快的看了一眼,又重新低身蹲下。「偏偏在這種時候——」
「你有看到他嗎?」我打斷他喃喃自語的咒駡。「我什麼都沒看見。」
我的嘴變乾,想到槍手可能繞過車子來把我們都殺死,我的心就一陣狂跳。我們藏在兩輛車之間,看起來好像很安全,我卻覺得暴露在危險中而且無比脆弱,因為車子兩頭的空間都沒有遮蔽。
開槍的位置在對街。那條街上的幾家商店星期天幾乎都不開門,尤其現在又那麼晚了,路上也幾乎沒有車輛。我專心聽著,沒有聽到車子離開的聲音,依我的想法這絕對不是好事。離開才好,留下來不好。我想要那個人快點走。我想哭,而且我真的覺得想吐。
懷德轉過頭來看我,臉上的表情嚴肅又專注,而且他第一次看清楚我的狀況。他整個身體一僵。「啊,該死,寶貝,」他柔聲說。他再次飛快地看了車廂後面一眼,蹲步來到我身邊。「你怎麼都不出聲?你血流得像殺豬一樣。讓我看嚴不嚴重。」
「應該還好,子彈只擦過我的手臂。」我應該很像西部片裏的老牛仔,對嬌美的農場少女保證自己只受了一點小傷。也許我該搶過懷德的手槍回對街幾槍,好讓這副畫面更完美。仔細想想,我還是坐在這裏就好,比較省力。
他的大手很溫柔地轉過我的手臂檢查傷口。我自己倒是沒有看。我心中的眼睛已經看見好多血了,想到那麼多血都是從我身上流出來的,感覺實在不是很好。
「不太嚴重。」他喃喃說。他又看了看四周,暫時把槍放下,從口袋裏拿出一條手帕,摺好之後壓在我的傷口上,立刻又拿起剛放下不到五秒鐘的槍。「儘量用力把手帕壓住傷口。」他說,我舉起右手照做。
我儘量不動氣。不太嚴重?我本人可以假裝堅強,不把槍傷當一回事,但是他怎敢這樣說?如果今天是他的手臂覺得像著了火,如果是他的血浸透了衣服,在人行道上滴成一灘,他還會這麼輕鬆嗎?
嗚,人行道上那灘血看起來不太妙。也許那就是我覺得頭暈腦脹、噁心想吐的原因,也許我該躺下來。
我慢慢滑下來躺在路邊,懷德用空著的手一把抓住我。「百麗!」
「我只是想躺下來,」我焦躁地說。「我想吐。」
他用一隻手扶著我,幫我躺在人行道上。柏油路又燙又刺人,可是我不在乎。我專心深呼吸,雙眼望著午後藍色的天空。噁心的感覺慢慢消失。懷德對著他的手機兼對講機,管它到底是什麼,總之他說了幾句話要求醫療人員和救護車。我已經可以聽到有警車的聲音接近,各路人馬迅速回應,因為他們的隊長陷身火線。槍響之後過了多久?一分鐘?我敢肯定不超過兩分鐘。
一部分的我覺得一切都像以慢動作進行,而另一部分的我卻覺得同時發生了太多事。結果就是一種全然不真實的感覺,可是其中又有一種明亮的通透。我不知道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也許模糊一點比較好,因為我真的不想清楚記得這件事。
懷德俯到我身上,左手放在我脖子。老天,他該不會在這種時候想要吧?我抬起視線看著他,可是他沒理我,因為他的頭是抬起來的、眼睛四下檢視,右手牢牢抓著他的槍。我這才後知後覺地領悟,他是在檢查我的脈搏,他的表情比之前更嚴肅。
我該不會要死了吧?沒有人會因為手臂中槍而死掉,那簡直太蠢了。我只是因為失血太快受到驚嚇而已,我到紅十字會去捐血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他用對講機叫了救護車來,在我的觀念裏,只有很重的傷才會需要救護車,我懷疑他是不是看到什麼我沒看到的事情,也許某條動脈正像老忠實噴泉那樣在噴血。我其實沒有去看,因為我擔心會看到那樣。
我拿開蓋住傷口的手帕看了看,整條手帕都浸滿了血。
「百麗,」他嚴肅地說。「把那個放回傷口上。」
好吧,說不定我真的會死。我把所有片段加起來——大量失血、休克、救護車——我不喜歡這幕景象。「打電話給我媽。」我說。要是我受了重傷不告訴她,她絕對會七竅生煙。
「我會打。」他回答,這會兒他又想安撫我。
「馬上打,我現在就需要她。」
「你不會有事的,寶貝。我們到醫院再打給她。」我生氣了。我躺在這裏快要流血而死了,他竟然不肯打電話給我媽?!要是我有力氣一定會給他好看,可是眼前的狀況,我只能躺在那裏瞪著他,但一點用也沒有,因為他根本沒在看我。
兩輛警車閃著燈、鳴著笛衝進停車場,兩位警員抽出槍彼此掩護。感謝老天,兩位開車的員警在停車前把警笛關掉了,否則我們都會聾掉。不過還有更多輛警車在路上,我聽到更多警笛聲,似乎正從四面八方過來。
噢,天啊,我的生意毀了。我試著想像,要是我的健身房在四天內發生兩起槍擊案,我會作何感想。安全?一點也不。當然,要是我死了就不用擔心了,可是我的員工怎麼辦?他們會失去這份薪水高福利佳的好工作了。
我想像著一片荒蕪的停車場,人行道上長出雜草,窗戶破了,屋頂搖搖欲墜。黃色的犯罪現場封條會永遠掛在燈柱和路樹上,小孩子經過的時候會對這棟破屋指指點點。
「不准,」我躺在地上大聲說。「在我的停車場上多貼任何封條,一寸也不行。不要封條。」
懷德正在對四位員警下命令,可是他低下頭看著我,我想他正努力控制不要笑出來。「我盡力。」
我躺在這裏快流血至死,而他竟然在笑。我得重新開始寫清單了。想起來了,我得重寫被他搶走的那一張。他用性愛讓我分心,可是現在我的頭腦清醒過來了,他的違紀清單可能會加長到兩頁——要是我能活著寫完它。
這全都是他的錯。
「要是某位隊長大人聽了我的話,依照我的要求,把我的車在星期五送來給我,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我在流血,我的衣服全毀,這都是你的錯。」
我罵到一半懷德稍微停了一下,接著繼續對手下說話,好像我什麼都沒有說。
現在他竟然還不理我。
幾位警員似乎都有點毛病,因為他們不約而同做出咳嗽的樣子,遮住嘴——不然就是他們不想當面嘲笑隊長,我很不高興,因為我躺在這裏失血過多快死了,他們竟然還在笑。借問一下,難道只有我覺得我被槍打傷的事一點都不好笑嗎?
「有些人,」我望著天空說。「最好學學禮貌,不要嘲笑剛被槍傷、躺在地上流著血等死的人。」
「你才不會流血而死。」懷德聲音裏透著隱忍。
也許會,也許不會,可是我總有懷疑的權利吧?我幾乎想現場流血而死給他看看,但這有什麼好處?而且,要是我死了,就不能繼續找他麻煩了。我會做這種事嗎?事情總要想清楚。
更多車過來了。我聽見懷德安排捕殺行動,只是他用的字眼不一樣。他說的比較像是:「把那個王八蛋給我找出來。」可是我懂他的意思。兩名醫護人員拖著裝滿醫療用品跟器具的箱子過來蹲在我身邊,他們一個是年輕的黑人女性,頭髮燙成玉米穗頭,有著我看過最漂亮的巧克力色眼睛,另外一個是矮矮壯壯的紅發男,看起來有點像老牌演員雷得•巴頓斯。
他們迅速進行基本動作,像是檢查我的脈搏和血壓,在我手臂綁上壓力繃帶。
「我需要吃餅乾。」我跟他們說。
「大家都需要。」那女的很同情地說。
「必須提高血糖值,」我解釋。「紅十字會都會給去捐血的人餅乾,所以吃片餅乾不會錯的。巧克力脆片餅乾和一瓶可樂。」
「我知道了。」她說,可是沒人去幫我找我要的東西。我原諒他們,因為今天是星期天,附近的商店都沒開門。我猜他們應該不會在救護車上放餅乾和飲料,說真的,他們為什麼不放呢?
「這麼多人擠在這裏,一定有人車裏有餅乾,或是甜甜圈。說到底,員警最愛甜甜圈不是嗎?」
她笑了笑。「說得真對,」她提高音量喊道:「喂,有沒有人車裏有什麼甜食啊?」
「你不用吃東西。」紅發男說。雖然他有跟雷得•巴頓斯一樣俊的臉蛋,可是我不喜歡他,我喜歡那女的。
「為什麼?該不會要動手術吧?不會吧?」那是我唯一知道不准吃東西的理由。
「我不知道,這要由醫生決定。」
「不會啦,你不用動手術。」她說,紅發男瞄了她一眼。
「你不能肯定。」
我聽得出來他認為她太不顧規則了,說真的,我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但是她知道我是怎麼想的。我需要安慰,一片餅乾就能改善我的心情,讓我的失血感覺起來跟去紅十字會捐血一樣。要是他們手上有甜食卻不肯給我,那就是說我的傷勢真的很嚴重。一個巡警過來,雖然槍擊已經停了,任何有一絲理智的殺手一定在支援到場時就閃人了,他還是蹲低前進,手裏拿著一包東西。「我有無花果餅乾。」他說。他看起來有點困惑,好像不懂為什麼醫護人員要找吃的東西,而且一秒都不能等。
「也行。」她說著接過袋子打開。
「綺紗。」紅發男警告她。
「噢,閉嘴啦!」我說,從打開的袋子裏拿出一塊餅乾。我對綺紗笑笑。「謝謝,我想我撐得過去了。」
又三塊無花果餅乾下肚之後我頭不暈了,我自己坐起來重新靠在輪胎上。紅發男連這個也反對,可是他也是擔心我的健康,所以我原諒他想阻止我吃餅乾的事。我注意到附近來來去去的員警現在都站直了,可見槍手應該早就消失了。
到處都沒看到懷德。他可能加入捕殺行動還沒回來。也許這一次他們會找到更多線索,說不定可以讓他們直接找上兇手家門。
我被抬上救護車裏。輪床的背部搖了起來,所以我是坐著的。雖然我沒辦法走來走去,可是我還可以坐起來。
好像沒人急著在這意外或犯罪現場調查什麼。真的。到處都是人,其中大部分穿著便衣,只顧著跟其他沒事做的人說話。對講機響了,有人跟他們說了些話。顯然他們找到槍擊地點了,鑒識人員正往那裏出發。紅發男往對講機說了幾句話。綺紗把東西收拾好。大家都不慌不忙的,這讓我更安心。
「我要我的皮包。」我說,綺紗幫我從車上拿下來放在輪床我邊上的位置。身為女人,她懂得皮包對女人多麼不可或缺。
我從皮包裏挖出筆和記事本,翻到後面記事用的空白頁開始動筆寫。天,這張單子越來越長了。
懷德出現在救護車敞開的門前。警徽掛在腰帶上,穿著馬球衫的肩頭掛著槍袋,手槍收在裏面。嘴邊線條緊繃。「你還好嗎?」
「很好。」我很有禮貌地說。其實我一點都不好,因為我的手臂真的、真的抽痛得很厲害,而且失血過多讓我覺得很虛弱,可是我還在生他的氣,絕不肯失去自尊靠在他身上。懂了嗎,男人希望你靠在他身上,好滿足他們天生的保護欲,這種欲望很強,而我拒絕他的同情,就是要他知道他麻煩大了。在這種事情上要懂得察言觀色。
他的綠眼眯了起來,顯然懂得我的意思。「我會跟救護車去醫院。」
「謝謝,可是不麻煩你了。我會打電話給我家人。」
綠眼睛眯得更細了。「我說了要跟你去,我會在路上打電話給你爸媽。」
「好啊,隨便你。」也就是說,我還在生氣。
這次他也懂了。他把手插在腰上,非常大男人,且很不高興。「什麼又讓你嘔氣了?」
「你是說除了我被槍打傷之外嗎?」我甜膩地說。
「我也受過槍傷,可是我從來沒有因為這樣就像個——」他制止了自己,顯然想到不該說出他沒說完的話。
「悍婦?驕縱的小鬼?大小姐?」我自己提出了幾種選擇。前座的紅發男坐得直挺挺地聽我們吵架。綺紗站在旁邊等著關車門,同時假裝觀察天上的飛鳥。
他苦笑了一下。「你自己選個合適的吧。」
「沒問題。」我在單子上又添了一項。
他的眼睛眯起來看著記事本。「你在做什麼?」
「列清單。」
「我的老天,又一張?」
「其實是同一張,我只是加上幾個項目。」
「給我。」他探進救護車裏,像是想把記事本搶走。
我一把扯回來。「這是我的本子,不是你的,不准碰。」我轉頭對紅發男說:「開車,這場好戲該上路了。」
「百麗,你太愛生氣了——」
沒錯,我就是愛生氣。等我舒服一點說不定會溫柔一些,但在那之前我有權利生氣。說說看,要是被槍打傷還不能生氣,什麼時候才能生氣?
就在綺紗關門的時候,我說:「等著瞧,看我還會不會跟你上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2:48
第十一章
「你跟白隊長上過床,嗯?」綺紗笑著問。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屑地說。就算很久以前只是今天早上又怎樣?「他休想再有下一次。」我有點懊惱竟然把私人感情生活爆了出來,但我真的氣壞了。
我覺得紅發男開車不尋常地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向這麼小心——有人躺在你救護車裏快死的時候這真的不是件好事——或者他其實想趁到醫院前儘量多聽聽我們在說什麼。除了綺紗之外,沒有人,完全沒有人,覺得我的傷勢需要多一點關懷。
只有綺紗最貼心,她給我無花果餅乾還幫我拿皮包。綺紗懂得我。
「要拒絕那個男人一定很難,」她在沉思中評論著。「我沒有別的意思。」
「女人該狠的時候還是要狠下心來。」
「說得沒錯,姊妹。」我們交換了一個全然相互理解的眼神。
男人是很難搞的生物,不可以總是讓他們占上風。感謝老天讓懷德這麼難搞,我才不會一直想著有人要殺我。我還不想面對這件事。我目前很安全,有喘息的空間,這就是我需要的。我要暫時專注於懷德的清單,直到我能應付這個狀況。
在醫院,我被送進一個私人隔間——至少有布簾當門,勉強算私人啦——兩位友善又活潑有效率的護士剪掉我沾滿血的上衣與胸罩。真討厭,那件胸罩完蛋了,那可是美麗的雪紡蕾絲,而且跟我的小褲褲是一套的,現在那也不能穿了,除非我找到另外一件搭配的胸罩。唉,算了,反正那件胸罩已經毀了,我想不管用什麼都洗不掉沾在絲料上的血跡,而且我大概也不會再穿了,免得想起不好的事情。我被包在一件毫無格調可言的藍白色醫院罩袍裏,躺下來接受初步的處理。
他們拆下我手臂上的繃帶,我現在覺得比較鎮定可以親眼看看傷口了。「唷——」我皺著鼻子說。
要知道,身上任何部位只要受了槍傷,肌肉一定會受損,也許只有眼睛除外,而且要是發生這種狀況,就再也不用擔心,因為八成死定了。子彈在我的手臂外側上方扯開一道很深的傷口,就在肩關節下方。要是中槍的位置再高一點,就可能打碎肩關節。這個傷口就夠嚴重了,我想不可能光縫幾針就可以讓這個大傷口合起來。
「其實沒那麼嚴重,」一個護士說。她的名牌上寫著辛西雅。「傷口沒有延遲治療,而且組織也沒受損。但還是很痛,對吧?」
感謝老天。
他們記錄我的生命跡象——我的脈搏有點快,那是一定的吧?呼吸正常。血壓比平常稍微高一點,可是沒有太超過。總而言之,我的身體對槍擊的反應還算溫和。我壯得像匹馬的確有好處,更不用說我體格很好。
誰也不知道等我手臂傷好,可以重新健身的時候,我的體格會變成什麼樣子,想想還真淒涼。過兩天我會開始做有氧運動,接著瑜伽,可是至少一個月不能做任何體操或重量訓練。要是槍傷類似我從前有過的運動傷害,就算初期症狀消失了,肌肉也要一段時間才能從創傷中回復。
他們徹底清潔傷口,因為已經很痛了,所以清潔的時候反而不太痛。我很幸運身上穿的是無袖上衣,所以沒有纖維黏在傷口上,這樣就容易多了。
醫生終於進來,他又高又瘦,臉上有抬頭紋跟愉快的藍眼睛。他的名牌上寫著麥代夫醫生。「約會出了問題嗯?」他半說笑地問著,戴上塑膠手套。
我嚇了一跳眨著眼睛問:「你怎麼知道?」
他停下來,反而好像嚇了一跳的樣子。「呃——我聽說是狙擊手幹的。」
「沒錯,可是發生在約會『結束』以後。」要是被人跟蹤到海灘也算「約會」。
他大笑。「我懂了,某人惹火你了。」
他看了看我的手臂,揉揉下巴。「我可以幫你縫合,但你若擔心會留疤,我可以請整型外科醫師來做。這裏的何醫生很會處理疤痕,可以讓它完全消失。只是你可能得多留院幾天。」
我很愛美,不太想在手臂上留下長長的疤痕,但我也不願意挨了槍之後竟然沒得炫耀。這正是跟未來子孫吹噓的好材料,不是嗎?而且我也不想在醫院做不必要的逗留。
「你來縫吧。」我對他說。
他似乎有點驚訝,但還是動手了。把我的手臂麻醉之後,他無比緩慢地把傷口兩邊拉在一起開始縫合。我想我的選擇讓他很有面子,所以他也決心做出最好的成績。
縫到一半的時候,我聽到外面一陣騷亂。「我媽來了。」
麥醫生抬起視線看著一位元護士。「要所有人待在外面等我弄完,只要再幾分鐘。」
辛西雅溜到小隔間外面去,回頭把簾子緊緊拉上。外面的吵鬧聲更大了,接著我聽到我媽的聲音壓過一切,用非常堅定的語氣說:「我『現在』就要看我的女兒。」
「有點準備,」我對麥醫生說。「我想辛西雅擋不住我媽。她不會尖叫或昏倒,她只想親眼看到我活得好好的。媽媽都是這樣。」
他笑了,藍眼睛閃著光。他似乎是個很隨和的人。「她們這樣還滿有趣的,不是嗎?」
「百麗!」我媽又來了,只因為急著要看到她受傷的女兒,也就是在下本人我,就任性地打擾了急診室裏所有的人。
我提高音量。「媽,我沒事;只是得縫個幾針。馬上就好。」
這樣有讓她安心嗎?當然沒有。我十四歲的時候也這樣安慰過她,說我鎖骨斷掉的地方只是瘀血。我那時候蠢到以為綁上繃帶就可以繼續啦啦隊的演出,就算我手臂一動就疼得想尖叫也不管。我那時候的判斷力實在不太好。
我現在評估傷勢的能力好多了,可是我媽絕對不會忘記,現在才會堅持要親眼看到。所以嘍,當簾子唰的一下打開來的時候,我一點都不驚訝——老媽,真感謝你這麼尊重我的隱私——我的全家人都站在那兒。老媽、老爸、香娜,連小珍都來了。看到懷德跟他們站在一起我也不覺得驚訝,他還是一臉嚴肅又生氣的樣子。
麥醫生張口想要說些類似「滾出去」的話,只是他的說法只可能會是:「如果各位可以出去一下,不用一分鐘我就可以縫好了。」可是他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看到我媽就突然忘記要說什麼了。
大家都這樣。我媽今年五十四歲了,可是看起來像四十。她當選過北卡州小姐,身材高佻,秀髮金黃,容色豔麗。只能這樣形容她了。老爸為她瘋狂,不過沒關係,因為她也為他癡狂。
她衝到我身邊,可是一看到我似乎沒有大礙,立刻恢復冷靜,用冰涼的手指摸摸我的額頭,仿佛我還是個五歲女孩。「槍傷是吧?」她溫柔地問。「好個可以跟子孫吹噓的故事,不是嗎?」
我說過了,我們像得嚇人。
她把注意力轉向醫生。「你好,我是莫婷娜,百麗的媽。她的傷勢會有永久傷害嗎?」
他眨了眨眼繼續縫合。「啊,不會。她可能幾個星期沒辦法用這只手臂,可是大概兩個月左右就會跟新的一樣了。我會告訴你未來幾天要注意什麼。」
「我知道那些規矩,」她淡淡地笑著說。「休息、持續冰敷、服用抗生素。」
「沒錯,」他回了她一個笑容。「我會開些止痛藥,其實一般成藥也可以。只是不要吃阿司匹靈,會造成傷口出血。」
注意到了吧,他說話的對象已經變成老媽了。她對男人就是有這種影響力。
我家其他人也都擠進小隔間裏來。爸走到媽旁邊伸手摟著她的腰,支持她撐過子女的又一次危機。小珍走到訪客長椅那裏蹺起長腿坐著。麥醫生看著她又開始眨眼睛。小珍跟媽很像,只是頭髮顏色比較深。
我清清喉嚨,將麥醫生喚回現實。「快縫吧。」我小聲對他說。
「喔——對喔。」他對我擠擠眼睛。「我一下忘了自己在做什麼。」
「都是這樣的。」老爸充滿同情地說。
我爸長得又高又瘦,淺棕色的頭髮、藍眼睛。他總是冷靜又隨和,搞笑的幽默感在我們小時候總逗得我們很開心。他在大學的時候是籃球校隊,同時主修電子,家中有四個女人,身為唯一的男性當然有壓力,他卻處理得相當好。我知道他開車過來醫院的路上一定很焦慮,可是看到我基本上沒大礙,他就很快回復平常不慌不忙的樣子。
我對香娜笑笑,她就站在床邊上。她也對我一笑,把眼睛瞄向右邊。接著她揚起眉毛看著我,這是我們姊妹的暗號,意思是:那個猛男是誰?
那個猛男,懷德,就站在檢查台床尾瞪著我。不,不是瞪,甚至算不上盯著我。他是全神貫注地看著我,眼睛眯起來,下顎繃緊。他稍稍向前傾,抓著欄杆,前臂上有力的肌肉鼓起。他還戴著槍套,黑色的大型手槍就掛在左臂下方。
我家人也許已經放心了,可是懷德還沒有。他的心情非常惡劣。
麥醫生縫完最後一針打好結,坐著有輪子的小凳子溜到櫃檯那裏,在一疊處方簽上寫了幾個字,撕下最上面那頁。「好了,」他說。「辦好手續就行了。我開了抗生素和止痛藥。就算你覺得比較好了,也要把所有抗生素吃完。就這樣。包紮完就可以走了。」
護士過來幫我包紮,在我的上臂和肩膀裏上一大堆紗布跟膠帶,這樣我根本不可能穿回自己的衣服。我做了個鬼臉,「這樣不行吧。」
「要多久才能換繃帶?」媽問辛西雅。
「要等二十四小時。明天晚上就可以淋浴了,」她對我說。「我會寫一張注意事項給你。如果不想等人送衣服過來給你,先穿這件漂亮的禮服回家也可以。」
「禮服。」我說。
「大家都這麼稱呼它。我自己不覺得啦,可是,唉,喜歡的就會喜歡嘍。」她走開去準備必要的文件手續,離開的時候很熟練地把簾子扯上。
那件禮服半掛在我身上,一半快掉下來,我的右手穿在袖子裏,左肩及手露在外面。我一直努力用手把它按在胸前免得曝光,可是要這副模樣回家還不春光外泄實在難度太高。
「各位男士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我開口,就在這時候媽拿起綺紗放在我床邊上的記事本,打斷了我的話。
「這是什麼?」她說,皺著眉頭念:「非法羈留。綁架。對證人動粗。態度傲饅——」
「那是懷德的違紀清單。媽,爸,見過白懷德隊長。懷德,我父母,莫百力和婷娜,我妹妹香娜跟珍妮。」
他對我的父母點頭致意,香娜伸手拿那張清單。「給我看看。」
她和媽湊在一起。「這張單子上有些專案是可以提出控告的。」香娜的酒窩不見了,用律師的眼神打量著懷德。
「『不讓我打電話給我媽』,」媽念著,對他投以指責的眼光。「罪大惡極。」
「『我倒在地上流血的時候嘲笑我。』」香娜繼續念。
「才沒有。」懷德對我皺著眉頭說。
「你微笑了,差不多啦!」
「看看,還有誘拐、騷擾、跟蹤——」
「跟蹤?」他的臉色和颱風天一樣陰沉。
「『不把我受的傷當一回事。』」香娜玩上癮了。「『用髒話罵我。』」
「我才沒有。」
「我喜歡列清單這個想法,」我媽說著把記事本從香娜手裏拿回去。「非常有效率,這樣事情就不會忘記了。」
「反正她本來就什麼都不會忘記。」懷德很委屈地說。
「真感謝你讓婷娜學到列清單的方法。」老爸對懷德說,他當然不是真心的。「這邊來,」他拉著懷德的手臂拖著他轉了個方向。「我們出去,讓她們幫百麗穿衣服,我順便跟你解釋一些事情。看來你很需要幫忙。」
懷德不想去——我從他臉上看得出來——可是他也不敢傲慢到不理會我老爸。不,他只會對我這樣。兩位男士出去了,他們當然不會記得把簾子拉起來。小珍站起來過去拉上。她一直捏著鼻子努力忍住笑,直到他們走到聽不見的地方才大笑出來。
「我特別喜歡『態度傲慢』這一項。」香娜捂住嘴格格笑著。
「你有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媽笑著小聲說。「可憐的傢伙。」
的確是個可憐的傢伙。
「他活該。」我邊抱怨著便坐起來想把左手穿進袖子裏。
「坐著就好,我來。」媽說。
「你的手臂不要動。」說話的是小珍,她走到我背後。「讓媽把袖子穿過你的手臂。」
媽非常小心地繞過那一大捆繃帶,那真的很厚,就算麥醫生沒有在縫合前幫我麻醉,我大概也感覺不到痛。小珍把袍子的背後拉在一起,綁好小小的帶子。
「你好幾天都不能用那只手臂,」媽說。「我們會去幫你拿幾件衣服帶你回家住。」
我早知道會這樣,所以點點頭。回家去讓爸媽寵愛幾天正符合醫生的命令。唉,他沒有這麼命令,可是他該要的。
辛西雅帶著要簽字的表格、指示單和一名推著輪椅的護佐回來的時候,老爸跟懷德也回來了。懷德的心情仍然不好,但至少不再對每個人都擺個臭臉。
「我去開車。」護佐推著輪椅過來的時候老爸說。
懷德阻止他。「我去開我的車過來,她得去我家。」
「什麼?」我很吃驚地說。
「你得跟我回家。別忘了,親愛的,有人想殺你。你父母的家絕對是兇手第一個會去找的地方。不只你不安全,難道你想讓他們也有危險嗎?」
「你說什麼,有人想殺她?」我媽氣勢洶洶地追問。「我還以為只是隨機——」
「我想隨機開槍的可能性雖然有,但是很低。她上星期四才目擊了一樁謀殺案,而且名字還見了報。如果你是兇手,你會如何處理證人?她在我家會比較安全。」
「兇手也看到你了,」我腦筋動得很快。看到你吻我。「你怎麼敢肯定兇手不會追到你家去?」
「他不可能知道我是誰,又怎麼找出我住哪裡?而且除非他一直在現場逗留,否則不會知道我是員警。相信我,現場沒有人。」
該死,他說的有道理。我不想讓家人有危險——說來我也不想讓懷德有危險——所以我絕對不該跟他們回家。
「她不能去你家,」媽說。「她可以用那條手臂之前必須有人照顧她。」
「女士,」懷德鎮定地迎視著她的目光。「我會照顧她。」
這下好了,他等於告訴我的家人我們睡過了,因為大家都知道「照顧」包括洗澡、穿衣等等。也許我的確在他手下面前大聲嚷嚷過不再跟他上床,可是那不一樣。至少我認為不一樣。這些是我的父母,這裏是南方,當然這些事情還是會發生,可是通常沒有人會大聲說給全世界或全家人聽。我希望老爸會拉著他再到外面去談,可是我爸卻只點了個頭。
「婷娜,誰比員警更適合照顧她?」他問。
「他的違紀清單足足有兩頁長。」我媽回答,對他照顧我的能力充滿懷疑。
「可是他有槍。」
「那就這樣,」媽轉過身對我說。「你跟他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3:05
第十二章
「你知道,」我說,懷德剛送我去拿藥,現在正開往他家的路上。「這個傢伙有看到你的車,他一定會知道你是員警。我是說,除了老人家和員警,誰會開福特舊型車?」
「那又怎樣?」
「你在停車場吻我,記得嗎?所以他一定會猜到我們的關係,你又是個員警,從這裏下手又有多難?」
「在警局工作的人超過兩百個,光是要縮小範圍查出我是誰就要一陣子,然後他還得找到我。我家的電話在電話簿上查不到,而且我敢確定局裏的人不會隨便透露關於我或任何同事的資料。如果有人因為公事要找我,也會打這裏,」他敲了敲手機。「而且這個號碼在市警局有登記。」
「好吧,」我勉強接受。「我在你家比較安全。不是真的很安全,只是比較安全。」有人想殺我。雖然我一直努力不去想,可是冷硬的現實不停地逼迫而至。我知道我很快就得面對這件事——嗯,大概明天吧。我其實有點期待……也不是真的那麼期待,但是這種可能性一直在我腦海深處……但我還無法消化遭槍擊的震驚。那實在太意外了。
就這樣——砰!——我的人生從此失控。我不能回家,身邊沒有衣服,手臂痛得要死,虛弱又害怕,而且天知道我的生意會變成怎樣。我需要重新找回控制。
我轉頭看著懷德。他已經開出市界了,把所有路燈遠遠拋在後面,只有一些微光照亮他的臉,他的樣子好嚴厲,讓我有點發抖。我跟他的整個狀況也都失控了。我一直努力要抗拒他,現在竟只能到他家去。他一看到機會就緊抓住不放,不過我有點驚訝,因為那張清單真的讓他很生氣。
誰想得到他會被那種小事惹火?這個人太敏感了,可是我現在卻得看他臉色。他家又沒有其他人——
我突然有個很恐怖的念頭。「你會不會弄頭髮?」
「什麼?」他好像以為我在說外星話。
「頭髮,你得幫我弄頭髮。」
他飛快瞄了我的頭髮一眼。「上星期四晚上你梳的是馬尾,那個我會弄。」
好吧,可以接受,在我可以自己動手之前這也許是最好的選擇。「可以。反正我甚至連吹風機都沒帶,東西都還在我車上。」
「我把你的袋子拿來了,跟我的行李一起放在後面。」
我真想賞他一個吻,終於鬆了一口氣。雖然袋子裏的衣服都要先洗過,但是我有多帶幾件衣服去海邊。我有內衣、睡覺穿的衣服,如果想化妝也有化妝品。而且我還帶了避孕藥,感謝老天。不過我想至少今天晚上他應該會放我一馬。總而言之,現在一切似乎好多了。我有足夠的衣服可以湊合著穿,香娜明天就會把我的衣服帶去給懷德。
我們開了好幾英哩,現在路旁除了偶爾出現的房子什麼也沒有,就連那些房子也都彼此相隔很遠。我等不及想趕快到他家,看看接下來的發展。「你到底住在哪裡啊?」
「就快到了。我想確認沒有被跟蹤,所以多繞了幾個圈子。其實我就住在城裏。」
我真的好想看他家。我不知道他家是什麼樣子,不過我暗中想像著一個標準的單身漢豬窩。他加入職業足球隊的時候賺了不少錢;他想蓋怎樣的房子都負擔得起,不管是木造小平房或仿城堡式豪宅。
「我挺驚訝你竟然沒跟你媽住在一起。」我說,而且我真的很驚訝。白太太是個人很好的老太太,有著很獨特的幽默感,而且她熱愛的那棟維多利亞大宅絕對有足夠的房間可以住進半條街的人。
「怎麼會?你也沒有跟你媽住在一起啊!」他指出。
「女人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我們不需要人幫忙洗衣煮飯打掃。」
「告訴你一個大新聞,寶貝:我也不需要。」
「你自己洗衣服?」
「那又不像製造火箭那麼難,對吧?我看得懂洗滌指示,也會設定洗衣機。」
「那下廚呢?你真的會下廚?」我越來越興奮了。
「太豪華的菜色沒辦法,可是,一般還過得去啦。」他瞄了我一眼。「幹麼問?」
「用用你的腦,隊長大人。過去——」我看了看儀錶板上的時鐘。「五個小時裏,你記得我們有吃任何東西嗎?我餓扁了。」
「聽說你吃了餅乾。」
「無花果小餅乾。我吃了四片,而且是為了應急。那根本算不上吃了什麼。」
「那還是比我多吃了四片無花果小餅乾啊,所以依我看算是吃了。」
「這不是重點,喂我食物是你的責任。」
他的嘴唇扭了一下。「責任?你怎會這樣想?」
「你硬把我拉來的,不是嗎?」
「換成別人可能會認為我是想救你的命。」
「不要管那種小事。我媽一定會把我喂得飽飽的。你把我從她身邊搶走,所以你得負責上菜。」
「你媽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你那種態度完全是繼承她的,對不對?」
「什麼態度?」我困惑地問。
他拍拍我的膝頭。「不重要,你爸告訴了我如何控制你的秘密。」
「怎麼可能!」我嚇壞了。老爸該不會變節投敵吧?當然,他不知道懷德是敵人。在我看來,懷德一定是跟他說我們訂婚了還是怎樣,老爸才會二話不說就讓他帶我回家。
「當然可能。你知道,男人必須團結。」
「他才不會做那種事!他從來沒跟傑森說過什麼秘密,你編來騙我的。」
「才沒有。」
我撈出手機氣衝衝地按下爸媽家的電話號碼。懷德伸手過來很靈敏地搶走我的電話,按下「結束」鍵,把電話放進口袋裏。
「還我!」我受傷的左手很礙事,因為他坐在我的左邊。我想在座位上轉身,可是我不太能動我的手臂,它被卡住了,我的肩膀撞到椅背。一時間我眼前冒出金星。
「別激動,親愛的,沒事了。」懷德輕柔的聲音從右邊傳來,讓我分不清楚方向。
我深呼吸幾下睜開眼睛,這才發現他的聲音從右邊傳來是因為他站在乘客座打開的門旁邊探頭進來。車停在一條車道上,引擎還發動著,一棟漆黑的房子矗立在前方。
「你該不會要昏過去吧?」他輕輕把我扶正。
「不,但我可能會吐在你身上。」我老實回答,一面把頭往後靠又閉上眼睛。噁心的感覺隨著疼痛慢慢減輕。
「儘量不要。」
「反正也只是假警報。我的肚子沒有任何東西,記得嗎?」
「只有四片無花果小餅乾。」
「早就消化掉了,安啦。」
他的手輕輕刷過我的前額。「做得好。」
他關上車門,繞過車頭回到駕駛座上。
「這不是你家嗎?」我困惑地問。他該不會看到第一條車道就任意開進來了吧?
