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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琳達.霍華]西部淑女(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17:45     標題: [琳達.霍華]西部淑女(全文完)

西部淑女 作者:琳達.霍華

在野蠻的新墨西哥地區,愛情可以救贖……或毀滅。
韋芮莉是來自戰亂南方的貴族之女,被迫賣給一名寡情的西部牧場主人為妻。
靠著榮譽感和自尊心,她忍受了有名無實的痛苦角色,
然而,榮譽感卻無法阻止芮 莉對槍手羅傑克禁制的欲望。
他目光冷酷,但是那掩藏不住的柔情,卻註定向芮莉揭開光輝的愛之奧秘。
他詛咒自己對這位高雅淑女的灼熱情欲,
因為他一心一意要奪回他的祖產牧場,不願讓任何事務阻礙了他的努力,
但是古老的錯誤和火熱的激情,將這位驕傲的 貴族美女和英挺粗獷的牛仔結合在一起。
在一場血腥的土地爭奪戰中,他們共同為傑克與生俱有的權利奮鬥,
最後抓住的卻是他們的希望、夢想和命運之所系——愛 情。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18:23

序 幕

  這片土地是如此與眾不同的美,或許正因如此,最早來到美洲的人類選擇了定居於此。兩千年後,這片土地被命名為新墨西哥。它完全沒有北方的原始高山森林和冰冷清澈的湖泊,有的只是滾滾草原和獨立的圓錐形山峰。它的空氣清新、養目醒腦,而日暮的天空永遠五彩繽紛。

  新墨西哥最早的定居者,為後來白人所稱的印地安人,他們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蓬勃發展了數千年。但是當西班牙人帶著鎧甲、鋼矛和駿馬,來到這兒發挖它蘊 藏豐富的黃金時,宣稱它是他們遠在海洋另一邊的國王的屬地。為了獎酬這批勇猛的移民,西班牙國王賜予他們土地權,於是這片他們企圖馴服的蠻荒大地成為西班 牙移民的新家。

  白法蘭是這批早期西班牙移民者之一——高大、沉默,有一雙冷凝的眼睛。他劃定了他的土地範圍,用鮮血保禦它。他搭造了一間泥磚屋,然後回函西班牙迎娶答應嫁給他的名門淑女。

  他們只有一個兒子,但這個兒子太好了!白華恩不僅擴張了他父親的土地,而且挖掘金礦銀礦、畜養牛馬,成為富裕的地主。他也娶了一位西班牙新娘,她與他 並肩抵抗印地安人的襲擊,替他生了一男兩女。白華恩為他的家人建造了一幢新居,比他父親的泥磚屋豪華舒適許多——有拱門、雪白的牆壁、褐土瓷磚地板,庭院 中香花茂盛。

  華恩的兒子隨祖父命名。小法蘭辛勤工作,使牧場更加擴張,但是他纖細的妻子在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女兒——出生僅六個月後去世。哀傷逾恒的丈夫從此未再婚,他寵愛獨女伊蓮,視她如生命至寶。

  時值一八三一年,美國人自德州向外開拓,進入西部地區。這些人當中多數為獵人、牧人和探險者。起初來的人數不多,但是逐漸的,粗魯無情、無睹這片土地之美的美國人增加了。自家人瞧不起這些美國人,小法蘭不允許伊蓮跟他們任何一個說話。

  但是其中一名美國人薩東尼完全不理會小法蘭的敕令。當他見到優雅的伊蓮時,他愛上了她,更糟的是,白伊蓮也愛上了他。小法蘭氣壞了。他威嚇女兒和那名美國人,但是他一向寵愛伊蓮,她完全不把他的威脅當真。她會得到她的美國人的。

  她得到了。他們在小法蘭心不甘情不願的允許下成婚。然而,小法蘭是個明眼人,他很快就看出薩東尼是伊蓮可以仰賴,而且保護她所繼承的產業的人。這個碧眼的美國人知道如何奮鬥,如何保護他的所有。

  小法蘭並末見到他的外孫出世。次年,一八三二年,他去世了,薩東尼成為白氏牧場的主人,他是個說一不二的統治者,逐漸被人稱之為“薩二”。然後。猶如日落月升般自然地,他的那片山谷被稱之為“薩氏王國”。

  這個王國的繼承人出世了:一個兒子,傑克;兩年後,另一個兒子傑明也出世。

  兩個小男孩在他們外曾祖父搭建的高雅屋宇中長大。他們在清涼的瓷磚地上玩耍,在陽臺上像兩隻小獅子似的摔角打架,而且學著熱愛這片他們將繼承的產業的王國。

  但是一八四五年間,美國與墨西哥交戰,由於薩氏牧場地處較北,起初並未受到波及。但是這場戰爭的結果,墨西哥將這片美麗的大地拱手讓予美國。政府的墨筆一揮,薩氏變成了美國的居民。

  美國政府並不承認西班牙政府所訂的法律和賜予的權利。西班牙地主們在他們被賜予的土地上已生活了百年,但是突然間,他們的家園被合法掠奪了。他們可以 申報恢復所有權,但是多數人並不知道。薩東尼住在他遺世獨立的山谷王國中,並不知道這些,但是這也無所謂——因為任何一個試圖奪走薩氏王國的人,必須以死 亡作賭注。

  槍聲驚醒了小男孩。他翻身下床,伸手抓長褲。這年是一八四六年,十三歲的他已在牧場上做一個大男人的工作將近有兩年了。不管是什麼樣的麻煩,他不打算像個娃娃似的躲在床底下。

  他聽到屋內和院中傳來奔跑聲和吆喝聲。他聽到父親在喝斥下令。小男孩套上靴子,跑到走廊上,一路將睡衫塞入長褲內。他跟剛從另一間小臥房跑出來的弟弟撞個正著。他扶穩弟弟。弟弟問:“出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他往大廳走去,弟弟跟在後面。

  他們聽到樓下傳來的槍聲,就在屋內。一陣靜止後,接著響起更多槍聲,此起彼落的回音震撼了高高的天花板。小男孩們本能地靠邊躲下。

  “東尼!”他們的母親伊蓮,從她與他們的父親臥房中衝出來。恐懼明顯地由她的聲音透出。她的丈夫正在樓下。她瞪著她的兒子們,然後將他們抓過去。“待在這兒。”她命令道。

  十三歲的傑克已經比他母親高了。“我要去幫他。”他告訴她,轉身朝樓梯走去。

  “不!”她抓住他的胳臂。“待在這兒!我命令你。照顧你弟弟。我下樓去找你父親,我會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再回來告訴你。答應我!答應我你會待在這兒!”

  “我能照顧自己。”她的小兒子噘著下巴說道。他和他哥哥一樣性情剛烈。她凝視他一下,摸摸他的小臉。

  “待在這兒。”她輕聲說著,邁步跑下樓。

  他們從未違背過母親的命令。兩人站在走廊上,既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而著急,又生氣不能參與。手槍與來福槍的迸裂聲震撼了整幢巨宅。樓下傳來喊叫聲、咒駡聲,奔跑的腳步聲和玻璃破碎聲。

  接著一聲尖叫劃破了一片嘈雜。然後叫聲轉為尖厲,變成了撼人心弦的哭嚎——是他們的母親。

  大兒子衝向樓梯,但是突生的謹慎使他停下衝跑的腳步。他猛然趴到地板上,慢慢把頭探向欄杆側,好看清出了什麼事。

  一個男人躺在玄關處,從小男孩趴身處只能看見他的上半身,即使半邊臉已不見了,小男孩仍看得出是他的父親,一股無法置信的冰冷感覺貫穿他的身體。他母 親已撲在她丈夫身上,依舊慟聲哀嚎著。小男孩望著這一切時,一名男子伸手抓住他母親的手臂,將她從他父親的屍體上拉開。這時壁燈照映出他的臉,小男孩僵住 了,是麥弗蘭,他父親的一名工人。

  “把小鬼們也找到。”麥弗蘭的聲音低沉,但小男孩聽見了。“務必斬草除根。”

  伊蓮尖叫一聲撲向他,指甲狂抓他的臉。麥弗蘭咒駡著,然後一拳擊向她的腦側,將她打倒在地板上。“去找他們。”他又說道,然後俯身向伊蓮探去。

  小男孩蹣跚後退,抓住他弟弟。“跑!”他嘶聲道。

  這幢巨宅是他們的家,他們熟悉每一塊磚瓦。他們知道對方一定首先搜索他們的臥房,於是朝後廂轉角有一個小陽臺懸於內院上的客房奔去。

  “我先下。”哥哥輕聲說道,抬腳跨過陽臺。他緊抓鐵欄杆,慢慢往下移至離地六呎左右,然後放手。這個高度是他們玩耍時經過嘗試的距離。他像貓一般輕巧地躍下,立刻躲入貼牆生長的灌木叢中。又一聲悶響,他弟弟也躍下。

  “怎麼回事?”弟弟輕聲問道。

  “爸死了。是麥弗蘭幹的,媽媽在他手裏。”

  空中依舊傳來零星的槍聲,忠心於薩東尼和白氏家族的牧場工人仍試圖抵抗。兩個男孩悄悄繞過牆角,藏身於陰影中。他們的長槍在書房內,他們每天都會擦拭 它,然後放回原處。他們必須取到長槍。那股冰冷的寒意仍舊蔓延在哥哥體內——他不停地見到他爸爸躺在地板上,半邊臉不見了。

  他們母親淒厲的喊聲劃破冰冷的夜空。

  他們從廚房門爬入屋內。母親的喊聲更響,刺痛他們的耳朵,她仍在玄關,他們還聽得見濃濁的咒駡聲。

  哥哥知道了,他的身子更冷了。他才十三歲,但他懂得那回事。他站起身像只幼豹似的悄悄行動。他看見廚房桌上閃爍著鋼鐵的光芒,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那把長刃菜刀。

  喊聲此刻只剩下哀鳴,而且愈來愈微弱。當哥哥走進玄關時,他看見麥弗蘭自伊蓮雙腿間跪起,從她體內抽出他的身體。他的長褲打開,而且褪至臀部下,他縮 小的男性象徵閃爍著濕濕的水光。他手中仍握著手槍,帶著微微的笑意,他將槍管頂住女人的頭部扣下板機。

  一聲非人的低吼梗住了傑克的喉頭,但是此刻他已冰寒透體。他擲出長刀,他的手臂穩定,擲飛刀是他們經常練習的一種遊戲。麥弗蘭只看見暗處有個動作,他 躲向一邊,刀刃刺穿他的肩膀,他躲開了心臟要害,大吼呼救並且掙扎站起,這時傑克撲上來,將他撞倒在地上。猝然的撞擊令他痛得尖叫,冰涼的地板擦破了他赤 裸的臀部。傑克拔出長刃,血淋淋的刀鋒朝大男人袒露的私處刺下。麥弗蘭驚叫,試圖滾開身子。他身體的扭動閃開了刀鋒的正擊,刀刃在他大腿內側劃開一道淺 溝。傑克悶吼一聲,再度揮刀砍下。這一次他由側面低刺,刀刃閃著猩紅和銀白,接著,麥弗蘭嘗到灼熱、失聲的痛楚——鋼刀刺入了他的睪丸。

  他厲叫一聲,既疼痛又懼怕的發狂。他滾動身子,企圖踢打,但是他的雙腿纏在他的長褲間。他從未嘗過恐懼的滋味,但此刻它彌漫在他的血液中,他一面試圖 躲閃鋒利的刀刃,一面忍不住尖叫。在閃動的光線下,他只能零星瞥見男孩的臉孔——那是一張發狂的臉。

  “我要劃下你天殺的老二,用它喂飽你。”傑克狂暴地小聲說道。即使在他自己歇斯底里的尖叫中,麥弗蘭仍然聽到了他的話。

  一聲槍響令他們震耳欲聾,傑克的身子歪向一邊。菜刀鏗啷地掉在地上,但是傑克並未倒下。他笨拙地向廚房爬去,他的弟弟則衝出來救他。

  “宰了他們!”麥弗蘭雙手抓著他鮮血淋淋的睪丸,厲聲叫道。“宰了那兩個雜種!”

  他在地上翻滾,長褲仍纏在膝蓋四周,對薩家小鬼的恨意湧入他喉中,幾乎令他嗆住。他嗚咽著,怕得不敢放開雙手看看那一刀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但是鮮血 從手縫間往下滴,他明白自己可能會流血至死。他仍舊嚶哼、顫抖著,抬起一隻沾滿血的手,然後大聲呻吟起來。他的男性象徵仍在,但是左睪丸已爛成一團。他不 知道它是否已經沒有用了。

  天殺的小鬼!這小雜種差點把他閹了!他要把薩家人趕盡殺絕,他要剝了那小鬼的皮,扔到野地裏喂禿鷹。但是即使當他這樣想著要做的每一項報復時,麥弗蘭知道他將永遠忘不掉當刀刃刺下時,他光著屁股在地上翻滾的失聲恐懼、痛楚和羞辱。

  兩個男孩躺在五年前他們在薩氏王國北邊發現的一個小山洞裏。痛楚在傑克體內翻騰,令他顫抖、令他咬緊牙關強忍呻吟;他的弟弟在他身邊躺著一動也不動。傑克輕哼著忍痛抬起手,放在弟弟胸口上,感覺他上下起伏的呼吸。

  “別死,”他朝冰冷的黑暗中輕語,雖然他知道弟弟已失去知覺。“別死,還不能死。我們得宰掉姓麥的。”

  他弟弟左上半身挨了一槍。傑克不知他們如何設法逃脫的,但是就像受傷的野獸,他們匍匐爬入黑暗中。他自己有兩處傷口:一處在右大腿,另一處在腹腰多肉的部位。鮮血浸濕了他的睡衫和長褲,他可以感覺出自己的體力漸漸虛弱,失血和痛楚使他暈沉沉。

  依稀中,他明白他們可能會死在這裏。

  “不,”他說道,又摸摸弟弟一動也不動的身體。“無論如何,我們要宰了麥弗蘭。無論如何。我發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18:38

第一章

  麥弗蘭少校走入陽光下,注視著馬車漸漸駛近,他期待地眯起眼睛。

  她終於來了。

  強烈的志得意滿充滿他的心窩。他這輩子一直不夠圓滿。但如今一個天殺的韋氏後代將做他的妻子。她的母親甚至還是桂氏家族的一員——桂瑪麗——而這女孩就有桂氏家族的模樣:白皙、雍容高雅,而且擁有貴族血統。

  韋芮莉。若是在內戰前,她的家庭對他一定不屑一顧;如今她要嫁給他。因為他有錢,而他們只有高不可攀的血統和空腹。內戰和它所造成的饑荒是世上最偉大 的均等器。韋氏和桂氏家族連眨都沒眨一下眼睛,就將他們的女兒嫁給了他,以換取較寬裕、舒適的生活。

  他實在迫不及待。他曾用鮮血、死亡和膽子從薩氏手中奪下這片土地,使它成為他的;如今他擁有的土地在南方的眾地主間已無出其右,他的名字在這一帶無人 不知。他所蓄養的牛只和雇用的工人數量更是首屈一指,然而他仍舊感覺缺少什麼。他仍未得到一生中最想要的東西——一個冠他的姓、與他同床共枕的真正貴族淑 女。從前這是毫無指望的事,但是內戰後他回到奧古斯塔——回到他度過貧窮、像個白人垃圾似的童年的家鄉。他在當地遍尋符合他夢想的女子,終於找到了韋芮 莉。只要一想到她,他的心跳就加速,他足足等了四個月,如今她終於來了。他們將在當天晚上就結婚。

  站在他身後的一名男子移動身體好看清楚。“車上跟她一起的是什麼人?”

