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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琳達.霍華]黑天使的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2:09:37     標題: [琳達.霍華]黑天使的愛(全文完)

黑天使的愛 作者:琳達.霍華

她一開始就注意到他,不僅是因為他高大的身軀,
最主要的是他所散發出來的氣勢,既有如帝王般的磅礡,
又有如魔鬼撒旦的魅惑。而很快地,她的直覺得到證實,他果然來意不善。
他曾經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是這個家的靈魂。
如今他在多年無消息後,回來索取原該屬於他的那份產業。
但這才只是他回來的目的之一,他最主要的目的卻是要復仇,
要讓黑家剩餘的另兩個人為當年種下的恨果付出代價。
她並不知道當年的恩怨,但她的直覺告訴她,
他是個危險人物,而躲避是最安全的方法。
然而她卻無法抗拒他所存在的誘惑,當他攻破她的防線,
雖然他復仇對象不是她,也絕無意傷害她。
但復仇的怨恨蒙蔽了他的眼睛,迷亂了他的理智。
他寧可讓自己的心陪著滴血,也不肯放棄報仇的意念。
因為報仇是他的第一職志。
而且,他懷疑她的愛不過是份虛偽的假裝,她會毀在他的復仇計下嗎?
人人都認為『愛』可以改變一切,只要心中充滿愛,
敞開胸懷去接受或付出愛,那這世界將會變得多麼美好,
不再有殺伐之聲充塞於天地之間,而化暴戾為祥和。
但是心中充滿復仇火花的他,能接受這份愛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2:09:53

第一章

  時間很晚了,都已經十一點多了。當那個英挺的男人一腳跨進扇形門時,蘇珊就注意到他的到臨。她有點詫異,因為她從沒見過他。如果她見過她會認得的,因為他是那種令人一見難忘的男人。

  他很高,很強壯,但使他鶴立雞群,教人一眼注意到他的,並不是他那一身裁剪適宜雪白的晚宴服,也不是他所散發出的那種幾近放浪形骸的氣質,而是他的臉。他的眉毛有濃濃的煞氣,而雙眉下的眼眸,藍的像兩顆透明的水晶,像自然的磁石把每個人的視錢都吸引過去。

  一股莫名的顫慄感突然自她脊椎湧向腦門,她直覺的感到這個男人不僅危險,而且還具有強大的殺傷力。那對眼睛告訴她他不僅喜好冒險,而且還能接受冒險背後的結果。這種男人沒有哪個男人願意招惹,他不是很……文明的人。

  他看起來簡直像個現代海盜,渾身透著叛逆、蠻強和粗野的味道。她的目光移向遮住他上唇和下領的黑色胡髭,再移向他那頭自然蓬鬆的濃密發絲。那種自然蓬鬆的樣式在多數男人恐怕得付上一筆很大的費用,才能夠理、燙出來。

  蘇珊很奇怪怎麼好象只有她注意到他,而後,慢慢的,其他人也意識到他的出現,一個個開始轉頭望向他,說話聲開始逐漸變小,最後變成沈默的死寂。

  蘇珊狐疑的望向站在那人幾步之遙的斯頓。他為什麼不招呼那人呢?他是主人啊!可是,他只是僵立在那兒,灰白著臉,瞪著一雙像被眼鏡蛇咬了一口的眼睛,驚懼的望著那人。

  每個人看起來是那麼的驚訝、錯愕,甚至連樂師也停止演奏。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個人究竟是誰?她再次望向僵立在一旁的斯頓,迅速的下了一個決定。不管那人是誰,不管那人和斯頓有過什麼過節,既然他來到這裏,那他就是黑家的客人。

  她開始一面小聲的道歉,一面排眾而出。所有人的視錢立刻移到她身上,因為她是室內唯一『動』的物體,連那個人也掉過頭來看她。

  他瞇著雙眼望向那個苗條的雪白身影,優雅的一步步向他走來。米白色長禮服隨著她的步調輕輕飄動著。細細的脖子上套了一條三圈式的真珠項鏈,烏黑的頭髮在頭上盤成一個髮髻,額前垂著細細的瀏海。她長得很美,美得像首詩,像個夢,像晨霧朝露,像來自天使的國度。她看起來遙不可及,高不可攀,是個難以抗拒的挑戰。

  蘇珊不明白那雙眸子突然燃起的光芒,代表的是什麼意思。她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分析,她擔心的是怎麼去化解目前的危機。如果有人跟這個人有過節,她絕不容許他們在此時此地破壞了他在黑家所有客人的興致。她向樂師微微示意,音樂很快再度響起。

  她走到他面前,同時伸出一手,“你好,我是黑蘇珊。能跟我跳一曲嗎?”她低柔的聲音送進每一個側耳聆聽人的耳中。

  她的手很快被一隻修長而有些粗糙的大手握住——只是握住——粗粗的大拇指輕輕的摩擦著她手背,試探她細軟的骨頭。他揚高了一邊的眉毛,蘇珊注意到原先她以為的清澈水藍雙眸,現在卻深幽的像午夜。她忘了她的本意,呆呆楞楞的瞪著他,直到他將她帶入懷中,滑進音樂的旋律中。

  起先他只是帶著她輕巧的舞過地磚,除了他們外沒有人跳舞。蘇珊睜著眼睛注視那些人,默默的望著他們,示意他們。漸漸的,他們有了許多對舞伴。

  蘇珊感覺到背後的手指頭先是輕輕的搓揉了一下,接著微微一使力,她發現自己在瞬間和他貼得好近。她的胸部微微的貼在他胸膛上,逐漸覺得熱了起來。然後她發現她必須集中心神,才不致於踩到他的腳。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在她耳畔說,“別怕,我不會傷害妳的。”

  他的聲音和她想像中一樣的低沈而富磁性,她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她仰起頭,頭髮碰到他的胡髭,才明瞭他們靠的比她想像中還來得近。而當她發現她首先看到的是他的嘴時,她的心快速的抽動了一下。她強迫自己往上看,可是在下一刻她更後悔她這麼做了。在那雙藍眸的注視下,她幾乎難以自持。

  他專注的眼神,緊緊的攫住她,似刺探、似詢問,似允諾、似期待,又似……瞭解。這種目光是瞭解女人又威脅到女人安全的男人才有的眼光。

  她略略抬高了下巴,迎視他無禮的目光,“這話好象奇怪了些。”

  “是嗎?”他的聲音更低、更沉,也比先前更加的柔和親密,“那妳是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了?”

  “不。”她簡單的說,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直覺的知道這個話題絕不宜深入。

  “妳會知道的。”他像保證似的說,並收緊了扣在她腰後的手。

  他們的距離又拉近了幾分,但近的又不到她需要抗議的地步。而即使如此,他的熱力依舊影響到她。她的手指在他的肩頭收緊,她的視線也盯在他雪白的衣服上。他放在她後腰上的手很輕,輕的似乎很不經心,很隨意,但她卻覺得如果她想拉開距離的話,那只手會變得像鐵鉗。

  “妳的肩看起來好象綢緞。”他低喃。

  在她尚未明白過來他的意圖時,他已經俯下頭吻了她裸露的肩一下。像被電觸擊了般,她抖瑟了一下。

  “不要!”她命令著,但聲音聽起來卻無力的很。

  “為什麼?”他又在她耳窩處親了一下,同時摟緊她腰。

  “別人在看。”她抬起頭輕聲說。

  然後她僵住了。在他的眼裏,沒有歉意也沒有尷尬和難堪。他的眼睛顯露的,完全是一種男人對心儀的女性的目光,而他的反應也是。可是讓她驚慌的不是這一點,而是她自己的反應。有那麼一秒鐘,她想把頭埋進他溫暖的胸膛,讓他就這麼擁著她。

  “你是誰?”

  “知道我是誰……有差別嗎?”他對著她的額頭吹氣,看著她的瀏海飄起又落下,“不過,甜心,為了讓妳好過一點……我們是一家人。”

  他在笑她,雪白的牙齒在她眼前閃爍,她發現至少有三秒鐘她忘了呼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妳再這樣吸一口氣的話,明不明白都沒關係了。”他星辰般的眸光緊緊盯在她唇上,“我也是黑家人——雖然他們也許不把我算在內。”

  “但我不認得你呀!你到底是誰?”

  他雪白的牙齒第二次露出,“妳有沒有聽過什麼傳言?比如說『黑羊』啦……等等。”

  她迷亂的盯著他眩人的笑容和眼睛,“我沒聽過……你叫什麼名字?”

  “黑克德,文斯和斯頓的大堂兄,黑義理的獨生子。三月生,可能是在我爸到歐洲出差回來後的九個月生的,但我媽一直沒承認這一點。”他三度展露他邪惡的笑容,“妳呢,甜心?妳不會是生來就是黑家人,我們家族要是有妳這麼一個人,我是絕不會忘記的,妳到底是嫁給我哪一個尊貴的堂弟?”

  “是文斯,你應該知道他已經過世了。”儘管現在她可以假裝得沒事般地說出他的名字,但她的偽裝無法延伸到她眼底。

  摟著她的手臂柔柔的圈緊,“我聽說了,實在令人惋惜,他是個好人。”

  “唔。”淡忘對她不是件容易的事。自文斯死後,她封閉了自己,緊緊的鎖住她所有的感情。

  “他怎麼死的?”

  怎麼死的?難道他不知道?

  “被牛刺死的。”許久之後她說,“在大腿……刺破大動脈……送醫途中失血過多……死的。”

  他是死在她懷裏,儘管血流不止,他的面容卻一直保持祥和的表情。他藍色的眼睛始終凝視著她,好象他知道他就要死了,而他要他最後看見的是她。當他眼中的光芒漸暗,頭無力的慢慢偏向一邊時,他的唇綻放著令人心碎的悲苦笑容……

  她放在他肩頭上的手指深陷了,他擁近她。奇怪的,她的痛苦似乎平復了許多。她抬起頭接觸到他眼睛,在他清澈的眼底似乎也有類似的經歷。似乎也有人,可能是他的朋友,死在他懷裏。他瞭解她的感受,而由於他的瞭解,過去的痛苦突然變得可以忍受。

  她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幕恐懼、心碎的記憶,把精神集中到眼前她該扮的女主人角色上。她注意到有許多人在冷眼旁觀,喃喃私語著。她的視線和樂隊的指揮不期而遇,她示意再演奏下去,然後她的眼睛率直的迎視那些客人。慢慢的,舞池的人多了起來,談話聲也恢復宴會該有的吵雜程度。她知道那些客人不會使她難堪,而他們也沒有。

  “好厲害的眉目示意啊!”他小聲的讚歎,“妳們社交學校教的?”

  她不自禁微微噘起嘴角。原來他注意到了!“你憑哪一點斷定我上了社交學校?”

  他大膽的瞥了她胸口一眼,“因為妳是這麼的細心……面面俱到……”他粗糙的手掌在她背後滑了一下,“天!妳的皮膚好細!”

  那沙啞的尾語羞紅了她雙頰。不錯,他是個危險人物,但最危險的是他有能力讓一個明知他是個危險人物的女人為他冒險。

  見到她紅著臉不說話,他追問道,“是不是?”

  她仰起頭留在唇邊的笑意擴大了。他突然瞇細了眼睛,熟識他的人一看到他那種表情會立刻警戒自己,蘇珊雖有銳利的直覺,卻沒有足以洞悉陌生人的利眼。

  “我在維吉尼亞州上了四個月的課,後來我媽媽生了病,我就休學回去照顧她。”微笑的臉龐抹上一層柔和的光輝,驅走先前的陰霾和羞澀,“你什麼時候到的?”

  “今天下午。”他撮口對著她額頭的瀏海又吹了一口氣,“我聽說斯頓堂弟今晚開了一個舞會,看在過去的份上,說什麼我也得過來攪和一下他的舞會。”

  蘇珊好笑的瞄了他衣服一眼。來攪和?這未免太慎重其事了吧!他看起來簡直像剛從賭城走出來的富家公子,“你有攪和舞會的習慣?”

  他輕笑了兩聲,“有哇!尤其是斯頓的。我們兩個可以說是死對頭。”可是他的輕笑卻讓蘇珊覺得他根本不把那當一回事,“文斯是唯一能跟我和睦相處的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也從不把我滋事惹禍的壞性子放在心上。文斯不是一個把『黑家』掛在嘴上,擺在第一位的人。”

  一陣溫暖感迅速地包裹住她。這個人瞭解文斯,瞭解他的內心。不錯,在表面上文斯是個黑家人,但實際上他卻反抗黑家娶了她。她臉上的微笑因回憶而濃郁甜蜜起來。當然她的婆婆——依嫚——不會承認這一點,不會承認黑家有一個魯莽的『不成熟』份子。想到這裏,蘇珊又臉紅了。因為這不是一個厚道的想法,而且文斯的家人待她都不錯。

  “妳有黑家的特徵,”他專注的凝視著她,“深色的頭髮,藍色的眸子……可是妳又是那麼的柔軟,軟的不像個黑家人。妳完全沒有黑家人的狠、准、硬。”

  她困惑的揚揚眉,“你是什麼意思?”

  “就算我跟妳說了,妳也不會明白。”他嘲弄道,“妳是被挑來當文斯太太的嗎?”

  她沉湎於過去的回憶,柔柔的回答,“是文斯自己『挑中』我的。”

  他吹了一聲口哨,“依嫚——還沒從驚愕狀態下恢復吧?”

  蘇珊強忍直竄上唇邊的笑意。有多久了?自文斯去世後她再沒這麼輕鬆、愉快了。五年!她原本以為文斯死了,她也跟著死了、麻木了。可是,現在她又覺得不一樣。覺得她好象又再活過來,遠離淚水和噬心的痛苦。她喜歡這個男人看她的目光,喜歡他的笑語……她那很女性的自我在沉睡了五年後,也一併蘇醒了。

  她意識到這個男人的危險性,可是她理智的一面,被另一面壓抑的抬不起頭來。她縱容自己虛榮的一方,容許它默默的擴張。她不想分析這種新改變,她只想小小的享受一下這種久得幾乎忘掉了的甜美感受。

  “走?”他湊到她耳朵細細的咬了一下,“跟我到外面去。”

  她驚慌的瞪著他,兩頰紅燙得似起鍋的酒蝦,“黑克德!”她又羞又惱的低嚷。

  “叫克德就行了。”他大笑道,“畢竟,我們是『親』戚,不是嗎?”

  幸好她不用回答這個問題,由於斯頓出現免去她回答的必要,否則她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來。

  “蘇珊,”斯頓一手撫著她纖細的臂膀,“他說了什麼惹妳不高興的話嗎?”

  天!如果她說是,無疑的,這裏馬上會有一場戲上演。而如果她說沒有,這明顯的是個謊言。她向來不說謊——

  “我們正在談文斯。”

  “噢!”

  這個說明在斯頓來說是個完美的解釋。因為他總認為,雖然文斯已經去世多年,任誰提到他,蘇珊仍會難過好久。他的注意力現在全集中到站得挺挺的克德。

  “媽在圖書室,”他硬邦邦的說,“我想你八成是拿貴公司的瑣事來煩我們。”

  “的確。”克德輕輕鬆鬆接下斯頓的侮辱之詞,“帶路吧,我不怎麼放心讓你走在背後。”

  斯頓動了一下,蘇珊機敏的把手輕輕的放在斯頓的臂上,“走吧,別讓媽久等了。”如她所料的,斯頓的注意力立刻轉移了。

  “妳不用來,蘇珊。妳留在這裏招呼客人好了。”

  “我要她在場。”克德立即說。他說話的口氣擺明挑釁,“她也是家裏的一份子。我希望她拿的是第一手資料,而不是經轉述的三、四手聽聞。比如說:你跟依嫚。”

  有一瞬斯頓看起來就像要衝過去捶他一記,但他驀然轉身逕自行去。斯頓是個百分之百的黑家人,他也許憤怒到有打上一架的氣,但他絕不會在大眾面前發動戰事。

  克德的手落到她腰際輕輕扶住,對她露齒一笑道,“我要確定妳不會避開我。”

  廿七歲的蘇珊自認早已過了動不動臉紅的作夢年齡。五年來參與家族企業的經歷,把她磨得精明銳利,不再是初出社會凡事驚慌失措的小女生。可是,這個男人只消眼睛一溜,唇角微微一掀,就教她羞紅滿面,不知所措。

  這不是愛,絕不是。她經歷過愛,分別得出愛是什麼。她跟文斯之間才是刻骨銘心的愛,當他死時,她整個人、整個心也跟著他走了、死了。所以她知道這個男人激發的完全是一種感官的魅惑。

  但明白歸明白,知道歸知道。心裏的明白並不能教她對腰上的那一隻手無動於衷。她從來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孩,相反的,她保守、嚴謹的連文斯都取笑她是現代聖女貞德。她徹頭徹尾的是一個真正的淑女。

  當他們跨進圖書室時,克德俯下頭,“如果妳不想跟我到外面去,就跟我回家。我們可以相偎相依的對著爐火取暖。”

  蘇珊既驚又惱的瞪他一眼,他得意的輕笑出聲。這個人很會攻人不備,而且很會算好時機。他算准她不會在她婆婆面前發脾氣,也算准她會有的反應。

  依嫚睜著她灰色的眼睛,銳利的逡巡他二人,“蘇珊,妳沒事吧?妳的臉好紅呀。”

  “是跳舞的關係。”蘇珊暗自呻吟,再這樣下去,她今晚就快升任世界級吹牛皇后了!

  克德把她帶到粉藍色雙人座椅坐下後,慵懶的朝依嫚打招呼,“嗨,依嫚嬸,家裏的財產好嗎?”

  蘇珊不禁懷疑他是不是留學西班牙,學得一身揮紅巾的本事回來到處招搖!

  “你回來做什麼?”依嫚冷冷淡淡的說。

  “我不能回來嗎?這是我家,不是嗎?地產有一份還是我的呢!這些年我走也走累了,想歇歇腳,休息休息。這種時候還有比家更適合的地方嗎?所以啊,我打算搬進歡樂灣那間木屋住。”

  “那破屋!”斯頓嗤鼻道。

  “人各有好,”克德聳聳肩,“跟華屋大廈比起來,破屋——有味道多了。”他笑笑的掃視室內高級的傢俱,真跡油畫和無價的磁瓶、擺飾。雖然這間稱為圖書室,但書卻少得屈指可數。

  斯頓冷冷的打量他半晌,“要多少?”

  從眼角餘光蘇珊看見他翹起唇角,嘲弄的反問,“什麼要多少?”

  “讓你再度離開的代價。”

  克德笑了,笑得很狡猾、很詭異,“恐怕你出不起哪,堂弟。”

  依嫚抬起一手阻止斯頓。她冷靜的頭腦和高超的處事技巧是全家第一把交椅,“別這麼快就下決定……你該知道我們給你的是一大筆金額。”

  “沒——興趣。”克德懶懶的說。

  “可是,一個像你這種生活方式的男人,一定有些債務需要擺平。再說,還有些人欠了我們一點人情,恐怕他們不會讓你如意的留下。”

  “但依嫚嬸,我的想法卻大不相同。”克德伸長了腿,調整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首先,恐怕我要讓妳失望了。我一點也不缺錢用。其次,如果妳真有些『可以』為難我的『朋友』,不好意思,我也有些朋友,而這些朋友……”他輕笑,“和妳的朋友一比……妳的朋友看起來就像天使般純真。”

  依嫚冰冷的回答,“一定的。”

  蘇珊原本一直保持靜默袖手旁觀,但她再也忍耐不住開口插嘴了。溫柔的話語是針對她的婆婆而發,室內的另二人卻也豎耳傾聽。

  “依嫚,妳看看他,看他的穿著。”蘇珊纖手往她身旁的人一比,“我認為他說的朋友,絕非指後街小子、流氓之流。”

  “總算!”克德嘖聲讚歎,“總算還有一個黑家人有眼睛。不過,妳畢竟不是生來就姓黑,所以這點或許就是原因所在。依嫚嬸,妳向來精明過人,當然不曾有看走眼的記錄。妳只是不想『看』妳不喜歡的事實而已。”他微微一笑,“我想住木屋是因為我喜歡擁有自己的空間,不受人打擾,而不是我付不起錢住好的。如果妳一定要挖出過去的家族臭史,請便。那一點也不會困擾我,倒是會讓妳自己灰頭土臉的。”

  依嫚低喟,“克德,從小你就與眾不同。我今天的反應是基於你過去的行為,而不是和你人過不去。你以前做的事實在教我難以原諒,也很難相信你今天會有幾分紳士行徑。”

  “那已經是歷史陳跡,乏善可陳。”他淡淡說道,“我在歐洲住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也在南美洲待過好一陣子。如今我是浪子思鄉,想回家定居了。”

  “是嗎?我懷疑。對不起請原諒我的疑心,不過,你的過去實在教我難有別的選擇。這樣好了,我們休戰吧……目前。”

  克德對她睨了一眼,“休戰?”

  依嫚臉紅了!她竟然臉紅了!蘇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來她似乎低估了這個黑克德。但是如果他以為依嫚真會休戰投降,那他就大錯特錯了。依嫚不是個會向人俯首稱臣服輸的人,她只會改變策略挽回劣勢,靜待良機。

  克德站起身,一手托住蘇珊的肘,把她也拉起來,“你們都把客人扔得夠久了。”他有禮的對依嫚說,“我保證今晚決不製造事端,所以,妳儘管放下心好好的招待妳的客人。”

  他拉著蘇珊走到依嫚面前,俯下頭親吻她面頰。依嫚坐得直挺挺的任他親了一下,可是她的臉卻愈發的紅了。克德站直身後,他的眼睛跳著舞。

  “走吧,蘇珊。”

  “等等!”斯頓一個箭步擋在他們面前,“我們只答應不公開宣戰,可沒答應跟你妥協。蘇珊不跟你走。”

  “哦?我想這點應該由憑小姐來決定吧?蘇珊?”克德利用手指告訴蘇珊他的意圖。

  她緩緩的搖了搖頭。她真的很想跟他走,很想望著他閃亮的眸子像星河流轉,很想分享他幾近苛薄的玩笑話。但她不能。她不能相信他,更糟的是她對自己也不能信任。她不信任自己再多跟他相處幾分鐘,心智仍能保持清醒。醇酒醉人,喝醉了可不好受。興奮刺激,身敗名裂可不能不加以警惕。

  “不。我想我不跟你去比較好。”

  他的眼睛瞇細,轉瞬間,他的眸子不再含笑,代之而起的是憤怒,“說的也對。”他冷冷拋下一句轉身離去。

  有一會兒,室內三個人沒有一個人動,也沒有一個人說話。然後,依嫚歎氣道,“親愛的,幸好妳沒跟他去。他很迷人,但在迷人的層面下,他憎恨所有的黑家人。他會做出任何事,任何可以傷害到我們的事。妳不瞭解他,為了妳自己好,妳最好避開他。”

  聳個肩,依嫚站起身,手指撫了撫象牙色的晚禮服下擺。從外表看,沒有人會相信她有個斯頓那麼大的兒子。依嫚的美是屬於無年齡的成熟美。

  “現在我們也只得忍著他點,等他膩了自會找尋新目標、新對象玩。有一件事他倒說對了,我們是離開宴會久了點。”依嫚邊說邊步出圖書室。

  “蘇珊,妳是一個很美、很可愛的女性。”斯頓突然道。

  蘇珊驚愕的瞪視他。她知道她今晚看起來不錯。今晚她是為文斯打扮的,脖子上戴的珍珠項鏈是文斯送她,擦的香水也是他最喜歡的。可是,有一下子,她心底的一個小小的聲音告訴她,她知道今晚她看起來漂亮不是因為文斯,而是因為在另一雙眸子裏看到了激賞的波光的原因。

  “蘇珊,他跟妳完全不配。如果妳由著他,他會利用妳來傷害我們。而一旦他目的達到,他會把妳棄如敝屣。離他遠點,蘇珊。他是一顆毒藥。”

  她靜靜穩穩的迎視他,“斯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判斯能力。我看得出你們為什麼不喜歡他。他並沒有做什麼傷害到我的事,我不能平白無故的封殺他。”

  他輕笑道,“過去這五年來,我已經在董事會聽夠了妳這種語氣。當妳用這種口吻說話時,就表示如果沒給妳個好理由妳絕不表明站在那一邊。可是,蘇珊啊,妳不知道那個人。他是一個十足的浪子,不僅是傷透了他媽媽的心,還讓她引以為恥,不許他再進家門。”

  “他到底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啊?”蘇珊故作輕快的問。

  “做了什麼?他打架、喝酒、玩女人、賭博……無所不做。他做的最大一件醜事是勾搭了吉格南的太太,而且被逮個正著。”

  吉格南的——不可能!吉格南和他的太太都是品性端莊、行為高尚的人,怎麼可能——

  “不是現在的這一位。”看到她吃驚的表情,斯頓輕笑,“是前一任吉太太。當他們相偕離開時,她三十六,而克德是二十一。”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蘇珊立刻指出。

  “十四年。但人們的記憶力是鮮明的,剛才吉格南看克德的表情,就像想衝過去掐死他一樣。”

  故事一定沒有這麼簡單,因為這不能說明斯頓如此憎惡克德的理由。但蘇珊突然覺得累了,沒有興趣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發掘這個故事的細節。

  “你能送我回去嗎?我累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2:10:13

第二章

  從小蘇珊就是一個乖小孩,長大了是個乖女孩。她從沒讓她的父母操過心,而她的生活也從未遭到重大的苦難。當她的母親第一次心臟病發作,她休學回家照料,沒多久,第二次的發作便帶走了她母親。她的父親並沒有獨身太久,帶著蘇珊的祝福,結婚退休到南弗羅裏達居住。蘇珊則留在她父親最後任教的新奧爾良,找了一但秘書的工作。

  在遇到文斯前,蘇珊不乏追求的人。即使在遇到文斯時,她也不是一下子就為他的追求著迷。相反的,是文斯的體貼、多情,一絲一點的贏得她的好感,進而達到了彼此相屬的境界。

  依嫚雖然不高興文斯娶了一個不屬於他們上流圈子的女孩,但她也找不到蘇珊任何錯處,蘇珊有如『完美』的化身,不僅贏得所有黑家人的認可,同時也贏得他們一致的尊敬與讚賞。

  在兩年多的夫妻生活裏,文斯對她的呵護未曾稍有忽略,他把她放在第一位,高於他的生命,高於黑家,高於他的事業,甚至在他立的遺囑裏也把他所有的東西,包括家庭企業的股票權,全數遺留給她。可是,他永遠也不知道,那些身外之物過去對她不重要,現在沒有了文斯,那些東西更甚於糞土。

  然而,隨著時光的流逝,傷口合愈了,痛苦也因麻木而沒知覺了。起先,當依嫚和斯頓知道蘇珊沒有像他們所預料,把股權轉給斯頓,反而決定參與時,他們極為不滿。等到後來,他們逐漸明白蘇珊不僅在風度、做人上成功,連處理生意也有其獨到的冷靜手腕、技巧時,他們不再反對,蘇珊絕不是一個自視高、專斷獨行的女人,她一直是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人——直到另一個黑家人闖進她的生活領域。

  三個禮拜了,三個禮拜來她一直試圖讓那個晚上的奇異感受消失、淡渺,甚至希望不復記憶,但每每總有人提醒她有個名叫黑克德的人的存在,新近社交圈的熱門話題似乎變成黑克德,不管男的、女的——尤其是女的——看到她總向她打聽克德。天曉得她知道他些什麼,在兩支舞的時間裏,她的腦子被那雙眼睛弄得什麼都模糊不清。

  事實上有關他的消息,都是斯頓告訴她的,他告訴她克德正在整修那幢木屋,斯頓想追查他向誰借這麼多錢,追查的結果是他每一樣都付現金,而且在銀行裏還開有一個戶頭。斯頓和依嫚花了好幾個小時反復研究克德回來的目的,及怎麼有那麼一大筆錢。蘇珊覺得他們實在彆扭得有點可笑,任何年事稍大的人都有落葉歸根的想法,這是合情合理,他們為什麼這麼多疑呢?

  蘇珊拒絕侍者的酒,眼睛不期然的瞟向晚宴的女主人蓋珞蓮臉上,早在她跟斯頓抵達時,她就注意到珞蓮的臉色不對,不如往常熱絡,原先她還猜測可能珞蓮不怎麼支持威廉出馬競選公職,現在她卻不做如此想。因為珞蓮已由拘謹變得焦躁,而且頻頻望向門口,是什麼特別人物要來嗎?

  蘇珊心念才轉,門鈴便響起,她看見珞蓮的臉倏地變白,隨即快步的迎上去,蘇珊的好奇心愈發濃重了,珞蓮並不是個趨炎附勢、好阿諛諂媚之道的人,也就是因為這點,她對來人的身分更加好奇。

  當她看見進來的是華喬治和華雅薇夫婦時,她不自禁挑高了眉毛。沒道理,固然華氏夫婦是社交宗頂,但蓋、華兩家的交情又不是一朝一夕,沒道理緊張呀!跟在華氏夫婦後面進來的是美豔的華芝兒,再後面是——

  原來如此,原來珞蓮緊張不安的是克德,她知道克德會跟芝兒一起來,而她怕兩個黑家人共處一室的結果。不過,她實在過慮了,蘇珊暗忖。斯頓當然不會喜歡這件事,但他更不會當眾留人笑柄,問題出在黑克德,決定權是操在他的手裏。

  在幾支舞後,蘇珊和三、五個朋友一起聊著,眼睛卻移向不遠處的斯頓,看來今晚的希望是落空了,一旦涉及政治,溫文儒雅的斯頓就欲罷不能。她一向對政治不感興趣,但依嫚和斯頓則頗熱衷政治,而斯頓參加宴會一向都拖著她,她難以拒絕也拒絕不了身為黑家人的義務。

  蘇珊輕喟的望向跳舞的幾對,下一瞬間,她僵住了,克德摟著華芝兒翩翩起舞,一雙藍眸卻直視著她,他的臉上、眼底沒有一絲笑容,無禮的目光逡巡她全身又回到她臉上,直勾勾的瞪著她,他怎麼可以這樣,懷裏還抱著一個女人,居然用那種眼光看她。

  蘇珊氣憤的轉過身,她一點也不驚訝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要是他身邊沒有女伴,她才驚訝。

  她脖子的汗毛突然豎起,蘇珊警覺到是誰立在她身後,也感覺到將會有什麼事發生。在他的手觸到她腰的同時,他深沉的磁性聲音也在她頭頂響起。

  “跟我跳舞。”

  轉瞬間,她被旋轉過身,接著被帶進他懷裏,這太瘋狂,也太不可思議,前一秒鐘她還在氣他、惱他,下一秒所有的感覺全飛掉了,他到底對她下了什麼魔咒?

  她強鼓起勇氣,抬起頭迎視他,有一個感覺爬起來了,是暈眩、無力,她的心一下跳得比一下快,一下跳得比一下重,她的皮膚開始熾燙,手腳開始虛軟,她覺得整個人似乎被一團溫熱的火包住,把她燒向雲端,燒向虛無。

  “我一直努力的避開妳。”

  他?避她?可笑,危險的人物是他,又不是她,如果真要誰避誰,說什麼也該是她躲他才對。

  “你成功了。”

  “才沒有,”他摟著她腰,頭埋到她鬢邊,“我想跟妳做愛,這件事妳得負全責。甜心,我是妳的了。”

  這種話按理應該會嚇著她,但事實上並沒有,她只是迷蒙著眼望著他漂亮出色的五官,然後再慢慢閉上眼睛。世界、其他的人、事、物,似乎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克德和她。

  “妳,”他咽了一口氣,“妳這個模樣看起來就好象我正在跟妳做愛,我會被妳弄瘋的,甜心。”

  事實上他的確是在跟她做愛——用他溫柔的眼神、言語,用他隨著音樂帶著她的每一摩擦、相觸。自文斯去世後,她不曾吻過別的男人,也不曾正眼瞧別的男人一眼,但現在,她發現她完全被克德蠱惑了。

  “芝兒是跟我一起來的,所以我必須送她回去。”他親吻她額頭,“妳明天下午在家嗎?”

  她費力的思索,卻什麼也想不起來,沒關係,就算有取消也就是了,她點頭,“在,在家。”

  “明天我有事要辦,不一定九點到妳家,但我一定會去的。”

  “你知道我住在哪裡?”

  “在我認識妳那天後就知道了。”她感覺得出笑意從他的嘴角泛起。

  曲子結束了,蘇珊自動的退開一步,但他收緊她的腰,雪白的牙齒和烏黑的胡髭恰成對比,“不能走,妳還得替我遮護幾分鐘。”

  紅霞悄悄爬上她細白的粉頸,“我們不該跳舞的——”

  “我們得找個角落站,”他的眼晴又在跳舞了,“我現在還不能坐。”

  她的臉更熱燙了,他低笑一聲挽著她走到室內的一角,他讓她倚牆而立,自己則成了她與室內阻隔的屏風,他仔細的、慢慢的審視她的臉,好象在研究、解析她的表情、想法。突然——

  “妳是跟斯頓來的?”