「當然是,可是我要把車停進車庫裏。」遮陽板上夾著一個車庫遙控器,他按下按鈕,外面的燈亮了起來,屋旁車庫的雙扇門也向上掀起。他打好排檔向前進,右轉後順暢地停進車位。他又按了一次鈕,門在我們身後重新關上。
他的車庫很乾淨,讓我有點意外。車庫通常都一團亂,什麼東西都堆在裏面,連原本該停在裏面的車都沒位子了。懷德的車庫不是那樣。我右手邊有個工具台,上面放著一個紅色的多層大工具箱,就是水電工常用的那一種。牆上的掛勾板上整齊地掛著一排榔頭、鋸子和其他男人用的傢伙。我看看他,很懷疑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些東西要怎麼用。男人的玩具。呵。
「我也有一支榔頭。」我跟他說。
「我敢打賭你一定有。」
我最討厭人家敷衍我,一聽就知道他覺得我的榔頭跟他的工具沒得比。「是粉紅色的。」
他下車的動作停住了,表情驚恐地看著我。「好變態,實在太奇怪了。」
「噢,拜託,法律又沒規定工具一定要很醜。」
「工具並不醜,而是結實耐用。工具就要看起來很認真的樣子,不該是粉紅色的。」
「我的就是,而且用起來跟你的一樣好用。也許沒有那麼大,可是還是很好用。我敢說你一定也反對女性加入警力,對吧?」
「當然不會。這又跟變態的粉紅榔頭有什麼關係?」
「女人通常都比男人漂亮,可是體型往往沒有那麼大,可是那並不代表她們的工作能力不夠好,對吧?」
「我們在講的是榔頭,不是人!」他下車用力甩上門,大步走到我這邊。
我把門打開,提高聲音好讓他聽清楚。「我覺得你認為漂亮的工具沒有用——呣。」他捂住我的嘴,我只好怒目瞪著他。
「省省吧,等你不再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我們再來吵榔頭的事吧。」他挑起眉毛問。他等著我同意時一直按著我的嘴。
我不甘願地點點頭,他把手鬆開,解開我的安全帶把我輕輕抱下車。他沒有用腦筋,要是他曾好好想,就會在抱起我之前先打開通往廚房的門,可是他耍了點小花招就解決了。我幫不上忙,因為我的右手困在兩個人的身體之間,左手又完全不能動。明天應該就可以稍微動動了,可是過去的經驗告訴我,創傷後受損的肌肉不會輕易恢復功用。
他把我抱進去,用手肘開燈,把我暫時放在早餐室的椅子上。「不管怎樣,千萬不要站起來。我去把東西拿下來,再來抱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走進通往車庫的短走道,我懷疑醫生是不是隱瞞了我的傷勢,只告訴他,因為我明明可以自己走路。沒錯,我在車上有點頭昏眼花,但那是因為我撞到手臂了。除了覺得有點發抖,還有手臂痛得不得了之外,我覺得還可以。那種發抖的感覺明天就會好了,我去捐血的時候也是這樣。而且其實也沒有抖得很嚴重,只是一點點而已。所以為什麼要我「不管怎樣千萬不要站起來?」
哈!電話。我到處找了找,終於看到牆上掛著一架有線電話,話筒的線長到廚房每一個角落都到得了。真是的,幹麼不弄架無線電話?那種電話機漂亮多了。
懷德帶著兩個袋子回來,重新出現在小走廊上的時候,我已經撥完號開始響鈴了。我給他一個「你耍不了我」的冷笑,他翻了翻白眼。
「老爹,」爸接起電話的時候我說。我很認真有話要跟他說的時候,就會叫他老爹,就好像連名帶姓叫人的感覺。「你到底跟懷德說了什麼控制我的秘密?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到最後,我已經變成生氣地大叫。
爸爆出一陣大笑。「沒事的,寶貝。」他管我們三姊妹都叫寶貝,因為我們的確是他的寶貝。可是他從來不會這樣叫媽。不不,他聰明得很。「不是什麼會讓你吃虧的事,只是一些他現在應該知道的事。」
「例如說?」
「他會告訴你。」
「可能不會,他頑固得不得了。」
「不,這件事他會告訴你。我保證。」
「要是他不說,你會不會替我扁他?」這是老爸常開的玩笑,他總說會把害他女兒不高興的人痛扁一頓。這就是為什麼我沒把傑森吻小珍的事告訴他,我擔心他真會去扁他一頓。
「不,但要是他敢傷害你,我一定會給他好看。」
我放心地道別,回過頭就看到懷德雙手抱胸靠在櫥櫃上站著,一臉好笑地看著我。「他沒告訴你,對吧?」
「他說你會告訴我,要是你不說,他會扁你一頓。」我稍微扭曲了一點事實。反正懷德又聽不見老爸說了什麼。
「來點早餐好嗎?這是最快就能吃的東西,雞蛋、培根、吐司?」
「聽起來很贊。要我幫忙嗎?」
「你的手臂那樣恐怕幫不上忙。乖乖坐著不要插手,這樣就算幫大忙了。」
我坐著,趁他把要用的東西從冰箱拿出來,把培根放進微波爐的時候仔細看了看廚房跟早餐室。我很訝異地發現這間廚房有點老舊。廚房用具是上掀式的而且很新,中央還有獨立的流理台,可是房間本身有種古舊堅實的感覺。
「這房子多老了?」
「世紀初蓋的,上個世紀初,所以大概一百多年吧。這裏從前是農舍,後來改建過幾次。我買下來的時候作了大規模的整修,打掉幾面內牆,讓空間大一點增加現代感,多蓋了幾問浴室。樓上有三問浴室,樓下這裏有一間廁所。這房子夠大,超過一千平方尺。我明天再帶你參觀。」
「有多少房間?」
「四個。原本是六個小房間,只有一問浴室,所以我把多餘空間改成浴室,把臥房跟衣櫥都加大。萬一我想搬家的時候也比較好賣。」
「為什麼想搬?」這裏一個人住是大了點,但在我看來,這裏有一種舒適溫馨的感覺。廚房的櫥櫃是溫暖的金色,流理台是綠色大理石,地板是磨光的松木,上面鋪著彩色的小地毯。除了大理石的部分,這間廚房並不豪華,可是看起來很整齊又舒服。
他聳聳肩。「這裏是我家鄉,我在這裏很舒服,而且家人都在這裏,但可能在其他地方會有更好的工作機會。誰知道呢?我可能下輩子都留在這裏,也可能不會。」
這是很合理的打算,我自己也這麼想。我愛我的家,可是天知道以後會怎樣?聰明人一定要有彈性。
沒多久他就端來兩盤炒蛋、培根和吐司放在桌上,幫兩個人都倒上一杯牛奶。他也開了一瓶抗生素拿出兩顆放在我盤子旁邊,加上一顆止痛藥。
我對止痛藥一點意見也沒有。我又不是白癡,我想止痛。
我剛吃飽就開始打呵欠。懷德把盤子拿去衝水放進洗碗機裏,接著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自己坐下去,讓我坐在他腿上。
「懷德?」我很驚訝。我不太喜歡坐在男人腿上——我覺得很難看——可是懷德夠高,我們的臉在一樣高的位置,他的手環抱著我的背,恰到好處地撐著我。
「你爸爸說你害怕的時候會很多話,你有多羅唆霸道就有多害怕。」他的大手撫摸著我的背。「他說這是你處理情緒的方法,直到你不再害怕。」
這在我家當然不算什麼秘密,我放鬆靠在他身上。「嚇死我也。」
「嚇到只剩一張嘴。」他嗆笑一聲。「我們忙著搜尋持槍歹徒,卻聽到你躲在車子後面大聲吵著要餅乾吃。」
「我才沒有很大聲。」
「你很大聲,我還以為必須大罵一頓才能讓他們別再偷笑。」
「我無法不去想有人要殺我的事。怎麼可能?這種事怎會發生?我的人生美好又安靜,竟然在短短幾天內全亂了套。我想要從前那美好安靜的人生回來,我要你逮住這個傢伙,馬上。」
「會的,我們一定會抓到他。老馬和老傅整個週末都忙著追查線索,他們有幾條不錯的線報。」
「是妮可的男朋友嗎?」
「我不能說。」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我真的不能討論進行中的偵察工作。」他吻我的額角。「我帶你上樓去睡覺。」
幸好我期待他會帶我去他的房間而不是客房,因為他就是這麼做。我可以自己走,甚至上樓梯也沒問題,可是他好像很喜歡抱著我來來去去,那又有何不可?他在寬敞的主臥房浴室把我放下,裏面有兩個洗手台,大型浴缸和寬敞的淋浴間。「我去拿你的袋子,毛巾和沐浴巾在那邊。」他比了比櫥櫃的門。
我拿了條毛巾跟沐浴巾,努力只用右手解開醫院袍的領子。可是我構不到第二個結,那在我背後中間的位置。沒關係。我讓寬大的袍子自行掉下來,再跨出那一圈布料。
我看著鏡子裏半裸的自己。惡,我的左手臂沾滿橘色的消毒藥水,可是在我背上跟手臂下面還有一些血跡。我打濕沐浴巾,儘量把構得到的血跡擦掉。這時候懷德回來了。他拿走沐浴巾,幫我把血跡全擦掉。幸好我已習慣在他面前裸體,否則一定會尷尬死。我渴望地看著淋浴間,可惜醫生不准。浴缸算是可行的選擇。「我可以泡澡。」我滿懷希望地說。
他沒有跟我爭,只把水放好扶我進浴缸。我快樂地泡著水,他脫掉衣服快速沖了個澡。
我靠在浴缸裏看著他走出來擦乾身體。光溜溜的白懷德非常賞心悅目,寬肩、窄臀、修長而肌肉結實的腿,還有很好的「零件」。更贊的是,他很會用這套「零件」。
「你玩水玩夠了沒?」他問。
我還沒玩夠,可是我洗完了,所以我點點頭,他幫我站起來,扶我站穩,免得我跨出大浴缸的時候滑倒。我可以用一隻手擦乾身體,只是會有點笨手笨腳,但他拿起毛巾輕輕幫我擦乾,幫我把保養品拿出來,讓我上化妝水和保濕。保養很重要,就算被追殺也一樣。
我有一件可以穿來睡覺的圓領衫,可是我拿出來的時候才發現我手臂上那一大團紗布絕對穿不過去,更不用說我根本不能舉起手臂。
「先穿我的襯衫吧。」懷德說,走進臥室裏巨大的更衣問。他帶來一件前扣式的白襯衫,小心地把袖子套進我的手臂。襯衫下擺垂到大腿中間,肩線掉到手臂上。他得把袖口卷三圈才能露出我的手。我在鏡子前面轉一圈,我最喜歡男襯衫穿在女人身上的樣子。
「沒錯,你看起來很辣,」他微笑著說。他把手伸進襯衫裏,停在我赤裸的臀部上。「如果你整個晚上都很乖,明天我會親你的脖子讓你開心。」
「不准親我的脖子。不要忘記我們的協議,我們不可以再做愛。」
「那是你的協議,不是我的。」他抱起我帶我到床上去。他把我放在超大號的床上,蓋好被子,我往右邊翻個身,接著就熄燈啦,百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3:46
第十三章
我睡了幾個小時就全身發抖醒了過來,又冷又痛而且整個人非常難過。不管怎樣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舒服。懷德醒過來伸手開燈,微弱的光照亮房間。「怎麼了?」他伸手摸摸我的額頭。「啊。」
「啊什麼?」我煩躁地問,看著他下床走進浴室。
他帶著一杯水和兩顆藥丸回來。「你發燒了,醫生說過可能會這樣。先把這些藥吃下去,我再去幫你拿止痛藥。」
我坐起來吃掉兩顆藥,裹著被子縮成一團等他拿另外一顆藥過來。我吃完藥,他關掉燈回床上來,緊緊摟著我,分享他的體溫。我把鼻子壓在他肩頭,吸進他的熱氣和香味,我的心翻轉著。我可能到了瀕死邊緣都還會為他傾倒。
我還是又冷又難受,既然睡不著我決定來聊聊天。
「你為什麼會離婚?」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問。」他懶洋洋地說著。
「談這件事會讓你不高興嗎?聊到我覺得困就好?」
「不會,沒什麼不能說的。我辭掉職業隊的那天她提出離婚,她覺得我一定是瘋了才會放棄百萬收入去當員警。」
「大家都會同意她的看法。」
「你呢?」
「嗯,要知道,我跟你是同鄉,所以我讀過報紙上的文章,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當員警,而且你念大學的時候還主修犯罪司法。我不會覺得怪。可是她一定很吃驚吧,我猜?」
「吃驚得不得了。我不怪她。她結婚的時候是嫁給職業球員,可以享受榮華富貴,而不是嫁給薪水永遠不夠用、出門去上班就不知道回不回得來的員警。」
「你們結婚時沒談過未來的計畫嗎?」
他冷笑一聲。「我結婚的時候才二十一歲,她才二十。在那種年紀,未來只有五分鐘遠,而不是五年。我們被賀爾蒙沖昏了頭,就這樣,註定要離婚的。我們只花了幾年就走到這一步。她是個好女孩,可是我們對人生的期望不一樣。」
「可是大家都知道——大家都猜——你在球隊的時候一定賺了好幾百萬。那還不夠嗎?」
「我的確賺了好幾百萬——準確說來我離開球隊的時候已經有四百萬。雖然說不上大富大貴,可是也夠我幫家人打點一切。我負責把媽的房子整修翻新,幫我姊的兩個小孩存了一筆上大學的基金,買下這個地方還有整修,剩下的部分拿去投資。剩下的錢沒多少,可是要是我都不去動用,等我退休日子也還算舒服。五、六年前股市跌到谷底的時候我也損失了一些,可是我的股票還是漲回來了,所以一切都還好。」
我打了個呵欠,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他肩上。「你怎麼不買個小一點的房子?那就不需要那麼多整修工作了。」
「我喜歡這裏的地段,而且覺得要是有一天有孩子的時候,這裏也很適合。」
「你想要孩子?」我有點吃驚。單身漢通常不會說這種話。
「當然。我一定會再婚,生兩、三個孩子也不錯。你呢?」
我還沒想到這個問題可能不是隨口問問,我的嘴就自行胡言亂語了起來。我會這麼顛三倒四一定是止痛藥害的。「當然,我也想再婚,」我昏昏欲睡地說。「而且還要生個小傢伙。我都想好了。我可以帶著寶寶去上班,那是我自己的店而且環境隨和而輕鬆。那裏有音樂、沒電視,還有很多大人幫忙看著。哪裡找得到這麼好的地方?」
「你都計畫好了是吧?」
「唉,沒有。我既沒有結婚也沒有懷孕,一切只是假設。而且我很有彈性的,要是環境變了,我也會調整。」
他又說了什麼,可是我正在打呵欠沒聽到。「什麼?」我終於能說話的時候問。
「算了。」他吻吻我的額角。「你快睡著了,我還以為止痛藥要半小時才生效。」
「我昨天晚上沒睡飽,」我含糊地說。「累積效應。」我昨天晚上沒睡好都是他害的,因為他每隔幾個小時就把我吵醒要做愛。回想起來我的腳趾就忍不住蜷起來,一瞬間我憶起他龐大的身體在我身上的感覺。哇,我現在一點都不冷了。
我好想爬到他身上解決一下,可是我跟他說過不可以做愛,我不能違反自己的禁令。也許我該穿上內褲才跟他一起睡,因為他的襯衫整個卷到我腰上來了,穿襯衫睡覺就會這樣。他一直很規矩,沒對我動手動腳,但那是因為我受傷了。我想這種好景應該維持不了多久,因為要他守規矩實在很辛苦。我不是說他沒禮貌,他很有禮貌,可是他的天性就是這樣,積極又充滿競爭意識。這種個性讓他成為優秀的運動員。除了體能,他還有不顧一切的幹勁,催促他不斷向上。我很懷疑他還會顧念我的手臂多久。
我帶著這個疑問睡著了,大概早上六點左右就得到了答案,他輕輕把我翻成仰臥的姿勢,在我兩腿之間準備好。他開始的時候我還不太清醒,等他結束的時候我整個人都醒了過來。他小心不碰到我的手臂,卻毫不留情地猛攻我的脖子。
他終於讓我起床的時候,我馬上衝進浴室。「不公平!」很美妙,可是不公平。「那是偷襲!」
我把門甩上的時候聽見他在笑。為了安全起見,我鎖上門。他可以去用其他浴室。
我今天早上真的覺得比較好了,顫抖停了,手臂上疼痛的感覺也只剩下隱隱抽痛。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臉色一點也不蒼白。才剛跟懷德在一起,我怎麼會蒼白?我的臉頰發紅,而且不是因為發燒。
我清理乾淨,單手翻弄著放在浴室地上的旅行袋。我找到乾淨的內褲想辦法穿上,接著刷牙梳頭。我自己能做到的也只有這樣了。我所有乾淨的衣服都縐巴巴,得進乾衣機烘一烘,可是就算衣服燙得平平整整,我也沒辦法穿。我沒辦法穿胸罩。我今天早上稍微能動動手臂了,可是還不能伸直穿衣服。
我把門打開,大力跺著腳出去。到處都看不到他的人影。他不乖乖留在這裏聽,要我怎麼教訓他?
我氣呼呼地用右手抱著乾淨衣服下樓。沿著樓梯,我來到一間天花板有十尺高的大房間,裏面的傢俱是真皮的,還有不可或缺的大螢幕電視。整個房間連一棵植物都沒有。
我跟著咖啡的香味向左轉,走到早餐室和相連的廚房。懷德光著腳打赤膊正在爐子旁忙著。我看著他強健的背和粗壯的手臂,脊椎深深的凹痕還有兩邊腰側略微凹陷的地方,就在牛仔褲褲頭上面的位置,我的心又陷落了。我麻煩大了,不只因為有個白癡殺手在找我。
「洗衣間在哪裡?」我問。
他比了比通往車庫走廊上的一扇門。「要幫忙嗎?」
「我自己來。我只想弄平衣服上的縐褶。」我走進洗衣間,把衣服放進乾衣機裏開始烘。接著我回廚房去開戰。不過我還是先用他幫我放好的杯子倒了杯咖啡。跟白懷德這種手段下流低級的男人鬥法,女人一定得保持警覺。
「你不可以再那樣。」
「哪樣?」他邊把蕎麥鬆餅翻個面邊問。
「那樣偷襲我,我說過不要的。」
「我做的時候你又沒說不要。你說了不少有意思的話,可是沒聽你說不要。」
我的臉頰發燙,我揮了揮手甩掉那種感覺。「我那時候說的話不算。那是因為化學作用,你不該占這種便宜。」
「為什麼不該?」他轉過身,拿起咖啡杯。他在笑。
「那跟約會強暴沒有兩樣。」
他把咖啡噴得滿地都是,感謝老天他不是面對著鬆餅。他很生氣地瞪著我。「不要給我扯到那裏去,一點都不好笑。約會強暴個頭!我們有過協議,你很清楚。你只須說個不要,我就住手。你到現在都沒有說過。」
「我早就說過幾百遍了。」
「那不是我們約定的規則。在我開始之前你不能阻止我,你必須等我動手之後才說不,好證明你的確不要。」他還一臉怒容,但轉過身去拯救快燒焦的鬆餅。他塗上奶油,拿了張紙巾拭淨地板上的咖啡。接著他很鎮定地走回鍋邊又倒了些麵糊進去。
「這就是問題了!你一直害我腦筋短路,太不公平了。我又不能讓你的腦筋短路。」
「想打賭嗎?」
「那為什麼一直都是你贏,我輸?」我哀嚎。
「因為你想要我,你只是太頑固,不肯承認。」
「哈。哈!有點邏輯好嗎?要是我們狀況相同,你就該跟我一樣燒昏了頭腦,也就不會一直贏。可是你一直贏,這就是說你不想要我。」好啦,我知道這個論點有漏洞,可是我只能想到這些話來轉移他的注意。
他把頭歪向一邊。「等一下,你是說我上你是因為我不想要你?」
就知道他一定會馬上看出漏洞,逮住機會發動猛攻。我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所以又回到舊話題。「重點是,不管是什麼理由,我再也不想跟你做愛。你應該尊重這一點。」
「我會尊重,就等你說不。」
「我現在已經說了。」
「現在不算,你得等到我動手。」
「這些愚蠢的規則是誰訂的?」我萬分懊惱地嚷著。
他笑著。「我。」
「那好,我可不會遵照你的規則玩,聽懂沒?鬆餅該翻面了。」
他看了看鍋子把鬆餅翻了面。「你不可以因為輸了就想改變規則。」
「當然可以。我可以回家去,再也不要見你。」
「你不能回家,因為有人想要殺你。」
又來了。我氣呼呼地在餐桌旁坐下,他已經擺好兩個盤子了。
他拿著鍋鏟過來,彎下腰溫暖地吻我的嘴。「你還很害怕對不對?所以才跟我鬥嘴。」
等我見到老爸,他就慘了。我會讓他知道提供情報給敵軍的下場。
「是,也不是。無所謂,總之我說得對。」
他揉亂我的頭髮,回去繼續煎餅。
我看得出再跟他吵下去也沒用。他下次動手的時候我一定得想想辦法,維持理性好跟他說不,可是他每次都趁我睡著的時候襲擊我,這樣我怎麼辦得到?等我清醒過來、可以思考的時候就太遲了,因為到那時候我就不想說不了。
他從微波爐裏拿出培根,分成兩份放進盤子裏,盛出塗滿奶油的鬆餅。他先幫兩個人都重新添上咖啡,幫我倒了一杯水、拿出抗生素與止痛藥,然後才坐下來。
「我今天要做什麼?」我邊狼吞虎嚥邊問。「待在這裏等你下班?」
「不,你的手臂還沒好。我會送你去我媽那裏,我已經打過電話給她了。」
「酷。」我喜歡他媽媽,也非常想看看她的那棟維多利亞大宅裏面是什麼樣子。「我想應該可以隨時打電話回家吧?」
「沒什麼不行。你只是不能去看他們,而且我也不希望他們來看你,我怕殺手會跟著他們找到你。」
「真搞不懂要逮到這傢伙怎會這麼難,他一定是妮可的男朋友。」
「不要教我怎麼做我的工作,」他警告。「她沒有特定對象。我們清查過所有跟她約會過的男性,他們全都沒問題。我們還需要考慮其他角度。」
「不會是因為毒品或類似的東西。」我不理會他叫我不要插手的無禮警告。
他抬起視線。「你怎麼知道?」
「她是好美力的會員,記得嗎?她沒有吸毒的症狀;雖然她不會後空翻,就算要靠那個救命也辦不到,但她也不是毒蟲。一定是男朋友幹的。她跟所有男人都有過一腿,我想一定是爭風吃醋造成的。我可以跟我的員工談談,看他們有沒有注意到什麼——」
「不,不要插手,這是命令。我們已經約談過你所有員工了。」
我很氣他完全否定我的看法,所以一言不發地吃完早餐。男人就是男人,真討厭。
「不要嘔氣。」
「我沒有嘔氣。我只是覺得多說也沒用,這跟嘔氣不一樣。」
乾衣機停了,我去把衣服拿出來,他收拾桌子。「上樓去,」他說。「我稍後上去協助你穿衣服。」
他上來的時候我正在重新刷牙,因為鬆餅讓我覺得牙齒黏黏的,他站在另外一個洗手台旁邊跟我做一樣的事。一起刷牙感覺很奇怪,這是老夫老妻才做的事。我想著以後會不會每天都在這裏刷牙,還是會有其他的女人站在我現在的位置。
他蹲下來幫我拿好九分褲,我撐著他的肩膀保持平衡跨進褲管裏。他拉上拉鏈、扣好扣子,把他的襯衫從我身上脫掉,拉好我的胸罩並鉤上。
我的上衣是無袖的,這樣正好,因為那一大團紗布剛好可以穿過袖口。他把衣服拉過繃帶,我痛得一直縮,心中暗暗感謝麥醫生開了止痛藥。他扣上衣服前面一排鈕扣,接著我坐在床邊把腳套進涼鞋裏。我坐在那裏看著他穿衣服。西裝、白襯衫、領帶,槍套、警徽。手銬掛在腰帶後方,手機扣在前面。噢,天啊!光是看著他,我的心就狂跳不停。
「準備好了嗎?」他問。
「還沒,你還要幫我綁頭髮。」其實頭髮放下來也可以,反正我今天又沒有要上班,但我還在生他的氣。
「好吧。」他拿起梳子,我轉過身讓他把我的頭髮集中在腦後束成馬尾。他終於用一隻手抓好馬尾後問:「要用什麼綁?」
「發圈。」
「什麼?」
「發圈啦,不要說你沒有發圈。」
「我根本不知道發圈是什麼。」
「就是用來綁馬尾的東西啊,豬頭。」
「我很久沒綁過馬尾了,」他自嘲地說。「用橡皮筋可以嗎?」
「不行!橡皮筋會扯斷頭發,一定要用發圈。」
「我去哪裡弄來發圈?」
「去我的袋子裏找。」
他在我背後靜立不動。過了幾秒,他一言不發地放開我的頭髮走進浴室,我趁他看不見偷偷竊笑。
「搞什麼鬼,」過了半分鐘他說。「發圈長什麼樣子?」
「像包著布的大橡皮筋。」
又一陣沉默,他終於拿著我的髮圈從浴室出來。「是這個嗎?」
我點頭。他重新開始束起我的頭髮。
「把發圈套在手腕上,」我教他。「然後拉下來圈住馬尾繞幾圈就行了。」
他粗壯的手腕差點撐壞我的髮圈,可是他立刻理解其中的道理,迅速把我的頭髮綁成還過得去的馬尾。我到浴室去檢查成果。「還不錯。我想今天就不用戴耳環了,我想你應該不介意吧?」
他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感謝老天爺。」
「別耍嘴皮子,要記住這都是你的主意。」
下樓的時候,我聽到他在我背後小聲地碎碎念:「一個小壞蛋。」我又偷偷笑了。就是要讓他知道我是故意整他,不然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3:54
第十四章
我好愛白太太的家。整棟房子漆成白色,門窗的框都是淺紫色,大門則是知更鳥蛋那種天青色。有膽量把房子漆成這種顏色的女人讓人不得不景仰、甚至敬畏。寬大雅致的門廊環繞著房子兩側,上面擺滿了蕨類與棕櫚樹,天花板上裝著吊扇,萬一老天不起風的時候可以派上用場。不同色調的玫瑰添上更多繽紛。通往門廊的階梯兩旁被深綠色的灌木叢包圍著,上面開滿香氣濃郁的白花。
懷德沒有停在前門,所以我沒機會看到前門的走道,他沿著車道一路往後開,最後停在後院。他陪我走到後門,門通往一條小小的走道接著進入廚房。廚房裏的擺設都很現代化,但仍保留原本的格調。他母親正在那裏等我們。
很難說白如蓓是個充滿母性的女人。她長得又高又瘦,剪了一頭俏皮的短髮。懷德遺傳到她銳利的綠眼睛和一頭黑髮。她的頭髮已經白了,但她沒有染黑,反而染成一頭金髮。一大清早還不到八點她就化好妝、戴著耳環。不過她還沒有換衣服,身上穿著運動短褲、水藍色圓領衫,和一雙很普通的夾腳涼鞋。她的腳趾甲塗成消防車那種大紅色,左腳上戴著一個腳趾戒。
她跟我是同類。
「百麗,親愛的,懷德告訴我你遭到槍擊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她小心地用一隻手臂擁抱著我。「你覺得怎樣?要不要喝點咖啡或是茶?」
就這樣,我準備好好享受被寵愛。既然我媽媽不能親自上場,懷德的媽媽正好填補了空缺。「喝茶好了。」我熱烈地說,她立刻轉身到水槽把舊水壺裝滿水放到爐子上燒。
懷德皺起眉頭。「要是你早說想喝茶我就會幫你泡茶了,我還以為你比較喜歡咖啡。」
「我的確喜歡咖啡,可是我也喜歡喝茶,而且我已經喝過咖啡了。」
「茶有一種咖啡沒有的特別感覺,」白太太解釋。「百麗,你不用幫忙了,到餐桌那裏坐下就好。你一定還很虛弱。」
「我已經比昨天晚上好多了,」我照她的命令在廚房裏的木餐桌旁坐下。「其實我今天已經覺得跟平常差不多了。昨晚簡直——」我用手做了個搖晃的手勢。
「我想也是。懷德,你去上班吧。你得趕快逮到那個壞蛋,一直站在我廚房裏是找不到人的。百麗不會有事。」
他好像很不願意離開。「要是你得出門,最好把她留在家裏,」他對他媽媽說。「我不想現在就讓她出現在公眾場合。」
「我知道,你已經說過了。」
「她可能會想說服你!」
「懷德!我知道了!」她不耐煩地說。「這些事你在電話裏全說過了。你以為我得老人癡呆症了嗎?」
他很聰明。「當然不是,只是——」
「只是你保護過頭了,我懂。百麗跟我不會有事,老天還有給我一點常識,我不會笨到帶她到大街上去遊行,可以了吧?」
「好吧。」他笑著吻她的臉頰。接著走到我身邊,用手沿著我的背往下揉,然後蹲在我旁邊。「我不在的時候儘量不要惹麻煩。」他說。
「真不好意思,但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不是,可是你常做些讓人嚇一跳的事。」他手的方向變了,沿著我的脊椎向上掃,拇指撫過我的頸側,我一臉防備的表情讓他笑了出來。「要乖,好嗎?我上班的時候會打電話回來,下午再來接你。」
他吻我,扯了扯我的馬尾,站起來往後門走去。他握著門把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母親,一臉員警的表情。「千萬好好照顧她,因為她是你未來孫子的媽媽。」
「才不是!」我嚇得呆了一秒才尖叫著說。
「我想也是。」他母親同時說。
我衝到門口的時候他已經出去了。我甩開門,對他大喊:「才不是!你實在太低級了,你明知道這不是真的。」
他打開車門停了一下。「昨天晚上我們不是談過生孩子的事嗎?」
「沒錯,但不是我們兩個一起生。」
「不要騙自己了,寶貝。」他說著上了車揚長而去。
我氣瘋了,在原地一陣亂踢亂跳,每跺一次腳就罵一聲「放屁!」當然,這樣跳上跳下害我手臂痛了起來,結果就變成這樣:「放屁!噢!放屁!放屁!放屁!噢!」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當著他母親的面做這種事,我轉過身驚恐地看著她。「喔,我的天,對不起——」
她靠在水槽邊上笑得前俯後仰。「你真該看看你自己,『放屁!噢!放屁!噢!』真希望手邊有錄影機。」
我覺得整張臉燒了起來。「我實在很抱歉——」我又開始道歉。
「抱歉什麼?難道你以為我從來不會說『放屁』或其他更難聽的話嗎?而且我很高興看到終於有個女人不會諂媚懷德,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一個人想要什麼就能得到,有違自然法則,懷德卻總是得到一切。」
我撐著手臂回到餐桌旁。「沒那回事,他老婆跟他離婚了啊。」
「可是他離開的時候連頭都沒有回。要就得照他的意思,否則免談,沒有其他選擇。她——順便告訴你,她的名字叫美佳,我不知道她姓什麼,因為她離婚那年就改嫁了,她總是順著他。我想她眼裏只看到明星的光彩,而他是個足球大明星,雖然美式足球粗暴又骯髒,職業聯賽選手卻是很閃亮的工作。他突然離開職業隊的時候根本沒有跟她商量,就這樣拋棄她原本期待的人生,她完全無法理解也不能接受。他根本不在乎她想要什麼。一向都是這樣,他從來不為女人費神,這一點讓我快瘋掉了。很高興終於看到有人反抗他。」
「雖然能反抗他是件好事,」我悶悶地說。「可是他每次都贏。」
「可是至少你有試過啊,至少讓他知道你會反抗。他說的話怎麼會讓你那麼生氣?」
「他老是用迂回戰術對付我,我搞不清楚他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跟他說過不要了——雖然這是對的——但他就是這麼該死的好勝,我根本像是對著鬥牛揮舞紅布。他到底是因為愛我才這麼說,還是只因為他受不了輸給我?我想應該是第二個原因,因為他對我認識不夠,不會愛上我,這件事我跟他講過不知道幾次了。」
「這樣很好。」泡茶的水開始滾了,水壺發出一陣鳴笛聲。她關掉爐火,笛聲慢慢減弱,她在杯子裏放進茶包,倒進開水。「你的茶要加什麼?」
「兩顆方糖,不要牛奶。」
她放了兩顆方糖到我的杯子裏,在她自己那一杯里加進糖和牛奶,端到餐桌上來,在我對面坐下。她深思地皺起眉頭一面攪著茶。「我想你對待他的方法恰到好處。讓他為你操點心,這樣他才會珍惜你。」
「我說過,他每次都贏。」我灰心地啜著茶。
「親愛的,你該問問他,喜歡近身肉搏戰還是打帶跑。他超愛那種一對一從頭廝殺到尾的遊戲,而且特別喜歡那種會撞斷骨頭的阻擋動作。要是你太容易上手,他不到一星期就會厭倦了。」
「但他還是每次都贏。這一點都不公平,我偶爾也想贏一下。」
「要是他耍賤招,你就必須比他更狡猾。」
「這簡直是要我比野蠻人更野蠻。」可是我突然覺得開心一點了,因為我做得到。我可能贏不了脖子戰爭,可是還有其他戰場可以讓我們公平對壘。
「我對你有信心,」白太太說。「你是個聰明又有頭腦的女孩;你一定很聰明才有辦法年紀輕輕就把好美力經營得那麼成功。而且你很辣,他絕對很想一親芳澤,我建議你千萬不要讓他得手。」
我努力忍住不被茶嗆到。我沒辦法告訴他媽媽他早就把所有芳澤都親光了。我相信我爸媽應該早就猜到了,因為昨天晚上懷德堅持要帶我回家,可是我沒辦法當著他母親的面承認。
我出於罪惡感把話題從懷德跟我的芳澤上轉開,問她能不能帶我參觀一下房子。這是正確的選擇。她臉上發著光跳起來帶我出發。
我猜這棟房子至少有二十個房間,大多數都是八角型的,當初建造的時候一定是惡夢一場。正式的客廳是活潑的黃白色調,餐廳則貼著奶油色跟綠色條紋的壁紙,裏面放著深色的木制餐桌椅。每個房間都有獨特的顏色主調,我忍不住讚歎,她竟然能找到這麼多不同的色調,因為能選擇的顏色其實不太多。整棟房子都透露出她投注的愛心與工夫。
「要是你白天累了想小睡一下,可以用這個房間,」她帶我走進一間臥房,裏面有光亮的硬木地板,牆壁粉刷成淺紫色,四柱大床上的床墊看起來像雲一樣軟。「這間房有浴室。」
就在這時候她注意到我抱著自己的手臂,因為先前的震動現在還在抽痛。「我想要是把你那只手臂吊起來應該會比較舒服。我剛好有東西可以用。」
她回房間——那裏的主調是不同的白色——拿了一條很漂亮的藍色披肩回來。她把披肩折成一條很舒服的吊帶,那的確分散了傷口縫合處的壓力。
我知道自己一定打攪她不少,讓她沒辦法作平常的事情,可是她好像很開心有我作伴,而且一路聊個不停。我們看了點電視、讀了些書。我打電話跟我媽聊了一下,順便告了老爸一狀。這就夠他受的了。吃過午餐我覺得累了,於是上樓小睡。
「懷德打過電話回來問你好不好,」我睡了一小時,下樓之後白太太告訴我。「我告訴他你去躺一下,他好像很擔心,他說你昨天晚上發燒了。」
「受傷都會這樣的,昨天晚上剛好燒到讓我不舒服。」
「真討厭,是嗎?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受。你還在發燒嗎?」
「沒有,我只是累了。」
我在半睡半醒中想起妮可的事,還想到懷德是如何輕易否定我對犯人的看法。他怎麼會以為他比我更瞭解妮可?難道只因為他是個員警,可以調查別人?他錯了,我知道。
我打電話給我的副理席琳恩,她在家裏。聽到我的聲音嚇了一跳。「噢,我的天,我聽說你被槍傷了!真的嗎?」
「算是啦。子彈擦過我的手臂。我沒事,甚至不用在醫院過夜。但我得先躲起來直到殺害妮可的人被逮到,我等不及這一切趕快結束。如果好美力明天開張,你一個人可以吧?」
「當然沒問題。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可以處理,除了發薪水。」
「我會處理好再把支票交給你,聽著——你跟妮可說過話吧?」
「非說不可的時候嘍。」她苦澀地說。
我完全可以理解。「她有沒有提過有特定的男朋友?」
「她每次都做那種很曖昧的暗示。我猜她可能跟某位已婚男子鬼混,你也知道她一向都這樣。她總是想要搶其他女人的東西。她不會對單身漢有意思,就算有也只是為了滿足她的虛榮心。我知道不該說死者的壞話,但她真的很絕。」
「已婚男子。非常合理。」我說,的確很有道理。而且琳恩也看透了妮可的性格。
我說了再見,馬上打懷德的手機。他立刻接了電話,連喂都沒有說。「發生什麼事了?」
「你是說除了被槍傷又被追殺之外嗎?那就沒事了。」我實在抗拒不了說出這句話的衝動。「不管怎樣,我打聽了一下,據說妮可正跟一位已婚男子來往。」
他停了一下。「我不是叫你不要插手警方的工作嗎?」他有點生氣。
「在這種狀況下我很難不插手,你難道頑固到連追查一下都不肯嗎?」
「你沒有離開我媽家吧?」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拋出他的問題。
「沒有,當然沒有。我藏得很好、很安全。」
「很好。待在那裏,我會去查這件事。」
「男人不會承認自己背著老婆偷吃,想要我去查——」
「不!不要。我什麼都不要你做,懂不懂?讓我負責調查。你已經挨過一槍了,這樣還不夠嗎?」他掛上電話。
他一點都不感激我的提醒。好吧,他那麼擔心我會出事,我也不是非讓自己向著危險跑過去。但我打電話總可以吧?我用手機打出去,避免洩漏我的行蹤。一般人沒有追蹤手機訊號的能力。要是贏不了戰爭,就去找個可以獲勝的戰場。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4:08
第十四章
我好愛白太太的家。整棟房子漆成白色,門窗的框都是淺紫色,大門則是知更鳥蛋那種天青色。有膽量把房子漆成這種顏色的女人讓人不得不景仰、甚至敬畏。寬大雅致的門廊環繞著房子兩側,上面擺滿了蕨類與棕櫚樹,天花板上裝著吊扇,萬一老天不起風的時候可以派上用場。不同色調的玫瑰添上更多繽紛。通往門廊的階梯兩旁被深綠色的灌木叢包圍著,上面開滿香氣濃郁的白花。
懷德沒有停在前門,所以我沒機會看到前門的走道,他沿著車道一路往後開,最後停在後院。他陪我走到後門,門通往一條小小的走道接著進入廚房。廚房裏的擺設都很現代化,但仍保留原本的格調。他母親正在那裏等我們。
很難說白如蓓是個充滿母性的女人。她長得又高又瘦,剪了一頭俏皮的短髮。懷德遺傳到她銳利的綠眼睛和一頭黑髮。她的頭髮已經白了,但她沒有染黑,反而染成一頭金髮。一大清早還不到八點她就化好妝、戴著耳環。不過她還沒有換衣服,身上穿著運動短褲、水藍色圓領衫,和一雙很普通的夾腳涼鞋。她的腳趾甲塗成消防車那種大紅色,左腳上戴著一個腳趾戒。
她跟我是同類。
「百麗,親愛的,懷德告訴我你遭到槍擊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她小心地用一隻手臂擁抱著我。「你覺得怎樣?要不要喝點咖啡或是茶?」
就這樣,我準備好好享受被寵愛。既然我媽媽不能親自上場,懷德的媽媽正好填補了空缺。「喝茶好了。」我熱烈地說,她立刻轉身到水槽把舊水壺裝滿水放到爐子上燒。
懷德皺起眉頭。「要是你早說想喝茶我就會幫你泡茶了,我還以為你比較喜歡咖啡。」
「我的確喜歡咖啡,可是我也喜歡喝茶,而且我已經喝過咖啡了。」
「茶有一種咖啡沒有的特別感覺,」白太太解釋。「百麗,你不用幫忙了,到餐桌那裏坐下就好。你一定還很虛弱。」
「我已經比昨天晚上好多了,」我照她的命令在廚房裏的木餐桌旁坐下。「其實我今天已經覺得跟平常差不多了。昨晚簡直——」我用手做了個搖晃的手勢。
「我想也是。懷德,你去上班吧。你得趕快逮到那個壞蛋,一直站在我廚房裏是找不到人的。百麗不會有事。」
他好像很不願意離開。「要是你得出門,最好把她留在家裏,」他對他媽媽說。「我不想現在就讓她出現在公眾場合。」
「我知道,你已經說過了。」
「她可能會想說服你!」
「懷德!我知道了!」她不耐煩地說。「這些事你在電話裏全說過了。你以為我得老人癡呆症了嗎?」
他很聰明。「當然不是,只是——」
「只是你保護過頭了,我懂。百麗跟我不會有事,老天還有給我一點常識,我不會笨到帶她到大街上去遊行,可以了吧?」
「好吧。」他笑著吻她的臉頰。接著走到我身邊,用手沿著我的背往下揉,然後蹲在我旁邊。「我不在的時候儘量不要惹麻煩。」他說。
「真不好意思,但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不是,可是你常做些讓人嚇一跳的事。」他手的方向變了,沿著我的脊椎向上掃,拇指撫過我的頸側,我一臉防備的表情讓他笑了出來。「要乖,好嗎?我上班的時候會打電話回來,下午再來接你。」
他吻我,扯了扯我的馬尾,站起來往後門走去。他握著門把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母親,一臉員警的表情。「千萬好好照顧她,因為她是你未來孫子的媽媽。」
「才不是!」我嚇得呆了一秒才尖叫著說。
「我想也是。」他母親同時說。
我衝到門口的時候他已經出去了。我甩開門,對他大喊:「才不是!你實在太低級了,你明知道這不是真的。」
他打開車門停了一下。「昨天晚上我們不是談過生孩子的事嗎?」
「沒錯,但不是我們兩個一起生。」
「不要騙自己了,寶貝。」他說著上了車揚長而去。
我氣瘋了,在原地一陣亂踢亂跳,每跺一次腳就罵一聲「放屁!」當然,這樣跳上跳下害我手臂痛了起來,結果就變成這樣:「放屁!噢!放屁!放屁!放屁!噢!」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當著他母親的面做這種事,我轉過身驚恐地看著她。「喔,我的天,對不起——」
她靠在水槽邊上笑得前俯後仰。「你真該看看你自己,『放屁!噢!放屁!噢!』真希望手邊有錄影機。」
我覺得整張臉燒了起來。「我實在很抱歉——」我又開始道歉。
「抱歉什麼?難道你以為我從來不會說『放屁』或其他更難聽的話嗎?而且我很高興看到終於有個女人不會諂媚懷德,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一個人想要什麼就能得到,有違自然法則,懷德卻總是得到一切。」
我撐著手臂回到餐桌旁。「沒那回事,他老婆跟他離婚了啊。」
「可是他離開的時候連頭都沒有回。要就得照他的意思,否則免談,沒有其他選擇。她——順便告訴你,她的名字叫美佳,我不知道她姓什麼,因為她離婚那年就改嫁了,她總是順著他。我想她眼裏只看到明星的光彩,而他是個足球大明星,雖然美式足球粗暴又骯髒,職業聯賽選手卻是很閃亮的工作。他突然離開職業隊的時候根本沒有跟她商量,就這樣拋棄她原本期待的人生,她完全無法理解也不能接受。他根本不在乎她想要什麼。一向都是這樣,他從來不為女人費神,這一點讓我快瘋掉了。很高興終於看到有人反抗他。」
「雖然能反抗他是件好事,」我悶悶地說。「可是他每次都贏。」
「可是至少你有試過啊,至少讓他知道你會反抗。他說的話怎麼會讓你那麼生氣?」