  “她妹妹和表姊甘艾瑪,跟她一起來。”麥弗蘭回答道。他並不在乎韋芮莉帶幾個家人一起來,他反倒有點喜歡她們都住在他的屋簷下受他庇護。這一帶的男人 大概沒有一個不會來追求她們,畢竟白人女子仍舊稀少,而真正的名門淑女則珍貴如黃金。他愉快地想了一下這兩個年輕女孩可以替他帶來的有利聯姻。天吶!他可 以建立一個讓薩氏像個窮牧人的巨大王國啊!自從他將他們斬草除根,奪下這片土地迄今已二十年了,但是他仍憎恨這個姓氏。薩東尼一向視他如糞土,而那母狗伊 蓮當他會污染了她的空氣一般。然而他已讓他倆付出代價,如今他就住在薩氏的巨宅中。不,該死,是“他的”巨宅中,正如這塊土地是“他的”,再也沒有姓薩的 餘孽了。他已搞定它。

  站在他身後的五、六名男子似乎也跟他一樣,引領企盼馬車停下。哦,如果他們願意騎一天的馬到聖塔菲去。那兒是有些白人妓女,但牧場上和附近的女人卻都 是墨西哥人,而聖塔菲少數非妓女的女人則不是軍眷,就是牧人的老婆。此刻來到此地的這幾個女人卻是好女人,不過只有少校的老婆碰不得。咄,他們都清楚他, 他若想染指他妻子的妹妹,一定毫不猶豫。於是他們虎視眈眈地望著馬車漸行漸近,猜忖著這些女人會長得什麼模樣。

  戈威爾吐了口痰。“少校為了這個女人簡直像個蠢蛋,”他咕噥道。“根本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

  聽到他這句話的幾個人點頭同意,但並未吭聲。牧場上只有兩個人不會遭到少校的斥喝怒駡,戈威爾就是其中之一。他大約四十出頭、兩鬢飛霜,而且他從一開 始就跟著少校。他是工頭,做事幾乎有求必應,少校對他寵愛有加,他們也都對他小心翼翼——除了那個站在距人群稍遠、姿態從容、帽檐下露出一雙冰冷眸子的男 子。羅傑克來到牧場才幾個月,但是他似乎也不會遭到少校的怒斥。

  他們都是被雇來當牛仔或巡守員的,但事實上其中有一些是因為他們擅於槍械武器,而非因牧牛能力被雇。一個像麥弗蘭這樣奪財致富的人,需要小心注意他的 敵人,而且,以這片牧場之遼闊。他很容易受到卡曼奇印地安人的閃電襲擊。因此麥弗蘭養了一支私人軍隊,而羅傑克是最快的一名槍手,連其他的槍手都不敢招惹 他。戈威爾或許十分陰險,但是羅傑克卻徹頭徹尾的冷酷;戈威爾或許會從背後暗箭傷人,但羅傑克會像踩臭蟲似的輕鬆殺人。

  羅傑克對女人不感興趣。少校是在出洋相,但羅傑克毫不關心。他睨了老闆一眼,但是他的不屑完全掩藏在他冰冷的眸子後。這位高貴的南方淑女若要嫁給麥弗蘭,就無啥與眾不同了。他很清楚她的處境,但是她既然選擇來此,就大可以善加利用它。

  馬車抵達巨宅前停了下來,麥弗蘭邁步上前。他伸出雙臂要抱下其中一名女子。“芮莉!”

  她站起身,但是沒有允許麥弗蘭將她抱下車,只是將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搭在他的胳臂上跨下車。“少校。”她鎮靜地說道,掀開帽紗。

  羅傑克對她的臉蛋的第一印象是,它彷彿屬於一個無血的瓷娃娃,完美無瑕而且毫無感情。對,她是個淑女沒錯,從頭到腳,從外表到內衣——上帝該阻止任何 一個男人看見它。依他所見,她的頭髮是淺棕色,聲音低沉。這倒是福音;聲音尖高的女人令他倒胃。

  第二個也搭著麥弗蘭手臂下車的女子則略顯平凡,有著深棕色頭髮和棕色眸子,但是羅傑克覺得她的笑容很甜。他打量她,認為她應該是表姊了。

  接下來的一位並不等人扶她,就咯咯笑著跳下車。她扯下紗帽,拉著帽帶甩動它。“哦,這裏太美了。”她驚歎道,睜大眼睛四處看著。

  站在羅傑克旁邊的戈威爾身子一僵,輕罵了一聲。她是個少女,不是女人,不過她美得驚人。她的發色金澄,有一雙大大的、深藍色眸子。羅傑克思忖這樣的女孩一定會造成牧場上的男人間相當的紛爭,這位小妹實在太漂亮,不能留下她單獨一個人。

  “老戈!小羅!”

  他倆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少校笑得像個白癡似的轉向他們。“芮莉,親愛的,這是我的兩名左右手;戈威爾是我的工頭;羅傑克確保我們的安全。你們過來,跟我的未婚妻韋芮莉小姐問好。”

  芮莉的眼神淡漠優雅地伸出手。“戈先生。”她輕聲招呼。

  “小姐。”他握住她戴了手套的手,上下打量她的眼神令她緊張地縮回手。她迎上他的目光,卻被那雙毫無表情、如蛇一般的眼睛嚇得更加忐忑不安。

  她迅速抽回手指,強忍住在裙子上揩淨它的衝動。她轉向另一名男子。“羅先生。”

  她抬眼望他,頓時僵住了。他的帽子半遮著眼睛,但她仍看得出它們散發出冰冷的光芒。他緩緩的、刻意地將目光垂落在她的酥胸上,盯著它們彷彿一世紀之久,才又抬起目光不屑地望著她的眸子。

  他不理會她伸出的手,只是頂頂帽檐。芮莉放下手,轉過身子,她的不安更深了。戈威爾的態度若說是冒犯,這個男人卻令人喪膽,他的臉孔平靜,但他看她的眼神卻是如此明顯的不屑,令她戰慄。從沒有任何人這樣看她,甚至北軍的士兵。

  她力持鎮定,轉向她橫越了四分之三個州,風塵僕僕前來委身的男人。“你若不介意,少校,我們現在想清洗一下。一路的灰沙真可怕。”

  “當然,當然。梅蘭,帶芮莉小姐和女士們去清洗一下。”他向僕人說話時聲調嚴厲,芮莉迅速看他一眼。她從小受到的教養是絕不可以粗魯對待僕人,但是上前來聽少校吩咐的那名矮胖中年婦人卻一臉和善。

  “請跟我來。”她親切地微笑道。

  芮莉轉身發現她表姊艾瑪緊跟在她後面,但妹妹茜莉卻漫步走向馬廄。芮莉喚她,女孩開心地笑著轉身回來時,芮莉並未忽略多數男人看著茜莉的目光。各地的男人看見茜莉都很喜歡她,但這些人不一樣——他們像貓捉老鼠似的看她。

  芮莉擁著茜莉走入巨宅,心中焦急地想自己帶她同來是否做錯了?至少在奧古斯塔她不必應付這些可怕的陌生人。

  艾瑪追上芮莉,在她表姊的深棕色眸子裏反映出她自己的忐忑不安。“那些男人……”艾瑪小聲說道。

  “我知道。”芮莉說道。

  巨宅為西班牙式,牆壁為刷白的厚泥磚。跨入屋內,一陣清涼擁抱她們,芮莉心情好轉了些。她放目四顧:牆壁雪白、寬敞的廳堂鋪著鮮豔的地毯。來到二樓,梅蘭領她們經過第一扇門,打開第二扇時向芮莉招手。“妳的房間,小姐。”她說道。

  眼中所見令芮莉欣然,地板是黑木,貼左壁是一張懸著帷幔的四柱床,右壁是一個偌大的衣櫥。另外還有一個洗手台,和一個梳粧檯。窗下是一張躺椅,鋪著一塊奶油色毯子。“很可愛。”她說。梅蘭咧嘴笑了。

  茜莉在房中轉來轉去,裙擺飛揚。“妳自己的房間吶!”她喊道。她和芮莉一直共用一個房間,這對她是無法想像的奢侈。“艾瑪和我也會有我們自己的房間,是不是?”

  芮莉看看梅蘭,她點點頭。“是的,當然有。”她告訴妹妹,同時掠開茜莉臉上一綹金髮。不,她不可能把茜莉留在奧古斯塔跟她們的父母一起住,自從他們的 獨子在內戰中陣亡後,他們變得怨懣、陰鬱。茜莉需要笑聲和陽光,而且她也不吝於付出這些。她畢竟是個嬌弱、易受傷害的女孩,就像溫室裏的花朵,她需要仔細 的呵護才會盛開。

  “可以先看看我的房間嗎?拜託,可以嗎?”

  她的熱切感染了大家,芮莉已跟其他人一起笑著走入走廊。“這裏有幾個房間?梅蘭。”她問道。

  “十五間,小姐。樓下八間,樓上七間。”

  “妳是管家?”

  “是,另外還有廚子洛拉和我女兒亞娜,她幫我整理屋子。”

  她們抵達時,芮莉曾瞥見一名黑髮年輕女子。“我在馬廄前看見的就是亞娜?”

  梅蘭臉色一冷。“不,小姐,那是賈安琪。亞娜不去馬廄。”

  “安琪做什麼工作呢?”

  梅蘭只是聳聳肩,未作解釋。芮莉暗暗記下要再詢問安琪的事。

  安排給艾瑪和茜莉的房間一式一樣,簡單大方,但具有樸實的魅力。茜莉在每一張雙人床上蹦跳,為她們的好運欣喜若狂,甚至艾瑪的眼神也露出了一絲希望, 看來似乎她們的運氣真的要好轉了。芮莉也極力鼓起同樣的樂觀,但是她的心卻只是沉重地怦怦跳。她不得不嫁給麥弗蘭,只因為狗急跳牆才會走上這條路,他外表 和善,但她懷疑自己這輩子能否與他自在相處。

  想到嫁給他,她打了個寒顫。他長得粗頸厚胸像頭牛,而且個子不高,整個組合使他顯得兇暴。想到要與他共居一室,芮莉簡直要窒息。

  她帶著艾瑪和茜莉一起來,是以為她們至少能衣食無缺。內戰使得她們家已敗落至挨餓的地步,而少校似乎是她們唯一的希望;但是見過那些男人——戈威爾和羅傑克,又見到其他人對茜莉的可怕興趣後,她不得不懷疑帶她們同來是否明智?

  羅傑克盯著她的眼光是那麼輕蔑,她打了個寒顫,決定要遠離這個男人。她很高興她伸出手時他並未握住它;她高興他沒有碰她,然而她奇怪他為何用那種目光 看她,彷彿她是垃圾一般。二十一年來從未有任何人這樣做過——她是韋家人,而她母親是桂氏後代,這兩個家族都可遠溯至數世紀之前的英國貴族。內戰前,他們 是最上流的社會階層。內戰前……

  內戰前,她提醒自己,許多事都是另一個面貌。她挺起肩。她已失去與生俱來的特權生活——那種用財富獲得的奢華、舒適和保護。她從予取予求淪落到一無所 有,但是她適應了。即使當她饑餓時;即使當她的衣服都是補釘,冷得發抖;即使當她的鞋底破了個洞,她仍把頭抬得高高的。衣服鞋子從來不是她生存的主旨,所 以她從不因失去它們而難過。

  但是內戰所造成的結果是使她家破人亡,這裏奪走了她的一個表哥,那裏奪走她的另一個叔叔。艾瑪的未婚夫在第一年冬天陣亡,從此哀傷不曾離開她的眸子。 艾瑪的母親——芮莉的姨媽,死於一八六三年,此後她就寄居韋家,然後芮莉心愛的哥哥洛伯在“荒野戰役”中陣亡。這以後,她連父母也失去了,他們仍舊活著, 但他們的心已死。

  芮莉一向知道洛伯是家庭的核心,但是她從不嫉妒他,因為她也深愛他。她和茜莉也被愛著,或至少她認為如此,但是隨著洛伯的死亡,她的父母哀慟逾恒,根本沒有一絲愛留給女兒們。

  她想到離開的家,想到她父母為失去愛子而將他們自己鎖在怨憤中,她知道無論如何不能丟下十六歲的茜莉孤零零一個人。茜莉跟別人不一樣,有時別人對她會感到不耐煩;芮莉一生都在保護茜莉,她不打算現在停止。

  走出艾瑪的房間時,梅蘭打斷了芮莉的思潮。“少校說:今晚舉行婚禮。妳的禮服做好了吧?我拿去燙平。”

  今晚!一股寒意竄過芮莉的身體。“今晚?妳確定?”

  管家一臉迷惑。“當然。他已請牧師了,是他今天早上親口告訴我的。”

  芮莉不再吭聲,跟著梅蘭回到她的房間。在艾瑪的協助下,她們從已經送到房間的衣箱中找出禮服(用少校的錢買的)。梅蘭取過它,拿去蒸燙。

  芮莉默默動手將衣飾放入衣櫃中;艾瑪上前嫺熟地幫她折疊、懸掛。

  過了半晌,艾瑪說:“妳知道,妳不一定要這樣做。我們隨時可以回家。”

  芮莉靠在衣櫃上。“怎麼可能?妳真以為少校會出錢送我們回去?不,我同意了這項交易,我會遵守諾言。”

  艾瑪停下手申正在折疊的一件精緻的睡衣,這也是用少校的錢買的。她們的衣服都是新的,全都來自他出錢,甚至她們的內衣。艾瑪眼神擔憂。“我們來這兒是不是錯了?”

  “希望不是,但是樓下那些男人……他們看茜莉的眼神——”

  “是的,我看見了。”

  芮莉走到窗前。這片土地美得不可思議,但卻與她所熟悉的迥然不同。她原本期望的是個安祥、寧靜的牧場,然而她卻覺察出一種無法解釋的暴力暗流。“我覺 得忡忡不安,”她輕聲說。“那些男人好可怕。這話聽起來很可笑,是不是?可是,我沒想到他們會帶槍。”

  “這個地區仍然是危險地帶,我料想多數男人都帶著槍。”

  “是啊,當然,只是跟家鄉不太一樣了。北軍士兵也戴槍,但那是預料到的事。”

  “而且他們不像我們聽說過的那種槍手。”

  “也不像茜莉在德州買的那些廉價小說裏的那些槍手。”

  兩個女人想起那些令茜莉睜大眼睛的精采描述,不禁相視而笑。艾瑪的理智使她冷靜下來,但芮莉卻無法完全祛除她的不安感。她繼續卸行李時,雙頰微泛姹紅。她迅速瞥了一眼艾瑪,她表姊比她大兩歲,而且訂過婚——或許她比芮莉知道的東西多一些。

  “不知道他會不會睡在這裏?”

  艾瑪看看四周。“看來不像。他若打算跟妳共用一個房間,豈不會把妳安置在他睡的房間裏嗎?”

  一股解脫感令芮莉雙膝發軟。“對,我該想到的。”

  “或許另一扇門與他的房間相通。”艾瑪指著說道。芮莉走過去,扭動門把,門開後,另一邊是另一個臥房,顯然有人住。她迅速關上它。“我還以為這是廁所的門。”

  至少如今她知道他們絕不會用同一個房間了,謝天謝地!但是她擔心的不只這些。她故意忙著掛日常穿的衣裙。“妳知道今晚會怎樣嗎?”她低聲問道。“婚禮後——我們獨處時。”

  艾瑪的手停止動作,她咬著唇。“不太知道。我們離開前,瑪麗阿姨沒告訴妳?”

  “沒有,只說我必須盡職,如果我知道我的職責是什麼就好了。我覺得好蠢!我早該問的。妳訂過婚,海倫阿姨是怎麼告訴妳的?”