  “嗯。”解釋的話到了唇邊又咽回,她沒有必要跟他解釋她所以來的原因,更沒有必要抱歉她是跟斯頓來的,但他嚴肅的眸光突然冷冽的教她喘不過氣。

  “我是不是介入三角了?”他的聲音低如耳語,“妳跟他——”

  她不想聽見他任何侮辱的話,“沒有。”

  他的嘴翹了一邊,“好,我只是想確定是不是有別的情敵,就算有也阻止不了我,不過,我喜歡摸清楚狀況。”

  注視她的眼睛慢慢凝聚出一種皺紋,似乎他突然有一種預先沒想到會有的思緒擾亂了他,他當然不可能突然覺得該提防她,也不可能突然發覺該顧及她女性的脆弱本質。女人對他應該早已沒有神秘感可言,但是他突然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她不是他身邊那一型的女人。

  不管他想的是什麼,皺紋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抹非常輕,又非常柔的微笑,他指尖撫了撫她面頰,輕聲道,“明天哦,甜心。”

  多年的自我訓練,使蘇珊如往常的每一個宴會,優雅完美的退場,甚至連斯頓也沒感覺到她的異狀。一直到她躺到床上,她才容許克德浮上腦際,想他英氣俊挺的臉孔,想他如磁石、如星辰的眼睛,想他如嬰兒軟發的黑胡。

  他就像一瓶上好的香檳,不僅迷亂了她腦子,也左右了她對身體的支配能力。可是,她怎麼能讓自己如此盲目又無助的跌進他所織的網?她會是他的玩物,就像過去他的女人一樣,在他找到新鮮、在他玩膩以前,陪他玩一場愛情迷藏。她怎麼能自甘墮落,做他的幾百件玩具之一?她從文斯那裏得到真正的愛情,不管在精神或肉體上,她和文斯所共有的都無比豐碩而美好,有了這樣的經驗,她又怎麼能背叛對文斯的愛。

  雖然她的身體不服從她的命令,但她真的能任身體率性而為?克德本來就是一個超乎尋常法規、不拘規範的人,他的名聲早已沒什麼好保護的,可是她不同,跟他說說話、跳跳舞、默默相視,已經讓她覺得自己已經在玩火了,果真聽了身體那種不理智的、淹死人的欲望,到頭來身敗名裂的是她、受傷受苦的也是她,她不能笨到那種地步。

  如果他真想回鄉定居,真想交個朋友,她會伸出友誼之手。但也僅只於此,不會有多一分的情愫存在。而如果他執意地要像他的眼睛所表現的那麼粗率,既不顧閒話又不顧別人,那她會全然的拒絕他。他可以不顧人倫、不怕閑言,可以隨心所欲,她不行。她得顧忌別人,得約束自己。她已經習慣光明的世界,也生來就保守、嚴謹,她可以原諒自己的心動,可以原諒自己在五年的獨居生活後,因異性的誘惑產生了一些些遐思、旖想,但她絕不能任性的毀了自己的世界、天空。

  由於第二天是星期天,她照例的駕著她芳齡八足歲的奧迪到『墨園』會同斯頓及依嫚一起上教堂做禮拜。斯頓沒有提克德也是昨晚蓋家的座上客,他起勁的跟依嫚談蓋喬治的政治主張,除非對話直接扯上她,蘇珊才禮貌的應答兩句,否則她一直保持緘默。即使在整個午飯過程中,她也沒有說上幾句話,而她的兩位姻親亦沒有試圖把她拉入他們的談話,他們已經習慣她常有的安靜,就像他們接受她靜謐的淺笑一樣。

  當他們離開餐廳,走進小客廳坐下時,管家羅太太帶了一個人出現在門口,“太太,有人找妳。”說完,轉身離去。

  羅大太在黑家已經做了五年,顯然她沒聽說,也沒見過黑克德,因為她的介紹詞和表情在在告訴所有人,她對她所帶進來的人陌生的很。

  當他的眼睛和她相觸時,蘇珊意外的發現他眼中有一閃而逝的懊惱。僅僅是一閃而已,快得幾乎讓她以為是錯覺。她望著他邁著優雅敏捷的腳步,走向依嫚,低下頭親吻她面頰。她注意到甚至在他唇未觸及時,依嫚的臉就已經變成粉紅色的了。

  “克德呀!”即使如此,依嫚的聲音仍保持慣有的貴婦聲調,“我們剛吃過飯,你要早一點來的話,就可以跟我們一塊兒用飯了,要喝點什麼酒嗎?”

  “純威士卡,謝謝。”

  他挑了一張咖啡皮扶手椅懶懶的坐下,一面接過依嫚遞給他的琥珀色汁液,一面伸長了腿啜飲。小客廳內很靜,靜得只剩下掛鐘的吊錘擺動聲,斯頓的臉有如燃煤,一秒比一秒赤紅。依嫚躊躇了半晌才坐回椅子,雙手擺在膝上,蘇珊沒有動,她的表情始終不曾改變,平靜的像池水——這是指外表看起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心都快震斷肋骨,跳出體內。這簡直太沒道理,他只是走進來坐下,對她的影響卻有如電擊,這太——太不健康了。

  他漠視變化莫測的三月初春天氣,只穿了一條黑西裝褲,一件藍色絲質襯衫,把他整個人烘托得更加耀眼,她極力控制,不願去看他,但她的眼睛就是不聽話,除了他什麼也不看。而後,她發現他右手小指上戴了一枚金指環,一枚女孩子的結婚戒指。是怎樣的女孩重要到他願意戴她的戒指?蘇珊五味雜陳的望著他的手。

  “你——可有個理由來?”斯頓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克德半場了揚眉,“你——可有個理由『如此』多心?當然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而且,我很高興你頗有幾分頭腦,我曉得你不會喜歡聽。我要告訴你,有一個笨表親可不是一件能快樂得起來的事。”

  蘇珊瞇細了眼,他是故意的,他今天是專程來挑釁的。

  斯頓閉緊嘴,依嫚繃緊的僵坐著。室內再度陷入死寂,蘇珊懷疑的目光由克德轉到他們二人臉上,她幾乎立刻的感覺到她的婆婆和小叔完全明瞭這一次克德打的是什麼主意。她把目光轉回到克德,發現到他流露出一絲好玩的表情。

  等他製造夠緊張氣氛,他輕鬆的翹起二郎腿,懶懶的說,“我知道你們是怎麼想我這幾年的日子,你們以為我遊手好閒、四處浪蕩。可是自我離開這裏後,我就應聘在一家石油公司擔任類似擺平麻煩的工作。”他眼睛在看到他嬸嬸和堂弟的震驚面容時閃閃發亮,有著濃濃的笑意。

  “我替他們辦事,”他柔柔的說,“沒有頭銜,有的只是張合約和辦事方法……我在工作上出奇的勝任愉快,成果豐碩得驚人,因為我通常不接受否定的回答。”

  依嫚是第一個恢復鎮靜的人,“我很慶倖你的工作能勝任愉快,只是——你為什麼告訴我們這個?”

  “我只是要你們瞭解我今天的地位,你們可以把它看作是項浪子奇跡,隨你們的便,言歸正傳——”

  “我們跟你沒『傳』好『言』。”斯頓粗暴地打斷。

  克德不耐煩的瞟他一眼,“黑家在阿拉巴馬、南密西西比以及路易斯安那州有不少土地,據我所知,我繼承了一部分,但我真正感興趣的,卻不在我繼承之列,如果有的話,我今天也不會來了,過去十年來一直有許多家公司跟你們接觸過,但你們老是給人家打回票。根據最近的地質探勘報告,山上那塊地所蘊藏的石油及天然氣,比早先估計的要來得多,我要替我們公司租下那塊地。”

  “不!”斯頓當下毫不猶豫的一口回絕,“早在第一家公司找上門來時,我跟媽媽還有文斯就討論過了,我們不要黑家的土地被鑿得千瘡百孔。”

  一股激寒的冷鋒,密密的環抱住蘇珊。嚴格說起來,那一大片土地稱不上是山,它只是一塊起伏波折的丘陵地,上面長滿濃密的松林,她一直很喜歡那裏,喜歡那裏的甜美靜謐,但克德為什麼向斯頓和依嫚要?難道他不知道?

  “怎麼?難道賺大錢不再是黑家的宗旨之一啦?”

  “我們只是不要為了一個未知數擾亂了山地的平靜。”依嫚淡淡的解釋道,“那種徹底的破壞不是我們所樂意見到的。”

  “十年之間變化是很大的,”克德舉杯淺啜一口,“現今的鑽鑿規畫極周詳、也較完備,不會有破壞的情形。而且,這次的調查報告指出的蘊藏量比先前的都來得龐大。”

  斯頓突然縱聲大笑,“謝啦,我們會考慮,說不定我們終究還是會決定鑽鑿,只是我不認為我們會『用』貴公司。”

  滿意的笑容漸漸在克德臉上擴大,“我倒認為你會,小老弟,否則你就得上法院訴訟一番了。”

  蘇珊雖然聽不懂他意為何指,但她知道他這一擊正打在他們的要害上,他一張張的翻牌,一切都按照他的算計進行。他算定了斯頓的反應,算定了他手中的王牌有多大的威力,蘇珊的寒意加深了。

  斯頓的臉灰白得了無生氣,依嫚也雪白的像紙,整個人僵硬的像尊瓷娃娃。這麼看來,依嫚也知道克德在說什麼。

  斯頓粗啞刺耳的問,“你在說什麼?”

  “說我的繼承遺產呀,寶貝,”克德懶懶、甜蜜的說,“黑家的所有關係企業,我都佔有股份的嘛,忘啦?只是有一點很奇怪,我一直沒收到屬於我那一份的紅利,不論是那一家銀行,都沒有一分一毫存進我的帳戶,我並不需要怎麼深入調查,很快的就看到一些有我簽字的偽造檔,”他啜了一口酒,開始收緊繩圈,“我想現今的法律應該還是有列偽造和偷竊的處罰條例,想來你大概以為我是永遠不會回來,所以你跟依嫚嬸也就很大方的『他的錢就是我的錢』放進自己口袋了。不是件挺體面的事,哦?”

  現在,依嫚看起來就像她隨時會昏倒,斯頓則已經變成雕像,克德志得意滿的牽動嘴角,“好了,關於租地……。”

  蘇珊慢慢站直身,她的動作緩慢而優雅,把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她並不怎麼驚訝斯頓和依嫚會聯手竊取屬於克德的合法遺產。做得很笨,但他們的看法向來和別人不同,他們認為屬於某個黑家人的東西,也屬於整個黑家。當文斯死後,依嫚簡直氣壞了,她不相信文斯居然把他名下所有的財產支配權,悉數留給蘇珊,她一直認為應該是會交給她和斯頓。

  克德的算計失誤了,他以一個黑家人的心理來臆測文斯,他以為繼承權會歸到依嫚和斯頓手裏,他犯了所有黑家人的傲慢、自大毛病,這一次他錯大了。

  “你恐嚇錯對象了,”她低冷的話語劃破靜寂,克德的眼睛瞇了起來,“如果斯頓和依嫚有罪,那我也有,我犯了不知情共犯罪,但,他們不能把地租給你,因為地是我的。”

  蘇珊不記得是怎麼開車回家,也不記得要穿外套,因為她不覺得冷,她什麼也感覺不到,一味地機械化行動。

  家裏冷冷清清,廚房聽不見一點聲音,也沒有任何香味溢出。哦,她想到了,今天是星期天,星期天愛梅休息不上班的。她把剛換下的外出服吊進衣櫥,躊躇了一下又脫下才換上的家居服,她突然覺得好冷,寒氣從心臟往四肢擴張,她突然覺得需要洗一個熱水澡,需要藉熱水來驅散透寒的涼意。

  怎麼會這樣,昨晚不是什麼都想好,也計畫好了嗎?斯頓不是也早警告過她克德不是好東西的嗎?為什麼她要覺得這麼悲慘?好象徹頭徹尾被毒打了一遍,好象她打了一場敗仗,那麼疲乏、沮喪,這實在沒道理的呀!

  沒錯,他是有權懲罰斯頓他們,如果他想用他們弱點換取土地租借權,那也是他的自由。問題是在於他的作法,他故意把他們逼向害怕的絕境,享受復仇的快感,他對他們一點也不容情,沒有一絲眷愛、憐惜,他想看他們局促不安、恐懼畏縮,而他也如願了。

  水冷了,她歎息的起身擦乾身子,穿上咖啡色長褲和白襯衫,洗個熱水澡的確暖和了不少——至少身體是暖一點了。

  蘇珊踱向電暖器,檢查看開關有沒有開,隨後又點燃壁爐的火,再走到廚房倒了一杯咖啡回到小客廳坐下,她注視著橘紅的火焰,一口口的啜飲甜中帶苦的液體。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仍然一動也不動的端坐著,然後,門鈴突然響起,門鈴聲還沒有消失,來人又急躁的補上粗暴的搥門聲。

  蘇珊知道來人是誰,她也無意逃避。

  他半倚在門柱,呼吸在空氣中化成一縷縷白煙,他的眼裏有著生氣的火焰,“我不要妳來淌這渾水。”他劈頭就說。

  蘇珊退後了一步,讓他走進屋內,並伸手接過他脫下的薄外套——原來他對春天的多變還是有點知覺——整齊的掛好。她很平靜,心跳平穩、呼吸規律,似乎她已經從震驚中恢復,也不再對他起任何遐思反應。

  “我剛燒了一壺咖啡,你要喝嗎?”

  他的唇抿緊了,“妳怎麼不請我喝威士卡,醉了妳不更好應付?”

  原來他是這麼以為依嫚的?話到唇邊,她又吞了回去。因為這極有可能,依嫚大可以請他喝咖啡的,因為飯後飲咖啡是黑家多年的習慣,而不管是斯頓或是依嫚,即使在社交時,他們也不怎麼喝酒。

  “我屋裏沒有威士卡,因為我不會喝酒,如果你想買醉,請到別的地方去,我無意讓你醉酒,因為我不認為喝醉酒的人會比清醒的人來得好應付。”

  “不錯,妳很有先見之明,就咖啡好了。”

  他跟在她後面走進廚房,不用回頭看,她就知道他正在打量她的住處,和分析這間房子和墨園的不同,這間屋子的每個房間都很寬敞,光線很充足,開了很多窗子,地板是原木地板,臘打得光可鑒人,處處擺了綠色盆景,烘托出一種溫馨和靜謐的氣氛。

  她自櫥櫃中拿出兩套棕色咖啡杯,把濃郁芳香的咖啡倒進杯裏,“奶精?糖?”

  他搖搖頭端起其中一杯。

  “小客廳有火,我們到那兒去。”她領先步出廚房。

  蘇珊在面對爐火的沙發蜷坐下來,她瞅了靠在壁爐架的克德一眼,但見他轉著頭顱打量四周,先是望向她的書架,接著看向她擺在一旁還沒有完工的刺繡,然後是音響組合、電視,他閉緊嘴不肯出聲打破靜默,好象在運用沈默的氣勢壓迫蘇珊,要她先開口。可是蘇珊一點也不覺得不自在,這是她家,是她的地盤,她好整以暇的啜著咖啡,望著爐火,耐心的等著。

  他把咖啡杯用力的擱在壁爐架上,發出刺耳的噪音,蘇珊抬起頭。

  “還要咖啡嗎?”

  “不要。”平淡的拒絕後,他又平淡的加上一句,“謝謝。”

  顯然他打算攤牌了,蘇珊微別過頭放下杯子,“我想你是要談土地租賃問題。”

  他粗魯的罵了一句三字經,蘇珊立刻站起身準備趕他出去,克德機敏的抓住她臂膀,用力一帶納入懷中,他的左手扣住她腰,右手抬起她下巴,讓她直視他的眼睛。

  他的意圖很明顯,明顯的教她發抖,所有的偽裝崩潰了,她的心跳快了三倍,呼吸急促了四倍。她開始害怕,她不是怕他會傷害她,她怕的是自己,怕她對他的那種排山倒海式的欲望。她雙手擋在他胸膛,抗拒他俯向她的頭。

  “不要。”她撇開頭,他火熱的唇落在她頰上。

  腰上的手更加箍緊,下巴上的手像箝子,把她強搬回去,可是他的嘴並沒有找尋她的,他的牙齒輕啃她小小的耳垂,然後徐徐滑向她咽喉,細細的移向她領口,她覺得她的心臟快受不了負荷,肺也快炸掉了。

  “不要,克德!不要。”

  她的聲音虛軟,她的手指使勁的握著、搥者,卻無法推開他,她更加驚恐,因為她的神智漸漸昏亂,她焦急的意識到危機正在逼瘋她。

  他的嘴終於離開她胸口,“甜蘇珊、好蘇珊,請別說不要。”他蓋上她顫抖的唇,眼睛緊緊的瞅著她,“吻我。”

  她的身體在發抖、發燙,但她的理智在他的注視下,驚人的恢復,他的眼睛好冷、好冰,似乎他激情的行動是他仔細的計畫。可怕的是,他完全清楚他的愛撫、碰觸對她產生了什麼影響,好象知道只要他再堅持下去,她不會再抗拒他,而只要她停止抗拒,就永遠不會再反抗他。

  “不,我不要——”

  而他等的就是她的開口,他的舌頭靈巧的鑽進她齒間,她的理智猛然被電麻痹了,手指不由自主的爬上他脖子,鑽進他濃密的髮叢。感覺出她的反應,他的手由腰滑向她的臀部,抱高她與他結實剛硬的軀體緊緊相貼。一縷呻吟,輕得有如歎息,在空中瑟顫著。片刻後,蘇珊驚慌失措的瞭解到發出那個聲音的正是自己。

  不!

  不管聲音有多小,她還是聽見了。那個聲音提醒她不可以自甘墮落淪為另一個玩物。這種事對他有如家常便飯,吃飯後他甚至可以抹抹嘴,連聲謝也不說,拍拍屁股就走了,她沒有盲目墮落到那種地步,她承認她是受到他吸引,但在發生關係前,心會是她首先奉送上來的東西。

  不!

  這次的聲音更堅決,回蕩更響亮,她扭動身軀,雖然她雙腳構不到地,但她使勁撐開頭和肩,掙脫他嘴的魔咒。

  “不要!”

  他的唇紅而漂亮,她想她的也一定一樣,他黝黑的鬍子柔軟的幾乎讓她沒感覺到任何刺痛。她回想起剛才的那一幕,有一瞬間她有種瘋狂的念頭,想把臉湊上去摩擦,為了否定掉那個瘋狂的念頭,她又堅定的重複了一次:“不要!”

  他的唇微微的彎起,“聽說人的學習是經由一再的重複灌輸,要是果真如此的話,那——這兩個字已刻進我腦海裏了。”

  換作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點,她或許會欣賞他的幽默,但她只想要怎麼才能讓他放開她,離開他燒得死人的火熱身體。

  “放我下來,求你。”

  他放了,放得很慢很慢,讓她的身體貼著他的,一厘厘一分分的滑下滑下。她的身體更加的燙,她的手幾乎不聽大腦指揮,想偷溜上去攀住他脖子,但她拚命咬緊牙根,一等雙足落地立刻倒退三步,退出他伸手可及的範圍。

  他性感的唇很快綻出笑意,笑得好得意也好曖昧,“昨晚——妳好象沒這麼『防備』嘛!”

  蘇珊從不說假話,更不擅睜眼說瞎話,即使承認有多困窘,“是……沒有。”

  “那——是不是我白天看起來比較具危險性?”

  她面容嚴肅的迎視他貓般的眼神,“我不認為在你那樣做後還能奢言信任。”

  慵懶、伺機的神情不見了,他瞇眼注視她,“我做事向來講究分寸,如果他們肯出租土地,醜話也就都可以省掉了。”

  她搖了搖頭,黑色的秀髮曼妙的擺動,“你是存心的。打你一進墨園你就設下圈套讓他們跳。你早知道他們不會答應出租,早知道你的威脅會構成他們的牽制,你享受每一分鐘擺佈的『樂趣』。”

  她遽然收口,另外還有一個疑點驀地湧上她心頭,黑克德是有備而來,有可能會疏忽?他說不定根本就知道土地所有權是握在誰手裏,說不定他是利用威脅依嫚和斯頓,想逼她出讓土地,別說是黑家的親朋,連外人也知道她對這兩個她亡夫的至親,有多維護。而且,更可怕的是,說不定他居心不良,想勾引她達到某種復仇的目的。或者,想騙取她,來個人財兩得。

  “指控完全成立,我的確享受每一分鐘的折磨快感。”

  “殘忍又不必要。”她氣他聲音中的無情。

  “殘忍?或許。但它卻是非常有必要。”他不在乎的說。

  “為什麼?滿足你的報仇快感?”她看見怒火迅速在他眼中竄起。

  他彎下身添了幾塊柴,“我有我的理由。”他粗聲粗氣說。

  蘇珊等了好半天,他卻沒有再說下去。顯然他不以為有向她表明的必要,“現在你知道他無權出租土地,你打算怎麼處理斯頓欠你錢的事?”

  他嚴峻的瞥了她一眼,“我還沒有決定。”

  蘇珊慢慢歪向沙發坐下,難道她真指望他相信她?他很可能是那種誰也不信任,把所有想法鎖在銅盒鐵櫃的人。她覺得被刺傷了。雖然她一再提醒自己,不可以被他吸引,要抗拒他的魅力。可是,在她內心深處有一個小小的希望,希望他真的對她有意。而現在她肯定了,如果他那些神魂顛倒的吻,真有什麼的話,那也只代表一件事,代表他報仇的手段。她再怎麼說是黑文斯的遺孀,是黑家的人,是他所憎惡想報復的黑氏份子之一。

  “土地的事,我還不能給你一個答案。我不是說不行,但也不是說可以。我得看過地質報告和生態研究報告,才能做決定。而且,我的決定是根據報告書,不是以你的任何要脅作基礎。”

  “我不記得問妳土地的事。”他冷笑道。

  “這不是你來的目的?”

  “是嗎?”

  “拜託!”她疲乏的揮揮手,“我現在沒有心情跟你玩猜謎,你我都知道我不是你那一型的。”

  “是,對,沒錯,我完全同意。”他瞪著她,掀著唇說,“妳坐在那裏,冷靜得像什麼似的,一味地指責我下流,卻始終沒抬高一個音階。告訴我,尊貴的小姐,妳可有沒有抬高聲音過?妳還有沒有感情?或許妳只是個瓷娃娃,一個好看卻沒什麼用的瓷娃娃。”

  她被他突發的怒氣和指責嚇了一跳,“我當然有感情,”她小聲的說,“我不要被傷害,我不要被你利用。”

  他遽然在她腳前蹲了下來,鼻子都湊到她眼前,逼得她往後擠進椅墊裏,“妳沒有,就算有妳也不願接受這種感情。妳要我,但妳怕別人的眼光,怕別人不知道會怎麼說妳,對不對?妳被妳們那些自命清高、聖潔的人,所織的網綁得死死的。甜心,妳真的很漂亮,但也只是只漂亮的冷血動物。”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痛擊她的心,但她倔強的抬起下巴,“你根本不知道我。”

  “哦,我知道的已經夠多了,想激發妳的熱情是徒勞無功的事。”他犀利的攻擊,“土地的事,我會再跟妳聯絡。”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2:10:28

第三章

  一夜的無眠,蘇珊周身疼痛,但她還是勉強自己起床,只不過是另一個強橫的黑家人,她絕不讓他擾亂生活,即使他已擾亂了她心湖,毀了她的平靜。

  她到得很早,可是斯頓更早。他的車子已停在他的車位上。本來,她之所以投入家族企業,是想藉忙碌來忘卻失去文斯的痛苦。但隨著日子流逝,她發現她真的產生興趣,而且愈來愈勝任愉快。

  他們共用的秘書還沒有到,辦公室一片寂靜,和忙碌、熱鬧時的吵雜真不可相比。

  斯頓抬起苦瓜臉,看清楚是誰後,苦瓜變成向日葵,“進來呀,咖啡剛煮好。”

  “咖啡因正是我目前需要的。”蘇珊輕歎的走向咖啡壺。

  他們沈默的飲著咖啡。終於她放下杯子,“你打算怎麼辦?”

  “昨晚我查了一下以前的帳目,”斯頓揉著額頭說,“蘇珊,很大的一筆哪!”

  “你打算還錢?”

  “要不然還能怎麼辦?可惡的是,我們現在沒那麼多現金。而且我們在研究方面投注了相當多的資金,而成本又不是立時見收。我跟媽昨天討論過了,這不干妳的事,我們準備清理一些私人財產……”

  “黑斯頓!”她輕叱,“你們以為我不會幫你們?”

  “當然不是,只是事情是我和媽做的,我們賭運氣。賭我們能在他回來前運用他這一筆資金,並在他回來前補足。”斯頓的眼神充滿遺憾,“當初我們並不以為這麼做是錯的,因為那每一分錢都投資到公司。但法院的看法恐怕就會很有出入,況且我甚至還偽造他的簽名。”

  蘇珊的心念迅速的運轉,公司的資本當然不能動,但文斯留給她一大筆私人財產,包括土地不動產。土地!克德到底有多想要開採那片山地?要拿控告威脅?

  “我有了主意,”她緩緩的開口,“我有他想要的東西,說不定可以作為交換條件。”

  斯頓靠回皮椅,楞楞的注視她,“蘇珊,即使妳把土地租給他,他仍可以提出訴訟,妳知道嗎?他說不定會發誓說他不會。但我打心底不相信他會信守任何諾言。不光這一點,妳這樣等於是向他妥協。”

  “不儘然。首先我要先參考研究調查報告,估計它的開採石油價值。如果他同意以土地的租價相抵,那他就不能提出告訴了。”

  斯頓吃驚的張口結舌,“蘇珊,妳這等於是免費奉送呀!妳知不知道油量豐富區的價格?”

  “幾百萬吧,否則他不會那麼執意想獲得。”

  “不行,我不能讓妳這麼做,那簡直是我們欠他的幾百倍!”

  她柔聲道,“你沒有辦法阻止我。”

  斯頓和依嫚是做錯了事,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錢在她眼中一向不值,花一筆錢或送出幾塊土地能保護這個家,她何樂而不為?當初在嫁給文斯時,她就在神前立過誓生為黑家人,死為黑家鬼。不離不棄,終生永繼。當文斯猝然撒手人寰,斯頓把他的喪兄之痛,推到一旁,一心一意的安慰她,照顧她。就連一向驕傲,高高在上的依嫚,在文斯的葬禮沒有滴一滴眼淚的依嫚,為了激勵、鼓舞她活下去的勇氣也付出她最大的愛心和關切。

  “我最不喜歡妳用那種柔柔、軟軟,甜甜的語氣說話!”斯頓生氣的嘟嚷,“那表示妳的心意已決,絕不更改,對不對?”他不滿的瞪她。

  外間辦公室傳來聲響,他們的秘書白莉到了。蘇珊迅速起身,她聽見斯頓在身後低吼一聲。她笑笑的和白莉打個招呼徑行自己辦公室。星期一是最忙碌的時刻,要處理禮拜五後所堆積工作,斯頓一定不會答應她這麼做。但除非他把公事先處理好,否則他沒辦法過來『說服』工作。

  蘇珊拿起桌上眾多檔的一份,開始研讀。但她的心思在偶爾飄向克德後,便再也難以集中。她必須先拿到評鑒才能和克德會談,但她又不願意主動先找上克德談這件事。雖然他說不定會立刻提出告訴,但她認為以他那一天的貓追老鼠的手法,他會等。他會用時間製造焦慮來折磨斯頓他們。但如果她錯了呢?

  不行。如果他真提出告訴要挽回就難了。人嘴是最雜、最毒的東西,它會很快的令斯頓和依嫚抬不起頭,也會影響到整個公司企業。一想到要見克德,她四肢一陣冰冷隨後又一陣火熱。每見一次,她的欲望就強一倍。她實在沒把握這一次的會面,她能自製多少?即使不見他時,她都必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他不是她同一世界的人,她的女性尊嚴不容詆毀,她的本性容不得他……想得她頭都發痛、暈眩。

  這一整天,她一直回避斯頓。他不願意她犧牲任何東西,依嫚也是。所以她必須早他們一步行動。下午,太陽躲到厚雲後面,地面吹著強風。克德落腳在哪裡?歡樂灣的小木屋嗎?如果不是的話,她又不知道他其他的落腳處。幾個禮拜來,她還慶倖自己自製力好,沒有去聽閒言閒語。而現在她懊惱沒有多聽一點點,也好知道他其他的住處。如今只能碰運氣。

  她早上啟程,原因有二。第一,她不太記得木屋確實所在。第二,山路崎嶇多彎難行。文斯曾帶她去過幾次,但那已經是多年前的塵煙往事了。

  她撇開胃部的痙攣不適,把注意力放到沿途的景致。橡樹已經發出新芽葉,草兒鬱鬱蒼蒼,頂多再兩星期。翠綠的氈原上會佈滿各色各樣的花朵,還會有千百隻彩蝶翩翩飛舞。

  慢慢的,景物熟悉了。她放慢車速,唯恐拐錯彎道。當她駛過老木橋,她知道她的方向感畢竟還是不錯,記憶力仍好。

  溪水因雨的灌注,豐盈的往南奔竄,投向海的懷抱。她看到小屋了。即使在這麼遠的距離,她仍看得出前廊的朽木已經被新木頭取代。稍近,她發現屋頂已重新翻修過。屋前四周沒有一輛車,她的心沉了。他不在,蘇珊緩緩的停下車,瞪著無窗簾的窗戶。現在她該上哪兒去找他?

  她頹喪的想重新啟動車子時,木屋的門被推開,他冷冰冰的視線睥視著她。她深吸一口氣,打開車門下車。

  他倚在門柱,雙手抱胸,看起來無比高大。黑色的短袖棉T恤,洗得泛白的牛仔褲,棕色的馬靴。手臂上盤著鬈鬈的汗毛,貼身的T恤使他的胸膛看起來像一道厚實的牆。

  “串門子?”他嘲諷。

  她強迫虛軟的腿一步步邁向前,強迫自己不要理會他狂妄無禮的態度,強迫自己熄滅腹中直竄的溫熱,“我來跟你談筆交易。”

  他眼睛光芒連閃,腳步向後一移,手朝屋裏一比,頭順便微微一低,“請,夫人。讓我看看妳『提供』的是什麼。”

  撲鼻的木屑味隨著關門聲一併被關在屋裏。木屋雖蒼老但並不破敗,仍給人結實的感覺。寬廣的窗戶,透著明麗的光線,卻沒有請出一屋子的冰寒。壁爐裏躺著成堆的柴火,但沒有點燃。壁爐右邊開著的門是這木屋唯一的另一間房間。鋸子和木料正歪躺著,看來她的到訪打斷了他的工作。她想致歉,話梗在繃緊的喉嚨卻怎麼也跳不出。

  他越過她劃亮火柴點燃報紙。不一會兒,橘紅、藍碧的火焰開始在火爐竄起,“我做活兒時候不覺得冷,但既然妳來了……”

  “對不起。”她囁囁道,覺得困窘羞慚。

  屋裏沒有地方可以坐,他往壁架一靠,似乎十分舒服的打量她,“好啦,夫人,說吧!”

  她抬起下巴,開門見山的說,“你提出告訴了吧?”

  “我今天做了一天工,沒時間提出告訴。”

  “如果你同意不提告訴,我……我給你一樣東西。”

  他冰冷的藍眸瞟過她苗條、纖細的身子,“妳?給我?”

  難道他真想她回答『是』?“當然不是。”

  “可惜啊!”他噘嘴,“那是唯一能令我感興趣的『東西』。不曉得妳在做那回事時,會不會興奮,會不會呻吟……但我很懷疑妳說不定從頭到尾連動也不動一下。”

  蘇珊的指頭捲進掌內,“我要給你的是土地的租賃權。”

  他站直身,嘴角微微翹起,“妳昨天不是說妳是不受威脅的?”

  她向前跨了一步,想讀出他眼中的思想,“我說的是『給』不是『賣』,就當是斯頓和依嫚欠你的補償。”

  他仰頭縱聲大笑,“妳曉不曉得我們現在談的是多少位數的錢?”

  “我曉得,比他們欠你的還多出好幾倍。”她平平淡淡的說,“我問你肯不肯?”

  他不笑了,兩眼也瞇起來了,“妳為什麼要替他們還債?我又為什麼要讓他們逍遙?”