「他老是用迂回戰術對付我,我搞不清楚他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跟他說過不要了——雖然這是對的——但他就是這麼該死的好勝,我根本像是對著鬥牛揮舞紅布。他到底是因為愛我才這麼說,還是只因為他受不了輸給我?我想應該是第二個原因,因為他對我認識不夠,不會愛上我,這件事我跟他講過不知道幾次了。」
「這樣很好。」泡茶的水開始滾了,水壺發出一陣鳴笛聲。她關掉爐火,笛聲慢慢減弱,她在杯子裏放進茶包,倒進開水。「你的茶要加什麼?」
「兩顆方糖,不要牛奶。」
她放了兩顆方糖到我的杯子裏,在她自己那一杯里加進糖和牛奶,端到餐桌上來,在我對面坐下。她深思地皺起眉頭一面攪著茶。「我想你對待他的方法恰到好處。讓他為你操點心,這樣他才會珍惜你。」
「我說過,他每次都贏。」我灰心地啜著茶。
「親愛的,你該問問他,喜歡近身肉搏戰還是打帶跑。他超愛那種一對一從頭廝殺到尾的遊戲,而且特別喜歡那種會撞斷骨頭的阻擋動作。要是你太容易上手,他不到一星期就會厭倦了。」
「但他還是每次都贏。這一點都不公平,我偶爾也想贏一下。」
「要是他耍賤招,你就必須比他更狡猾。」
「這簡直是要我比野蠻人更野蠻。」可是我突然覺得開心一點了,因為我做得到。我可能贏不了脖子戰爭,可是還有其他戰場可以讓我們公平對壘。
「我對你有信心,」白太太說。「你是個聰明又有頭腦的女孩;你一定很聰明才有辦法年紀輕輕就把好美力經營得那麼成功。而且你很辣,他絕對很想一親芳澤,我建議你千萬不要讓他得手。」
我努力忍住不被茶嗆到。我沒辦法告訴他媽媽他早就把所有芳澤都親光了。我相信我爸媽應該早就猜到了,因為昨天晚上懷德堅持要帶我回家,可是我沒辦法當著他母親的面承認。
我出於罪惡感把話題從懷德跟我的芳澤上轉開,問她能不能帶我參觀一下房子。這是正確的選擇。她臉上發著光跳起來帶我出發。
我猜這棟房子至少有二十個房間,大多數都是八角型的,當初建造的時候一定是惡夢一場。正式的客廳是活潑的黃白色調,餐廳則貼著奶油色跟綠色條紋的壁紙,裏面放著深色的木制餐桌椅。每個房間都有獨特的顏色主調,我忍不住讚歎,她竟然能找到這麼多不同的色調,因為能選擇的顏色其實不太多。整棟房子都透露出她投注的愛心與工夫。
「要是你白天累了想小睡一下,可以用這個房間,」她帶我走進一間臥房,裏面有光亮的硬木地板,牆壁粉刷成淺紫色,四柱大床上的床墊看起來像雲一樣軟。「這間房有浴室。」
就在這時候她注意到我抱著自己的手臂,因為先前的震動現在還在抽痛。「我想要是把你那只手臂吊起來應該會比較舒服。我剛好有東西可以用。」
她回房間——那裏的主調是不同的白色——拿了一條很漂亮的藍色披肩回來。她把披肩折成一條很舒服的吊帶,那的確分散了傷口縫合處的壓力。
我知道自己一定打攪她不少,讓她沒辦法作平常的事情,可是她好像很開心有我作伴,而且一路聊個不停。我們看了點電視、讀了些書。我打電話跟我媽聊了一下,順便告了老爸一狀。這就夠他受的了。吃過午餐我覺得累了,於是上樓小睡。
「懷德打過電話回來問你好不好,」我睡了一小時,下樓之後白太太告訴我。「我告訴他你去躺一下,他好像很擔心,他說你昨天晚上發燒了。」
「受傷都會這樣的,昨天晚上剛好燒到讓我不舒服。」
「真討厭,是嗎?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受。你還在發燒嗎?」
「沒有,我只是累了。」
我在半睡半醒中想起妮可的事,還想到懷德是如何輕易否定我對犯人的看法。他怎麼會以為他比我更瞭解妮可?難道只因為他是個員警,可以調查別人?他錯了,我知道。
我打電話給我的副理席琳恩,她在家裏。聽到我的聲音嚇了一跳。「噢,我的天,我聽說你被槍傷了!真的嗎?」
「算是啦。子彈擦過我的手臂。我沒事,甚至不用在醫院過夜。但我得先躲起來直到殺害妮可的人被逮到,我等不及這一切趕快結束。如果好美力明天開張,你一個人可以吧?」
「當然沒問題。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可以處理,除了發薪水。」
「我會處理好再把支票交給你,聽著——你跟妮可說過話吧?」
「非說不可的時候嘍。」她苦澀地說。
我完全可以理解。「她有沒有提過有特定的男朋友?」
「她每次都做那種很曖昧的暗示。我猜她可能跟某位已婚男子鬼混,你也知道她一向都這樣。她總是想要搶其他女人的東西。她不會對單身漢有意思,就算有也只是為了滿足她的虛榮心。我知道不該說死者的壞話,但她真的很絕。」
「已婚男子。非常合理。」我說,的確很有道理。而且琳恩也看透了妮可的性格。
我說了再見,馬上打懷德的手機。他立刻接了電話,連喂都沒有說。「發生什麼事了?」
「你是說除了被槍傷又被追殺之外嗎?那就沒事了。」我實在抗拒不了說出這句話的衝動。「不管怎樣,我打聽了一下,據說妮可正跟一位已婚男子來往。」
他停了一下。「我不是叫你不要插手警方的工作嗎?」他有點生氣。
「在這種狀況下我很難不插手,你難道頑固到連追查一下都不肯嗎?」
「你沒有離開我媽家吧?」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拋出他的問題。
「沒有,當然沒有。我藏得很好、很安全。」
「很好。待在那裏,我會去查這件事。」
「男人不會承認自己背著老婆偷吃,想要我去查——」
「不!不要。我什麼都不要你做,懂不懂?讓我負責調查。你已經挨過一槍了,這樣還不夠嗎?」他掛上電話。
他一點都不感激我的提醒。好吧,他那麼擔心我會出事,我也不是非讓自己向著危險跑過去。但我打電話總可以吧?我用手機打出去,避免洩漏我的行蹤。一般人沒有追蹤手機訊號的能力。要是贏不了戰爭,就去找個可以獲勝的戰場。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4:46
第十五章
我後來才想到,既然警方已經約談過我的員工,琳恩應該已經跟他們說過有婦之夫的想法了。所以,懷德只是為了安撫我,才說要去調查嗎?噢,真是欺人太甚。
我打回去給琳恩。「你跟警方說過妮可和有婦之夫在一起的事嗎?」
「呃,沒有,」她坦承。「說真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說,她就是那種人。事實上,警方問我知不知道她在跟誰交往的時候,我說不知道,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後來我仔細一想,才發覺她常常在好美力跟已婚男子打情罵悄,你也知道,只要是男人她都會去勾搭,可是她對已婚男子的手段特別不一樣。你也看過她那樣子,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完全懂。妮可就愛動手動腳,一下假裝幫人拉領子,一下又拍拍人家手臂或走路的時候跟男人摟來摟去——手腳不安分得很。男人又不是笨蛋,一眼就看出她葫蘆裏賣的藥。聰明一點的可能只是覺得飄飄然,但不會輕易上當。那些不太聰明或愛搞七撚三的男人就會有所回應,你就會知道出了好美力,他們一定還會有牽扯。然而妮可只要一得手就會抽身,反而去找下一個。
「你有沒有注意到哪個男的特別喜歡她?」我得問琳恩才知道,我在好美力時總是被文書工作綁得死死的,她看見的事情比我多。「如果你知道那個人的車是什麼顏色也行。」
「我想想。最近沒有,因為最近只有老會員,他們早就學乖了。可是幾個月前我看過妮可從男廁出來,她那副沾沾自喜的嘴臉,讓我超想呼她一巴掌,過了幾分鐘有個男的接著出來,我想他們應該是在廁所裏做那回事吧。」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我尖叫。「那樣我早就可以把她踢出去了。」
「可以嗎?只因為在廁所做那件事?」
「她是在男廁耶!沒被人逮到還真稀奇。」
「我想她八成也不在乎。他們可能藏在小隔間裏,也許她只是幫那個男的吹蕭,可是那不太像她會做的事。要我說的話,她應該是只享受不付出的那種人。」
「你記得那個男的叫什麼名字嗎?」
「一下子想不起來。他不常來,而且好像後來就再也沒來過了。他不是長期會員,付了一個月的會費,來過幾次以後就沒有續約了。要是看到他的名字,我一定認得出來。你有留未續約會員的資料嗎?」
「我沒有印出來,可是電腦裏一定有。你今天有其他事嗎?我會打電話把我們談的向員警報告。」應該是打給「我的」員警。「他們可能會去好美力找你過濾電腦檔案。」
「沒事,我都會在這裏。要是我剛好出去,手機也可以找到我。」
「好,我會再聯絡。」
「聽起來真有意思。」白太太說,她的綠眼中閃耀著興奮。她才懶得假裝沒聽見。說到底,我跟她就在同一個房間。
「希望如此,只要懷德這次不掛我電話——」
「他掛你電話?」那雙綠眼睛現在充滿怒火。「我可沒有教他這種沒禮貌的事。我非得說說他不可——」
「噢,不,不用了。仔細想想,也許我最好不要再找他。我應該找馬警官。」我找出馬警官的名片,撥了上面的號碼。
他接起電話的時候,我雀躍地說:「你好,我是莫百麗——」
「呃——請稍等一下,莫小姐,我轉給隊長——」
「噢,不必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剛打電話給我的副理席琳恩,跟她說好美力明天重新開張,她要先暫代我的工作——我明天可以開張了對吧?那些難看的黃布條都拆掉了吧?」
「呃!我查一查再告訴你——」
「算了,我稍後自己去查。重點是,琳恩說妮可好像跟有婦之夫有一腿。你也知道——那種搶別人老公的刺激感。琳恩說警方約談時她完全沒有說起這件事,可是後來她回頭去想才覺得應該很有可能,因為妮可做的事……」
「呃——」他又想插嘴,可是我不讓他有機會打斷。
「琳恩和我聊過這件事,她說幾個月前曾看到妮可和一位男士在男廁做,呃,那件事。她不記得那個男的叫什麼名字,因為他只來過好美力幾次,後來就沒再出現過,可是她確定只要看到那個人的名字一定認得出來,要是你想知道,可以去好美力找她,她會清查未續約會員的資料。你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他的聲音聽起來認真多了,而且的確有在聽我說話。
「好,這也是條線索。雖然可能找不到那位男士,但是知道她喜歡跟有婦之夫鬼混也讓調查有新的角度對吧?」
「當然。」他現在聽起來相當振奮。
「要是你手邊沒有琳恩的電話號碼,我可以告訴你。」我把號碼念給他。「她會等你的電話,要是她不在家就打手機。」我又念了另外一個號碼。我輕快地說了聲:「助你順利,馬警官。」他反射性地含糊回答一聲掛上電話。
「太厲害了!」白太太說,臉上出現大大的笑容。「先裝出金髮笨妞的樣子,然後一口氣說完所有消息,他搞不好根本來不及記下來呢。」
「他會打回來問,」我快活地說。「不然某人也會打。」
當然,不用五分鐘,那個某人真的打了。「要是你有案情相關消息,就該找我,而不是找我的手下。」他簡潔地說。
「你不就是掛我兩次電話的那一位元嗎?我可不敢再為了任何事情打擾你。」
我們之間的沉默跟大峽谷一樣深。接著他輕輕說了聲:「噢,該死。」男人發現自己必須認錯的時候就是這種調調,誰教他之前那麼粗魯。不只這樣,他知道他媽媽就在我旁邊,而她可沒教過他那種沒禮貌的事。
終於,他歎了口氣。「對不起。我絕對不會再掛你電話,我發誓。」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爽快地說。「告訴我,明天琳恩可以去開店嗎?」沒必要把他逼上絕路,對吧?我已經贏了,我會很成熟地放過他。
「九成可以。」
「很好。我的車還停在前面嗎?」
「不。我拿了鑰匙,把車移到你家去了。車沒事,很安全。」
「你什麼時候拿走鑰匙的?」我很好奇,因為我沒看到他拿。
「昨晚,我聽你睡著以後拿的。」
「我家應該沒出事吧,沒人對窗戶開槍或做什麼事吧?」
「巡警去檢查過,回報說房子鎖得好好的,窗戶也都鎖著,沒有看見任何彈孔。」
「他有沒有爬過院子的門去看後面的落地窗?」
「他說所有門戶都檢查過了,我馬上呼叫他,問那扇落地窗的狀況。」他放下電話,幾分鐘後立刻回來。「巡警說他不用爬過門去看,他直接推開院子的門就進去看了。」
我的背上竄過一陣寒意。「那扇門通常是鎖上的。」我握緊話筒。「我確定有鎖上。」
「該死,我馬上叫人回去察看。你乖乖待在那裏。」
「我還能怎樣。」我無奈地說。我們都很有禮貌地說了再見,讓誰也不能說對方掛他電話;接著我就去跟白太太報告最新消息。
這時候我忽然想到香娜。她今天應該會去我家幫我拿衣服。要是有人打開院子的時候,她正好在我家怎麼辦?那扇門只能從裏面開。香娜也是金髮,稍微比我高一點,可是殺妮可的人一定分不出來。她有我家的鑰匙,我放在她那裏的備份。
她任何時候都可能去幫我拿衣服,可能是一大早,或中午,她也可能等事情做完下班再去——可是我不認為她會拖到那麼晚,因為她還得跟懷德見面把東西拿給他,有時候她會加班到晚上八、九點。
「怎麼了?」白太太盯著我的臉問。
「我妹妹,」我氣若遊絲地說。「她今天應該要去幫我拿衣服給懷德,可是他都沒有提到這件事,她有可能——」
她有可能被誤認是我!噢,老天幫幫忙。
我從來沒那麼虔誠地禱告過。我又打給懷德,他接電話的時候似乎有點緊張。「香娜今天應該會去我家拿衣服,」我飛快地說。「她今天有沒有聯絡你?」
「不要擔心,︺他轉成撫慰的語氣。「她沒事,她今天一大早就把你的東西送來了。」
「感謝老天。噢,感謝老天!」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剛剛想到……她也是金髮,體型跟我差不多;殺手分不出來的。」我很驚訝之前從來沒有這種念頭,從電話裏懷德低聲的咒駡聽來,他也沒注意過我們有多像,至少沒留意外貌的相似。認識我們姊妹的人絕不會弄錯,可是一般人若不仔細看……
懷德到底是員警,他問:「會不會是香娜打開了院子的門?」
我擦乾眼淚。「我會打電話去問她,可是我想不出她為什麼要開那道門。」
「我打,我還有其他問題想問。我也有事情要問你:你的保全系統有沒有設?」
我立刻說:「當然有。」可是我突然想起我最後一次離開家那天,也就是星期五等租車公司的人來接我的時候,我在門口等,車來的時候我走得很匆忙。我記得很清楚曾經鎖門,可是不記得有設保全。
「沒有,」我終於承認。「除非香娜今天早上離開的時候幫我設了,她有密碼。」
「好吧,我會處理。別著急,如果一切順利,我幾個小時後就可以去接你。好嗎?」
「好。」我很感激他沒有嘮叨我忘記設保全的事情。我那時候到底在想什麼啊?喔,對了:海邊。我急著想逃跑。
歹徒大可以趁週末跑進我家,舒舒服服等著我回家自投羅網。但他沒那樣做。他可能監視過我家,發現我的車不在,就以為我去別人家了。但如果他跑到好美力去,就會看到我的車在那裏,他因此知道那裏是最適合守株待兔的地方,因為我一定會去開車。
這樣看來,他的計畫算成功了,我只是運氣好才逃過一劫。他下一步會怎麼做呢?說不定他會以為計畫真的成功了,因為我昨天倒在地上,而他應該沒有停下來察看。他八成以為我死了,得等到十點新聞出來才會知道真相——這也不一定。醫院不像從前那樣會發聲明稿。警方昨晚應該沒有任何動作,他們得先確認懷德能把我藏到安全的地點——其實藏在他床上一點都不安全,不過算了。可是晨間新聞可能會報導說,我經過治療已經出院。
這樣一來,他接下來會怎麼做?也許他現在就在我家等著。也許他只是去探探路,找出入侵的管道。他最可能選落地窗,他在裏面想辦法開鎖的時候,外面的柵欄剛好可以擋住讓別人看不見。
可是他如果這樣做就傻了。保全公司的標誌張貼在我家正面的窗子上。他不可能知道保全系統到底有沒有設定,所以不可能冒險——稍微有點大腦的人都不會。
我突然從思緒中跳出來,這才注意到白太太一直很著急地想問我香娜是否平安無事。「她沒事,」我邊說邊抹去最後一滴淚水。「她今天一早就把我的衣服送去給懷德了。他會找她問有沒有設定保全系統。」
我想她很可能有設。就算香娜進入我家的時候我沒有設定保全,她也不會讓我家毫無保護就離開。既然警報沒響,也就是說沒人侵入我家。也沒有殺手在那兒等著。他可能爬過院子的門想從落地窗偷看,可是我把窗簾拉上了,他應該什麼也沒看見。一切平安。
我大大鬆了一口氣。
「懷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白太太說。「我先去弄晚餐好了。要是他來不及回來一起吃,我把菜熱著等他。」
「我能幫什麼忙嗎?」我真的很希望有事可做,整天坐著不動等人家照顧真的很悶。
「光用一隻手?」她笑著問。「除了幫忙放餐具,我真的想不出其他事情。你來廚房跟我作伴就好。我一個人住就不太常煮飯。一點意思也沒有,對吧?我晚餐通常吃個三明治就算了,冬天的時候偶爾會弄個罐頭湯來喝喝,一個人吃飯連食物都變難吃了。」
我跟著她進入廚房,在餐桌旁邊坐下。屋裏當然有正式的餐廳,所有維多利亞式的房子都有,可是看得出來白家人通常都在這張桌上解決三餐。「聽起來你好像覺得很無聊,要不要考慮重新加入好美力?我們的新課程很不錯喔。」
「我有想過,可是你知道,就是這樣啦。想跟做通常是兩回事,上次騎腳踏車出事以後,我就變得有點懶。」
「你受傷的時候誰照顧你?」
「我女兒麗莎。那時候多慘啊,光是鎖骨就夠受了,肋骨的傷更是痛得要命。我只要一動就會痛,什麼姿勢都不舒服。我的左手臂還沒有完全復原,但我一直在複健,所以好得差不多了。整整六個月呢!得花這麼久才好起來真是太荒謬了,但我想這就是說我老啦。」
我哼了一聲。那實在不是什麼優美的聲音,但能充分表達出我的看法。「我也摔斷過鎖骨,那是我還在高中當啦啦隊的事。我花了一整年才回復原狀。幸好那時候隊上不用為籃球比賽作疊羅漢或飛人特技,不然我絕對沒辦法。六個月復原還算好的呢。」
她笑了一下。「可是我又不用表演倒立,你那時候一定要吧。」
「才沒有。我辦不到,我的肩膀撐不住。」
「你還能倒立嗎?」
「當然啊。後空翻、側翻、劈腿都可以,我儘量每星期練習體操兩次。」
「你可以教我怎樣倒立嗎?」
「有什麼問題。只要有平衡感加上肌力,多練習幾次就可以了。可是開始之前你得先做一些輕量舉重,加強手臂和肩膀的力量。要是又摔跤,弄斷其他骨頭就不好了。」
「我懂了。」她熱切地說。
「我可以單手倒立。」我自誇。
「真的?」她在火爐前轉身看看我吊在藍色披肩裏受傷的手臂。「現在不行吧。」
「說不定可以,因為我用右手,我是右撇子所以右手比較壯。反正我通常也會把左手背在背後,免得左手亂晃破壞平衡。」
等到豬排、豌豆、馬鈴薯泥和玉米餅都準備好,可以驗證我說的話了,我們都等不及想看看我能不能倒立。白太太說我不該冒險讓傷勢惡化,因為傷口剛縫合沒多久,我又失血過多之類之類,可是我堅稱倒立的時候血都會衝到頭上,所以我不會昏倒。
「可是你還很虛弱。」
「我好得很。我昨天晚上很虛弱,今天早上好多了,現在我覺得已經沒事了。」為了證明,我更非得來個倒立不可。
她在旁邊慌慌張張地,好像很想阻止我又不知該怎麼做,可是我感覺得出她其實也很想看。我們把吊帶拆掉,雖然我的左臂今天稍微能動了,但還不能大幅度移動,所以她幫我把手臂背到背後去。接著她神來一筆地把披肩綁在我腰上,固定住手臂。
我走到餐桌另外一頭,遠離火爐,到餐廳門口比較寬敞的地方,這樣才有空間做動作。我彎腰,把手放在地板上,手肘靠著右膝,把重心移到手臂上,慢慢、慢慢、慢慢地開始弓起身體,把腳從地板上抬起來。
懷德從後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我們實在太投入,沒聽到他的車開上車道。
「搞什麼鬼!」這句話從他嘴裏爆出來,把我跟他媽媽都嚇了一大跳。
真糟,這下子我失去平衡了。我開始搖搖欲墜,白太太扶住我,懷德跳過餐桌。他不知怎麼辦到的,剛好抓住我的腿,免去我倒栽蔥的下場,接著用一隻強壯的手臂摟住我的腰,很溫柔地把我翻過來。
但他那張嘴可一點都不溫柔。「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他對我吼,一張臉氣得發黑,接著轉頭看著白太太。「媽,你應該要阻止她做蠢事,而不是幫她!」
「我只是想——」我開口辯解。
「我看到你『只是想』做什麼了!我的天啊,百麗,你二十四小時前才剛受過槍傷!還流了很多血!請告訴我,在這種狀況下,倒立怎會是種合理的動作?」
「既然我都做了,我得說那是可能辦到的。本來不會有問題,都是你嚇我一跳。」我儘量溫和地說,因為我們嚇壞他了。我懂。我拍拍他的手臂。「沒事了。你先坐下,我去幫你倒點喝的。你要冰紅茶還是牛奶?」
「沒事的,」他媽媽安慰地說。「我知道你嚇到了,可是一切都在我們控制之下。」
「在控制之下?她——你……」他氣急敗壞地停下來。「她在這裏跟在家裏一樣危險。就算子彈沒殺死她,摔斷脖子也一樣會死。我決定了,我以後得把她銬在廁所的洗手台。」 我後來才想到,既然警方已經約談過我的員工,琳恩應該已經跟他們說過有婦之夫的想法了。所以,懷德只是為了安撫我,才說要去調查嗎?噢,真是欺人太甚。
我打回去給琳恩。「你跟警方說過妮可和有婦之夫在一起的事嗎?」
「呃,沒有,」她坦承。「說真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說,她就是那種人。事實上,警方問我知不知道她在跟誰交往的時候,我說不知道,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後來我仔細一想,才發覺她常常在好美力跟已婚男子打情罵悄,你也知道,只要是男人她都會去勾搭,可是她對已婚男子的手段特別不一樣。你也看過她那樣子,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完全懂。妮可就愛動手動腳,一下假裝幫人拉領子,一下又拍拍人家手臂或走路的時候跟男人摟來摟去——手腳不安分得很。男人又不是笨蛋,一眼就看出她葫蘆裏賣的藥。聰明一點的可能只是覺得飄飄然,但不會輕易上當。那些不太聰明或愛搞七撚三的男人就會有所回應,你就會知道出了好美力,他們一定還會有牽扯。然而妮可只要一得手就會抽身,反而去找下一個。
「你有沒有注意到哪個男的特別喜歡她?」我得問琳恩才知道,我在好美力時總是被文書工作綁得死死的,她看見的事情比我多。「如果你知道那個人的車是什麼顏色也行。」
「我想想。最近沒有,因為最近只有老會員,他們早就學乖了。可是幾個月前我看過妮可從男廁出來,她那副沾沾自喜的嘴臉,讓我超想呼她一巴掌,過了幾分鐘有個男的接著出來,我想他們應該是在廁所裏做那回事吧。」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我尖叫。「那樣我早就可以把她踢出去了。」
「可以嗎?只因為在廁所做那件事?」
「她是在男廁耶!沒被人逮到還真稀奇。」
「我想她八成也不在乎。他們可能藏在小隔間裏,也許她只是幫那個男的吹蕭,可是那不太像她會做的事。要我說的話,她應該是只享受不付出的那種人。」
「你記得那個男的叫什麼名字嗎?」
「一下子想不起來。他不常來,而且好像後來就再也沒來過了。他不是長期會員,付了一個月的會費,來過幾次以後就沒有續約了。要是看到他的名字,我一定認得出來。你有留未續約會員的資料嗎?」
「我沒有印出來,可是電腦裏一定有。你今天有其他事嗎?我會打電話把我們談的向員警報告。」應該是打給「我的」員警。「他們可能會去好美力找你過濾電腦檔案。」
「沒事,我都會在這裏。要是我剛好出去,手機也可以找到我。」
「好,我會再聯絡。」
「聽起來真有意思。」白太太說,她的綠眼中閃耀著興奮。她才懶得假裝沒聽見。說到底,我跟她就在同一個房間。
「希望如此,只要懷德這次不掛我電話——」
「他掛你電話?」那雙綠眼睛現在充滿怒火。「我可沒有教他這種沒禮貌的事。我非得說說他不可——」
「噢,不,不用了。仔細想想,也許我最好不要再找他。我應該找馬警官。」我找出馬警官的名片,撥了上面的號碼。
他接起電話的時候,我雀躍地說:「你好,我是莫百麗——」
「呃——請稍等一下,莫小姐,我轉給隊長——」
「噢,不必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剛打電話給我的副理席琳恩,跟她說好美力明天重新開張,她要先暫代我的工作——我明天可以開張了對吧?那些難看的黃布條都拆掉了吧?」
「呃!我查一查再告訴你——」
「算了,我稍後自己去查。重點是,琳恩說妮可好像跟有婦之夫有一腿。你也知道——那種搶別人老公的刺激感。琳恩說警方約談時她完全沒有說起這件事,可是後來她回頭去想才覺得應該很有可能,因為妮可做的事……」
「呃——」他又想插嘴,可是我不讓他有機會打斷。
「琳恩和我聊過這件事,她說幾個月前曾看到妮可和一位男士在男廁做,呃,那件事。她不記得那個男的叫什麼名字,因為他只來過好美力幾次,後來就沒再出現過,可是她確定只要看到那個人的名字一定認得出來,要是你想知道,可以去好美力找她,她會清查未續約會員的資料。你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他的聲音聽起來認真多了,而且的確有在聽我說話。
「好,這也是條線索。雖然可能找不到那位男士,但是知道她喜歡跟有婦之夫鬼混也讓調查有新的角度對吧?」
「當然。」他現在聽起來相當振奮。
「要是你手邊沒有琳恩的電話號碼,我可以告訴你。」我把號碼念給他。「她會等你的電話,要是她不在家就打手機。」我又念了另外一個號碼。我輕快地說了聲:「助你順利,馬警官。」他反射性地含糊回答一聲掛上電話。
「太厲害了!」白太太說,臉上出現大大的笑容。「先裝出金髮笨妞的樣子,然後一口氣說完所有消息,他搞不好根本來不及記下來呢。」
「他會打回來問,」我快活地說。「不然某人也會打。」
當然,不用五分鐘,那個某人真的打了。「要是你有案情相關消息,就該找我,而不是找我的手下。」他簡潔地說。
「你不就是掛我兩次電話的那一位元嗎?我可不敢再為了任何事情打擾你。」
我們之間的沉默跟大峽谷一樣深。接著他輕輕說了聲:「噢,該死。」男人發現自己必須認錯的時候就是這種調調,誰教他之前那麼粗魯。不只這樣,他知道他媽媽就在我旁邊,而她可沒教過他那種沒禮貌的事。
終於,他歎了口氣。「對不起。我絕對不會再掛你電話,我發誓。」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爽快地說。「告訴我,明天琳恩可以去開店嗎?」沒必要把他逼上絕路,對吧?我已經贏了,我會很成熟地放過他。
「九成可以。」
「很好。我的車還停在前面嗎?」
「不。我拿了鑰匙,把車移到你家去了。車沒事,很安全。」
「你什麼時候拿走鑰匙的?」我很好奇,因為我沒看到他拿。
「昨晚,我聽你睡著以後拿的。」
「我家應該沒出事吧,沒人對窗戶開槍或做什麼事吧?」
「巡警去檢查過,回報說房子鎖得好好的,窗戶也都鎖著,沒有看見任何彈孔。」
「他有沒有爬過院子的門去看後面的落地窗?」
「他說所有門戶都檢查過了,我馬上呼叫他,問那扇落地窗的狀況。」他放下電話,幾分鐘後立刻回來。「巡警說他不用爬過門去看,他直接推開院子的門就進去看了。」
我的背上竄過一陣寒意。「那扇門通常是鎖上的。」我握緊話筒。「我確定有鎖上。」
「該死,我馬上叫人回去察看。你乖乖待在那裏。」
「我還能怎樣。」我無奈地說。我們都很有禮貌地說了再見,讓誰也不能說對方掛他電話;接著我就去跟白太太報告最新消息。
這時候我忽然想到香娜。她今天應該會去我家幫我拿衣服。要是有人打開院子的時候,她正好在我家怎麼辦?那扇門只能從裏面開。香娜也是金髮,稍微比我高一點,可是殺妮可的人一定分不出來。她有我家的鑰匙,我放在她那裏的備份。
她任何時候都可能去幫我拿衣服,可能是一大早,或中午,她也可能等事情做完下班再去——可是我不認為她會拖到那麼晚,因為她還得跟懷德見面把東西拿給他,有時候她會加班到晚上八、九點。
「怎麼了?」白太太盯著我的臉問。
「我妹妹,」我氣若遊絲地說。「她今天應該要去幫我拿衣服給懷德,可是他都沒有提到這件事,她有可能——」
她有可能被誤認是我!噢,老天幫幫忙。
我從來沒那麼虔誠地禱告過。我又打給懷德,他接電話的時候似乎有點緊張。「香娜今天應該會去我家拿衣服,」我飛快地說。「她今天有沒有聯絡你?」
「不要擔心,︺他轉成撫慰的語氣。「她沒事,她今天一大早就把你的東西送來了。」
「感謝老天。噢,感謝老天!」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剛剛想到……她也是金髮,體型跟我差不多;殺手分不出來的。」我很驚訝之前從來沒有這種念頭,從電話裏懷德低聲的咒駡聽來,他也沒注意過我們有多像,至少沒留意外貌的相似。認識我們姊妹的人絕不會弄錯,可是一般人若不仔細看……
懷德到底是員警,他問:「會不會是香娜打開了院子的門?」
我擦乾眼淚。「我會打電話去問她,可是我想不出她為什麼要開那道門。」
「我打,我還有其他問題想問。我也有事情要問你:你的保全系統有沒有設?」
我立刻說:「當然有。」可是我突然想起我最後一次離開家那天,也就是星期五等租車公司的人來接我的時候,我在門口等,車來的時候我走得很匆忙。我記得很清楚曾經鎖門,可是不記得有設保全。
「沒有,」我終於承認。「除非香娜今天早上離開的時候幫我設了,她有密碼。」
「好吧,我會處理。別著急,如果一切順利,我幾個小時後就可以去接你。好嗎?」
「好。」我很感激他沒有嘮叨我忘記設保全的事情。我那時候到底在想什麼啊?喔,對了:海邊。我急著想逃跑。
歹徒大可以趁週末跑進我家,舒舒服服等著我回家自投羅網。但他沒那樣做。他可能監視過我家,發現我的車不在,就以為我去別人家了。但如果他跑到好美力去,就會看到我的車在那裏,他因此知道那裏是最適合守株待兔的地方,因為我一定會去開車。
這樣看來,他的計畫算成功了,我只是運氣好才逃過一劫。他下一步會怎麼做呢?說不定他會以為計畫真的成功了,因為我昨天倒在地上,而他應該沒有停下來察看。他八成以為我死了,得等到十點新聞出來才會知道真相——這也不一定。醫院不像從前那樣會發聲明稿。警方昨晚應該沒有任何動作,他們得先確認懷德能把我藏到安全的地點——其實藏在他床上一點都不安全,不過算了。可是晨間新聞可能會報導說,我經過治療已經出院。
這樣一來,他接下來會怎麼做?也許他現在就在我家等著。也許他只是去探探路,找出入侵的管道。他最可能選落地窗,他在裏面想辦法開鎖的時候,外面的柵欄剛好可以擋住讓別人看不見。
可是他如果這樣做就傻了。保全公司的標誌張貼在我家正面的窗子上。他不可能知道保全系統到底有沒有設定,所以不可能冒險——稍微有點大腦的人都不會。
我突然從思緒中跳出來,這才注意到白太太一直很著急地想問我香娜是否平安無事。「她沒事,」我邊說邊抹去最後一滴淚水。「她今天一早就把我的衣服送去給懷德了。他會找她問有沒有設定保全系統。」
我想她很可能有設。就算香娜進入我家的時候我沒有設定保全,她也不會讓我家毫無保護就離開。既然警報沒響,也就是說沒人侵入我家。也沒有殺手在那兒等著。他可能爬過院子的門想從落地窗偷看,可是我把窗簾拉上了,他應該什麼也沒看見。一切平安。
我大大鬆了一口氣。
「懷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白太太說。「我先去弄晚餐好了。要是他來不及回來一起吃,我把菜熱著等他。」
「我能幫什麼忙嗎?」我真的很希望有事可做,整天坐著不動等人家照顧真的很悶。
「光用一隻手?」她笑著問。「除了幫忙放餐具,我真的想不出其他事情。你來廚房跟我作伴就好。我一個人住就不太常煮飯。一點意思也沒有,對吧?我晚餐通常吃個三明治就算了,冬天的時候偶爾會弄個罐頭湯來喝喝,一個人吃飯連食物都變難吃了。」
我跟著她進入廚房,在餐桌旁邊坐下。屋裏當然有正式的餐廳,所有維多利亞式的房子都有,可是看得出來白家人通常都在這張桌上解決三餐。「聽起來你好像覺得很無聊,要不要考慮重新加入好美力?我們的新課程很不錯喔。」
「我有想過,可是你知道,就是這樣啦。想跟做通常是兩回事,上次騎腳踏車出事以後,我就變得有點懶。」
「你受傷的時候誰照顧你?」
「我女兒麗莎。那時候多慘啊,光是鎖骨就夠受了,肋骨的傷更是痛得要命。我只要一動就會痛,什麼姿勢都不舒服。我的左手臂還沒有完全復原,但我一直在複健,所以好得差不多了。整整六個月呢!得花這麼久才好起來真是太荒謬了,但我想這就是說我老啦。」
我哼了一聲。那實在不是什麼優美的聲音,但能充分表達出我的看法。「我也摔斷過鎖骨,那是我還在高中當啦啦隊的事。我花了一整年才回復原狀。幸好那時候隊上不用為籃球比賽作疊羅漢或飛人特技,不然我絕對沒辦法。六個月復原還算好的呢。」
她笑了一下。「可是我又不用表演倒立,你那時候一定要吧。」
「才沒有。我辦不到,我的肩膀撐不住。」
「你還能倒立嗎?」
「當然啊。後空翻、側翻、劈腿都可以,我儘量每星期練習體操兩次。」
「你可以教我怎樣倒立嗎?」
「有什麼問題。只要有平衡感加上肌力,多練習幾次就可以了。可是開始之前你得先做一些輕量舉重,加強手臂和肩膀的力量。要是又摔跤,弄斷其他骨頭就不好了。」
「我懂了。」她熱切地說。
「我可以單手倒立。」我自誇。
「真的?」她在火爐前轉身看看我吊在藍色披肩裏受傷的手臂。「現在不行吧。」
「說不定可以,因為我用右手,我是右撇子所以右手比較壯。反正我通常也會把左手背在背後,免得左手亂晃破壞平衡。」
等到豬排、豌豆、馬鈴薯泥和玉米餅都準備好,可以驗證我說的話了,我們都等不及想看看我能不能倒立。白太太說我不該冒險讓傷勢惡化,因為傷口剛縫合沒多久,我又失血過多之類之類,可是我堅稱倒立的時候血都會衝到頭上,所以我不會昏倒。
「可是你還很虛弱。」
「我好得很。我昨天晚上很虛弱,今天早上好多了,現在我覺得已經沒事了。」為了證明,我更非得來個倒立不可。
她在旁邊慌慌張張地,好像很想阻止我又不知該怎麼做,可是我感覺得出她其實也很想看。我們把吊帶拆掉,雖然我的左臂今天稍微能動了,但還不能大幅度移動,所以她幫我把手臂背到背後去。接著她神來一筆地把披肩綁在我腰上,固定住手臂。
我走到餐桌另外一頭,遠離火爐,到餐廳門口比較寬敞的地方,這樣才有空間做動作。我彎腰,把手放在地板上,手肘靠著右膝,把重心移到手臂上,慢慢、慢慢、慢慢地開始弓起身體,把腳從地板上抬起來。
懷德從後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我們實在太投入,沒聽到他的車開上車道。
「搞什麼鬼!」這句話從他嘴裏爆出來,把我跟他媽媽都嚇了一大跳。
真糟,這下子我失去平衡了。我開始搖搖欲墜,白太太扶住我,懷德跳過餐桌。他不知怎麼辦到的,剛好抓住我的腿,免去我倒栽蔥的下場,接著用一隻強壯的手臂摟住我的腰,很溫柔地把我翻過來。
但他那張嘴可一點都不溫柔。「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他對我吼,一張臉氣得發黑,接著轉頭看著白太太。「媽,你應該要阻止她做蠢事,而不是幫她!」
「我只是想——」我開口辯解。
「我看到你『只是想』做什麼了!我的天啊,百麗,你二十四小時前才剛受過槍傷!還流了很多血!請告訴我,在這種狀況下,倒立怎會是種合理的動作?」
「既然我都做了,我得說那是可能辦到的。本來不會有問題,都是你嚇我一跳。」我儘量溫和地說,因為我們嚇壞他了。我懂。我拍拍他的手臂。「沒事了。你先坐下,我去幫你倒點喝的。你要冰紅茶還是牛奶?」
「沒事的,」他媽媽安慰地說。「我知道你嚇到了,可是一切都在我們控制之下。」
「在控制之下?她——你……」他氣急敗壞地停下來。「她在這裏跟在家裏一樣危險。就算子彈沒殺死她,摔斷脖子也一樣會死。我決定了,我以後得把她銬在廁所的洗手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4:58
第十六章
晚餐的氣氛有多沉悶就不用說了。我們很氣懷德,懷德也很氣我們。可是我的胃口並沒有受影響,各位都知道,我得補回流失的血液。
他協助他母親清理好廚房,準備帶我離開的時候心情還沒有改善。白太太送我到門口,給我個道別的擁抱,一邊說:「聽我的,寶貝,不要跟他上床。」
「天哪,媽,真是多謝你。」他話中帶刺,她完全不理他。
「我百分之百贊成。」我說。
「你明天還會來嗎?」她問我。
「不會,」他很肯定地回答,雖然根本沒人問他。「你們會帶壞對方。我會依照之前說的把她用鐵鏈銬在廁所裏。」
「我不要跟你走,」我怒視著他說。「我要留在這裏。」
「想都別想。你只能跟我走,廢話少說。」他強壯的手用力抓住我右邊的手腕,二話不說就拉著我出門上車。
到他家的路上我們都沒說話,我思索著他到底為什麼發脾氣。是「他」為什麼發脾氣,而不是我們怎麼會惹他生氣。我知道我們做了什麼,所以沒必要想。
我嚇到他了。不只是暫時性的驚嚇,我一開始以為他只是看到意外的場面嚇了一跳,但其實恐懼已經深入他心中。他被恐懼感征服了。
就是這樣,清楚又簡單。他看著我在他眼前挨了槍;緊接著第二天,就在他把我藏在全城最安全的地方——他母親的家——之後,忙了一天走進家門,卻看到我正盡全力想摔斷自己的脖子,或扯裂我剛縫合的傷口,至少在他眼裏看來是這樣。
我認為,既然他曾道過歉,我就該禮尚往來,這才像大人的作風。如果他做得到,我也可以。
「對不起。」我說。「我不是故意嚇你,而且我們不該聯合起來對付你。」
他沉重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好吧,他不像我那麼有接受道歉的雅量。算了,他是因為關心我才這麼粗魯,到底他不只是受到性吸引力和好勝心的驅使。雖然他在乎我的程度夠不夠我們建立長遠關係,還是未知數,但至少我不是一頭熱。
就在快到他家之前,他低聲說:「不要再做那種事了。」
「什麼事?」我困惑地問。「嚇你,還是聯合起來對付你?你說的該不會是倒立吧,你應該知道我是做哪一行的吧?我每星期都做體操動作的練習。看到我練習會讓好美力的會員更放心,確定我是這方面的專家。這對生意有好處。」
「你說不定會擰死。」他皺起眉頭,我萬分驚訝地發覺,事實上他就像所有男人一樣,以為他們看到的東西就是恐懼的主因。
「懷德,你是員警,竟然還教訓我說我的工作很危險?」
「我是隊長,不是巡警。我不用執行逮捕或中斷交通之類的任務,也不用偽裝進行毒品交易。外勤才危險。」
「你現在可能不用做那些工作,可是你以前做過啊。你又不是一出警校就當上隊長。」我停了一下。「而且如果你還是一般警員,要是我因為危險就叫你放棄,你會怎麼做?」
他沉默地專心把車轉進車道,停進車庫。門在我們身後關上後,他勉強說出:「我會告訴你那是我的工作,我會盡一切能力做好。可是,這跟你剛受槍傷第二天就在我媽廚房表演倒立的行為,完全是兩回事。」
「你說得對,」我贊同。「我很高興你明白這一點。請專注於真正讓你生氣的原因,這樣我們才不會為了我如何經營生意之類不相干的事吵起來。」
他繞過來幫我開車門,扶我下車,從後座拿出香娜整理好的衣服,帶路往屋裏走。接著他突然把袋子扔在地上,一手摟住我的腰,把我扯到身邊印上又長又用力的一吻。
遲來的警訊響起的時候,我已經在熱烈回吻了。我氣喘吁吁地設法掙脫。「你可以吻我,可是我們不可以上床。看吧,我可是在你碰了我之後才說的,所以這次算數。」
「說不定我只是想要吻你。」他喃喃說著又吻了我一次。
是喔,拿破崙跑到俄羅斯也只是想去郊遊。別鬧了。他以為我會吃這一套?