  “我猜她大概想等到我結婚前一晚再告訴我,因為她什麼也沒告訴我。在學校聽說的那些——”

  “我知道。我猜我聽到的也是同樣的話,可是我無法相信真是那樣。我唯一真正知道的是夫妻睡同一張床。”而且會生孩子,她心想。一想到此,她強忍戰慄。她不想有少校的孩子;她連跟他同房都受不了。

  艾瑪又咬著唇,想到她的未婚夫強生。他們訂過婚之後,他曾用一種她知道一定是不合體統的方式吻她,但是那感覺太美妙了,她並未以應有的態度拒斥他。他 曾緊緊擁抱她,摸摸她的胸部。他吻她時還用舌頭,不過一開始時她相當吃驚,而且當他緊擁她時,她曾感覺到他的褲子內堅挺的東西,她本能地知道它與夫妻間發 生的事有關,與學校裏同學們悄悄私語的那種神秘、令人害怕的未知行為有關。

  強生。多年來,時間沖淡了他的去世為她帶來的哀慟,但渴想未減。她愛他,但更有甚者是他已喚醒她的肉體知覺,令她如今更感到寂寞;然而,她知道自己寧可寂寞也不敢嫁給麥少校。

  芮莉其實是艾瑪唯一真正的親人,因為她跟她姨媽和姨父一向不親近,而茜莉雖然天真可愛,卻永遠不可能分享她和芮莉一塊兒長大的回憶,或長大成人後所擔 負的責任。她握著拳,望著她那為了保護家人而答應嫁給麥少校的表妹,雖然她渾身透著嬌柔氣質,但芮莉內心卻有著堅強的毅力和決心。艾瑪比任何人都知道,在 這兩年可怕的日子裏,沒有一個南方人有足夠的食物,但是芮莉卻設法喂飽一家人——她精打細算,辛苦地在自家後院種蔬菜。如今她表妹需要這些知識,無論這樣 的討論多令人難為情,艾瑪決定告訴她。

  她清清喉嚨。“強生——曾經摸過我的胸部。”

  芮莉呆怔住了,眼睛睜得大大的,佈滿了困擾。她試圖想像少校摸她那個地方,結果卻瑟縮了。

  “而且他會變堅挺,他的——他的私處會堅挺。”艾瑪低頭望著緊握的雙手,再也抬不起目光。“我想做丈夫的大概是用他的私處在妻子的兩腿間做什麼,然後才會有孩子。”

  芮莉覺得快窒息了。老天!她非得讓少校用他的私處碰她嗎?那他就得掀起她的睡衣,他自己得脫下衣服……胃液上湧令她喉頭灼燒,她吞了口口水。想到他那雙粗魯有力的手摸她的胸部,掀起她的睡衣,她握緊雙拳,霍然背過身子。

  艾瑪盯著自己的手。“當然,強生從未做過讓我有辱名節的事,”她囁嚅道。“可是我希望他做過。我喜歡他吻我、摸我時的感覺,我希望他把其餘的也做了,或許我就可以有他的孩子。”

  她們從小受到嚴格的管教,艾瑪即使有這樣的念頭都算是醜聞了,但芮莉不會感覺吃驚。艾瑪和強生相愛,他們就算未婚做那件事,都不會比她和少校結了婚做它更荒唐。明白了這點,她深刻體會出艾瑪的寂寞,於是上前按住她表姊的肩。

  “如今我知道了,反而不像原先那麼害怕了。謝謝妳。”她故作鎮定的口氣。

  艾瑪對她顫顫一笑。“我知道的不多,多半是猜測的,我們應該先問的。”

  “那樣對我們會有許多益處。不過,妳想媽媽可能像妳這樣告訴我這麼多嗎?”

  艾瑪躊躇著。“妳肯告訴我嗎?”她脹紅了臉。“我是說,等妳確知之後?”

  受人尊敬的女人從不討論這件事,但是芮莉點點頭。她並不覺得有這個膽子,只覺得別無他策。她和艾瑪必須彼此鼓勵,協力保護茜莉;這位小妹把每個人都當成是好人,因此既不知危險,更不懂謹慎。

  芮莉環視房間。它比她所習慣的房間寬敞、空氣流通,而且色調簡單。今後她將在此成為一個妻子,不再是韋芮莉,而是麥太太。有一天,她將成為母親。看來,這將是她一生的角色,她的職責就是完美無瑕地扮好它。

  她從小受到的調教是要先做個完美的淑女,再做個完美的妻子,是男人帶出門的花瓶,是他家中能幹的女主人。在她的世界裏,女人溫婉優雅,迷人而且只關心 女人的活動。妻子與丈夫的職責永遠不同,她將努力做個淑女,努力保持優雅得體。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做?如今已沒有退路,因此她不如全力以赴。許多女人也 嫁給自己不愛的男人,但生活過得卻很充實;芮莉確信自己也做得到。

  但當她想到即將來臨的夜晚時,她情不自禁地戰慄了。

  戈威爾揮不去腦中那個金髮小美女。她容光煥發的臉蛋完美無瑕,而且他打賭她的胸部一定渾圓細膩,不像安琪的那樣垂垮垮地。媽的!安琪可以讓任何一個肯 花錢的男人玩她,所以她無啥與眾不同。不過那個金髮小美女……她絕對是處女,看她身上就有那種氣質。戈威爾想作第一個,當她第一次嘗到它時,他要看著那張 美麗的小臉蛋。他打賭等她習慣以後,一定會喜歡它,她不像她如冰山似的姊姊。老闆在他床上將什麼也得不到,除了一張撲克牌臉。

  戈威爾睨了一眼坐在工棚內桌子前的羅傑克。他對他一無好感,他知道對方的感受相同,但他倆都會參加婚禮,那是老闆的命令,好確保沒有任何意外打斷婚禮 的進行。戈威爾咕噥著對槍手說:“老闆的女人沒什麼,對吧?不過,媽的!那個小妹倒彌補了她的不足。”

  小羅正在清理他的點四四大型手槍,頭抬也不抬。

  老戈心中升起了熟悉的怒火,若非小羅拔槍速度是他媽的那麼快,他早就把他解決了;但是沒有人敢欺壓小羅,連少校都不敢。如果只是這樣,那麼乾脆背後一 槍就解決了他,問題是,任何一個想背後開槍的人,都得確定能讓小羅一槍斃命,而大部分的工人們都不認為小羅那麼容易倒下。他來到牧場才幾個月,他們對他仍 不太瞭解,只知道他極擅長馴馬、拔槍神速,而且像響尾蛇一般冷血致命——這可以從他那雙冰冷、毫無感情的眼睛看出。

  小羅從不鬆懈他的戒備,即使此刻正在清理他的點四四手槍,也是一次只卸下一顆子彈。而且它並不是他唯一的武器:他的左腰上插著一把十四吋長的利刀;他 的右靴內插了一把薄薄的、擅擲的小刀。老戈知道的只有這兩把,他推斷這個槍手身上的某處至少還藏了另一把。

  但是真正令大夥兒對小羅戒懼的原因,是兩個月前他殺死葛查理的方式。老葛向來有勇無謀,而且脾氣暴躁如牛,因此老戈並不在意小羅宰了他,問題是他宰他 的方式。老葛不喜歡小羅,對他口出惡言,但是這個槍手就像此刻對老戈的態度一樣不理不睬,老葛更火了。然後他犯了個大錯,伸手掏槍。他根本沒掏出來,皮套 尚未打開時小羅已解決了他,動作快如閃電,老戈至今仍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當時,小羅把老葛摔在工棚地上,用膝蓋壓住他的背,左臂勒住老葛的頸子,右手壓他的頭。他們統統聽到老葛的頸子像只雞似的哢嚓折斷。小羅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弄死在地上,然後彷彿沒事一般繼續做他的事。

  工棚內一片死寂,最後,一名牛仔脫口道:“你為什麼不開槍打他?”

  小羅頭也不抬。“他不值得浪費子彈。”

  少校喜歡有小羅這樣的人替他效命,他覺得這會給他一定的地位。老戈並不喜歡少校越來越倚重這個槍手,但是卻束手無策。自從他解決了老葛後,牧場上沒有一個人敢惹他。

  此刻,他的一聲不吭激怒了老戈。他厲聲道:“那個金髮小女人是我的。”

  小羅瞥了他一眼。“行。”

  他的漠不關心刺激了老戈,任何事物都無法令小羅動心,這傢伙不是人;他甚至不要安琪的服務。老戈原以為小羅在這方面有毛病,直到那天他們一起去聖塔菲,小羅和一個女人窩了整整三天,那個蠢女人目送他離去時,眼神如癡如夢。

  老戈低聲說:“總有一天,槍手,我會讓你嘗嘗我的手段。”

  小羅抬起頭,眼神不變地一笑。“隨時奉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18:53

第二章

  芮莉的禮服是雪白色,長袖高領,裙子是她在奧古斯塔見過北方女人穿的那種新式窄裙。茜莉穿著自己的藍色新洋裝轉圈圈,一面對她這件禮服“啊啊”讚歎。

  艾瑪梳理芮莉及腰的秀髮,嫺熟地將它盤在她頭上,拉鬆額角附近的髮絲,給它一種柔和感。艾瑪沉靜的神色説明了芮莉。芮莉雙手穩定地將一串珍珠別在頭髮上。“感覺如何?”她問道。

  “真好看!”茜莉滿心欽羨。她愛芮莉,高興於她穿上新衣是那麼好看。她還不瞭解這項婚禮對她姊姊的意義,芮莉強自假裝這件事如同她妹妹所相信的那般快樂。

  “是好看。”艾瑪說得較低沉。她的洋裝也是藍色,極其搭配她白皙的肌膚;她的棕發在腦後盤編成一個髻。她的目光在鏡中與表妹的交會,芮莉勉強安撫地一笑。

  梅蘭敲敲門,探頭進來,看見三位年輕女士的模樣,令她眉開眼笑。“少校準備好了,小姐,妳好漂亮。”

  芮莉站起身。“謝謝妳。”她對梅蘭勉強一笑。離開房間之前,她又環顧了一眼,下一次她跨進這個房間時,她將不再是韋芮莉,床上放著一件白色絲質蕾絲睡衣,她的目光迅速掠過它。

  男士們圍聚在客廳內。她看見了麥弗蘭、沙牧師和她下午會過面的兩個男人——老戈和小羅。芮莉快步走向少校身旁,目光不看那兩名槍手,只是客氣地點個 頭。羅傑克站的位置略微擋住她的路,但他並未讓開,她不得不繞過他以免裙子擦碰他的腿。她幾乎可以感覺出他望著她時,眼神中的輕蔑。

  少校眉開眼笑地挽住她的手。“妳好美,”他真心地說道。“我的錢花得真值得。”她強忍著瑟縮。

  麥弗蘭對牧師說:“開始吧。”

  婚禮短促,短促得令芮莉忡忡不安,僅僅兩分鐘,他們就成為夫妻。麥弗蘭抬起她的臉,將他濕濕的嘴壓住她的,芮莉緊閉著唇,腦中一片空白,只能一再告訴 自己不要顫抖。她儘快抽開身子、扭過頭,這樣做時,她的目光與羅傑克交會。她這才注意到他未戴帽子,她可以清楚看見他的臉:他的眼睛清澈冰冷,表情不屑得 令她幾乎退卻。他為何如此恨她?

  這念頭令她像個桂家或韋家人那般昂起頭,心想這個人只是個市井小卒、一個槍手。她也回瞪他一眼。

  羅傑克的嘴角扭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微笑,衝她微微點個頭,彷彿承認她有膽子。但是等到他扭過臉去,她才鬆了一口氣。

  少校的手沿著她的胳臂往下滑,似乎不經意地碰觸她的臀部;芮莉一驚,但卻強迫自己對她的新丈夫微微一笑。這一切只因為自己太緊張,她告訴自己,而且她並不真正認識他,等她有機會鬆弛下來時,一切就會好轉了。

  “妳喜歡妳的臥房嗎?女人,不錯吧?”少校的聲調有些色迷迷,但似乎急於得到她的贊許。

  “很可愛,”她回答道,很高興自己能說實話。“我相信我會很舒適。”

  他又捏了一下她的臀部。不過,這一次她正看著他,因此看見他這樣做時目光一閃,這下她知道那不是不小心的了。這樣公然的愛撫令她吃驚,而且他的眼神令她害怕。

  “待會兒,”他眨眨眼說道。“妳會更喜歡那間臥房。”

  她答不出話。想到即將來臨的夜晚,她幾乎癱瘓,於是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它,就這樣熬過了婚宴。

  這是一次出奇沉默的聚會,只有少校滔滔不絕,其他人只以單字作答;艾瑪則一直把茜莉帶在身邊。芮莉努力在適當時刻微笑,在洛拉準備的晚宴上與賓客寒暄,但是她太緊張了,只能像個木頭人似的做出一個優雅的女主人應有的動作。

  麥少校不停地摸她。芮莉注意到老戈不停地看茜莉;而羅傑克則不停地看她,不過此刻他的表情卻莫測高深。

  她真希望自己未曾同意嫁給麥弗蘭。她想到自己的婚禮大概是她參加過的婚禮中最令人不快的,而且她是其中最不快樂的人,想到這兒,她不由得莞爾。不過, 當麥弗蘭用惱人的佔有態度摸她時。那莞爾感迅速消失,她感到噁心,彷彿也故意當著那兩個男人的面與她調情。

  一時間,她沮喪得不得不別過臉去,卻發現自己又與羅傑克對個正著。他冰冷的眼睛迎上她的,然後瞥了一眼麥弗蘭。當他又回視她時,眼中露出一絲瞭解之色,她感到好羞辱,他竟然知道她害怕今夜麥弗蘭會對她做的事,這實在令她受不了。

  她的臉色一白一紅。她想逃離餐桌,不禁緊握雙手。她從來不知道男人可能會想像她的睡衣被掀起的模樣,但是她確定羅傑克此刻想到的就是這些。她從小養成的謙和此刻完全轉變成暴怒。

  當然,唯一可行的方法是假裝沒有注意到他,這就像睜一眼閉一眼假裝看不見,但總比困坐受辱的好。

  羅傑克望著她的臉色忽白忽紅,他明白原因,甚至微覺憐憫,原來,她並不是個冷血無情的洋娃娃。她嚇壞了——這是應該的,不過她不可能知道。麥弗蘭對女 人急促、粗暴是出了名的,同時也不是個有品味的傢伙,只不過,這次看來他倒給自己找了個淑女——這淑女真倒楣。

  羅傑克發覺自己不喜歡麥弗蘭蹂躪她,這令他氣壞了自己,但事實如此。麥弗蘭不會欣賞她的白皙細膩,不會好整以暇地給她快樂。她太細緻了,那雜種配不上 她,而且她有種,沒有幾個男人敢像她那樣瞪他,用眼神向他挑戰。通常一般人都不願正視他的臉,他們只會看他一眼就迅速移開目光。但是這個白皙、苗條的女人 卻像塊岩石似的屹立不搖,而且以眼對眼向他挑戰,她的態度宛如她是女王,他是她最低下的子民。這念頭出乎意外地激起了他的怒火。羅傑克很少讓自己感受任何 情緒,他尤其不願對麥弗蘭的老婆有任何感受。

  但是它確實存在——怒火、尊敬、欲望。天!沒錯,是欲望。他不該有任何這種感覺的,不能有。遲早,他得處理她的問題,而他不願自己的腦子被這些無謂的念頭和情緒蒙蔽。他不能讓自己有絲毫軟化,現在還不行。

  他刻意去看她的小妹。她真是不容否認地可愛,而且她那雙深藍色眸子裏的神情既甜美又快樂,不過她有一種他無法理解地捉摸不定的氣質。或許她是腦筋單純,不是笨,只是單純。她只是個美麗的孩子。

  但是尋求轉移注意力並不管用。他又回視麥弗蘭的老婆,仇恨的影像再度浮現在他腦海中,但是他謹慎地保持面無表情。麥弗蘭,謀殺了他的父親。麥弗蘭,強 暴了他的母親,然後還朝她的頭開了一槍。麥弗蘭,竊取了屬於他母親家族有一百年的土地。麥弗蘭,派出年輕的槍手戈威爾去追殺兩個小男孩,而且差點得手。麥 弗蘭,如今住在羅傑克自小生長的優雅巨宅中,而當年,這整個山谷被稱為“薩氏王國”。

  薩傑克回來了。他來取麥弗蘭的性命,取回他的山谷,直到今天,他只要這些。

  如今,他還要麥弗蘭的老婆。

  芮莉穿著她長袖、高領的雪白睡衣,靠坐在枕頭上。她好冷,冷得透骨,但是她不能發抖。她的身體沉重,動彈不得;她的心緩慢地怦跳,跳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艾瑪本來要她把頭髮放下來,但是她堅持照舊盤著它,辯解說若放下來會看起來很可怕,其實,芮莉是不希望自己在少校眼中看來太迷人。這只是一項小小的防禦措施,但是她覺得它可以幫助她心情平穩些。

  床幔已掀開,系在四柱上;梳粧檯上的燭臺中點著三根蠟燭,幽幽映照著臥房,芮莉奇怪為什麼不點油燈,那樣房間會較明亮些。樓下有油燈。明天她會問問梅蘭。

  不過,今晚或許幽暗些比較好,或許她甚至會吹熄蠟燭。她考慮著正要掀被下床時,相連的那扇門開了,少校走進她的房間。

  她僵住了。他穿著一件深色睡袍,但是下擺露出一雙毛茸茸的腿。在他瘦長的小腿相較之下,他的粗頸厚肩顯得更突兀。

  但是最令她害怕的是他的臉。他的表情是那樣毫不遮掩的期待,令她只想死去。老天!他打算對她怎樣?