  “他們是我的親人。”

  “親人!哼!他們是毒蛇,我比誰都瞭解他們。我不要妳替他們還債,我要他們自己還。”

  “就為了你可笑的報復推掉一筆財富?”她嚷。

  陰霾開始凝聚,他的聲音柔的可怕,“小姐,別逼我呀!”

  “你就需要人逼!從沒見過這麼頑固的人!你為什麼不肯?”

  他笑的好陰沈,好冷酷,“因為我要是答應了,就再也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對付他們的了。是斯頓要妳來當說客的?沒用的,我會付妳租金的。至於斯頓,他別想躲到妳背後就沒事,我不會放過他的。”他轉過身踢了踢燃燒中的木料。

  淚水湧上她眼睛,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臂,“求你!”

  他猛然回過頭來,熊熊的火焰熾烈的在他眼底燃燒,“可惡!妳敢替他們求情!”

  另一手揪住他T恤,她狂亂的想搖醒他的理智。他不能自相殘殺呀!去毀他自己的親人!他不知道仇恨有多可怕,會噬滅人性的呀!她得阻止他傷人傷己。

  “不要這樣,求你!”她挫敗的嚷,“我求你——”

  他揮開她手反握住她的胳膊,鐵條般的手指沒入她柔軟的肌膚裏,“閉嘴!”他暴吼,兇狠的眼神自她高低起伏的胸部回到她細緻的臉上。“妳求……妳為他求我!滾!滾回去!妳告訴他不管用的。走啊,回去啊,回到他床上去啊!”他遽然放開她。

  在他無情的莫須有指責下,她平生第一次失去自製了,“你……你混蛋,不是他要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的,他勸過我不要來,不要捲進你們的風波!你想報仇想瘋了,你根本看不出你這麼做是在自我毀滅?如果這就是十四年前的你,那難怪你會被趕出——喔!”

  他雙手緊扣住她腰,緊的令她喘不過氣。她驚慌失措的抬起頭,他的嘴立刻蓋下來。他強迫的頂開她嘴,逼她接受他強而猛烈的攻擊。他的吻沒有絲毫柔情,也不帶半點引誘。他強迫她反應他,回吻他。一手箍住她整個人,另一手扣住她的腦後,使她動彈不得聽憑他為所欲為。

  在他一個比一個粗暴,一個比一個狂野的熱吻下,她忘了他們的爭執,忘了他們生氣的理由,只感覺到他,強烈的感覺到,強烈的想擁有他。他的吻變得更深、更長,更甜膩,使他們的擁抱由憤怒的火焰,迅速的轉變為情欲之火。他的手鑽到她外套下面,粗魯的打開她的襯衫扣子,滑進她胸衣裏,攫住她柔軟的胸部。

  在他的口和手的揉搓下,她融化成滾燙的水,手指迷亂的找尋他T恤的開口,拉出他下襬,伸到他濡潸汗濕的背,感受他結實的肌膚。她覺得她可以偎在他懷裏一輩子也不會厭倦。但當他突然推開她時,她卻覺得有如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他的呼吸粗重,眼神狂亂的瞪著她,“這是不是妳的連環二計?”

  她的臉驟地血色全無,她的五臟六俯糾結成團,“你真這麼想?”

  “可能性很大。第一,妳根本沒膽子承認妳要我,因為妳必須是尊貴無瑕的。第二,如果妳是以保全親人的名義來享受犯罪的快樂,那妳就不用受到良心苛責,也沒有心理負擔。聽起來很像篇中古的節女小說,是不?但我就是這種感覺。”

  “懦弱。”她痛苦的喃語。

  他的嘴扭曲出一個笑容,“不錯。”

  她想走,怕他再說些刺傷她的話。可是,她同時也記起自己來這裏的目的。蘇珊強吞下苦澀,勉強自己恢復自製,“你不妨再多加考慮一下。如果地質學家鑒定的沒有錯,租金會很不便宜。”

  “妳是在給我們公司省錢,我可沾不到一點甜頭。”克德冷聲道。

  天!蘇珊睜大眼瞪著他。她鬧了多大的笑話!

  她迅速轉過身打開門,快步走出。一個低沉的咯笑聲追上她,“不過……很好的嘗試吧!”他揚聲叫道。

  蘇珊挺直脊背走到車旁打開車門坐進車內。她這一次敗得真淒慘。克德一定笑得肚子都發疼。想起她回吻他的情景,她更加羞憤。她實在怪不得他會認為她是在投懷送抱。他還能怎麼想?她是那麼饑渴的回吻他呵!

  當她把車駛上車道後,她看見依嫚的凱迪拉克正停放在她屋前。她呻吟一聲。她最不需要的是依嫚的疲勞轟炸。她需要的是一個熱水澡洗去身上每一分慚窘。

  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所以蘇珊進屋後立刻走進小客廳。她沒有開口報告她的成果,依嫚閱歷豐富的眼睛,稍微用心一溜就了然心胸了。

  “他拒絕妳了,是不是?”依嫚的眼裏載著陰影,聲音裏透著無奈和悲哀。

  他拒絕的不僅僅一樣,蘇珊苦笑的坐進沙發,“是。”

  “我早知道他會。他想刁難的不是妳,是我跟斯頓。”依嫚僵著臉說。

  是的,克德刁難的不是她。蘇珊苦澀的回想起初見面時的震撼,和他第一次吻她的柔情蜜意。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沉重的失落感濃濃的包裹住她。一開始她就知道他不是一個溫馴的男人,她完全被他吸引住。儘管她的理智叫她遠離他,但她的心卻強烈的渴望他。想認識他,想靠近他,想分享他的歡笑、瞭解他一切的一切……

  但今天他……蘇珊抬起手碰嘴唇,他今天不再溫柔,他今天只想懲罰她幫斯頓跟他作對。

  突然,蘇珊意識到依嫚注視的眼光。她心虛的臉紅了。

  “蘇珊!”依嫚熱烈的嚷,“謝天謝地,太好了,他對妳有意思,是不是?”

  蘇珊以為她的聽覺有問題了。她以為依嫚一定會大訓她一場,而不是——“太好了?”

  “妳不懂哇?太有利了,妳可以查出他的計畫,那我們就可以早他一步防範對抗。對了!妳甚至還可以說服他要他離開這裏!”

  蘇珊更加不敢相信她的耳朵了。這話真的是出自她懿德淑行的婆婆?!“他對我『沒』一點意思。如果真有什麼的話,那是他把我歸到和你們一條陣線。”

  依嫚玉手一揮,“胡說!”她瞇起眼睛挑剔的品量蘇珊,“雖然妳不是他欣賞的那一型,但是仍非常可愛。妳應該不難把他騙得團團轉。”

  “但我不想——”

  “親愛的,難道妳看不出來這是我們唯一能保護我們自己,又能早他一步防範的辦法?”

  蘇珊激動得再也坐不住,她又羞又急的站起身,“不行,我不是……不是一個……我不能陪他睡覺……不能為了監視他就……就……”

  “當然不能,我也不是在要求妳那樣做。我只是請求妳去看他,跟他聊天,想辦法得知他的企圖跟計畫。我明白那很可能得花妳幾個吻,但妳當然一定會為了保護我們,打發他的。”

  幾個吻!難道依嫚還會不瞭解她自己的侄子的個性?蘇珊輕輕的搖頭,想否決掉心裏那個朦朧的想法,“他要的不光是幾個吻而已!”

  他要的是她跟他上床。他要的是一段短暫的床第關係,一切肉體的疏解。而縱使她真的跟他做愛,她也不會為依嫚挖秘密。

  依嫚抬高了頭,傲然的說,“那就看妳怎麼操縱、控制他了。妳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女,人家一勾引就倒在汽車後座做『人家都做的事』。”

  如果蘇珊不是太震驚她一向道貌岸然的婆婆居然說出這麼帶色彩和侮蔑的話,她一定會大笑。但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迅速的變冷變冰。這真的是她婆婆要她做的事?她到底有沒有把她當兒媳看?她到底在意不在意她的感覺,她的節操?在不在意事情傳出人家會怎麼說她?怎麼說克德?她怎麼能這麼要求!

  “不,我不行……我不要。”

  冷冽的火開始在依嫚眼中閃爍,“真的?妳就這麼不關心我跟斯頓?冷眼看那個冷血的傢伙毀了我們?妳該知道受害的人不會只有我們兩個,妳也會受波及。一旦他提出告訴,公司一定會被拖垮,妳也別指望再有現在這麼舒服的日子過。人們當然會說我跟斯頓,但他們也會說妳。別忘了,自文斯死後妳是怎麼表露妳『工作』的熱誠,人們會認為妳知道我們動他款子的事。不僅知道,還同意挪用!”

  這種表情蘇珊曾經見過幾次。每次依嫚只要瞪瞪眼,沒人敢違逆她。只有文斯能撫平她的氣,笑著按照他的原意做事。做完後又回過頭來拍拍她、安撫她。

  “不管別人怎麼說,我自知沒做過一件錯事,這就夠了。”她平靜的迎視依嫚冰冷的眸子,“我會變賣我所有的東西來幫助你們,但我絕不為你們扮妓女。妳跟我一樣的清楚,克德不是一個女人能控制的男人。”

  依嫚抿緊嘴站直身,“我本以為妳的忠心不僅如此。如果妳在我們黑家有難時,就想背棄我們的話,我不能阻止妳。不過,請妳好好想一想妳賠上的是什麼。”

  蘇珊澀聲道,“我的自尊。”

  蘇珊滿心委屈、哀傷的站在窗邊目送依嫚離去。自她認識文斯那天開始,她就小心翼翼的培養和文斯媽媽的感情。她知道親情對婚姻有多大的影響,知道文斯很愛他的母親。依嫚並不是一個壞人,她只是——專制得可怕。當她愛時,她是用上整個心,整個靈魂。她愛她的家,愛到為了保護這個家,什麼都可以做,可以接受。蘇珊過去一直包在這層保護罩裏,但此刻她覺得她跟克德一樣——被拋棄了。凡事凡物都有它的代價,誰受著好處就必須付出。一旦家裏有事,某人就得應需要,應命令而犧牲。克德被排斥是因為他不順從,他把黑家拋給大眾當飯後的佐料。他的聲名變成是黑家的恥辱,所以他被驅逐出『境』。

  克德是不是像她一樣,有迷失和被出賣的感覺?是不是自他出生那一刻起,就知道他不會有任何真正的呵護和對待?他是不是因此時時警惕自己?不,他不是這種人,他會報復他們的背棄。他現在做的,不就是這樣?

  克德!克德!克德!

  好象克德已經變成她世界的中心,不知道怎麼搞的,她的思潮繞來繞去總會繞回到他身上。她一點也不願意這樣失魂落魄的牽掛他,但自第一次見面後,他就走進她每一絲思緒,停留她每一個夢中,甚至徘徊在她的記憶裏。

  她能愛他!

  愛他會是她生命中最危險的事,但她想否認他給她的感覺也沒有用。如果現在還不是愛,那這種感覺不會永遠只停留在欲望的階段。她感覺得到,一旦她跳進去就永無回頭的一日。

  又是一夜失眠,等她終於睡著,她又睡過了頭。蘇珊挑了一件黑色及膝洋裝,紮了一條黑色窄皮帶。這套衣服並不常穿,但她覺得這套衣服頗能配合她今天的心情。她盤起頭髮,小心的上妝。試圖掩飾眼下的黑圈,更試圖掩飾眼中的迷惘。

  和白莉打過照面後,蘇珊就一頭鑽進自己的辦公室。前後也沒幾秒,門上響起輕敲,接著斯頓探進。他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張著藍幽幽的眼睛好奇的望她。

  “妳跟媽媽說了些什麼呀?我好幾年沒看她這麼生氣過了。”他喜孜孜的問。

  望著斯頓唇邊的漣漪,瞧著斯頓眼底的戲謔,蘇珊不自禁的也牽動嘴角微微一笑。除了長相外,他這一點最讓她聯想起文斯。

  “依嫚有沒有跟妳說克德拒絕我的提議?”

  他點點頭,“我很高興。我知道路不好走,但我不要妳為我們的錯付出代價。但媽不一樣。她認為我們該防患未然。”

  防患未然!“她要我去陪克德——陪他玩——查出他心裏打的是什麼主意。我拒絕了。”

  斯頓睜大了眼。好半天他終於輕籲一口氣,“謝謝天老爺!媽怎麼可以提出這種要求!”

  “為了這個家,她什麼都會做。”

  “叫妳去陪克德,等於把羊丟入虎口嘛!她哪裡來這種想法?”

  蘇珊別開臉,“她知道他……吻了我……”

  斯頓倏的站起身,“他什麼?”

  “吻了我。”她羞紅了臉,斯頓覺得可恥嗎?

  他的臉好白,手耙過整齊的頭髮。“我以為——他那天晚上纏妳是衝著我——他是衝我來的嗎?”

  她也自問過千百遍,她的心告訴她克德對她的興趣是單純基於男女相悅,但她也擔心這是她蒙蔽了自己理性的說法。當她那一天報上名字時,他立刻反應:『妳是哪一個堂弟的?』

  蘇珊苦惱的說,“我不知道。”

  他開始來回踱步,“求求妳蘇珊,妳千萬別跟他打交道,除非必要,否則不要見他。妳不知道他是哪一種人——”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一個難纏而又寂寞的人。”

  “我的天!”他停止踱步,不敢相信的盯著她,“妳怎麼會這麼天真,天底下的人不盡都像妳想像的美好,有些人天生就是壞胚。拜託!妳一定要答應我不再見他,答應我好好保護自己,千萬別教他傷了妳。”

  有了昨天,他根本不會想見她。突然間蘇珊領悟到這句話背面的真意。如果出現奇跡,克德肯再給她一次機會,她說什麼都會緊緊抓住。她想跟他在一起,想吻他,想弄清楚她對他到底是不是只有肉體的吸引,還是已經激發了愛苗。

  她為文斯守節了五年。五年來,她對文斯的愛不曾煙渺死絕,同樣的也沒有增加。文斯在她心目中有根深蒂固的位置,但他並未完全佔據她內心。她還有好多愛要渲瀉!她想再戀愛,想再為人妻,想育子養女,做個完全的女人。

  蘇珊有想過克德可能不是個能觸及她內心的人,但她也想過如果她只是不斷地想,不斷地克制自己,而不去證明這個可能。那她以後永遠會生活在猜測的陰影。所以她直視著斯頓,清晰的說,“我不能答應你。”

  “這麼多年……妳先是文斯的太太,後來變成他的寡婦。我一直等,我知道妳還沒有從失去文斯的痛苦中恢復,妳還沒有準備跟其他人建立關係。該死!為什麼是克德?”最後的一句變成沙啞的嘶嚷,他眼中的苦楚令蘇珊不禁熱淚盈眶。

  “斯頓……”她站起身低聲道,“我不知道……”

  “我知道。”他猛吸一口氣,“我一直掩飾著,不讓妳發現。我還能怎麼做?偷我自己哥哥的太太?”他苦笑。

  “對不起,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她不知道她還能說什麼。

  她一直把他當小叔看,看見他等於看到文斯一樣。如果沒有克德,她也許永遠這樣下去,也或許有一天會如斯頓所想的,但誰也料不到命運之神是這麼安排的。

  “我知道。”斯頓背過身,不要她看見他深切的痛苦。他一向眼高過頂,為了愛她忍耐著。而如今忍耐並沒有帶給他希望的結果,只剩下了自尊。

  蘇珊淚眼模糊的望著他僵著脖子打開門走出去。如果克德知道了,他會雀躍三丈吧?他畢竟重創了斯頓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2:10:43

第四章

  蘇珊之所以參加雷雙蒂的慈善基金籌募晚會,第一,晚會不正式。第二是她婆婆打電話詢問的。就某方面來說,她們婆媳是和好了。依嫚打電話來只是問她要不要參加星期五晚上雙蒂辦的晚會。儘管蘇珊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抗議,她也必須去——她得去盡點捧場責任,因為依嫚是基金委員會的主要委員。

  蘇珊挑了一件上半身貼身,下半身層層縐紗的淺紫色小禮服。她實在懶得費時費心整理頭髮,就只在兩邊耳際各別了一隻細銀髮梳。

  她的心情原本就不好,到了雙蒂家,才勉強提起精神和雙蒂打招呼。她的心又在見到克德後沉到腳底。他穿了一件簡單的藍襯衫和一條灰法蘭絨西褲,擁著華芝兒正翩翩起舞。

  華芝兒!又是她!一陣酸澀嗆著,蘇珊幾乎難以招架。華芝兒長得不錯,其實是很漂亮,很迷人。華芝兒也不妖媚,她只是十分性感,化妝誇張得恰到好處。她煙金色的頭髮蓬鬆自然的披在肩上,修長的身材像個優雅的舞者。

  和華芝兒一比,她就相形見絀了。她的髮型孩子氣,她的化妝馬虎、服裝沒特色,再加上一個禮拜來吃不好睡不好,她知道自己慘不忍睹。以前她從未這麼沒自信過,克德使她失去自製力,如今連自信心也沒有了。

  突然,斯頓出現在她肘邊,引著她走向餐台。如雷轟頂的,她領悟到這是第一次她沒和斯頓一起參加社交。

  斯頓擔心的注視她,“妳瘦得都快剩外殼了,別太為難自己。”

  她歎氣,“我知道。”

  望著他迅速的盛了兩盤食物,蘇珊有說不出的感激和感慨。斯頓完全瞭解她的嗜好,知道她愛吃什麼,不喜歡什麼。

  “妳還是很美,”斯頓指示她在椅子坐下,“但看起來好象隨時會破裂成碎片,這不像妳呀!”

  她強擠出笑容,“我知道。你不曉得我有多想能睡一下下就好。不過,至少依嫚又肯跟我說話了。”

  “我就知道她不會堅持太久。”斯頓咧嘴笑道,“這樣好不?我看妳乾脆休個假,出去玩一玩,忘掉所有煩心的事。”

  “我不行啊,不能在這個時候……”

  “我知道。”他蓋住她手輕輕一握後再鬆開,“妳別擔心,我會處理得很好的。少則七天多則十日,我就有錢補足積欠克德的了。”

  蘇珊咬咬唇。斯頓顯然賣掉好多私人資產,才能在這麼短時間內籌那麼多錢。他不讓她幫忙使她有深深的內疚感。

  她竭力不去看克德,不再去分析他到這裏來的理由。她努力找話題和斯頓談。斯頓實在是一個難得的體貼朋友,他輕鬆的聊著。蘇珊心知他也一定強自按捺著,說不定比她還苦。但他表現得那麼好,他的一切出發點只為她,想讓她遠離痛苦。他和克德完全不同。

  雖然蘇珊竭力的壓制自己,但每每當她抬起頭,下意識的總會想找尋克德高大的身影。有一次,她看見他一個人端著酒,面無表情,眼神茫然。還有一次,看見一小簇人擁在他身邊談話。而不管他是一個人或是有人陪著他,他給人的感覺還是孤傲寂然。他到底為什麼來?雙蒂不可能會請他,除非他是和芝兒一道來的。他和芝兒常見面嗎?他們約會嗎?他們——

  “吉格南找上他了。”斯頓突然凝注她肩後說。

  蘇珊回過頭,看見吉格南扭曲著臉,雙拳緊握的站在克德面前。他的臉寫滿仇恨、寫滿憤怒。而克德看起來好平靜,平靜的幾近無聊的睥視格南。但是在他眼裏有著一觸即發的火焰。他站的很鬆弛,這更槽。這表示他隨時可以發動攻擊,也隨時可以避開攻擊。

  她的胸腔痛苦的膨脹著。他看起來是那麼的疏遠、孤獨,只有他的勇氣和驕傲伴著他。她覺得她快被痛苦嗆死。他寧可死也不願逃避迎上面來的難題!為什麼那些人就看不出來,只有深切的椎心之痛才會把一個男人推向固步自封的境界?他已經受夠了傷害,他們為什麼還不肯放過他,一定要去招惹他!

  接著,她看見吉瑪姬那張僵硬而又帶著受傷的臉龐。突然,無名火直冒上來,燒光了她的頹喪和絕望。那件舊事已經害苦了許多人,而現在它又要傷害另一個無辜的女人。她再也忍受不住怒火中燒。

  在場的人從沒有一個看過蘇珊生氣過,這麼生氣更是嚇呆了所有人。他們發呆的瞪視她昂著頭走向對峙的兩人,擋住的人楞楞的為她讓出路走。她的眼睛在冒火,她的面孔紅的像今天剛下山的夕陽。他們看著她纖細的身子隔開他們,沒有人出聲。她的氣勢壓住了所有人,包括對峙的兩人。

  “格南,”她甜脆的嗓子輕悠的響起,“我想跟你談談,單獨的,現在。”

  “什麼?”吉格南迷惑的俯視她。

  克德的雙手扶住她腰想往別處挪開她。蘇珊微側過頭,臉笑笑的,聲音也仍舊甜甜的,“你——敢!”她回過頭。“格南,外面。”她握住他手臂以確定跟在她身後離開大廳。

  一等他們離開別人的聽力範圍,蘇珊生氣的低聲說,“你瘋啦?為了那件舊事受害的人還不夠多嗎?事情已經過去了,就讓它結束吧!”

  “我不能!”吉格南皺著老臉憤怒的說,“我回到家看見『我』的太太跟他躺在床上。妳想他應該羞慚的!但沒有!沒有!他瞪著我,好象她是他太太,而我才是沒有資格在那兒出現的人!”

  聽起來的確像典型的克德,很能把自己當撒旦看,“你還愛你的前妻嗎?你要她再回到你身邊?別忘了你現在有瑪姬,你有沒有站在她立場替她想過?她眼巴巴的看著你為另一個女人爭執,甚至要大打出手,她會有什麼感受?你何不乾脆打她一巴掌,那她的疼痛還比較輕些!”

  涔涔的汗一滴滴的沁出、滑落,顫抖的手才擦掉又立刻冒出,“我的天!我沒想到這個。”

  蘇珊用食指戳戳他的胸,“現在進去跟你太太陪罪。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我不許任何人再為了十四年前的事找克德打架,如果有誰一定要,那他首先得經過我這一關!”

  “蘇珊,”他瞪著她蒼白而又生氣的臉,好象他從沒有見過她似的,“——我不是有意——”

  “我知道,你去吧。”她輕輕推他一把。

  格南深吸一口氣,然後轉身離去。蘇珊也深吸一口氣,靜靜的站了好一會兒,直到確定每一分怒氣平復。

  “妳這個習慣很不好。”低沉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蘇珊吃驚的轉過身,屏息的望著克德走出陰影。沒有了怒氣的保護,微涼的夜立刻使她渾身一顫。她飛快的瞄一眼拱門內的人,有些人在跳舞,有些人三五成群的聊著。看來她的動作夠快,沒有太多的閒話資料造成。

  “他們都知道我們在這裏,但不會有人跑過來參一腳。”克德嘲諷,“即使是斯頓 。”他用一根指頭撫劃她柔細的面頰,一直劃到她跳動的咽喉,“妳媽媽沒教過妳冒然擠進兩頭打架的野獸之間有多危險?”

  她至少試了三次才有聲音發出,雖然尖銳刺耳,“我知道你不會傷我。”

  他的手又開始動了。先是滑向她肩帶式的領子,然後停在她肩膀上揉著。她想叫,但下一刻卻又不自禁屏住呼吸。她瞪著他蠕動的唇,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知道他的手令她頭發昏,呼吸不暢,心直狂跳。

  他的嘴角有一邊翹起,好象在笑,“我總認為妳不信任我妳會比較安全。如果妳離我遠點,妳就不會被灼傷。甜心啊,我還沒有確定。”

  “什麼?”天!她的聲音怎麼虛弱的像溺水的小可憐?

  他的手指頭移向另一個肩頭,“我沒有『確定』妳是那一條陣線的。”他輕聲說,眼睛既注視他自己的手指頭,也注視她強自掙扎起伏的胸部,“妳要不是最佳女演員,就是天真的該關起來。”猛然,他揚起眉毛直勾勾的瞪她,“下次再也不許站到我前面,要是姓吉的不小心打傷妳,我一定會殺了他。”

  她張開嘴想說卻被他下一個動作驚得說不出來。他的手指頭毫不靦腆的鑽進她衣服裏,攫住她一邊乳房。他自信的愛撫,好象他們是站在一間隱蔽的秘室,而不是一間屋裏有五、六十個客人,只隔了一扇敞開的門。

  他緊緊的鎖住她的眼睛,看著她既驚又無措的眼神,看著她紅潤的唇瓣分開,吐出一聲輕吟。看著她的面孔愈來愈羞紅。斯頓愛撫她時,她也是這個模樣嗎?他迅速抽回手,望著她似要暈絕的臉,粗暴的低吼,“妳最好進去。”說完扭頭便走。

  她楞楞的佇立許久,才混沌的晃進大廳。斯頓幾乎立刻來到她身旁,托起她手,憂忡的問,“妳還好吧?”

  望著他眼中難以掩飾的愛意,她扮出一個笑容,“沒事,我很好。”

  “格南和瑪姬回去了,妳對他說了什麼?他進來的時候好象剛被雷劈中,直挺挺地走向瑪姬。”

  “也沒什麼,”她柔柔的笑,笑得好嫵媚,“我只是安撫他而已。”

  他的表情一點也不信,但他湊過身在她額上吻了一下,以表敬意。直接反應地,她立刻找尋克德。他就正站在屋子的另一邊,冷冷的注視著她。沉重的傷痛感立刻捶擊她的心,他不信任她!

  雷雙蒂尋了個機會向她道謝,蘇珊也乘此機會向女主人告辭,開車回家。躺上床十分鐘後,她又難以成眠的下床踱步。她很累,不管是肉體或是精神方面。但像以往的每個夜她就是睡不著,無奈的,她唯有再度打開電視機,盯著螢幕上狄恩?馬丁的醜像。

  當門鈴響起前,她已經能進入情況,隨著劇情的發展笑一兩次。她想不起來會有誰在三更半夜按她的門鈴。

  “誰?”她一面走向門口,一面系緊睡衣外袍。

  “克德。”

  她拔下鎖鏈打開門,他離開門柱,一手握著半瓶威士卡晃進門。

  “喝醉了?”

  “正在醉,還沒有醉。”他微笑的喝了一口酒,“我喝酒從不醉——呃,很少。但碰到香檳我就沒輒了,可能和我體質化學作用不合。”

  “你為什麼想喝酒?”蘇珊看著他自己平平穩穩的往小客廳走,又自行在一張沙發坐下,伸長了腿長籲了一口氣。她關掉電視。“為什麼想喝醉?”

  “哦,適合嘛!對過去致敬嘛!”

  “所以你就舉杯——不,對不起,請原諒我用詞不當。你就舉瓶遨明月,閒步夜遊以緬懷過去?”

  “答對了。”他大喝了一口酒,砰地放下酒瓶,直直的瞅著她,“妳幹麼跑來攪和?我要打他呀!天知道我有多想狠狠揍他一頓!”

  “另一個對過去致敬?”她迅速尖銳的問。

  “對秋婷,”他糾正道,扯扯唇傻傻一笑,“妳知道他說什麼?他走過來對我說:『原來那個小騷貨也沒跟你了!』光憑這句話,我就該扭斷他脖子。”

  蘇珊從沒聽過這個名字,但可以猜到秋婷就是事件的女主角。她輕巧的在他旁邊拉齊了下襬坐下,專心一意的等著他繼續說。常有人找她傾訴,告訴她他們從沒對人提起的事,毫無理由的相信她會幫他們守密。

  他把頭往後靠,眼睛半合,“她是團火,真正的火。一個完全和吉格南不相配的女人。”他輕輕的說,軟軟的講,“她有一頭火紅的頭髮,翠玉的綠眸,一雙貓樣的眼睛。她喜歡笑,喜歡跳舞、喜歡玩,她喜歡做的沒有一件是格南喜歡或願意陪她一起做的。可是,她對他卻絕對的百分之百忠實。”

  好幾分鐘過後,蘇珊柔聲促問,“直到你。”

  他斜著瞥她一眼,眼中滿是痛苦和內疚,“直到遇見了我。”他拿起酒瓶口對著嘴直灌,等他拿開時酒瓶也空了,“這不夠。”

  她憂慮的望著他,喝那麼猛沒關係嗎?他用手臂擦去沾在唇邊的酒漬。

  “在事情爆發前,我們已經交往了快一年。”他的聲音像拉緊的弦,“我一次又一次的求她跟格南離婚,求她跟我走;但包藏在火焰底下的是最最保守的道德觀念。名譽對她非常重要,孩子更是她的生命,她捨不得也拋不下。在格南發現後,她就沒有了半點選擇餘地。”

  蘇珊吞了一口氣。若是她是那個丈夫她會怎麼做呢?

  “她完完全全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克德站直身開始在室內踱步。她抬起頭被他的表情驚嚇的不知所措,“在格南把她趕出家門後,她的兩個孩子不肯跟她見面,也不肯跟她說話。她再也沒有一個朋友,而我親愛的依嫚嬸是頭一個領人去打擊她、嘲笑她的人,斯頓則更聰明,他煽動一群十來歲的小混混,到雜貨店旁的停車場圍著喝著,叫她是『姓黑的騷貨』……那天晚上我逮到其中一個,給了……呃,『說服』他要他告訴我是誰主使的。這回斯頓更聰明,他躲起來,我找不到他。”

  難怪他會這麼恨斯頓。可是難道他不知道仇恨是兩把刀劍,複了仇同時也傷了自己?她難過的凝視他。

  他的拳頭捏得喀喀響,他的唇咬得沁出血漬。蘇珊驚慌的奔過去握住他拳頭。

  “她現在在哪裡?”她想像中年的秋婷徘徊在酒館的模樣。

  “她死了。”他的聲言好輕好輕,輕的好象他剛跨過自己和過去的記憶。“我太太死了,而那個混帳卻罵她是騷貨。”

  太太!蘇珊喘了一口氣,“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擊潰了她的意志,把她毀得一乾二淨。”他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手沒有再捏成拳頭,變成和她的手絞成一團,絞得她發疼。他的臉痛苦得歪扭著,“她一離婚後我們就立刻結婚了。但她再也不是那個愛笑、愛跳舞、那個我愛得那麼深的秋婷。我替代不了她的孩子,替代不了她的朋友,她生存力消失了。”

  蘇珊的五臟在翻絞,“她一定很愛你,她賭上了她的一切。”

  “是的,她是愛我。她只是不夠堅強的不去反悔,不讓傷口痊癒。她患了肺炎,但她不想活,不想再活下去,所以她放棄,然後走了。而妳知道嗎?”他大吼,“我沒有愛她,我愛不了她。她變了,變得一點也不像那個我愛的女人。而我之所以沒有離開她,始終陪著她,是因為她為了我放棄了她所有的。為了怕她發現,我拚命的假裝讓她以為我還是愛著她。可是到了那種地步,愛與不愛都沒有差別了,她早已沒有勇氣活下去。妳知道嗎?我也有罪!天大的罪!”

  他的眼睛乾澀,火燃燒著,雖然他沒有哭,但蘇珊知道他就要崩潰了。她掙動手,自他箝緊的手牢中抽出,捧蓋住他面頰,輕輕的摩娑。他閉上了眼。

  “她是一個成年的女人,在她決定跟你交往時,她就做下了她的決定了。”她柔聲說,“這件事的衝擊力超出她所能承擔的,如果有錯,她的錯誤並不比你小。”

  她心疼的注視他痛苦的表情,如果世界上有什麼可以抹除那層痛苦,她願意不計代價換取。天,他那時根本比一個孩子大不了多少!一個二十、二十一歲的年輕男孩卻承擔這種超乎年齡的痛苦!

  他抬起手蓋住她的,側過頭親吻她手掌,一面把面頰貼在她掌心摩擦。長籲了一口氣後,他張開眼睛,“妳是個致命的女人。”他口齒不清的囈語著,“我本來沒有意思告訴妳這些的。”

  看來酒力發作了。她小心翼翼的扶著他坐回沙發。他重重的陷進椅裏,深深的歎了口氣鬆弛肌肉。她蹲下解開他鞋帶,脫下他鞋子。

  “妳……做什麼?”他的眼皮只剩下一線。

  “脫你的鞋,你最好留在這兒過夜,別冒險開車回去。”

  飄忽的笑意閃過他唇際,“別人知道怎麼辦?”