「琳恩有沒有在檔案裏找到那個男人的名字?」我可能該早點問,可是倒立的事情讓我們好一陣子不跟對方說話。
「還沒。他們一查到老馬就會找我,他會先做些基本調查。琳恩的電腦有點毛病。」
「什麼毛病?她為什麼沒打給我?她知道程式怎麼用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電腦掛掉了。」
「噢,不。電腦不能在這種時候掛掉。我們已準備明天營業,明天可以營業,對吧?」
他點頭。「現場已經處理好了,那些難看的黃布條都拿掉了。」他說到「難看的黃布條」時故意加重語氣,我知道馬警官八成一字不漏地把我們說的話對他和全警局轉播過。
暫且不管。「電腦該怎麼辦?」我著急地說。
「我已經派了局裏的電腦人員過去,看能幫上什麼忙。到我下班之前的狀況是這樣,我還沒收到任何消息。」
我挖出電話打琳恩的手機。
她接電話的時候聽起來很煩躁。「百麗,我們得另外買台電腦。這台著魔了。」
「什麼意思?著魔了?」
「它淨說些——或打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根本看不懂。」
「去修電腦的員警怎麼說?」
「我讓他跟你說。」
過了一會兒,一個男的說:「這次真的很嚴重,我可以救回大部分的檔案。我會移除所有程式重新安裝;然後再看有什麼辦法。你有備用電腦嗎?」
「沒有,但要是你覺得需要,我今天晚上會先弄一台。怎麼會突然掛掉?」
「電腦就是這樣,」他輕快地說。「現在,除了那些亂碼一切功能都凍結了。滑鼠不能用、鍵盤也不能用,什麼都不能用。不過別擔心,我會解決,這是第三次凍結了。我們會想辦法把檔案挖出來。」
「今天晚上要用新電腦嗎?」
「有總比沒有好。」
掛上電話,我跟懷德解釋了狀況。接著我打電話給一家大型辦公用品超商,說明我的需要,給了他們信用卡號碼,告訴他們儘快準備好,警方會派人過去拿。懷德已經在打電話安排派人過去。我又打給琳恩告訴她,新電腦就快到了。接下來我們只能等員警電腦大師施展魔力。
「又是一大筆意外開銷,」我哀歎。「幸好可以抵稅。」
我抬頭看到懷德在偷笑。「你在笑什麼?」
「你啊,聽你這麼嬌滴滴的人說那些做生意的話,真有意思。」
我又驚又怒,想必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嬌滴滴?」
「嬌滴滴,」他很肯定地說。「你有支粉紅色的榔頭,如果那還不夠嬌,我就不知道了。」
「我才不會嬌滴滴!我有自己的事業,而且我經營得很好!嬌嬌女才不像這樣,嬌嬌女會讓其他人照顧。」我想我會跟他嘔上好久的氣。我最討厭人家小看我,被人當成嬌嬌女對我而言絕對是看輕。
他笑個不停,雙手握住我的腰。「你整個人都嬌得不得了,從高級髮廊做的頭髮,到那雙有貝殼的花俏小涼鞋。你整天戴著踝鏈,腳趾甲還塗成桃紅色,內衣褲都是成套的。你看起來像個甜筒,讓人想舔遍你全身。」
唉,我到底只是凡人,舔遍全身那句話確實讓我有點動心。等我回過神準備繼續吵下去時——至少我是在吵架,他顯然只是瞎鬧——他又吻上來了,我頭腦還沒轉過來,他就開始在我脖子上又舔又咬,於是我的意志力崩潰了。又一次,就在廚房裏,我的內褲跟自製力都掉了。我討厭這種事。更糟的是,結束之後還得他幫忙才能把內褲穿回去。
「我要重新寫一張清單,」我火大地對著他背影說,他正得意洋洋地拎著我的行李上樓去。「而且這次是寫給你媽看!」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眼中帶著戒慎的神情。「你該不會跟我媽說我們的性生活吧?」
「我要跟她說,你是個愛控制別人的大混蛋!」
他笑著搖搖頭說:「嬌滴滴的女生。」接著繼續上樓。
「不只這樣,」我在他背後大叫。「你家連一棵植物都沒有,我住在這裏覺得很悶。」
「我明天去幫你買棵小樹。」他回過頭嚷著。
「你若是個夠格的員警,我明天根本不會在這裏!」看吧,這下看他要怎麼辯白。
他下樓的時候已經把西裝換成牛仔褲與白汗衫。那時候我已經找到一本記事本,窩在客廳的大皮椅上,把電視遙控器藏在吊手的吊帶裏。
電視被轉到生活頻道。
他很不高興地看了看電視,然後看著我。「你坐在我的椅子上。」
「可是臺燈在這裏,我需要光線。」
「我們之前就說過了,這是我的椅子。」他不懷好意地逼近我。
「要是你弄痛我的手,我會——」我大聲尖叫著被他一把抱起來,他在椅子上坐下,把我放在腿上。
「這樣,」他用鼻子抵著我的頸背說。「我們就都坐到這張椅子了。遙控器呢?」
還藏在我的吊帶裏,這一定是天意,註定要一直藏下去。我右手抓著筆記本和筆,努力不被脖子上發生的事影響。至少我現在很安全,剛剛才在廚房裏戰過一回,我想他也不可能這麼快又來。「就在附近啊,」我認真四下尋找著。「會不會掉到椅墊後面了?」
他當然非去翻翻看不可,於是把我從腿上趕下來,站起身檢查椅墊下面。他整張椅子都找遍了,甚至把椅子翻過來看看遙控器會不會自己掉出來。他銳利地盯著我。「百麗,遙控器呢?」
「剛才還在那裏啊!」我惱怒地說。「真的啦!」這次我也沒說謊。他把我趕下來之前遙控器都在那裏。
真不幸,他是個員警,很清楚哪裡可以藏東西。他的視線落在我的吊帶上。「快交出來,你這個小壞蛋。」
「壞蛋?」我開始向後退。「我還以為我柔弱又嬌滴滴呢!」
「我可沒說你柔弱。」他逼近過來,我拔腿就跑。
其實我跑得很快,可是他的腿比較長,而且我的涼鞋抓地力不夠,於是追逐戰很快落幕
。我格格笑著被他用一隻手臂攔腰抱住,從藏匿處起出遙控器。
不用說,他想看棒球賽,我對棒球沒興趣。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棒球賽都沒有啦啦隊表演,所以我從來都搞不懂棒球是怎麼回事。我看得懂足球跟籃球,但棒球可能是種自以為了不起的運動,我一點都不想跟它關係。但我還是跟他一起擠在扶手椅裏,他看比賽的時候
,我就窩在他腿上寫我的清單,偶爾他會看到清單上一些他有意見的項目而哼哼一、兩聲,除此之外我們都專心做各自的事。
清單寫完我就開始無聊了,這場蠢比賽到底有完沒完啊?我困了。他的肩膀就在邊上,手臂剛好撐著我的背,所以我乾脆蜷成一團睡了起來。
他抱我上樓的時候我醒過來。樓下的燈已經熄了,我猜該是上床時間了。「我今晚想淋浴,」我打了個呵欠,「而且還要換繃帶。」
「我知道,洗澡前我會先把東西準備好。」
他準備好新的繃帶和紗布墊,接著小心翼翼地剪斷繃帶解開層層包紮,直接黏在傷口縫線上的紗布墊出現了——那確實是整個黏在上面。我輕輕拉了一下,決定先進淋浴間,讓水流把紗布從傷口上衝開。
他先打開水龍頭等水變熱,然後先幫我脫衣服再脫掉自己的。想到我堅持不肯跟他做愛的原則——唉,其實對他一點約束力也沒有——我好像不該跟他裸裎相見,可是說實話,我喜歡這樣,非常喜歡。我喜歡他的身體,也喜歡他看著我的樣子。我喜歡他撫摸我的方式,就好像他無法克制自己,一定要捧著我的胸部,要用拇指輕揉乳尖。自從他發現我脖子的秘密之後就不太留戀胸部,可是我感覺得出來,脖子的部分是為了讓我享受,胸部則是他的最愛。他愛不釋手,而且毫不隱藏。
我們一起在淋浴間裏,全身濕漉漉、滑溜溜,兩個人靠得很近,好讓他幫我拆掉手臂上的紗布墊,我們肚子貼著肚子,在水流下緩緩舞動著情欲。我發覺他已休息夠了,又開始蓄勢待發,連忙說出:「不准做愛!」他大笑,根本不當一回事,開始動手幫我洗澡。我終於懂得為什麼他可以不當一回事。我真的試過了,真的。可是我沒預料到他會幫我洗那些地方,也沒想到他會洗那麼久。
「不要嘟著嘴,」他說,洗完澡後我坐在梳粧檯的椅子上讓他幫我重新包紮,他現在理智多了。「我就愛你無力抗拒的樣子。」
「我會努力改掉,」我低聲抱怨。「很快、立刻改掉。」
他解開我的馬尾梳開長髮。既然我可以自己刷牙,梳頭應該也沒問題。可是既然他想做,就讓他做吧。我做好例行保養,要他幫我拿睡覺穿的抽繩褲和背心。他哼了一聲。「何必多此一舉?」他抱起我就這樣光著身子往床邊走去。
可憐的馬警官,我都忘記他了,我跟懷德在家逍遙的時候他還在加班。懷德剛上床在我身邊躺下,電話就響了;第一下鈴聲都沒響完他就一把抓起話筒。「我是白懷德。你拿到了?」他看我一眼。「皮篤恩。有沒有印象?」
我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人影,一個大約六尺高的大塊頭,全身都是毛。「我記得,」我說。「需要除毛的那個。」
「你看到的人會不會就是他?」
我的空間視覺能力很好,立刻想像皮篤恩站在妮可的車邊上,跟我看到的人做個比較。「我沒辦法認出他的臉,可是體型差不多。大約六尺高,有點超重。感覺起來很嚴厲,脾氣不太好的樣子。」我會記得是因為他曾經為了重量訓練的器械而跟一位長期會員發生爭執。他是個了不得的大忙人,沒時間等別人做完一輪。
「這樣就夠了,我們明天就去找他。」懷德說。「老馬,儘量先睡一下吧。」
「為什麼不今天晚上就去逮住這位皮先生?」我有點懊惱地問。他們搞不好已經找到殺死妮可又槍傷我的人,竟然不立刻去逮捕他?
「我們不能就這樣去逮捕他,」懷德一邊解釋,一邊熄燈鑽進被窩裏。「我們沒有可信的動機,所以法官不會簽發逮捕狀。我們會先找他談,試著突破心防。查案就是這麼回事,寶貝,得跟人家用談的。」
「他剛好可以趁這段時間跑來槍殺天真無邪又嬌滴滴的我。這怎麼對?」
他嗆笑著揉揉我的頭髮,抱著我貼在他身上。「我可沒說過你天真無邪。」
我戳他腰側。「想想看,」我故作期盼地說。「明天這時候我就睡在自己床上了。」
「可惜不會。」
「為什麼?」
他又輕笑了一聲。「因為這位嬌嬌女還不能自己穿衣服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5:10
第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我可以忍著痛多移動手臂一些。懷德在樓下弄早餐的時候,我刷牙梳頭,而且還穿好一部分衣服,好讓他看看我的能耐。我的衣服掛在衣櫥裏,緊靠著他的衣服,看到我們的衣服這樣掛在一起,我心裏不住騷動。他昨天晚上把行李拿上來的時候一定順便整理好了,因為我知道不是我整理的。我到處找內褲,終於發現它們收在一個抽屜裏,放得整整齊齊,不輸我自己整理的,絕非我想像中那樣亂成一團。這個男人有些深度。
我打開其他抽屜,看他怎樣整理自己的內衣,果然一切都很整齊。他的T恤摺好疊在一起,四角褲也都摺起來,襪子一雙雙整理好卷在一起。他的內衣都很正常,沒有搞怪的東西,就是一般正常男人常有的那些。因為兩個虛榮鬼在一起,最後一定會把時間都用來照鏡子,至少得有一個人正常吧。
我承認自己有點虛榮,一點點而已啦,我已經不像少女時代那麼嚴重了,我想長大以後我反而對自己的外表比較有信心。很奇怪,對吧?我十六歲的時候,雖然身材和容貌都是最佳狀況,但每天還是耗上好幾個小時弄頭髮跟化妝,衣服一套又一套地換,因為不確定自己夠不夠漂亮。現在到了三十歲,雖然知道自己不像十六歲那樣青春無敵,但反而自在許多,即使現在要維持肌膚水嫩要花上好大功夫,而且必須瘋狂運動才能維持體重。偶爾需要出入正式場合或重要約會的時候,我還是會花不少時間打理頭髮跟化妝,可是大部分時間我都不費那個事,一點睫毛膏加上淡淡的唇蜜就足夠了。
我還是很愛衣服,還是可以穿遍每一件衣服找出完美的搭配。而且有時候我會無法決定該穿什麼顏色的內衣。到底該穿藍色還是粉紅色?紅色或黑色?白色說不定也很贊?
今天就是這樣。我得先決定要穿什麼衣服,因為外衣會決定內衣的顏色。白長褲絕不能配黑內褲對吧?我今天心情很繽紛,於是拿出水藍色短褲配上粉紅色小背心。順便一提,我的上衣是寬肩帶的,因為我無法忍受露肩帶的造型,簡直俗爆了。總之,粉紅色背心讓我完全無法穿深色內衣,所以一定要是淺色系。粉紅色是想當然耳的選擇,可是又太理所當然了。
懷德出現在浴室門口。「怎麼這麼久?早餐已經好了。」
「我在決定該穿什麼顏色的內衣。」
「天啊。」他說完就走了。
黃色!就是它!也許有人會覺得黃色跟粉紅色不搭,可是這套是粉黃色,穿在粉紅色下麵很靚。雖然除了我也沒人會看到——嗯,也許只有懷德,因為我還是無法自己穿胸罩,這套內衣讓我覺得自己就像他昨天說的美味甜筒,說不定會勾起他再舔上一回的興致。
食物在呼喚我,於是我小心地穿好內褲和短褲,先從衣櫥裏拿件懷德的襯衫穿上,等他有空再協助我穿上衣。我套上夾腳涼鞋下樓,今天這雙的帶子有水藍色亮片。
我進廚房的時候他瞄了我一眼。「夾腳涼鞋和我的襯衫要花上半小時來挑?」
「我還穿了短褲。」我掀起襯衫下擺給他看。「剩下的得等你幫忙。」我在餐桌旁坐下,他端來一直保溫的一盤雞蛋、熱狗和全麥吐司放在我面前,加上一小杯柳橙汁和一杯咖啡,真是一頓大餐。「我快被慣壞了。」我埋首猛吃。
「你平常不煮飯嗎?」
「當然煮嘍。只是平常沒人服侍我,而且我通常都在路上解決,因為好美力一大早就得開門。」
「你負責開門又關門?」他端著自己的盤子在我對面坐下。「一天工作時間這麼長?」
「早上六點到晚上九點。可是我通常只負責開門,或者關門。我跟琳恩約好了,要是我要留到比較晚,她就會來開門,反過來也一樣。一星期只有一次,星期一的時候開門關門都是我,讓琳恩能周休二日。我所有員工都有周休二日,可是休假時間都得錯開,所以瑜伽才沒有每天開班。」
「為什麼是星期一?如果她想周休二日,為什麼不選星期六?」
「因為星期六最忙,星期一最閑。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可是美容院也一樣,大部分都休星期一。」
他一副剛聽到新鮮事反應不過來的樣子。身為員警,我還以為他早該知道這些事情咧。萬一哪個星期一他必須去逮捕某個美髮師殺人狂怎麼辦?如果他知道那天不營業就可以免得白跑一場。
「呃,」我換了個話題。「要是你真的要把我銬在廁所裏,我又何必費事打扮?希望你想清楚了,雖然廁所的確挺方便,可是我要怎麼吃東西?」
「我會幫你做好三明治放在攜帶式小冰箱裏。」他眼中閃爍著笑意。
「你最好記住,我不在廁所吃東西,噁心死了。光想到廁所裏那些病菌可能會跳到食物上,就有夠可怕。」
「我會把鏈子加長,讓你可以站在門口吃。」
「真好心。不過我要先警告你:我一無聊就會惹出大麻煩。」
「說說看,鎖在廁所裏你還能耍什麼花樣?」
我當場就可以想出好多個,但我才不想讓他知道。然而他一定從我臉上看出了什麼而搖著頭。「雖然我真的很想,但我不可能放你一個人整天在這裏。」
「所以今天還是去你媽那裏嘍?」
「恐怕如此,我早上已經打過電話給她了。」
「希望你已經為自己的態度道歉。」
「有啦,道過歉了,」他厭煩地說。「我最好把道歉的話錄起來,你覺得需要聽我道歉的時候拿來重播就可以了。」
我覺得這樣完全失去道歉的意義,也這麼告訴他。「一點也沒錯。」他回答,我終於看出我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贏了一城。
這次我幫他清理好廚房。我使用手臂的時候還是很小心,但我該做些輕量的活動了。接著我們一起上樓,我再次有那種親密愜意的感覺,好像我們已如此相處多年。他喜歡我的黃色胸罩,還堅持要我拉下短褲讓他看成套的黃色內褲。反正都只是藉口。他伸進我內褲裏的鹹豬手洩漏出真正的企圖,我發誓,這男人絕對是個淫蟲。
我儘快說出:「不要!」他擠眉弄眼、捏了我一下又拍了一下,手指還惡作劇地探測了一番,讓我忍不住踮起腳尖,他這才把手收回去。
噢,臭男人。我的心狂跳而且滿臉通紅。這下我得想辦法在他媽媽家裏度過欲求不滿的一天。我立刻報復。我彎下腰充滿愛意地沿著他的拉鏈向下吻。他猛地一跳,一隻手扒過我的頭髮。「想像一下,」我呢喃著。「要是長褲不擋在中間礙事會是什麼感覺。」他的手握緊,整個人輕輕顫抖。
我站起來雀躍地說:「可惜它真礙事,而且你該去上班了。」
「太賊了!」他雙眼發紅地吼著。
「這是報應。要是我必須整天欲求不滿,我也不讓你好受。」
「今天晚上會很精彩。」他一邊幫我整理好衣服,一邊若有所思地說。
「很難說喔。我已經慢慢可以贏你了。」我志得意滿地說。
「那我最好先攻下你的脖子。」
我在白太太家又度過風平浪靜的一天。我跟琳恩聊了一下,她告訴我電腦的最新進展,還有重新開張後有多少會員回籠。她的話讓我很欣慰,我本來以為要等上好幾個星期才能恢復原狀。但目前顯然所有的重量訓練器都有人用,而且幾乎每個人都問起我。對妮可被謀殺一事,大家的看法從「我不太喜歡她,可是也不該發生這種事」到「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都有。有一位會員要求延長會員期限,因為他有三天的時間無法使用器材。我叫琳恩給他延長四天。每個團體裏都有這種討厭鬼,聽到他是誰的時候我就覺得沒什麼好奇怪的,他是城裏來的大人物,覺得只有自己最尊貴,其實大家都快受不了他。
我打電話向我媽報告最新進度。我沒告訴她皮篤恩的名字,怕萬一他是清白的。我跟她說了電腦的麻煩事,她也告訴我她遇到的電腦危機。媽是做房地產的,她所有的資料都存在家裏小辦公室的電腦裏。她身邊的電流顯然是在造反,短短一星期中,印表機率先陣亡,接著影印機也送修,然後電腦也兩次小當機。她的稅務季報表正做到一半,可想而知她有多抓狂。我這時候中槍真是雪上加霜。
我好言安慰她,答應一定隨時報告我的近況。她也問起懷德,我想這也挺正常的,到底這個男的堅持要帶她女兒回家。她挺欣賞他的,說他很辣。我想著他的裸體,同意她的話。
生意處理好了,家裏也照顧好了,我和白太太坐下來準備度過平靜的一天。她整理了花園,為了防備萬一,我沒有出去幫忙。雖然我不認為殺妮可的兇手會剛好開車經過白太太家,看到我在她花園裏拔草,但在懷德確定一切沒事之前,我不想冒險。我疼痛不已的手臂讓我忘不掉這傢伙有多危險。
我讀書、看電視、看鐘。雖然很想打電話給懷德,還是忍住。我知道他若有發現定會立刻聯絡,沒有必要一直去煩他。
我做了一點輕瑜伽維持肌肉彈性。我做到一半,白太太走進來也覺得躍躍欲試。她換上輕便的衣服拿出運動墊,躺在我身邊的地板上。我示範幾個基本姿勢給她看,我們午餐前一直在伸展肌肉打發時間。
兩點左右懷德打電話來。「老馬和老傅早上找皮篤恩談過了,他太太也在場。顯然她懷疑過老公在外面偷腥,夫妻場面有點緊張。姓皮的很快就鬆了口當場坦承犯案,他的說法是顧小姐威脅要向他太太告密,叫他拿錢出來擺平,他只好做掉她。他已經被收押了。」
我一下子放了心,整個人都軟下來,癱在沙發上。「謝謝老天爺!我超討厭這樣躲躲藏藏的。我可以回家了嗎?可以回好美力嗎?事情都結束了嗎?」
「看來是。」
「偷開我家柵欄門的是不是他?」
「他否認,同時也否認曾對你開槍,算他聰明。請個好律師,說不定顧小姐那件事判個二級謀殺就可了結,可是對你開槍等於預謀殺人,刑期會長很多。」
「但你們會找到證據吧?彈道比對之類的東西?」
「可惜沒辦法。兩件案子是用不同的武器。我們找到謀殺顧小姐的凶槍,但跟那個壞蛋用來射你的槍口徑不合。他可能只是將第二把凶槍藏了起來,但沒有兇器我們無法定罪。」
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我想我要的應該是正式復仇吧。如果他沒有因為槍殺我而被定罪,那很可能就會從此逍遙法外。我希望他被關久一點。
「他會被保釋出去嗎?」
「可能。可是現在他已經落網,沒有必要謀殺證人了吧?」
他說得對,可是那個傢伙在外面自由自在還是讓我覺得很不爽。他說不定會突然抓狂決定完成沒做完的事。
「或許你可以安心一點,」懷德說。「他並不是殺人狂,只是個絕望的可憐蟲,不想讓太太發現他在外面偷腥,然後又急於逃避殺人罪責。但這兩件事情都躲不掉了,現在他願意合作。」
好吧,我懂了。還沒發生的事才可怕,一旦真的發生了也只能面對。
「我可以跟我的父母說了嗎?」
「當然。反正今天晚上新聞就會報導了,明天報紙也會登。」
「真是太好了,」我把皮篤恩的事情告訴白太太,她說。「可是我會很懷念我們這幾天的相處。看來我該回好美力去;悶到現在,我才發現有多無聊。」
我打電話向我媽報告這個好消息,再來是香娜和琳恩,告訴她明天我就可以回去工作,但還是要請她先來開門。到手臂復原狀況好些之前,我不想操之過急。
我想懷德會把我送回我爸媽的家,那是合理的做法。她可以好好寵我幾天,等我能自己穿衣服之後,一切就可以恢復正常。
我好想過一點正常的生活。一整個星期,我的生活簡直像在坐雲霄飛車,我希望一切能平靜下來。無法否認我多了個情人,雖然我正努力控制他,但他絕對會讓一切變複雜。可是現在死亡威脅解除了,我們可以定下來過點規律的正常生活,看看我們之間的感覺會不會長久,或者化學作用會隨時間淡去。
前景一片樂觀。我等不及要展開兩個人的新局面:規律的生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5:32
第十八章
我像只飛出籠的小鳥。雖然我受監控不過四十八小時,感覺卻漫長得多。我還是沒辦法自行打點一切,但至少動作已比較順暢。我想去哪裡都可以,再也不用躲在屋子裏,也不用偷偷走後門。
「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懷德來接我的時候我一邊唱著,一邊又蹦又跳地向他的車跑去。他比昨天晚到,太陽幾乎下山了,大概已經過了八點。
「還沒有。」懷德邊幫我扣上安全帶邊說。
「什麼意思?什麼叫『還沒有』?」我對他大吼,因為他正從外面繞過車子。
「你還沒辦法照顧自己,」他坐進駕駛座。「你還不能自己穿衣服,不能梳頭,也不能用雙手開車。」
「你開車也只用單手啊!」我點破。
「我只用單手是因為我可以掌握狀況,可是你不行。」
我哼了一聲,但暫時先輕輕放過。「說到底,我一開始沒有去爸媽家是因為你說皮篤恩可能會跟蹤我過去,說不定害到他們跟我自己。這下皮篤恩進了大牢,也不會繼續找我,我可以去爸媽家了。」
「今晚不行。」他說。
「請教一下,為什麼?」
「因為我不會送你過去。」
「你今天晚上有事嗎?我媽可以過來載我。」
「不要裝傻,我不會上當。我要帶你去我想帶你去的地方,而且我會讓你留在那裏。」
我的火氣飆了起來。「我才不會乖乖當你的性玩物,等著你需要的時候來跟我玩。我還有日子要過,而且我明天得去工作。」
「你明天可以去工作。可是不用你媽送,我會送你去。」
「這毫無道理。萬一他們有事找你呢?你隨時可能被叫回局裏,對不對?」
「有可能,但通常我不用到犯罪現場,那是警官們的工作。」
「其實我也不用人送我去上班,我的車是自排,我也可以單手扣好安全帶。我完全可以自己開車,不要再嘮叨什麼單手開車的事了。」我很堅持一定要走,他也同樣堅持一定要我留下來。我之前沒注意,可是他顯然自以為可以隨意指揮我,我最好趁這種想法坐大之前澆熄它,不是嗎?
他沉默了一陣子,接著靜靜地說了一句完全打敗我的話。「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我當然想跟你在一起!」我突然爆出這句話,根本來不及阻止自己,理智很快歸位,我惱怒極了。「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來這種賤招。那是女生的罩門,你竟然用它來對付我!」
「無所謂,你承認啦。」他得意地對我一笑,接著眨眨眼。「什麼是女生的罩門?」
「你知道的,動之以情嘍。」
「該死,早知道這麼有效,以前就該拿出來用。」他捏捏我的膝頭。「謝謝你提醒。」
他對我擠擠眼睛,我忍不住大笑起來。我拍開他的手。「我知道情況使事情有點困難,可是你還沒有實現我們說好的條件,根本沒有追求過我。所以我要回家。」
「我記得之前談過這件事了,我對追求的想法跟你不一樣。」
「我要出去約會,要去看電影、吃飯、跳舞——你會跳舞吧?」
「非跳不可的時候才跳。」
「噢,天哪!」我做了個汪汪眼——哀傷的水汪汪大眼睛,汪汪眼是比眼淚稍微輕型一點的武器。「我好愛跳舞。」
他緊張地看了我一眼,結結巴巴地說:「該死!好啦,我帶你去跳舞。」他用飽受折磨的語氣說。
「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想勉強你。」再也沒有比此時更適合利用女性委曲求全之招數的場合。如果他當真了,他會覺得對不起我,要是他真的帶我去跳舞,還得裝出很開心的樣子。雖然男人不用為月經所苦,但女人可以用這招扳回一城。
「可是——約會結束之後,我們要做我想做的事。」
那會是什麼事呢?讓大家猜兩次。我做出驚恐的眼神。「你要我用性愛交換約會?」
「我覺得不錯啊。」他又捏捏我的膝頭。
「永遠不可能。」
「那好,我也不用去跳舞了。」
我暗暗在他的違紀清單上加進「配合度差,且不願意為我犧牲」這一項。照這種進度下去,這張清單很快就得像百科全書那樣分成好幾冊了。
「不反擊?」他試探。
「我在替你的清單加上新的罪狀。」
「你可不可以忘掉那張見鬼的清單啊!要是我也來寫一張你的錯誤與缺點的清單,你會作何感想?」
「我會仔細看過,然後努力改正我的問題。」我故作清高地回答。嗯,總之我一定會看的。他對問題的定義可能跟我天差地遠。
「少假了,我覺得你只會積極培養更多問題。」
「例如什麼?」我刻意裝出甜絲絲的調調。
「例如你那張伶牙利齒的嘴。」
我拋給他一個飛吻。「今天早上我沿著你的拉鏈往下親吻的時候,你還挺喜歡我這張嘴的啊。」
這下子他回想起來了,甚至全身因而顫抖。「你說得對,」他沙啞地說。「我很喜歡。」
我知道他的感覺,我自己也是一整天都在抵擋欲火。我想暫時把誰占上風這回事拋到腦後,只想吞了他、享用他,縱情於性愛歡愉中——等我們一回到家;但在那之前,沒道理讓他覺得贏了。
「其實你也喜歡我的髮型,可是你就愛取笑我。」
「我沒有取笑你,而且我真的很喜歡。我喜歡你的一切,即使你老是找麻煩。你像一場在現實中實現的春夢。」
我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好事。」我腦海中的影像一片黏膩。
「就我的看法是件好事,當然是我個人的看法,而不是員警的觀點。你害得我連工作都不能專心,整天只想著要怎樣剝光你的衣服。等我們結婚一、兩年以後這種欲念也許會減退一點,可是現在真的很嚴重。」
「我可沒說要嫁給你。」我脫口說出,其實我的心正在大跳踢踏舞,很難專心注意我們在說什麼,因為我滿心只想剝光「他的」衣服。
「我們都知道這終究會成真,只是還有些細節必須擺平,像是你很在意的信任那回事,可是我想只要幾個月就可以解決,說不定我們可以來個聖誕婚禮。」
「絕對不可能。先別說我沒答應,就算我答應,你大概也不知道籌備婚禮要多久。今年耶誕節絕對沒辦法。也許明年還來得及——我可不是說明年聖誕要嫁給你,我的意思是準備婚禮大概得花上那麼久的時間,因為就算我們要結婚,也不可以在耶誕節,因為那樣的話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會被節慶氣氛搞得失去意義,我不喜歡。結婚紀念日應該要很特別。」
他對我咧嘴笑著。「你剛剛說『我們的結婚紀念日』,等於說你願意嫁給我。」
「只有聽不懂英文的人才會這麼想,我剛才明明說『就算』,而不是『等到』。」
「這就是佛洛依德所說的下意識脫口而出,就這樣說定了。」
「沒有,才沒有。要等到我說出那三個字,就算我真的會說,在那之前我都沒有答應你什麼。」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好像之前都沒注意到我們兩個都沒說過「我愛你」。我想男人不像女人那樣,把說出「我愛你」這件事看得那麼重要。對他們而言,愛要用做的不是用說的,但就算他們不懂這有多重要,至少他們知道這對女人的意義。我沒說過這句話的事實讓他警覺到,或許我們之間的關係不像他想的那麼水到渠成。
「遲早會的。」他最後說,我鬆了一口氣,幸好他沒有說「我愛你」來逼我說出這句話
,因為這樣我會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天哪,男女之間這回事還真複雜,簡直像在下棋,而我們剛好棋逢敵手。我知道自己要什麼:我要確信他願意維持長久的關係。這是我的希望,但在確信之前,我還是要保留一點。到目前為止他很開心,至少我這麼認為;我也很開心,即使我們吵架也一樣。棋局終究會結束,到時候才看得清各自的立足點。
他握著我的手,所以我整只手都不能動彈,因為他在開車,所以握的當然是左手。他輕輕把手伸到我手下麵,十指緊扣。不用懷疑,他確實是個該死的陰謀高手。
那天晚上跟前兩夜完全不同。他洗衣服,我的和他的都洗了,而且沒有搞得一團糟。雖然天已經黑了他還是去割草,他的割草車有大燈,他也打開院子的探照燈。我覺得自己像只雌性造亭鳥,看著雄造亭鳥用各種新奇閃亮的東西築巢,表現他肩負家計的能力,接著在巢的前方徘徊,希望能誘使雌鳥進去。現在出動的是家居版白懷德,不過老實說,他家後院真的整理得很好,看得出總是固定除草。
他進屋的時候已經十點了,他打著赤膊全身髒兮兮,胸前汗水閃爍,雖然天已經黑了,外面還是很熱。他直奔洗碗槽牛飲一大杯水,健壯的喉嚨起伏鼓動著。我好想跳到他背上,把他扭倒在地上,可是受傷的手臂讓我無法如願。
他把水杯放在水槽裏轉身看著我。「可以洗澡了嗎?」
也許這會是戰略失策,但今天晚上我不想讓他太難過——唉,其實我也沒有總是刁難他,不過我的確儘量讓他日子不好過。今天晚上我連試都不想試。「可以順便幫我洗頭嗎?」
「當然。」
「用吹風機一下子就可以吹乾了。」
「沒關係,」他緩緩笑開來。「我可以邊吹邊欣賞美景。」
用膝蓋也想得出接下來那個小時是怎麼過的。我們弄得全身又濕又滑而且欲火高張,我把自製拋在腦後——只有這一次——全心投入於跟他歡愛。整個過程從浴室開始,接著兩個人氣喘吁吁地中場休息,他幫我吹乾頭髮,最後在床上畫下句點。
他呻吟著從我身上翻下來平躺著,一隻手臂遮著眼睛,大口大口吸著氣。我自己的呼吸也是又快又猛,因為歡愉及疲憊而幾乎癱軟,只是幾乎。我用最後的力氣爬到他身上,一面伸展全身一面吻著他的下巴、嘴唇、頸項,和任何我碰得到的地方。
「我棄權了。」他無力地說。
「你都還不知道我要做什麼就放棄了?」
「不管要做什麼我都不行了,我快掛了。」他的手在我赤裸的臀部上拍了一下,又無力地跌回床上。
「我只想事後溫存一下,抱抱而已。」
「若只是抱抱,應該還行。」他的唇抿成微笑。「也許吧。」
「你儘管躺著,我來就好。」
「這句話怎麼不早個十分鐘說?」
「我像那種笨蛋嗎?」我把頭埋在他肩頭凹處,滿足地歎著氣。
「不像,我說過你像支甜筒。」
而且他還真的舔了我,想起這件事我就全身發軟。如果我站著,膝蓋一定會發抖。我滿意地想著他的膝蓋一定也會發抖。他不是唯一有能力出招的人。
我笑了,想要再來一次。不過不是現在,稍後。我打個呵欠,抱抱到一半就熄燈了。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我媽打了電話來。只是我不曉得那是她,懷德接起電話,重複了兩遍「是,女士」,接著說「七點」。然後又說了一次「是,女士」才掛上電話。
「你媽?」他回來繼續吃飯的時候我問。
「不,是你媽。」
「我媽?什麼事?你怎麼不讓我跟她說?」
「她沒有找你。她要我們今天過去吃晚飯,我答應一定會去。」
「真的嗎?要是你得加班呢?」
「套句你的話,我像是那種笨蛋嗎?我一定會去。你也要去,就算你又踢又叫,我也會硬把你從好美力拖走。」
我翻了個白眼,他忍不住試探地問:「又怎麼了?」
「隊長大人,你下命令之前也許該先問問我做了什麼安排。」
「好吧,你做了什麼安排?」
他真是自作聰明的混蛋。「琳恩會先去開門,等我過去她就可以回家,我負責上半天的工作。她五點會過來換班直到打烊。這樣她白天工作三小時,晚上四小時。在我的手臂復原之前都先這樣,因為早晚有一些工作一定要用到兩隻手。所以你的命令根本沒必要。」
「好主意。」他對我擠擠眼睛。
很容易猜得到我媽為什麼找我們過去吃飯。一半是因為她想寵一寵受了傷的大女兒,另外一半是因為她想探探懷德這個人。她一定好奇得快發瘋了,可是只能忍耐,因為他必須把我藏起來,而這又讓她更好奇。在一定的範圍內我媽可以忍受挫折,但超出那個範圍,就會爆發大海嘯。
我興奮地期待著接下來的一整天。我終於可以拿回車子,還能去上班,下班以後可以回家。我已經把東西整理好了,懷德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有點不高興。早上我盡力自己穿好衣服,包括胸罩。我還是不能把手臂繞到背後去扣胸罩,可是我把有鉤子轉到前面,扣好以後再轉回背後,接著把肩帶套上手臂。這種作法不像平常那麼性感,可是還是可以穿。
「今天不要太累,」送我回家去開車的路上他提醒我。「要不要繞道去藥房幫你買條吊帶,用以提醒你不要用那只手臂做太多事。」
「相信我,」我無奈地說。「我絕不會忘記的。」要是我動得太快,剛縫合起來的肌肉會立刻提醒我。
過了幾分鐘他說:「我不喜歡你離開我。」
「可是你很清楚我只是暫時待在你家。」
「不一定非得是暫時的,你可以搬進我家。」
「不不,」我毫不遲疑地說。「這不是個好主意。」
「為什麼?」
「就是不好。」
「喔,解釋得真清楚啊,」他酸溜溜地說。「為什麼不好?」
「原因很多,那會讓事情操之過急。我覺得我們應該要退一步,給對方有喘息的空間。」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吧。經過這五天,你仍然認為搬進我家是操之過急?」
「嗯,看看這陣子發生的事,沒有一件是正常的,從星期四晚上開始沒有一天是平常日子。我們遭遇到緊急狀態,但那已經過去了。現在重新回到真實的人生,我們得看看在這種情況下會有什麼發展。」
他一點都不高興。我自己也不太喜歡這樣,可是我知道搬進他家絕對是大錯特錯。我個人認為結婚之前女人不該跟男人住在一起。我猜世界上也許還是有些好男人,不會把女人當成廚子與女傭,不過猜猜看同居最後的下場通常是什麼?不,謝了,我不來這一套。
養育我長大的媽媽非常清楚自己的價值,而她的女兒也都相信讓男人太容易得手,女人不會有好日子過。人的天性就是這樣,拚了命得到的東西才會珍惜,不管是車子或老婆。在我看來,懷德做的還不夠彌補兩年前造成的傷害。沒錯,我還在氣那件事。雖然我已經開始原諒他,但還沒有到可以搬去跟他住的程度,就算我改變心意認為同居沒什麼壞處。
我們到了我的公寓,我可愛的白色敞篷寶貝車就停在專屬的雨棚下。懷德停在它後面,把我的行李從後座拿出來。他還是一張臭臉,但沒有多說什麼。我知道雖然他沒說什麼,其實已依照我的要求退了一步,但說不定他只是忙著計畫如何偷襲。
我打開側門進去,警報器嗶嗶響起,證明香娜來拿我的衣服、離開我家的時候,確實設了保全。我解除警鈴,站在廚房裏因周遭都是自己心愛的雜物而開心,我是如此想念這一切。心愛雜物對女性的人生,意義重大。
我告訴懷德樓上哪間是我的房間,怕他沒辦法光看房間裏面就找出來。他來過我家,可是從未上樓。我們的激情戲是在沙發上演出的,後來我把沙發換了新坐墊,不是因為髒或怎樣,而是我想徹底忘掉一個男人的時候就會這麼做。我把旁邊的傢俱也全換掉了,牆壁也漆成別的顏色。我的客廳跟他上次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答錄機上的留言燈閃個不停,我走過去發現一共有二十七條留言。其實也不太多,因為我離開了這麼多天,而且我出發那天記煮直在找我。我按下播放鍵,只要聽到是記者的留言就馬上刪掉。裏面還是有幾則私人留言,幾個員工打來問好美力什麼時候重新開張,不過香娜星期五下午已經跟所有員工聯絡,而且現在才聽到也沒有意義了。
接著答錄機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難以置信地聽著。
「百麗……我是傑森,你在家的話就接起來。」他等了一下,接著說:「早上的新聞說你被槍打傷了。甜心,太可怕了,不過記者說你接受治療後已經出院,我猜應該沒有很嚴重吧。不管怎樣,我很擔心,想知道你好不好。跟我聯絡好嗎?」
懷德站在我背後,陰沉地問:「甜心?」
「甜心?」我也跟著說,可是我的音調全是一片困惑。
「你不是說離婚以後就沒有見過他?」
「真的沒有。」我轉過身不解地看著他。「我只有一次看到他跟他老婆在商場買東西,不過我沒有跟他說話,那應該不算數。」
「那他怎會叫你甜心?難道他想跟你重修舊好?」
「我不知道。你跟我聽到的是同一則留言。至於他叫我甜心,我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他都這樣叫我,也許只是無意識地說了出來。」
他不相信地哼了一聲。「是喔,最好是,都五年了。」
「我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他知道我不可能跟他複合,就這樣,我也搞不懂他怎麼會打電話。除非——想想傑森的為人,他可能只是想為政治生涯添上一筆。你知道的:『候選人與前妻維持良好關係,並於其某次意外槍傷後致電關心。』總之這一類的東西。要是有記者打電話給我,我就會說他有打過電話給我。他就是這樣,滿腦子都是對未來競選會有什麼好處。」我按下刪除鍵,把他討人厭的聲音從我的答錄機裏刪掉。
他把手放在我腰上拉過去。「你膽敢打電話給那個混蛋試試看。」他的綠眼眯成一線,臉上滿是男人覺得領域遭到侵犯時那種兇惡表情。
「我本來就沒有要打。」現在該表現柔順的一面了,不是為了哄他,而是我知道要是他的前妻突然聯絡他、而且留下那種留言,我會作何感想。我擁著他,頭靠在他肩頭凹處。「不管他說想什麼、覺得怎樣我都沒興趣,就算他死了,我連他的葬禮也不會去,而且連花也不屑送給那個混蛋。」
他用下巴磨著我的額角。「要是他再打電話,『我』會找他。」
「好,」我說。「那個混蛋。」
他失笑。「沒關係,可以不用再叫他混蛋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他吻了我,拍拍我的屁股。
「很好,」我開心地說。「我現在可以去上班了嗎?」
我們一起出門、各自上車——這次記得設定保全,懷德倒車開出短短的車道回到街上,向後退出足夠的空間讓我可以倒車到他前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一路跟著我到好美力,也許只是想確定我的前夫沒有躲在某個角落等著跟我說話。
我把車倒出車道,把排檔打到「駕駛」,一催油引擎就響了起來,懷德跟在我後面。
過了大約一百碼的地方有一個停車標誌,出去就是繁忙的四線道大馬路。我踩煞車,踏板卻整個到了底。我-路滑過標誌,直接衝進車來車往的四線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5:44
第十九章
這一瞬間我眼前並沒有閃過一生的回憶,因為我實在太忙了,一邊忙著與方向盤奮戰,一邊還要尖叫,真的沒空去回顧過往。
我浪費了寶貴的幾秒,再次猛踩煞車,希望奇跡突然發生,讓煞車又能作用。可惜沒有。剛衝過停車標誌,我奮力最後一搏,踩下緊急煞車,車子瘋狂打轉,輪胎發出尖銳的磨擦聲還冒著煙,直衝進十字路口。安全帶猛地扯緊,我整個人撞上椅背,我努力想穩住車身,這時一輛來車煞車不及,輪胎同樣尖聲擦地,撞上我的保險杆,讓我的轉勢更停不下來。
我像在坐飛快的旋轉木馬,我的車在旋轉中一下子正對著車流,我隱約看到一輛紅色小卡車開過來,接著就感覺到巨大的跳動,我的車撞上分隔島的水泥壁跳了一下後向後滑,接著側面滑過草地摔進對面二線道的車流中。我驚恐地向右看,隔著客座車窗看到一個女人嚇傻了的表情,接著她就撞了上來。巨大的衝擊力重擊全身,然後眼前一片漆黑。
只過了幾秒我就恢復意識,張開眼睛眨了眨,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活著,只是全身動彈不得,就算我能動,也被嚇得沒辦法察看受損程度。我聽不見外界的聲音,感覺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整張臉又麻又痛。「好痛!」我在詭異的寧靜中大聲脫口而出,隨著這個聲音一切終於重新聚焦。
好消息是我的安全氣囊及時彈出,壞消息是氣囊不得不彈出。我看了看車內四周差點忍不住哀嚎。我可愛的寶貝車變成一團廢鐵了。我逃過一劫,我的車沒有。
噢,天啊,懷德。他一直跟在我後面,一定親眼目睹這一切發生。他八成以為我死了。我用右手摸索著解開安全帶,可是車門怎麼都打不開,我又不能撞門,因為我受傷的手臂在那一邊。這時候我注意到前擋風玻璃已經整個掉出去了,我千辛萬苦從方向盤後面掙脫——有點像在玩扭扭樂——然後忍痛鑽出原本應該有擋風玻璃的地方,小心避開碎玻璃爬上引擎蓋,剛好懷德也趕來了。
「百麗,」他的聲音嘶啞,對我伸出手來卻又硬生生凝住,像是害怕碰到我,臉色如紙般蒼白。「你還好嗎?有沒有骨折?」
「大概沒有。」我的聲音微弱顫抖,而且還在流鼻水。我覺得很丟臉伸手抹了一下,卻抹了一手黏稠的鮮血,還有更多血從鼻子滴下來。「噢,我又流血了。」
「我知道。」他輕輕把我從引擎蓋上抱起來,穿過擠成一團的幾輛車帶著我到分隔島的草地上。撞上我的那輛車引擎蓋撞爛了在冒著煙,其他駕駛正在救裏面的女人。四線道的另外一邊,兩、三輛車角度怪異地停在路中問,不過那邊看來只有小擦撞。
懷德把我放在草地上,塞了條手帕在我手裏。「如果你沒事,我去看看其他駕駛。」我點頭揮揮手,示意要他過去盡力幫忙。「真的嗎?」他問,我又點點頭。他碰了碰我的手臂才走開,一邊對著手機說話。我躺在草地上用手帕捂住鼻子止血。我記得臉上被重重打了一下,一定是安全氣囊彈出的時候打到的,一點鼻血換條小命絕對值得。
一個穿西裝的男士走過來蹲在我身邊,剛好擋住太陽。「你沒事吧?」他很好心地問。
「還可以。」我因為捏著鼻子所以鼻音很重。
「你先躺著不要動,千萬不要站起來,說不定傷勢比想像中嚴重,只是你還沒感覺。你的鼻樑斷了嗎?」
「應該沒有。」只是會痛,我整張臉都很痛。可是跟其他部位比起來,鼻子也不算特別痛,總而言之,我想只是流鼻血而已。
一些熱心人跨過樹叢帶來各式各樣的東西:礦泉水、濕紙巾,不知道從誰的急救箱裏拿來的酒精棉片,用來把血從傷口上擦掉,好看清楚傷勢、OK繃和紗布、手機,還有無限的同情。包括我在內,一共有七個人輕傷,傷勢都不嚴重,但是那輛橫撞進來的車,裏面的駕駛傷得好像很重,所以他們沒有把她搬出車外。我聽到懷德在說話,他的聲音冷靜又權威,可是我聽不清楚他在講什麼。
虛脫的感覺湧上來,我開始發抖。我慢慢坐起來張望著那一片混亂,看到其他流著血的人跟我一樣坐在分隔島中央,我好想哭。這是我幹的?我知道這是意外,但還是……我造成的。我的車,我。罪惡感將我吞沒。我的車一直保養得很好,但也許我忽視了什麼重要的維修工作?還是沒注意到煞車快要失靈的警訊?