  他走到床邊,脫下睡袍,露出一件及膝的白色睡衣。

  “唔,女人,妳準備好了嗎?”他的聲調再度出現那種色迷迷的口氣。

  她勉強發出同意的聲音,但這卻是謊言。她永遠不會準備好。

  “那就躺下。妳打算坐著來呀?”他大笑。

  她簡直動不了,但是終於設法移動姿勢平躺在床墊上。他上床拉起被子,躺在她旁邊,芮莉的肌肉更抽緊了。她注意到他的眼睛是棕色,他粗厚的下巴上覆蓋著 一層胡髭,她還聞到他身上傳來一股香味,如此接近地並躺著,她被那股又香又雜著汗水的氣味衝得幾乎作嘔。她拚命提醒自己他看起來似乎很乾淨,他只是相當粗 壯的人,很自然易出汗。

  他俯身用他的嘴壓住她的,她可以嘗到他上唇的汗水味。她極力把頭往後仰入枕頭中,躲開他。

  奇異的是,這個吻似乎令他亢奮起來,他開始呼吸急促,粗大的手扯她的睡衣。芮莉緊握拳頭,極力準備接受赤裸的一刻,至少,他們仍在被子裏。

  但是當睡衣落至她的腰際時,他踢開被單,跪起身子。芮莉閉上眼,羞辱得無法思考,他正在看她的“那個地方”,她從不記得任何人做過這種事。他居然看見她赤裸的腿已夠教人驚愕,但是他直盯盯地看她的私處卻是太可怕了。

  屋內只有他急促的呼吸聲。他把手放在她赤裸的腿上,她嚇得肌肉驚跳。“很舒服吧,是不是?”他喘息道。“等著,還有更多。”

  她受不了了,不可能比這個更可怕了。他分開她的腿,酸水在她胃中翻騰。老天!他在盯著她的雙腿間看。她連作噩夢也沒想到會這樣。

  他挪動身子跪在她分開的雙腿間,她感覺到他在用手指磨它上面,然後,他突然將一根粗指伸入她體內。她猛睜開眼,渾身僵硬,一股劇痛貫穿她。他的手指像 磨砂紙一般刺破了她薄弱的處女膜,那痛楚和他的做法終於使她受不了,她的腳跟嵌入床內,全身肌肉繃緊地排斥那可怕的刺入。

  他用另一隻手拉起他的睡衫,正揉拉著一根醜陋、血管賁張的東西。她驚恐地看著他,突然明白他要做什麼了。她的身體繃得更緊,硬得像塊板子。那根醜陋的小東西在他手中軟趴趴的,他咒駡起來。

  猝而,他俯下身體,用它頂她。芮莉作嘔了。

  麥弗蘭渾然不在意她的僵硬,他預料到的;她是個淑女,不像安琪是妓女。他注意的是他沒有反應的那根肉,他氣壞了。媽的,他從來沒有這種毛病過!雖然受 過傷,他仍能一直在女人身上盡情享受,但此刻不管他如何用力拉它,他的命根子依舊軟弱無力。他狂亂地頂她,希望她的肌膚能使他堅挺,但是時間一秒一秒地過 去,它依然毫無反應,他越來越狂亂、暴怒了。

  然後,他才發覺她全身僵躺在他身下,就像那個薩家母狗伊蓮一樣——那個折磨了他二十年,在他腦中隨時找機會跳出來的惡魔在邪惡地微笑。他腦海中再次浮 現他抽出伊蓮的身體,和閃亮的刀刃猝而刺向他的可怕回憶;他記起了他在地上翻滾躲閃刀刃、長褲纏住他的膝蓋時,他的害怕和無助;他再一次感覺到那鋼刀刺入 他身體的劇痛和驚恐。他猛然翻下芮莉的身體,一邊罵著。他既憤怒又羞辱,尤其是再次迷失在那可怕的回憶中,他翻下床,怒沖沖回到他房間,砰地關上。

  久久,芮莉就這樣躺著,睡衣仍褪至腰際,身體僵直,她只聽到自己粗啞的嗓泣聲。當她能夠動彈時,她的動作卻是將拳頭塞入口中,堵住她喉中歇斯底里的哭喊。

  她受不了,如果結婚的結果是這樣,她受不了。她珍重的被剝奪,那劇痛……女人怎麼可能忍受這些?她被方才的刺入嚇壞了,更為了她知道他沒有做完而驚 恐。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沒做完,只知道他曾試圖將那東西刺入她身體裏。她從未想到她的身體會被侵入,從未想到會有這種事,更沒想到男人的身體與女人如此不 同。

  她慢慢地動作僵硬地滑下床。她要去清洗,而且還要吹熄蠟燭;她要躲在黑暗中,假裝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但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她雙手顫抖地沾濕了一塊法蘭絨布,拉起她的睡衣,她用濕布按在雙腿間,紓解那痛楚,卻驚嚇地發現布上沾著血。

  她低著頭,全身顫抖地兀立著。如果她的生活將是像這樣,她必須找到力量來忍受它——為了艾瑪和茜莉,她必須忍受它,也為了她的父母。這就是數世紀以來女人從事的那種交易,她將找到力量遵守她的契約。

  知道世上不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忍受這些,並不能給她什麼安慰,因為她是孤零零一個人。她不能退卻地說:“不,我不喜歡這個,我要回家。”她不能像個孩子 似的投入艾瑪懷中哭訴。這裏甚至沒有家鄉熟悉的房間、街道和人們,這幢偌大雅致的西班牙式宅院,與她在奧古斯塔的家是如此迥然不同,而她得在此度過餘生。 她希望有一天它會成為一個家,但此刻她知道自己毫無希望會習慣少校這個人。

  終於,她吹熄了蠟燭,摸黑回到床上,躺在被子裏數小時,兀自顫抖著,努力鼓起勇氣。她確實恢復了些許自製力,就算不是勇氣,但也許它還是有用的。

  她只打了一個盹,一早就起床,穿上她帶來的家居衫裙,夾好髮髻後,她悄悄溜出房間。她不想吵醒少校,只希望在廚房內找到梅蘭。她被一個問題折騰了一整夜,梅蘭會知道答案,這種問題很難啟齒,但是她已學習到困難並不表示不可能。

  結果,梅蘭、洛拉和亞娜都在廚房內,吱吱喳喳地閒聊著。當她們注意到芮莉站在門口時,流利的西班牙語交談停頓下來。

  “夫人。”梅蘭笑顏逐開地招呼,她們統統對她笑。芮莉怏怏地發覺她們期待著一個紅赧的新娘,她是紅了臉,但並非出於快樂。

  她說:“麻煩妳,梅蘭,我可以和妳談一下嗎?”雖然她力持鎮定,但是她的沮喪必然已顯露出來,因為梅蘭的笑容消失了而且迅速走到她身邊。

  她們走到屋外盛開著黃玫瑰的庭院中。芮莉假裝欣賞玫瑰,輕摸著絲絨般的花瓣,她低聲說:“假如我的問題令妳難為情,請不要覺得必須回答我,我只是——沒有人可問,除了妳。”

  梅蘭一臉困惑。“當然,夫人。”

  芮莉又臉紅了。“梅蘭……當男人——男人如何——呃,寶寶是怎麼來的?”等她把話說完時,她的臉已通紅,而且感到無奈至極。

  梅蘭張口結舌。芮莉急忙扭過臉去,但梅蘭呵呵大笑,像母親般地摟住芮莉的肩。她的棕色眸子十分和善。“難道沒有人想到要告訴妳這些事?可憐的夫人!好,坐下,我來告訴妳男人和寶寶的事。”

  她簡扼地說明一番。芮莉大大鬆了一口氣,正如她所想,男人果然得進入女人的身體,灑下他的種子,那種子有時——並非每一次;梅蘭誠摯感謝地對她說—— 會製造出孩子;而少校並未對她這樣做,因此她不會懷他的孩子——至少,尚未。她並不知道昨晚是什麼事不對勁,她只知道他隨時可以回到她床上。他們有一輩子 時間讓他消磨這段婚姻,但至少今天,她是安全的。

  她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女人怎麼知道她懷孕了?”她知道不必等胎兒長大後才會知道,因為有許多女人早在尚無明顯徵兆之前就知道懷孕了。

  梅蘭拍拍她的手臂。“妳的月事不會來,夫人。”

  芮莉思索了一下這句話。她的月事十分規律,她一向能知道它哪一天會來,看來,就算是最壞的狀況發生,她至少可以確知如何分辨它。

  “而且,妳還會愛哭、貪睡、吃不下東西、想吐。”梅蘭開心地說道。“等妳想吃東西時,妳會想吃一些奇奇怪怪、必須派人到聖塔菲去買來的東西。就是這 樣。我懷亞娜時,覺得每天都要吃橘子。夫人,我不愛橘子,但是每天卻吃五、六個,亞娜出世之後,我又不再愛吃橘子了。”

  梅蘭回到廚房後,芮莉坐在院中享受清晨的涼爽和暖陽,鎮定她混亂的神經。昨夜雖可怕,但她度過了,而新的一天清新且陽光普照。如果今夜仍重複昨夜的可怕,唔,她也會度過的。

  她想想梅蘭告訴她的話,納悶著為何有良好教養的女孩對這種基本事實如此無知。這些事實縱或令人不愉快,但是她寧可事先知情,也不願承受無知的害怕,那使它更可怕。她母親知道她將面臨什麼,卻任她懵懂無知。芮莉覺得自己難以原諒這一點。

  她要告訴艾瑪,不是關於少校的未竟全功,而是男人在洞房夜對女人會做些什麼。她要告訴她孩子是怎麼來的,女人又怎麼知道她已懷孕。以後,如果茜莉也考慮結婚,芮莉也會告訴她。

  她想到戈威爾看茜莉的眼神,不由得咬緊下唇。現在她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了,她更加決心不讓他碰茜莉。

  羅傑克。他也知道少校會對她做什麼。

  她愕然地發現所有男人都知道這點,只有女人是無知的。這就是男人對妓女做的事,這項明白使她對自己的記憶有了另一個角度的檢視。她曾經參加過的舞會、 社交應酬和野餐,統統都是以洞房夜為目的的一項儀式,而她的追求者們都心知肚明。他們之中有多少看著她時,心中想像的卻是她的睡衣被掀到腰際的模樣?

  回想這一切,她感到十分不悅而憤慨,這種刻意安排的無知設計,在她看來有如放任羊入虎口。她對於不愉快的感受已有心理準備,但沒想到會這般痛苦和失去 莊重。她認為如果自己實際知道會面對什麼,就不致如此盲目的驚嚇;但此刻,她絕望地心想,她完全明白嫁給少校的婚姻會像什麼模樣了。

  羅傑克停在院門口,他的注意力被那個坐著一動也不動、雙手交握放在膝上的女人所攫住。燦爛的晨光在她的秀髮上閃爍,映現出它的金澄,他這才發覺她的頭髮是深金色。不是早先展現的那種棕色。

  她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前方。他知道她不可能有美妙的洞房夜,然而她白皙的臉蛋卻未露出絲毫跡象。她宛如一尊雕像,若非微風輕拂她額角的散發,幾乎看不出那是一個活生生的美人。

  他的母親有時也會偷得浮生半日閑,在院中坐坐。伊蓮和煦而活潑,對她的兒子、丈夫永遠帶著笑容。此刻坐在那兒的女子卻冷漠自製,面無表情有如大理石像。

  他對她嫁給麥弗蘭感到一絲不屑,他更厭惡自己居然想要麥弗蘭碰過的女人,但是見到她卻令他胸口抽緊,身體血脈賁張。他知道她的一動也不動掩飾了她的痛 苦和懼怕,他佩服她。這份冷靜自持令他要她,他要用他的熱情融化她。他要她裸裎地、充滿了對他的需要,他要她抓他的背,仰身迎向他。他要一把抱起她遠離此 地,因為她完全不適合像麥弗蘭、戈威爾,甚至他自己這種人。他們的生活沾滿了血腥和暴力,而它將無法避免地影響到她。他不知自己如何能防止它發生。

  他凝視她太久了;她覺察出他的存在,扭過頭,四目隔著大院相交。她毫不遲疑、動作優雅地站起身,回到屋內。她的摒退他令他握緊了拳頭,但此刻若失去控制,風險太大了。他的時機終會到來。

  這天晚上,少校再度來到她的房間;芮莉未作任何抵抗,只是雙臂放在身側,她的態度與昨晚並無二致。

  麥弗蘭深怕再度失敗,怕自己再次迷失在過去的恐怖中。他跪在她雙腿間,狂急地想讓他沒有反應的命根子活起來。他愈覺得害怕羞辱就愈努力,但什麼反應也 沒有;而她則像個該死的塑像躺著一動也不動,令他想到伊蓮,彷彿那女人又復活來折磨他、懲罰他。

  他怒駡著,翻身下床,渾身顫抖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間,冷汗沿著他的臉和粗胸流下。這母狗居然使他失去性能力,替伊蓮和她的雜種完成了他們未竟之事!

  他的噩夢成真了!老天,他要她要了這麼久,要了一輩子,倒並非一定是她,而是像她一樣的淑女,好讓世人知道他是個大人物。她太完美了,有高不可攀的血統和儀態。她令伊蓮和那該死的薩東尼像個白人垃圾。她終於屬於他了,而他竟然無法佔有她。

  他無聲地、瘋狂地笑了。他得到了他的女人,沒錯,但是他卻束手無策。

  他想到她白淨的皮膚、完美的胴體;想到他撫摸她、而他的命根子卻軟弱無力時,冷汗再度冒出。

  過去這二十年來,他曾經多次醒來聽到自己嗚咽,發現自己雙手緊抱著他的私處。無數個噩夢中,充滿了一把沾血的利刃和一個小男孩被仇恨扭曲的臉孔。夢 中,他總是逃不掉,任利刃完成了它的任務;真實生活已夠慘了,他曾經有數星期走路像騎馬似的,而且他的左側睪丸也萎縮了。他一直活在地獄中,直到身體複 原,發現他仍然能玩女人,不過,他一直未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有多惶急。等到他確知自己仍有性能力時,他便大吹大擂說他只有一個睪丸卻比多數雙卵俱全的男人更 像男人,但是吹擂並未趕走噩夢。

  而如今它不再只是噩夢了。他最大的恐懼終於成真——他無法勃起了。

  她是那麼尊貴、高尚、遙不可及。麥弗蘭坐在他黑漆的房中,極力想理清頭緒,為自己羞辱的失敗找出解釋。天殺的!從他刀傷痊癒後,他玩女人從沒有任何問題過——只有對這一個女人。

  那麼,一定是她的錯,不是他的,是她有毛病。或許淑女不是用來玩的,他可以用他的淑女來治家,穿漂亮衣服到聖塔菲去炫耀。以她的出身背景,他在這一帶 的社會地位可以無限提升,所以他才娶她。媽的!他並不在乎是否能從她身上弄來幾個孩子;他才不樂意將這一切留給一個弱不禁風的高貴兒子。這一切是他的,用 他的槍、腦袋和膽子贏來的。他是這一帶唯一的王,如今他有了他的王后,他已如願。讓她去緊閉雙膝;像她這樣的女人天生就得當成洋娃娃,用玻璃櫃保護起來, 用珠寶絲緞打扮起來給人看的,不是用來玩的。

  對,毛病就在這兒,他只是原來沒弄明白。他要把她當成皇親國戚,是賜給他來保護她不受任何沾染的。他若要玩女人,就去找他可以自在玩的女人——找會扭、會叫,喜歡玩的女人。像賈安琪。

  她只是個妓女,但是她喜歡任何男人玩她。麥弗蘭想到他玩她的情景,發現自己的命根子居然有了反應。他大大地鬆了口氣,心想,沒錯,就是這麼回事——他沒有毛病,問題出在他妻子身上。

  他脫掉睡衫,匆忙更衣。他得去找個女人,一個真正的女人。

  安琪住在原先薩氏給僕人住的那幢房舍中。那幢房舍如今大部分作貯藏用;只有梅蘭、洛拉和亞娜使用靠近廚房的兩個房間。安琪佔用的那一間十分零亂,到處 是亂扔的衣服、食物和性交的氣味。她很貪心,一天要好幾個男人;如果男人不找她,她會自己去找他們。她美得很豔:豐滿的肉體、長長的頭髮、明亮的黑眸子。 當倉促穿過黑漆的夜色時,麥弗蘭想到要對她做些什麼,他完全堅挺了。

  他等不及了。她的門下透出微光。他推開門,安琪猛然扭頭看。她渾身赤裸,躺在一塊黃色被單下,而且她不是一個人。一名牛仔正困倦、赤裸地躺在她旁邊。

  安琪見到他先是吃驚;畢竟,他昨晚才結婚,然後,她嘴角揚起一抹懶懶的、得意的微笑。

  “出去!”麥弗蘭對牛仔說道。

  那人踉蹌起床,笨拙地套上長褲皮靴,他也吃驚麥弗蘭居然在這兒。明天早上這件事將傳遍整個牧場。

  安琪靠在枕頭上,任被單滑至一邊,露出她偌大的乳房。“原來,”她挑逗地問道。“你的淑女無法滿足你?”那沒什麼,她憑經驗就知道。少校很容易早洩, 但是她向來誇讚他,彷彿他是她經驗中最棒的男人。安琪很精明,她知道自己在這兒有福可享,只要她不斷地拍老闆的馬屁就行。

  麥弗蘭一面脫長褲,一面咕噥。“她根本沒辦法讓它勃起。”他怒駡道。從他這句話和他猴急的德行,安琪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想大笑,但是她知道如果把這笑話告訴其他人,她一定會損失慘重。她忍住笑,反而向他伸出雙臂。

  “那她一定是條冷魚。”她嬌聲道。

  麥弗蘭展露出他的堅挺,壓下身子。“翻過去,彎腰,”他喘息道,想到那動作他已快達到高潮了。“我要那樣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19:06

第三章

  一成不變的家務事有鎮定作用,芮莉暗忖。她結婚已有一個星期了,她把自己投入理家的職務中,讓自己忙得無暇思考。她承認自己的逐漸寧靜多半源自少校不再出現在她的房中,不過工作也有它積極的效果。她打了一個呵欠。

  艾瑪咯咯笑。“我們居然像兩個老處女似的,在太陽底下打盹。”她又織了兩針,然後也捂嘴打了個呵欠。

  “這裏好舒服。”芮莉說道。她越來越喜歡新家的氣候和風景。六月天,正午的陽光炎熱,但風卻乾爽。體會過南方的潮濕,此地的氣候反而宜人,夜晚的涼意正好讓人舒適地窩在毯子裏。

  “尤其是在院子裏。我看我也不在乎這裙擺是不是縫好了,”艾瑪把裙子放回籃子裏,模樣十分滿意。她又打了個呵欠。“不過我相信小睡一下是必須的。”

  “昏睡症一定會傳染。”

  “看來是,我們對它並不陌生吶。記得以前舞會前我們總會小睡一覺嗎?”