  蘇珊聳聳肩。她可以想像得到要是別人知道克德在她家過夜會說些什麼話;但她可不打算把這個未知數和另一個未知數交換。他醉了,不管在肉體上或精神上,他疲乏得需要休息。她不能讓他在這種狀況下開車回歡樂灣的木屋。

  蘇珊脫下他兩隻鞋後,把他腳挪到沙發上。他悶唔一聲,一隻腳跨到椅背上,頭下意識的找尋柔軟的椅墊,像個孩子般的睡著了。

  蘇珊搖了搖頭,愛憐的笑了。早知道醉可以睡得這麼安穩,她或許可以少受好多夜晚的折磨。

  他和文斯是那麼的不同。文斯是靜止的、穩定的,不像克德像團火,像座火山,像噸炸藥。只有在一種狀況下,文斯會變得不顧一切——當有人威脅到他所愛的地時候。跟文斯,她有完全的安全感和被保護、被關愛感。因為她感覺到文斯總是站在她前面,隨時準備為她擋風遮雨,就像她對克——德——一——樣——

  她吃驚的望著那一張睡臉。

  鬧鐘還沒響前她就醒了。陽光撒了一室,蘇珊含笑的走進浴室洗了個晨浴後,她挑了一件雪白色的夏服穿上。然後一路輕哼的下樓,筆直的走向小客廳。

  克德面向椅子內側躺,毛毯蓋的只剩一顆黑色的頭顱。悄悄的,她關上門轉向廚房。

  愛梅已經到了,正有效率的弄著早餐。看到蘇珊,她的老臉立刻綻出笑容,“妳客人是誰啊?”

  “黑克德。”蘇珊同樣抱以笑容回答。

  她先倒了一杯咖啡,放到一旁,再拿出盤子、刀叉擺在桌上。

  “黑克德。”愛梅的眼睛變得好柔。“我好久沒看到那孩子了,他小時侯還在我家住了幾晚。”

  “他昨晚喝醉了。”

  “在我記憶中他不是個愛喝酒的酒鬼嘛!我不是說他不擅杯中物,而是同樣的份量我兒子不曉得倒到哪裡去了,他卻像個沒事人,好象他喝的不是酒而是什麼提神大補湯。”

  蘇珊笑了笑,昨夜克德也有類似的話。她再倒了一杯咖啡端進小客廳,小心的放在桌子上。然後在沙發旁跪下,手擺在他肩上。縱然隔著毛毯,克德溫熱的氣息依舊傳抵她手心。

  “醒醒,克德。”

  她沒有搖他,但在她的碰觸、她的呼喚下,他迅速的張開眼。看到她後,他立刻笑了,手伸出毯子,“早。”

  “早。”她關心的注視他的表情,“想不想喝杯咖啡?”

  “唔——呣”。模糊的喉音,透著初醒的迷糊。

  他坐起伸了個腰,手接過蘇珊遞給他的杯子,湊到口邊小心的啜著熱騰騰的咖啡,然後閉上眼睛享受咖啡入肚的滋味,“好!是烤肉的味道嗎?”

  “如果你覺得可以吃——”

  張開眼,他咧嘴笑,“我告訴過妳我從不醉酒。”

  “是啊,”她忍俊不住噗哧笑出聲。“但你也告訴我你想喝醉!你醉的時候真的比較好處理,跟只波斯貓一樣好應付。”

  他抓住她一隻手,眼睛注視著她嫣然、盈盈的笑靨,“我醉時要看是誰來陪,有需要裝一場又何妨?”他把空杯子放回茶几,人歪回沙發眼睛也跟著閉上,握著她的手鬆軟無力。

  她用另一隻手推他,“別睡了,該吃早飯——”

  他眼睛張也不張的捉住她手,用力一帶。她發現自己在沒有防備下,被他的一帶,姿勢很不雅的仆在他身上。蘇珊忙亂的想拉下裙子,卻不知怎麼搞的愈拉愈糟,她的腰被毛毯和裙子纏得死死的,沒辦法站起身。

  他重重的抽口氣,手牢牢的扯住她頭髮,“我寧願吃——妳!”

  他一吋吋一厘厘的拉下她的頭,直到唇唇相接。蘇珊顫了一下,她的唇瓣像迎春的花兒綻開,很快的受到咖啡的滋潤。他的舌像歡迎一位最喜愛的朋友,熟悉的觸觸她牙齒、碰碰她唇瓣。他的手慢慢的下滑,像無私的春風吹拂大地。

  蘇珊忘了早餐,只感覺到他的吻,只感覺到他的手。她大聲的喘息,但聲音全沒進克德需索的嘴。她的手在他的腦後握成拳頭,她狂亂的想把所有的她全奉獻給他。

  “兩分鐘!”愛梅的聲音從廚房唱出。

  蘇珊聽到了,但她並不覺得那有什麼含義。克德呻吟,他的手在她臀上收緊了一下才鬆開。

  “我還以為兩分鐘警告只限於足球規則。”他喃喃的扶蘇珊坐到一邊。

  她暈眩而又迷惑的望著他,不明白他怎會一下子突然由熱變冷,不再碰她了。

  他注視著她柔軟細緻的臉,被她臉上那種迷失的表情攪得差一點又把她擁入懷中。她和那些嬌柔作態,故作高貴狀的富家女多不相同。而一次次的接觸下,他發現他愈來愈控制不了自己。她當然不是毒蛇,但有可能是個誘餌。他頻頻提醒自己絕不能自陷粉紅陷阱。但他還是想她,還是想要她。

  蘇珊強迫虛軟的腿不許顫抖,命令他們站起、站直。命令聲音不許脆弱、不許高昂、也不許低啞,“你或許想先梳洗一下,”她把樓下的浴室指給他,“洗完後,直接到餐廳來。”然後拿起空咖啡杯走向廚房。

  好不容易重拾起分散的自製力,再倒了一杯咖啡放在他盤子邊,克德已出現在廚房門口。蘇珊明知他男性魅力之強,不僅教她心跳,連依嫚都受其影響;但這層瞭解並沒有使她心裏好過,因為愛梅也失魂了。

  她羞紅著臉,傻兮兮的笑看克德,“黑克德,你比以前還英俊十倍!”

  克德的逡巡只維持了兩秒,他冷漠的藍眸立刻發出溫暖的光輝。緊張著燦然的笑容像春花般綻放,“費太太!”他幾個箭步來到愛梅面前,臂一伸將她緊緊納入懷中,親熱的吻她面頰。

  愛梅又笑又叫的拍拍他臉,“你鬍子喔,簡直像現代海盜!坐,坐下來。你還是喜歡吃全熟煎蛋?”

  克德先侍候蘇珊和愛梅入坐後,他才坐下。他修長的腿困難的擠進桌底和蘇珊相抵。但蘇珊一點也不在意,好象五年來頭一個跟他共吃早餐,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她感覺得到愛梅偷瞄她,可是她就是沒有辦法制止上湧的紅潮,也沒有辦法制止直湧上來的快樂感。

  她實在很不喜歡這頓飯結束,但等到餐桌清理乾淨,連碗盤洗好,最後咖啡也喝光了,再也沒有理由留他。她送他送到門口,萬分沉重的抬起頭。

  他專注的眼神緊緊攫住她,他的手像忍不住想碰她地搭上她的肩,慢慢上升,滑過她細纖的脖子,托住她下巴。他什麼話都沒說——也沒有說的必要,所有的意思,在他會說話的眼裏昭然若揭。

  她低呼一聲投入他胸膛裏,雙手輕輕摩挲他鬍子。撫著、劃著、揪著,她恍惚了。蘇珊迷茫的看著他喉結上下跳動,踮起腳尖輕啄了他一下。

  “沒有鬍子你像什麼樣子?”她眼波如醉,聲音如夢。

  他呵笑。性感的低沉嗓音如音符般鑽進她耳膜,“像我呀!怎麼?妳覺得好奇?”

  “嗯。你蓄多久了?”

  “就今年冬天。我每天光花在刮鬍子的時間,就夠吃三頓飯加起來那麼長。而且它又長得快,所以我乾脆就任它生長,省得麻煩。”

  她用手指頭輕劃他長滿胡髭的下巴,“你下巴是方的?圓的?還是有孔有洞的?”

  他突然放聲大笑,“妳自己看好啦!”他拉著她連蹦帶跳的往樓上走,“妳浴室在哪裡?”

  她跟著笑開,“你幹麼?走慢點,我會跌倒!”

  他驀地停下腳摟過她用力的吻。吻的她唇瓣發燙。他將她攬靠在肩上,一間間的開著門,直到找到她的臥室,一腳跨進,把門留給她關上。

  他打量這間完全女性化的房間。繡花窗簾,米黃色床罩,精緻的壁紙。他的表情變了,變得好奇、驚訝。

  “這是一間女孩子的房間,文斯沒在這睡過。”

  蘇珊喘了一口氣,她沒有想到克德會這麼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2:11:00

第五章

  “是我們的房間,但在他死後我全部換新。我沒有辦法忍受他在時的景物,所以——甚至連地毯也換過。”

  “床也是?”他瞇起眼睛研視她。

  蘇珊抖顫,聲音輕如蚊蠅。“是的,新床單、新床鋪、新……全部新的。”

  “好。”簡單的一個字使她在他的注視下備覺脆弱。他轉開頭朝一扇門一指。“浴室?”

  “是。但是為什麼——”

  “因為!”他大聲宣佈,拉了她往浴室走,卻沒有下文。

  他低下頭解開襯衫扣子,一直解到腰際,再拉出下襬脫下交給她,她楞楞的接過往臂上掛。

  “你不會是要——”蘇珊睜圓了眼。

  “就是要!有沒有剃刀?要不然剪刀也勉強湊和。”

  “抽屜裏有一把,”她手指頭指示,“克德,等等。我提你鬍子並沒有意思要你刮掉啊。”

  “反正還會長出來——如果妳不喜歡我的光臉的話。”他懶洋洋的說,一手打開抽屜拿出剪刀,“坐嘛,又不收觀賞費,找個舒服的角度看呀!”

  蘇珊翻下馬桶蓋坐,她好玩而又好奇的看著他剪刀剪呀剪的,剪得好辛苦,他按捺不住又朝她問剃刀,她指了指右手邊的隱藏式壁架,克德從裏面拿出一柄剃刀,換上新刀片。

  換好刀片後,他用熱毛巾敷臉,再塗上肥皂。不一會兒,半裸的聖誕老公公便出現了,只是這個聖誕老公公看起來一點也不和藹,而是邪惡無比。

  當剃刀一刀刮過時,蘇珊的心怦地跳了一下,她想看沒有鬍子的克德,但她又不願意他沒了鬍子,因為那是他的一部分,摸起來很舒服,一點也不刺人。

  現在他仰起頭開始修下顎,這是她頭一次見他不穿襯衫的樣子,她一直認為他很強壯、很結實,但直到此刻,親眼目睹她才知道他有多強健,他的肩膀好寬,黑黝的發亮,每當他一動,肩胛骨就會蠕動、繃張,然後鬆弛,像她百看不厭的芭蕾般優雅奇妙。

  蘇珊一察覺到她的呼吸開始不平穩,立刻把視線調回鏡子,而鏡中的影像令她毫無防備的抽痛了心,克德皺著眉。

  文斯刮鬍子時也是那種表情,五年前她還不太懂享受這種看她的男人刮鬍子的快樂,五年後,這種快樂飛快的滋潤她蟄伏了的心。

  不知不覺的,她凝視他的目光更加專注、深沉,他調整姿勢時,她的視線被他腋下的疤痕膠著了,她發現那條疤是從左胸延續來的,她忍不住用手觸摸,眼睛卻憂急的尋找,在他的肚臍上,她發現一條細細的白痕,接著在他右肩頭上發現一個銀白色疤,像是槍傷癒合的疤。

  突然間,她意識到他站的直挺挺地一動也不動。她收回手,眼睛不敢看他,她感覺得到他用毛巾輕輕拍打,擦去臉上的殘餘肥皂沫。

  “碰我又沒什麼錯,幹麼停?”他粗聲的說。

  她吞了一口氣,“我怕你會以為我——天!”她終於忍不住叫,“到底怎麼回事?那些疤……”

  他揚聲短笑,“沒什麼啦,只是苦難生活的刻記罷了。”

  聽到他刺耳的嘲諷聲,她抬起頭看到他刮得乾乾淨淨的臉,她的嘴巴又發乾了。

  他的鬍子剃的只留下唇上的胡髭。他的下巴光潔方正,寫著堅強頑固。他的下唇弧度飽滿而優美,這是她以前沒注意到的,又是另一性感點。她從沒見過有誰像他那麼剛冷,他的身上沒有一些些古典的氣息,一點也不是傳統的美男子典型,她原以為是鬍子使他看起來像海盜,但沒有了鬍子,他本人看起來更超乎一切禮法,是那種看中所要即全力攫之,是那種面對危險依然談笑風生的男人。

  他俯視她的眼神充滿戲謔,好象他知道她在想什麼,有好一會兒,她迷失在那泓藍潭裏,她絕望的領悟到,誘惑力愈強,所冒的險就愈大,如果她和他連在一起,冒的是她的生命、她的名譽、她的心,她的一切的一切,向來她總是謹慎小心,但這一次,她跳了,伸出手了。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好奇怪,他低吼一聲抱起她走進臥室,一起倒在床上,他的左手鑽進她發裏固定她的頭,嘴巴表達他無綿無盡的欲望和需求。

  她摟緊他的脖子,抬高身體弓向他。熱烈的,毫無保留的反應,他抽開身——離了一小步——喘著氣說,“我想……我想我快要失去理性了。”他咕噥,“妳為什麼不像我預期的?”

  蘇珊還來不及問他是什麼意思,來不及思考他是什麼意思,腦子轟的一響被炸成千片、萬片。他的唇再度捕捉住她的,他的雙手緊緊的環住她,緊的使她喘不過氣,她什麼也記不起來,一味地開始專心接受他的品嘗,專心奉獻上自己。

  他拉開她衣服的拉鏈,敞露她雪白的胸脯,他先是用手,最後湊上唇齒細碎的啃吮她。

  床邊的電話驀然響了。他抬起頭,不快地低咒一聲,然後整個人埋進她,他強而有力的腿分開她膝蓋,她的手熱烈的擁著他。

  “蘇珊!電話!”愛梅樓下的吼聲像盆冷水當頭淋下。

  蘇珊猛吸了口氣,激動的說不出一句話,為什麼!為什麼是現在。

  “蘇珊?”愛梅抬起語尾探問。

  她咬咬唇,“我接,愛梅。謝謝。”聲音實在激昂古怪的不像她的,但愛梅聽到她的回答似乎滿意的沒有追究。

  克德歎息的翻過身,“接吧,要不然她搞不好會跑上來親自查看。”他抓起話筒遞給她,然後倒在枕頭上。

  蘇珊濡濕唇,再深吸一口氣才吐了個喂。

  “親愛的,”話筒傳出依嫚興高采烈的聲音,“我打電話來向妳昨晚的睿智致敬,我就知道妳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她迷惑的蹙起眉頭,她實在沒有辦法躺在克德的胸膛上做思考這件事,他的氣息強烈的影響到她的心智和血液的流速。

  “對不起,我不知道妳說的是什麼事?”

  “哎呀,就是跟克德求寵的事嘛,”依嫚不耐煩的說。“記住,纏住他查出他打的主意,昨夜就是很聰明的一步——”

  蘇珊飛快的瞥向克德,血色自她臉上褪盡。他的眼睛冰冷殘酷,顯然他聽見了依嫚的每一字、每一句,他冷冷一笑,輕輕取過話筒夾到肩頭。

  “妳致敬的太早了,依嫚嬸,”克德的每一個字吐得像絲綢柔滑,“妳實在該讓蘇珊打電話給妳,通知妳『西線無戰事』的,這樣也就不會犯了策略錯誤。”

  他故意的把話筒扔回架上,然後轉過來面對她,他的表情就像一隻戴了面具的笑面虎,耽耽的注視她,既奪走她的呼吸,也捏住她的心臟。

  “妳真是漂亮!”他笑著,眼睛溜向她粉白的酥胸,“還那麼的心甘情願、熱熱烈烈的要給我所有我『想要』的!難怪妳昨晚會讓我說了那麼多,妳以為我會把什麼都告訴妳?”

  她委屈萬分,淒淒惶惶的說,“不是的,不是那樣的,你需要說出來,需要個傾訴的對象,而我剛好派上用場。”

  “剛好?派上用場?”他的手侮辱的蓋上她胸脯,“妳是不是也像對我『派上用場』的給斯頓也『派上用場』?”

  像被踢了一腳,她掙扎的想離開他站起身,但如果他不想放開她,她的一切努力全是白費,他的另一隻手緊緊的扣在她腰後,肆虐的揉捏她。

  蘇珊又怕又難過,淚水在她眼睛裏打轉,“沒那回事!我對斯頓是……朋友,我不是對每個人都假以顏色。”

  “啊,妳當然不是。”他惡狠狠的附和,“所以妳才會跟我一起上床,妳把妳自己提供給我,為了好玩的一樁小遊戲,不過,好好一場戲全敗在依嫚嬸的一通電話,老天該懲罰她不能離電話遠些,害妳前功盡棄。怎麼辦?妳認為呢?”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蘇珊絕望的祈求著他瞭解,“依嫚要我陪你睡覺好探出消息,可是我拒絕——”

  “拒絕?”他哈哈大笑,“看起來是好象妳拒絕了。”他摩擦著她柔軟的胸部,刻意的蠕動身子和她相碰觸、摩擦。“難得,她總算出了一個我喜歡的主意,這樣我們更不能中止電話前的事——”

  “不要,”她用手肘推掙著他,想掙開他的束縛,好幾次淚水都快奪眶而出,她都把它逼回去。

  “為什麼?妳剛才不是很高興被——”

  “用?”她苦澀的說。

  “嗨,親親,我可沒有那麼冷酷、那麼不留情面。我是要說妳剛才不是很高興再被一個男人擁抱,因為我並沒有把斯頓算在『男人』列裏。嘿,妳怎麼說?如果我保證在我……『用』……妳時,一定包妳不會不滿意,妳——”

  “閉嘴!”她幾乎大叫,為什麼原本十分美好的事,一下子變得醜陋不堪了?“我從來沒跟斯頓有什麼,你放開我。”

  他笑著重新抓牢幾乎被她掙脫的身子,他的手蓋在她臀上,把她壓貼向他,“躺好,不,臥好臥好,親親。”他仍笑容可掬的溫吞吞說道,“我又不會攻擊妳。不過,小可愛,如果妳再這麼扭呀扭的,我可不保證囉!”

  她不動了,良久她生澀的說,“請你放開我。”

  他嘲諷的挑高一邊的眉毛,然後打開雙臂,蘇珊溜向一旁,困難的拉上衣服掩蓋胸脯。

  克德翻身跨下床走進浴室拿回襯衫穿上,蘇珊心非她心,身非她身的茫然楞視。

  “別那麼不高興,甜心。”他甜蜜的說,“說不定,事後我還是什麼也不說。”他大踏步的走到她面前,雙手撐著床,俯下頭狠狠的吻了她一下,再抬起頭,他的眼睛火光閃爍。

  “真可惜,只要晚個半鐘頭——她就是不能等,”他手碰碰她冷冰冰的面頰,“再見啦。”說完,瀟瀟灑灑的晃出門。

  蘇珊直挺挺地坐著,茫茫然的注視前方,她麻木的聽著穩而有力的腳步聲下樓關門,聽著強而有力的引擎聲呼嘯而去。

  許久許久,她緩緩的站起身,踉蹌了兩步歪靠在牆上,她幾乎想恨依嫚,恨她阻在她跟克德之間。但是,如果依嫚知道克德在她這裏,依嫚應該不會打這通電話,不會拆了她自己的台!她只是不相信蘇珊會不顧她跟斯頓,所以她邏輯的推出,如果蘇珊插手克德的事,必定是基於拯救他們,而不是基於任何其他因素。

  最讓蘇珊痛心的是,好不容易克德終於除掉了一點點的甲胄、尖刺,即使一點點,曾讓她高興的安穩睡了一覺。他們的吻、接觸,完全建立在脆弱如薄冰的橋樑上。而依嫚輕輕的一推,橋毀的殘骨不存。

  無助、絕望、沮喪、淒苦、茫然的情緒,一下子攫住她,緊得令她喘不過氣,文斯死時,她也有相同的感覺,覺得心被掏空,世界對她再也不具任何意義,生與死對她再也沒有差別,時間確實給了她更多的麻木感,麻木的像行屍走肉,但如果再經歷一次——

  天!她受不了,她好不容易終於看見了曙光,受到陽光照耀的喜悅,感覺到『活』再次有了生命的意義,能再享受生命的光輝、喜悅。從文斯,她經歷了生的快樂,也嘗透了死的悲淒,那時候她多想就追隨文斯而去,但她是活著,一個活著的人,而克德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她不能讓克德像文斯般永遠拋下她,文斯她已無法挽回,但克德——即使她得跟全世界拚上,她也要為他奮鬥。何況,她不是跟全世界鬥,只對抗一個頭腦頑固、生性危險的難纏分子,而如果不是向他解釋是那麼的重要又必須,她絕沒有辦法集聚如此大的勇氣。

  蘇珊攫起皮包奔下樓,告訴愛梅她要出去一整天,然後衝進車內直開歡樂灣,她不敢遲疑,不敢停留往前直駛狂奔,因為她怕只要她一遲疑,勇氣決心會頓時消失無跡。她甚至沒有練習要對克德怎麼說,她只知道一定要讓克德聽她的解釋、她的剖白。

  她把車停在一輛鮮紅伯樂車後,車輪還沒有完全停止轉動,她便打開車門,非常不淑女的奔上木梯,捏著拳頭連捶了關著的木門兩下,一聲清脆的口哨響起,蘇珊連忙回過頭。克德站在灣上,他朝她招招手。她雙腿立刻應令地跑了兩步跳下階梯,再快步的走向他。

  她一面走近他一面放慢腳步,看他揮著臂膀砍下一截青蔥的枝木。等她在他旁邊站定後,他停下砍伐動作,側過頭朝她淺淺一笑,眼中閃著難以解讀的光采。

  “這棵金銀樹長得太過火了。”他順手擦擦汗水潸潸的臉,“如果我們人類真想征服世界的話,只消把金銀樹砍掉一些輸出去,一年後我們就只要對付蔓藤就可以了。”

  蘇珊聞言報以淺笑,他就站在她面前,可是她卻想不出一句話說,只能站在那裏望著他高大的身體,閃著汗水的光輝,他的頭髮濕貼在他頭上,額上綁了一條手帕,他的襯衫丟在地上,身上的牛仔褲髒兮兮的。可是,他看起來那麼的美,即使穿了西裝、禮服,也沒有他現在來得吸引人。

  當她還是默默無語時,他偏著頭,眼底閃著邪惡的光采,“妳來——有目的?”

  她咽了一口氣,才吶吶的說,“有,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在聽啊,甜心蜜糖,可是妳沒說多少話呀!”

  她竭力思索能教他相信的話,想得她頭部發昏仍沒有半字片語,而他似乎很享受她的局促不安,要笑不笑的瞅得她心發慌,害她一股惱的唏哩呼嚕全說了出來。

  “依嫚要我監視你時我拒絕了,而她那個人我想你應該清楚不是一個能接受人家說不的人,一定是有人告訴了她昨晚的事,她以為我改變主意。可是,我沒有。”

  他搖著頭放聲大笑,“那妳又幹麼跟我上床?我還沒自大到認為妳這篇臺詞的背後意思是在表白妳對我很有『意思』。小姐,妳的名聲——人家都說舉止雍容嫻宜——我一點也不懷疑,我只奇怪斯頓——”

  “住口!”她捏緊了拳頭,“我已經跟你說過我——”

  “沒跟斯頓睡過?我知道。”

  “是真的。”

  “他愛上妳。”

  她楞了一下,他怎麼知道?“我……幾天前才知道他——我一直不知道……我很喜歡斯頓,但還沒喜歡到愛的程度,我跟他之間是清白的。”

  “好吧,就算妳和他之間沒有什麼,”克德犀利的開始攻擊,“那是說在妳自文斯死後一直再沒有別的男人進到妳的生命中,這點使妳選擇我來跟妳發生關係,顯得很不可思議,可有合邏輯的說法?”

  蘇珊的臉瞬間變得死白,“有。當我和你相遇後,我領悟到我並沒有死,我哀傷文斯五年,但他再也不可能回來,而我是活著的,是你使我又有了感覺,我不像你那麼勇敢,勇敢冒險,但當我和你在一起時,我覺得我勇敢了許多,也自由了許多,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不是為了依嫚或是斯頓,或其他任一人,任何錢,我是為了我自己。”

  克德的眼睛深幽的注視著她良久良久始終不發一言,也沒有動,他注視著她幾近絕望而又熾烈的藍眸,然後他解開額頭的手帕,用手帕擦臉上的汗水、臂上的汗珠、擦胸膛的水滴。

  他沈默了那麼久,久得令她再也受不了,蘇珊抓住他手臂,嘶聲道,“這很簡單,只要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就可以證明我是清白,證明我不是在利用你。”

  克德搖頭歎息,“蘇珊,”他終於開口,聲音柔得令她想哭,“妳自己說的,我們沒有一點相同,我過去這段日子過得很艱苦,所做過的事不全然都是站在法律這一邊的。而妳,妳看起來就像溫室的花朵,受盡呵護、寵愛的嬌嬌女,如果妳想要的是花前散步,月下談情,拉拉手——那我勸妳還是找別的男人,因為我光拉手是不夠的。”

  她瑟抖了一下,睫毛半垂遮住她眼睛,“我知道。”

  “是嗎?”他走近她,近得她全身一直燒燙起來,“妳真的知道妳要的是什麼?”他的手指似鐵鉗鎖住她細細的腰肢,“我跟那些故作高雅的文明人不同,不會每個禮拜六晚上才來一次,我不文明,不會故作文明假裝不需要。事實上我要脫光妳衣服,嘗遍妳全身。”她柔弱的貼向他堅實的身軀,他的聲音更加混濁粗啞,“我要用我的嘴咬妳的乳頭,吸吮到它要求更多,我要深深的進到妳裏面,直到分不清哪一個是妳哪一個是我,我現在就想做我每一次看到妳就想做的事,如果妳不想,那妳最好現在馬上走,因為不走就來不及了。”

  蘇珊迷亂的低歎一聲,她想給他的比他想的還多,她想給他的不僅僅是個軀體,還有她的心。但她不能說,也說不出口,因為她感覺得出來,他要的不是愛,如果她說了,他會覺得有負擔。

  “我沒走。”她靠在他頸間可憐兮兮的表白說。

  “妳曾有機會,蜜糖。”他放開她粗聲的說,“不過,就算妳現在改變主意也晚了,我紳士的後天教養不夠深。”他微蹲下身橫抱起她,大跨步的往木屋走。

  蘇珊摟住他脖子,同時飛快的瞥了他一眼,她被他嚴肅的面容嚇得瑟縮了一下,在她過去的生命裏,只有一個男人跟她做過愛,而且是包容的、溫柔的。可是,克德懷疑她,並不信任她,他會跟她做愛,但沒有愛的成份,她沒把握她是不是真的能承受他的——『肆虐』。

  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又十分清楚自己的心意,她想讓他瞭解什麼是愛,因為他從來就不知道愛是什麼。

  克德一路把她抱進臥室才放下她,他瞇細的眼睛研視她蒼白而緊繃的臉,他冷笑一聲走到床邊躺下,雙足疊翹。

  “好啦,脫吧!”他懶懶說。

  強烈的昏眩感使她直覺的攤開手平衡身軀,連試了兩次,她才發出聲,“什麼?”

  他嘲弄的盯著她胸部,“脫,脫掉衣服的『脫』。既然妳這麼十萬火急的想向我表白妳的熱情,我現在給妳機會表現,妳或許想來個快速合衣解決,可是我想的卻是久一點的纏綿。”

  原來他自始至終根本不相信她,他以為只要刁難她一下,給她一點顏色看,她就會哭著跑回斯頓身邊尋求慰藉,到底是什麼使他變得這麼不信任人?

  慢慢的,她抬起抖顫的手指想拉下背後的拉鏈,試了三次,她始終沒法拉下,深吸了一口氣,她放下手背轉向他。

  “我拉不下來,”她氣若遊絲的說,“能請你幫忙嗎?”

  沈默持續良久,然後床鋪響起掙扎聲,接著克德手接觸到她背後的拉鏈,刷的一下直拉到底,她轉過身迎視他無表情的臉,連眼睛也拒絕透露他任何的想法。

  她脫掉涼鞋,他沒動,眼睛連眨也沒眨一下,她放鬆了肩,讓衣服自肩膀滑下露出赤裸雪白的胸脯,他還是沒動,眼睛瞇細了,衣服滑到腰際,他仍沒動,呼吸重了一些,滑至臀部,呼吸更急速了些,衣服滑落地上,露出她光潔無瑕的腿,他的呼吸更重,可是仍沒有動。

  她遲疑了,手放在蕾絲內褲上,如果他什麼都不做怎麼辦?如果他看她全部脫光後。起來走掉怎麼辦?如果這樣的話,她一定會死在當場,深吸了一口氣,她慢慢褪下內褲。

  突然間他動了,像是耐性全被磨光似的撲向她,把她整個人一帶跌仆在他身上,手緊緊的、狂暴的圈住她,嘴蠻橫的攫住她的。

  “我的天!妳使我瘋狂了。”他沙啞的說,翻身把她釘在床上,“即使明知斯頓已經擁有妳,我還是想要妳想的要死。”

  椎心的刺疼像一把含帶劇毒的刀,劃刺進她心胸,但她很快擠掉那抹痛苦,決心向他證明他可以信任她。

  像是要驗證他的話,他用他的口、舌、雙手、身體徹底的嘗遍她。

  “現在。”他用手分開她腿,粗聲嘎啞的命令。

  他的眼睛燃燒著熾烈的欲火,他的身體顫抖著卻強而有力的進入她,撕裂的痛楚令她忍不住發出哀鳴。

  震驚的表情僵在他臉上,“我的天!”

  她的唇微開,呼吸急促的掙扎著接受他,女性的害怕湧上她喉頭,“克德?”

  他保持不動的姿勢,“妳要我停下來嗎?我不想弄傷妳。”

  如果他離開,她一定會死。“不,不要,不要停。”一串秋風抖葉般的聲音自她顫顫然的唇齒之間流泄出來。

  他一直等,等到她完全鬆弛下來,等她可以接受他時,他才開始慢慢溫柔的律動,他小心的、體貼的注視她,確定她跟上他的每一步才進行下一步,他一吋吋的激發她,而她再也不是華貴優雅的公主,而是他熱情配合者。

  蘇珊靜靜的躺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牙齒緊緊的咬住下唇,努力的不發出啜泣聲,但淚珠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合作,偷偷的順著眼角滑落跑進頭髮裏,他鬆弛的疊在她身上,頭埋在她胸脯上,呼吸平和穩定,她不能吵醒他。

  但他突然間抬起頭,審視她的目光犀利的有如顯微鏡,他用手肘支撐體重,用另一手的拇指擦拭跌落得更厲害的水珠,他濃濃的眉毛深深的蹙在一起。

  “是因為我弄疼妳?”他的聲音沙啞粗暴和他溫柔的動作一點也不相稱。

  她很快的搖頭否認,並嘗試的想給他一個笑容,她要怎麼說?說她這是快樂的眼淚,說她剛才經歷了她這一生最美好的事?他會相信嗎?

  “不是。你沒有弄疼我,在剛開始是有一點點……我沒想到……”淚水故障了她喉嚨的功能,幾經努力終於疏通。“……會這麼美……這麼好……”又一顆淚珠掉落。

  他用唇吻去那顆淚珠,再輕輕貼在她額頭,“蘇珊,”他柔柔的呼喚了一聲,“我又想要妳了。”

  金色的陽光撒了他們一身,盈盈亮遍一室,就像蘇珊的心再也沒有一處陰暗,她顫抖著唇,暖暖的擁住他。

  等她能再思考時,那已是好幾小時後的事了。她默默的接受他滾滾的激情和綿綿的柔愛,同時更毫無保留的獻上自己的身體與靈魂,她想讓他明白他可以信任她,跟她在一起是安全的,明白他不需要在自己四周築上厚厚的牆和世界隔開,他經歷了太多的痛苦與冷酷,她想藉由身體的接觸為他癒合創口,克德當然狂野,甚至有時侯可以說得上是暴力派的獨行狼,是一個活在剃刀邊緣險境,靠他的急智和臂膀才得以生存的男人。

  火紅的夕陽西下後,她突然發覺克德睡著了,這發現令她幾乎失聲而叫,他相信她了,他終於有一點點信任她了,否則他不會在有她的陪伴下入眠。望著他的睡臉,她甜甜的聯想他小時候的樣子,他睡得實在像個孩子一樣,長長鬈鬈的睫毛,柔柔軟軟的唇瓣弧線。

  可是天真無邪的孩子,卻經由最艱難的路徑成長,每一道疤痕都是一樁不快的記憶。秋婷是他眾多痛苦經歷之一,唯一一件他同她敞露的事。換作是別的男人,一定是到處宣揚他的歷險、他的九死一生的快意生涯,但克德不是那種人,他是受了傷自己舔傷口的人。

  蘇珊靠過身,親吻他右肩上的槍疤。光想到他的過去已夠她愁腸百結,若是將來他再受傷教她怎受得了?