警笛聲在遠方響起,我才意識到時間一定只過了幾分鐘。時間過得好慢,我覺得已經在草地上躺了至少半小時。我閉上眼睛努力祈禱撞到我的那個女人平安無事。我覺得虛弱又有點暈,就又躺下來凝視著天空。
突然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詭異感覺,眼前的場景跟星期日下午簡直一模一樣,只是那天我躺在發燙的停車場地上,現在則躺在芬芳的草地上。可是警笛呼嘯、員警蜂擁而至的狀況都跟今天一樣。也許時間比我想像中更長,警方是什麼時候抵達的?
一名醫療人員過來跪在我身邊。我不認識他,我要給我餅乾的綺紗。「讓我看看你的傷勢。」他伸手要去檢查我的左臂,八成以為那些繃帶下面是剛受的傷。
「我沒事,」我說。「那是個小手術的縫線。」
「哪來這麼多血?」他測量我的脈搏,用一支小型手電筒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我的鼻子,安全氣囊打到鼻子所以在流鼻血。」
「不幸中的大幸,安全氣囊真是天賜救星。」他說。「你有系安全帶嗎?」
我點點頭,他檢查我身上安全帶可能造成的傷勢,在我右手臂綁上一圈帶子量血壓。結果呢?血壓當然上升了。既然我大致無礙,他就去照料下一位傷患。
其他醫護人員在協助車裏的女人穩定傷勢,懷德回來蹲在我身邊。「發生什麼事了?」他冷靜地問。「我就跟在你後面,沒看到什麼不對勁,但你突然間開始打轉。」他看起來還是蒼白嚴肅,可是太陽又照進我眼裏,所以無法肯定。
「我看到停車標誌就踩煞車,踏板直接到了底,卻一點作用也沒有。然後我緊急煞車,接著就開始打轉了。」
他遙望著我的車,它在外側車道,兩隻前輪卡在人行道邊緣。我順著他的視線凝視那團殘骸,忍不住打顫。撞擊力道強到整個側面都彎成U字形,乘客座位完全消失。難怪擋風玻璃整片掉出去,要不是我系了安全帶,八成也會一起摔出去。
「車子的煞車最近有毛病嗎?」
我搖頭。「沒有,而且車子都有定期進廠維修。」
「幫你把車開回去的警員並未報告車輛有任何異狀,你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
「我沒事。真的。我的生命跡象都很穩定,除了臉上被安全氣囊打到,其他地方應該都沒事。」
他的拇指輕輕揉著我的顴骨,動作非常輕柔。「好吧。要不要我打電話請你媽來接你?我希望至少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有人陪著你。」
「等車被移走再打。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的車,免得害她作惡夢。我想你大概會用到我的保險卡和行照,」我看著那團破銅爛鐵哀傷地說。「那些都在前座置物箱裏,不過你得先挖出置物箱。我的皮包也在裏面。」
他摸摸我的肩膀,站起來穿過兩線道走去我的車邊。他從車窗往裏看,走到車子另外一邊又走回去,接下來他做了件怪事:他在人行道上躺下,頭和肩膀伸進車底前輪後面的地方。想到地上那一大攤碎玻璃我就一陣抽搐,希望他不會被割傷。他到底在找什麼?
他從車底出來,但沒回我這邊。他走向一位便衣警官說了幾句話,然後那位警官也到我車子那裏,就像懷德一樣爬進車底。我看到懷德又在講手機。
好幾輛拖吊車陸續抵達要拖走撞壞的車。來了一輛救護車,醫護人員開始慢慢把那個女人從她車上搬出來。她整張臉都是血,脖子還被裝上固定器。我又開始低聲祈禱。
街上架起拒馬,道路兩側都有員警在指揮車輛改道。吊車動也不動地待在路中間連一輛車也沒有拖走。更多警車來到,穿過安全島抵達意外現場。這次來的車都沒有警方標誌,我很訝異看到我的老夥伴馬警官及傅警官也來了。警官跑到車禍現場來做什麼?
他們和懷德還有之前鑽到我車子下面的員警說了一些話,老馬接著也親自躺到地上鑽進我車底。到底怎麼回事?懷德跟大家到底到我車底看啥?他爬出來跟懷德說了幾句話;懷德又跟一位員警說了幾句話;我還沒搞清楚,那位員警就過來扶我站起來,帶著我往一輛巡邏車走去。天哪,我被逮捕了。
可是他讓我坐前座,引擎還在跑冷氣也開著,我把一道風扇轉過來對著臉吹。我沒有去動後視鏡看臉,也許我整張臉上都是黑青,不過我不想面對現實。
一開始冷風吹在臉上很舒服,但很快我就凍出一身雞皮疙瘩。我把出風口合上也沒什麼用,只好抱著雙臂縮成一團。
我不知道在車裏坐了多久,不過我快凍死了。平常我一定會調整冷氣扭,但我就是覺得不能亂玩警車。如果這是懷德的車就沒關係,可惜這是巡警的車。不過我也可能只是嚇傻了。
過了一會兒懷德過來把門打開。「你覺得怎樣?」
「還好。」只是越來越僵硬,而且好像全身被人用棒子狂扁了一頓。「可是我好冷。」
他脫下外套,鑽進來用衣服把我緊緊包起來。衣料上還有他的體溫,貼著我冰冷的肌膚感覺真好。我緊抱著外套張大眼睛看著他。「我被逮捕了嗎?」
「當然沒有。」他捧著我的臉,拇指輕掃著我的嘴唇。他一直摸我,像是想確認我完整無缺。他蹲在打開的車門口。「你可以到局裏一趟做個筆錄嗎?」
「你確定我沒有被逮捕?」我警戒地問。
「確定。」
「那為什麼我得到局裏去?那個女駕駛死了嗎?我是不是犯了過失殺人罪?」恐懼漸漸加深,我感到雙唇在顫抖。
「沒有,親愛的,冷靜點。那位女士不會有事。她意識清醒,跟醫護人員說話也很清楚。她的頸部可能受了傷,所以他們搬動的時候很小心。」
「都是我害的。」我強忍淚水傷心地說。
他搖頭。「不是你的錯,除非你割斷了自己的煞車線。」他的語氣很嚴肅。
皮篤恩已經交保了又被抓回來偵訊。他們不准我參與偵訊,這樣也好,因為那時我已經快失控了。我的煞車線被割斷了,我的車被蓄意破壞,我可能會死,其他跟妮可謀殺案毫無關聯的人也可能會死。我氣瘋了,所以懷德不肯讓我接近皮篤恩。
現在我瞭解懷德要巡警把我關在警車裏是要保護我。我躺在分隔島的草地上毫無遮蔽,要是有人——例如皮篤恩——想再補我一槍,絕對可以得手。我不懂他為什麼會想殺我,或為什麼破壞我的車,因為他已經坦承罪行,再也沒必要殺我——其實一開始就沒必要殺我,只是他不知道。他現在應該知道了吧,不過我很懷疑警方曾告訴他我根本無法指認。
我到女廁清洗,用紙巾儘量擦掉凝結在臉上和頭髮上的血跡。我搞不懂鼻血怎麼會流進頭髮裏,但就是這樣。我的耳朵、耳朵後面、脖子、手臂上都是血——而且又一件胸罩泡湯了,該死!血還滴到腳上去。
我的鼻樑被割傷了一道,兩邊臉頰都又紅又腫。我想明天早上八成還會有兩隻熊貓眼,而且一定還會有其他酸痛與疼痛會讓我忘掉那雙熊貓眼。
懷德還沒找到我的皮包,所以我沒有手機可用。皮包在車裏……某個地方……車在警用停車場,放在加鎖的柵欄裏面。鑒識小組在現場就勘驗過了,至少外部車體已經搜證完成,所以就算被吊車拖過來也不會損毀證據。他們會盡力搜查車內,懷德說到時候可能會找到我的皮包,除了我的皮夾跟支票簿,其實裏面的東西沒有也無所謂。想到得重新申請所有信用卡、駕照、保險卡跟其他證件就一個頭兩個大,希望他們找得到。
我還沒有打電話給我媽,告訴她「又」有人要殺我,比告訴她我發生車禍困難得多。
局裏的員警不停拿些吃的喝的給我。我猜他們一定聽說過星期天的餅乾事件,所以覺得我需要補給。一位看起來嚴肅又正經八百的女警,穿著藍制服、頭髮綁得一絲不亂,給了我一包微波爆米花,還為了沒有甜食可以給我而道歉。我喝了咖啡、健怡可樂,另外還拿到口香糖、起司餅乾、洋芋片、花生。我把花生和爆米花吃掉,其他食物都只能心領了,否則我會撐爆。可是我一直期待的東西居然沒出現。不好意思喔,甜甜圈哪裡去了?我真想呐喊,這裏可是警察局耶,大家都知道員警熱愛甜甜圈。不過想想現在已經是午餐時間,甜甜圈可能早就祭各家五臟廟去了吧。
車禍現場調查組的組長艾警官跟我將事件經過徹底過濾了一遍。他要我畫圖,他自己又畫圖,我太無聊所以還畫了幾個笑臉娃娃。
我知道他們是刻意讓我忙碌,可能是懷德的命令吧,好讓我不會想去干擾偵訊皮篤恩的工作,其實我不會做那種事。雖然感覺起來像騙人,但我很知道分寸,雖然懷德顯然非常懷疑這一點。
兩點左右,懷德過來找我。「我先帶你回你家清洗和換衣服,然後再送你去你媽那裏暫時先待著。幸好你的行李都還沒打開,因為你還要回我家住。」
「為什麼?」我唰地一下站起來,我本來坐在他辦公桌的位置上,正在列一張清單寫下所有該做的事。懷德看到那張單子眉頭一蹙,把紙張轉過去看看到底寫了什麼,一發現那張單子與他無關,眉頭立刻鬆開。
「皮篤恩發誓他沒有動你的車,」他說。「他說他根本不知道你住在哪裡,而且他從星期四晚上開始一直有不在場證明。老馬和老傅正在清查,但也只是以防萬一,所以我們又回到原計劃,也就是繼續把你藏起來。」
「皮篤恩在這裏對吧?他被逮捕了嗎?」
懷德搖頭。「他在拘留中,但沒有被逮捕。提起告訴前,我們能短時間羈押他。」
「呃,要是他人在這裏,我要躲誰?」
他嚴肅地看著我。「皮篤恩最有嫌疑——如果他是在星期四之前破壞你的車,可是又沒有告訴我們,因為怕我們會猜出他就是星期天對你開槍的兇手,車子只是他想殺你的另一次嘗試。另一方面,要是他的不在場證明確認了,那就可能是別人想殺你,只是利用這個時機,趁其他人有動機的時候下手。顧小姐被殺那天晚上我就問過你,但我還得再問一遍——你最近有沒有跟人起爭執?」
「跟你啊。」這是最顯而易見的答案。
「除了我之外。」
「沒有了。信不信由你,我很少跟人起衝突。你算是特例。」
「我真好命。」他喃喃說。
「喂,你自己過去一個月裏,除了我又跟多少人吵過架?」我惱怒地問。
他抹抹臉。「有道理。好吧,先這樣。順便告訴你,我會去找你的前夫談話。」
「傑森?為什麼?」
「我覺得你們已五年沒有聯絡,他突然打電話給你實在有點奇怪。我不相信巧合。」
「但傑森怎會想殺我?我的保險受益人又不是他,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的什麼秘密——」我停了下來,我的確知道傑森的秘密,而且還有照片為證,這絕對會毀了他的政治前程。不過他不知道我有照片,更何況知道他偷腥的又不只我一個。
懷德眼中有員警那種強硬銳利的眼神。「什麼?」他說。「你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他背著我偷腥,不過這不算啦,」我說。「一點道理也沒有。首先,我整整五年都沒說出來,他怎會突然擔心起來?而且知道的人又不只我一個,做掉我也沒用。」
「還有誰知道?」
「我媽、香娜和小珍。我爸只知道傑森偷腥,但不知道細節。他偷腥的對象一定也知道,他家人可能也曉得。不過就算有人知道五年前他背著前妻偷腥,而且對象不是他現任妻子又怎樣,他的政治生涯也不會完蛋。也許會造成低潮,可是不會完蛋。」但,要是大家知道他被逮到勾搭我十七歲的妹妹,那他的前程絕對會完蛋,因為只有變態色狼才做得出那種事。
「好吧,姑且相信你。還有什麼嗎?」
「我想不出來了。」我說過,傑森不知道我曾加洗那些照片,所以我不擔心。「不管怎樣,傑森不是暴力份子。」
「我聽你說過他威脅要砸爛你的車,我覺得這就算得上暴力行為了。」
「可是都過五年了。而且他的威脅是:如果我公開他偷腥的事,就要砸爛我的車。他那時候正在競選州議員,所以害怕會造成傷害。而且公平地說,是我先威脅他,如果離婚的時候不把我要的給我,就會公開他的秘密。」
懷德抬頭仰望天花板。「為什麼我一點都不驚訝?」
「因為你很聰明。」我拍拍他的屁股。
「好吧,不過我還是會去查一查,要是你覺得前夫沒有問題,還有其他人選嗎?」
我搖頭。「我只想得到皮篤恩。」
「少來,百麗,快想啊!」
「我在想呀!」我暴躁地說。
他也漸漸失去耐性了,雙手插腰低頭看著我。「仔細想來,你是個啦啦隊員,一定有成千上百的人想殺掉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6:02
第二十章
我的聲音大到他辦公室門外的一片嘈雜聲立刻停了下來。「給我收回那句話!」
「好啦,好啦,別生氣。」他小聲說。「媽的,我收回。」
「你才沒有收回,你還是這麼想。」經驗的傳承告訴我們,男人絕不可能叫他收回一句話就馬上收回。「南方女性法典」第十章第三條:若有人(此指男性)太豬頭,應該立刻要他付出代價。
「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太煩了。」他伸出雙手。
他還來不及碰到我,我已連忙後退,猛地拉開門衝出去。果然,龐大繁忙的辦公室裏每個人都盯著我們,有的公然在看,有的假裝沒在看。我一言不發快步走向電梯,順便說一下,各種疼痛的感覺這時全部出現,快步走讓我痛得要死。慢吞吞的走應該會比較好,可是慢慢走表現不出我的怒氣。我一定要讓他知道我很傷心。
電梯門打開,兩件制服走出來。呃,制服裏面當然有人啦,大家懂就好。懷德跟著我一言不發地走進電梯,他撳下按鈕。
「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電梯門一關他馬上說。
我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四天內連續兩次看著你差點被殺,」他啞著聲音說。「如果不是皮篤恩下的手,那你一定有敵人躲在暗中,一定有什麼理由。你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只是你自己沒發覺。我只想多少挖出幾條可以指引正確方向的線索。」
我說:「難道你不認為應該要先查清楚皮篤恩的不在場證明,而不是認定有『成千上百』的人想殺掉我?」
「我可能有點誇張。」
可能?誇張?「喔?那你到底覺得有多少人想殺我?」
他目光炯炯地看了我一眼。「我自己有時候也很想掐死你。」
電梯停了,門打開,我們走出去。我沒有回他最後那句話,因為我猜他只是想讓我因為火大而衝口說出一些傻話,像是:既然他承認想殺我,搞不好破壞煞車的人就是他,然後我就必須道歉,因為我知道他不是說真的。與其放棄制高點,我寧願耍賤招不說話。
我們走進停車場,懷德一把摟住我的腰讓我轉過去面對他。「真的很對不起,」他輕輕吻我的額頭。「這幾天發生太多事,尤其是今天。不管我覺得多煩都不該取笑你。」他又吻我一次,聲音變得粗啞。「你衝進十字路口被第一輛車撞上的時候,我的心臟都停了。」
唉,沒有必要耍小性子,對吧?我把頭靠在他身上,努力不去回想今天早上有多害怕。要是我都覺得這麼可怕,他一定更難受吧?我知道要是我跟在他後面看著他死掉會有什麼感覺,我敢說他當時也一定以為我死了。
「可憐的小臉蛋。」他撫摸著我頭髮檢視著我,一邊喃喃地說。
我可沒整天坐在警察局等著我的臉腫起來、眼圈變黑。有個警官給了我一個小塑膠袋,我裝了冰來敷臉,所以不管我看起來多慘,都沒有意料中那麼慘。鼻樑上的割傷也貼了膠布,我看起來八成像個剛下場的拳擊手。
「懷德。」有人叫他,我們一起回頭,一位穿著灰西裝的灰發男士走過來。我個人認為他那頭灰發該配色彩鮮豔一點的服裝,至少也該搭一件漂亮的藍襯衫,看起來才不會那麼嚴肅。看來他太太可能沒有流行頭腦。他又矮又壯,看起來像生意人,不過他靠近的時候就看得出那種敏銳的眼神。
「局長。」懷德說,我由此推斷這位就是局長大人(我的媽耶!),懷德的頂頭上司。就算我之前見過他也記不得了,事實上,在那當下我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這就是局裏都在講的那位小姐嗎?」局長非常好奇地打量著我。
「恐怕就是。」懷德說。「局長,這是我的未婚妻莫百麗,這位是葛局長。」
我強忍住,不去踹他一腳——我說的是懷德,不是局長。我伸出手想握手,但葛局長只是輕輕碰了下,好像生怕弄痛我。我擔心自己比之前在鏡子裏看到的更慘,先是懷德那句「可憐的小臉蛋」,現在局長又當我是玻璃娃娃。
「今天早上發生的事太恐怖了,」局長肅穆地說。「鎮上很少發生謀殺案,我們想維持下去。我保證警方會儘快解決這件案子。」
「謝謝,」我說。我還能說啥?給我快點解決?局裏的員警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我相信他們很厲害——就像我在某些方面也很厲害。我說:「您頭髮的顏色真好看,我敢說您穿上藍襯衫一定很好看,對不對?」
他好像嚇了一跳,懷德暗中猛戳我的腰,可是我不理他。
「呃,我不知道。」葛局長笑了一下,男人被稱讚又不知所措時的那種笑。
「一定是,」我說。「法國藍,你一定有這種顏色的襯衫吧?你穿起來絕對很好看。」
「法國藍?」他喃喃說。「我不*」
「我懂,」我笑著說。「對男人來說,藍就是藍,那些花悄的名字毫無意義。」
「的確,」他附和。他清清喉嚨退後一步。「懷德,隨時彙報進度。市長一直在問。」
「當然。」懷德說完連忙趁局長往辦公室走去的時候把我轉向他的車。懷德用氣音說:「別告訴我,你竟然建議局長怎麼做造型。」
「總得有人幫幫他,」我辯解。「那個可憐的傢伙。」
「等著聽大家怎樣傳這個八卦吧!」他悄悄說著,打開前座車門扶我上車,這時候我已經全身僵硬酸痛。
「為什麼?」
他搖頭。「自從星期四晚上,你就是局裏上下最熱門的話題。他們有的覺得我活該,有的認為我是全天下最勇敢的男人。」
好吧,我真的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
經過早上發生車禍的十字路口時我閉上眼睛。不知道以後再經過這個停車標誌的時候是不是總是會想起那一切。懷德轉上通往我家的街道。「你可以張開眼睛了。」
我甩開輪胎尖銳磨擦聲的記憶睜開眼睛。十字路口一旦離開視線我又覺得一切正常、親切又安全。我的房子就在右手邊,懷德停進雨棚下。我看看周圍,想起巡警幫我把車開回家的時候我家的柵欄開著。破壞煞車的人——我還是覺得皮篤恩嫌疑最大——是不是那時候就在監視?他是不是看到我的車被送回來就想到如果用槍打不死我,換種方法也許可行?
「我可能得搬家,」我虛軟地說。「我再也不能安心住在這裏了。」
懷德下車過來幫我開車門,扶我下車。「好主意,」他說。「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們就把你的東西搬去我家。你的傢俱要怎樣處理?」
我看著他,活像他是外星人。「什麼叫做我的傢俱要怎樣處理?不管我搬到哪裡都需要傢俱啊。」
「我家已經有傢俱了,不需要再增加。」
啊,我的反應有點慢,這時才聽懂他在說啥。「我不是說要搬去你家。我只是要……搬家。賣了這公寓買間新的。我覺得自己還不能買獨棟房子,實在沒時間照料院子那些。」
「既然搬一次就可以,何必搬兩次?」
我知道他打什麼主意了,輕易就可以對付。「別以為你告訴葛局長我是你未婚妻就可以當真。你不只本末倒置,甚至連本在哪裡都不知道。別忘了我們連一次約會都還沒有。」
「我們五天來幾乎形影不離,大可跳過約會那一步。」
「你作夢!」我停在門前,就在那一刻猛然發覺我進不了家門。我沒有皮包,沒有鑰匙,沒辦法控制我的生活。我慌亂地看了他一眼,跌坐在門階上開始飆淚。
「百麗……寶貝。」他沒有問我怎麼回事,要是他問我一定會揍他。他只是在我身邊坐下摟著我倚偎在他身上。
「我進不去,」我抽噎著。「我沒有鑰匙。」
「香娜有備用鑰匙對不對?我打電話給她。」
「我要我的鑰匙,我要我的皮包。」這一天發生了那麼多事,失去皮包這件事終於壓垮了我,把我逼到崩潰邊緣。他顯然知道我沒辦法講理,所以只是抱著我,輕輕搖著讓我哭。
他一邊搖著我,一邊拿下電話找香娜。因為偵察還在進行中,我的家人都不知道早上發生的事,懷德簡單解釋了幾句:我今天早上發生車禍,安全氣囊打開,我沒有受傷,連醫院都不用去,但我的皮包還在車裏拿不出來,所以進不了家門。她能不能過來幫我開門?如果不方便,懷德說他會派巡警過去拿鑰匙。
我聽得到香娜的聲音,聽得出她很緊張,可是聽不清楚她到底說了什麼。懷德鎮定回答要她安心,他掛上電話說:「她二十分鐘就到。你要不要回車上去吹冷氣?」
我要,我忍痛擦乾眼淚,問他有沒有面紙。他沒有。男人就是什麼都不會準備。
「可是後車廂有一卷衛生紙,可以嗎?」
好吧,我不想知道他怎會有一卷衛生紙,不過現在我不認為他什麼都不會準備了。暫時忘掉眼淚,我站在他身邊看他打開後車廂,看看裏面到底有什麼。
最顯眼的就是一個大紙箱,裏面有衛生紙、頗為齊全的急救箱、一盒塑膠手套、幾卷封箱膠帶、摺好的塑膠布、放大鏡、卷尺、紙袋、塑膠袋、鑷子、剪刀還有一堆其他玩意兒。另外還有一支鏟子、一支鶴嘴鋤,外加上一把鋸子。「鑷子做什麼用?」我問。「有人想拔眉毛時隨時可以用?」
「搜證用,」他拉出一段衛生紙遞給我。「我還必須出去調查的時候用的。」
「可是你現在不用了。」我指出,一邊摺好衛生紙擦乾眼淚,擤擤鼻子。
「舊習難改,我一直覺得可能會派上用場。」
「那鏟子呢?」
「誰知道什麼時候需要挖個洞。」
「這樣。」我終於懂了。「我一直在車廂裏放塊磚頭。」我招認,想起我的車現在變成怎樣,心就揪緊起來。
他眉頭深鎖地關上後車廂。「磚頭?你要磚頭做什麼?」
「說不定我會需要打破窗戶。」
他僵了一下,自言自語地說:「我不想知道。」
我們坐在車裏等香娜,她開著一輛全新的豐田車來了。她下車,身上穿著灰褐色套裝,裏面是紅色蕾絲緊身上衣,看起來精明又性感。她腳上是一雙灰褐色三寸細帶鞋。一頭金髮剪成俐落的及肩短髮,簡單的線條讓她心形的臉蛋更出色。雖然香娜有超可愛的酒窩,她的樣子卻像在說「最好給我小心點」。偷偷說一下,我們姊妹幾乎把女性的長處都包了,我還算漂亮,但我比較運動風,又是生意人。香娜的外貌也許沒那麼出色,可是內在的智慧讓她發光,而且她胸部很美。小珍比我們兩個高,發色比較深,美得讓人驚歎。她一直定不下來,但在本地接的模特兒工作讓她收入頗豐。她大可以到紐約去試運氣,但她懶得去。
懷德跟我一起下車。香娜看了我一眼,輕輕驚叫一聲,流著眼淚跑過來。
她好像想抱我,可是她突然停下來,拍拍我又把手收回去。眼淚從她臉上直滴下來。
我看看懷德。「我的樣子很嚴重嗎?」我有點懷疑地問。
「是啊。」他的回答反而讓我安心,因為要是真的那麼嚴重,他應該會小心安慰我。
「真的沒有什麼。」我拍拍香娜安慰她。
「發生什麼事了?」她邊擦眼淚邊問。
「我的煞車壞了。」以後再解釋詳情吧。
「你撞到什麼?電線杆?」
「別的車撞到我前座。」
「你的車呢?修得好嗎?」
「修不好,」懷德說。「全毀了。」
香娜又一臉驚恐。
我想轉移她的注意力,於是說:「媽要我們今天過去晚餐,我必須先清理乾淨。」
她點點頭。「當然嘍,你滿身是血的樣子絕對會把她嚇死。希望你有強力遮瑕膏,你的眼睛變成熊貓眼了。」
「安全氣囊打的。」我解釋。
我公寓的鑰匙就在她鑰匙鏈上,和她自己的鑰匙混在一起,她找出來開門,後退讓我先進去解除保全系統。她跟在懷德和我後面進屋。「媽也要我過去,我想等我過來再回辦公室也差不多又該走了,所以就乾脆下班了。要我幫什麼忙嗎?我都有空。」
「不了,我想一切都在控制中。」
「你的保險公司在理賠敲定之前會先幫你租車嗎?」
「會,感謝老天。我的理賠員說她明天會幫我安排租車。」
香娜是律師所以想著下一步。「你有沒有聯絡技師做事後檢驗?你還需要公證書——」
「不,」懷德說。「不是機件問題。」
「百麗說她的煞車失靈。」
「沒錯,但煞車不是自己失靈的,有人破壞了煞車線。」
她眨眨眼,整張臉登時變白。她看著我,「又有人想殺你!」她爆出這句話。
我歎口氣。「我知道。懷德說,都是因為我是啦啦隊員。」我拋給他一個「我在報仇」的眼神,逕自上樓去洗澡,微笑著聽香娜幫我教訓他。不過一走到樓上我的微笑就消失了,兩次有人想殺我,我受夠了。這整個狀況讓我越來越緊張。馬警官跟傅警官最好找出皮篤恩有大段時間沒有不在場證明,要是能從我車上采到幾枚指紋更好。
我脫掉浸了血變硬的衣服扔在地上,反正都不能穿了。我很驚訝鼻血竟然會弄得到處都是。我走進浴室站在全身鏡前仔細觀察,顴骨和鼻子一定會整個瘀青,兩邊膝蓋、肩膀、右臂內側和右邊髖骨也無法倖免。我全身肌肉都在痛,即使是腳。往下一看,右腳上好大一片瘀血。
我站在那裏觀察傷勢的時候,懷德進浴室來。他一言不發地把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然後輕輕把我擁在懷裏搖動著。難得一次他的擁抱沒有任何性愛企圖,不過要是這一大片瘀血會讓他亢奮,那絕對是變態透頂。「你需要冰袋,」他說。「而且要好幾個。」
「我需要甜甜圈,」我回答。「大概兩打吧,我想煮點東西。」
「什麼?」
「甜甜圈,我得去一趟甜甜圈店買它兩打。」
「餅乾不行嗎?」
我離開他懷中打開蓮蓬頭。「今天大家都對我很好;我想做個麵包布丁讓你明天帶去請他們吃。我有一個用甜甜圈做底的食譜。」
他定定站著,味蕾開始想像那種美味。「也許我們該買四打,你可以做兩個布丁,留一個在家。」
「不好意思,可是我現在不能運動,所以吃東西必須特別小心。要是有個麵包布丁在家裏呼喚我,我很難抵抗誘惑,那會讓我立刻胖起來。」
「我是員警。我可以保護你不受誘惑,我會把布丁拘留起來。」
「我沒有力氣做兩個。」我邊說邊走進去淋浴。
他提高聲音蓋過水聲。「我可以幫忙。」
我微笑聽著他哀求。他不該讓我知道他喜歡吃甜食,這下我抓到他的要害了。我想著要如何折磨他,不讓他嘗到布丁的味道,直到明天在局裏跟大家一起吃,這讓我暫時忘掉有人想殺我這件事。這只是思緒跳躍,可是對我很有效。
我把洗髮精衝掉的時候聽到他手機在響。我花了很大功夫洗頭,因為左臂還不太能用,但總之還過得去。我聽著他講電話,不過聽不清楚內容。我洗完關上水,從淋浴間門上扯下毛巾儘量自己擦乾身體。
「快出來,我幫你擦乾。」於是我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他又滿臉嚴肅。
「怎麼了?」
「剛才老馬找我,」他接過毛巾溫柔地擦拭我的身體。「皮篤恩的不在場證明查清楚了,一點破綻都沒有。他要不是跟他老婆在家就是在上班,中間的時間只夠他開車來回。老馬說皮篤恩的老婆已經訴請離婚了,不太可能袒護他。他們會繼續查,但看來的確不是他幹的,另外有人想殺你。」
第二十一章
雖然我們順路去買做麵包布丁要用的甜甜圈和煉乳,到爸媽家的時間還是比約定的早。其他材料懷德家都有,包括不同尺寸的好幾個鍋子。沒錯,好幾個,複數。我們買了四打糖衣甜甜圈,光那香味就讓我口水直流,但我意志很堅強,連盒蓋都沒開。
來開門的是老爸,他定在那裏仔細看著我的臉,接著非常冷靜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把車撞爛了。」我過去抱抱他,接著到廚房去面對老媽。我剛走就聽到老爸跟懷德小聲說話,我猜懷德在跟他報告內幕消息。
我最後決定不必費事遮掩瘀青了,不過我還是穿著粉紅底白條紋的薄棉長褲和白色圓領衫下擺打個結,因為要是我穿短褲,路人一定會認為懷德對我動粗,而我沒力氣幫他辯解。但我沒有用遮瑕膏掩飾眼睛下面的黑輪,我想媽一定會想盡辦法治我的臉,化妝品到最後反而會糊成一團。
她站在開著的冷凍庫前,眼睛看著裏面。「我本來想用烤箱做的,」她聽到我進來頭也不回地說。我不曉得她怎麼會知道進來的是我而不是老爸,反正無所謂。「可是我一直忙著跟那台鬼電腦奮鬥,根本沒時間準備。你覺得用炭烤——」她抬起頭看見我,眼睛睜得老大。「莫百麗!」她的口氣好像在責怪我怎麼把自己弄得這樣。
「我出了車禍,」我挑了張餐廳吧台的高腳凳坐下。「我可憐的寶貝車撞爛了。我的煞車線被人剪斷,我看到停車標誌要煞車的時候,卻直直衝進一個車很多的十字路口,出事的地方就在我家附近。」
「不能再這樣下去,」她緊繃又氣憤地說,關上冷凍庫打開冷藏室。「我以為警方已經逮到殺妮可的兇手了。」
「已經抓到了。可是下手的不是他,他也沒有開槍打我,殺了妮可之後他除了上班都待在家裏。他老婆確認他不在場,一發現他偷腥他老婆就申請離婚,所以不可能保護他。」
媽沒有拿東西又關上冷藏室,接著又打開冷凍庫。媽一向極有效率,這樣的手忙腳亂讓我看出她有多難過。她這次拿出一包冷凍青豆用乾淨的毛巾包起來。「用這個冰敷瘀血的地方,」她把青豆交給我。「你還有哪裡受傷?」
「只有瘀血和全身肌肉酸痛。一輛車撞進我的前座,所以我的車用力跳了一下。安全氣囊打到我的臉,所以流了點鼻血。」
「算你好運沒戴眼鏡。莎莉——」歐莎莉是我媽的姊妹淘。「開車撞進她家房子側面,安全氣囊爆開的同時打斷了她的鼻子和眼鏡。」
我不記得莎莉開車撞進她家房子這回事,不過我相信媽一定會告訴我。我們三姊妹小時候都叫她「莎莉阿姨」,她們總是同進同出——媽帶著我們三個,莎莉帶著五個小鬼。我們全體一起出動的時候陣仗相當可觀。莎莉有四個兒子及一個女兒,她所有兒子的名字都來自福音的章節,可是她在聖經裏找不到喜歡的女性名字,所以他們幾個分別叫做瑪竇、馬可、路加、若望和譚美。譚美一直因為名字不是來自聖經而覺得孤立,所以有一陣子我們都叫她利斯(譯注:原文為Rizpah,出自舊約聖經薩母耳記)可惜她還是不喜歡。我個人覺得歐利斯還滿響亮的,可是譚美決定繼續叫譚美,連問都沒有問過我們。
「莎莉什麼時候撞進她家的?你怎麼沒告訴我。」
「把豆子放在臉上,」我乖乖把頭後仰,將冷凍青豆敷在臉上。這包青豆大到可以敷到我的眼睛、顴骨及鼻子,而且快凍死人了。「我沒告訴你是因為這是這星期六才發生的事,你那時候去海邊了,後來就一直沒機會跟你說。」
啊,海邊。雖然只過了短短幾天我卻無限緬懷,那時候我唯一的煩惱就是懷德。在海邊沒人想殺我,也許我該回去那邊。蒂芬妮會很開心,而只要沒人會射殺我或破壞我的車,我也會很開心。
「她是不是該踩煞車的時候踩成油門?」我問。
「不,她故意的。她在生小傑的氣。」莎莉的丈夫叫傑伯,這也是聖經裏的名字,可是從來沒人叫過,大家都叫他小傑。
「所以就開車撞壞房子?這太不划算了吧!」
「她要撞的是小傑,只是他閃掉了。」
我拿下那包豆子,驚愕地看著老媽。「莎莉想撞死小傑?」
「不,她只是想給他一點教訓。」
「那她該用除草車,而不是真的車。」
「我覺得他八成可以逃過除草車,」媽認真地說。「雖然他最近胖了點。不,我相信他一定逃得過,因為連她開車撞過去的時候他都來得及閃開,除草車一定沒用。」
「他幹了什麼蠢事?」我想像莎莉捉姦在床的場景,對方搞不好還是她最恨的人,這樣等於雙重背叛。
「你知道電視上那些裝璜節目吧?丈夫或妻子請室內設計師過來重新裝修,好給對方一個驚喜?莎莉上星期回娘家的時候他就做了。」
「噢,我的天。」媽跟我驚恐地對望一眼。光是想到有人跑到我們家來把之前的心血全部拆掉,重新裝潢的時候也一點都不知道我們的喜好,實在有夠可怕。我忍不住想發抖。「他請了電視裝潢秀過來?」
「更恐怖,他請了『木石』的石夢霓。」
這下真的沒啥好說了,面對這樣的災難我只能默哀。石夢霓酷愛玻璃與鋼鐵,而且喜歡裏黑色。什麼都用黑色。不幸得很,莎莉的品味比較偏向溫暖小窩。
我知道小傑怎會選石夢霓:她在電話簿上登了最大篇幅的廣告,所以可憐的小傑一定以為她很成功又廣受歡迎。可惜小傑只是一廂情願。而且他最大的問題是,結婚三十五年了還不知道女人忍耐的界線在哪裡。要是他曾想到先來問問老爸的意見,這整件事都不會發生,因為老爸清楚得很,他簡直可以算這方面的專家。我爹地是個聰明人。
「夢霓重新裝潢了哪個房間?」我無力地問。
「把豆子放回臉上。」我遵命,媽接著說:「臥室。」
我哀嚎。莎莉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適合臥室的所有家飾,她走遍了所有車庫拍賣會與清倉會,一件件找出最棒的古董,其中有些甚至有當成傳家寶的價值。「小傑如何處理莎莉的傢俱?」我想技術上來說那些也是他的傢俱,但莎莉才是投注最多感情的人。
「這就是引爆點。夢霓說服他把傢俱放在她的店裏寄賣,當然一下子就被搶購一空。」
「什麼?」我瞠目結舌地看著媽,連豆子都掉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憐的莎莉甚至不能把臥室回復成原來的樣子。「汽車真的不算什麼,要是我,絕對會租一輛推土機來追殺他!她怎麼沒有倒車再撞一次?」
「唉,她受傷啦。我說過她的鼻子斷了,眼鏡也壞了,所以她看不見。我不知道他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我覺得她永遠不會原諒他——嗨,懷德。我沒看到你在那裏。百力,我沒時間用烤箱,所以必須生火烤漢堡。」
我回過頭看到那兩個男人站在門邊聽著。懷德臉上的表情堪稱一絕,老爸則安然接受。
「沒問題,」老爸殷勤地說,「我馬上去準備煤炭生火。」他走過廚房到露天平臺去,他的超大型烤肉架就在那裏。
懷德是員警。他剛剛聽到一樁謀殺未遂案,不過我知道莎莉無意殺死小傑,只想撞斷他兩條腿。懷德的表情活像走進了陰陽魔界。「她不會原諒他?」他緊繃地問。「是她想殺了他耶!」
「一點都沒錯。」我說。
媽說:「誰叫他擅自改裝她的臥室。」難道我得畫張圖給他看,他才會懂嗎?