  “好久嘍。”芮莉回想過去這五年的歲月。

  “是啊!”她們不再談過去的歲月,她倆都不喜歡談它。內戰帶來的改變太大,她們的生活已完全換了一種面貌。太多人死了。

  艾瑪站起身,芮莉也站起來,她皺著眉,發覺已有一個小時未見到她妹妹茜莉。“我得去找找茜莉,”她說道。“她沒告訴我要去哪兒。”

  “無論茜莉在哪兒,老戈一定在附近。”艾瑪凝重地說道。

  芮莉納悶老戈如何能做工作,他花了太多時間窺伺茜莉。他並未做過任何舉動,但是他不停地窺伺令芮莉忡忡不安。她若再發現他接近茜莉,她就要告訴少校這位工頭的舉動,不過她懷疑他完全知道此事。

  “要我跟妳一起去嗎?”艾瑪問道。

  她很想接受她的提議。芮莉常常感到自己需要支援,她也知道艾瑪會無畏地站在她身邊面對任何事,但是艾瑪卻是個極度敏感的人,任何激烈的攤牌都會令她作嘔。於是芮莉微笑地搖頭。“不用了。她會在馬廄裏,我告訴她說我們需要她幫忙修補衣服。”

  “她若懂得就不是茜莉了。”

  芮莉並未穿過主屋,她從後門離開庭院。牧場的房舍呈半圓形環繞著主屋,牧工的宿舍在右側,水棚在後方,左側是兩幢貯藏室,兩座工棚、馬廄,一座巨型穀 倉和各種小馬房。走到馬廄大約有百碼之遙;等她抵達時,只希望自己戴了紗帽,陽光實在炎熱難當。

  相對地,馬廄內卻清涼幽暗,彌漫著馬匹、上了油的皮件和乾草的氣味。她站在門內停了一下,讓眼睛適應幽暗的光線。等她看得見時,立刻發現茜莉就在馬廄的另一端,她正攀在角落一個馬房的門上,向內伸出手。

  芮莉認出了那匹馬,牠是“如比”,少校的冠軍馬。他曾吹噓過這匹馬的成績。得意地描述牠如何踢打、咬人,彷彿那是件令人佩服的事。就在去年,這匹駿馬 弄死了照料牠的那個墨西哥人。看見茜莉攀在門上,湊近那匹要命的動物,芮莉的心跳停止。她往前走了一步,但並未出聲,她不想驚嚇到那匹馬。

  一個男人走入另一端的門,雖然只能看見陽光映照下的黑影,看不見五官,但是芮莉認出是戈威爾。她加快了步伐。

  戈威爾走近時,“如比”警覺地嘶叫。牠退到後面,踩著蹄,嘶叫著。

  茜莉轉頭看戈威爾,說:“你嚇到牠了!牠正要吃我手上的糖!”

  雖然芮莉距他們僅二十呎,但戈威爾並未看見她。他把手放在茜莉的腿上,滑向她的臀部。“讓我扶妳下來。”

  茜莉銀鈴般地笑了。“我自己下得來。”

  芮莉氣得幾乎把持不住了,但是她勉強保持聲音平靜。“妳當然能。我們回屋裏去,我需要妳幫我補衣服。”

  茜莉向來聽話,聞言拉好裙子跳到鋪著草的地上。“我忘了補衣服的事,”她歉然地說道。“我正在和『如比』說話。”她轉向馬房。“她好美喲,是不是?”

  牠是很美,而且野蠻。牠是一匹高大的馬,肌肉均勻、深紅色的毛。若非牠那雙邪惡得令人發毛的眼睛,芮莉也會跟茜莉一般喜歡牠。這匹馬是殺人者,但茜莉只看見了美麗。

  “是的,牠很美,”芮莉同意道。“妳何不先去洗個手,我們再開始補衣服?”

  “好吧。”茜莉愉快地離開馬廄,一路哼著小曲。

  芮莉轉向戈威爾,暗自鎮定自己抗拒他敵意的表情。她聲音冷漠。“戈先生,我只告訴你一遍:遠離我妹妹,別再碰她。”

  他哼了一聲,向她走近一步。“否則妳要怎樣?”

  “我會告訴麥先生你怠忽職守,騷擾茜莉。”

  戈威爾冷酷地一笑,目光陰沉。“喲,這可嚇壞了我。他會告訴妳別管閒事,麥太太,是我在管理這個牧場,少校知道,他不能沒有我。”

  “我能。”毫無感情的聲音自戈威爾身後敞開的門處傳來。“沒有你,我樂得舒服,老戈,事實上,我很喜歡這主意。”

  戈威爾霍然轉身,一股恨意扭曲了他的臉,原先他若是生氣,這會兒他可是暴怒了。“不干你的事,小羅。”

  “我說是我的事,它就是。”他並未自門口移動身體。陽光在他身後,芮莉看不清他的臉,但是也不必看清;他冰冷的聲音已表明了一切。“別惹那女孩。”

  “好讓你得到她?”

  “不,我不要她,不過你也別想得到她。”

  戈威爾右手動了,但小羅動作更快。老戈尚未摸到槍把,小羅的槍已握在手中,芮莉並未見到他的手移動。老戈僵住了,馬廄清涼,但他臉上卻流著汗水。

  “把話傳出去,”小羅斷然道。“所有的人都不准惹那女孩。”

  戈威爾怔了一下,不願退卻。芮莉注視著他,明確看出他明白了自己若想活命就別無選擇,他轉身怏怏走開。芮莉輕輕籲了口氣,雖然她很想跟老戈一樣逃開,但是她強迫自己看著羅傑克走入馬廄。“謝謝你。”

  “妳樹立了一個敵人。”他說。

  她莞爾地說:“你也一樣。”

  他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自她的唇角揚起。“這對我和老戈不是新鮮的事,總有一天我和他會有一個人殺死對方。”

  “所以你這樣做只是為了惹惱他?”不知為什麼,這令她惱怒起來。她想離開,卻沒有動。當小羅走到她身前,近得腿已碰到她裙子時,她並未退後。

  “只要能讓他遠離妳頭腦簡單的妹妹,是什麼原因又有啥關係?”

  她握起拳。“她不是!”她迸聲道。“茜莉能讀能寫,她跟多數人一樣聰明,她只是……不一樣。”她氣紅了臉。“你竟敢說她頭腦簡單。”

  “怎麼不一樣法?”

  對,怎麼不一樣法?不用簡單,又要如何解釋一個快成人的女人,卻仍舊像個孩子似的天真快樂?茜莉簡直像個木頭美人。她就像個太善感的人,必須摒阻所有 生命中的黑暗才能生存,只留給她陽光才行。芮莉思索如何措辭。“她……看不見醜陋或邪惡,她以為所有的人都跟她一樣坦然、善良。”

  他哼了一聲,順手將一副馬鞍掛在欄杆上。“那比頭腦簡單更糟,那根本就是愚蠢,而且在這種荒野之地,它會害死她。”他的身子高大挺立,而由於芮莉不肯 退卻,她不得不仰頭看他,四目相交,一股寒意自她的背脊往下竄。他的帽子在帽檐下閃閃發光,她看出它是一種清澈的深褐綠色;她甚至看得見瞳孔內的黑點,聞 到他皮膚上的汗味,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熱氣。她的裙子摩挲他沾著灰塵的靴子,但是她不在乎。這樣仰視他時,她感到癱軟無力,被一股令她腹內抽緊、心怦怦 跳的奇異興奮衝得動彈不得。她一生習慣男人的古龍水味,一種文明的、清香的味道;然而此刻羅傑克雜著汗水的原始氣味卻令她軟弱,需要東西支援她站穩。

  他不該與她挨得這麼近,她知道,然而她不能退卻。

  “回屋裏去,”他說道。他的嘴唇幾乎未動。“妳不屬於這裏。”

  她不知道他指的是馬廄,或整個西部地區,但是她懷疑他指的是後者。她挺直肩膀,說道:“再次謝謝你,羅先生。”她力持莊重地離開。他是否已覺察出她羞 於見人、不合邏輯的反應?他令她惱怒、害怕,但是他的某種氣質觸動了她原本並不知道它存在的原始的一部分,她知道必須壓抑的一部分。

  她用手遮著眼睛,走入陽光下,一抹色彩攫住她的注意,她停下腳步。她左方站著一個豔麗的年輕女子,一頭濃濃黑發披肩而下。她有一雙大大的黑眸子、豐滿 的紅唇;一件舊的白襯衫露出雙肩,展示出她傲人的深乳溝——她顯然未穿內衣。那女人毫不畏怯地迎上她的目光,黑眸子打量芮莉高盤的髮髻、漿挺的長袖高領襯 衫和素雅的藍裙子。

  這正是芮莉初抵此地時見過的那個女子。梅蘭說她叫什麼名字的?芮莉對姓名的記憶力一向驚人,她思索了一下,立刻想起。她叫賈安琪,非常可愛的名字,就像它美得猶如一株熟透的玫瑰一般的主人。

  她既然不在屋內工作,芮莉猜忖她必然是某位牛仔的妻子。她納悶他們住哪兒?她含笑走上前,即使安琪的態度並不歡迎,她仍決心友善相待。

  “哈囉,”她說道。“我是韋——麥芮莉。”她懷疑自己是否會習慣這個姓。

  那女人默然打量芮莉一陣子,然後一甩她的黑髮。“我是安琪。”

  “我來到牧場的那天就見過妳,抱歉先前沒有招呼妳。妳的丈夫是哪一位?”

  安琪大笑,笑聲充滿了得意。“一個也不是。我何必結婚?”

  沒結婚?這倒教人迷糊……除非她與人未婚同居?芮莉為自己的錯誤羞紅了臉。可憐的女孩,多麼羞人而不安穩的境遇啊!但是安琪並不像感覺羞辱;她似乎十分自得。

  這一刻,芮莉知道她應該立刻走開,回到屋內,與這些她迥然不同的人隔絕。一個淑女絕不會想到要跟一個不名譽的女人交談;安琪顯然正是這樣的女人,否則 她不會與不是丈夫的男人同居。一個淑女也不會與她丈夫的員工在馬廄中起衝突,就像她方才那樣。不過,也許她並不如自己以為的那般淑女,因為她並未躲開安 琪。

  她反而說:“妳有個男人?”這是一個不高尚的問題,但她不知還能用什麼措辭來問。

  安琪又笑了,一種令人咬牙的得意之笑。“我有許多男人,他們統統是我的男人。他們都來找我——包括妳丈夫。”她又笑了,黑眸子閃爍著不屑。“你們洞房夜的第二天他就來找我!我們都覺得這很有意思,不是嗎?”

  芮莉臉色蒼白,終於轉身走開,但已太遲了。那女人已揮舞勝利之旗。羞辱使她沒有看見前面的男人。她撞了個滿懷,他抓住她的肩扶穩她,他湊得好近,她的胸脯已貼著他的肋腹。

  是羅傑克,正牽著馬經過空地。她沮喪得沒有發覺他大可經易避開她,但是他卻故意擋在她前面。她退後一步,沒有看他。“對不起。”她呆滯地說道。

  羅傑克朝依舊靠牆站著、得意洋洋的安琪望去,他猜出發生了什麼事。芮莉蒼白的臉色明顯地寫著震驚。

  他感到一股異常的衝動,想安慰她。“別理安琪,”他說道。“她是個惡毒的小母狗。”他想摟住她,再一次感覺她溫暖的身體貼著他。老天!她的味道真乾淨、真甜,一股熱火自他小腹熊熊燃燒起來。

  芮莉的臉色更白了,但是她傲然仰頭,退一步讓開。“謝謝你,羅先生。”她定定地說道。“我很好。”

  他望著她走開,然後走向安琪。她站直了身體,紅唇露出誘人的微笑。這對小羅完全無效;從他來到牧場上,安琪就一再試圖勾引他上床,但他不感興趣。安琪 無法相信居然有男人對她的美麗毫無反應,而且沒有一個男人像他拒絕她這麼久過。她相信他一定是在吃其他男人的醋;他只是頑強難纏,但她不介意,這使他在她 眼中更迷人,她確信他遲早會來找她。他的難纏反而使他將來的投降更加甜美。

  她衝著他挺起胸部,但是他看也不看,冰冷的眸子直盯著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妳對她說了什麼?”

  “高貴淑女?”安琪聳聳肩,噘嘴道。“沒什麼。我不喜歡女人,我喜歡男人。”她又對他施展出媚笑。

  他的表情聲音依舊如故。“妳對她說了什麼?”

  當小羅這樣說話時,連許多男人都害伯。安琪感到一陣寒意,她身子一顫,站直了。“我告訴她,他們洞房夜的第二天少校就來找我。”她怯怯地說,然而堅持道。“這是實話!你知道的。”

  他是知道。牧場上的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還拿它當笑話,取笑少校的高貴妻子一定把他凍縮了,安琪不得不替他暖身。羅傑克還很高興少校並未在他老婆床上 享受到樂趣,高興她並未歡愉地攀著他。他相信芮莉並未擺脫她丈夫的注意,不過少校大概只會偶爾虛應故事,安琪仍是麥弗蘭的老相好。

  但是芮莉發現她丈夫在他們結婚才一天后就丟下她,上了妓女的床,而且牧場上人人知道此事,這對她會是什麼樣的打擊?她是個高傲的女人,就算她不喜歡麥弗蘭,他的行為依舊刺傷了她。沒有一個女人會樂於當黃色笑話的笑柄,何況是芮莉這樣的女人……

  他對安琪說:“麥弗蘭對他的老婆很自豪的。”

  她吐了口口水。“他若喜歡她,就不會來找我。”她正想說麥弗蘭對他老婆不行,但是卻勒住了舌頭。沒有一個男人喜歡被別人知道這種隱私和失敗;她若說漏了,麥弗蘭會宰了她。

  “她是他的妻子,就像『如比』是他的馬。妳若放走了他的馬,或他妻子因妳而離開,妳想他會怎麼樣?”