  他動了一下,但沒有醒。她順勢吻向他他邊的疤痕。似乎憑著這樣就可以洗去那層傷痛的記憶,她感覺到他的身體一陣輕顫,知道他已經醒了,但她仍繼續著。

  “妳最好停止。”他嘎聲警告。

  他捧起她的臉,拂開貼在她頰上的濕發,注視她良久,然後讓她枕在他胸膛上。“我很抱歉在第一次弄疼了妳,”他低聲說,思緒飄到上午在他發現她事實上有多『純潔』時的震撼,“但我更高興斯頓並沒有擁有妳。”

  他知道了!她輕輕逗弄他胸膛上的毛,“文斯後——”接下來的話,輕的幾乎不可聽聞,“你是第一個。”

  她沒有抬起頭,所以並沒有看見他眼底那種強烈的滿足感,她只知道他鬆鬆的手臂,驀地緊摟了她一下,然後支起手肘側過身,手放在她滑膩的小腹上,“我不要妳再跟他在一起。”

  他聲音中的強烈意味令她驚訝的抬起頭,“你是在暗示我如果需要護花的話,你願意當?”

  戒備的神情迅速回到他臉上,“如果我時間允許的話。”

  蘇珊慢慢自他臂彎中抽身坐起,他的回答使她不自禁覺得寒冷,“什麼時候?不陪華芝兒的時候?”

  他的眉頭挑的好高,可是她猜測不出他是因為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問,還是認為她怎麼會問出這種她還沒有資格問的問題。然後,他的眉毛掉回原處,他的眼睛開始閃爍,非常故意的移到她蓬亂的頭髮,腫脹的唇……

  他注視著她紅潤的唇,想起她曾是怎麼的吻他的疤痕,她的胸脯高聳圓潤,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美好,望著她雪白肌膚上的紅印子,他想起她曾是如何熱烈的反應他,她的乳頭在他的注視變挺,好象在向他祈求般。

  克德把目光移回到她臉上,驚奇的發現她居然臉紅了,她怎麼還會臉紅呢?那麼多個鐘頭她一直偎在他懷裏,讓他為所欲為,這會兒卻讓他一個簡單的眼神弄得像處女般的羞紅臉,多奇怪呀!

  隨後另一個驚奇把他推向頂端,這麼快,幾分鐘前,他還在想說不定他這個星期再也不會想了,而現在他的身體指明他是自欺欺人,他要她,而且是一次又一次永遠也不厭倦。

  他對他生命中的女人從沒有產生過嫉妒的心理,直到蘇珊出現,每一次當他看見她讓斯頓的手環著她,想像她跟他相擁跳舞、相擁親吻、相擁做愛、相擁入眠,他就無名火大,雖然現在他知道她跟斯頓沒有肉體上的關係,但這並不表示她對斯頓就沒有忠實的感情,女人心海底針,永遠也沒人知道她們到底什麼時候是真,什麼時候又是假,如果他夠聰明的話,就該離她遠點,至少也得等塵埃落定,這樣他就不必處處小心唯恐說溜嘴,但他就是沒法硬下心說些狠話激她走,就像他沒法遏止渴望她的心,就像他沒法抗拒她純真的褪衣奉獻。

  “回答我,你會陪華芝兒還是其他的女人?”她睜圓了眼瞪他。

  “不會。”他推開卷纏的床單下床,拾起地上的長褲,“我不會陪其他任何女人。”

  他生氣了?生氣他必須給她保證?她突然覺得羞窘、尷尬,拉起皺巴巴的被單遮得只剩下張臉。

  他嘲弄的瞥了床單一眼,“現在才遮不嫌晚了些?”

  蘇珊咬了咬唇,心想是穿上衣服走開,還是試著跟他談談,發掘他突然耍個性的原因?是不是她一天的進展太快了,他不安了?望著他眉宇間的悻然和擔憂,像極了不知如何打發一個剛和他發生關係女人的男人。

  她蒼白著臉,慌亂的爬下床,找到她的內褲,“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逼你什麼,我很明白發生了——性關係並不代表——”

  “嘿,小姐!”克德丟掉長褲,攫住半彎下身子的蘇珊,把她擁攬在懷裏,“別跟我搬上那些隨便的臺詞,因為妳不隨便,我只是覺得不自在,事情一下子變得太複雜——”他突然不再說下去,手捧起她泫然欲泣而又強裝鎮定、無所謂的臉,“妳後悔了嗎?”

  她抬起手蓋住他手,頰輕輕摩擦他手掌,“不,我沒後悔,我怎麼會?我——我……我自己也想要它發生的。”

  蘇珊本來脫口就要招認愛他的事實,又及時收回,他不會感謝她說出那句話,他更不會高興聽到,因為它只會加重他的負擔,只要她不說出來,他也就會一直不去理會這一點——即使他心底知道,事情只要不說破,就等於不存在。

  “我不希望妳受到傷害。”他喃喃道。

  他在警告她,讓她知道絕不要對他抱長相廝守的希望,蘇珊淒苦的暗忖,即使哪一天他轉身離她而去,她還是會感激他的誠實,沒有從背後打她一棍,她從頭就瞭解她的希望只有百分之一——他不習慣被愛,但他喜歡她陪他,這是她唯一僅有的希望,改變他的喜歡變成愛。

  “每個人都會受傷,”她抵著他的胸膛輕輕說,“我不會去煩心那些將來可能或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我要煩心也是等它發生的時侯再煩。”

  今天現在此時此刻,在他溫暖的懷抱中那就夠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2:11:19

第六章

  依嫚氣白了臉。她僵挺的姿勢使人有種錯覺以為她有六呎高。蘇珊抿緊嘴,神情若定的直視著她。

  “蘇珊,妳瘋啦?”依嫚大叫,“妳難道看不出來我們快要什麼都沒有了嗎?”

  “不,我看不出來!克德除了威脅說要提出告訴,說要地皮承租權外,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我告訴過他,而他也等著地質報告,所以,依嫚,別把他再當惡人看!”

  “妳不像我那麼瞭解他!”依嫚驀地意識到她是用吼,立刻深吸一口氣,“如果妳看他表面,那妳就錯得很厲害。我知道他正在打主意,只要有一點點蛛絲馬跡,我就可以有個譜。妳可以做卻不做,反而倒向他,替他說話,忘了妳是從何處來!”

  “我愛他。”蘇珊靜靜的說。

  “妳——妳什麼?”依嫚的眼睛好象要掉出來,“——斯頓怎麼辦?我以為——”

  “我是『愛』斯頓。我愛他如朋友,如文斯的兄弟。但克德……”蘇珊低吟著思索措詞,“但克德讓我整個人又活過來,使我有了生活的目標和樂趣。”

  “蘇珊,妳的腦筋都到哪裡去了?如果妳以為他除了帶妳上床,會帶給妳別的,那妳是在作夢!等他厭倦了妳,他會頭也不回的把妳拋棄,而妳會面對的是所有人的訕笑嘲諷,妳會永遠洗刷不掉『克德的棄婦』這個笑名。”

  “同樣的,我要是聽妳的話刺探克德的計畫,結果還是一樣。我不願做的,依嫚,即使我會失去我所有的,我也不會虛情假意刺探克德。再說,我不認為他真有意想做什麼。如果他真有想要的東西,那也只是石油的開採權而已。”

  “妳不是唯一牽涉在內、唯一冒險的人!還有我跟斯頓,我們就要失去我們所有的,難道這對妳一點也不具意義?”

  “當然有,我只是不認為他是你們的威脅。”

  “蘇珊!”依嫚閉上眼搖著頭,好象不相信蘇珊竟然盲目至此,“我真不敢相信妳居然會盲目到這個地步!妳愛他?好,那就愛吧!如果妳一定要愛的話,但別笨到信任他,別投注太多!”

  蘇珊的臉開始變白,“我必須,我愛他愛得不得不信任他。我用我的整個生命信任他、愛他。”

  “我想,這大概是妳最後的決定了。”依嫚冷笑,“他的床上功夫一定不得了,才能讓妳神魂顛倒到背棄愛妳的人,即使明知他能給妳的也只有性!”

  蘇珊覺得她的腳在發軟,依嫚的聲音變得好遠好遠。警覺到她就要昏倒,她緊緊抓住一張椅子坐下。她料到依嫚會來,但她實在沒有想到依嫚會用這麼尖酸苛薄的話來指責她。更令她難以招架的是,她完全瞭解依嫚的立場,明白她的心境。她認定克德想報復她,她害怕,害怕的想保護自己,更絕望的想傷害任何一個阻擋她的人。

  依嫚瞪視蘇珊毫無血色的臉。她的臉孔慢慢扭曲,淚倉猝的湧向她灰眼裏,她迅速眨去。黑依嫚是不能哭的,她是黑家的棟樑,決不能軟弱!她走向餐廳洗手台拿過幾張紙巾,然後走近蘇珊,擁著她用冰涼的紙巾替她擦臉、擦額頭。

  “對不起。”依嫚的聲音開始時還很穩定,但立刻顫聲很快出現。依嫚是從不道歉的,“我的天,他使我們自相殘殺。”

  濕涼的紙巾拭去了昏眩,卻拭不去蘇珊心底的痛楚。她好想跑去找克德,好想投進他的懷抱,讓他堅實的臂膀、溫暖的親吻,擋去外界的詰難,吻走她的痛苦。但僅僅幾個小時的繾綣,並不代表她就可以受他的保護,能把她的煩惱往他肩上拋,雖然煩惱的主因都在他。

  “我沒有背棄妳或者是斯頓,”蘇珊的手在桌上糾結,指關節因使勁而發白,“我只是不能做那些違反我所信仰的事。所以,請妳不要逼我選擇,因為我沒有辦法選擇。我愛你們每一個。”

  依嫚輕輕碰了蘇珊低垂的頭一下,“我只能希望克德對妳也有同樣感情,能不傷害妳。但我不相信他會如此。我並不要夾在中間,可是現在的情況好象已經是這樣了。蘇珊,他是那種會摧毀所有擋他路的人。”

  “那是一個我得冒的險。”蘇珊低語。她已經面對愛上他所需面臨的危險了,還有什麼她不能面對的?

  第二天早晨,她像往常一樣上教堂。依嫚坐在她旁邊,可是蘇珊感覺得出來,她和她一樣——眼睛雖望著牧師在佈道,心卻別有所思。斯頓的眼圈黑了一大半,人也好象瘦了許多,但他依然扮著笑臉和人打招呼。依嫚告訴他昨晚她們的對話了?不像是。依嫚向來驕傲,不會找人分擔她的憂愁,更不會找她的兒子。

  蘇珊回掉依嫚的晚餐邀請,回家給自己做了份簡單的餐點吃。她做針線、看書,外表似乎很平靜;耳朵卻一直注意外面的動靜。八點一過,她告訴自己克德今晚不會來了。

  日子一下子像陰雨天一樣的難捱。一天一天的過去,她由等待變得不安而多疑。如果週末那一天對他有一點點的意義,他為什麼不再來找她?是不是那對他而言是……投懷送抱一個普通的……關係而已?她打電話問電話公司克德的號碼,但他並沒有登記。蘇珊的臉變得和斯頓一樣的蒼白、疲憊又了無生氣。

  星期四下午,蘇珊再也忍耐不住駕車直驅歡樂灣。門是鎖著的。她自窗外望進去,裏面沒有髒碟子、沒有淩亂、隨便扔的衣服,沒有燈,什麼都沒有。他走了?不再回來了?

  蘇珊無力的抵在門板上,淚水紛紛奪眶而出。她後悔!她後悔只跟他相處一天,而不是兩天、三天或是更多!她想他的笑、他的吻、他的陪伴。她想看他的睡臉、想看他每天清晨在她身旁蘇醒的樣子。為什麼?為什麼他連走也不告訴她一聲?是因為什麼——

  因為他不告訴她!她曾要他別告訴她任何事!蘇珊的眼睛驚愕的睜大。克德的離開會跟斯頓有關?她瞭解他多少?她相信他是不是相信錯了?

  隔天,斯頓疲累萬狀的晃進她的辦公室,投進她辦公桌旁的沙發裏,“我做到了。”他的聲音空洞、衰竭,“我已到了極限,而克德也得到他每一分積欠的錢了。”

  望著他的黑眼眶,蘇珊有說不出的同情,“該讓我出點力——”

  “甜心,我心領。”他緩緩擠出一絲微笑,“不是妳做的,當然不該由妳來賠。現在,債還清了,如果妳不想把土地租給他就不必租給他。連本帶利,我是還他的一清二楚。”

  “我真希望你們能握手言和,畢竟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何必為了陳年往事把一個好好的家,弄得淒風慘雨的?”她苦心的勸。

  “我們之間的仇恨太深。從小我們就處不來,吉秋婷是個導火線。對他,現在這事依然是最重要的。而在我——”他伸長了腿交疊,“只要妳對他保持興趣,我就永遠有恨他的理由。”

  “不要,斯頓。”她漲紅臉,“別,求你。不要再增加仇恨,我受不了把自己聯想成被你們兩個爭搶的骨頭。”

  “可是,是根多甜、多美的骨頭呀!”他捉弄,眼睛閃起光芒。

  蘇珊有點驚奇的發現斯頓其實是一個非常非常英俊帥氣的男人。他優雅古典的長相和氣勢,幾乎不屬於現代,可是卻非常適合他的職業。斯頓有冷靜、清晰的頭腦,但缺少克德能在惡劣環境求生存的無情與狠勁。

  光芒在他的眼中迅速褪去,“妳……常和他見面?”他的聲音有想掩飾卻掩飾不了的感情。

  蘇珊先是一驚然後一震,“沒有,不常見。”

  前後才見面幾次?蘇珊痛苦的自問。短短的幾個禮拜,前後八次會面,便把她的世界做了徹底的改變。

  斯頓皺著眉,思索了好一會兒後,開口道,“我要他知道我不欠他了。要是妳見著他,替我說一聲,好嗎?”

  “如果見著的話。”蘇珊答應道,“我並不知道他人現在在哪裡。”

  斯頓坐挺了身。“他走了?”

  “我不知道。這一個禮拜我都沒看見他,他也不在木屋。”

  “他要不是走了,就是在進行下一步打擊我的步驟。”斯頓喃喃自語,“要是有他消息,告訴我一聲,好嗎?”他若有所思的走出她辦公室。

  蘇珊才把車子開上車道,傾盆大雨忽忽急下。當她衝進門,全身濕淋淋的像剛從水中撈出似的,接過愛梅手裏拿著的一塊乾毛巾。等她脫下濕透的鞋子,用毛巾揉搓頭髮,雨又像來時一樣的突然停了,只剩下地上、樹梢盈盈點點的水灘和水珠晶晶閃爍。不僅僅是驟雨急停,連滿天的烏雲也一掃而空,亮麗的陽光俯照了一地。

  蘇珊可憐兮兮的瞟了愛梅一眼,“如果我在車裏多待個十秒我也不會淋得像落湯雞。”

  愛梅噗哧而笑,“如果妳要一目了然,沒有驚奇效果的天氣,那妳可以搬到亞利桑那去住。上樓去把衣服換掉,晚飯很快就好。”

  十五分鐘後蘇珊下樓,孤伶伶的坐上擺著精緻飯菜的餐桌。愛梅不滿的望瞭望她孤獨的身影,砰地放下長湯匙,雙手忽地叉上腰間。

  “妳幹麼每天晚上一個人吃飯,而不讓那個鬼克德帶妳出去?”

  蘇珊的臉一下飛紅了。支吾了好半天,她終於說,“他是醉倒在沙發過了一夜,但這並不表示他有興趣——”

  “胡說八道!”愛梅魯莽的打斷她,“我有眼睛,我看得見他那天早上看妳的眼神,也看得見妳看他的眼神。還有,那天早飯後,他跟妳上樓後可是好一陣子才下樓走的。所以別想騙我!”

  蘇珊盯著桌面,吶吶的、無助的承認,“他不在木屋,也沒打電話給我,他甚至不告訴我他要離開,也沒告訴我他要去哪裡。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他會回來。”愛梅哼聲,“他並不習慣跟人報告,不過,如果他真的想永遠不回來,他會告訴妳的。”

  “妳看著他長大,他小時候是什麼樣子?”

  愛梅望著那一張急切的臉,不由放柔了聲音,“妳吃飯,我會說給妳聽的。”

  蘇珊順從的吃燉胡蘿蔔和燜羊肉,這是她最愛吃的一道菜。

  愛梅在她對面坐下,“他還是個孩子時,我就很疼愛他。”愛梅的思緒飄回到二十年前,“他很頑皮、很活潑、很開朗。在我家的時候,他似乎比較能夠放鬆自己。他跟那些他父母指望他結交的人合不來,事實上是他對這裏完全不適合。也就是因為這樣,他變得比他的本性更加放浪形骸、不拘禮節。他頭腦好、風頭健、很受女孩子青睞。連高年級的女學生都倒追他。我現在回想起來,他一定非常厭倦,任何事對他來得都太容易了——或許該說他使任何事物都輕易屈服在他魅力下。什麼事也難不倒他,我從沒見過這麼受上天眷寵的人。”

  蘇珊聽呆了。原來克德是這樣長大的!好的家世背景,擁有特權的階級:英俊、有才華、能力強再加上與生俱來的迷人個性,他是天之驕子,既不受限制,也限制不了他追求更高一層的東西。他既向自己挑戰,也向人生挑戰。他一關一關的闖,直到他的家庭再也接受不了他好強的性子,把他驅逐出家門。

  離家的驕子在沒有了金錢和權勢的庇護,開始倍嘗人間的殘酷一面。或許他現在是有錢了,也或許他的生活改善了許多,但他再也不是過去的他了。在他的感覺裏,仍是處處陷阱、處處危機,他隨時保持著最高的警覺看他周圍的人事。當她想到他身上的傷痕,她的心都扭曲了。

  “每個人都把他當野生動物看,他們為什麼怕他?”蘇珊痛苦的說。

  “因為他們不瞭解他。因為他和他們不一樣。有些人怕火,有些人則認為火很美。但他們都抱持著同樣的態度——敬而遠之。”

  愛梅的比喻恰當極了。克德就像是一把火、一束光,既美麗也危險。蘇珊睜著淚眼朦朧的眼瞪著愛梅說,“我愛他。”

  愛梅難過的點點頭,“我知道,孩子,我知道。妳準備怎麼辦?”

  “不能怎麼辦,不是嗎?只能……愛他,並祈禱一切順利。”

  有誰曾真正捉住過火、光?他走了。他走後,一秒像一小時;一小時像一生;一天像永遠。書、花、刺繡、忙碌,沒有一樣能平復她深處的撕裂感。她想的只有克德、克德、還是克德。

  如果他在就好了!只要有他在,她就不用管天會荒地會老,不用擔心斯頓、不必煩惱依嫚。在他的懷裏,什麼對她都不再重要、無所謂了。她願意把自己賠上,只因為她愛他,毫無保留、完完全全的愛他。

  她睡得很不安穩,午夜才過,她又被窗外的暴風雨吵醒,她靜靜聆聽沙啞轟隆的雷鳴和時而迸發的閃電,最後決定扭開收音機,聽聽天氣報告。蘇珊剛打開床頭燈,急促的敲門聲立刻響起。她蹙著眉凝神細聽,它果然又砰砰響起。她飛快的跳下床,抓了睡袍就往樓下衝。

  “誰?”她靠近門時問,“什麼事?”

  “只有一件事,”一個深沉的笑聲回道,“就是這個門不好,把妳關在那邊,把我擋在這邊。”

  “克德!”她心跳的拉開門栓打開門。

  風把他的頭髮吹得亂七八糟的,可是他的眼睛比天際的閃電還要光亮。清新的雨味,靈巧的隨著他溜進屋。他的領帶鬆鬆的繞在他脖子上,襯衫敞開到腰際,西裝外套把他襯托的更加野性。

  “你去哪裡了?”想也沒想的,她抓住他的袖子問,“為什麼沒打電話給我?我一直擔心——”她驚慌失措的望著他發呆。天!她說了什麼呀!

  “哇唔!”他低哼,“不問問題的,記得嗎?我什麼也不會說的。我不告訴妳我在哪裡,什麼時候又會走。”他雪白的牙齒笑的好開心,好象在享受某種情緒,“我喜歡暴風雨。”他靠近她,手攫住她腰後立刻帶入懷中,“喜歡做愛的時候有雨。”

  她沒辦法呼吸,頭開始昏眩,不得不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支撐,“我正想打開收音機聽天氣報告。”

  他把她攬的更緊,笑的也更加開心,“暴風雨,有轉變成強風的可能。哦,管那做什麼?”

  他閃亮的眼睛不知有什麼魔力,就是影響她呼吸,“你……你什麼時侯回來的……”她改抓住他手臂,因為她的腳不知什麼時候離開地面,“或許我不應該問?”

  “今晚。我開車回來,我想,好累呀!能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多好!然後我又想,如果跟妳一起一定更好。所以,我就來了。”

  她仔細的打量他,“你看起來不累呀!”而且,是一點也沒有累的樣子。他看起來好象被暴風狂雨急雷充足了電,而且正在傳電給她。

  “二級風哪!”

  他的吻不帶一點猶豫,直接而長久的搜索她的反應。她抓著他手臂的手不知怎麼回事的跑到他肩膀,最後圈住他的脖子。他抱起她走向樓上。他沒有騰手去關燈,因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上面。

  他把她抱進臥室,放她站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手則懶懶的扯下領帶,拋到一張椅子上。第二件上椅的是他的外套,接著是襯衫。當他踢掉鞋子,彎身脫襪子時,她的呼吸更是不暢。但她的手卻伸向睡袍的系帶,解開系帶,脫下了外袍,折疊的放到椅子上。她可以感覺到克德熾烈的眸光正在燃燒她這淺粉色的睡衣和她若隱若現的軀體。

  當他脫下長褲和藍底白邊的慢跑式短褲,像座古代漂亮而又有權勢的神祇走向她時,她心跳急劇的脫掉睡衣,手伸向床頭燈。他抱起她放到床上。

  “不要關。這個禮拜我就一直想,現在我不會遺漏妳任何一部分。”他發現她又臉紅了。真迷人!

  他像從沒跟她做過愛似的探索她每一部份,好象他從未在一個日光下的日子,和她共度了大半天。當她以為他就要激發她更多的快感,他停了下來摸索他的長褲,然後蘇珊知道他找的是什麼。他是在負保護她的責任。

  許久之後,他歎息的小心翻落到她一邊。蘇珊柔柔的碰了碰他,“那……說不定不需要。”她小聲的說,“我……不確定我能不能懷孕。文斯跟我從沒有使用任何的避孕措施,可是我一直沒有懷孕。我……不穩定。”

  他閉上眼,鬆弛的一手枕到腦後,咧著嘴笑道,“那不怎麼保險。我有種感覺,世上能使妳懷孕的男人,只有我一個。上個禮拜,我們是冒了一次險,但從現在起,我們都要小心。”他張開眼銳利的眼神好象兩根圖釘把她釘住,“妳一知道就要告訴我是不是有中獎。”

  “好。”

  躺在床上,感覺他溫熱的軀體,談這麼親密的事,似乎再自然不過。她把臉頰貼靠在他胸膛,輕輕摩擦著,感覺他的胸毛和她的睫毛相摩觸的感覺。

  他睡著了,但當暴風雨轉劇時,他醒了。當閃電擊中一棵樹,樹倒地的砰然聲響起時,蘇珊驚坐起。在她來不及發出驚叫聲,克德把她重新拉倒回床上。

  “要去哪?”他嘲弄道。

  “樹——”她才說了一個字,燈就熄了。

  “見鬼了!”一道閃光鑽入室內,照著他坐起的身子,“手電筒和收音機在哪裡?”

  “床頭櫃的第一個抽屜有一隻手電筒。”她拉起被單阻擋涼意,“收音機在樓下小客廳。”

  “電晶體的?”

  “嗯。”

  她側耳傾聽他摸索床頭櫃,打開抽屜的聲音。當摸索的聲音靜止,手電筒的光線立刻為黑暗帶來一束光明。

  “我去拿收音機,坐好,別亂跑。”

  她好笑的屈起膝蓋,下巴擱到膝蓋上。這種天氣,這種時候,她不在床上,還能上哪兒?

  窗外的雷電風雨強大的嚇人。她一向不怕暴風雨,她只擔心屋子周圍那些老樹。要是有哪一棵倒了,一定會壓倒屋頂和牆。

  克德拿著收音機回到房間,轉到本地電臺後放到床頭櫃上,然後熄滅手電筒,回到床上,拉著蘇珊倒在他身上。

  音樂過後,播音員的聲音很快響起,“暴風雨的警報已經解除了。我猜咱們在氣象臺的工作人員,可能忙的沒空撥個三、兩秒看看窗外。雖然狂風暴雨很駭人,但事實上沒有什麼災害報告進來,如果情況改變,我們會很快報告給諸位——”

  克德伸長了手臂關掉收音機,“過去了。”他喃喃低語。

  蘇珊注意到閃電果然氣勢沒有先前駭人,雷聲也愈來愈遠。燈突然亮了,刺激他們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

  克德大笑的起身,一面拿衣服,一面說,“我本來打算陪妳到電力恢復,而現在電力恢復了。”

  迷亂的,她也坐起身。直到他穿上長褲,她才找到舌頭,“你——要走了?不留下來?”

  他瞥了她一眼。眼睛浮起突然的冷漠和疏遠,“不。”

  “可是,可是——這麼晚了,何必開車回去歡樂灣——”

  “三個理由。”他急促的打斷她,“第一,我喜歡一個人睡。第二,我真的想睡一覺,而跟妳在一起根本不可能睡的了。第三,我躺在妳沙發過夜是一回事,發現我躺在妳床上過夜,愛梅不嚇昏、氣死才怪!”

  冰涼澈骨的寒意,冷得她胸口發疼。可是,她看的出來他又在封閉自己了。她努力的擠出笑臉,用輕鬆戲謔的語調說,“擔心你的名譽呀?放心,我保證我會發誓說是我引誘你的。”

  他笑了。他在床沿坐下,捧著她臉低語,“別鬧了。”

  他的眉峰開始凝聚。雖然她竭力掩飾,如果他沒有靠的那麼近,或許會被她瞞過。但在這麼近的距離,她眼中的痛苦卻清晰可見。他並不習慣向別人表明自己,交待他的動機、想法。但多年來的第一次,他發現他想向她解釋。

  “蘇珊,我不習慣跟人一起睡。長久以來我一直防衛著。做愛後,我或許會瞌睡一下,但絕睡不沉,我的某一部分,總是保持警戒。而我今晚真的需要睡一覺……明晚我們一起吃晚飯……該說今晚,七點半?”

  “好,我會準備好等你。”

  克德眨眨眼,“如果妳衣服沒穿好,我不會介意的。”

  蘇珊咬著唇,看著他穿好衣服。當他抓起外套,彎身親吻她時,蘇珊絕望的摟住他脖子。

  克德遲疑了一下。她就像甫出愛琴海的維納斯,嬌柔而又溫暖。長排的黑睫毛下,那泓迷迷濛濛的藍水,是那麼的醉人。他情不自禁的深深、重重的吻她,愛撫她赤裸滑膩的肌膚。儘管他疲憊不堪,他的身體仍頑固的堅硬起來。

  “妳要害死我了。”他粗暴的拋下話,頭也不回的離去。

  蘇珊跪在床上,直到大門傳來砰合聲,才頹然的跌坐下來。有那麼一會兒,她感覺到他就要留下來,重新回到床上。可是她更明白,那不是因為他相信她,也不是因為他覺得他可以睡在她旁邊,而是因為他身體的欲求。蘇珊很清楚,如果她願意的話,他還是會留下來,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比那個多得多。她要他的愛,要他的信任。

  虎是萬獸之王,是最美、最令人敬畏的野獸。牠是獨立的,牠單獨獵狩、單獨睡——除了交配時節,才允許雌虎接近牠。一旦完事,牠會吼著回到牠孤獨的世界。克德就像只體態完美的老虎,甚至連個性也像老虎。他誰也不信任。

  為什麼?她為什麼會愛上這麼一個困難的男人?為什麼不愛上一個更懂得體貼、更平凡的人?可是,如果沒有這些特質,那就不會是克德,而她也會在許久以前就愛上斯頓了。

  她酸楚的瞪著天花板。她有點瞧不起自己,在克德來說,他只是為了性才來找她。等他滿足後,他便拍拍屁股走了。可是,另一面她也有一點點高興他找的是她,而不是別的女人。她告訴自己,他來找她就表示他對她有比欲望更多的一些情懷,而就算沒有,只要他來找她,她就還有希望。

  蘇珊環視這間曾是充滿文斯影子的臥室。

  文斯!她眨眨眼,又摔摔頭,想回想文斯的臉。可是,那個影像拒絕從模糊狀態走向清晰。喔!文斯!我是愛你的!是你教我認識愛,如何接受愛,也教我如何去愛。

  回答她吶喊的是一室的冷清和點點滴滴的雨聲。蘇珊遊魂似的離開臥室,走下樓梯到小客廳。她自書架的一角抽出一本小相簿,心裏哀哀的想著,上次看這本相簿時,還是在四年前。

  凝視著文斯的相片,她感歎他看起來是多麼的年輕,又是多麼的活生生——在相紙上。熟悉的戲謔眼神,微微昂起來的笑臉,是個典型的黑家男人表情。看著他,蘇珊幾乎可以看見克德以前的樣子——還沒有經歷風霜苦雨的樣子。

  “我愛你的,”她對文斯的笑靨低語,“如果你仍活著,仍陪著我,我會永遠永遠永遠愛你的。”

  可是,文斯沒有。而她的心已經被克德悄悄的偷走了。

  慢慢的,蘇珊合上相簿把它放回原處。緩緩的,她一步步上樓,回到她空無一人的冷清臥室,然後徐徐的躺回床上。

  不知多久後,身體的異樣把她游散的思緒一下子集中起來。而後,她哭了。當淚水溢出眼睛時,她才瞭解到她有多失望,又有多希望能擁有克德的小翻版!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2:11:37

第七章

  又是一個星期過去,蘇珊不得不承認她對克德的瞭解等於零。

  每一次當她把他固定了形象,沒多久形象就被推翻。克德像披了千層變化莫測的紗,總是令她迷惑不已。當她才認清他只不過當她是個性感玩物,他卻每晚帶她出去吃飯。吃好菜、喝美酒、跳上好幾個小時的舞。

  蘇珊好喜歡跟他跳舞。跟克德跳舞是種享受,也是種藝術。他的舞步純熟、舞姿優雅。每每在他的懷中,她就有說不出的安全感和甜蜜感。

  他的每句話、舉手投足,完全像個有教養的紳士。對她百般溫柔、殷勤、體貼。臉上再也不見暴戾、嘲諷。當然,他逮著了機會還是會糗她一兩句。他似乎很喜歡看她臉紅羞窘的樣子。如果不是跳舞時,蘇珊完全感受到他的熱力與反應,她或許會以為她對他再也沒有吸引力可言。因為風雨夜的第二天她便告訴他不用擔心『中獎』,他眼中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曾讓她難過許久。而且,自那天以後,他總是給了她一個溫柔的晚安吻便驅車回家。

  直到幾天前,他的耐力似乎是透支光了。他的吻不再溫柔,夜夜的纏綿應該讓蘇珊為睡眠少而沒有精神。可是,她卻覺得精神更加充沛,處理起公事更是得心應手。她完全被幸福快樂所包圍,她的眼睛裏充滿愉快和滿足,只知道當夜晚來臨時,她將會再回到克德溫暖熱情的懷抱中。

  這天當她正在閱讀一份電子工廠送來的生產報告書時,斯頓來到她的辦公室。她歡迎的微笑在瞧見他灰白的臉色後,立刻僵住。她快步的起身迎向他。

  “什麼事?”

  斯頓無言的注視著她。蘇珊心裏飛快地自我檢討這一個禮拜對他的疏忽。她感覺得出斯頓有不對勁的地方,可是她沒有問,因為她不要她的快樂受到影響。蘇珊望著斯頓挫敗的臉,頻頻自責自己的自私。

  斯頓一言不發的遞給她一份文件。

  “這是什麼?”