「我到外面去。」他無力地說完,跟著老爸出去,看起來比較像在逃命。我不知道他本來以為我們在談什麼,也許是我目前的麻煩,可是之前說過,我不願意去想某件事情的時候,思緒會亂跳吧?那是老媽遺傳給我的。我們寧願聊莎莉想撞死小傑的事,也不願去想有人要殺我。
但這件事就像一頭九百磅的大恐龍,就算能暫時放在一旁,也絕對無法忘掉。
香娜來了,她先回去換了短褲跟休閒衫才過來。小珍也飄了進來,身上穿著亮麗的淺黃色洋裝,跟她的膚色很配,我們快速跟她說了車禍的事。事實上晚餐桌上大家一邊吃著美味多汁的漢堡,一面還是討論著這件事。不過其實晚餐是在外面的野餐桌,但概念都一樣啦。
「我明天會去找百麗的前夫,」老媽問起行動計畫,懷德說。「雖然百麗說不可能是他,但根據統計數位,我最好還是找他談談。」
我聳聳肩。「別費事了。就像我說的,離婚後我就再沒見過他,也沒跟他說過話。」
「可是新聞一報導她受到槍傷,他立刻打來電話,還在答錄機留言。」懷德告訴興致盎然的家人。
香娜往後一靠,深思地對我說:「這也不是不可能,他說不定想跟你重修舊好,也許他跟第二任老婆不合。」
「那我更應該去找他。」懷德斬釘截鐵地說。
「我無法想像傑森會使用暴力,」媽說。「他太在乎形象,為了保護政治前程,他什麼都願意。」
「包括殺人?」懷德問,所有人都不說話。小珍把玩著銀餐具,低頭不看任何人。
「可是我對他的政治前程毫無威脅,」我指出。「關於傑森,我知道的事情跟當年一樣,沒有新發現。都過了五年,他怎會突然決定必須殺我滅口?」
「也許不是你改變了,而是他。說不定他計畫參選比州議員更重要的職位,例如州長或國會議員。」
「所以他覺得可以犯下謀殺案,然後安然脫身?不太可能吧!」
「不一定。他是真的很聰明,還是自作聰明?」
我們大家對望著。問題是,傑森不笨,但也不像他自以為的那麼靈光。「先讓我想一想,」我最後說。「但我還是看不出動機。」
「你覺得誰都沒有動機,所以還是不能排除他。」
「我懂了。因為我提不出任何特定有嫌疑的人,所以你得考慮所有的人。」
「懷德,在你逮到這傢伙之前,」媽說。「要怎樣保護百麗?她不能去上班,也不能回自己家。我很驚訝你今天竟然會讓她過來。」
「我考慮過要取消,」他承認。「可是我得在各種需求之間取得平衡。上下車的時候我可以保護她,在路上我也能確認有沒有人跟蹤。除非這傢伙知道我跟百麗在一起,又知道我住哪裡,不然我那裏都很安全。你們有沒有跟別人說過?」
「我連莎莉都沒說,」媽說。「反正她現在也聽不進去。」
「我也沒有,」香娜說。「我會談起百麗遭槍擊的案子,可是不會說到私人的部分。」
小珍搖搖頭。「我也是。」
「那我們都沒問題了,」爸說。「我從來不去說她的私人生活。」
「很好,請繼續保持這樣。我確定我媽也不會說出去。百麗,你有跟誰說過嗎?」
「連琳恩都不知道,你也知道我們忙著談別的事。」
「所以還是照之前的安排。她住我家,不去上班,要等我們逮到這傢伙,你們才會再見到她。打電話沒關係,可是不能見面。懂了嗎?」
大家一起點頭。他看起來十分滿意。「警方目前在徹查百麗住家周圍,訪談所有鄰居,包括小孩。也許會有人在你車子附近看到什麼,只是當時覺得無關緊要。」
對這一步我不抱太大希望。因為我的車不是停在公寓前的路邊。除非剛好有鄰居從後窗探出頭來,否則誰都可以偷偷從後門進去,爬進車子下面而且從大街上沒人看得到。
雖然不樂意,但我還是把皮篤恩列為最可能殺我的人。我認識的人之中只有他有動機,雖然事實上他用不著下手,可是他又不知道我不能指認他。知道他有合理的不在場證明,讓我又陷入苦思,我真的想不出來為什麼有人想要我死。我從不跟別人的男人亂來,我也從不騙人;除非真的很生氣,否則我儘量和氣待人。我甚至不在勞工節之後或復活節之前穿白鞋。我是看過凱薩琳透納演的那部電影而且謹記在心,我可不想被時尚納粹盯上。
「如果不是私人恩怨,」我沉思著說。「那就是生意嘍?錢嗎?不然還會是什麼?可是我從未欺騙任何人,我開好美力的時候也沒有擋其他人的財路。我買下那棟建築的時候哈洛健身房早就倒了,我只是重新裝修。有沒有人想到什麼?」
野餐桌上的所有人一起搖頭。「天知道。」香娜說。
「一般的動機是什麼?」爸用手指數著。「嫉妒、報復、貪婪。還有什麼?我不會把政治跟宗教算進去,因為我知道百麗一點都不熱衷那些。但這也不是某個瘋子的隨意攻擊對吧,懷德?」
懷德搖頭。「兩次企圖都有預謀。由比例上來看,兩次都是男性犯案——」
「你怎麼知道?」香娜對這種花腦筋的話題總是興致盎然,雖然目標是我。
「因為距離,武器不是一般手槍。我們由彈殼查出槍手埋伏的地點,那是二二口徑的來福槍,在這一帶很多人都有這種槍,威力不大但射擊準確時殺傷力十足,射擊速度在亞音速範圍。對方開槍的時候百麗剛好彎腰,才打中手臂而不是致命部位。女人可能會用手槍,但很少用來福槍,因為來福槍需要練習以及遠距射擊的技巧,女性通常沒興趣練習這些。」
「那煞車呢?」媽問。
「現場有四位女性,誰知道煞車線在哪裡?」
媽、香娜跟小珍都一臉茫然。「在車子下麵,」我說。「我看到你查看那裏。」
「可是你以前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嘍。」
「車底下有好多條線,你怎麼知道要剪哪一條?」
「我可能得去問問別人,不過我很可能乾脆把所有線都剪掉。」
「這就證明我的看法。女人對車子不夠瞭解,不會去破壞煞車線。」
「但是我也可以找書查看看煞車線在哪裡。」我說。「要是我真的很想剪煞車線,就一定會想出辦法。」
「好吧,讓我再問一件事。如果你想殺人,你會用這種手法嗎?你會怎麼做?」
「如果我想殺人,」我思索。「首先,我一定是非常、非常生氣或非常、非常害怕,急著要保護自己或我愛的人。那我一定會抓起手邊任何東西當武器,換輪胎的工具、石頭,或就用我的雙手。」
「大部分的女性都是這樣,這不符合預謀的假設。我是說大部分女性,不是全部,但根據統計數位,我們該找男性。大家同意嗎?」
大家一致點頭同意。
「可是,如果我真的很氣某個人就不一樣了。」我說。
懷德臉上的表情在說他不該問,可是他還是問了。「怎麼說?」
「嗯,我一定會先做好計畫。例如,我可能會收買她的美髮師剪壞她的頭髮之類的。」
他用手掌撐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是個既陰險又可怕的女人。」他說。老爸爆笑著拍拍懷德的肩膀。
「沒錯,」我說。「你最好給我記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6:13
第二十二章
媽非得先治好我的瘀血才肯讓我走。香娜跟小珍都來幫忙,用各種東西敷在我臉上:冰袋、維他命K乳霜、小黃瓜片、泡過冰水的茶包。除了維他命K乳霜,其他東西的功用都跟冰袋差不多,可是有人為我做這些事讓我的心情好了許多,有人寵我、圍著我團團轉,也讓我覺得快樂。老爸跟懷德很聰明地避開,躲到一旁看球賽。
「我也出過車禍,」媽說。「我十五歲的時候搭乾草車夜遊,車前面有一輛卡車在拉。開車的是賀保羅,他才十六歲,是學校裏少數有東西可以開的人。唯一的問題是,狄佳如坐在他身邊的乘客座位上,我不知道她那時候在做什麼,可是保羅忘記看路,就這樣開進壕溝裏,整輛乾草車都翻了。我一點傷也沒有,至少我這樣以為,可是第二天整個人酸痛僵硬到幾乎沒法動彈。」
「我已經是那樣了,」我慘兮兮地說。「而且我也沒坐過乾草車,太遜了。」
「不管怎樣,千萬不要吃阿司匹靈,會讓瘀血更嚴重。試試布洛芬之類的止痛藥,」香娜說。「按摩或按摩浴缸那些。」
「還有伸展運動。」小珍補充。她邊說話邊小心地推拿我的肩膀。她以前上過幾堂按摩課——她說只是為了好玩——所以大家肌肉酸痛都去找她。通常小珍嘰嘰喳喳愛說話,可是今天卻反常地安靜。她不是生悶氣或怎樣,雖然她偶爾會有一點,可是現在只是若有所思。其實她會留在家裏幫我按摩已經讓我很驚訝了,她通常都是跟朋友出去混,不然也有約會或派對。
我喜歡跟家人在一起,我一直忙著好美力的事,很少有機會跟他們相聚。媽跟我們說她的電腦的問題,用的都是不太專業的詞,像「玩意兒」、「小東西」。媽操作電腦沒問題,可是她覺得沒必要去學那些像「主機板」的蠢名詞,明明用一般的字眼也可以。用她的說法,主機板就是「那個最主要的東西」。我完全可以理解。技術支援(多好笑!)無法達到她的期望,因為他們叫她解除所有安裝再重新安裝,只是這樣什麼都沒有解決。媽說他們要她把東西都拿出來又裝回去。
我們終於還是得走了。懷德到門口來,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用那種男人很想走的時候特有的眼神看著我,那種不耐煩、好像在說「到底好了沒?」的表情。
香娜瞄了他一眼。「那個眼神來了。」
「我知道。」我全身酸痛地站起來。
「眼神?」懷德轉過頭,好像以為有人站在他背後。
我們四個同時模仿那種表情跟動作。他含糊說了幾句話,轉身回到老爸那裏去。我們聽到他們在說話。我猜老爸應該是在教懷德,如何跟四個女人在一個屋簷下相處的秘訣。懷德很聰明,懂得問專家,傑森總自以為他什麼都知道。
但懷德是對的,我們真的得走了。我想在今天晚上先把麵包布丁做好,因為我知道早上我的酸痛一定會更嚴重。
這讓我想起不知道明天他要我做什麼,因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去你媽那裏,」我在車上跟他說。「不是我不喜歡她,我覺得她很可愛,只是我覺得明天一定會全身酸痛得很慘,我寧願待在你家整天躺在床上。」
藉著路燈我看到他擔憂的表情。「我不喜歡你一個人在家。」
「如果你覺得我在你家不安全,又何必帶我去?」
「不是這樣,我擔心你的身體狀況。」
「我知道如何處理肌肉酸痛,我以前也有過。你以前練習近身搏擊後的第二天是什麼感覺?」
「像被大木棍狠狠揍過一頓。」
「啦啦隊練習也一樣。第一次痛過以後,我就學會怎樣保持良好狀態,所以再也不會那麼慘,可是第一周練習還是很不好玩。」接著我想起一件事歎了口氣。「別想待在家裏休息了。我的保險經紀人要幫我安排租車,我得過去拿車。」
「把經紀人的名字給我,我幫你處理。」
「怎麼處理?」
「把車交給我。我開回家,然後請你爸來載我回局裏去開我的車。抓到這混蛋之前,我不想讓你進城。」
我突然有個很不祥的念頭。「我的家人會有危險嗎?這傢伙會不會利用他們來找我?」
「不要杞人憂天,目前看來他的目標只有你。有人覺得你對不起他,所以要報仇。這整件事感覺起來就像這樣,寶貝:報仇。也許是生意、也許是私人問題,他想報仇。」
我真的什麼都想不出來,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想殺我,就跟有人想殺我的感覺一樣不好。好吧,沒有那麼差,根本沒得比。但我還是想知道。要是我知道原因,就能知道是誰。
不可能是生意上的問題,完全不可能。我一直非常小心,因為我怕不小心會被國稅局抓到小辮子。對我來說,國稅局比什麼鬼怪都可怕。我甚至連退稅都不去領,也會少報扣除額,就是為了萬一他們來查稅,我還有路可退。我猜要是他們查稅的時候發現還要給我錢,應該會自動放棄調查,這樣對我的生意只有好處。
我從未開除任何人,有幾個人辭職換過工作,可是我雇人的時候一向很仔細,我從來不會隨便抓個人來填補空缺,我只雇用好人,而且對他們都很好。我的員工絕對不會想殺我,因為我死了他們的退休金也飛了。
所以只剩下私人恩怨,可是我腦中只有一片空白。
「我想高中時代的恩怨就不用考慮了。」我對懷德說。
他咳了一聲。「應該不用,不過有時候青少年時期的怨氣會過度發酵。你從前很高傲嗎?」
懷德跟我上不同的高中,而且他又比我大幾歲,所以他對我的高中生涯一無所知。「應該還好,」我說。「我是啦啦隊。我只跟其他隊員混,不過我確實有一個啦啦隊之外的朋友,而她甚至從沒去看過球賽。」
「是誰?」
「她叫柯可蕾,念起來活像繞口令,她父母取名字的時候腦筋一定有問題。她原本住加州,剛搬過來的時候不太適應。她媽媽是『自然就是美』那一派,又加上一點女性主義作風,從來不准可蕾化妝打扮。所以可蕾跟我常提早到學校,我帶著化妝品去女廁幫可蕾打扮,避免她被別人取笑。她剛搬來的時候真的一點都不會化妝,實在太可憐。」
「我可以想像。」他含糊地說。
「她開始交男朋友以後狀況變得有點棘手,她必須想辦法化好妝,又不讓她媽媽看到。那時候她已經學會怎麼做了,我不用再幫她化妝。可是她又不能等到出門再弄,因為被男朋友看到沒化妝的樣子絕對是場大災難。」
「我不懂,你沒化妝也很可愛。」
「我現在已經不是十六歲了。在那個年紀,我寧願死也不讓人看到沒化妝的樣子。好像覺得漂亮的是化妝品而不是自己。唉,我認識的一些女生真的這麼想,可是我不會,因為我有老媽。我們三個念小學的時候她就教我們化妝,所以對我們不算太難。化妝品不是防護罩,而是武器,懂嗎?」
「我真的想知道嗎?」他自問。
「也許你不會想知道,大部分的男人都不懂。可是我十六歲的時候曾經很沒有安全感,因為我得拚命保持體重。」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曾有體重的問題?」
我巴了一下他的手臂。「當然沒有,我是啦啦隊,光練習就胖不起來,但我也是飛人。」
「飛人?」
「你知道的,被隊員拋來拋去的人,疊羅漢最上面的那一個。我身高五尺四寸,做飛人有點高。大部分的飛人只有五尺二左右,而且儘量維持體重在一百磅上下,拋起來才比較容易。我就算重個十五磅看起來還是一樣苗條,因為我比較高,所以更要特別注意。」
「我的天,你那時候一定跟牙籤一樣瘦。」他又上下打量我。我現在的體重大約是一百二十五磅,可是我很壯而且結實,所以看起來比實際數字輕十或十五磅。
「可是我很結實,」我說明。「我得有肌肉,既然有肌肉,看起來就不會像牙籤。肌肉容許我在增加五磅時也不顯胖,所以我一直小心平衡體重。」
「為了在足球比賽的時候跳來跳去、揮動啦啦球,真的值得這麼拚嗎?」
看吧,他完全不瞭解啦啦隊。我瞪了他一眼。「我因此而能拿啦啦隊獎學金上大學,所以絕對值得。」
「那種東西也有獎學金?」
「怎麼會沒有?男生拿顆豬皮的皮球跑來跑去,一樣有獎學金。」
他夠聰明,懂得繞過這個話題。「繼續說你高中的時候。你有沒有搶別人的男朋友?J
我哼了一聲。「謝了,我自己的男朋友多得是。」
「其他男生不會被你吸引嗎?」
「那又怎樣?我有固定對象,而且從來不看別的男生一眼。」
「你的固定對象是誰?傑森嗎?」
「不,傑森是我大學交的男朋友。高中的時候是何派克,他二十歲那年騎機車意外過世了。我們分手以後就沒再聯絡,我不知道他後來有沒有女朋友。」
「何派克可以排除。柯可蕾現在在哪裡?」
「在洛利杜罕鎮,她是工業化學家。我們每年聚餐一次,看場電影什麼的。她已經結婚了,有個四歲的小孩。」
他大可把可蕾也排除。不是因為她死了,而是因為可蕾是我的姊妹淘。而且她是女人,他說過想殺我的很可能是個男的。
「一定還有什麼人,」他說。「某個你好幾年不曾想起過的人。」
他說的對。既然是私人恩怨,那一定是我認識的人。可是我完全想不出來有哪個認識的人會想殺我。我突然靈機一動。
「我知道了!」我大喊。
他嚇一跳立刻警覺起來。「誰?」
「一定是你的前女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6:29
第二十三章
車子一滑,懷德連忙打正回車道上,瞄了我一眼。「你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如果不是我,就一定是你啦。我是一個好人,據我所知沒有死對頭。但第一次出事是什麼時候?就在我們從海灘回來那天。多少人知道你追去海邊?星期四那天妮可被殺以後,你那種行為——」
「我哪種行為?」他又驚又怒地問。
「你告訴手下我們在交往不是嗎?雖然我們並沒有。我曾注意到他們看我的眼神,而且你強押我上車的時候,現場至少有五十個員警,卻沒有一個人來救我。所以我猜你一定是騙他們說我們在交往。」
他繃緊牙關。「我沒有強押你。」
「不要一直咬著這些小細節,而且你明明就有。但我到目前都沒說錯吧?你跟他們說我們在交往?」
「是,因為我們真的在交往。」
「這點有爭議——」
「我們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我們在交往這件事到底有什麼爭議?」
「因為我們還沒開始約會,這一切只是暫時的。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插嘴?我的重點是,你到處追我的時候,到底把誰當燙手山芋給拋棄了?」
他磨了好幾秒的牙,我知道,因為我聽到聲音了。然後他說:「你怎麼會以為我跟別人在一起?」
我翻個白眼。「噢,拜託。你知道你可以讓人為了得到你,連命都不要(You know you're to die for. )說不定許多女人都排隊等著你。」
「才沒有女人排隊——你覺得,我可以讓人連命都不要?」
這下他可開心了。我想拿頭去撞儀錶板,不過那會很痛,我全身上下已經夠痛了。「懷德!」我大叫。「你之前到底跟誰在交往?」
「我沒有特別跟誰在交往。」
「不用是『特別的誰』,只要有交往就算。你知道,有些女人會有不切實際的期待,出去約會一次就開始挑婚紗。你最後交往的人是誰?那個女的可能認真了起來,所以你追我到海邊的時候,她就抓狂了。妮可被殺的那個星期四晚上,你是不是在跟誰約會?」發現我乘機偷問了嗎?其實我一直想知道。
他家到了,他放慢速度轉上車道。「不,那天我在教女子防身術。」他心不在焉地說,我很滿意這個答案。「你的……理論站不住腳,因為我差不多……呃,天啊,快兩個月沒跟任何人約會了。我的社交生活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精彩。」
「你跟上一個交往的人出去過一次以上嗎?」
「有啊,好幾次。」他停進車庫。
「跟她睡過嗎?」
他不勝其擾地看了我一眼。「我終於知道你審問我的目的了。沒有,我沒有跟她上床。相信我,我跟她不來電。」
「也許你沒被電到,可是說不定她有。」
「沒有,」他重申。「她也沒有。與其一直挖我的過去,你該先想想自己。你是喜歡逗人的花蝴蝶(譯注:flirt 挑逗或拋媚眼),說不定哪個男的以為你是認真的——」
「我才不是花蝴蝶!別想把這件事套回我頭上。」
他過來幫我開車門,彎腰抱起我,省去我得靠僵硬酸痛的肌肉爬下車,然後輕輕把我放下站好。「你就是花蝴蝶,」他嚴肅地說。「你改不掉,那是與生俱來的。」
他老用f開頭的字來形容我(上次是fluffy),我已經聽煩了。沒錯,我偶爾會賣俏,但算不上花蝴蝶。我並不認為自己是無能的人,但懷德總說得好像我是全世界頭腦最輕飄飄的糊塗蛋。
「你又在嘔氣了。」他用拇指揉著我的下唇,因為那裏可能小小噘起來一點點。然後他彎腰吻我,這個悠然溫暖的吻不知為何融化了我,也許是因為我知道他不可能更進一步,他也知道,換句話說,他吻我只是因為想吻我,而不是要把我弄上床。
「為什麼?」他的嘴唇離開後我有點急躁地問,想掩飾自己被融化的事實。
「因為你今天很不好過,」他說完又來一次。我歎口氣放鬆身體靠在他身上,因為今天真的很不好過。一吻結束,他把我摟緊,臉頰靠在我頭頂。「讓警方負責調查工作,」他說。「要是你突然想起哪個死敵威脅過要殺你,絕對要告訴我。」
我略後退對他皺起眉頭。「你真以為我是金髮笨妞,連這種事情都沒法立刻想起來?」
他歎口氣。「我沒說這種話。我不可能說這種話,因為你一點都不笨。你有很多毛病,但『笨』絕對不是其中之一。」
「喔,是嗎?請問我到底有什麼毛病?」我覺得有點好戰,因為我又痛又害怕,非找人發洩一下不可,對吧?懷德是男子漢,他抵擋得住我的攻擊。
「彆扭(frustrating),」他說,我差點因他又用了一個f開頭的字而踹他一腳。「煩人、固執、狡猾,你每次都來金髮笨妞那一套,而且每次都達到目的。你的思考方式會嚇破我的膽,你無所畏懼、有趣、性感、可愛。」他溫柔地摸摸我的臉頰。「非常的可愛,而且不只是暫時的。」
老兄,狡猾的人不只我一個吧?我才準備來場大嘔氣,又被他最後說的三項破壞了。所以說,他覺得我可愛嘍?很高興知道這件事,所以我決定忘掉「暫時」那部分。他彎下來又吻我一次,加上一句:「讓我連命都可以不要。」
我對他眨眨眼睛。「女生才這樣說,男生不說的。」
他站直。「為什麼?」
「因為太像在撒嬌。你應該說更氣壯山河的話,例如『我願意為你挨子彈』之類的。知道其中差別了吧?」
他努力忍著笑。「知道了。來吧,我們進去。」
我歎口氣,還有兩個麵包布丁等著我去做,雖然一點心情也沒有,但答應的事一定要做到。沒錯,局裏的人不知道我要做布丁,可是我在心裏答應他們了,所以一定要做。
懷德把甜甜圈及煉乳從後座拿出來,再打開後車廂抓出一個露出綠色東西的麻袋。他關上後車廂,皺起眉頭看著那個麻袋。
「那是什麼?」我問。
「我說過會幫你弄棵小樹,這就是了。」
我看著那株慘兮兮的可憐植物,掛在外面的那些綠色東西一定就是它垂頭喪氣的小樹枝。「我要棵小樹幹麼?」
「是你說屋裏沒有植物,好像就不能住人似的。這就是你的植物啦。」
「這不是屋裏的植物!這是一株灌木,你竟然買了一株灌木給我?」
「植物就是植物,種在屋裏就是屋裏的植物了。」
「你真的搞不清楚,」我氣衝衝地說。「你把它關在熱烘烘的後車廂一整天?它都被蒸熟了,說不定根本活不了。要是小心呵護的話也許還有救,快去把門打開。你有幫它買食物吧?」
他先開門,才小心翼翼的問:「植物還要吃東西?」
我不敢相信地瞄了他一眼。「植物當然要吃東西,有生命的都要吃。」我看著那植物搖搖頭。「不過這可憐的小東西可能永遠吃不了。」
雖然我用右手拿著植物,左手只是扶穩,但重量還是讓我受傷的手臂發出抗議。我大可讓懷德拿,但我不放心把植物交給他。他之前的表現證明他有可能虐待植物。
他幫我把行李拿進來,我把植物放在水槽裏,輕輕灑水想救活它。「我需要一個水桶,」我對他說。「不要的就好,我要在底下打洞。」
他正要從洗衣間拿出一個擦地用的藍水桶,聽到我說的話停了下來。「為什麼要在好好的水桶上打洞?」
「因為你害得這株植物快活不下去了。它需要水,可是根部又不熊直泡在水裏。所以嘍,得讓水漏掉。除非你有打好洞的花盆可以用,不過我很懷疑,因為你連一棵盆栽也沒有,我只好在水桶上打洞嘍。」
他歎氣。「好啦,好啦,我會在水桶上打洞。」
我的英雄。
他拿一支長長的螺絲起子戳穿桶底,很快地,那棵慘兮兮的小樹就坐在水桶裏,放在洗衣間的水槽中,水從成團的樹根浸過去再慢慢漏掉。希望到早上它會有精神一點。我接著打開他的兩個烤箱預熱,然後著手準備麵包布丁需要的材料。
他抓住我的肩膀,溫柔地按著我坐下。「坐,」他根本不必說話,我已經被他按著坐下了。「麵包布丁我來做,你只要告訴我怎麼做。」
「告訴你?你聽從過我告訴你的任何話嗎?」我當然不可能放過說這句話的良機。
「我會努力聽,」他無奈地說。「至少這一次會。」
夠了不起了吧?考慮到這一整天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他至少可以鄭重地向我保證從今以後都會注意聽我說話。
於是我監督他做麵包布丁,作法其實很簡單,他邊撕甜甜圈邊說:「解釋一下,你媽說的那家人,那個丈夫好意想為妻子做點什麼,而她卻想殺了他,為什麼你們都站在她那邊?」
「好意?」我震驚地看著他。
「他找了專業的設計師來重新裝璜臥室,當作給她的禮物。就算她不喜歡,為什麼不能感激他的體貼?」
「他們結婚三十五年,他卻沒注意到她花了多少時間和功夫把臥室弄成她想要的樣子,也沒留意她有多喜歡原來的裝潢,你覺得這樣算好嗎?她那些古董裏面有的值得傳家,卻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賣掉了,而且永遠找不到足以取代的東西。」
「不管她有多喜歡,那些只是傢俱。他是她丈夫,你真的覺得他活該被她開車追殺嗎?」
「她是他太太,」我反駁。「難道她就活該讓心愛的東西被毀,然後換上討厭的東西嗎?都三十五年了,他至少可以告訴設計師,莎莉不喜歡玻璃和金屬,你不認為嗎?」
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他也不太欣賞超現代風格,但他絕對不會說出來。「所以她生氣是因為老公不知道她喜歡的風格?」
「不,她發現老公根本沒有真正注意她,才那麼傷心。她生氣是因為他賣了她的東西。」
「那些不也是他的嗎?」
「他有花上好幾個月一件件找出來嗎?有沒有親手整修?我會說那些是她的東西。」
「好吧,但就算這樣,還是沒必要殺他。」
「唉,要知道,她沒有要殺他,只是想讓他受點傷,好瞭解她有多痛。」
「那,就像你說的,她大可用除草車而不是真的車。不管她有多難過,要是殺死他,我就得依謀殺罪逮捕她。」
我想了想。「有些事情就算被逮捕也值得,」我個人是不會像莎莉那麼極端,不過我才不會告訴他。女人得站在同一陣線,而且這也給他一個很好的教訓:不要亂動女人的東西。要是他能暫時不去想當事人到底犯了什麼法,就能看出其中的道理。「女人的東西意義重大,就像男人的玩具對他們一樣重要。你有沒有真的很寶貝的東西,像是父親的遺物,或是車——』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萬分驚訝地看著他。「你沒有車!車庫裏只有那輛福特公務車,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員警的車。」
「我當然有車。」他溫和地說,眼睛看著兩個大碗裏剛撕成小塊的四打甜甜圈。「接下來呢?」
「打蛋。我說的不是公務車,」我說。「你那輛休旅車呢?」我兩年前跟他約會的時候他開的是輛黑色大型休旅車。
「折舊換新車了。」他快速打散兩個蛋,接著又用另一個碗打了兩個。
「換了什麼車?車庫裏沒看到啊!」
「雪佛蘭的貨車,我三個月前才換,一樣是黑的。」
「那,車在哪?」
「我姊麗莎的車送修,先借去開個兩星期。」他皺眉。「她早該還我了。」他拿起無線電話夾在頸間,「嗨,麗莎,我剛想起來我的車還在你那裏。你的車還在修嗎?怎會這麼久?」他聽了一會兒。「好吧,沒問題。我說了,只是突然想起來。」他停了一下,我聽得到對方說話的聲音,可是聽不出在講什麼。「是吧?可能嘍。」接著大笑。「沒錯,真的。等一切搞定之後再跟你說詳情。好,是,再見。」
他按掉電話放回桌上,檢查剛才做到哪裡了。「接下來呢?」
「每一碗倒一罐煉乳,」我狐疑地看著他。「什麼『真的』?」
「只是我在處理的一件小問題。」
我直覺猜到他在處理的問題就是我,但我必須在最佳狀態才能跟他吵架,所以現在先算了。「她的車什麼時候能修好?」
「她希望星期五能好。不過我猜她可能只是太愛開我的車,那輛車很酷。」他對我擠擠眼睛。「既然你也喜歡開貨車,一定會很愛我的車。你坐在裏面一定可愛得不得了。」
當然嘍,不然我可得好好檢討我的形象了。因為我很快就覺得累了,所以先告訴他接下來要加什麼東西:鹽、肉桂、再加點牛奶、一小滴香草精。他把所有材料拌在一起把碗裏的東西各自倒進兩個烤盤裏。烤箱已經預熱好了,他把兩個烤盤放進去定時三十分鐘。「就這樣?」他很驚訝怎麼會這麼簡單。
「就這樣。要是你不介意,我要刷牙睡覺去了。時間到了以後,把烤盤拿出來用鋁箔紙蓋好,放進冰箱。我明天再來做奶油醬。」我疲憊地站起來,幾乎快油盡燈枯了。
他的表情變得好溫柔,一言不發地抱起我。
我把頭靠在他肩上。「你常常這樣,」他抱我上樓的時候我說。「我是說,抱著我走來走去。」
「我喜歡抱著你,我只希望情況不是這樣。」溫柔的表情退去,他看起來有些兇悍。「看到你受傷我好難受,我一定會宰了對你做這種事的人。」
「看吧,這下你知道莎莉的感覺了。」我勝利地說。只要能贏,什麼都行,雖然我通常不建議槍傷和車禍。可是換個角度想,既然那些事情都發生了,不用白不用,只有笨蛋才會拋棄王牌,誰管那張牌是怎麼到手的。
我刷完牙他幫我換衣服,然後把我放進被窩裏塞好被子。他還沒走出房間我就睡著了。
我熟睡了一整夜,連他上床的時候都沒醒。他的鬧鐘響的時候我才醒過來,昏沉沉地伸手到他那邊去按掉鬧鐘。「今天早上還好嗎?」他翻過來平躺,臉朝著我。
「比我想像中好很多。比昨天晚上好。當然,我還沒下床。我的眼睛有黑圈嗎?」我屏息等他回答。
「還好,」他仔細看著我說。「瘀血已經不像昨天晚上那麼嚴重了。你們昨天在廚房裏搞的巫毒法術真的有效。」
感謝老天。我今天會繼續冰敷以防萬一,我實在不太喜歡熊貓妝。
他沒有馬上起床,我也是。他伸個懶腰打呵欠,睡眼惺忪地躺回去。他腰部下方的被單有個看起來像帳棚的有趣東西,我好想掀起來看看,可是想到我之前不想跟他做愛的聲明,好像有點殘忍。不,這樣說不太對,我不是「不想」跟他做愛,而是我知道我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先行打點,在那之前最好不要。但我真的、真的好想要。
在我又被欲望擊敗前,我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全身酸痛地坐起來。坐起來好痛。非常痛。我咬著嘴唇把腿移到床邊,站起來跨出一步。又一步。像老人那樣彎腰駝背蹣跚前進,好不容易到了浴室。
壞消息是,我的肌肉比昨天更痛,不過這在意料之中。好消息是,我知道該如何處理,所以明天就會好很多了。
趁懷德做早餐的時候泡個熱水澡很有幫助。幾顆止痛藥、一點伸展活動,還有早晨的第一杯咖啡都助益良多。咖啡幫助的比較是感覺而不是肌肉,但感覺最重要不是嗎?
吃完早餐,我動手做澆在麵包布丁上的奶油醬。做起來很快又簡單,只要一條奶油加上一盒糖粉、再來幾滴蘭姆酒提味。糖分的含量絕對遠遠超出標準,但只要想到咬下第一口的感覺我就流口水。懷德毫不抗拒誘惑,奶油醬還沒涼就舀了一大匙到小碟子上。他半閉著眼睛發出讚賞的哼聲。「天啊,太好吃了。我說不定會把兩個都留下來。」
「你敢,我一定會去告密。」
他歎氣。「好吧,好吧。可是我每年過生日你都要幫我做這個喔,好不好?」
「你自己也會做呀,」我瞪大眼睛說,但其實一想到每年都會跟他一起過生日,就忍不住快樂地跳起舞來。「你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
「十一月三日,你呢?」
「八月十五。」噢,天哪。我其實並不相信星座,可是天蠍跟獅子絕對是火爆組合。兩個都固執又暴躁,不過我不算啦,因為我一點都不暴躁。但固執那部分,我承認一半。
「幹麼皺眉頭?」他輕輕揉著我的眉間。
「你是天蠍。」
「所以呢?那是只蠍子對吧?」他手放在我腰上把我拉近,彎腰吻我右耳下方。「想不想看我的刺?」
「你難道不想知道天蠍的缺點嗎?我其實沒有很相信星座啦。」
「要是你不相信,我又何必擔心天蠍有什麼缺點?」
我最討厭他的邏輯能力這麼強。「這樣你才能知道自己的問題啊。」
「我很清楚我的問題是什麼,」他捧著我的胸部輕吻頸側。「一個五尺四寸的金髮美女,態度很差、嘴巴很壞,還有讓我瘋狂的圓潤彈跳小屁屁。」
「我的屁股才不會彈跳!」我馬上惱怒了起來。我很努力維持臀部緊實。因為他在我脖子上搞的鬼,我也得很努力才能維持惱怒。
「你走路的時候看得到自己的後面嗎?」
「當然。」
我感覺到他貼在我脖子上微笑著。不知道何時我的頭往後仰,整個人掛在他肩膀上,根本忘了自己一動就會痛。「它們像兩顆球一樣上下跳。你難道從來沒有在回頭的時候發現背後的男人在擦口水嗎?」
「當然有,但我以為那是因為他們尚未從小男孩進化過來。」
他嗆笑一聲。「可能吧。該死,真希望你不是全身瘀血又酸痛。」
「你上班快遲到了。」我懶得去吵不讓他跟我上床的事,因為事實一再證明,只要跟他有關,我的自製力都很薄弱,我會努力,不過——
「是啊,而且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做了什麼,因為我一定滿臉傻笑。」
「幸好我的全身瘀血又酸痛,我真的很不喜歡上班遲到。」要是我的自製能力抗拒不了他,也許可以儘量用這套「酸痛瘀血」的招數。沒錯,手段有些陰險,但這是戰爭——而且他占盡上風。
他又輕啄我的頸子,只是為了提醒我錯過了什麼好事。我才不需要他來提醒。「今天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要做什麼?」
「睡大頭覺。可能會做點瑜伽,伸展並放鬆肌肉。在你家探險,把所有東西都翻出來看。之後要是還有空,也許會把所有的罐頭照字母排好,重新整理你的衣櫥,最後再把電視遙控器設定成一開機就自動轉到生活頻道。」我不知道到底可不可能,但這個威脅挺不錯。
「天啊,」他的聲音滿是恐懼。「去換衣服,我要帶你到局裏。」
「你只能逃過一時,既然你堅持要我來你家住,就要承擔後果。」
「這下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抬起頭垂下視線眯著眼睛看我。「很好,你儘量玩吧。晚上我就會討回公道。」
「我受傷了,記得嗎?」
「要是你能做那些事,就一定沒那麼嚴重。我猜今天晚上就知道了,對吧?」他輕輕摸我屁股。「我很期待喔。」噢,未免太有自信了吧。
我跟他上樓看他洗澡刮鬍子,然後坐在床邊看他換衣服。他今天挑了一套深藍色西裝、白襯衫和有紅藍細條紋的黃領帶。他很會穿衣服,我喜歡這種男人,他掛上槍套扣好警徽的時候,我的自製力已經快無法承受了。那種權威與力量讓我動情,這實在有違女性主義,不過,誰管它。讓人動情的罩門一旦出現就出現了,懷德就是我的罩門——不管他穿什麼。
「我先把麵包布丁帶到局裏讓弟兄們高興一下,然後就會去找你那位前夫。」他穿上外套時說。
「你只是在浪費時間。」
「也許吧,可是我想親自去看看。」
「為什麼不讓老馬跟老傅去找他談?你一直插手他們的案件,他們會不高興吧?」
「我免去他們多跑一趟,而且,他們知道這裏面有私人因素,所以都裝作沒看見。」
「你升級成為隊長的時候都沒有人怨恨你嗎?」
「當然有,他們到底也是人。我儘量不踩他們的痛腳,但大家都很清楚我是長官。」
就算真的要踩,他也不會在乎。他沒說出口,但我看得出來。懷德不會讓屬下騎到他頭上。
我送他到車庫,他在門口跟我吻別。「不管你探險的時候挖到什麼東西,都千萬不要丟掉,知道了嗎?」
「知道了。不過要是找到舊情書之類的東西,我也許會不小心讓它們著火。你也知道這種事時常發生。」他一定知道,他會把傑森當謀殺犯審問也是因為聽到我答錄機裏的留言。
他笑了。「我才沒有情書。」他邊說邊上車。
當然我還是搜了一遍。我眼前是寧靜無事的一整天,我哪也不用去、啥也不必做,也不用跟任何人說話。既然手上有大把時間,我非搜不可。不過我沒有整理他的衣櫥或排他的罐頭,因為這些事情活動量太大,還得搬上搬下。
那天我只是好好寵愛自己一番。看看電視、睡個午覺。我把一大堆衣服丟進洗衣機,把稍微復原的小樹搬到窗邊曬太陽。這其實也要忍痛搬上搬下,但我還是做了,因為這株灌木需要我盡所有人事。我還打手機給懷德,不過他轉語音了,我留言要他給植物買吃的。
他午餐的時候打回來。「你還好嗎?」
「還是僵硬又酸痛,不過還可以啦。」
「關於傑森你說得沒錯。」
「早說過了。」
「他有個超級不在場證明:葛局長。你的前夫星期天下午在小溪鄉村俱樂部跟局長一組打小白球,所以他不可能開槍打你。我猜你應該也還沒想到誰會想殺你吧?」
「完全想不出來。」我一直在思考卻怎麼都想不出來。我的結論是,有人為了我不知道的原因想殺我,真受不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6:57
第二十四章
懷德傍晚回家的時候車後面跟了輛綠色的福特「金牛星」。我到車庫去,本來以為計程車裏的是老爸,下車的竟然是小珍。「嗨,」我驚訝地說。「我還以為會是老爸。」
「我自告奮勇。」小珍把長髮塞到耳後,退到一邊讓懷德給我回家一吻。他的嘴很溫暖,抱著我的動作非常輕柔。
「今天過得怎樣?」他捧著我的臉頰問。
「風平浪靜,正是我需要的。」平靜真是太美妙了。沒有發生任何讓我覺得自己快死掉的事,實在是不錯的變化。我對小珍微笑。「進來喝點涼的,出了門才知道今天這麼熱。」
懷德退開讓小珍進屋,她充滿好奇地張望著。「這房子真不錯,」她說。「感覺起來既古典又時髦。幾間臥室?」
「四間,」他脫下外套掛在椅背上,接著扯松領帶,解開襯衫的第一顆扣子。「一共有九個房間,三間半的浴室。想不想參觀一下?」
「看看樓下就好,」她微笑著說。「這樣要是媽問起你們是不是睡在一起,我才能誠實回答我不知道。」
媽一點都不會老古板,但她一向教育我們,聰明的女人不在男人許下承諾之前輕易上床,而她所謂的承諾至少要有訂婚戒指。她認為男人這種頭腦簡單的生物只懂得珍惜最難到手的東西。我原則上同意,但執行上有困難。看看我現在的處境,懷德根本不用努力就到手了,他只要吻我的脖子,真後悔那天讓他發現我的弱點。不過我也不必看扁自己,他是唯一可以輕易擊垮我自製能力的男人。
小珍把計程車的鑰匙放在廚房流理臺上,跟著懷德在樓下參觀,樓下有廚房、早餐室、正式的餐廳(空的)、客廳(也是空的),還有起居室。我那天才發現,廚房再過去一點有一間小辦公室,不過他從來不用,面積大概只有六尺見方,比較適合當儲藏室或衣櫥,可是該有的東西裏面都有:書桌、檔案櫃、電腦、印表機、電話。檔案櫃裏沒啥好玩的。我用他的電腦玩遊戲,但沒有看他的資料夾。我懂得應有的尊重。
我沒有跟他們一起去,但我聽到他停在起居室打開電視——檢查我有沒有亂玩他的遙控器,是吧?我偷偷笑著。我考慮過把電池拆掉,但決定還是留到哪天他跟我吵架再做。不,說不定他有一大堆備用電池。更明智的方法應該是,我出去逛街……出門的時候不小心把遙控器放進皮包裏。這些計畫都要事先想好,才能及時出擊,動作太慢一定會被抓包。
他們回到早餐室的時候,我已經準備好冰茶放在桌上。懷德拿起一杯,一口喝去一半,黝黑的喉頭鼓動著。雖然他對小珍很和氣,我還是看得出來他臉上有黯淡的線條。顯然警方還是一無所獲,沒找到要殺我的人或動機。
他終於放下杯子,微笑看著我。「你的麵包布丁大受歡迎。不到三十分鐘烤盤就空了,吃了太多糖,大家都興奮得不得了。」
「你做了甜甜圈麵包布丁?」小珍哀歎地問。「一點都沒有剩嗎?」
懷德奸笑。「剛好我們做了兩個,其中一個還在冰箱裏。想吃一點嗎?」
她像餓死鬼似的迫不及待,懷德從冰箱拿出烤盤,我轉身從櫃子裏拿出兩個碟子跟兩支湯匙。「你不吃嗎?」小珍蹙著眉問。
「不了,我現在不能做運動,所以吃東西要很小心。」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我寧願每天運動一、兩小時也不要斤斤計較熱量。我也想吃麵包布丁,但又不是以後都吃不到——只是現在不能吃。
我們一起在餐桌坐下來,我看著懷德跟小珍吃。我問懷德他們到底有沒有任何線索,他歎口氣。
「鑒識小組在你的公寓後面的地上找到一個腳印,分析後發現是女用運動鞋——」
「可能是我的吧。」我說,但他搖頭。
「除非你穿八號半的鞋,我很清楚你不是。」
他說得對,我穿六號半:我家的女生也沒人穿這種尺寸。媽穿六號、香娜跟小珍都穿七號。我努力回想有沒有哪個朋友穿八號半而且還會到我家後面去,結果一個都想不到。
「你之前不是說,想殺我的應該不會是女人嗎?」我怪他。
「我還是這麼認為,女性通常不用狙擊和破壞煞車這種手段。」
「所以那個鞋印也沒用嘍?」
「可能吧,我希望有用。」他揉揉眼睛。
「我不熊輩子躲著吧。」我沒有怪他的意思,只是陳述事實。我有自己的人生,要是我不能去過,這個變態就算沒有殺死我的身體,在某種程度上也已經殺了我。
「也許不用,」小珍遲疑地說,一直盯著湯匙看,仿佛上面寫著人生的大道理。「我是說!我自願送車過來是因為我一直在思考,而且想好計畫了。我可以戴金色假髮假裝成你當餌設一個陷阱,然後懷德就可以抓到這個變態,你就安全了。」她最後幾句話說得飛快,字都黏在一起了。
我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什麼?」我大叫。就算再過一百年我也猜不到小珍竟然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小珍一向很懂得照顧自己的利益,但我對她一點利益也沒有。「我自己可以當餌,連假髮都不用!」
「讓我為你做這件事吧,」她哀求,看到她眼中含著淚我很驚訝。「讓我補償之前對你做的事。我知道你絕不會原諒我,我也不怪你;我以前太自私,完全不曾考慮會傷你多深,但我長大了,我想要像香娜一樣跟你那麼親。」
我太震驚以至想不出該說什麼,這種事很少發生在我身上。我張開嘴又閉起來,腦中一片空白。
「我從前很嫉妒你,」她還是說得很快,好像想在失去勇氣之前一吐為快。「你總是很受歡迎,就連我的朋友也都覺得你最酷;她們都想把頭髮弄成跟你一樣,買你用的眼影跟口紅。我都快吐了。」
這才是我熟悉的小珍。我終於放心了,原來我小妹的身體沒有被外星人佔據。懷德靜靜坐著,眼神銳利地聽進每個字。我希望他能去別的房間,但要是他肯離開豬都會飛了。
「你是啦啦隊裏最厲害的一個,長得可愛、擅長運動,又是畢業生代表,拿啦啦隊獎學金進大學念商管,還拿到很好的成績,後來又嫁給我見過最帥的男人。」她痛哭。「而且他有一天還會當上州長、參議員甚至總統,你輕易就抓住他的心!我好嫉妒,不管我多漂亮,我永遠達不到你的成就,我覺得爸媽比較疼你。甚至連香娜都比較喜歡你!所以傑森來勾搭我的時候我就順了他的意,要是他喜歡我,那一定是因為你其實沒那麼好,我才是。」
「那時發生了什麼事?」懷德靜靜插話。
「百麗逮到我跟傑森接吻,」她語帶羞恥地坦承。「只有接吻而已,而且那是第一次,可是一切都毀了,他們也因此離婚。都是我害的,我想補償她。」
「你得另外想辦法,」他就事論事地說。「我絕對不可能讓你或百麗去做餌。就算我們採用這個計畫,也會讓局裏的女警扮成百麗,絕對不會危及平民百姓。」
小珍很訝異她的計畫竟然被立刻否決,而且不只是我,連懷德也是,說到底,他同意才算數,因為否決或執行的權力在他手裏,而他否決了。
「總有我可以做的什麼吧。」淚水滑下她的臉,她企求地看著我。
「嗯,我看看。」這時候我已經能開口說話了,我用指甲抵住下唇思考著。「你可以在未來的一整年每個星期六都幫我洗車——不過得等我先弄輛車。不然你也可以幫我把浴室牆壁補一補,我最討厭做這件事了。」
她眨眨眼睛看著我,好像腦筋沒辦法接受我剛才說的話。然後她格格笑了起來,一邊笑還抽噎著,兩種聲音混在一起真的很奇怪,讓我忍不住也笑起來——為了形象問題,我很努力想停下來,金髮女人不適合格格笑。
總之,我們最後抱在一團大笑著,她說了五、六次對不起,我說她是我的家人,我隨時都可以為了她放棄傑森,因為他是個下流的混蛋,竟然敢染指十七歲的小姨子,我巴不得快點甩了他。
呼,親情大戲累壞我了。
懷德必須送小珍回家。他們要我一起去,但我選擇留在家裏,因為我覺得需要獨處一下,鎮定我的情緒。我一直試著原諒小珍,在某種程度上也確實做到了,到底傑森才是罪魁禍首;他是已婚的成年人,而青少年本來就不太能做理智的選擇。但我內心深處還是忘不掉我的妹妹背叛了我。我努力想跟她正常相處,但我猜她知道事發前後還是不一樣。我最驚訝的是她竟然會在乎。不,我真正驚訝的是,她居然會嫉妒我;小珍很美,從出生到大都很美。我算聰明,可是不像香娜那麼聰明;我算漂亮,可是遠比不上小珍。在家裏我算中等。她到底有什麼好嫉妒的?