  安琪眨眨她的大眼,這才頭一次發覺自己的洋洋自得並不聰明。她並不聰明,但是她夠狡猾。她記得少校替這位即將嫁給他的南方淑女吹噓了幾個月,她打了個 寒顫,想到少校有時出現的殘忍,彷彿他若能傷害她就越能享受性。她知道他喜歡傷害她,她可不願提供他任何這樣做的理由。

  她雙唇顫抖,挨近小羅。“她會告訴他嗎?”

  他毫不為她的沮喪所動,因為他已注意到她湊近他故意用胸部摩挲他的手臂。“也許會。”他故意要她擔心地說道,然後騎上馬,不讓她再用其他部位碰他。

  羅傑克騎著馬走開了。他邊行邊搖頭。他是個心如鐵石的人;他才十三歲就親眼目睹父親被謀害、母親被強暴殺死。他十六歲就殺死了第一個人,為了對方想搶 走兩個孩子少得可憐的僅有食物。二十年來,這對兄弟汲汲營營於復仇雪恨,他們隱忍著,存錢、作計畫,不允許任何事物阻礙他們,一切都不重要,只有殺死麥弗 蘭,取回他們的祖產。羅傑克不管他人閒事,也不願他人管他的閒事,因此他會干涉這件事完全不符合他的個性,而且他還在短短數分鐘內干涉了兩次,都為了同一 個女人。他何必在乎戈威爾是否染指那個小女孩,若非芮莉試圖與戈威爾攤牌,他絕不會干涉,但是她做了,而他也無法坐視戈威爾欺侮她。他是牧場上唯一讓戈威 爾不願挺身抗衡的人,如今他得隨時小心背後了。

  都為了一個女人。他從十五歲就有過女人,但她們都是露水姻緣,對他只是暫時紓解性需要的對象。他愛女人,不過他從未陷入愛河;他愛她們的溫暖、清香的 肌膚,嬌媚的聲音和胴體,喜愛她們的手勾著他的頸子,玉腿鎖著他的腰,喜愛他給她們歡愉時,她們發出的嚶嚀聲。他一向努力取悅他的女人,無論是多麼偶然的 邂逅,這可以反映出他強壯的性能力,若歡愛是雙方共同喜愛的,他會更喜歡這種性行為。

  但是對所有這些女人,他從來沒有像對芮莉這般的渴想。那不只是肉體的——不過這方面的渴望已經夠強烈了。他還要的是她的微笑,他要保護她,他不知她何 以與眾不同,但她確實是。她是如此遙不可及。她是個淑女,是他的敵人的妻子。他手上沾著血腥,而且會沾上更多——她丈夫的鮮血。

  他發現其實這也無所謂。他想到她即使才被丈夫的不忠摑了一耳光,卻仍昂著下巴的傲然之色。他想到她保護她妹妹的模樣,想到她面對面正視少有人敢這樣面對的他。她孑然一身而且易受傷害,又困在一樁不幸的婚姻中,但是她有勇氣。

  該死!她為何不回到屬於她的奧古斯塔?也許看不見她,他就不會想她,她也威脅不了他的計畫了。

  芮莉直接回到她房間,坐在椅子上,強迫自己深呼吸,冷靜下來。她從來沒有如此生氣、羞辱過。她逐漸地發覺她生氣是因為羞辱,並非因為得知丈夫不忠,她並不在乎少校去找別的女人;事實上,如果安琪能使他不再來纏她,她反而感激。

  但是弗蘭的不忠已人盡皆知的事實令她懊惱。他們結婚才二十四小時他就去找那個那個妓女,而且牧場上無人不知。她本來不會相信安琪的話,但是羅傑克一向沒表情的眼睛卻訴說了實情。

  當然,家中的傭人也都知道。牧場只是一個狹小的世界,每個人都知道其他人在做什麼,難怪梅蘭這一個星期如此焦慮。

  她是韋芮莉,她母親是桂氏,雖然她已明白沒有金錢作後盾,這些姓氏和傳統一文不值,但是尊嚴已在她身上生根,正如她臉上的貴族骨架一般柢固。她的丈夫 令她公然受辱,這是任何女人無法原諒的冒犯。她丈夫並不愛她,並不想要她,所以她對他的生活沒有影響力。她可以威脅他洩漏他的無能,但公然侮辱他並非她的 本性,於是她只能坐任自己束手無策。她只得繼續裝成一無所知,迫使其他人也忽略它,至少在她面前如此。

  但是她仍生氣安琪在牧場上的角色。雖然如今她懂得了少女時聽說的男人金屋藏嬌的那些悄悄話,但是她知道情婦和妻子必須永遠不在一個屋簷下。而她卻必須 不理會它的存在,因為如果她逼使安琪離開,所有人就會知道她已得悉丈夫的不忠,認為她是吃醋。她受不了被人以為她會吃少校和安琪的醋,因此她只有任事情依 舊如故。

  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潮,茜莉探頭進來。“我們不是要補衣服嗎?”她的口氣沒有指責,只是困惑不解。

  芮莉強自鎮定,拍拍椅子。“來跟我坐一會兒。”雖然困難,但她必須試著讓茜莉明白為什麼她必須躲著戈威爾,躲開任何一個想碰她的男人。以她們目前生活的世界,芮莉知道這個責任刻不容緩。

  茜莉開心地坐在她姊姊身邊。她有心事想問她姊姊,她對芮莉充滿信任。她也信任艾瑪,但是膝蓋破了是姊姊替她清洗上繃帶,是姊姊耐心地回答所有問題,在 噩夢後安撫她,毫不保留地回報她的愛。她玩弄著一撮金髮,鼓起勇氣。“妳想少校會肯讓我騎『如比』嗎?我好想騎!”

  芮莉吃了一驚,又擔心茜莉經常會我行我素。“我想他不會肯的,親愛的。『如比』是賽馬,不是用來騎著玩的,這種馬性情固執,而且危險。”

  “羅先生騎牠呀,我看過。”茜莉的口氣既驚歎又羡慕。

  提到他的名字,芮莉的心猛跳了一下。“我相信他只是給牠一些運動,而且羅先生是個大男人,甜心,他比妳高大強壯多了。”

  茜莉想了一下,承認這話是對的,但是她太想騎“如比”,無法甘休。“我是個好騎士,是不是?”

  “我們都很久沒騎過馬了。”這又是戰爭造成的另一項改變,所有馬匹都被軍隊徵召了。“我懷疑我們的體力和技術都不足以騎馬了,而且以前妳騎的是小馬。”

  茜莉一臉憂鬱,芮莉不由得摟摟她,摸摸她的金髮。“妳要不要我請少校給我們幾匹可以騎著玩的馬?運動一下對我們有益,艾瑪和我以前騎馬一騎就是幾個小時呢!”她自己的聲音也透著渴盼,茜莉立刻忘記了自己的失望,急忙安慰芮莉。

  她開心地笑了,熱切地說:“可以嗎?我好想呢!”

  “那今晚我就問少校。”芮莉頓了頓,整理思緒,她仍舊得向茜莉解釋戈威爾的舉動。她深吸一口氣。“甜心,我要跟妳解釋一件很重要的事。”

  茜莉點點頭,表情正經起來。

  “戈先生——”她又頓了頓,微蹙起眉。“戈先生是個邪惡的人。他很想傷害妳,妳一定要小心,別讓他碰妳,或發現妳是單獨一個人。”

  “傷害我?怎麼會?”茜莉依舊毫無警覺的樣子,只是很感興趣。

  芮莉就怕茜莉不肯聽表面的警告,會追根究底,而思索措辭比她想像的更困難。“男人可以做一些——事——傷害女人。”

  茜莉點點頭。“揍人。”她說。

  “是的。而且他可能揍妳,逼妳做出更加傷害妳的其他事。”

  “什麼事?”

  沒有辦法了,她深吸一口氣。“他會掀起妳的裙子,摸妳的——私處。”

  茜莉猛然坐直了,一臉憤慨。“哇塞!”她說道。她聽過一名牛仔這樣說,她喜歡這句話。她覺得所有的好話都被禁止,所以她只在心中說,但這次她在吃驚中溜口了。

  芮莉差點笑出來。她知道該斥責,但是茜莉激烈的反應令她鬆了一大口氣。“是的,”她說道。“沒錯。”

  茜莉依舊怒不可遏。“他若再跟我說話,我就打他。”她說道。

  “妳一定要儘量不和他獨處,而且,妳對別的男人也要一樣小心,我也不太信任他們。”這感覺很古怪,但少校的工人們有些就像牛仔,有些卻惡——毒,而且與牧場上的工作無關。

  “羅先生呢?”

  芮莉又奇異地驚悸了一下,另一股更奇異的感覺擴散著。“不會,”她緩緩說道。“我想,跟羅先生在一起是安全的,他甚至警告戈先生別惹妳。”

  茜莉肯定地點了一下頭。“我喜歡羅先生。”

  芮莉又摟緊她妹妹,如今知道茜莉至少懂得了一部分危險,她安心多了。奇怪的是,她可以安然地告訴茜莉,羅傑克不會傷害她,事實上會保護她,自己跟他在 一起卻沒有這份安全感。她的心又開始怦怦跳,她記起了他的汗味;她撞上他時,他堅實的身體,還有他擁著她的感受。她感到虛弱又奇異的熱燙;她要聽自己的忠 告,盡可能遠離他。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19:19

第四章

  這天晚上,少校心情甚佳,芮莉的言談舉止均未洩漏出她已與安琪談過話,反而吃飯時專心聆聽他的滔滔不絕,在每一個適當時刻點頭微笑。

  她耐心地等著,等到他終於停頓下來,她說:“我在考慮很想再騎馬玩玩,我們都想。你能不能選幾匹馬給我們騎?你有不少好馬,我知道你會做很好的選擇。 不過當然,如果你需要馬做牧場工作,就別麻煩了。”她對他淺淺一笑,表情不露絲毫情緒。他不是個敏銳的人,分不出她的笑容有何異樣,於是對她眉開眼笑。

  “當然可以,我親愛的。”他拍拍她的手。“我自己應該先想到的。”他要叫小羅挑三匹適合女士們騎的馬。

  想到又可以騎馬,艾瑪沉靜的臉蛋因興奮而生輝,茜莉更是雀躍不已。“等我練習得技術夠好時,可以騎“如比”嗎?”她問道。

  她的傻氣令他大笑。“你永遠不可能強壯到控制得了‘如比’。”他吹噓著種馬的蠻力。“你就騎溫馴的馬,讓男人騎‘如比’。”

  那愉快的表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是她沒有爭辯。茜莉鮮少爭任何事,她低頭望著盤子,假裝專心吃東西。

  芮莉這次很高興少校的堅持,因為她生怕茜莉一心一意想試騎那匹種馬。她又拿起刀子,謝謝他答應給她們馬騎,然後優雅地與艾瑪閒聊起來。

  麥弗蘭環顧桌上的三名高雅的淑女,胸中充滿了驕傲自得。

  芮莉敲敲茜莉的房門,但無人應門。由於她妹妹整個晚上都未恢復愉快的心情,她擔心地打開門,以為她睡著了,看見床鋪是空的,她的心往下沉。她迅速走到艾瑪的房間,希望妹妹在跟她表姊談天,但是只有穿著睡衣的艾瑪在房間內。

  “沒有,我沒見到她,我以為她睡了。”艾瑪答復芮莉焦急的詢問。“等我穿衣服。”

  茜莉心情不佳時,習慣找個地方躲起來,那地方向來不是她的臥房,而是一個較小而局促的地方,仿佛她需要封閉的安全感。以前芮莉從未警覺過,但她們已不是在老家。

  艾瑪用了不到一分鐘就換上一件家居衫裙,圍上圍巾,頭髮倉促夾好。“你還記得有一次你倆來看我們,結果發現她躲在雞舍裏?”

  那年茜莉才三歲,因為被責駡而傷心。她還曾被發現藏在地窖裏、衣櫃裏、床下或馬車上,還有一次躲在洗手池下。她總是過了一、兩個小時又突然笑著出現,因此他們也就不再找她,除非她真想要某樣東西而未如願。

  她們迅速搜尋過屋內,但一無所獲。芮莉甚至探頭到少校房間看看;吃了晚飯他就出去了,所以她知道他不在房中;茜莉也不在那兒。梅蘭和洛拉坐在廚房小桌前,洛拉說吃飯就沒見過小姐。

  “也許她跑出去跟那個……那個……”洛拉停了下來,思索著該用什麼英文來描述那人的身分。

  “駕篷車賣東西的人。”梅蘭說道。

  “跟推銷員聊天?”芮莉問道。

  她倆笑了。“對,”梅蘭說道。“推銷員。”

  “我不知道有個推銷員來這兒。”

  “天黑前才到的,夫人。他和他女兒,他們在這兒過夜。”

  芮莉和艾瑪對望一眼。推銷員,茜莉沒見過這種人,或許會吸引她的好奇。“他的篷車在哪兒?”艾瑪問道。

  “就在工棚旁邊,小姐。”

  工棚,男人睡覺的地方。芮莉匆忙走出門,雖然他們不可能欺侮茜莉,然而戈威爾卻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突然想到向小羅求救,但是念頭一起她就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瑟縮了。

  艾瑪一直與她並肩而行,靠近工棚時,兩人放慢了腳步。推銷員的蓬車就在工棚旁邊,從工棚的小窗,她們看得見男人們圍坐在兩張小桌前,或躺在臥鋪上。沒有任何異常現象。戈威爾也在棚內玩牌,芮莉更安心了,推銷員的蓬車四周也空無一人。

  “我們分頭找。”她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去馬廄和穀倉找找看。”

  “院子沒找過,我去那兒,順便查看工具室。”艾瑪迅速出發,芮莉轉向另一頭去。

  如今她只有一個人了,四周的黑暗更加迫人。她悄悄走進馬廄,心跳加速。馬多半睡了,只有兩匹從欄杆探出頭對她輕嘶,她經過時順手拍拍它們的鼻子,安撫 它們。馬廄太暗了,她只看得出它們的身形,但是每一間馬房都有馬,茜莉不可能找到空馬房躲起來。不,穀倉的可能性較大,而且“如比”睡在穀倉內,因為它好 鬥所以跟其他的馬隔離。

  她輕輕推開倉門,鑽入穀倉內,這一次,盡頭的一根柱子上掛著一盞油燈,照亮了她的視線。油燈就在“如比”的馬房旁,不過它很安靜。芮莉聽得見它移動四蹄的窸窣聲。

  她還聽到別的聲音,話的內容含混不清,但聲音嬌柔,顯然是女人。

  如果茜莉在“如比”的馬房內……

  無論如何她不能驚嚇那匹馬。她拎起裙擺免得它拖到乾草,悄悄走向油燈映照的亮處。

  她聽到呻吟聲和更多的窸窣聲,然後是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接著,又是女人聲,這次她似乎陷於痛苦中。

  一股寒意竄上她的身體。茜莉?