  “妳看了就知道。”他走向一張椅子前坐下。他的動作緩慢、僵硬,似乎像個失調的機器人。

  蘇珊翻著文件,讀得很慢、很用心。她的眼睛隨著一頁頁的檔變大、變圓,翻到最後一張,她又從頭看一遍,像是希望看見的不是她所想的。

  文件從她僵化的手指間滑落到桌上。她抬起僵硬的頸子,目光呆滯的投向斯頓,她的嘴唇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來,好象她也變成了另一具失調的機器人。

  “喏!現在妳知道他那趟神秘之旅是去哪裡了!”斯頓朝文件點了下頭,苦澀地說,“達拉斯。”

  她一手按在桌上,支撐著她鉛重的身體,並努力控制著不讓哽咽在喉嚨的硬塊繼續擴大。這些她都做到了,卻無法制止撕裂心肝的痛楚蔓延開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他難道不知道傷了斯頓沒錯,卻也傷害到她了呀!不僅傷害了她,甚至害了成千靠黑家公司吃飯的人失業!他應該知道,他既然聰明的想到用這個辦法來打擊斯頓,就更應明白這麼做的嚴重性,他知道,但他並不在乎!

  蘇珊的胃痙攣的扭曲著。

  “我還以為這方面我們做得很周全,”斯頓垂頭喪氣的盯著地板道,“可是他還是挖出門路,買光了債款叫我們在三十天內償還。天曉得他哪來那麼多錢買,又怎麼知道到哪裡去搜購——”他嘎然住口,兩眼淒冷的指責著蘇珊。

  有一會兒,蘇珊不瞭解他的表情。然後,她頓然領悟。她的臉色更加蒼白,整個人像風中燭火搖搖晃晃。

  他怎麼會認為她會背叛他們?她從來就只有勸合,沒有離間的意圖呀!可是——斯頓為什麼要相信她?她拒絕依嫚的要求,拒絕了他的愛,承認她愛上了克德,不是嗎?克德就不相信她!她捧上心、奉上靈魂,他只取她的心、她的情、她的靈魂;卻只給她肉體的快樂,拒絕給她更多的東西。

  “我沒有!”她哽聲道,“你怎麼可以這麼想?”

  “那他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知道!”她叫道。手摀著嘴,她驚慌自己居然失去控制,“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說。我發誓我什麼也沒告訴他。”

  “天!他弄得我們互相猜忌、自相殘殺!”斯頓痛苦地嘎聲道。

  他站起身走向她,雙手緊緊的把她攬進懷裏,輕輕地搖晃她的身體,“我知道妳沒有,妳不會。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急昏了頭……蘇珊,他想弄垮我們!”

  證據就擺在眼前,容不得她否認。蘇珊把頭抵在斯頓肩上,身體顫抖著。殘酷的事實固然逼得她難以招架、承擔,而更讓她心酸的是,這些冷酷的事實,逼迫她承認克德的陰狠無情是多麼傷人,但她仍然沒有辦法遏止對他的愛。

  蘇珊不知道他們這樣像孩子般彼此尋求安慰,究竟持續了多久。只是當他們漸漸恢復後,他們克制地推開了對方。

  “情況有多嚴重?”她的聲音回復到相當冷靜的程度。

  斯頓抓了張椅子挪到她身旁坐下,“很危險,目前我們的現金相當有限。因為我們投資了相當大的資金在各個計畫上,而那些有的需要一年利潤才能回收,有些要兩、三年。最近一個計畫的紙上作業是妳經手的,妳也知道單單那個計畫我們投資了不少錢。”

  “那——我們的私人財產呢?如果清償的話,應該可以籌足借貸的數目——”

  他搖頭苦笑,“妳以為我是拿什麼錢來還挪用他的?”

  她跌回坐椅。多高明的請君入甕!先是威脅要控告斯頓挪用他名下的資產,然後不動聲色的坐以觀變,任憑斯頓籌款補足挪用的本金加上利息,知道斯頓補足了款項,他自己的財力也差不多了。他把他們全玩弄如掌上棋子。

  “還有我跟依嫚的。我們還有股票,可以賣出股票,不動產——”

  “蘇珊。”他柔聲截口道,“克德的錢,媽也有用到。她現在的情況跟我差不多,妳一個人的力量絕對挽救不了目前的情勢。妳若真插手,會變得一文不名。”

  蘇珊聳聳肩,沒有錢又怎樣?“如果我們可以撐上一年或兩年,公司就沒事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妳真以為我會讓妳把文斯留給妳的全賣掉?自他娶妳的那一刻起,他就為了妳的舒適和安穩而努力。他珍惜妳,我不會讓他的一切心血付之東流!”

  “只要公司不破產,房子、土地將來會再買回來的。”

  “還了這一筆並不能擔保沒有下一筆。如果他又搜購其他的呢?很顯然地,他背後有極強的財力做後援,如果他不想放過我們,妳還了這一筆,他還會再搜購其他的債券。那時妳再也沒有一分半文,我們終究還是要宣告破產的。”

  蘇珊渾身冰冷的顫抖著,“那……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還不一定,我們得仔細想想……可惡的是,他自己也有股份,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他把那算做是報復我的小小代價。我實在沒想到他會這麼瞎鬧,我知道他恨我,可是,這實在……實在太過分了!”

  蘇珊很想抓住克德的脖子,搖到他恢復理智為止。他或許有充分的理由把斯頓逼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讓他坐立不安。可是,不管怎麼說過去的就該讓它過去。自相殘殺,弄得親人家破人散,又有什麼好處?

  想到她揪著克德搖晃的模樣,她幾乎笑出。克德比他足足高上三十多公分,重了五十多公斤。

  這天剩餘的時間,他們全花在研究資產、財務上。蘇珊知道斯頓是學商的,可是她從來不知道斯頓的商業知識和數學頭腦居然是那麼的精密快捷。他能確實的計算出他們該拿出那些資產,獲得更大的數額,也能很快計算出公司能空出多少融資,把他們的犧牲降至最低點。

  蘇珊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但愛梅仍沒有回去,溫著晚飯給她吃。有時候,她真的很奇怪愛梅的超感應力。愛梅總能感覺出她什麼時候累,又什麼時候緊張,然後給她適當照顧和安慰。就像是只愛護備至的母雞對待牠未成長的小雛雞一樣。而可笑的是,愛梅她自己有五個孩子,最小的一個也在一年前成家。自此之後,她的全副精神就都擺在蘇珊身上。蘇珊一點也不介意,相反的,她很感激愛梅的照顧。

  只是,今晚愛梅的溫情再也不能像多年前蘇珊哭倒在她懷裏發洩失去文斯的悲痛那樣有用。愛梅仔細、小心地審視蘇珊臉上每一條繃緊的線路,是不是克德把她累壞了?

  “妳今晚又要跟克德一塊出去?”

  “喔!我……不知道。他說他可能晚一點過來,他說他得到新奧爾良去辦點事。”什麼事?另一根把黑氏企業釘進棺材的鐵釘?蘇珊作嘔地想。

  “我認為妳該好好睡一覺!”愛梅輕責道,“妳看起來簡直像塊擦碗布,如果他真要來了,趕他回去睡覺。”

  蘇珊抬起頭笑了笑,“好。”

  不用愛梅說,她自己也不想見他。她是愛他,但此刻蘇珊覺得如果回過頭,她會發現一把尖刀抵在她背後。

  她希望他不要來。可是,當她聽見他的紅伯樂停在她門外時,她並不驚訝他的到臨。九點一過,她以為可以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夜。正想沐浴、更衣、上床休息,門鈴卻悠悠地響起。

  她直挺挺地站在小客廳裏。她的心臟恐懼地收縮著,雙手冰冷的交疊著,她覺得好難過。為什麼他不肯明天再來?明天來的話,她說不定可以面對他了。而現在,叫她如何面對他?

  門鈴第二次響起,但她仍凝而不動,雙腳像黏在地板上,怎麼也抬不起來。而澈骨寒冷的感覺從脊椎一直往腳根擴散。第二聲鈴過後,開始無休無止地響個不停。像是克德一手按著門鈴,用另一手不斷地敲門。

  她的腳動了,雖然慢,雖然顫抖,但它一寸寸、一步步移向門口。她的手緩緩地抬起,用顫抖的手拔開門栓,轉動門柄。

  克德猛烈的拳頭差一點擊在蘇珊毫無防備的臉上。他的表情陰霾、兇狠。他粗暴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十指深深掐入她柔細的皮膚裏。

  “妳沒事吧?”他失聲的叫,“燈亮著,可是妳一直沒來應門,我以為出了事,我正想打破窗戶進來看——”

  他沒有說完話,反而緊緊的抱住她的腰,一手捧捏她的下巴,重重地、猛烈地吸吮她的唇。有好一會兒,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只知道他強而有力的臂膀把她鎖得牢牢的,只知道他帶有芳香的咖啡唇齒,饑渴地、狂熱地灌輸著。

  克德驀地抱起她,並舉起一隻腳往後踢關上了門,然後往樓上走。

  砰然的關門聲,驚醒她幾乎被催眠的理智。她別開臉,避過他火辣辛烈地唇,“等一下,我……”

  他再度捕捉住她柔軟的唇,並且禁止了她未說完的話。如果他在把她放到床上後,曾鬆開她以便解除他身上的束縛,她一定可以恢復清楚的思考力。但是他沒有,在他把她放到床上的同時,他一併和她躺下。

  他的唇深深的,一刻也不肯離開的吻著她。他的手急切的掀開她的裙子,扯下她的底褲,分開她修長雪白的腿。他只停頓了一秒,迅速地做好避孕措施,然後便深深的進入她。

  克德非常不高興自己居然這麼急切。更不高興發現自己因蘇珊的遲點應門,便胡思亂想。一下子以為她下樓不小心摔倒了,跌破了頭昏倒了。一下子又怕有什麼暴徒進去,而傷害了她,尤其是後面這一個猜測,令他毛骨悚然,心神俱裂。

  然後,當她打開門站在那裏,蒼白著臉默默地瞅著他,熾烈的欲望迅速取代不安的情緒。他一定要擁有她,才能確定她還活著,她是真實的、活生生的,她是他的。溫暖的軀體、絲般滑細的肌膚、親密的連接,真實的感受才能消除他的恐懼、不安。他狂暴、熱烈地沉溺在他製造出來的激情中,感覺到她愈來愈繃緊,知道她要他,知道他能滿足她。他得意了,也更快樂了。他得意他能取悅她,他高興他能給她快樂,就像他從她那裏得到的那麼多。

  蘇珊聽見自己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她想控制,卻無能為力。她的手指沒入他濃密的髮絲裏,他的身體重重地壓著她,可是她一點也感覺不到任何的不舒服,好象他已融進她,或是她融入他了。她什麼也不想,什麼也沒想,只是下意識的要求他毫無保留的給她全部的他。

  而後,她聽見到自己的低語變成一連串重複的誓詞,她屏息了。她終於洩露她小心埋藏的情感了。

  他並沒有給她多餘的一秒思考,立刻又將她帶入白熱化的奇妙世界。她的牙齒深深陷入他的肩膀,以遏止她不斷發出的聲音。這個親密的動作,把他帶過高峰邊緣。急促的、嘎啞的聲音開始自他口中流泄而出。當他停止律動,慢慢鬆弛地伏在她身上時,他的身體仍激烈地抖動著。

  他只躺了一會兒,便仔細、體貼的翻開身,躺在她的身旁,一手的手臂擱在自己的頭上。

  驚恐和自責在激情過後,又迅速地爬回蘇珊的心底。她不該讓這事發生的,不該在今晚、在她心裏有那麼多事的時候。而且她還告訴他,她愛他。他會怎麼說?或者他什麼也不說,就當作沒聽見?他沒有向她提供任何承諾,相對的,也不會給她任何承諾。可是她相信他一定不會訝異聽到這句話,這句話絕不會是他第一次聽見,尤其是一個躺在他臂彎中的女人狂喊而出的一句話。

  蘇珊是那麼的苦惱,只有一半的心神意識到克德離開床走進浴室。當他再出來時,他的衣衫已經穿著整齊,看來雄虎又要回到他自己的窩巢了。她的拳頭捏得好緊。

  他走到床邊俯視著她,“妳嚇壞我了,為什麼不開門?”他平淡的問。

  她又羞又窘的突然發現她的裙子依然纏在腰上,慌張地,她坐起身撫整裙子。憤怒的火花在他眼底熊熊燃起。可是,當她抬起頭迎視他時,看到的仍舊是他嚇得死人的兇惡眼神。

  她撫了撫蓬亂的頭髮,平平板板的開口道,“你買進公司的債券,還叫我們如期償還。”

  死寂像冰凍的空氣凝結在室內。久久之後,他有點刺耳的低吼,“這和妳無關。”

  一串笑聲衝破她的喉嚨,那是一種像哭的笑聲。她跳下床,並避開他高塔般聳立的軀體,“當然有關。你心裏很明白圈子和環節是相關聯的。如果你以財力攻擊他們,等於你也以財力攻擊我。如果你拆垮了他們,等於也拆垮了我。”

  “妳什麼都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妳的。”

  這麼冷酷的自大話,幾乎嗆死她,“這樣好嗎?可以嗎?把我從……降到眷養的小寵物,我是不是該說聲謝謝?”

  他的眉毛揚高,“這有什麼不好?”他冷酷的補上一句,“畢竟,妳說妳愛我的。”

  她瑟縮一下身子,不敢相信他這麼快就拿這來攻擊她,即使這個武器是她交給他的。蘇珊一步步倒退,她突然覺得和他太靠近了,需要拉遠距離。她垂下頭,不敢去看他眼中,因為一定會有輕視和嘲弄。

  “你……你真的會為了向斯頓復仇,把我們逼到破產的地步?甚至你明知道有許多人會因此失業?”

  “會。”他的聲音又冷又硬。

  蘇珊最後的一線希望被敲碎無疑。她一直以為他不會真的這麼絕情,即使他怎麼恨斯頓,怎麼想把他逼到角落,可是他一定會在事情不可收拾前歇手,以免牽累不相干的人。但她錯了,他的仇恨已經蒙蔽了他的心智。

  “你會傷害你自己的!”她嘶吼,“你怎麼可以這樣!”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

  蘇珊曾求過他一次。這一次她必須再試一次,為了那些靠公司吃飯的職員,也為了克德、斯頓和依嫚。

  “克德,不要再做了,別把這件事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把大家毀了,你就會滿意了嗎?毀了以後,又如何?能把秋婷喚回來你身邊?”

  他的臉霎時變得木然,眼睛瞇細成縫。蘇珊痛苦得感覺到她終於傷了他,“你只是在贖罪,因為你也是害秋婷的兇手之一——”

  他低吼的大步竄向她,扣住她的肩膀拚命大力的搖她,“不許妳再提秋婷!我是不該告訴妳她的事,但如果妳再跟我提起她一個字,妳會後悔的。我最後一次警告妳,別管這件事。”

  “我已經身在其中,不管也不行。”她的眼睛睜的好大,把她所受的痛苦、煎熬、掙扎表露無遺。

  換作別的女人,早已哭成淚人兒,可是蘇珊沒有哭出來,她的淚全往肚裏吞。他們就要彼此毀了對方,克德和斯頓,而她卻一籌莫展,沒有辦法阻止這場家族悲劇。這場戰爭,沒有人會贏,一旦維繫親情的鏈子斷了,再也沒有法子恢復。

  蘇珊眼見她跟克德的裂縫正在一寸一寸擴大著,她想放聲大叫,卻口乾舌燥。她什麼也做不了,錯誤就要鑄成,而她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發生。她的心在滴血,她的身體一直在抖。

  他的箝制鬆了,拇指輕輕勾劃她脆弱的鎖骨。喃喃自語似地,低聲道,“妳柔弱地根本無法在這種情況生存。”

  他輕輕的把她摟入懷中,輕柔地擁著、搖著。她沒有反抗,只是默默的讓他擁著,因為她再也沒有剩餘的力氣否認這是他最後一次擁抱她了。

  他俯下頭,溫熱的唇輕輕印在她肩上。熱流立刻竄向她腦門。蘇珊悲哀地想,只是一個平常的動作,她就開始想要他了!她愛他,愛的太深、太狂,也太癡。深得沒有保留,狂得不顧一切,癡得沒能為自己留條後退的路走。

  “不要去上班了。”他的唇貼在她的髮,輕輕的命令她。“留在家裏,不要管這檔事。不要管斯頓發生了什麼,都不會影響到妳的。”他大大的手搓揉她的頸背和肩膀,“妳說妳愛我,如果妳真愛我,妳就不要站在他那邊跟我作對。”

  她閉了閉眼。她真的很想就讓他堅實的臂膀為她擋去煩悶苦惱,可是她提聚力氣,緩緩推開他。

  “我是愛你,很愛、很愛。”蘇珊的臉色蒼白,“可是,我還是必須阻止你整垮黑家。”

  克德瞇著眼睛,“這麼說,妳是選擇站在他那邊囉?”

  “不要這麼說,是我不認為你這樣做是對的,如果你不及時住手,那我只好幫助他對抗你。”

  怒火閃在他的眼底,“難道要求妳信任我,妳也辦不到?”

  “像你信任我一樣的信任?”蘇珊反駁,“你自己剛剛才說——你要教我們破產!那是要我信任你的說詞?”

  眼中的怒火迅速變成冰塊,“我就知道!說什麼愛我,鬼話!妳的演技實在很好,娃娃,只是妳對我來說還沒有到可以叫我放棄的地步。”

  “不錯,我想也是。”

  當他經過她直走向門口時,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他就要走了,不會再來了,永遠不會再見面了。

  “再見。”她噤聲吞泣地說。

  “不是再見,還不是!”他咬牙切齒地說,“妳以後會常常見到我,雖然妳不希望見到我。”說完,腳步敏捷的走下樓。

  木然的,她緩緩跟在他後面下樓。她到大門時正好看見他紅色伯樂消失在街角。蘇珊關上門,裝上門栓,一個個窗戶檢查過後,她坐下來看電視。一直到最後的影集播畢後,她才知道她根本沒在看。她不知道故事在演什麼,不知道是哪個演員擔綱。她什麼也沒想,只是坐在那裏。她腦子已經麻木,沒有任何知覺。而她要的就是麻木,因為她知道只要麻木感一消退,那份痛苦絕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蘇珊可以接受文斯離她而去的殘酷事實,因為她目睹他沒有生氣的屍體,因為她親手埋了他,她接受得了這個打擊。可是,克德——

  他的人離開了她,但她卻處處看見他。好幾次,蘇珊在社交場合看見他挽著華芝兒一併出現,而她需要裝作她一點也不痛苦見到他。華芝兒!陪他的總是華芝兒!當然他交往的女性不僅僅除了她!

  蘇珊得看著他,聽他說些無關痛癢的應酬話。得忍受他冷冰的眸子切割著她,忍受他親昵地摟著華芝兒的小小腰肢,得忍受折磨人的豐富想像力。

  於是,蘇珊工作的更忙碌、更辛苦、更投入。竭力籌措每一分可以動用,又不會影響公司的錢。然而,她和斯頓心裏都明白,只要克德再逼緊一步,他們就得束手就擒、棄子稱降了。

  悄悄的,蘇珊變賣她私人名下的資產,然後將賣得的資金轉入他們的現金資金。她只能在暗中進行不敢讓斯頓知道。要是他知道,他一定又會回過頭來替她買回來,而斯頓自己的已經變賣的差不多了。

  有時候,蘇珊實在很恨克德。恨他逼得他們需要變賣黑家代代相傳的產業。但恨的背面是割捨不去的愛。如果她不是愛他愛得那麼深、那麼切,她也不會覺得她被玩弄、被戲耍。不會在看到斯頓毫無怨言的變賣他所有名下的東西,挽救公司瀕臨破產的命運,那麼的絕望、憎恨。

  而依嫚,在她跟蘇珊大吵那一架之後,她變得沈默了。似乎接受她鬥不了克德的事實。以前,依嫚總是精力充沛的參與公司的大小事務,可是,現在她不再參與,全權交由斯頓和蘇珊處理。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她流露出歲月的刻痕,她終於向年齡認同。

  這天,當他們終於確定籌的錢足夠了,斯頓帶她上一家法國餐廳以示慶祝。然後開車送她回家。

  “妳跟克德分手了?為了這件事,對不對?”

  斯頓突然冒出的話嚇了蘇珊一跳。蘇珊從來不矯情,況且假借『個性不合』、『因瞭解而分手』是睜眼說瞎話,所以她簡簡單單的承認。

  “我很抱歉,”他迷亂的瞥她一眼,“我應該高興,但是事實上並不。我不喜歡妳跟他在一起,可是,看到妳被傷得那麼重,我更難過。我一直不願意妳夾在中間,忍受這麼多痛苦!”

  “這是我自己的意思……他要我做選擇……而我不能讓公司那麼多的職員冒著失業的危險,我卻連試也不試,任憑它發生。”

  斯頓咬牙切齒地說,“我希望他知道他失去了什麼!”

  就算他知道也不會在意,蘇珊麻木地想,每次見面,他是一次比一次容光煥發,黝黑的皮膚更加烏亮。他才不會想念她,一點也不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2:11:53

第八章

  “早,白莉,黑先生到了嗎?”蘇珊含笑的和秘書打招呼。

  “還沒有,要來杯咖啡嗎?”白莉指了指咖啡壺。

  “我待會兒自己來,不敢有勞,妳有更重要的事等著辦哪!”蘇珊笑笑的比了比白莉案如山高的辦公桌。

  “可不?”白莉也附和的扮了個鬼臉,“黑先生昨晚一定加班加到半夜,他留下來的東西夠我打到這個週末了。”

  “是嗎?我不知道他還回來加班,他跟我一起走的呀!”

  蘇珊倒了杯咖啡,小心的端進她的辦公室放在桌上。然後收起窗簾,讓陽光射進。天氣已經變熱了,她頸背的汗水比她早上出門時,更加顯得汗涔,她開始想度個假,到海邊曬曬太陽。不知道怎麼回事,在海邊曬太陽似乎比較沒有在工作流汗時那麼熱和難受。

  探視過她的花草天竺葵後,蘇珊回到桌後坐下。這時,她才注意到桌上擺了一封署名她親收的厚厚信封,她蹙緊柳眉打開封口,抽出一大疊文件。

  第一頁尚未看完,她的臉就立刻變白了,克德再次買下另一筆債卷,又要求他們馬上償付了。

  天哪!為了付上一筆,他們已經幾乎榨乾每一分可用的現金,他們再也沒有能力償付這第二筆的債,如果他們全力清償這一筆債的話,公司就沒有辦法正常營運了。

  斯頓呢?他人在哪兒?他知不知道?這封信又是怎麼會在她桌上的?他們走時,辦公室是上鎖的呀!斯頓加班。

  蘇珊迅速的重新翻閱,在最下面她找到一封給她的信,是斯頓的筆跡。當她看完信,眼睛蓄滿盈盈欲滴的淚水。

  如果克德要的是斯頓的徹底投降,他贏了——斯頓走了。斯頓的信中充滿頹喪與絕望,他竭盡心力依舊無法與克德相抗衡,他以為如果他走了,克德說不定就會停手不再追逼,而如果他的走仍不能減低克德對他的仇恨,那至少公司也會少受到他的牽累,間接遭受到傷害。

  斯頓信上說克德派了專差把文件送到他家裏,他看完後回到公司處理完最近的所有公事,並在她桌上留下信件。

  她不能責怪斯頓的一走了之,這是他為公司著想的最後一條路,他說他希望克德在知道他的主要敵人棄甲潛逃,爛攤子全由一名女子承擔的懦弱行為,會倍覺有趣。

  這是什麼話,難道他以為這對他有什麼差別?他以為克德會罷手?以為她會跑去求克德可憐她?她已經求過了。為了斯頓、為了每一個人好,她求了他兩次,她不會再求第三次,不會為她自己。

  蘇珊拿起話筒,飛快的按下一組號碼,“依嫚嗎?妳知道斯頓在哪裡嗎?”她沒有浪費一秒半分寒暄,開門見山的問。

  “不知道,他只跟我說他要走了。”依嫚的聲音聽起來疲憊、沙啞,好象在哭。

  “他有沒有告訴妳他為什麼走?”

  “有,我勸他,可是他不聽,他就是不聽,”她歎息,“他認為只有這個辦法才能讓克德住手……妳……妳想……妳想怎麼做?要去見克德嗎?”

  “不!”她幾乎暴喝,“不見,我準備跟他抗戰到底,依嫚,我需要妳幫忙。”

  “幫忙?”依嫚喃喃重複,“我能幫什麼忙?”

  “公司的事,”蘇珊迅速的說,“這些年妳一直參與公司的事,經手不少合約,我需要妳到公司來,我不能同時處理公司的事又要應付克德,妳會來吧?妳會跟他奮戰到底的吧?”

  電話的彼端沈默了,蘇珊閉上眼著急的等著,蘇珊沒有愚蠢到認為她一個人能擔起這麼大的擔子,她需要依嫚的幫助。若是以前,她有把握根本不用她開口,依嫚會是站在前線應戰的第一人,但現在,依嫚再也不是以前的依嫚了,她的老態經過幾次的打擊已經顯露出來,她不知道依嫚還有多少毅力和決心殘留。

  那端終於傳來她柔弱、無力的聲音,“不,我不會,這種瘋狂的事早該結束了,如果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停止,我會做任何事好為這個家尋回平靜和祥和,我不該排斥他的,再怎麼說他也是黑家的一份子,而我忘了這一點,把他摒棄在家門外,我很後悔,可是,後悔對這種事,並沒有任何的幫助。”

  “妳——”蘇珊的心沉了,一直沉到腳底,“妳不要幫我?”

  “我沒有這麼說,親愛的,我會去,一等我梳洗好就開車過去。可是,孩子,這不是和他鬥,是幫妳,是在盡我對公司、對員工的責任,等危機一過,我會爬著去見克德,即使下跪都可以,只要他停止這場廝殺,我會誠心誠意的祈求他原諒。”

  蘇珊的眼淚又開始凝聚了,她抓緊電話筒,“我等妳。”說完立刻掛斷電話,唯恐被自己因敬佩而啜泣的聲音尷尬死。

  如果以前的每一天是辛勤、勞累的話,那它們還比不上她現在所經歷的十分之一。每天,她天不亮的就趕到公司,晚上十點、十一點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蘇珊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煩惱失眠,事實上她頭一靠到枕頭就睡著了,光就統計數字,她根本不可能達到克德的要求,但蘇珊咬著牙硬拚。

  依嫚常常打電話向老朋友求援,想向他們籌借,可是商人友情價錢薄,仁義似紙張般輕,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商場的敏感立刻見諸人心、人情。

  逼不得已,蘇珊只好拋售部分股票,依嫚和斯頓早已賣出部分股票好償還挪用克德名下的錢,他們以為這些很快可以再買回來,可是,沒想到克德卻緊追不捨,一步比一步咬得更牢。

  每一天早晨,當她望進鏡子,蘇珊清楚的知道她的神經已經瀕臨崩潰的地步,並且懷疑她還能再撐多久。眼下的黑圈似乎對那個地方產生了眷戀,有長久住下的打算,她的體重在直線下降,每天她在愛梅來前離家,她懶得為自己弄早餐,也沒有胃口吃。每個晚上總有一頓豐盛的晚餐等她眷顧——只要她熱一下就可以吃,可是她累得沒有力氣熱菜,同時饑餓感也被疲憊磨蝕的點滴不存。午餐她通常是啃三明治配咖啡,然而,三明治每每總是剩下一大半,倒是帶著一肚子的咖啡因繼續和工作搏鬥。

  到了後來,疲乏感也侵襲了她的睡眠,天氣愈來愈熱,連冷氣都不合作,一味地榨乾她已經沒多少肉的身子。每天晚上她直挺挺地躺著,睜著眼睛到天明,白天她可以恨他!恨他!恨他!可是到了晚上,到了躺在曾經兩情繾綣的床上,無邊無際的思念排山倒海的撕扯她的心身。

  她聽說克德走了,以前她會想他去哪裡?什麼時侯回來?現在她想,他又去準備他的新武器要來對付她了。不,不能說對付她,應該是對付所有『殘存』的黑家人。

  雖然她不知道他是何時離開的,但她猜想可能跟斯頓差不多同時,他極可能還不知道斯頓把一切都拋給她,讓她收拾,她跟依嫚對外面宣稱斯頓公務出差,把外面的疑團減低到最低點。

  然後,她聽說克德又回來了,她的感覺居然不是驚懼,而是喜悅,歡喜他再一次地和她在地理上接近,她有種感覺,覺得只要他尚留在密西西比,他們之間就還沒有結束,除非他永遠走了,才是真正永遠的結束。

  蘇珊只剩下那幢文斯留給她的房子,以及一小部分公司的股票,其餘都變賣殆盡,卻依然不敷清償克德逼他們繳的債款。除了房子、股票,只剩下……土地——克德——

  對呀!錢就埋在那片土地的下麵呀!石油、天然氣……管他什麼蘊藏,所獲的一定可以足夠付克德的催繳款。

  可是,憑克德的聰明,他應該算到她還有這筆大如天文數字的未知款項,為什麼他沒逼她交出來?但她一直就摸不透他,根本無法分析他的想法。

  遠方的雷聲,似乎在告訴人們天就要下雨了,但蘇珊一點也不相信它,它已經騙了她好幾星期,連一滴水也不曾滴過。她關上辦公室,沒有多想的驅車直奔歡樂灣,不管克德是不是敵人,她會把土地的租售權第一個留給他,如果他不要,她會把它賣給任何第一家有興趣的石油公司。時間已經不多了,蘇珊不容許自己再浪費任何一秒來考慮她的衝動是否適宜。

  油量指示表告訴她該加油了,蘇珊告訴自己一定夠撐到回家,她固執的沒有停下加油,反而踩著油門直奔。

  伯樂停在一株枝葉茂密的橡樹,躲避毒烈的陽光,木屋的門是敞開著的,蘇珊把車停在廊前,正打開車門要跨出時,克德懶洋洋的晃出來,歪歪的倚向一條木柱,她的心跳驀然停止跳動,她猛然明白她之所以來是想見他,土地不過是個藉口,是個遁詞。

  蘇珊的嘴發乾,腳也脆弱的勉強移步。克德穿了件舊得不能再舊的牛仔褲,舊得連口袋都有一個不見了,他身上除了牛仔褲,就是一雙馬靴,和——鬍子。他又開始蓄鬍子了,亂七八糟的鬍子,使他看起來像個亡命之徒。

  她不知道他開口的第一句會是什麼,但不管是什麼,一定是傷她的話。

  “進來,喝杯冰茶,”他冰澈的眸子打量她煙似的身子,粗厚的手掌托住她手肘,催促她進屋,“妳看起來像要溶化了似的。”

  什麼?蘇珊及口咽回已經冒到唇邊的歇斯底里咯笑,她緊張得要死,而他開口的居然是『請她喝茶』。

  茫然的,她隨著他走進廚房坐下。

  “我正在弄吃的,這種天吃不得熱的,”他流利順暢的說,“只有火腿三明治跟沙拉,份量兩個人吃足足有餘。”

  “啊!”他要她吃?“不,不用麻煩——”

  他用動作代替言語表達他的意見,瞪著他在她面前放的一大塊火腿三明治,她懷疑她連一口也吞不下,接著他的手又在她眼前出現,這一次放一碟沙拉冷盤,然後餐巾鋪在她手邊,叉子塞進她手裏,琥珀色的冰涼茶水落在盤旁,她抬起頭見他同一樣式的擺在她對面,然後落坐。

  “吃吧,”他柔聲道,“吃過後妳會覺得舒服許多。”

  上一餐是什麼時候吃的?她喃喃自問,好象是上輩子那麼長遠了。她吃的很慢、很小口,新鮮的蔬菜沙拉在一口、兩口後,很快的見底,冰茶也點滴不剩,唯有三明治仍剩下四分之三強,蘇珊有點害怕的瞄克德一眼,唯恐他逼她吃下三明治。但克德什麼也沒表示,他站起身清理桌子,把髒盤子放進洗碗槽,又給她添滿冰水後,就坐回原位。

  “好了,妳現在看起來不像要昏倒在我腳前了,我可以聽妳要說的了。”

  蘇珊握緊杯子,感受杯身的冰涼抵著她暖暖的掌心,“我要跟你說那塊山地。”可是她的心不在,她的眼睛一味地審視他,似乎想把她所見的永遠收藏在記憶深處。

  “那就說呀!”他雙手抱胸身子往後靠,腳則翹到旁邊的椅子上。

  “你還要租嗎?”