我本來要打電話給香娜談談這件事,但還是決定只有我跟小珍知道就好。如果她想修補我們的關係——真心修補——那我可不想到處去說她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毀掉這次機會。
懷德不到一小時就回來了,進門的時候黑色的眉毛低低地揪在一起。「你怎麼沒告訴我,你離婚的時候恐嚇你前夫交出所有你要的東西?難道你不認為這可能是動機嗎?」
「可是傑森又沒開槍打我,」我指出。「而且他以為拿到底片了。」
他的綠眼睛像兩道雷射光。「他以為?」
我對他眨眨眼,做出最無辜的表情。「我是說,他已經拿到底片了。」
「是喔?那他『已經』拿到所有照片了嗎?」
「呃……他以為有,可是那不重要,對吧?」
「所以你先恐嚇他,然後又欺騙他?」
「這樣比較保險啊!反正我根本沒用上那些照片,他也不知道我手上還有。自從五年前離婚手續辦完,我就沒再跟他聯絡了。所以我覺得傑森不會殺我,他沒有動機。」
「不過他的確有動機。」
「如果他知道才有,可是他不知道。」
他捏捏鼻樑,好像頭很痛。「照片在哪裡?」
「在我的保險箱裏。沒有人會看到,沒人知道我有那些照片,連我的家人都不知道。」
「好吧。我強烈建議,等這一切都過去,你可以不用再躲藏的時候,趕快去把那些照片拿出來燒掉。」
「可以啊。」我答應他。
「我知道你可以。問題是:你會做嗎?我要你保證會做。」
我皺眉看著他。「我說了會做。」
「不,你說你可以。可以跟會做不一樣,快答應我。」
「噢,好啦。我保證一定會燒了那些照片。」
「而且不可以再加洗。」
去他的,真是個不信任人的傢伙。而且我很氣他先想到這一招。一定是老爸又偷偷傳授了他什麼,不然就是他天性超級多疑。
「絕對不可以再加洗。」他重複。
「好啦!」我氣衝衝地說,暗中計畫要把他的遙控器丟到馬桶裏。
「很好。」他雙手抱著胸。「你還有什麼小秘密瞞著我?你還恐嚇過誰?還有哪些報復的事你認為無關所以沒有提起?」
「沒有了,我這輩子只恐嚇過傑森,而且他活該。」
「這樣還算輕饒了他,應該有人去教訓他一頓。」
他的話讓我稍微息怒了一些,我聳聳肩。「老爸也可能會去教訓他,所以我們沒告訴他,我跟傑森為什麼離婚,這是為了保護我爸,不是為了傑森。」不值得讓老爸為了痛扁傑森一頓而犯下傷害罪被逮捕,一分鐘也不行,傑森是那種會衝動地提出控告的人。
「沒錯。」懷德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歉然地輕輕搖頭,把我拉進懷裏。我安心地環抱著他的腰,頭倚在他胸前。「現在我知道你為什麼那麼需要安全感,」他輕聲說。「看到你丈夫吻你妹妹,打擊一定很大。」
我最討厭人家同情我。就這件事來說,我不需要同情,我已經忘懷了,把傑森拋在過去的塵埃裏。可是我不能說「喔,我一點都不在意」。因為那擺明是說謊,他一定會發現,然後覺得我受傷太深還無法坦承,所以我含糊地說:「我撐過去了,還拿到賓士車。」只是我的賓士現在已經沒了,變成一團扭曲的廢鐵了。
「你可能撐過了傷害,可是你還沒有釋懷,才會這麼擔心害怕。」
這下他把我說成受傷的小鳥,我抬起頭怒視著他。「才沒有,我只是聰明,那不一樣。我想先確定我們能有穩定的關係,才跟你上床——」
「太遲了。」他笑著說。
我歎氣。「我知道,」把頭靠回他胸前。「好男人不該幸災樂禍。」
「所以你學到什麼?」
我學到他實在太自信,我該築起預防陣線。最大的問題是:我不想築起,我想拆掉。常識告訴我,也該放棄不跟他上床的戒律,反正只是白費口舌。另一方面,讓他為所欲為又太違反自然。
「我學到我該搬去別的城裏找間汽車旅館住。」我說這句話想讓他笑不出來。
真的有效。
「什麼?」他衝口而出。「你怎會想到這種餿主意?」
「我在別的地方應該很安全對吧?我可以用假名登記,然後——」
「休想,」他說。「我絕不會讓你跑走。」接著他突然想起來我現在有車了,他白天去上班的時候不能控制我。其實他本來就無法控制,如果我想走只要拿起電話打給任何家人他們就會來接我。說真的,其實他自己的媽媽也會願意。「啊,狗屎。」他最後說。
他實在很有說服力。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7:06
第二十五章
我那天晚上作惡夢了,不過發生了那麼多事,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也許我早該作一大堆惡夢了,但我的潛意識跟明意識一樣,很會逃避問題。我很少作惡夢,我的夢通常跟現實生活一樣,只是會多些詭異的小細節,夢不就是這樣嗎?例如我會夢到自己在好美力處理滿山滿谷的檔,但會員一直來打斷我,一半的會員想裸體踩健身車,另外一半認為這樣很噁心,諸如此類的夢。
我沒夢到槍擊的事,因為沒什麼好夢的,我只記得槍響和手臂疼痛的感覺,無從發揮,但車禍那件事有一大堆細節可以讓潛意識回顧。夢的內容不是我開車經過另一個停車標誌,而是我開著紅色賓士,那輛車是我離婚的時候從傑森手裏拿到的,後來折舊換成白的,我開車過一座很高的拱橋,突然間車子失控開始打轉。車一輛接一輛撞上我,每撞一次我就越來越靠近護欄,我知道下一輛就要把我撞到橋下去了。我看到最後一輛車用慢動作開過來,我的紅色賓士猛地一跳,撞上護欄翻過去。
我嚇一跳醒過來,心臟猛跳,不停發抖。發抖的是我,不是心臟。也許我的心也在發抖,但我沒辦法知道;我只能感覺陣陣狂跳。懷德撐在我身上,黑暗房間中一個龐然身影保護著我。
他愛撫我的腹部,摟著我的腰把我攬進他懷裏。「作惡夢了?」
「我的車被撞到橋下去了,」我含糊不清、半夢半醒地說。「好可怕。」
「是啊,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自有一套安慰人的方法,包括把我壓在身下。我雙腿環繞著他的腰把他拉近。
「你還好嗎?可以嗎?」他輕聲說,但他問得太晚了,他已經滑進我身體裏。
「可以。」不管怎樣我還是回答。
他很小心,至少盡力要小心。他用手臂撐住體重,動作緩慢而規律,直到要結束的時候才變得一點也不緩慢也不規律。可是他沒有弄痛我,就算他有,我也太興奮而沒注意到。
第二天跟前一天差不多,只是我做了更多伸展與瑜伽,而且我感覺好多了。我的左手臂在拿東西拉扯到肌肉的時候還會痛,但要是動作放慢不要揮動太多,基本功能大致回復了。
懷德買給我的灌木應該活得下來,只是還要一星期的細心照料,才能承受被移植到後院的震撼。雖然懷德搞不清楚「室內植物」是怎麼回事,但這是他買給我的,我很珍惜這可憐的小東西。一直被迫待在室內令我快得幽閉恐懼症,於是我到外面走走,尋找可以把灌木種下去的地方。因為房子很老了,四周都一片蒼翠,但全都是灌木,連一朵花也沒有,有點顏色想必會更美。不過現在已經不是種花的季節了,也許明年吧……
我的肌膚感受到陽光和高溫。這樣無能為力的感覺讓我厭倦,我好渴望激烈運動的樂趣。我想去上班,想到心都痛,一直不能回去工作讓我很氣憤。
前一天夜裏的惡夢不停糾纏著我。不是翻落橋底那一段,而是那輛紅色賓士,我兩年前就把那輛車汰舊換新了。要是相信夢能預言,這個夢可能有特別的意義,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麼。莫非我在後悔當初沒買紅色的車?我覺得白色很呆板?不會啊,而且南方天氣那麼熱,開白車比較實際。
如果不問氣候只比酷,紅色在我心中也只是第三名,白色第二,黑色第一。黑色車有一種特殊的感覺,清楚表現出力量。紅色具運動風格,白色性感優雅,黑色充滿力量。也許我的新車會換黑的,如果我有機會去買車。
因為太悶了,我把起居室的傢俱全部移動過,只用腳和右手臂推,而且故意把懷德的扶手椅從正對電視機的榮譽位置搬開。他那些傢俱原來擺的樣子沒什麼不好,我也不在意他的扶手椅占了最好的位置,但我說過了,我太悶了。
自從經營好美力之後,我幾乎沒時間看電視,只有偶爾看看夜間新聞,所以我戒掉了看電視的習慣。也許我可以整整懷德,故意抱怨說要看我最喜歡的節目,而這些節目當然都在生活、家庭或有氧頻道。但缺點是,要是我真的贏得遙控器,那我就真的得看那些節目。世間果然有利必有弊。
我到路邊的信箱拿出報紙,坐在廚房裏讀遍每一則新聞。新上市的化妝品和鞋子總讓我精神一振。我很想知道小甜甜布蘭妮最近如何,因為這女孩的生活一團糟,我的遭到槍擊跟她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懷德甚至連香料咖啡都沒有。總之一句話,他家連一件讓我滿意的東西都沒有。
他下午回家的時候我已經無聊到想去爬牆了。只是因為心裏悶,我又開始寫新的違紀清單,開頭第一項就是他沒有我愛喝的咖啡。如果我要在這裏住很久,我想要舒服一些。我需要多幾件衣服、我最愛的沐浴乳、香噴噴的洗髮精,還有其他很多東西。
他先吻了我一下,然後說要上樓去換衣服。要上樓呢,得先經過起居室。我在廚房裏聽著,他注意到起居室變了樣子的時候,腳步聲突然完全停下來。
他提高聲音問:「我的傢俱怎麼回事?」
「我太悶了嘛。」我大聲回答。
他碎碎念了幾句,但我沒聽清楚,接著聽到他繼續上樓。
我裝潢的功力不算太差。我也清查過冰箱,在冷凍庫裏找到幾塊漢堡肉。我把肉煎好,做了義大利麵醬。因為他每天回家的時間都不一定,我沒有先煮面,現在才要動手。他沒有圓麵包,但有一條吐司,我拿幾片出來塗上牛油、灑點大蒜粉和起司。他也沒有可以做沙拉用的蔬菜。這樣的一餐算不上健康,但就他儲藏室和冰箱裏的東西來看,不吃這些就只有罐頭豆子。
他下樓來的時候只穿了一條牛仔褲,看到他緊實的腹肌、雄厚多毛的胸膛,我就忍不住口水直流。為了不讓口水滴出來害我丟臉,我轉過身把烘焙紙上的吐司放進烤箱。等麵包烤得金黃的時候,麵條也差不多煮好了。
「好香喔。」他邊擺餐具邊說。
「謝謝。可是再不去買菜就快沒東西可以煮了。你平常晚餐吃什麼?」
「我通常在外面吃。早餐家裏吃,晚餐外面吃。這樣比較簡單,因為上完一天班回家已累得不想煮飯。」
「我又不能去外面吃。」我氣嘟嘟地說。
「可以啊,到別的地方去就行。明天去好不好?這算一次約會吧?」
「不算,」我還以為在海邊就解釋得很清楚了。「你每天都在外面吃。約會是說,我們一起去做你平常不會做的事,例如看戲或社交舞表演。」
「那球賽呢?」他反問。
「這時候只有棒球,蠢透了,連個啦啦隊也沒有。等足球季開始再說吧。」
雖然我把棒球污辱了一頓,他只是若無其事的在兩個杯子裏放進冰塊、倒茶。「鑒識人員今天找到東西了。」他突然說。
我把煮面的火關上。他聽起來很困惑,好像不知道該拿鑒識人員找到的東西怎麼辦。「是什麼?」
「幾根頭髮,在你車底找到的。你的車都變成那樣了,頭髮竟然還在,只能說是奇跡。」
「有幾根頭髮又能怎樣?」我問。「如果有嫌疑犯的話還可以比對D NA,那就很方便,可是現在又沒有。」
「那些頭髮是深色的,由此可知那人是棕發。而且長度有十英寸,大大升高對方是女性的可能性。不過也不能肯定,因為很多男人也留長髮,但現在正在測試上面有沒有發膠或定型噴霧之類的東西。這應該有用,這一帶的男人不太用這些東西。」
「傑森就會用。」
「傑森是個腦袋空空的娘娘腔混蛋。」他有力的回答。
天啊,他不喜歡傑森,我心頭一陣溫暖。
「你知不知道哪個深色頭髮的女人想殺你?」
「我認識很多深色頭髮的女人,我只能想到這麼多。」我無望地聳聳肩,整件事情都是一團謎。「我甚至好幾年沒跟人搶過停車位。」
「動機可能不是最近的事。」懷德說。「顧妮可被殺的時候報上說你是證人,也許有人覺得可以乘機殺了你,再賴到殺妮可的人身上。但皮篤恩已經認罪了,他沒有理由殺你。」
「那他被逮捕的時候這個人怎麼還不停手,現在不能再嫁禍給他啦?」
「也許這女的覺得既然沒被抓到,也許下手以後還是可以逍遙法外。」
「你有沒有想想過去一年左右你交的女朋友裏,誰是棕發?」
「當然有,但我說過,我跟她們不是認真的。」
「還是把她們通通抓起來審問吧。」我絕望地說。一定是私人恩怨,我沒有做過任何會引起一般殺人動機的事。
「那你交往過的男人呢?也許其中有誰的前女友為他瘋狂——『瘋狂』是非常關鍵的字眼——所以你跟那男的約會的時候,她對你產生真正的怨恨。」
「可能吧,我想。」我翻來覆去地思考。「但我不記得有誰提起過瘋狂前女友。沒人說他被跟蹤過,會做這種事的人應該也是跟蹤狂吧?」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們得考慮一切可能,所以我要你過去幾年交往過的人的清單。」
「好啊,就從你開始。」我甜絲絲地對他笑著。「我們先來查查你的女朋友。」
看得出來這個話題再說下去也沒結果,所以我們不說了,先吃飯然後洗碗。接著懷德把扶手椅推回電視機前面看報紙,快樂似神仙。我站在他面前瞪著他,直到他終於放下報紙說:「幹麼?」
「我很無聊,連著兩天沒有出過門。」
「那是為你著想。有人想殺你,所以該躲在沒人會看到你的地方。」
他真的覺得這樣就可以讓我消氣?「我今天本來可以出門到別的城鎮去,可是我怕自己出門你會擔心。」
他輕輕點頭。「沒錯。」
「你現在回來了。」
他歎氣。「好吧。你想去哪裡?」
「不知道,隨便。」
「多麼有用的建議。去看電影好嗎?我們還趕得上九點在韓德森上演的那一場。這可以算約會了吧?」
「算。」韓德森是大約三十哩外的城鎮。現在快七點了,我上樓去準備。感謝老媽的努力我臉上的瘀血只剩淡黃的痕跡,用大量遮瑕膏就看不出來。我穿上長褲與短袖襯衫,下擺在腰間打個結。我梳好頭髮,戴上耳環,可以出門啦。
懷德當然還在看報,而且還打著赤膊。
「我好了。」我宣佈。
他看看表。「還有很多時間。」他又開始看報。
我拿出清單添上一筆「怠慢」。這是我們兩年來第一次約會,誰都會以為他希望有所表現。看吧,早知道跟他上床是大錯特錯。他現在已經不把我當回事了。
「我想我還是搬到別的房間睡好了。」我自言自語。
「老天。好啦,我就要出門了。」他把報紙扔在地上,一步兩階飛奔上樓。
我撿起報紙坐在他的扶手椅上。我當然已經看過報了,但我不知道現在有什麼電影可看。電影時刻表是我們鎮上的,但我想韓德森應該也演一樣的片子。
我想大笑幾聲,有一部新的愛情喜劇感覺起來有趣又性感。懷德下樓來,邊走邊扣上白襯衫。他停下來拉下拉鏈把下擺塞進去再重新拉起。「你想看哪一片?」他問。
「『婚前協定』好像很有趣。」
他大聲呻吟。「我才不要看女生的電影。」
「喔,那你想看哪一片?」
「黑道追殺求生專家的那部好像不錯。」
「『暗路盡頭』?」
「就是那一片。」
「那就決定了。」懷德選的是標準的槍戰片,男主角是在深山搏命求生的英雄,當然還有拯救的半裸性感尤物,我永遠搞不懂怎麼有人願意去救這種宇宙無敵笨的女人。但要是懷德喜歡,那也是他的選擇。
我們開金牛星去,景色變化讓我鬆了一口氣。太陽已經快下山了,路上的影子也拉得長長的,但氣溫還是熱到冷氣必須開到最強。我把出風口轉過來對著臉吹,我可不想臉上的遮瑕膏被汗水融掉。
我們到的時候還有半小時才開演,所以懷德開車兜了一會兒風。韓德森大約有一萬五千居民,剛好夠維持一間四廳電影院。不過這家電影院還不錯,幾年前重新裝修成劇院式座椅。懷德是標準的男人,討厭枯等電影開場,所以我們到開場前五分鐘才回到電影院。
「我請客,」我拿出錢走到售票口。「一張『婚前協定』、一張『暗路盡頭』。」我塞了二十塊進視窗。
「什麼?」我聽到懷德在背後氣衝衝地說,可是我不理他。售票員撕了兩張票,把票根和零錢一起推出來。
我轉身把票給他。「這樣我們都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片子。」我很講理地說完,領先走進電影院。很幸運,兩部片開場的時間差不多。
他好像很火大,但還是去看他選的片子,我獨自坐在黑暗中開心地看著傻氣的鬧劇,完全不必擔心他會不會無聊。性愛場面既美又火辣,我就喜歡這種,而且讓我想在回家的路上撲到懷德身上,二十歲以後我就沒有在車上親熱過了,而且金牛星的後座很不錯。避震系統也很贊。
電影演完,我帶著微笑出去,很享受這一小時五十分鐘的娛樂。我得等懷德的電影結束,我看遍了所有海報以打發時間。
電影並未讓他的心情好轉,十分鐘左右他出來的時候還是一臉陰沉的怒容。他一言不發地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拖到停車場。
「搞什麼鬼?」我們上了車、沒人聽到的時候他怒吼。「我以為我們要看同一部片。」
「哪有,你不想看我想看的片子,我也不想看你喜歡的那部。我們都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去看電影。」
「約會的目的就是要兩個人在一起,」他咬著牙說。「要是你不想跟我一起看電影,還不如乾脆留在家裏。」
「可是我想看『婚前協定』。」
「你可以以後再看,過不了幾個月電視就會播了。」
「『暗路盡頭』也一樣,如果你不想一個人坐在那裏,可以跟我看同一部片。」
「然後被娘娘腔電影悶到死?」
他的態度讓我也惱怒起來。我抱著胸瞪他。「要是你不想看女生的電影,憑什麼要我跟你去看男人的臭電影?除非我也想看。」
「所以一切都要順你的意?」
「給我等一等。我一個人看那部電影開心得很,又沒有硬要你跟我去。要一切都順自己心意的人,明明就是你。」
他用力咬著牙。「我就知道會這樣。我早知道了。你就是這麼難搞——」
「我才沒有!」我又氣又急幾乎想給他兩巴掌,可惜我不使用暴力。大部分時候啦!
「寶貝,如果你在字典裏查『難搞』(譯注:highmaintenance直譯為「需細心呵護」)這個詞,你的照片一定就是它圖解。你想知道兩年前我怎麼會跑掉?因為我知道會變成這樣,我想還不如早些抽腿,免得麻煩上身。」
他氣到每個字都用力噴出來。我吃驚地張大了嘴。「你放棄我們的交往,只因為你認為我難搞?」我大叫著。我還以為他有什麼難言之隱,有什麼重要的原因,例如他得臥底辦案、怕死於非命才跟我分手,類似的理由。他竟然只因為覺得我難搞就甩了我?
我抓住安全帶用力扭,以免去扭他的脖子,或妄想去試。他比我重將近八十磅,我不知道結果會怎樣。唉,其實我知道,所以我才扭安全帶來代替。
「要是我那麼難搞就不用你費心了!」我對他大吼。「因為我不依靠任何人;我照顧自己而且搞得很好!你大可以忘了我,回去過你的平靜好日子——」
「去他的。」他粗野地說,然後吻我。我氣到去咬他。他笑著往後躲,然後又吻我。他的手指纏著我的頭髮,把我的頭向後仰露出頸項。
「你敢!」我用力想掙脫,鬆開緊抓著安全帶的手用力推他的肩膀。
他當然敢。
「我不想要平靜好日子,」幾分鐘後他貼在我的頸上說。「你是個大麻煩,可是我愛你,就這樣。」
接著他讓我坐回椅子,發動車子,趁別人注意到我們而跑去報警前,把車開出停車場。我還在嘔氣而且眼淚快掉下來,我不知道他開了多久,總之他在一棵大樹後面停下來,從馬路上看不到那個地方。
喔,金牛星的防震系統有夠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7:20
第二十六章
不要以為他說了愛我,我就會樂歪了,他把我說成一帖苦得要死、但不吃會死的藥。就算他在車子後座跟我做愛,好像永遠不夠的樣子,我的感情還是受傷了。不只這樣,我後來仔細想想,其實我對後座的狀態很不放心。我是說,這是輛計程車,天曉得後座放過什麼東西,現在還加上我的光屁股。
回家的一路上我都沒跟他說話,一進門我立刻飛奔上樓洗澡,生怕有什麼計程車蝨子跳到我身上。我把浴室門鎖起來,不想讓他進來一起洗,因為我知道結局會怎樣,我討厭自己這麼容易被打敗。
我應該先想清楚,記得把衣服帶進去,可是我沒想到,所以只好把剛脫下來的衣服穿回去。我才不要圍條毛巾出去呢。我瞭解白懷德,他的座右銘是:不吃白不吃。
當然,我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他靠在牆上等我,一副好像沒別的事要做的樣子。我早就注意到他從不因為吵架就覺得不好意思。
「這樣下去不行,」我搶先說。「我們甚至連看場電影都要大吵一架,然後你又試圖用性愛和解。」
他揚眉。「還有更好的方法嗎?」
「男人就是這樣。女人生氣的時候,不想做愛。」
他的眉毛揚得更高了。「你差點騙過我了。」他慢吞吞地說,他真是一句好話都說不出。
我的下唇顫抖。「你怎麼可以怪我。你知道我的弱點又不是我的錯,但是你既然知道我沒法抗拒你、還這樣佔便宜,實在很低級。」
他的唇上慢慢漾開一抹微笑,他離開牆邊站好。「知不知道你說無法抗拒我是多大的挑逗?」他像蛇一樣猝不及防地摟住我的腰。「你知道我一整天都在想什麼嗎?」
「性。」我直盯著他的胸口說。
「嗯,是啦,有時候;很多時候。可是我也在想,你每次都讓我笑、每天早上在你身邊醒來、晚上又回到你身邊有多幸福。我愛你,就算用全世界最溫良恭儉讓的女人來換,我也不要,因為火花不在那裏。」
「是喔,」我嘲諷。「所以你才甩了我,還躲了我兩年。」
「我打了退堂鼓,」他聳聳肩。「我承認。才約會兩次,我就知道在你身邊絕不會有一刻清靜,所以我決定趁陷得太深之前趕快抽身。以我們當時的速度,我想不到一個星期就會上床,我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就結婚了。」
「那這次又有什麼不一樣?我還是原本的我啊!」
「感謝老天,我就愛你原本的樣子。我猜我終於體會到,不管你有多麻煩都值得。所以我才一路追你去到海邊,所以雖然我氣到根本不記得電影在演什麼,也沒有離開電影院,所以我才願意上天下地保護你的安全。」
我還不準備消氣,但怒火已慢慢溜走。我努力想繼續生氣,我怒視著他的襯衫,不想被他發現他的甜言蜜語再次生效了。
「我每天都多認識你一點,」他呢喃著把我拉近、磨蹭著我的額角。我聳起肩膀防止他偷襲我的頸子,他輕聲笑了起來。「也每天更愛你多一點。你甚至讓局裏的氣氛變好了,以前怨恨我的人現在都很同情我。」
我更兇惡地怒視著他,但這次是真的。他愛我竟會讓人同情?「我才沒那麼壞。」
「你到處惹麻煩,寶貝,他們覺得我下半輩子都得疲於奔命當救火隊。他們猜對了。」他吻我前額。「但我永遠不會悶,而且你爸還會教我在暴風中求生的小秘訣。來吧,」他的唇爬上我耳邊勸誘著。「我都表態了,你也可以說了:你也愛我。我知道你愛我。」
我慌忙閃躲著,但他的懷抱好溫暖,肌膚的味道也讓我渴望得發昏。我終於歎了口氣。「好啦,」我鬱卒地說。「我愛你。但千萬不要以為我會就此變成賢妻良母。」
「地獄結冰了你都不可能變成那樣,」他認命了。「不過你絕對可以相信我會跟你結婚。我從一開始就是認真的……我是說第二次開始。想到你可能被殺,讓我有很大的覺悟。」
「哪一次?」我眨著眼睛問。「已經三次了。」
他抱緊我。「第一次,我這星期以來受的驚嚇比一輩子都多。」
「喔,是嗎?那你該試試我這邊的狀況。」我投降,把頭靠在他胸前。他又讓我的心小鹿亂撞,可是這次的心跳聲竟然是環場音效。我困惑地專心聽,突然間明白我感覺到自己心跳的同時,也聽到他的心跳——同樣跳得很快。
喜悅充滿了我,像水充滿氣球,讓我覺得因喜悅而膨脹,這種形容也許不美,但很貼切
,因為我覺得自己膨脹到快把皮膚撐破。我揚起頭對他露出燦爛的微笑。「你愛我!」我得意洋洋地說。
他好像有點無力。「我知道,我說了好幾次不是嗎?」
「對啊,但你真的愛我!」
「你以為我之前在說謊嗎?」
「不,但聽到跟感覺到是兩回事。」
「那麼你感覺到……」他拖長話尾,等我接著說完。
「你的心跳,」我戳戳他胸口。「跟我一樣亂跳個不停。」
他的表情變得好溫柔。「只要靠近你,我的心就會這樣。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心律不整,後來才發現只有在你身邊才會這樣。我本來還想去醫院檢查呢。」
他太誇張了,但我不在乎。他愛我。從一見到他,我就渴求、希望、夢想著這一天,他卻那樣甩了我,撕碎我的心。噢,不管他怎麼做我都會心碎,但他沒有告訴我原因,真的讓我無法承受。過去這個星期我儘量讓他日子很難過,因為他活該,誰教他當初那樣對待我,我一點都不後侮。我只希望能讓他更難過一些,而不是每次一被他碰到就自動繳械,不過管他的,人有時候就是要順著情勢走。
「你希望我們儘快結婚,還是想計畫一場婚禮?」他問。我歪著頭仔細想了一下。我已經有過大型教堂婚禮而且很喜歡那種排場,但教堂婚禮既麻煩又花錢還要長時間的計畫。就算那次婚姻沒有維持下來,我還是很高興辦過那場婚禮,但我覺得不需要再來一次華麗的儀式。另一方面,我也不想草草完成婚姻大事。
「婚禮,」我說,他努力忍住哀嚎。我拍拍他的手臂。「可是不用太大。我們得考慮到家人,所以該辦的還是要辦,不過也用不著冰雕、香檳塔那一套。小型的就好,大概三十人左右——可能還太多——也許場地就用你媽媽家裏的花園。她會喜歡嗎?或者她會擔心花園遭殃?」
「她一定愛死了,她最愛展現那棟房子。」
「很好。等一下,要是你抓不到槍擊我又破壞車子的人呢?要是到耶誕節我都得躲著呢?那時幾乎沒有花,而且天氣也冷到不能在花園辦婚禮。我們甚至連日子都挑不出來!」我哀歎。「這件事落幕之前,我們什麼都不能計畫。」
「如果不行,我們可以把所有家人拉到田納西州的佳林堡,那裏有很多小教堂,我們可以在那裏結婚。」
「你要我在汽車旅館準備出嫁?」我的語氣聽得出我不太喜歡這個主意。
「有何不可?你應該不會想穿那種超級長的蓬蓬裙吧?」
是不會啦,不過……我想要準備出嫁的時候我的東西都在身邊。要是我突然需要什麼東西又忘記帶怎麼辦?這種事會毀了女人對婚禮的回憶。
「我得打電話給我媽。」我離開他懷中去打電話。
「百麗……現在已經很晚了。」
「我知道。但若不馬上告訴她,她會很難過的。」
「她怎麼會知道?明天早上再打,就說是早餐時決定的。」
「她一下就會看穿。沒人會在早餐的時候決定要結婚;通常都是約會、親熱一番之後決定的。」
「是啊,我真的很喜歡『親熱』的部分,」他嚮往地說。「我大概十八、九年沒在車子後座做了,幾乎已忘記那有多麼他媽的不舒服。」
我開始撥號。
「你想讓你媽知道『親熱』的事嗎?」
我給他一個「別鬧了」的眼神。「反正她八成早就知道了。」
電話剛響第一聲媽就接起來,好像很煩躁。「百麗?發生什麼事了?」
來電顯示真是好東西。省時省力,不用多費口舌說明自己是誰。「沒事,我只是想告訴你,懷德跟我決定要結婚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第一次在醫院見到我們就說過了,你中槍那次,他說你們要結婚啦。」
我一陣天旋地轉,瞪了他一眼。「是嗎,喔?真有意思,他今天才第一次跟我提起。」
懷德聳聳肩,絲毫沒有悔過的樣子。我想未來幾年我有得忙了,他實在太自大。
「喔,我還在想你怎麼都沒告訴我,」媽說。「我開始有點傷心了呢。」
「我會為此修理他。」我嚴厲地說。
「噢,完了。」懷德很清楚我在說他,但還搞不清楚他又犯了什麼錯。他可能有點概念,因為他知道我們在講什麼,但他不知道讓我媽傷心有多嚴重。
「關於這個問題有兩派想法,」媽說,她的意思是她從兩個角度思考過了。「要嘛好好教訓他,讓他學會做事的道理;不然就放過他,因為他永遠不會懂。」
「我怎能放過他?」
「乖女兒。」她讚賞地說。
「你怎麼還醒著?你這麼快就接電話,難道你抱著電話睡?」我有點好奇,因為媽只有非常擔心我們姊妹的時候才抱著電話睡。自從我十五歲交男朋友開始她就養成這種習慣。
「小珍高中畢業以後我就沒抱著電話睡了。我還忙著在弄該死的稅務季報表,這台蠢電腦一直當機,然後又接觸不良。現在螢幕上都是些胡說八道的亂碼。我很想報稅的時候用電腦把代碼打得好好的,因為國稅局的規定和守則很清楚,雖然他們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你覺得我可以蒙混過關嗎?」
「不可能,國稅局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我知道,」她鬱悶地說。「早知道這台爛機器會掛掉我就用手寫的了,可是我的檔案都在電腦裏。從今以後我都會列印一份留底。」
「你沒有備份磁碟嗎?」
「當然有,可是你以為有用嗎?」
「看來這次問題大了。」
「我也知道,我已經快受不了。但現在已經變成榮譽的問題,我不能讓這個瘋狂怪獸得逞。」
意思就是說,就算已經遠超過一般人會認輸、把電腦送進醫院的時候,她仍會繼續奮戰。
我想起來一件事,看著懷德。「我可以跟我媽說找到頭髮的事嗎?」
他稍微想了一下,點點頭。
「什麼頭髮?」媽問。
「鑒識人員在我的車底找到幾根卡住的深色頭髮,大約十英寸長。你可以幫忙想想哪個有這種深色長髮的人會想殺我?」
「呃……」媽想事情的時候就會發出這種聲音。「是黑色還是深色?」
我轉問懷德。他臉上的表情好像想問到底哪裡不一樣,接著他想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差別。「應該是黑色。」他說。
「黑色。」我轉述。
「天生的還是染的?」
我媽的腦筋很靈光。我問他:「天生的還是染的?」
「還不知道,證物還需要分析。」
「現在還不能肯定,」我告訴媽。「你想到什麼人嗎?」
「嗯,我想到那個康曼玲。」
「都十三年了耶,我那時候選畢業舞會皇后贏了她那件事,早該忘了吧。」
「很難說喔,我一直覺得她很會記恨。」
「可是她很沒耐性,等不了那麼久。」
「那也是。呃……一定是某個很嫉妒你的人。問問懷德你們在一起前他跟誰在一起。」
「我問過了,他說沒什麼特別的對象。」
「除非他過和尚生活,不然一定有對象。」
「我知道啊,可是他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怎麼查?」
他過來坐在床上我旁邊的位置,一臉擔憂的樣子。「你們在聊什麼?」
「你跟你的女人。」我轉身背對他,躲得遠遠地不讓他聽見。
「我才沒有女人。」他惱怒地說。
「你聽見了嗎?」我問媽。
「我聽見了,可是不相信。問他在遇見你之前一個人睡了多久?」
請注意,我媽已經認為他不是一個人睡了。她一點都不擔憂我目前的愛情生活,讓我知道她已徹底接受懷德,這真的很難得。得到我媽的認可對我們未來家庭生活的平順幸福,有絕大的幫助。
我轉頭看他。「我媽想知道我們訂婚之前你獨身多久。」
他萬分警覺的樣子。「才怪,她才沒問。」
「有,就是有。來,你自己跟她說。」
我把電話交給他,他無奈地接過去。「你好,」他說,接著聽了一陣。我看到兩個紅點在他臉上擴散。他把手蓋在眼睛上好像想逃避問題。「嗯……六個星期?」他膽怯地說。「大概吧,可能更久一點。百麗要跟你說。」
他連忙把電話塞回來給我。我拿過來。「你覺得呢?」
「盯上目標的瘋子,不會等六個星期,」媽說。「他應該沒問題。那你呢?有沒有哪個半男友後來釣上瘋婆子,她會瘋狂嫉妒他所有前女友?」
半男友是說約過幾次會,可能很多次,但沒有認真交往就慢慢飄出彼此生活圈的對象。懷德甩了我以後,我有過幾個半男友,可是這時候竟連名字也不太記得起來。
「我跟他們沒聯絡了,但我想可以查查看。」不過我得先想起他們的名字。
「我只能想到這種可能,」媽說。「叫懷德儘快解決這件事,你外婆的生日快到了,如果你還得躲著,我們就不能慶祝啦。」
我掛上電話,把媽的話說給他聽,他一副聽懂了的樣子點點頭,但我很確定他一點都不知道外婆的事。他完全不瞭解,要是她覺得受到一丁點忽視,我們絕對會大禍臨頭。她說過她這把年紀已經沒多少生日可過,所以要是我們愛她就一定要大肆慶祝。其實她今年要過七十四歲生日,所以根本沒那麼老,但她總是利用年齡達到目的。
看吧,遺傳真的很妙對不對?