  她走近了些,摩挲聲更響了。當她發覺聲音並非來自“如比”的馬房,而是從對面的一間空馬房傳來時,她仍在暗處。油燈的光暈從敞開的欄杆處傾泄出來,她 又湊近了些,心跳在喉嚨間,生怕是茜莉。但是她並未衝過去,而當她近得足以看清馬房內的情形時,她慶倖自己沒有莽撞行事。

  她的第一眼告訴她草堆中的女人不是茜莉——她有一頭黑髮;也不是安琪。她不認識那個女人。她感覺鬆了一口氣,然後她才愕然明白眼前是怎麼回事。她對性 的經驗太少了,以致她幾乎放聲驚呼,以為那女人正被強暴,然後,另一次強烈的確認湧向她,她不得不用手塞住嘴防止自己喊出聲。她同時看見了兩件事:其一, 那女人完全不是被強暴,她正攀在那男人身上,用呻吟鼓勵對方;其次,那個男人是羅傑克。

  她仿佛胸口被揍了一拳,她的肺猝然沒有了空氣,她只能呆在當場,無法呼吸又無法動彈,一股無法思議、沒有理由的傷痛湧向她。她試圖轉身,悄悄走開。她不願看到這一幕,她受不了——

  但是她的腿不聽使喚。她的肌肉僵凍,她只能無奈地瞪著,巨細靡遺地望著她不願見到的一切。

  那女人只穿了一件裙子,纏在腰際,雖然油燈照不到他們的身體下半部,但芮莉分辨得出。羅傑克的襯衫已經脫下,露出強仕有力的上半身,他身上覆著汗水, 身子在對方身上移動,肌肉隨著動作一鬆一緊。那女人抓著他的寬肩,頭往後仰,閉著眼。芮莉盯著羅傑克的臉,她比較看得清他的表情——那張臉專注而熱切。

  那女人低喊了一聲,瘋狂扭動一陣,將羅傑克緊鎖在她的臀彎內。他牢牢地抓著她,動作開始加快,不一會兒,他的喉中發出低沉的歡愉呻吟。

  淚水模糊了芮莉的視線,她咬著唇忍住啜泣,那小小的刺痛解脫了她,她往後退。

  宛如野獸覺察到危險一般,羅傑克抬起頭,直盯著她。

  那其實只有一秒鐘,但卻仿佛持續了一個世紀之久。他的臉滴著汗,皮膚仍處於高潮後的繃緊狀態,他的目光恐怖,手已經放在他身邊草堆中的手槍上。芮莉手 塞在口中呆立著,睜著大眼,閃著淚光,即使仍在黑暗申,她知道他看見了她。她知道自己再也待不下去,那奇異的傷痛刺穿了她。她四肢僵硬,但強迫自己再往後 退入更暗的陰影中,一步一步地,直到她再也見不到他們。她終於能夠轉身倉皇走出穀倉,她不再在乎弄出聲響,只想逃開。

  羅傑克既惱怒,又奇異地驚惶,他離開那女人的身體套上長褲。她仍躺在草堆上,豐胸泛著汗水。這對酥胸方才還令他亢奮無比,此刻他卻只想遠離她,而她不 該受到這種待遇。要命!他連她的名字都記不得,從推銷員的蓬車一停下,她就表明了對他感興趣。他聽了她的話,這只是玩玩,對他倆而言除了肉體發洩之外,別 無任何意義。

  但是芮莉見到了他們。他怏怏地想,她和少校之間的性生活大概既無聊又壓抑,她大概從未想到過兩個近乎全裸的身體在草堆上翻滾、流著汗,尋求達到高潮這種事。

  想到她見到的一幕令他難為情。他試圖摒開這陌生的情緒,但是它卻固執不去。該死!他但願事情沒有發生,但願芮莉的眼中並沒有那種驚愕之色,但願他能追 上她解釋它並不其意義。他懷疑她是否懂,甚至是否在乎?但是她看著他的眼神卻仿佛莫名其妙地被他刺傷了,而他卻無力安慰她。

  那女人——她叫什麼名字?好像是茀倫——正懶懶地坐起身,表情仍如夢似幻。不是茀倫……茀妲?不,是茀妮。她抬起雙臂伸了個懶腰,更加強調了她沉甸甸的兩個乳房,同時挑逗地瞟著他。他不理會她無言的再次邀請,將襯衫塞入褲腰。

  “你最好趁你老爸還沒想念你之前,回到蓬車去。”他直率地說道。

  她噘著嘴,但是開始整理自己。“他已經醉暈了。”

  “他或許會醒來。”

  “就算他醒來了,他也不會在乎。”

  羅傑克強烈懷疑她的“父親”根本與她毫無關係,不過,這不關他的事,人人都想儘量過好日子。她穿好衣服後,他扶她站起來,吻她一下,拍拍她圓滾滾的臀部,然後打發她走路。她一走出視線,他的臉色立刻陰鬱下來。

  媽的,該死!

  芮莉奔向主屋,喘著氣,泫然欲泣,才到門口,艾瑪就迎了出來。

  “我找到她了,”艾瑪說道,口氣莞爾。“她根木沒有躲起來,她就坐在院子裏數星星。”

  芮莉強自控制自己,眨眼忍住淚水。她幹麼哭?看見那種事教人吃驚,沒錯,但又不是大悲劇。她把思潮猛扭向茜莉,卻又吃驚地發現自己根本忘了她。這簡直完全不像她,這樣的疏忽幾乎像她看見的那一幕同樣令她煩憂。

  她深吸兩口氣鎮定自己,慶倖艾瑪以為她的沮喪是因為茜莉所致。“有時候,”她勉強平靜地說道。“我真想用力搖她。”

  艾瑪咯咯輕笑,拖住茜莉的手臂。“你若這樣做,又得花一個月的時間補償她,所以沒必要。”她愉快地說道。“茜莉就是茜莉。”

  芮莉知道,茜莉永遠不會改變,謝天謝地!但是稍後她回到房中時,芮莉盯著自己白皙的臉,納悶自己內心的改變何以沒有顯露出來。她的模樣仍像十六歲之 時,但她已經歷過戰爭、饑餓、絕望、失去夢想和男人性器官的醜陋。想到少校的手可怕的觸碰,她又感到作嘔了,然後另一幕景象浮現,噁心感變為痛苦的呻吟。

  羅傑克。在幽暗油燈下,他的身體肌肉賁張,堅毅的臉孔在歡愉中繃緊。那女人抓著他的肩,仰著狂歡。他們的性交是那麼激烈暴力,但他愛著那女人的方式卻帶著一種溫柔。

  芮莉把頭埋在手中。老天,她好蠢!羅傑克只不過是個雇用的槍手;她與他談過幾次話,身體與他無意中相撞過,而她卻在吃醋——吃醋!不是為他,她激動地 告訴自己,絕不是為他。她——一個韋氏和桂氏的後代——是嫉妒一個推銷員的女兒可以享受生命的歡愉。這樣想也好不到哪裡去,但她卻較可以忍受。

  她聽到少校在他房中走動,她僵住了,生怕相連的門會打開。時間一秒一秒過去,門依舊關著,她漸漸放鬆了,開始準備上床。

  但是當她躺在被單內時,她卻睡不著。她揮不去羅傑克的影像;每次閉上眼,她就看見他肌肉賁張的身體有節奏地起伏移動。原來男女之間是這麼回事,原來少校想對她做的是這樣,只知道基本知識並未能使她想像出那一幕,但此刻她能了。

  她的心跳緩慢沉重,她的身體重甸甸地而灼熱。她想到隔壁房中的人若是羅傑克,她會有何感受。她會躺在床上等他,她的身體會如此刻這般沉甸甸,而且等待著。她再次看見他與那個女人在一起,但影像改變了,攀著他的女人變成了她。

  她翻過身子,愕然於自己的念頭。一個淑女對她丈夫都不該想到這些;對別的男人有這種念頭是醜聞呐。但是她的身體酸脹,她緊閉大腿試圖解脫那股令人羞恥的感覺,她的眼眶再度被淚水刺痛。該死的羅傑克!

  羅傑克詛咒自己。他躺在床鋪上,聆聽四周沉睡的男人們的鼾聲,盯著天花板。他犯了兩個大錯,如今他得面對它們:其一,他千萬不該讓韋芮莉嫁給麥弗蘭。 他可以輕易在她來牧場的途中綁架她,等到他解決了麥弗蘭再放了她,但後知後覺無濟於事。他也可以在芮莉抵達之前先宰了麥弗蘭,解決了許多問題。他反而卻選 擇了等待,依照他和傑明訂好的計畫行事。如今想要不讓芮莉介入此事已太遲了。

  他的第二個大錯是對她動心。

  她並未勾引他。她不是輕浮女子,她像個修女一般莊重無瑕;他若試圖吻她,她也許會給他一巴掌。想到這兒,他咧嘴笑了,只不過笑容有些苦澀,因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這樣做。她已見到了今晚的事,她若不像野貓似的反擊他就算他幸運了。

  一有機會他就得拍個電報給傑明,叫他召集人手向牧場出發,但是等他能到聖塔菲拍電報可能要幾個星期,而傑明抵此至少要六個星期,總共大約兩個月。再過 兩個月,二十年的計畫就要實現,曾經稱為“薩氏王國”的寬闊山谷,將再度成為薩氏王朝,歸還它的真正主人——如果他能說服芮莉嫁給他;必要時,他得強迫 她。

  該死!他早該阻止那次婚禮的,但是等他明白它的影響時已太遲了。麥弗蘭死後,王國將屬於他的寡婦——芮莉。唯一使它重歸薩氏所有的方法,只有娶她,因為女人的財產會成為丈夫的,因此,傑克必須娶她。

  一個年輕女子,只因為她的存在,居然能扭曲了一項經營二十年的計畫!當然,這項計畫並非未曾修正過。少年時,他們夢想中的報仇是一舉殲滅麥弗蘭和他的 所有手下,殺光牧場上的每一個人;但是成年後,計畫改變了。牧場上必然住著許多無辜者,他們並未涉及麥弗蘭的背叛,他們在大屠殺後,來到牧場,對那件事毫 無所知。無論他們多想報仇,薩家人並非殺人狂,殺死麥弗蘭和他的手下是一回事,但是像麥弗蘭當年那般濫殺無辜的做法他們做不出來。

  二十年了,他們漂泊了二十年,看似漫無目的,其實不然。他們有工作就做,而且存起每一分血汗錢。他們挖過礦、被雇作槍手、當一般牛仔。傑克會馴馬,傑明會賭術,他們各自利用特殊技能賺錢,存下來以完成他們的計畫。

  二十年過去了。他已三十三歲,不再是哀傷憤怒的十三歲小男孩,怒火仍舊熾烈,但都在控制下。以眼還眼……他不要麥弗蘭的眼睛,他要他血債血還。那雜種 如今住在薩家的屋宇內,睡在薩東尼的臥房中,每天走過他強暴殺害了伊蓮的玄關。看見姓麥的每晚走入屋內,痛苦啃噬著傑克,此刻他只靠鐵一般的自製力,才沒 有走入主屋。那可以輕而易舉地辦到他只要上樓,走入臥室,用槍管抵住麥弗蘭的太陽穴,手指輕輕一拉,一切就結束了。但是大概連他也結束了,而他的計畫並非 如此。他和傑明要再度擁有這片山谷,所以一切必須合法,不僅如此,他也不願見到芮莉與麥弗蘭在一張床上;想到它,他就生氣而噁心。

  他們決定好的計畫是讓傑克受雇於牧場,查明當年背叛他家的人之中,還有多少人留在牧場上?是哪些人?同時,傑明搜雇可以信任的人手,隨時可以履任新職 的好手。當傑克抵此看清狀況後,他明白他們必須撤換三分之二的雇工。槍手會離開;傑克不會用他們,不過他並不認為他們會干涉,因為他們對麥弗蘭並沒有真正 的忠誠。他也估計有一半的牛仔會走,各人理由不同:有些也許不願替薩氏工作;有些會害怕牧場招致太多注意力,他們希望保持默默無名。傑克並不探詢各人的動 機,他自己的背景中也有一些是見不得陽光的。

  所以,傑明負責召集人手,準備接下空缺,而傑克也已確認了曾經參與夜襲的牧工。葛查理就是其中之一,傑克已經享受了殺死他的快感。他故意用那種態度解 決他,令其他人對他戒懼三分。如此一來,兇手只剩下五個人:麥弗蘭、戈威爾、金吉克、華溫狄和畢安默。溫狄已近七十歲,幾乎瞎了,所以傑克不視他為一個威 脅。戈威爾是暗箭傷人的傢伙;金吉克也不遑多讓,不過他也不會為麥弗蘭或戈威爾賣命。金吉克總是先顧自己;畢安默卻不然,他像只瘋狗,惡毒而冷血,以殺人 為樂。

  麥弗蘭殺害了薩家人、竊取了牧場時,唯一可執法的單位是美國陸軍,但是他們忙著應付印地安人和墨西哥軍隊。法律只存在於軍隊所在的地區,而且只有軍 法,柯將軍並不關心西部地區為爭奪土地而發生的小型血戰。麥弗蘭不僅草菅人命而且狡猾,他先殺害了薩家人,然後合法取得了土地,

  薩家人本來也可用同樣簡單的手段,殺了麥弗蘭,奪回土地。他沒有後代,這片土地將回歸政府,然後供人申報。這次將由薩家人提出申報土地所有權。

  一切大可合法為之,沒有法律禁止在公平決鬥中殺死對方。想到此,傑克露出冷酷的微笑,有他的手下保護他不致背後挨槍,他可以在決鬥中一個一個解決他 們。內戰結束前,還沒有“快槍手”這個名詞,但是隨著千百個退伍士兵湧向西部,過去這一年已是血腥遍野。咄,麥弗蘭的槍套還有蓋子,傑克卻早已切斷了蓋 子,積極練習拔槍速度和準確性,麥弗蘭根本沒有一絲機會。速度上,唯一與他尚堪較量的是金吉克,但他往往急於拔槍,第一擊總是失去準頭;畢安默較準確,但 是他拔槍慢;戈威爾兩者皆佳,但傑克速度較快,他心知肚明。他應該可以毫不費力地解決他們,就算沒有,傑明也會完成這項工作。

  只不過,如今牧場將屬於芮莉了。

  他思忖,如果麥弗蘭的老婆是個既醜又壞脾氣,或是個白癡花瓶,他會怎麼做?他不能殺一個無辜女子,但是他也不認為能勉強自己娶那樣一個女人為妻。另一 方面,芮莉非常適合當“薩氏王國”的女主人,他不願承認,但麥弗蘭選的好。她是個淑女,她有勇氣,她也不嘮叨。

  結婚倒不是個壞主意。他從未考慮過,一旦他和傑明取回了牧場,此事終歸要做。傑克推測芮莉可以與他相配,一切都是環境造成的。

  芮莉猛然坐起,她緊抓被單,全身發冷。少校正站在相連的門口處,他房中的燈光將他映照出一個黑大的陰影。老天,她受不了再一次……

  “我在想,”他說話了,聲音模糊不清,她驚恐地發覺他喝醉了。隔著臥室,她可以聞到酒精味。“關於你們要騎馬的事。牧場上的馬都不適合淑女,除了“如 比”,統統是工作馬。我們得去聖塔菲買幾匹漂亮的馬,也許還要買幾副漂亮的淑女用馬鞍。就這樣辦了,我們去聖塔菲,讓那些雜種們瞧瞧我的女眷。”

  他縱聲大笑,更進一步走入房中。“他們一定會嫉妒得受不了,”他說道,似乎對這主意十分得意。“嘿,等他們得知你們三位淑女住在這兒,這一帶的男人一 定會像蒼蠅似的蜂擁而至。他們可不是垃圾喲,是有地位、有身分的男人,而且他們會求著向另兩位姑娘示好,尤其是你那漂亮的妹妹。”他又大笑。“我們一早就 動身,我等不及欣賞他們像狗似的吐著舌頭覬覦。”

  他又湊近一步。突然間,她知道自己得採取任何手段,甚至尖叫地逃出巨宅,來阻止他再碰她。

  “如果要一早動身,我們就得清晨起床。”她說道,恐懼使她的聲音尖銳。“我們得儘量爭取睡眠。明天見,少校。清晨。”

  他停下腳步,來回搖晃。她屏息等待著,然後他說:“我們需要睡眠。想得好,甜心。你們這些嬌小姐需要多休息,你們不習慣牧場生活,也不習慣長途坐車旅行。”

  “晚安,”她說著,躺下身子,拉上被單,然後她咬著唇,喊道:“少校?”他正轉身要走。“我——謝謝你給我們買馬,你真大方。”

  “老婆嘛,總是要用最好的。”他十分自滿地說道。

  直到他離開房間,關上房門,她才鬆了口氣。她不知道他是否試圖再次上她的床,但是他僅僅在她房中已令她無法忍受。如果他真想對她做羅傑克對那女人做的事——

  那一幕再度掠過她的腦際糾纏她。他該死!她何必在乎他做了什麼?“我不在乎!”她喃喃自語,卻又知道自己在撒謊。天呐,她是在乎,她被這項承認嚇壞 了。她是已婚婦人;除了她丈夫,羅傑克和任何其他男人都是禁忌。女人只有兩種:好女人和壞女人,一個女人若與丈夫之外的任何男人有任何逾越社交範圍的交 往,對她而言就是跨越了好女人和壞女人的界線。對她而言,僅僅這樣想到羅傑克都算是罪惡。

  但是貧窮給了她一個她厭惡的丈夫,而無論是否罪惡,她卻摒不開腦中一再出現地傑克的身影,以及閃亮冷凝的深褐綠色眸。

  她恨他。他使她貪欲,她為此而恨他。貪欲是一種醜陋可恥的東西,但是她開始體會出它的力量。它令她感覺灼熱而煩躁,她的身體沉重而酸脹;它令她輾轉難 眠而且撕扯她的良知。由於她不知如何應付它,她將自己的焦躁轉化成憎恨這個連試都未試便將她帶上這條路的男人。他若知道,一定會得意地大笑!