  “講出主題,蘇珊。”他的眼皮垂下遮住他眼睛。

  蘇珊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再小心的放回原位,連圈圈都對的整整齊齊的才開口說話。

  “如果你還想要,那你現在就租吧,我不等調查報告了,如果你不要了,那我就把地租給別的公司。”

  “噢!”他輕柔的低呼,“我還要的,可是我不想現在就給妳錢,我要是給了妳,妳會馬上把錢捧給斯頓,那我就笨到家了,不是嗎?再說,那塊地的錢是留給妳的,那筆錢是準備在斯頓一丈不名後,給你買絲質內衣褲用的,寶貝。”

  蘇珊跳起腳,臉漲得通紅,“那我就把地租給別人。”

  “最好不要,”克德懶懶的站起身,優優雅雅的移到她跟門的中間,“如果妳以為我對斯頓已經黔驢技窮的話,那妳就大錯特錯了。如果妳把土地租給別人,我會把他擠扁、壓乾、晾起來當衣架,不信的話,妳就儘管去試吧。”

  蘇珊一步步後退,想用桌子做屏障,她的動作遲緩,因為她氣力已竭,她甚至躲不過克德突然撲近,攫住她細的像繩子的腰肢。

  挺直的眉毛立刻陰沈的扭扭歪歪的皺起,“妳到底瘦了多少?”

  蘇珊挺直脊背,手指掐入他手臂的肌肉,奮力的想推開他紋風不動的身軀,“不干你事。”

  他一手扣住她腰,另一手開始探量她寬鬆套裝下的真相,他的手滑過她瘦削的臀部,經過織細的腰肢,來到她胸部頓住。他的探索令她低呼一聲,掙扎的想脫開他的箝制,他輕而易舉的握住她,眼睛亮起熊熊的怒焰。

  “他到底對妳幹了什麼鬼事?”

  她雪白著臉,顫抖著手,猛然使勁掙開他,整齊的髮髻在掙動中散了,“他什麼也沒有做,是你,一直是你,你不是在壓扁他,你是在壓扁我,他走了——”她絕望的嚷,嚷出最後的三個字,她才知道她洩露了什麼,她的眼睛睜圓著,手掩著口。

  重重的一拳擊在桌上,茶杯頓時顫抖個不停,“妳什麼意思?『走』!”他暴吼,“那個混蛋臭鼬鼠!”

  “他不混蛋,也不臭,更不是鼬鼠!”她沒有被他爆發的怒氣驚倒,也沒有考慮替斯頓辯解是否明智,她氣瘋了,“他走是因為如果你知道你再也傷不到他就會停止你那些瘋狂的報復計畫,他走是因為他要挽救公司,挽救成百成千靠黑氏企業吃飯的員工——”

  “妳是說,他認為妳一定會跑來告訴我妳打算一個人撐起這一切,妳該死,妳可惡,妳笨!妳為什麼不這麼做?偏偏要把妳自己往棺材裏送,還驕傲的自掘墓穴。”

  “因為我認為你錯了,斯頓才不是那種把我當代罪羔羊的人,如果你肯睜睜你被仇恨遮蔽了的眼,你就會看出斯頓已經不是多年前不懂事的斯頓了,你是可以推卸你自己的罪惡感,要他代你頂罪,但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這就是妳把妳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原因?想讓我看清楚我有多不對?”

  他根本聽不進。

  “我把我自己弄得半死不活是為了使公司的運轉保持正常,”她疲乏的、低聲的說,“我沒有睡,是因為我得醒著想法子籌錢,我沒吃東西,是因為我沒有時間吃。”她的臉色愈發的雪白,眼睛愈發的淒迷幽深,“我們所有財產全變賣光了,只剩下那幢房子和那塊山地,你也要吧?或許連我的車子?我的唱片如何?我收集了不少古老的金唱片——”

  “閉嘴!”他吼道,一隻手抓向她。

  蘇珊避開,“滾開。”

  她幾乎是連跑帶跌的奔出木屋,坐進她的車子,她大力拉上車門,使勁插入車鑰,用力扭動,引擎震動了一下馬上恢復平靜,她又試了一次。

  “不要這樣,”破碎的聲音迸出她咬緊的唇齒之間,她狂亂的瞄向油量表,驚恐的盯著指著E的指針,“可惡!”她捶著、打著、拍著方向盤,眼淚決堤般的滾滾而落,“該死!可惡!”

  “蘇珊!”車門被打開,克德抓住她手把她拉出車外,“蘇珊,不要這樣,冷靜一下,甜心,別急別慌,讓我看看,說不定我可以解決。”

  “你解決不了。”她大叫的抽回手蒙住臉,忍不住的抽搐。這太……太——過分、太那個了!她,黑蘇珊是最能自製的人,不管遭受到再大的打擊、傷害,她都沒有哭,現在卻因為一件芝麻大的事,哭成這副德性,“沒油了。”

  克德滑進車座,一腳橫在車外檢視點火器,他歎了一口氣,鑽出身子關上車門,“我送妳回去好了。”

  “我不要你送。”她忿忿地轉身走下斜坡。

  克德奔了兩步攫住她胳膊拉她轉回身,這時天邊響起轟隆大雷,蘇珊抬起頭,鬥大的雨滴突然撲簌簌的跌在她臉上,克德拉著她往木屋衝。

  他們才跑到走廊,一顆顆比黃豆大的雨,乒乓噗通的自天而下,霎時木屋四周便彙聚出好多條小小水流,沿著斜坡流到溪中,再奔向墨西哥灣,蘇珊知道自己是不能走了,她沒有傘、沒有雨衣,只要她走下木梯,她的衣服馬上就會濕掉,她的足踝立刻會被吞噬。

  “妳不能這樣走回去,”克德彎下身在她耳邊吼,“等雨小了,我送妳回去。”

  她不能留下來,木屋有他們第一次做愛的記憶,“我不等,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大叫。

  克德怒衝衝的瞪她片刻,然後將她一把揪進屋內,大力踹上門,“好!好!”他也叫道,“光衝到伯樂我們都會濕透,妳知不知道。”

  “我不管。”她直勾勾的瞪他。

  他眼睛睜得更大、更大,可是她還是瞪著他,克德好生氣,氣得想揪住她搖出她的理智,但她的模樣令他躊躇,她看起來好象風一吹就要倒,手一碰就會碎,她的眼圈黑的像墨汁……他焦躁的耙過他已嫌過長的頭髮。

  “我會把伯樂儘量停走廊近些,”他聒躁的說,“壁爐前面有報紙,出來時用報紙遮頭,跑快一點,即使這樣——我先說一聲——不會有多大的用處。”

  克德打開櫃子拿出一個塑膠袋,然後走進臥室,蘇珊渾身抖瑟的站著。不一會兒,他身上多了一件舊T恤,頭上戴了一頂土黃色鴨舌帽,塑膠袋挾在腋下,他看起來就像外面的暴風雨,既兇惡又狂暴。

  他一言不發的跨出門口,走向走廊的一端,飛身越過欄杆,腳一著地立刻飛也似的跑向伯樂貨車,蘇珊跟在他後面,走到走廊,眼睛呆呆的望著穿雨而去的克德,默默的注視他矯捷優美的動作和步伐。

  一大束亮光射入歡樂灣裏,震耳的爆炸聲轟隆隆的震得地搖樹晃,她頸背的細發一根根的豎起,突然間,她明白過來這場暴風雨有多大、有多危險。她想叫克德回來,可是他已經進到貨車裏了,她聽見引擎咆哮聲,看見車燈亮起。

  躓跌的,她回到屋內找克德說的報紙,可是天暗的她什麼也看不見,所以她只好開燈找。當克德在門外按起喇叭的同時,她找到報紙並關上了燈,她走向門口,但強大的風力把她吹回屋裏。蘇珊費盡全力才關好門,她的衣服濕了,頭髮也濕了,而她還只是走到走廊,還沒有和強大的雨勢正面迎上呢!

  報紙在她手上翻了好幾轉,才歪七扭八的橫在她頭頂上,克德的車停得很近,即使如此,她才踏出第一步,衣服便像第二層皮膚般貼在她身上。卡車座很高,她沒有辦法跳上去,蘇珊放棄沒有用的報紙,一手握住克德伸過來的手,一手抓住車椅,爬上車座,克德詛咒的拉她上車,並橫在她身前帶上車門。

  “塑膠袋裏面有毛巾。”克德回到方向盤後咕噥的說。

  蘇珊一面擦頭髮、擦濕淋淋的胳膊,一面無意識的望著濕淋淋的車座和汪洋洋的車內,“對不起。”她囁嚅。

  克德扯下帽子,無言的接過蘇珊遞給他的毛巾擦臉,車燈在他們行經小橋時,清楚的照出污濁而且湍急的溪水,蘇珊不禁納悶,只不過短短的幾分鐘,河水怎麼漲得這麼快?

  “但願我還回得來。”克德陰沈的瞥了水面一眼。

  他兩手握著方向盤和強大的風抗衡。有一次風大得把他們吹偏,豆大的雨霹靂啪啦連雨刷都沒辦法刷開它們,給他們清楚的視界,車有如醉酒的大漢,走三步退兩步,歪歪扭紐的,沒個直線。

  克德瞄了她一眼,腳踩煞車把車停在路邊,熄了引擎,關了點火器,減了車燈。

  “沒辦法開,我們等風小了再開。”他解釋道。

  她點點頭,雙手交疊的平視前方,六十秒過了,一分鐘又一分鐘過了,風勢、雨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兇猛。克德煩躁的扭開收音機,雜音卻使他們聽不出收音機究竟是在說什麼,他只好頹然的又關上,眼角溜瞄處,他發現她在發抖。

  “妳該說的。”他輕叱的扭開暖氣,並把它調到最高度。

  隨著氣溫的回升,蘇珊覺得四肢開始暖和了,她把腳自濕透的鞋中鑽出,“我好久沒看過這麼大的風雨。”

  克德沒有答腔,只是敲著方向盤。

  “你——”沈默壓得她快透不過氣,蘇珊忐忑的試圖打破死寂,“你為什麼又開始留鬍子了?”

  “因為我不喜歡刮鬍子。”

  像被打了一巴掌,蘇珊抱緊手臂退回靜默的世界,外套還有皮包,她忘了,她是那麼的急躁,把外套和皮包都忘在車上了。多孩子氣,彆扭的只想離開,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她。

  一聲聲金鐵交鳴聲突然送進她耳裏,“什麼聲音?”

  “下雹。”他沈著臉關掉車子一切動力。

  “雷聲遠了。”她滿眼希冀的望著他。

  “噓。”他側著頭傾聽,一隻手伸向她,握住她的手。

  蘇珊閉住呼吸靜聽,她的不安增加了。雨停了,風也沒了,雹聲也消失了,好靜,一下子變得靜的只剩下樹梢的沙沙滴水聲。

  “現在看得見了,可以開了。”她的指甲陷進他肉裏。

  他傾過身,手環住她肩,嘴印在她額上,然後柔聲的說,“我們得等一下,如果我們開動車子,就聽不見聲音了。”

  蘇珊發抖的閉上眼睛,“我知道。”她的每一根神經都拉緊著,她的心跳一次比一次急。

  所有的徵兆只表明一件事:颶風。而碰上颶風的上上對策是:不要碰上。

  “若聽到聲音,妳就要趕快跑出車子,愈快愈好。”克德輕輕的說,“路的左邊有一條小溝,裏面可能都是水,可是我們還是往那裏跑,好嗎?”

  “好。”她的聲音緊繃但平靜,蘇珊搖下車窗一點點,以便能聽得更清楚外面的聲音。

  當第一粒冰雹擊敲在貨車的擋風板上時,他們都跳了起來。一粒粒、一顆顆高爾夫球大小的冰雹撲簌簌的打在貨車蓋上,打的人心瑟瑟,它的聲音是那麼的刺耳、吵雜,蘇珊忍不住抽回被克德握住的手,摀住耳朵。

  然後,它停了,像它來時一樣突兀的停了,只剩下一地的冰層,無比快速的,克德橫過身打開車門,將她推出車外,他攫住她腰,以防她被腳下的冰球絆倒,刺骨的冰冷,穿透她著絲襪的赤腳。就算她有時間再回頭去穿鞋子,高跟鞋更不適合在冰滑的路面奔跑,所以她咬緊牙,忍受著痛楚,跟著克德跑。

  溝內的冷水幾乎奪走她的呼吸,她只來得及看克德緊繃的臉一眼,便被他不由分說的推躺到溝裏,泥水滲入她口中,她憤怒的瞪著他,她來不及抗議,又被他覆下來的身子壓進水裏。

  蘇珊感覺得到風在肆虐他們的身體,雨不再是黃豆,而是傾盆不斷的噴撒。水溝的水滿了,溢出去了,又迅速的被填滿,一切好象不是真的,她的心害怕得扭曲,可是她的靈魂卻超乎害怕的平靜,似乎她已經出世。

  狂嘯的風、犀利的雨,碎石在飛著,樹木在掙扎著,大地不停的顫抖著,她緊緊摟著克德,雙手急切的抱住他的頭。

  一個深沉的暴吼聲驚嚇了她,蘇珊禁不住驚叫,驚叫聲被暴虐的風雨吞噬,克德環抱她的手臂箍緊,身體也把她壓得更陷入溝裏,她覺得她的肋骨就要斷了,她沒辦法呼吸,不管她怎麼努力,天地間的氧氣似乎被暴風雨吹跑淋濕得點滴不存。她最後的一個想法是,至少,是在克德的懷中。

  蘇珊不能確定她是不是昏過去了。前一分鐘她還在被傾盆傾盆的雨水澆灌,被嘩咻呼咻的狂風轟得耳鳴,以為他們隨時都要從世界上消失。再一分鐘——正常了,雨還是在下著,但是正常的雨勢、雨量,沒有閃電,也沒有雷鳴,沒有冰雹,更沒有風——一點點都沒有。

  克德仍躺在她身上,他的胸膛重重的起伏著,好象他也正在貪婪的呼吸著殘存的氧氣,他的手張開的插進泥水裏,好象他可以用身體替他們造出另一個世界,他們又這樣躺了好幾分鐘,聽憑雨淋在他們四周,費力的告訴他們他們還沒有死。蘇珊轉動頭,把臉埋進他的喉嚨,手指穿進他頭髮。

  克德撐起身子,也把她拉坐起來,“妳沒事吧?”他的聲音急促、沙啞。

  “沒事。”她聽得出她的聲音也有同樣的沙啞和不真切。

  他們相扶持的掙扎起身。

  “該死!”蘇珊聽見他低咒,看見他望穿黑暗和雨幕找尋伯樂貨車,“一百八十度轉,都轉到另一邊去了。”

  蘇珊抬起手遮在眉上,想看清狀況。可是,她只能大略看見車子的位置,看不見它車頭的方向,克德一定有一雙鷹眼。

  地上四周躺著一棵又一棵的環抱大樹,還有點點的火星亮光眩眼的令人不能直視,看來風拔起樹,樹壓倒電線,這場颶風他們能逃過真是大幸。

  看到她踮著腳跳著,克德乾脆抱起她讓她抵在他胸膛上,他先將她抱上車坐穩後,才繞過車頭上駕駛座,鑰匙一插進匙孔,車子立刻發出啟動聲,他飛快地拋給她一個笑容。現在,真是非常幸運,總算車子也倖免於難。

  “我們回木屋去。”克德小心翼翼的開著,以防輪子打滑失去控制,“天色太暗了,等明天早上可以看清路況再送妳回去。”

  蘇珊蜷曲在車座裏,目光茫然的注意前方,木屋的電力應該也被摧毀了,不過克德會升一爐火,升了火,又能乾乾爽爽的——很好的一幅景象。

  克德踩煞車換空檔,“我去看看橋。”

  蘇珊想出聲說她也要去,可是他已經關上車門走進雨幕裏了,她不是害怕他把她丟下,她知道他不會,她只是——受不了看不到他。

  幾分鐘後他回來了,他的臉在刺眼的車燈下蒼白的嚇人,“水漫過橋,我們不能冒險,今晚我們得在車裏過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2:12:08

第九章

  她顫抖的手指伸到頭髮裏,雖然雨水沖去她發中夾帶的泥漿,卻未衝去夾在她發裏的樹葉、殘枝。一兩片枝葉隨著她的手指掉落到車上,她盯著然後開始破碎的笑出聲。

  克德才把車開到路旁停下,被她的笑楞了一下,轉過頭發現蘇珊一手摀住嘴,徒勞的想止住反常的笑聲。

  “沒事了,噓,寶貝,沒事了。”他攬住她肩將她擁入懷中,“過去了,沒事了。”

  是的,風雨是過去了,他們也沒事;可是,若不是她那麼堅持要走——她高興有他陪在身旁,但是,如果他不幸有個三長兩短——她不敢想!

  她的頭抵在他下巴處,歇斯底里的笑聲變成一聲聲破碎的飲泣,他的擁抱更加溫柔,他的手也輕輕的撫著她的頭。可是她還是抖個不停,最後他的手落到她光滑的胳膊。

  “上帝!”他急忙放開她,翻找他帶出來的兩條毛巾,一條包住她濕淋淋的頭髮,“脫掉妳濕衣服,後面有一條毛氈,脫掉後我給妳包起來。”他把暖氣扭到最大。

  蘇珊睜著一雙水盈盈、淒惻惻的大眼瞅著他,“你自己也需要脫,你一定冷死了。”

  雪白的牙齒立刻自黑色的胡海中綻現,“我比妳暖多了。不過,我承認濕牛仔褲的確很不舒服。”他從頭拉出T恤擰乾水披在方向盤上。

  她不自在的收回視線,抬起僵硬而又顫抖的手指解鈕扣,等他脫下了靴子,卸下牛仔褲,拿著毛巾擦身時,她連襯衫都還沒有脫下,克德靠過身,撥開她手,替她褪下衣物,用毛巾大力的揉搓她,使她的血液加速迴圈。然後拿後座的毛氈,把它鋪在座椅上,自己坐在中間,再拉過蘇珊讓她坐在他腿上,之後再用毛毯包裹。

  溫暖像團棉絮柔柔的包住她,蘇珊輕喟,在他的臂膀裏,她突然覺得好平靜、好安祥。

  克德雙手圈著她,他的臉寫滿困擾、憂忡,“我從來沒像今晚這麼害怕過。”

  她的頭自他頸間抬起,她的眼睛因驚愕而睜大,“你?”她的聲音完全表露出她的不相信,她怎麼能?他是個冰樣的男人,又冷又硬的!“你怕?”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沒能支撐下去怎麼辦?要是妳被什麼打到怎麼辦?要是妳——”他倏忽止口,臉色更加晦澀。

  “可是——”她口吃。“可是你自己也在危險中哇!”

  他不在意的聳聳肩。

  不在意?這就是他面對危險、面對死亡的態度?因為他不在意,也不怕,所以死亡一直未找上他?但他害怕她、擔心她會——

  她的思緒停止了,她必須命令它停止,因為她不敢分析下去,蘇珊輕輕的扭動了一下身子,重新偎進他懷裏,手軟軟的扣在他脖子上。

  他毛毛的下巴摩娑她面頰,手略略收緊幾分,“蘇珊。”

  她好喜歡聽他叫她的名字,無意識地,她蠕動著上半身,他柔軟的胸毛像生絲蜷纏著她赤裸的胸部。

  “唔?”

  “我想跟妳做愛,妳會答應我嗎?”

  這個想法,還有他聲音中濃濃的欲求,令她渾身一顫。她仰起臉,他柔柔的吻住她嘴,纏綿的吻,繼續了好長一段時間。

  “這是——是好嗎?”他抬起頭,喉嚨鑽出低沉而又抖顫的笑聲。

  “是好。”

  儘管這麼多星期沒見面,儘管他們才剛吵過猛烈的一架,她還是毫不羞愧的告訴他。她是他的,她跟他是最純潔的,在他的臂膀裏,即使在他被欲火焚得焦躁不已時,他給她的仍是無上的喜悅和無邊的關注、溫柔,他從未傷害她——在這一方面,在這一刻,沒有間隔、沒有痛苦、沒有不妥協。當然,在太陽升起時,這些會如影隨形的緊追而來;可是,現在在他們之間的只有甜蜜的熱流。

  她愛他,她打心底不想跟他作對,尤其是在經歷了剛剛的那一場生死搏鬥,她唯一想要的就是擁住他,讓他堅實的軀體緊緊抵著她,好讓她確確實實的證明他的確沒有受傷,他們還活著。而只要他們活著——他活著——她就絕不會讓愚蠢的自尊和驕傲推開他,她是要煩惱他們的關係,他們的難題,可是,那改變不了她愛他的事實。所以,明天的事,明天再去煩惱,現在,她擁有的是夜晚,擁有他,那就夠了。

  他細碎的吻她,手指柔柔的搓她赤裸的胸脯,緩緩將她放倒,他的手完全控制住她,銷魂的呻吟聲縷縷的自她口中鑽出,她的頭輕輕的搖晃。

  他靈巧的重新撥開她腿,舌頭離開她堅挺的玉峯,移到她細滑的小腹,他的鬍子搓著她的皮膚,她屏息抽氣瑟抖。當他的口舌深深攫住她時,一雙驚呼竄出她顫抖的唇齒之間,快感像永不止熄的熾焰,熊熊的把她推進昇華的奇妙境界中。

  他穩穩的摟著她,等她從天際山峯下來。然後,她猛然意識到他只是抱著她,什麼也沒做。

  “克德?……你?”

  “我沒事。”很溫柔很溫柔的,他挑起她下巴輕輕的啄了她一下,“我只是沒有準備……沒有東西保護妳。”

  蘇珊抬起手,柔柔的撫著他面頰,“我要你,”她低語,“你是不是,會不會很介意很介意——如果我們冒一次險的話?”

  凝視她如水般柔和的目光,迅速轉變成一團熾熱的火球,克德分開她腿,疊在她身上,在猛然進入她體內的同時,發出顫顫然的呻吟聲。

  她從來沒見過他抖得那麼厲害,他的動作是那麼的猛烈而快速,她正準備疏解他的緊張,而他已吐出解放的噓聲,重重的癱在她身上。

  然後他們開始感覺到不舒服。方向盤、門把、糾纏的軀體,在熱烈時,這些似乎全不存在。而這會兒,它們從有化無的境界又變了回來。

  克德輕笑的說,“我想後座會比較舒服,天知道我們剛才怎沒到後座去!”

  後座是舒服多了,只是對克德來說長度仍不夠他伸直腿,他關掉內燃機,所以他們只存靠一條毛氈保暖,雖然如此,蘇珊再也不覺得冷,她枕在克德的手彎裏,慵懶的打了一個哈欠。

  “好累哦。”

  事實上,她不想睡,不想把和克德相偎的時光浪費在睡覺上。可是她的身體卻不依,幾個禮拜來的苦撐,再加上這一場暴風雨,把她推向頻頻招手的睡神,她的四肢沉重,眼皮漸漸睜不開的合上。

  再打了次哈欠,她模糊不清的說,“我愛你。”

  她只是想再告訴他一次——在這樣平靜祥和的相偎相依裏,他是那麼的高大壯碩,她覺得自己好安全、好安全,而這話是發自她內心的一份獻禮。

  克德緊緊的擁著她漸入睡夢的身子,輕輕的抵著她的額頭道,“我知道。”

  他一點也不想睡,他一直認定他只能在一個人時才能真正的睡覺,要是有人在他身邊睡的話,他絕合不上眼。但叮叮噹當的雨聲,綿綿密密的黑夜,把他們織進一個隻屬他倆的世界,他的肌肉愉快的鬆弛了。

  在他懷裏的她是何等的嬌小、纖細、柔軟,是那麼的女性化,自他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一直提醒自己絕不可以傷害她,連『無意』的傷害都不可以。今天下午,當他看見她哭著捶打著方向盤,他心都絞疼了。蘇珊不是愛哭型的女孩子,雖然他不是有心的,但畢竟他還是傷害了她,讓她哭成那樣,他被她說的氣昏頭了。原來斯頓逃了,卻讓蘇珊成了代罪羔羊,他一定得儘快了結這件事——為了她。

  她愛他!

  以前要是有哪個女人說了這句話,或是有這個趨向,會使他不耐煩,扭頭就走,他不要那些需求的手向他要求任何他不能也付不出的東西,他不要那些眼淚汪汪的場面,更不想面對那些女人在感覺自己愛錯了,或發現不是愛時,計畫著那種不可思議的報復策略。秋婷的死,已經嚇夠他了,他絶不容許自己再一次毫無防備的暴露在殘酷的利刃下,任其宰割閹殺,直到遇見了蘇珊。

  蘇珊完全在他沒有防備的狀況下,滲入他的骨髓,緊緊的攫獲住他,而就因為她對他一直沒有任何要求,他發現他給的更多,而這些都是在他不知不覺,也控制不了的狀況下悄悄的進行著,也是一直到蘇珊命令他離開她的家、她的生命時,他才頓然領悟原來她已經到了尾大不掉,無法割捨的地步。

  他向來孤獨也習慣孤獨,甚至喜歡孤獨。可是,這些日子孤獨不再是件好事,他的身體渴望獲得解放,但其他的女人對他連這一點的意義也殆無,也不要別人,他只要蘇珊,只要她。要她為他展顏歡笑,要她的美眸為他閃亮,要她的手臂只摟他一人。

  現在她果然在他的懷裏,就抵在他的胸口上,一個她歸屬的地方,他輕輕挪動,想找一個更舒服的位置,她也跟著蠕動,即使在睡夢中,她柔柔軟軟的胳膊依然鬆鬆的摟著他,真美,這種感覺。愉快、滿足的笑容浮上他嚴厲的嘴角,伴著他走入渾沌的夢境。

  像所有的暴風雨夜後的清晨,陽光燦爛的遍撒大地,清新的氣氛振奮每一個飽受烈日高照的身心。

  克德一張開眼接觸到鮮藍色的長空,他楞愕了一下。車內因陽光的照射已經悶熱起來,汗從他的額頭滑下,克德半支起身子,拭去帶來癢感的水珠,蘇珊蠕動了一下,伸展著,毛毯散開露出她纖細雪白如玉的身子,長長鬈鬈的睫毛緩緩掀開,雙眼像極朦朧湖水霧茫茫的注視他,克德抽了一口氣,手托住她纖不盈握的細腰將她拉起。

  “蜜糖,我們很快就要動身……”他粗嘎迫切的低語。“在我們走前……”

  她朦朦朧朧的眼睛瞅著他,無言的抬起雙手圈住他脖子。

  他緩緩的、溫柔的把她帶進他編織的七彩炫麗世界,當彩虹般的炫麗光芒褪去,他支起身子,眼睛清明的注視她。

  “陪我,不要回辦公室,我會照顧妳的。”

  眼淚一下子充滿她迷霧朦朧的藍眼,但她還是擠出一絲微笑,當淚水終於滑下她面龐,她的聲音抖得像秋天的枯葉。

  “我必須回去,我不能這樣丟下公司,丟下那些倚靠我的人不管。”

  “那我呢?”克德抽氣,“妳就能丟下我,不管我?”

  他的話重重的捶擊她心,“我愛你,但你並不需要我,你只是要我,而這是有差別的。”她抬起手碰碰他鬍子,嘴唇抽搐不堪,“再說,我不以為我做得來……情婦……求你……送我回家……現在,好嗎?”

  在靜默中也們各自穿上濕淋淋、皺巴巴的衣服。

  在平常只要十五分鐘的車程,現在他們花了一個多小時才開抵蘇珊的家。沿途上,他們碰到三、五成組的工作人員,有的在整理道路,有的在清理斷落電線,重新埋樁設竿,有的正在搬運倒得七橫八豎的粗大樹幹。

  蘇珊跌跌撞撞的下了車,撲進白著臉滿眼關懷的愛梅懷中。

  “天老爺!”愛梅含著淚,抽著氣的說,“看看你們兩個。”

  克德擠出他一貫的不在乎笑容,“對兩個躺過山溝的人來說,我覺得我們看起來還算好哪!”

  然而,他的每一根骨頭,每一條神經,每一吋肌肉都在抗議,睡的不舒服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是那些打在他背上、頭上、腿上的冰雹是主凶,而就在這時他才注意到蘇珊的頰上有一塊瘀傷,他抬起手,拇指輕輕的觸摸她。她站得很穩一動也不動的任他碰觸。可是,她的眼中盛滿痛楚和渴望。

  愛梅抹掉淚水,粗著嗓子催促他們進到屋內,“你們兩個!都給我上樓去洗個熱水澡,你們那身衣服全給我剝下來,髒死了——”

  “我馬上就要走的,”克德打斷她,“我得回小木屋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傷害的。不過,妳要是能給我一杯熱咖啡喝,我會感激不盡。”

  蘇珊默默的抱胸而立,望著他接過咖啡啜飲,她好想,真的好想就如他所說的跟他廝守在一起,什麼事也不管,什麼事都不想,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移到他面前,也沒注意到他放下杯子,只知道他終於又用有力的臂膀緊緊的摟住她。

  克德粗暴的吻著她,幾乎是用全部力量吻著,好象想烙印他所有的情懷,近乎絕望、粗暴的摟緊她。她的眼淚撲簌簌的又滴落下來。

  “噓,噓。”他用指尖擦乾她眼淚,用唇吻去她睫毛上的淚珠,然後用一雙大手仔細的捧起她臉,詳細的閱讀她每一絲表情,“會沒事的,我保證。”

  她什麼話也說不出,所以他又吻了她一次,然後放開她,再擁抱立在一旁的愛梅,之後,頭也不回的走出。

  蘇珊用手想防止啜泣聲溜出,但它還是抽抽噎噎的跑了出來,她任愛梅扶她上樓,幫她褪下骯髒的衣服,推進浴室站到蓬頭底下。

  她知道她有成千成百的事該做、要做,等著做。可是,她一點也不想做、不願做。她只想躺上床,只想哭,只想什麼都不想。但,不曉得哪裡來的力量,她終於止住哭泣,終於走出蓬頭,跨出浴室,穿上愛梅給她準備的家居服,然後下樓吃飯。她不餓,一點也不餓,但她知道如果她不吃,愛梅還是會逼她吃東西,而只要她有吃,即使一點點,愛梅只會不快的嘮叨幾句就算了。

  蘇珊還知道一件事,就算她把所有的東西變賣光,只剩下身上這一套衣服,還是改變不了公司宣佈破產的命運。

  一整天,她坐在天井裏,曬太陽、打瞌睡、思考,她打電話給依嫚解釋她不去公司的原因,她不知道克德什麼時候會把她車子送回來,她只知道他們還能再見一次面。她也知道如果她夠聰明,就該接受克德的提議,跳出是非,和他雙宿雙飛,這樣她可以永遠不必活在空虛裏,這樣她可以得到他願意給她的任何感情,他關心她,這一點蘇珊百分之百的確信,也許他不愛她,但他給她的,未曾給過其他任一女人——除了秋婷。

  除了可憐、迷惘、受盡傷害的秋婷,因為她的死,也因為她所受到的傷害,克德要為她討回公道,要為她復仇,或許也為了他自己的平靜。

  當第二天早上克德還是沒有送回她車時,她打了一個電話請依嫚過來順便接她去上班,公司是沒什麼大事發生,但還是要她們去簽字,去命令,讓公司運轉而不會無所適從,船當然在有破洞時會下沉,但企圖挽回和任其沉溺之間有一點很重要的不同點——一個是尊嚴的失敗,一個是懦弱的自我放棄。

  當晚當她回到家門前,看見自己那部車停在那裏,失望和挫敗的情緒立刻捉住她。為什麼?為什麼他不在她在家的時候送來?他在躲避她嗎?她瞪視那車良久才回過頭謝謝依嫚送她回家。

  “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依嫚半探身拍拍她手問,“有什麼話我能跟克德說的嗎?我看得出來妳不快樂,而這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不,不是妳的錯。”蘇珊擠出一抹微笑,“是我自己決定的。”

  愛梅仍在,還沒有回去,蘇珊覺得愛梅不是在做她未完成的工作,而是在執行監工的任務——確定她有吃晚飯。果然在她吞下最後一口飯後,愛梅立刻拋下手中的碗碗盤盤,露出滿意的表情。

  “克德要我一定得看著妳吃飯。妳太瘦了,瘦得不象話,工作把妳弄得這麼慘兮兮的,我才不容許妳再繼續瘦下去!再瘦下去,往後妳門也不用開開關關了,只管從下面門縫出入好了。”

  “不會了,”蘇珊歎息,她實在不喜歡問,可是她還是得問,因為如果她不問,永遠也安不下心,“他……還說了些什麼其他的話?”

  “他說他損失了一棵樹,但那棵樹還好沒有倒在他屋頂,倒是冰雹打壞了他屋頂,其他都沒什麼大礙。”

  “那就好。”她克制自己不問愛梅他是不是看起來很疲倦。

  愛梅前腳走沒多久,依嫚的電話來了。

  “蘇珊,妳可以過來一趟嗎?斯頓回來了,他發現了克德一些事!”依嫚的聲音充滿緊急。

  “我馬上到。”蘇珊拋下電話,拿起皮包便往外衝。

  什麼事?斯頓發現的是什麼事?難道克德做了什麼違法的事?不像,克德是大大方方的回來,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藏頭縮尾。但是,會是什麼?