我給了他個「銳利眼」。「快說,她叫什麼名字。」
他很清楚我在說什麼。「我就知道,」他搖著頭說。「你一定會像水蛭一樣緊咬不放。我有次開會的時候遇見一個熟人,然後——就沒什麼啊。」
「只是跟她睡過了。」我指控。
「她是紅發,」他說。「而且還是員警,在——不不不,我不可以說她在哪裡工作。我沒那麼笨。你明天一定會打電話去說她企圖謀殺你,不然也會跟她八卦我的事。」
「既然她是員警就一定會用槍。」
「百麗,相信我一次,拜託你。要是我覺得她有一絲絲可能會做這種事,難道我還會不願意把她抓到局裏問話?」
我歎氣。他總是把話說得讓我沒有存疑的空間,他很快就發現個中秘訣。
「但那是個嫉妒我的人,」我說。「媽說得對,我也說得對,這一定是私人恩怨。」
「我贊成。」他站起來開始脫衣服。「但現在已經三更半夜,我好累、你也很累,等頭髮分析出來我們再來談。到時候就知道我們找的人是真的黑髮,還是為了偽裝才染黑。」
他說得沒錯,我累了,所以暫時決定他後來說的話也是對的。我脫掉衣服爬進冷冷的被單裏。他把空調定到二階段低溫,關了燈,跟我一樣爬進被單裏,這時候我才發現他說累了根本是在騙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7:35
第二十七章
那天夜裏我又夢到紅色賓士車。這次夢裏沒有橋,只有一個女人站在車前用槍指著我。不過她的頭髮不是黑色,而是淺棕色,就是有點接近金髮又不算的那一種。最怪的是,車停在我和傑森剛結婚時住的公寓前面。我們沒在那裏住多久,差不多一年左右就買了房子。我們離婚的時候,我自願把房子和相關費用都讓給傑森,換取開設好美力要用的資金。
雖然那女的用槍指著我,在夢裏我一點都不害怕。我比較生氣她做這種蠢事,而不是害怕。最後我下車走開,這證明夢境有多蠢,因為我絕不可能拋下我的賓士。
我滿腹疑惑地醒過來,剛醒的人不該有這種感覺。我還沒下床,不該有讓我疑惑的事情發生。
房間裏超冷,我擔心一下床屁股就會凍傷。我不懂懷德為什麼喜歡把冷氣開到那麼強,難不成他有愛斯基摩血統?我抬起頭看時鐘:五點五分。鬧鐘還要過二十五分鐘才會響,但我已經醒了,沒道理他還繼續睡,我戳戳他的腰。
「噢。好痛,」他昏昏地說完翻個身,一隻大手揉著我的小腹。「你沒事吧?又作惡夢了?」
「沒有,我作夢了,但不是惡夢。我醒過來是因為房裏冷得像冰櫃,我不敢下床。」
他抱怨著伸懶腰,哼了一聲,然後看看鐘。「還不到起床時間,」他又埋進枕頭裏。
我又戳他。「該起床了,我有事情要想。」
「我睡你想,不行嗎?」
「不行,都怪你晚上非把房間弄得快結冰不可,而且有杯咖啡我會想得比較清楚。請你去把空調調高,讓我解凍,而且下床的時候順便拿件法藍絨襯衫或其他衣服給我穿。」
他又哼了一聲,用力翻成平躺。「好啦,好啦。」他小小聲嘟嚷著下床到走廊去,樓上的溫度調節器在那裏。沒幾秒風扇就停了。空氣還是很冷,但至少不會吹來吹去。接著他回房裏,伸手到衣櫃很裏面的地方抓出一件長長的深色東西。他扔過來給我之後又鑽回被單裏。「二十分鐘以後再見。」他含糊說完又立刻睡著了。
我抓著那件長長的深色東西包住自己。那是件睡袍,舒服又厚實。我下床站好的時候,厚重的下擺落到腳踝邊。我系緊腰帶踮著腳走出房間——我不想吵醒他——把樓梯間的燈打開,免得下樓的時候跌斷脖子。
咖啡機設定在五點二十五分自動啟動,但我不想等那麼久。我扳下按鈕,小紅燈亮起來,機器開始發出蒸汽與冒泡的聲音,表示救兵即將抵達。
我從櫃子裏拿出杯子站在那裏等。我赤腳踩著冷冰冰的地板,腳趾都蜷了起來。等我們有孩子,懷德一定得改掉這種晚上把冷氣開到超冷的毛病。
我心裏一陣輕飄飄,就是那種雲霄飛車剛衝下最高峰的感覺,還充滿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我覺得好像同時活在兩個世界:真實世界與夢想世界。從第一次見到懷德開始,我的夢想就是他,但我失去了大好良機,也早就接受現實。現在突然間,夢想世界變成也是真實世界,我一時間很難適應。
短短一星期的時間一切都變了。他說他愛我,他說我們要結婚。這兩件事我都相信,因為他跟我父母也說過同樣的話,還有他母親跟整個警局。不只這樣,要是他的感覺和我對他的感覺有絲毫相似,我也可以理解一開始他為什麼會打退堂鼓,因為真的會讓人不知所措。
女人比男人懂得處理這種事,因為我們比較堅強。到底大部分的女人從小到大都期待著懷孕生子。仔細想想懷孕對女性身體的影響,就會覺得女人願意讓男人靠近她方圓一哩內真是太神奇了。
比起女人所受的苦,男人只因為每天都要刮鬍子就哀哀叫,請問一下,這不叫柔弱嗎?懷德只因為覺得我難搞,就白白浪費了兩年。我才不難搞,外婆才難搞,不過她練習太多年了,早已揮灑自如。希望我到她那個年紀時能跟她一樣。我現在只是個凡事講理的成年女人,自己經營生意,同時相信平等互重的愛情。不過有時所有人的重心也都在我這裏,例如說我被槍打傷或懷孕的時候。但這些都是特殊時刻,是吧?
滴進壺裏的咖啡已經夠裝滿我的杯子了。感謝老天發明了自動斷電咖啡機。我拿出咖啡壺,只有一小滴落在保溫板上。我倒好咖啡,把壺塞回保溫板上,靠著櫥櫃開始沉思剛才夢裏讓我疑惑的事。
我媽昨天晚上——其實只是幾小時前——所說的話引發一連串的思緒。問題是,這些關鍵還不能連結在一起,所以技術上說來不算一連串,因為要環環相扣才能成串,可是個別關鍵已經完成了,只等著有人把一切結合起來。
重點是,她說的話我差不多都想過,但實際說出來就是不一樣。而且她還回溯到那麼遙遠的過去,遠在我高中時代,康曼玲因為我已經是啦啦隊長又當選畢業舞會皇后實在太不公平而大吵大鬧的事情,不過康曼玲反正也選不上,因為她長得,怎麼說,實在有點抱歉,但她對自己信心十足,認定我是她唯一的絆腳石。
不過她不會殺我。曼玲嫁了個蠢材搬到明尼蘇達去,聽起來好像哪首歌的歌詞。
但我媽的話讓我開始覺得,說不定是一段時間之前就種下了因。我一直在想最近發生的事,像懷德的前女友或是我的前男友,而這其實很不合理,因為我上一個有意義的對象就是懷德,而他技術上說來根本不算男朋友,因為他太快抽身。
我開始在筆記本上寫下所有事,這些目前或許只是個別關鍵,但遲早我會找到能把一切串連起來的東西。
我聽見樓上有水聲,知道懷德起床了。我打開電視看看本地氣候如何——炎熱,我喜歡——接著盯著筆記本思索我今天要做什麼。我不想再待在家裏了。第一天很過癮,昨天就不好玩了。要是再整天待在家裏,我一定會悶到惹出各種麻煩。
而且,我覺得好多了。左手臂的縫合已經七天,肌肉復原得不錯。我甚至可以自己穿衣服。車禍造成的酸痛差不多被我用瑜伽、冰敷和一般肌肉酸痛的經驗治好了。
過了快十五分鐘懷德下樓來,看到我坐在電視機前面。「又在寫清單?」他走過來無奈地問。
「對,但不是寫你。」
「你也列別人的違紀清單?」他一副備受羞辱的樣子,好像只有他才能有清單。
「不,我在列出所有線索。」
他靠過來給我個早安吻,順便看看那張清單。「為什麼你的紅色賓士也在單子上?」
「因為我夢見兩次了,一定有什麼意義。」
「也許是因為白色那輛撞爛了,所以你懷念紅色那輛?」他又吻我一次。「你早餐想吃什麼?再吃鬆餅?法式吐司?雞蛋配熱狗?」
「我受夠這些男人食物了,」我站起來跟他到廚房去。「你怎麼都沒有女生的食物?我需要女生的食物。」
他拿著咖啡壺的手靜止下來。「女人吃的東西和男人不一樣?」他怕怕地問。
說真的,這傢伙沒救了。「你真的結過婚?怎麼什麼都不懂?」
他倒完咖啡把壺放回去。「我那時候沒怎麼留意,你這幾天都跟我吃一樣的東西啊。」
「只是出於禮貌,你花不少功夫提供食物。」
他沉思了一下,接著說:「讓我先喝點咖啡再繼續說。不過我要去弄早餐了,而且弄什麼你都得吃。因為沒別的東西了,我不准你餓肚子。」
天啊,他真容易為了小事情生氣。
「水果,」我提示。「桃子、葡萄柚,全麥吐司、優格,有時候也包括早餐麥片。這就是女生的食物。」
「我有麥片啊。」他說。
「健康的麥片。」他喜歡的麥片都是超甜的垃圾食物。
「何必浪費心力吃那些健康食品?要是光吃優格就能活,那吃任何東西也都能活。那玩意噁心死了,簡直跟羊奶乳酪一樣惡。」
我同意他對羊奶乳酪的看法,所以沒有跳出來爭辯。我只說:「你不用吃,只需要準備一些女生的食物在家裏給我吃就好。當然啦,如果你要我住下來。」
「你當然要住下來。」他伸手到牛仔褲口袋裏亂撈一陣,抓出一樣東西扔給我。「拿去。」
那是個天鵝絨小盒子,我拿在手裏翻來覆去但沒打開。如果這是我以為的那個東西——我把盒子扔回去給他。他一手接住,皺著眉頭看我。「你不想要嗎?」
「那是什麼?」
「訂婚戒指。」
「喔,那就是盒子裏的東西?你把訂婚戒指『扔』給我?」老天,這麼重大的違紀我一定要用粗體字單獨寫在一張紙上,等我們的小孩長大以後給他們當教材,告訴他們什麼不可以做。
他歪著頭稍微想了一下,看著我光腳站在那,身上裹著他的睡袍,眯起眼睛等著看他怎麼做。他突然笑了一下走過來,右手握住我的左手舉到唇邊,接著他優雅地單膝跪下再次吻我的手。「我愛你,」他鄭重地說。「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我同樣鄭重地回答。「我也愛你。」接著我撲進他的懷抱,撞得他失去平衡,我們倒在廚房地上,不過他在下面,所以沒關係。我們熱吻了一陣,然後我的睡袍鬆開了,於是大家猜到會發生的事情就發生了。
結束之後他撿起剛才滾到門邊去的天鵝絨小盒子,打開蓋子拿出一個簡單卻美到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單鑽戒指,他拿起我的左手,把戒指套上無名指。
我看著鑽戒湧現淚水。「嘿,別哭,」他哄我,抬起我的下巴吻我。「為什麼哭呢?」
「因為我愛你,而且戒指好美,」我忍住淚水。有時候他會做得盡善盡美,他這樣的時候我都會感動到無以復加。「你什麼時候買的?我想不出你哪裡有時間。」
他哼了一聲。「上星期五,我帶著它快一個星期了。」
上星期五?!妮可被殺的隔天?在他追著我到海邊之前?我張大嘴呆掉了。
他把一根手指放在我的下巴下麵,輕輕一推合起我的嘴。「我那時候就很肯定了。星期四晚上一看到你就知道了,你那天坐在辦公室裏,頭髮綁成馬尾,穿著那件小小的粉紅色圓領上衣,所有男人都哈得要死。我發現被殺的不是你,高興到膝蓋都軟了,我當時就瞭解這兩年來儘量躲開你的努力全都是白費功夫。我那時候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儘快得到你,所以隔天就去買了戒指。」
我努力吸收這件事。當我忙著保護自己的心、等他決定用「我知道他可以愛我的方式」愛我的時候,他其實早就下定決心,而且一路努力想說服我!現實世界又改變了。以這種速度,到晚上我可能再也搞不清楚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想了。
男人跟女人可能是同一個物種,但這又再次活生生地證明,我—們—完—全不—一—樣。不過無所謂,至少他在努力。他買了棵灌木給我不是嗎?還有一隻美呆了的戒指。
「你今天要做什麼?」他邊吃早餐邊問,今天吃的是炒蛋、吐司、熱狗。我吃的量只有他的三分之一。
「不知道。」我的腳勾住椅腳。「我很悶,不過會找些事情做。」
他一縮。「我就擔心這樣。去準備一下跟我一起去上班,至少我可以確定你安全。」
「我沒有惡意,但坐在你的辦公室比蹲在家裏更無聊。」
「你很強悍,」他毫不同情地說。「絕對承受得了。」
他絕不接受「不」這種答案,他在這方面的紀錄一貫如此。於是我忽然覺得剛才在地上翻滾讓我的左臂又痛起來,所以他必須幫我化妝、遮蓋我顴骨上的瘀青,而且我的頭髮怎麼都弄不好,所以他得幫我編辮子。試了兩次之後,他小聲罵了幾句髒話。「好啦,夠了吧。你對我的懲罰應該夠了吧。我們必須出門了,不然我會遲到。」
「學學編辮子也不錯啊,」我睜著無辜的大眼看著他。「我覺得我們的女兒有一天一定會想綁辮子,而且會要爸爸幫她綁。」
無辜大眼加上小女兒的聯合攻勢,讓他幾乎融化,但他很快控制住自己。他一定是鐵石心腸,才承受得住這種雙重攻擊。「我們全生男孩,︺他趕我站起來。「不要女孩。我需要援軍,再讓你增加同類,我會全軍覆沒。」
我剛來得及抓起我的筆記本,已被他一路催著走進車庫,把我硬塞進白色福特。要是我得整天待在警局裏,那我最好仔細研究我的線索。
我們開到市政府,他帶我進警察局,我第一個看到的就是魏警員。他穿著便服,我猜他應該剛值完班。他停下來跟我打招呼。「莫小姐,我好喜歡你送來的甜點,」他說。「要不是我剛好值班到比較晚,可能根本吃不到,真是因禍得福。」
「喜歡就好,」我微笑著說。「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問一下你在哪裡健身?」
他略微訝異,接著顧盼自得一番。「基督教青年會。」
「等這件事結束,我可以去上班的時候,我想請你來好美力看看。我們有很多青年會沒有的課程,而且器材都是一流的。」
「我上星期到處看過了,」他點頭。「感覺很不錯。」
懷德用身體輕輕推我向前,我們快走到電梯轉角的時候,我扭頭越過懷德大聲對魏警員說:「那先再見嘍。」
「別再像只花蝴蝶好不好?」懷德不悅地低聲說。
「我哪有,那是招攬生意。」
電梯門打開,我們進去。
他按下要去的樓層。「你的方法太挑逗,不准再用。」
葛局長正跟馬警官、傅警官和其他幾個人說話,懷德正要把我趕進辦公室的時候,他剛好抬起頭。局長穿著深灰褐色西裝和法國藍的襯衫。我對他大大地微笑,豎起大拇指,他尷尬地摸摸領帶。
「這越來越不像個好主意,」懷德讓我坐在他的椅子上,喃喃抱怨著。「但現在要改變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就乖乖坐在這裏寫你的清單好不好?這裏有些傢伙膽固醇太高,儘量不要對他們笑,免得他們心臟病猝發。不要賣弄風情,尤其是對那些超過四十歲、或過胖、或已婚,或不到四十歲、或未婚的男人。懂了嗎?」
「我沒有賣弄風情。」我爭辯著拿出筆記本,不敢相信他竟然這麼像只看守牲畜的狗,這也許該加進他的清單裏。
「證據不是這麼說的。自從你跟葛局長說他穿藍色很好看,他每天都穿藍襯衫。也許你該暗示他改點別的顏色。」
「喔,真可愛,」我微笑著說。「他一定當天就去買衣服了。」
懷德仰望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兒才說:「你要不要喝咖啡?還是健怡可樂?」
「不用了,我很好,謝謝。既然我佔用了你的辦公桌,你要去哪裡?」
「附近嘍。」他的回答等於沒答,就這樣走了。
我根本沒有時間覺得無聊。好多人跑進辦公室來為麵包布丁道謝,順便問食譜。當然問食譜的都是女的,男人可能根本沒想到。我趁沒人來打擾的時候在筆記簿上亂塗鴉,又寫下幾件可能有關聯也可能不相干的事,但那個可以讓一切連結起來的細節還是沒出現。
快到午餐時間了,懷德帶著一個白紙袋回來,裏面有兩個烤肉三明治,手裏提了兩瓶冷飲。他把我趕下他的椅子——我不懂他怎會這麼迷戀他的椅子,完全不讓人家坐——邊吃午餐邊看著我的線索清單和上面的塗鴉。他一點都沒有稱讚我的進度。不過他很喜歡我在一個愛心裏寫著他的名字然後畫個箭頭穿過去。但發現新的違紀清單時,還是皺起了眉頭。
吃完以後他說:「實驗室的人說那些頭髮是自然的,不是染的。而且還屬於亞洲人,這是一大突破。你認識多少亞洲人?」
這下我真的困惑極了。在這一帶亞洲人不多,雖然我大學的時候有幾個亞裔朋友,但已經失去聯絡了。「我記得大學畢業以後就沒認識任何亞洲人。」
「別忘了,美洲原住民也算亞裔。」
這就完全不一樣了,因為這裏很靠近東契洛基保護區,附近有很多契洛基人。我認識不少有契洛基血統的人,但我想他們都不會想殺我。
「讓我好好想想,」我說。「我會列張清單。」
他離開之後我確實列出所有我認識的原住民,但在寫下名字的同時我就知道這只是浪費時間;他們都沒理由殺我。
我重新拿起線索清單,寫下:亞洲頭髮。所有高級的、以真發製造的假髮不都是用這種頭髮做的嗎?亞洲人的髮質又厚又直又有光澤;要怎麼造型都可以,可燙可染。我寫下「假髮」,然後圈起來。
要是想殺我的人聰明到懂得戴假髮,那我們就不用去管頭髮的顏色了。這樣嫌疑犯的範圍又擴大了。我突然有個瘋狂的想法,寫下一個名字,在旁邊打個問號。如果是這個人,那真是吃醋到極致了,但我覺得值得多加考慮。
兩點左右,懷德的頭從門口探進來。「乖乖留在這裏,」他粗魯地說。「有人報案疑似謀殺或自殺。打開你的手機,我有空就會打給你。」
我只要有帶手機一定都開著。最大的問題是他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我見識過犯罪現場處理工作要多久;說不定要到三更半夜他才能回來接我。沒有自己的車就是這麼不方便。
懷德辦公室外面永遠不停的吵雜聲明顯變小了;我走到門邊,發現大部分的人都出去了,可能全都去疑似謀殺或自殺的現場了。如果有得選,我寧願跟他們去。
在我右手邊,電梯響了,表示有人上來。我探頭出去看的時候,那個人剛好走出來,我看到他也嚇傻了,來的不是別人,竟然是傑森。唉,其實我沒嚇到啦,那種反應太誇張了,當然也沒變傻,請大家不要望文生義。
我本來想偷偷溜回懷德的辦公室,但傑森已經看到我了。他掛起燦爛的笑容,大步朝我走來。「百麗,你有沒有聽到我的留言?」
「嗨,」我不太提得起勁,懶得回答他的問題。「你來做什麼?」
「我來找葛局長。你呢?」
「我來交代一點細節。」我含糊地說。這是我五年來第一次跟他說話,光是說話就讓我很不自在。他徹底離開了我的生活,我幾乎想不起來當初在一起的任何事。
他還是很帥,但他的容貌對我沒有作用。現在是州議會休會期間,但他既然是議員,還是得跟警察局長打打高爾夫,雖然他的打扮很休閒,但還是比以前更時髦。雖然穿著牛仔褲與帆布鞋——當然沒穿襪子嘍——還是加了件麥片色的亞麻西裝外套。現在有些混紡的亞麻料子已經不會那麼容易縐,但他笨到不懂得去買那種。所以他的外套看起來活像被穿著睡了一個星期,儘管他可能今天早上才拿出來穿上。
「早上的時候我曾看到局長,後來就沒看到了,」我後退一步想關上辦公室的門結束談話。「祝你好運嘍。」
他沒有走開,反而走過來。「這裏有沒有茶水間?他可能去會倒咖啡的地方。」
「他是局長,」我帶刺地說。「應該有自己的咖啡機,還有專人幫他倒咖啡。」
「陪我去找他,也順便走一走如何?我們可以聊聊從前的事。」
「不,謝了。我還有些檔要填。」我比了比懷德的桌面,其實桌上只有筆記本是我的,其他都是懷德的檔,但我當然又把他所有檔都翻過一次,所以在某種角度上那也是我的檔。
「噢,來嘛,」傑森哄著我,伸手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一支帶滅音器的手槍。「陪我走走,我們有好多事要談。」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8:06
第二十八章
要不是他用槍抵著我的腰,我怎麼可能跟他走。我有點嚇到了,努力想理解正在發生的事情。先想別的事逃避現實,等準備好才面對的方法現在顯然不適用了。等我領悟他不可能在證人——局裏當然還有幾個人留守——面前殺我為時已晚;我已經跟他上車了。
他逼我開車,因為他還要拿槍對著我。我考慮過把車開去撞電線杆,但光想到又要出一次車禍我就膽寒。我可憐的身體才剛恢復。我不想又被安全氣囊打到臉,對,我知道瘀血只是暫時的,挨子彈就永遠沒命了,所以我好像沒做出最好的選擇。不過為了能在最後一搏的時候開車去撞電線杆,我還特別低頭看看方向盤,確定到底有沒有安全氣囊。這輛車是雪佛蘭的最新款,當然有氣囊,但經過那樣一星期,最好小心為上。
很奇怪,我覺得緊張,卻不害怕。關於傑森有件事一定要知道——為了保護形象他什麼都願意。他整個人生都建構在他的政治生涯、選票和野心上。至於明明有兩個以上的證人看到我跟他離開,他怎麼還以為可以僥倖逃過法網,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我遵從他的指示開車,等著他發現這件事,但不知為何,他似乎活在自己的另類現實裏。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我們好像只是漫無目的繞著城鎮開,他還沒想出來到底要去哪裡。他不停咬著下唇,我記得他煩惱的時候習慣這樣。
「你破壞我的煞車時,」我若無其事地問。「戴了黑色假髮對吧?」
他緊張兮兮地看我一眼。「你怎麼知道?」
「有幾根頭髮卡在底盤上,鑒識小組找到的。」
他略帶困惑點點頭。「喔,對了,我記得假髮好像勾到東西。我還以為頭髮沒有掉,因為沒有拉扯的感覺。」
「他們正在清查買過黑色假髮的人。」我騙他。他又緊張地看我一眼。其實這也不算說謊啦,等懷德看到我筆記本上圈起來的「假髮」兩字,他一定會去查。
「好幾個人看到我跟你一起出來,」我點醒他。「殺了我以後,你要如何解釋?」
「我會想辦法。」他含糊說。
「什麼?你要怎麼棄屍?而且他們一定會要你測謊,而且速度會快到讓你頭昏。就算他們找不到足夠的證據起訴你,媒體報導也會毀了你的政治生涯。」看吧,我瞭解傑森,對事業的任何威脅都會讓他嚇得要死。就算他剪我的煞車線,我還是覺得他沒辦法當面殺我。
「你還是可以放了我,」我繼續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想殺我——等一下!我的煞車線是你剪的,但星期天開槍打我的人絕對不是你。這是怎麼回事?」我猛地轉身看著他,所以車子打滑出去。他罵了句髒話,我連忙把方向盤打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直直盯著前面,忘了要繼續用槍指著我。看到沒?傑森不是當亡命之徒的料。
「開槍打我的是別人。」我的腦筋動得飛快,所有分散的小關鍵開始交織串連在一起。「你太太!你太太想殺我對不對?」
「她是個超級醋罎子,」他脫口說出。「我沒辦法阻止她,也不能跟她講理。要是她被逮我就毀了,她一定會被抓,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們果然是天生一對。
「所以你覺得先殺了我,她就不用下手了?算是先發制人?」
「差不多是那樣,」他疲憊地抓著金髮。「如果你死了,她就不會糾纏不休。」
「我有什麼值得糾纏的?我完全離開你的人生了,離婚之後這是我第一次跟你說話。」
他吞吞吐吐地說了什麼,我瞄了他一眼。「你說什麼?說清楚一點。」他有罪惡感的時候說話就會吞吞吐吐。
「大概是我造成的。」他稍微大聲了點,但還是很含糊。
「喔?怎麼說?」我儘量裝出鼓勵他的樣子,其實我超想抓著他的頭往人行道上撞。
「我們吵架的時候,我可能說過你的事。」他招認,眼睛望向乘客座窗外。真是的。我好想乾脆伸手搶走他的槍,但他的手指還扣在扳機上,不專業的人做這種事真的很危險,而傑森一點都不專業。要是他稍微專業一點,就該像老鷹一樣盯著我,而不是望著窗外。
「傑森,你白癡啊,」我哀嚎。「怎會做這種蠢事?」
「她一直想讓我吃醋,」他辯解。「我愛黛比,真的很愛,但她一直想讓我吃醋真的很煩,所以我開始反擊。我知道這樣會讓她很火大,但我沒想到她會打翻醋罎子。上星期日晚上,我打完高爾夫回家才發現她真的開槍想殺你,我們前不久大吵了一架,她發誓一定要殺了你,賭上生命也在所不惜。我想她可能曾去你家監視,看我有沒有跟你怎樣。不管我說什麼都沒用。她嫉妒到發狂,要是她殺了你,我可能連議員連任都選不上,也永遠當不了州長。」
我思索了一下。
「傑森,我真的不想說,但你娶了個神經病。不過還算公平啦。」我評論。
他看著我。「什麼意思?」
「她也嫁了個神經病。」
他氣得好一陣子沒說話,但最後還是哀歎一聲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想殺你,但如果我不下手,黛比會一直試,最後一定會毀了我的事業。」
「我有個主意。何不把她關進精神病院?」我嘲弄地建議。其實我是說真的。她危害到其他人——例如說,我——這絕對符合資格了。還是該說病例,隨便啦。
「我不能!我愛她。」
「聽著,在我看來你最好要想清楚:要是她殺了我,你的事業就完了;但要是你殺了我,後果只會更嚴重,因為你之前曾下手,這樣就變成預謀,這罪刑一定會讓你水深火熱。不只這樣,我未婚夫是員警,他會宰了你。」我左手離開方向盤,伸過去給他看戒指。
「哇,那顆鑽石可真大,」他讚歎。「員警賺不了那麼多錢,他是誰?」
「白懷德。他之前去找你問過話,記得嗎?」
「難怪他那麼凶,我現在了了。他以前是職業足球員對吧?我猜他應該滿有錢的。」
「還過得去啦,」我說。「要是我出了什麼事,他不只會殺了你——其他員警會裝作沒看見他動手,因為他們都很喜歡我——他還會燒了你的村莊,在田地上灑鹽。」我秀了一手聖經上的警告,好讓他瞭解後果有多嚴重。
「我沒有田地啊,」他說。「也沒有村莊。」
有時候傑森會蠢到只懂得字面上的意思。「我知道,」我耐著性子回答。「那是種比喻。我的意思是,他會毫不留情地毀掉你。」
他點點頭。「是啊,我也看得出來。你最近真的很熱門。」他仰頭靠在椅背上哀歎著。「我該怎麼辦?我想不出任何辦法。我打電話說有疑似謀殺或自殺的案件,本來想把所有員警都騙出去,可是他們竟然沒有全部出動。你說得對,的確有人看到你跟我出來。要是我殺了你,就得連他們都殺掉,但我想應該行不通,現在員警大概已經發現那通電話是報假案,已經收隊回警局了。」
就像排練過似的,我的電話響起來。傑森嚇得跳了半天高。我胡亂摸索著皮包想找出手機,但傑森說:「不准接!」我又把手抽出來。
「一定是懷德,」我說。「要是他發現我跟你走了,一定會急得像發狂的大猩猩。」這比喻一點也不聖經,但非常貼切。
汗珠凝聚在傑森的眉毛上。「你會告訴他,我們只是出來說說話吧?」
「傑森,搞清楚,你一直想殺我耶。我們得先解決這件事,不然我會跟懷德說你想勾引我,他一定會把你大卸八塊,連你身上的分子都拆解出來。」
「我知道,」他呻吟。「先到我家去,我得想出個好對策。」
「黛比在家嗎?」
「不在,她去監視你爸媽的家,她覺得你遲早會在那裏出現。」
她跟蹤我的父母?我要把那個賤人的頭皮剝下來。火熱的怒氣充滿全身,但我必須控制住,我得保持頭腦清醒。我剛說服了傑森,我瞭解傑森,一點都不怕他。不過他太太顯然是杜鵑窩跑出來的,我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我把車開到傑森家,當然就是我們合買的那棟房子,也就是我離婚的時候讓給他的那棟。這地方五年來都沒怎麼變;四周的景色比較翠綠一些,但也僅此而已。那是棟紅磚兩層樓房,有白色的百葉窗與木飾條。風格很時髦,一些建築細部很有意思,但跟附近的房子比起來也沒有多突出。我想建商應該最多只有五種設計藍圖與風格,所以一些細節看起來像一個模子做出來的。車庫門關著,可見黛比不在家。
我開上車道的時候思索著。「你知道,也許你該搬家才是聰明的作法,而不是讓黛比住在這裏。」
「為什麼?」
我早說過了吧:他搞不清楚。「因為我們以前住在這裏。」我耐著性子解釋。「她可能覺得這是我的房子而不是她的,她需要自己的房子。」好怪,但我竟開始有點同情她。
「這房子沒啥不好啊,」他爭辯。「這是棟好房子,漂亮又時髦。」
「傑森,給你老婆買棟自己的房子!」我大吼。有時候非得大聲才能讓他聽進去。
「好啦,好啦。用不著這樣吼叫。」他悶悶不樂地說。
要是旁邊有牆,我一定會去撞。
我們進屋,看到大部分的裝潢都沒變,我忍不住翻個大白眼。這男人完全沒救了,他才是黛比該殺的人。
我算准救兵差不多上路了;懷德他們一定會先來傑森家對吧?他們知道射擊我的人不是傑森,但懷德可能已看到我的筆記,像我一樣把兩件事兜在一起。嫉妒我的人就是我前夫的新妻子,雖然她其實也不新,他們結婚都四年了。整件事情再明顯不過。傑森沒有開槍,卻在第二天一早就擔心得打電話留言——我們整整五年沒聯絡了。懷德可能不會立刻猜到剪煞車線的就是傑森,不過無所謂。重要的是,我大概可以盼望第一輛警車在五分鐘內出現。
「那麼,」傑森看著我,好像以為我知道所有的答案。「我們該拿黛比怎麼辦?」
「什麼叫做你們該拿我怎麼辦?」
這聲尖叫讓我嚇到跳起來,不只是因為突如其來,也因為這顯示黛比在家。在壞消息榜上這絕對排第一名。
傑森也嚇一跳,連槍都掉了,幸好沒走火——太感謝你了,耶穌基督——否則我可能會心跳停止。不過我轉頭面對許黛比、也就是柯傑森現任夫人——她顯然對自己的婚姻狀態重視得要死——時,我的心跳差不多也快停了。她拿著一支來福槍,槍托架在肩膀上、臉頰貼著槍托,好像對槍很內行的樣子。
我吞吞口水,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儘管我的腦子仍無法動彈。「他是說,我們該如何讓你相信,根本沒有必要嫉妒我。這是離婚之後我第一次跟傑森說話,所以他只是要報復你故意讓他吃醋,才會刻意在你面前提起我,讓你吃醋。而且,我覺得他才是你應該殺的人,因為他竟然做這麼過分的事,對吧?」
算我老王賣瓜,不過在那種狀態下,這算得上一篇演說傑作,但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來福槍一直瞄準我的右胸。「我恨死你了,」她低沉怨毒地說。「我整天都聽他說——百麗、百麗、百麗。百麗這樣、百麗那樣,我都快吐了。」
「請容我說明,這並不是我的錯。我一點也不知道他把我掛在嘴上。就像我說的,你不該殺我,應該殺他才對。」
傑森好像現在才懂了我在說什麼。「喂!」他惱怒地說。
「喂什麼喂!」我爆發。「這都是你搞出來的。你該跪下來哀求我們兩個原諒你才對。這可憐的女人快被你逼瘋了,還害我差點被殺。全是你的錯!」
「我才不是可憐的女人,」黛比突然嚷著。「我漂亮又聰明,他應該珍惜我,可是他那麼愛你,根本看不清楚。」
「不,我不愛她,」傑森立刻說,同時往她那邊跨一步。「我愛你。我幾年前就不愛百麗了,離婚之前就不愛了。」
「這是真的,」我說。「他有沒有告訴你,他背著我搞外遇?感覺起來他一點都不愛我,你不覺得嗎?」
「他愛你,」她顯然根本沒在聽我們解釋。「他硬要我住進這棟房子——」
「我早說過了。」我轉頭對傑森說。
「不准跟他說話。我要你再也不能跟他說話,我要你再也不能呼吸。」她氣急敗壞地走過來,距離近到槍管幾乎抵在我的鼻子上。我後退一小步,安全氣囊造成的瘀血剛剛褪一點,我可不想再來塊新的。「你把所有東西都拿走了,」她抽噎著。「噢,我知道他得到房子,可是他沒錢重新裝修,這棟房子等於還是你的。你還有賓士車。你每天開著敞篷車到處跑,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我卻得開金牛星,因為他說開國產車對他的形象比較好。」
「金牛星的避震系統很好。」我試著想安撫她。看吧,我在潛意識中知道那輛車很重要。
「我才不管他媽的避震系統!」
唉,她試都沒試過就這麼武斷。
我好像聽到外面有聲音,但不敢轉頭去看。除了最明顯的出入口,也就是前、後門跟窗戶之外,早餐室還有一扇落地窗通往庭院。從我站的地方可以稍微瞄到落地窗,我好像看到有什麼動靜,但我不熊直看,不然她會發現有蹊蹺。
傑森站在我右邊,角度不一樣,只能看到樓梯。黛比看得到客廳窗戶,但因為房子的角度視野有限,而且窗戶上還掛著窗紗,就是可以讓光照進來同時還有點隱私的那種。只有我知道援兵已經準備就緒。
但萬一他們像員警常做的那樣破窗而入,說不定會嚇得黛比扣扳機,我就死定了,這就是「萬一」。
「你怎麼會用來福槍?」我問這句話不是因為我想知道,而是要讓她一直說話,令她分心才不會立刻開槍。
「我從前常跟我父親去打獵。我也打飛靶,所以準頭很好。」她瞥了眼我手臂上的繃帶。「要不是你剛好彎腰,就會知道我的射擊有多准。不對,等等——你也不會知道,因為你已經死了。」
「真希望你別一直死啊死的,」我說。「無聊透了。而且你也沒法脫身。」
「當然可以。傑森不會說出去,因為他不喜歡負面報導。」
「他不說也沒用,有兩個員警看到他綁架我。」
「綁架?」他瞪大眼睛。
「他也試過要殺我,」我說。「想防止你被抓。看,他多愛你啊,我絕不會為任何人做這種事。」
她望著他。「真的嗎?」她遲疑地問。
「我剪了她的賓士車的煞車線。」他承認。
她一下子靜止不動,接著淚水湧進眼中。「你愛我,」她終於說。「你真的愛我。」
「當然,我為你瘋狂。」他保證。
在這種場景下,「瘋狂」的確是再適合不過的形容詞,對吧?
我放心地歎口氣。「很好,解決了,」我說。「祝兩位幸福美滿,我就不打攪——」
我退後半步,好幾件事情突然同時發生。我一動,黛比就反射性地把來福槍對我揮過來。她身後傳來一陣碎裂的聲響,有人踢破落地窗進來,就像慢動作一樣,我看著她嚇得跳起來。她揮動來福槍的時候,我的身體自行採取行動,我完全沒有下達命令。這就是所謂肌肉的記憶,知道吧?她一揮,我往後跳,多年的訓練接手。我後退,身體往後彎,雙腿用力準備彈跳翻轉,手臂伸長維持平衡。整個房間顛倒過來,我的腿和背部肌肉接手一踢、一扭。
以後空翻來說,做得太差了。我的兩條腿往上的時候黛比站得太靠近:我的左腳踢中她下巴,另一隻腳踹飛了來福槍。很不幸,她的手指扣在扳機上,這個動作一拉扯,馬上傳來震耳欲聾的槍響。因為她擋在前面,我的腿無法完成旋轉動作,於是我用力跌在地上,後背著地。我踢到她下巴的那一腳讓她往後跌撞,完全失去平衡,她揮舞雙手卻還是無法恢復平衡,一屁股重重坐在地上,滑過光亮的硬木地板。
「好痛!」我大叫著抓住左腳拇指。我穿著涼鞋,實在不太適合去踢別人的下巴。
「百麗!」屋子裏突然到處都是員警,從各個入口一擁而上。穿制服的、便衣的,還有懷德。衝破落地窗進來的人就是他,他以為黛比要開槍。他把我從地上抱起來,他抱得好緊,我差點不能呼吸。「你沒事吧?她有沒有打中你?我沒看到血——」
「我很好,」我掙扎說出。「可是你快把我捏死了。」他的鐵臂稍微放鬆一點點,我補上一句:「我腳趾好痛。」
他後退一點看著我,仿佛不敢相信我竟然完好無缺地全身而退,連刮傷都沒有。根據過去一周的經驗,他八成以為我會身中十餘槍並流血不止。
「腳趾痛?」他說。「我的天,誰有餅乾?」看吧,我就說他學得很快。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1:58:19
尾聲
猜猜誰中槍了?傑森。還有誰比他活該?因為黛比開槍的時候槍管朝上,流彈擦傷他的頭,他倒在地上活像被斧頭腰斬。大家都這麼說,但我不知道什麼是腰斬。要我猜,我會說八成跟砍樹有關係,但如果是參加百萬大猜謎,我絕對不會把獎金押上去。
黛比沒殺死他,只是血流得跟殺豬一樣,頭皮被掀起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他們兩個同時開口吵個不停,像是一面在責怪對方卻又同時責怪自己,不過誰也聽不懂,只好由我來解釋怎麼回事,在場的有老馬、老傅、懷德,連葛局長不知怎地都來了。我想差不多警局所有人都在這裏。霹靂小組也在,穿了一身黑色的酷行頭,醫療人員來的時候,我的好夥伴綺紗也在。我們像失散已久的姊妹淘那樣開心地打招呼。
要好一陣子才能把事情處理清楚,所以我到廚房去幫大家煮咖啡。我走路瘸瘸的,因為腳趾真的很痛,但我想應該沒斷。
六點左右懷德載我回家。
「幫個忙,」他在路上說。「我們後半輩子在一起的時候,千萬不要再讓我經歷像過去這星期一樣的日子。可以嗎?」
「根本不是我的錯,」我生氣了。「而且我是最慘的那個耶,知道吧。我被槍傷、瘀血還踢傷,要不是你一直讓我分心,不去想那些有多痛,我早就大哭好幾場了。」
他伸手過來握住我的,緊緊捏著。「天啊,我愛你。你給她的那一記空手道飛踢可以讓弟兄們說上一輩子。連霹靂小組那些愛裝硬漢的傢伙都佩服得五體投地。你哪裡學的?」
「好美力什麼課都有。」我一本正經地說。難不成有人以為我會說實話?說我只是反射性地做了個後空翻,根本不是刻意要擒拿兇手?下輩子吧!
但這一切讓人不得不確信,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會需要後空翻。
我們打電話給所有家人,報告危機已經解除,當然費了不少口舌解釋,但懷德跟我只想獨處。我那最後一關實在太驚險了,因為被來福槍抵著臉的危險是即刻的,跟車禍不一樣,雖然車禍也很恐怖甚至讓我作惡夢。我從來沒夢見過來福槍事件,大概因為中槍的是傑森所以結局還算不錯,對吧?那天我們整個晚上都在擁抱、親吻、計畫未來,因為一下放鬆了有點暈眩。當然,我們做的不只計畫,我可是跟懷德在一起呢,這個全國最好色的男人。他高興的時候要做愛,生氣的時候要做愛,不管發生什麼他都要做愛。
我可以預見我會跟他度過非常幸福美滿的人生。
第二天他帶我去買車。他姊姊麗莎把他的雪佛蘭貨車開回來還他,謝謝他借車給她用,然後問了我幾百萬個問題。感謝天,我一見面就很喜歡她,不過她很像懷德的媽媽,所以沒道理我會不喜歡她。我也很喜歡他的貨車,我們就開那輛車到賓士展售處。
我當然還是要買賓士。難道有人以為傑森和他的神經病老婆會讓我放棄最愛的車?想像我開黑色敞篷車的帥勁。記住,黑色是力量的象徵。保險公司還沒把票開好,剛好又碰上星期天,但業務員保證會幫我把車留到星期一晚上。我們到爸媽家的時候我快樂得不得了。
爸來開門,手指按著嘴唇。「噓,」他警告。「電腦又出狀況,婷娜不肯說話。」
「慘了,」我拉著懷德進去。「發生什麼事了?」
「她以為終於把電腦搞定了,今天早上螢幕又一片空白。我剛去電腦店買了新螢幕回來,她在辦公室裏接線。」
小珍走進起居室給我個大大的擁抱。「真不敢相信是那個笨傑森。」她說。
「我相信。你經過媽辦公室的時候有沒有聽見什麼?」
「一個字都沒聽見。」小珍一臉擔憂地說。我媽生氣的時候會自言自語,但氣到不行的時候就會變得非常、非常安靜。
我們聽見媽下樓來,每個人都默默坐著,她一言不發地經過,連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她抱著一卷塑膠布放到車庫去,然後空著手又一言不發地經過我們。
「塑膠布要做什麼?」懷德問,我們一起做了個「天知道」的典型聳肩動作。
我們聽見一聲砰然巨響,接著是一陣拖行的怪聲音。媽又下樓來,一臉嚴肅堅定的表情。她手里拉著一條粗電線,拖著犯案的螢幕。我們沉默地看著她把螢幕拖進車庫,下階梯的時候又是砰砰兩聲,接著拖到她剛鋪在車庫地板的塑膠布上。
車庫牆上有塊木板,那是老爸掛工具的地方。她走過去挑了把榔頭,拿在手裏掂掂重量又放回去。她走到一個不知道是小型破壞槌還是大頭槌那裏,我記不清楚工具的名稱,所以不確定那是什麼。她從牆上拿下來,估量了一陣,顯然決定這把符合她的需要,接著她回到放螢幕的塑膠布那裏狠狠砸下去。她不停敲打著直到只剩一堆碎片。玻璃飛濺、塑膠碎裂,她幾乎把所有東西都敲成灰。接著她非常冷靜地把槌子掛回牆上,拍拍手上的灰塵,臉上掛著微笑走回屋裏。
懷德眼中有種奇怪的表情,好像不知道該笑還是該逃命。老爸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個聰明人,」他鼓勵著。「只要常常去檢查你的違紀清單,就會知道有沒有重大問題需要立刻處理,你會沒事的。」
「你保證?」懷德自嘲地問。
老爸大笑。「喔,我哪敢保證,我自己都快搞不定了;如果你惹出麻煩,恐怕只能靠自己。」
懷德轉頭對我使個眼色。不,他不用靠自己,我們會一起度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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