  蘇珊的心痛苦的狂跳著,她沒有注意到她車速開得有多快,轉彎時有多驚險,她一直盼望斯頓早日回來,然而,現在她害怕他正要以某種新發現作為武器傷害克德。

  為她開門的是斯頓本人,他褐色的皮膚更加銅紅,看起來雖疲憊,卻是那種平常的疲憊,因為他的全身上下沒有一根神經、一條筋骨是緊繃的。除了——在他看見她時,驚訝的表情可以勉強算上。

  “我的老天爺,蘇珊,妳到底怎麼啦?簡直瘦了整整一圈!”

  “沒怎麼!你發現了克德什麼?”

  他領著她走向小客廳,依嫚也在,等她坐下後他才開口道,“我不在這段期間是當偵探去了。我要克德以為我懦弱的落荒而逃,這樣他才會大意的不去掩飾他的來去形蹤。而他果然中計,乖乖!他一定以為他贏得一點也不過癮。”

  “我不認為。”蘇珊插嘴,“他一直到前天下午才知道你走了。”

  他皺眉,“怎麼會?妳沒告訴他?”

  蘇珊坐直了身,眼睛睜得好大好大,“那就是你要我做的,是不?你把一切丟給我,算計我一定會跑去找他哀哀求饒,是嗎?他說你就是這麼打算的時候,我還不相信他。”她瞪著他,怒目指責。

  “要不然我還能怎麼想?”他不自在的辯護,“妳是說我完全錯估情況?”

  “我不知道你估得是哪一種情況。”

  他撇開臉,回避她冰冷的注視,“總之,我到紐約去了,我發現雖然謠言四起,但公司發行的股票卻一直處於高價位,這表示有人在買。光懷疑不行,我必須確定,果然是克德,一直是他在買股票,他不是在逼垮公司,他只是逼我們拋售股票,好接管公司。”

  接管!接管?蘇珊有一會兒的迷惑與暈眩,隨後她開始咯笑。

  “接管!”她拍著手低聲笑,“繞了這麼一大圈,原來只為接管。”

  “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

  “當然,當然你不會覺得!畢竟,那個賣股票籌錢還債的人是我,而不是別人。”

  “蘇珊,”依嫚發白著臉驚呼,“妳自己的——”

  斯頓瞪著她,然後低咒一聲,不相信的揉著眼睛,“蘇珊,我們談過的,不可以變賣妳的任何私人財產的。”

  “我並不知道這從頭到尾只是場商業遊戲,而你又把一艘半沉半浮的船丟給我,我能怎麼辦?股票不是我唯一賣出的財產。”

  “上帝,”斯頓看起來像生了大病,“妳……妳……而他根本無意要我們兌現,他只是要我驚惶到賣股票,然後他就可以掌握公司的主權,妳到底賣了多少,蘇珊?”

  “百分之九。”

  “那妳還剩下百分之六,我有十一,媽有十一,我們有二十八;克德有……我想,大概有二十六,我們還是握有主權。”

  “如果他繼續買斷債款?”依嫚提醒道。

  斯頓搖頭不以為然,“不,那會扼殺他自己的經濟來源,他沒道理為了報復我,一開始就拿自己的經濟財務開玩笑,不錯,剛開始我的確是以為他恨我恨到入骨、不顧一切的地步;但是每一張甫上市的股票,立刻被人買走,使我開始懷疑他追求的是另一種目的。”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蘇珊問,“哦,算了,我知道答案是什麼,你不信任我因為我和克德在一起,而克德不信任我,因為我幫的是你。”

  “對不起,”斯頓柔聲道,“我不知道妳會這麼苦,我發誓我會補償妳所有變賣的。”

  她手一擺,“沒關係。”她要的是戰鬥結束。

  望著她又累又搖搖欲墜的消瘦模樣,他不打算再對她隱瞞任何一件事,“我今天下午一到就去找了克德,告訴他明早十點要開董事會表決,他會知道他的遊戲結束了。”

  遊戲結束了,從頭到尾的遊戲!

  蘇珊一直不知道當初的股權究竟是怎麼的分法,在她嫁給文斯時,她只知道家族的股份占了百分之五十一,依嫚、文斯、斯頓各有百分之十五,文斯去世後,把他的股份留給她,另外的百分之六,她一直以為是某個遠親擁有,直到這個『遠親』在十四年後重新出現。

  如果依嫚和斯頓各拋售了百分之四的股票,再加上她的百分之九,克德應該有百分之二十三股,斯頓推斷他有二十六,那表示他自游離股中收回三股。也有可能是其他的股票所有人委託他代理投票權。

  遊戲!從頭到尾只是場追逐遊戲,如果有什麼的話,那表示公司更雄厚、更強大,因為克德買下龐大可觀的外債,家族的股權也增加到百分之五十四強,每一件事、每一方面都圓滿極了。

  難怪克德一直跟她保證沒事,他從來就沒有意思要公司破產,他只是信任不過她,不敢把原委告訴她,而斯頓也信任不過她,不敢把他的懷疑跟她講,她想做個中立人,結果卻成了犧牲的羔羊。

  現在事情終於要結束了,對每個人似乎都還不錯,只除了那頭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12:12:32

第十章

 會議室裏的五人中,克德的樣子最輕鬆。依嫚最冷靜,冷靜的幾近漠不關心。斯頓一派談生意的姿態,白莉則像往常一樣,保持著一張撲克臉孔。

  只有蘇珊反常的不自在。她瞥了克德一眼,他穿了一套歐式剪裁的夏日條紋西裝,顯得溫文儒雅——如果沒有看他那一臉鬍子的話。然而,他那修長壯碩的身材,無論他穿什麼,都好看都合身……連不穿也迷——

  她急忙又瞥了他一眼,剛好看見他正拿眼睛瞧她,還懶懶緩緩的朝她一眨。這算什麼?不在意他即將面臨的?還是,這又是他另一個計畫中的『細節』?

  蘇珊是想的那麼入神,以致於好一會兒才收回游散的心思,聽克德正寒著臉說著。

  “這是我與生俱來的權利,雖然我花了好幾年才明白,但並不表示我就願意放棄不要。我決定爭取,沒有妥協可言。”

  “那是你的損失,”斯頓刺耳的說,“表決?”

  “當然。”

  克德坐在那裏,一臉自信十足的樣子。然而他又什麼時侯沒自信過?他應該知道他所操縱的股權,並沒有多到占絕大多數,但即使如此,他的臉上除了自信外,什麼也看不出。

  “我投贊成。”他懶懶的,滿不在乎的說。

  依嫚坐的有如磐石,既沒有看克德,也沒有看斯頓。許久,她終於說:“反對。”

  她還能怎樣?她不能和自己的兒子作對呀!

  “我投反對票。”斯頓急促的附和,“蘇珊?”

  蘇珊注視他閃著勝利火焰的眼睛。哦,他對她很有把握,確信她一定會站到他那一邊。好只鯊魚!不僅是只咬著就不肯鬆嘴的鯊魚,還是個一等一的、盡責的、自信的董事長,充分的使用上每一個遊戲策略。

  她讀不出克德的眼神,只看得出他在等,等著她的表決。他沒有跟她聯絡,也沒有試圖說服她幫他的忙,投他的票。他為什麼要?她幫的一直是斯頓,不是嗎?難怪他不信任她!

  “蘇珊!”斯頓不耐的催促。

  信任!要別人信任,說得要有別人能信任的理由。蘇珊心胸腫痛幻想,克德太習慣防範,習慣的已經變成他第二天性。

  “我贊成。”她低沉的說。

  話音一落,室內除了白莉的記錄沙沙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斯頓像被電擊了。他的臉發白,嘴抿成一直線,椅子的扶手在他如鉤的十指下,似乎隨時要被他捏碎,捏斷。

  會議宣佈休會了,但只有白莉一人離開。或許連克德也被這個轉變嚇了一跳。即使在她自己,蘇珊也很難對她的答復理由有清晰的邏輯。但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她知道她絕不能不管克德。如果他輸了這一場,他就永遠不能再出席董事會,他的股權會自然的歸到斯頓的手裏。

  克德發動了一場非贏不可的戰事,他會一直纏鬥下去,然後這個家會破裂,公司會離析。該是結束的時候了,她已經累了,累的不願再被他們玩弄於股掌,累的再也不在乎任何事或物了。

  依嫚雙手合十的疊在會議桌上,她的視線望向她兒子,再轉到克德,再回到前者,“結束了吧!我們曾是一家人,我希望我們還是一家人。我不該涉足的,而如果你肯原諒我,克德,我會感激你。”剛強和謙虛同時閃爍在灰色的眼珠裏,亮亮燦燦的,蘇珊由衷的感動、敬佩。

  不等克德的回答,依嫚堅決的望向斯頓,“我知道這一定讓你很難去接受,你一直是個很出色的董事長,要你交出韁繩並不容易。但我希望你高高興興的交出來,並且使交接順利。克德,他跟你一樣是個黑家人。我希望你可以懂事到結束這件事,已經有人受到傷害了,別再擴展下去,再這樣下去會毀了我們每一個,蘇珊是我們之中唯一一個自始就看清事情會演變到不可收拾的人……如果你不肯為你自己想,那就為我想,為她想。天知道她為了你們的敵對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犧牲!”

  蘇珊畏縮了一下,她恨自己的事被提上會議桌公開談論。可是她坐的更直、更挺,她的視線落在她自己的手指上。現在是他們結束這場鬥爭,或是重新開創另一局面的決定時刻了。而不管是哪一樣,蘇珊都不在意。她已經退出了這場戰鬥、戰區,她只想獨自舔舐傷口,不再關心了。

  斯頓的眼睛好遙遠,似乎飄到好遠好遠,好久好久以前,“我一直嫉妒你,每一件事物在你來說是那麼容易,信手拈來。文斯已經很難追隨,但你……天!有你在,我根本變成了隱形人,每個人看的是你,談的是你。”

  克德的眼睛注視著斯頓。他面無表情,眼波無痕,看不出他對斯頓的敍述有什麼想法。

  遙遠的目光凝聚了,逐漸集中到克德的臉上,“當我十六歲時,我開始和哈碧蘭約會。你那時是大二,我想那對一個高中女生來說一定相當難以抗拒。你回來度週末在宴會上遇到了她,結果她就那麼拋下我飛向你。”

  吃驚飛過克德的眼睛,“哈碧蘭?……我幾乎記不得她長相……我跟她約會了兩三次就散了,沒什麼的呀!”

  “對我卻是打擊很深。我恨你,你顯然對她根本不在意,可是你硬是從我這裏搶走她。在十六歲的年紀,她是我愛的中心,是我的生命,是我的陽光。當你跟秋婷的戀情公開後,我找到一個報復你的機會。告訴你,我一點也不以我的所作所為驕傲,可是在那時那是一個我唯一能做的辦法。”

  克德深吸了口氣。不用看,蘇珊也感覺到秋婷的名字鞭疼了他的心。當他開口時,痛苦的聲音令鐵石心腸的人也為之惻然。

  “在我們離開這裏後,我跟秋婷就結婚了。第二年她死了。單憑你對她所做的,我就該殺了你。”亮晶晶的水光忽地閃在他眼裏,“而我的罪比誰都深、都重。”

  突然間,蘇珊再也不能忍受。她誰也沒看,手把椅子往後一推,立刻昂然快步走出。她的胸口漲痛著,她的心扭絞著,可是她哭不出來,她不以為她哭的出來。

  她經過白莉直接走進她辦公室。她沒有看見白莉滿臉企盼的想問她問題,她只覺得好冷,也覺得她再也暖和不了。

  她才關上門,還沒走開一步,身後的門又被砰然打開。蘇珊迅速的回避開。克德一看到她的反應,立刻瞇起眼睛,順手帶上門。

  “妳為什麼離開董事會?”他平靜的問。

  “回家。”木然的腿拖到桌邊,木然的手拾起皮包夾在木然的腋下。她避開他的目光繞過他想走出去。

  克德橫跨一步擋在她面前,“我需要妳在這裏,蘇珊。妳知道交接不會很順利,會有許多的事需要做,許多人需要會面,我需要妳的幫忙。”

  “如果我認為你應付不來,我就不會投你的票。”她疲倦的說,“拜託,讓開。”

  “妳為什麼要投我票?每個人都不敢相信,我也一樣。”他抬起手握住她裸露的胳膊,溫熱的手指似乎祈求借著這個接觸,帶動她以往的反應。

  但蘇珊一點也沒有反應。她的感覺神經全部麻木了,連視神經也木楞楞的瞪著他灰色的西裝外套,“我累了,我要回家。”

  他審視她的蒼白,緊繃的臉,審視她眼眶下的黑圈。他的每一顆細胞都在尖叫,不能讓她走,可是,她的模樣柔弱的似乎隨時都要崩潰掉。

  “我送妳回去。”

  “不用。”她的回答堅決而迅速。

  他吞回一個詛咒,“好,如果妳不要我送妳回去,我想依嫚一定願意——”

  “我自己走,自己回去。”

  “好。”克德的發音像迸出的重歎,“那我今晚過去——”

  “不,”她抬起頭,眼中的痛苦明顯得教看見的人心疼神顫,“不要今晚。”

  他的下巴昂起,額旁的青筋猛跳。半晌後,他說:“我們得談一談。”

  “我知道。但不是現在,改天吧。”

  “什麼時候?”

  她聳肩,唇瓣如雨夜的花兒,“我不知道,也許六年、七年後吧!”

  “去妳的!”他低咆。

  “對不起,但這是我現在的感覺!拜託,請你讓我靜一靜!我已經沒有你要的東西了。你要的股票,我已賣給你,你要的股東董事代表,我也投了贊成,我再也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了。”

  她推開他,頭看著腳,命令它們執行它們的天職。走出辦公大樓,走入豔陽天底下。刺眼的陽光令她張不開眼。蘇珊打開皮包摸出太陽眼鏡戴上。

  她車開得很慢,很小心。天佑愛梅!她沒有拷問蘇珊任何非必要的問題。

  蘇珊機械化的上樓更衣。她換上一條短褲和一件白色無袖罩衫在肋下打了個結。這種裝扮她只在家裏穿,只在天井曬太陽時穿。她已失去太多,比任何一個人都多;但她總算可以睡了,可以休息了,因為一切都結束了。

  太陽在她身上曬出水珠,蘇珊不再覺得冷了。她的眼皮有如千斤鼎重,而她也不想掙扎、反抗。她很順從的閉上眼,讓腦子飄向虛無飄渺。

  愛梅前後只打擾過她一次。她搖醒蘇珊遞給她一杯冰茶。蘇珊滿含感激的喝下冰茶,喝完後翻身再睡。在陽光最烈的時候,愛梅拿來一柄太陽傘,為蘇珊遮蔭,然後又回去做克德交代她的事。

  下午很晚的時候,蘇珊搖搖晃晃的走進廚房,有一口沒一口的吃愛梅給她準備的生菜沙拉。

  “對不起,我還是好累。”她囈語。

  愛梅愛憐的拍拍她的臂膀,“去看看晚間新聞如何?抬高腳、放鬆,好好休息一下。”

  “這不正是我過去這幾小時所做的?”蘇珊歎息。

  無可避免的,她又在電視機前睡著了。她最後的一個印象是一幅好大好大的天氣概況分析圖。

  她在睡夢中伸展僵硬的脊背和腿。朦朧中,她掀掀睫毛,結果撞入她眼底的是克德的眼睛。

  飛快的,她坐正了身體,“你在這裏做什麼?”蘇珊睜大了眼,那些苦楚的撕裂感再一次的翻攪了麻木的創口。

  “等妳醒來啊!”他輕描淡寫的回答,“我不想嚇著妳嘛,所以等妳醒來後再做我第一次看見妳時就想做的事。”

  蘇珊靠回沙發機警的望著克德一步步接近。“做什麼?”

  “把妳扛在肩膀上帶走。”他抓住她一手腕,輕輕鬆鬆一提她便跑到他肩上去了。

  他一手固定在她臀上,另一手固定住她雙腿。蘇珊既驚駭又頭暈的抓住他的皮帶,“放我下來!”她喘息驚呼。

  克德沒有理會她的抗議。一徑的走向電視機切斷開關,又一一關掉室內的燈。

  “你搞什麼?”

  “妳看了不就知道了。”

  蘇珊起初又驚又困惑,等到他扛著她走出房子,走進夜色時,她開始猛烈的反抗,既扭帶踢又捶的抗議。

  “放我下來!你要帶我到哪裡去?”

  “離開這裏。”他的皮靴重重敲在車道。

  蘇珊支撐著往後瞄,看見他的紅伯樂貨車。克德打開車門,輕柔的把她自肩上放下,送進車內。

  “愛梅已經替妳收拾好行李,我把行李放在車裏。”他靠過身吻她張成O字型的唇,“妳什麼都不必做,只要坐在車裏就好,如果妳想睡的話,上次用的那條毛毯還在後座上。”他的聲音愈到後面愈急促,想來是對上次使用毛毯的記憶鮮明。

  蘇珊呆呆的望著他闔上車門,繞過車前打開另一邊車門,坐上駕駛座。

  他真是在綁架她,還得到愛梅百分之百的合作!她應該生氣、不滿,但除了疲乏、困倦,她什麼也感受不到,甚至連反抗也提不起力氣。

  “你怎麼那麼放心?你不怕在你繞過車前時,我會逃?”

  “有兩個理由。”克德發動車子,掉過頭倒車。“第一,妳很聰明知道白費力氣徒勞無功的道理。”踩煞車,換一檔,車子流暢的駛上公路,“第二,妳愛我。”

  他的推論再真確不過。她的確愛他,即使在她正在療治他劃下的創口,她還是沒法停止愛他。

  克德審視她依舊蒼白的臉,“不否認?”

  “我沒說謊的習慣。”

  驕傲倔強的回答,一下子痛擊入他肺腑。她愛過,但是沒有希望的愛。一盆曾經燃燒了關心,愛戀的火苗,現在熄了,如果要重新燃起餘燼,除了添柴火,還需要加上無比的耐心和毅力。這是他今天早上讓她離開的第一個想法。他想她需要時間,他必須給她時間休息好恢復體力。可是,隨著時間的消逝,他急躁,他不安,他得採取行動,他得做些什麼,讓她再次回到他的懷抱,回到她歸屬的地方。他飛快的安排,迅速的掃去一切排阻在他面前的所有阻礙。

  克德以為她會睡著,然而,事實上,她卻格外的清醒,坐得筆直,她的眼睛注視著高速公路。最後,她終於開口。

  “你要帶我去哪?”

  他立刻回答,“海邊。妳什麼都不要做,妳只要吃、睡,只要躺在沙灘上曬太陽。直到妳恢復體重,眼下也不再有黑眶為止。”

  蘇珊咀嚼消化他的話後,歎了口氣說:“哪個海邊?”

  克德縱聲大笑,“我把它縮到弗羅裏達,有幫助嗎?”

  她終於睡了。黎明前的幾小時,克德把車停在一幢房子前,然後輕輕推醒她。

  房子是建在沙灘上。靜悄悄的墨西哥灣遼闊的延展在她面前。雪白的沙灘在月光下,美得像首詩、像首歌。當她跨出伯樂車,海風吹拂著她披散的頭髮,並夾帶著清新的雨味。

  房子是典型的弗羅裏達海灘屋,白色的磚瓦、大窗戶、矮天花板。隨著克德打開室內的燈光,她看見小巧的黃白色調廚房兼餐廳,有一張玻璃桌,天花板上有一隻壁扇。客廳是白色調的組合。克德帶她走進一間白色小套房,然後把愛梅替她收拾的行李箱擺在床腳。

  “浴室是那間,”他指了一扇門,“我的房間在客廳那邊,有什麼事可以叫我一聲。”他吻吻她額頭,走前順手帶上門。

  自她坐進伯樂,這是她千想萬想也料不到的事。他們各睡各的?不同房?蘇珊意外的直眨眼。

  清晨她被克德煮的早餐熏醒,“你知道,就一個才剛剛接管公司的人來說,你這樣不怎麼聰明,你該在公司的。”

  他聳肩,一面為土司塗上果醬,“聰明人比比皆是,我想我的命令夠清晰。”

  抿著嘴,蘇珊小心的把土司切成一小條、一小塊。她還猜不透他到底為什麼帶她來這裏,不過,這個問題可以等。等她休息夠,睡飽後再問也不遲。目前,她知道她應付不來任何私人問題,但有太多的事她又想知道。

  “在你回來前你都計畫好了,對不對?”

  他抬起眼,陽光下他的眼睛閃閃發光,“這全看第一步。當我施壓力給他時,他一定得出售股票、削弱他的財力來償還他挪用的款子。我拿他還的錢買第一次的債款,拿他還的債款買第二次的債款。”

  他的膽子怎麼那麼大!“你……你自己沒有一點錢?”

  “有錢,我自己當然有錢。”他哼聲道,“我是一個很精明的賭徒,又什麼都能賭,上至撲克牌、骰子、跑馬……下至……至石油。我是有好幾次連襯衫都輸掉,但我更常贏得坐在錢上。”

  “石油?”蘇珊茫然的問,“你是在替你自己租地挖石油?不是代表你的公司?”

  他聳聳肩,有力的臂膀在藍色的襯衫下鼓動著,“那只是顆煙幕彈,我要斯頓拒絕我,這樣我就可以施壓力給他。”

  蘇珊呆呆的望他。是的,在那時候,她就感覺出來他是故意在製造氣氛壓迫斯頓。他很行,的確很行,把大家玩得團團轉而不自知。

  “這麼說那片地底下根本沒有石油?難怪你一點也不著急著要簽約。”她楞楞的自語。

  “我沒那麼說。”他傾過身蓋住她雙手,“別切那塊可憐的麵包了,吃啊!妳還沒收到妳要的地價報告?”

  “還沒有。”

  “有關石油的部分是真的。即使沒有石油,也有天然氣。”

  她咽下一小片,無聊的叉著另一小片。叉起來後,她抬起頭發現克德正瞪著她,急忙的趕快送入口裏,並放下刀叉,“我真的不怎麼餓……對不起。”

  “沒關係,妳的胃口會很快好起來。”他站起身開始收拾餐桌。當蘇珊起身想要幫他時,他抬起一手輕呼道:“哇,小姐,放下放下,妳是不做事的。”

  “我相當肯定我還有拿一個盤子的力氣。”蘇珊輕柔的說。

  “坐下,我想我得跟妳說明規矩了。”他怪聲怪腔的說。

  蘇珊像個頑皮搗蛋犯了校規聆聽教訓的女學生乖乖的坐了下來,雙手整齊的擺到腿上。

  克德在她對面坐下,小心的、謹慎的說明著,“妳在這是來休息的。而我在這是來照顧妳的。我會煮飯、掃地、抹桌子……等等,這些都要由我來做。”

  “唔……天堂的日子什麼時候結束?”長久以來第一次,一絲笑意爬上了她的嘴角,拉彎了她的唇片。

  他的眼睛倏地發亮,但他的語氣平靜,“長到它結束。”

  他是認真的。往後的幾天過得分外的閒散,無所事事,而繃緊了好幾星期的弦,是需要鬆弛和緩的時候了。時間的計算再也不是以秒、以時,而是以日升、日落。她一直睡,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吃,她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麼也不裝,什麼也沒裝。

  她不僅一個人睡,還不受一絲打擾。等她恢復體力後,她的大腦也開始發揮思考的功能。疲倦消退了,絕望消失了,脆弱也不見了,她好象經歷重生的火鳥一樣,而她喜歡新生的她。

  隨著時日的過往,蘇珊相信克德也注意到她已經一日比一日恢復,一天比一天豐腴煥發。每一夜,她都在等待他的到臨,可是他一直沒來。或許他不要她了,她驚惶的想。但又過了數日,她明白他不是不要她,而是在等她,等她主動跨出第一步,等她告訴他她已經準備好可以商談他們的將來了。

  然而遲疑始終沒法使她跨出第一步。她不確定那是不是她所要的?她仍愛著他,可是她的心中仍有殘留的陰影,受傷的感覺不像體力和肉體恢復就恢復。而只要陰影存在的一天,蘇珊知道她就必須看守自己的心。因為她要的不是短暫的戀情,她要更多更多,她要他的愛,他的情,他合法的承認,還要他的——孩子。

  在他們抵達海邊的第十五個夜晚,蘇珊被狂風暴雨驚醒。一聲驚呼自她口中傳出——她以為她又置身在颶風暴雨下。當她領悟到身在何處時,她狂跳的心迅速的坦然。她從來就沒怕過風雨,事實上,她相當的喜歡雨夜,相當的喜歡那種夾雷電狂風的雨夜。那種張力總使她特別清明,只要它們不是颶風暴,她是很能欣賞那份殘暴的魅力。

  她的房門突然被打開,克德跨了進來,蘇珊瞪著他,她的舌頭發乾,火苗自小腹慢慢四處蔓延。閃電下的克德是一絲不掛的。

  “妳沒事吧?”他柔柔的問,“在颶風夜後我想妳或許會感到不安。”

  她坐起身,一手拂開散落到她面龐的髮絲,“我沒事,只是打雷聲嚇了我一跳而已,沒什麼的,我並不怕。”

  “好。”他扭轉身。

  “克德,等一下。”她根本沒想到叫住他,只是這些話突然冒出來。她錯愕的楞視他猶豫的轉過身來。

  他靜靜的站著、等著——等什麼?她開口嗎?蘇珊狂亂的自問。

  “我,我……”她緊緊的瞅著他,好半天才擠出:“我想是談的時候了。”

  “好,我去穿條長褲就來。”

  “不,”她伸出手,“沒必要,不是嗎?”

  “我是這麼想,但我不確定妳怎麼想?”他走了回來。

  “我……一樣。坐在床上,好嗎?”她挪到一邊,把床單拉到與腰齊。

  他沒有坐下來,他是躺下來。兩隻腳在床鋪上伸得長長的。他抓過一個枕頭抵在他背後,然後伸長手臂打開電燈。

  “如果要談,我就要舒舒服服的談,還要清清楚楚的看著妳談。”

  蘇珊雙腿打坐的疊起,並努力的不去看他的身體。可是,她的眼睛一點也不聽她的指揮,拚命的違抗她的意志。最後,她只好屈服望著他的臉。可是那時候她的臉已經是紅的發紫,而他嘴角的訊息告訴她他知道她有多努力,也知道她的想像力又有多『不』努力發揮。

  “對不起,”她赧然的笑了笑,“你總有本事教我臉紅。”

  “我才是該臉紅的人——如果我沒讀錯妳的思想的話。”

  蘇珊急忙整頓飄蕩的心魂,“在我們談之前,有一件事我們必須攤開講。我愛你,如果你覺得你應付不來,覺得你不『舒服』了,那往下的也沒什麼好談的了,你還是請便。”

  他沒有動。他的眼睛好深好深,她從沒見過他的眼睛有那種表情過。

  “在第一次做愛時,我就知道了。如果妳不愛我,妳就不會那樣為我寬衣解帶,也不會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到我手上。”

  “但你相信我嗎?你讓我擔心,讓我受盡煎熬。你可知道我有多為難,有多難過,那樣和你鬥?”她抽氣的問。

  “請妳聽我說,我不是不相信妳,而是我從沒這麼指望妳過。打見到妳那一刻起,我就和自己一直在掙扎,格鬥。除了我父母,我一直沒碰到能讓我信任的人,直到遇見妳。可是,那麼多年,我已經習慣防衛自己,我沒法讓自己相信我終於遇見了可以相信的人。再說,妳那麼固執的護衛斯頓,我怎麼知道如果我告訴了妳我沒有要弄垮公司,我只是在逼他賣掉股票,好讓我掌管公司,妳會不會馬上跑去告訴他?”

  “難道你不明白我之所以『護衛』斯頓,是因為我以為你想讓他破產好為秋婷報仇!”

  “不,不是。我不是在為誰報仇,我自己的罪更深,沒有資格去報復誰……我只是讓他那麼以為。妳不知道當年——那以後的日子有多苦澀。我想回來,想再回到這個家,而唯一的方法是掌握實權。我不要只是光回到這裏居住而已,我要被接受,像以前一樣,以前我太年輕不懂得珍惜……”

  “而你認為如果你告訴了我,我會破壞你?”她強忍欲墜的淚水。

  他輕撫住她的臉,手指摩擦她的下巴,“別哭,我說過我不習慣相信人。有一段時期,我是待在叢林、熬在壕溝,掙扎在陋街窮巷——算了,不說了。可是天殺的!我作夢也沒想到他會把這一切往妳手裏塞,他實在是個聰明的王八蛋,他的計謀差一點就成功。要是我知道受苦的是妳,我早八百年就放棄。可是妳的固執堅持了那麼久,久的讓我買足了我需要的股票。”

  “還有我的贊成票。”

  “對,還有妳的贊成票。”他緊張的望著那張閃過千百種表情的小臉。

  他注意到她有多性感,蓬亂的頭髮,惺忪的睡眼,粉紅的肌膚。眼下的黑眶不見了,柔媚的曲線在薄薄的睡袍下若隱若現。他又感覺到了,而這個感覺之後緊隨而來的是當胸痛擊。他突然醒悟她是他生命中的燭光,一盞永恆純潔又光亮的燭火,如果他讓蠟燭熄了,那他以後的生命將會陷入無窮無盡的黑夜。

  “我不該不信任妳,”他輕輕的說,輕的每一字句揉進了他無垠的悔,“我知道妳愛我,可是我,我不敢相信,我害怕相信。天,蘇珊,難道妳不知道?每一次我一轉身,人們都匍匐在妳面前,爭著想討好妳,要妳對他們笑,要妳注意他們,甚至連依嫚為了妳也張牙舞爪。如果,如果我讓我自己相信那份甜美全屬於我一個人的,結果卻發現不是,我一定會受不了,我會發瘋。所以,我必須保護自己,不讓妳靠得太近。”

  蘇珊瞪著他,“你說什麼話?什麼匍匐討好?”

  天,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花兒般的笑容有多溫暖人心!她不知道當人們和她說話時,他們的表情有多溫馴。天老爺!他擁有一個男人夢想、追尋的寶藏,而寶藏卻不自知自己的魅力!

  “算了。”就算他告訴她,她也不會相信,“重要的是,妳愛我愛到可以肯原諒我的地步嗎?”

  “我必須啊!”她無法不原諒他,因為她愛他,深得無法不原諒他做的每一件事。

  非常溫柔的,他把她拉出床單拉靠在自己胸膛,“我真高興。”他鑽石般的星眸近的可以照出她的倒影,“因為我好愛好愛妳,如果妳不肯原諒我,我一定會發狂。”

  蘇珊的眼睛猛然睜大,她的心跳和呼吸倏地靜止,然後瘋狂的撞擊著她的肋骨,“你……什麼?”

  “我說,我愛妳。”他的手悄悄的爬到她脊背,輕輕的摩擦著。

  她顫抖著,想說話都無法擠出抖瑟的唇齒,最後她把頭埋進他肩膀,手牢牢的圈住他。

  克德擁緊她,柔柔的攬緊她柔軟而女性化的小小身子。突然,火熱的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幾乎失去她,失去她的愛,這個想法扯裂了他的心。

  “我愛妳。”他的話埋進她如雲的秀髮裏。

  淚水沿著眼角滴落,沾濕了他面頰,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

  蘇珊有點不安的抬起頭,驚恐的發現克德在哭。可是他一點也不想掩飾他眼中洋溢的愛戀,這一刻蘇珊終於知道他確確實實的是愛她。悲慘的記憶被鹹濕的淚水洗去,也一併洗去對秋婷的歉疚和悔恨。蘇珊垂下頭,將自己的面頰貼住他緩緩摩擦他。

  默默的,克德翻過身,靜靜的為她脫下蟬翼睡袍,柔柔的用膝蓋分開她腿,慢慢的用自己的身體覆蓋她。

  “我要娶妳。”

  又一次的,蘇珊被他的話驚愕的不能動彈。她緊緊的盯著他,突然快樂的笑意浮上她臉。哈!他甚至不求婚,不問她,只說:『我要娶妳。』,好象不管她同不同意,他反正下定決心『一定』要娶她,一定要她冠上他的姓!

  “好。”她說,然後猛抽口氣。

  她的身體毫無困難的接受他的進入。他發亮的眼睛閃著熊熊的火焰,“或許我們得儘快的結婚,在車裏的那一夜,說不定妳已經懷孕了。”

  “我知道。”她圈住他的脖子,輕輕的笑,“我希望是。”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再來過。”他俯下頭熱烈的吻住她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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