  離開芮莉後,麥弗蘭兀立在他的臥房中,身體微晃地想著。他喝了酒,也許因此他會以為這次如果再跟她試一試,他會勃起。他打了個冷顫,想起前兩次嘗試的經驗,老天!他再也不冒這個險了。

  但是他需要一個女人,需要一樣東西使他不會睡著又作起那該死的噩夢。最近它出現的次數愈來愈頻繁,奪去了他的睡眠,令他日益疲累。

  安琪。想到又要把另一個牛仔踢出她的房間他就猶豫。咄,他在乎什麼?他喜歡趕走別人、鳩占雀巢的滋味,可以顯顯老闆的威風。

  他悄悄離開他的房間,動作誇張地輕輕關上房門。屋宅內一片漆黑,他扶著樓梯欄杆以免自己絆倒自己。走到最後一階時,他從眼角瞥見一個白影閃過,他嚇得渾身冰冷,感覺到寒毛直豎、頭皮發癢。薩東尼回來了,那把利刃在晃動——也許是鬼魂——

  然後白影又移動,他看出是個穿著睡衣的女人,正穿過餐廳門走入廚房。驚恐立即轉化為怒氣,他忘了安琪,朝餐廳走去。

  “是誰?”他厲聲問道。咄,半夜跑出來閒逛,這樣嚇唬他,他得好好教訓她一頓。他猜大概是梅蘭,她總是在屋子裏東翻西找、窺伺什麼。

  那女人已經進入廚房。他走入餐廳時,她又回到門口了。“先生?”她畏怯地問道。

  這會兒他們在同一個房間,他可以看清是誰了——是亞娜,梅蘭的女兒。她的長髮披散在肩背,穿著長袖高領的白色睡衣,但是他打量她時眯起了眼。

  他本來打算好好訓斥她一頓,但猝而改變了心意。“你起床做什麼,姑娘?”他走上前,口氣自然地問道。“摸黑閒逛啊。”

  亞娜後退一步。“對不起,先生。”她脫口說道。微弱的光線下,她的黑眸子顯得好大。“我正要回房間。”

  “你剛才在做什麼?”他質問道。“是不是溜出去和哪個牛仔幽會?”

  她使勁搖頭。“不是,先生。我——我拿一本書放回你的書房,有的時候,我會拿書去看。對不起,先生,沒有你的允許,我不會再拿了。”

  “別管該死的鬼書,”他說道,聲音變得濃濁。他把手放在她的頭髮上,將它纏住他的手腕。“你若對我好,就可以看所有的書。”

  亞娜試圖抽身。“先生?”她顫聲問道。

  “你懂我的意思。”他一把將她扯過去,用嘴堵住她的嘴。亞娜嚇壞了,抬起粉拳捶他,但是她的努力根本沒有用。他力大如牛。

  他無聲地笑,同時用手捂住她的嘴,將她壓到地板上。“你若敢叫,我就把你和你愛管閒事的母親攆出牧場。”他咕噥著,同時解開長褲,拉起她的睡衣。亞娜又想捶他,他卻一拳擊向她的腦袋,害她痛得呻吟。

  他用膝蓋頂開她的雙腿,刺入她;她縮了一下,然後躺著一動也不動。她乾乾的,但是他反倒喜歡,這樣感覺較緊。他早就想試試她了;他認為墨西哥僕人反正 是屬於他的,如今發現自己仍有力氣強迫一個女人——就算他無法強迫他妻子——他鬆了一大口氣,快感因而加倍湧至。

  完事後,麥弗蘭起身用靴子頂頂亞娜。“你若敢洩漏一句,姑娘,你會後悔的。”這句威脅一定有效,他得意地回到樓上倒頭就睡。

  亞娜嗚咽著縮成一團。她的下體疼痛劇烈,無法動彈,而且頭怦怦地發脹。過了一個小時,她才能起身,像個老婦人似的佝僂地走回房間。她發現,半夜裏地板上的血是黑色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19:32

第五章

  離開電報局,傑克左右看看,沒有看見認識的人。聖塔菲是西部首府,街上人潮如織,沒有人注意多了一個滿身灰塵的牛仔。街上到處是戴著紗帽的女人、穿著藍色制服的男人、西裝筆挺的富商、粗獷的牧人、店員、酒保、員警、玩耍的孩童和數不清的牛仔。他就藏身在人潮中。

  他壓低帽檐遮住眼睛,邁步沿街走去。時間已過中午,麥弗蘭已告訴芮莉他們要去找一些好馬。少校還要羅傑克幫他挑選;他則期盼能靠近芮莉,看著她閃避他 的眼睛。從那天晚上她撞見他和茀妮之後,她就沒有正眼看過他。原先她總是瞪著他,比男人還大膽,但如今她卻甚至不承認他的存在。他得想法子解決此事。

  大約有二十匹馬聚集在兩間相連的馬廄中。茜莉正攀坐在欄杆上,紗帽垂在背後,興沖沖地指著她喜歡的馬。依他看來,她喜歡的馬大約占半數。芮莉和艾瑪則 站在距圍籬稍遠處,注視著馬群,偶爾向站在她們旁邊狀似恭謹的馬匹主人問些問題;麥弗蘭則靠著欄杆,戈威爾在他旁邊,附近還有幾名麥弗蘭的手下。

  艾瑪伸手指著。“我喜歡那一匹。”她下定決心地說道。麥弗蘭示意將她指的那匹馬牽離馬群。

  傑克仔細打量那匹馬。它是一匹強壯、結實的灰色閹馬,眼神冷靜,而且被牽離馬群時並不驚惶。當少校注意到他已到達時,傑克向他點頭表示同意。

  茜莉尖叫一聲,傑克看見芮莉對她妹妹疼愛地看了一眼。“這一匹!”茜莉嚷道,指著一匹鬃毛和尾巴是奶白色的栗色馬。

  馬主人將香煙從嘴角一邊換到另一邊。“它的脾氣不太好,小姐。”他粗率地說道。

  傑克走到茜莉旁邊,手臂擱在欄杆頂上,打量所有的馬匹。“你要找的是,”他輕聲說道。“一匹雙腿有力、而且不會容易受驚的馬。”這小女孩愛馬,但依他看,她對馬並無經驗。她只被毛色吸引,不顧它的性情,但是她需要的卻是一匹溫馴的馬。

  他指著一匹有一道白斑的深褐色馬。“瞧那一匹,”他說道。“它有強健的肩膀和四肢,胸部很厚,這表示它的肺部功能很強。那匹馬可以載著你跑一天一夜也不會累。”同時它跟艾瑪選的那一匹同樣冷靜。

  茜莉微歪著頭研究它。“它不太漂亮。”她說道。

  “這是一匹母馬。”傑克說道。他望著馬主人說道:“麻煩把那匹有白斑的深褐色馬牽來給小姐認識一下。”

  母馬的嘴被套上韁繩,它馴服地走過來聞聞茜莉的鞋子和裙子,然後磨蹭她的手。茜莉咯咯地笑了,笑聲宛如陽光,她摸著母馬的頸子。

  “它身上的灰塵很厚,不過好好刷一刷,它的毛就會發亮了。”傑克說道。

  母馬噴了一口氣,仿佛表示同意,茜莉動心了,她對傑克粲然一笑。“我要這一匹。”茜莉說道,手仍拍著她的新朋友的頸子。

  傑克瞥一眼芮莉,發現她正在注視著他;她頭一次沒有像受不了看見他似的別開目光。傑克加把勁,走到她身前,抬抬帽檐。“麥夫人,艾瑪小姐。”

  芮莉略顯蒼白,但是她迎上他的目光。“謝謝你。”她低聲說道,朝茜莉頷首示意。

  “不用謝了,夫人。你需要人幫忙挑選你的馬嗎?或者你已經有了決定?”

  芮莉是決定了,但是她又茫然地看看馬群。他站得好近,她可以感覺出他溫暖的呼吸吹在她肩上。

  “讓小羅替你挑一匹,”麥弗蘭說道。“他懂馬。”

  “我已經知道我要哪一匹了,那匹高大的紅鬃母馬、深栗色馬匹。”小羅的湊近令她如坐針氈,她移到欄杆前。

  令她懊惱的是,傑克也移向前,假裝打量那匹馬。他的左肩擠了她一下,左手立刻又扶住她的腰。“站穩了,夫人。”他說道,仿佛她絆了一下。

  他慢慢地抽回手。他站在她和少校中間,用他的身體阻擋住少校的視線。芮莉打了個寒顫,往旁邊跨一步,他碰過她的部位的肌膚似乎被灼燙了。

  粗壯的馬主人又嚼著煙,瞅著那匹馬。“我不敢說,夫人。它還沒完全適應馬鞍,而且野性未消。”

  傑克望著那匹母馬,興趣十足地眯起眼。毫無疑問,這是一匹好馬。以母馬而言,它十分高大,跟一般種馬一樣高大,同時眼中冒火。它的體格強健,但線條也顯示出速度迅捷。

  他搓著下巴。“它多大?”

  “三歲,尚未交配過。”

  “樣子太野了。”弗蘭說道。“我不要我的妻子冒性命危險騎一匹野性未消的馬。”

  芮莉抿著嘴,望向別處。傑克明白她不會跟少校爭論的,他也明白她極想要這匹馬。他又搓搓下巴,頭一甩向麥弗蘭示意到旁邊談。

  “那匹母馬是只好種。看看它,又高又壯,精力十足,想想讓“如比”和它交配會生出多少好馬。”

  麥弗蘭想了想,又看看它。他雙眼發亮。“好主意,小羅。我買了,不過,另外給芮莉挑一匹。”

  “為什麼不給她這一匹?她愛上這匹馬啦。她對這匹馬比其他的都中意,而且也會較感激你。”

  “你聽到那傢伙的話了,這匹馬還沒有馴服。”

  “咄,那不是問題。我可以讓它在兩星期內乖乖聽話,反正這三匹都得先習慣側鞍,才能讓她們騎。”

  麥弗蘭噘著嘴,望著母馬一甩頭。小羅說的對,這是一匹好馬。想到它會生下的上品小馬,他幾乎得意地搓手。他一定要買這匹馬,不過讓芮莉騎它又是另一回事了。

  “很難說,”他說道。“芮莉是個淑女,不是騎驢子的墨西哥女人,她也許制不住這樣一匹馬。”

  傑克雙眸發光,他扭過頭不讓少校看見。“讓我訓練麥夫人,我會把她訓練成這一帶最優秀的女騎師,給她買一套東部女人穿的那種漂亮的騎馬裝,人人都會談論她和那匹馬!”

  聽到會讓人羡慕,麥弗蘭立刻心意動搖。他真心地大笑道:“老天!那可真有得瞧了,是不是?好,小羅,你來訓練那匹馬和我老婆。”

  他的話聲響亮足以令芮莉聽得一清二楚,她臉色一白。老天!羅傑克跟他說了什麼?她早就知道如何騎馬了,不需要小羅訓練她,但是她一言不發,因為重要的 是少校要買下這匹馬了。她喜歡戰前她騎的那匹馬,但這匹大馬令她心動。它像種馬一般勇猛驕傲、不炫耀,但對自己的力量和速度有信心。它通靈,而芮莉希望分 享它的自由,等他們回到牧場,她會明白表示她不需要上騎馬課。

  他們前一天才抵達聖塔菲,一路顛簸,她到現在仍渾身疼痛疲憊,更甚的是,這天晚上他們還受邀赴州長公館參加一項晚宴。她既需要休息,也需要躲開羅傑克。“天晚了,少校,我們得回旅館更衣參加晚宴。”

  少校看看表,罵了一聲。“該死!下午我還得跟一個人見面。小羅,護送女士們回旅館;威爾,你跟我去。”

  她忍住反對,怏怏地接受了,不管為什麼,命運總是跟她作對。她只能表現出優雅的風度,不讓任何人懷疑他的出現令她心煩意亂。

  當他右手挽住她、左手挽住艾瑪時,他的雙眼閃閃發光,仿佛知道她的不自在,而且樂在其中。茜莉忽前忽後地蹦跳雀躍,她的開心掩蓋了芮莉的沉默。艾瑪自在地聊著天,令芮莉納悶是否只有小羅看出她的煩躁。難道她掩飾的那麼好,連艾瑪也看不出?

  旅館有三層樓高,少校訂的是頂樓的房間,這樣他們就不會被進出的客人打擾。艾瑪和茜莉共用芮莉隔壁的房間,再過去是少校的房間。芮莉衷心感激房中沒有通用門,她在旅館裏會睡得比在牧場上安穩。

  艾瑪和茜莉已先進入房間,芮莉堅決地從羅傑克的臂彎抽出她的手臂。“謝謝你的護送,羅先生。”她從皮包內取出鑰匙,同時客氣地下逐客令。

  “不客氣,麥夫人。”他莊重地回答。他接過她手申的鑰匙,打開房門,然後扶著她的背將她推入房中。

  芮莉霍然轉身,看見他關上門,而且從房內鎖上它。她的心跳到喉嚨。“請你立刻離開,我不會說一個字。”

  他脫下帽子,攏攏頭髮。“關於什麼,麥太太?”他輕聲問道。

  “關於——這個,你強行進入我的房間。”

  “我碰你了嗎?侮辱你了嗎?吻你了嗎?”

  她的心跳更快了。她手心冒汗,於是把雙手放在背後。“沒有。”她低語。她心中一動,抬起下巴。“你是故意報復我,是不是?因為我——我那天晚上不小心闖入穀倉。我道歉,羅先生,我完全不是故意的。”

  他的嘴角微挑,似笑非笑。“你可看得夠清楚了,是不是?不過你一定很喜歡見到這樣的事,因為你沒有走開,你站在那兒一直看到結束。”

  她羞紅了臉,他低聲笑了。她怎能解釋她是呆住了、動彈不得?她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有多傷心、多嫉妒吧。

  “我給你一個條件,”他緊盯著她。“如果你把你害怕我會要的吻給我,我就不在牧場上宣揚你看我和茀妮的事。”他知道自己在她房中的危險,但是他不能錯過單獨擁有她幾分鐘的良機,讓她習慣他們之間確實有什麼的事實、習慣他的愛撫。

  這下子她臉色蒼白了,一時之間她似乎要暈倒了。“你——你要我吻你?”

  “是的,夫人,從來沒有一個淑女吻過我,我要知道你的味道是否不同?你的唇是否柔軟些?”他的模樣似乎非常頑皮地喜歡她的惱怒。“我要一個慢慢的、久久的、嘴對嘴的吻。”

  “我是結過婚的人!”

  他聳聳肩。“那又如何?”

  確實,那又如何?她狂亂地望著他,是否所有男人對婚誓都持同樣的看法?她的丈夫輕易地違背了它。她吻羅傑克在行為上並非不忠,但精神上卻是。她想到少 校吻她時那種令人憎惡的方式,但是被羅傑克那樣吻卻一點也不令人憎惡。它非常地、原始地刺激,而她嚇壞了,因為她絕不該想到這種事,何況是做出來。

  “我不能。”她低語。

  他又笑了,她打了個寒顫。“哦,我想你能。”他輕聲說著,慢慢走近。“只要想想如果那些男人知道你看到那種事,他們會怎麼說?他們一定會大肆渲染,而且每次見到你就大笑。”

  她退後一步。“羅先生——”

  “傑克。”

  “你不知道你在要求我的是什麼。我——”

  “我想我知道。”他快速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再後退。“我在要求你以女人吻男人的方式吻我。沒有別的,只是一個吻。”

  她無法相信他的手是那麼燙。如果他全身都那麼燙,那如果他——她猛力拉回遐思,對自己驚愕己極。她瞪著他。

  “如此而已?”她輕聲說道。“只是一個吻?”

  “如此而已。”

  “這是勒索。”

  “沒錯。”

  這是罪惡的,她知道,但是打從盤古開天,罪惡就一向是甜美的。品嘗他的誘惑是如此強烈,她顫抖了。這是禁止的啊!她是個受人尊敬的淑女,她應該只對她丈夫解放自己——他卻對任何一個要他的女人解放他自己。

  她感覺癱軟、暈眩。他的雙睜灼灼發光,近得令她看得出褐綠色瞳孔四周的金點。她可以聞到他吹在她臉上的氣息,而且知道無論是否罪惡,她會讓他吻她。

  他的左手滑上她的背,將她壓近。芮莉立刻警覺地抓住他的肩頭抗拒,但是她未吭聲。他賁起的肌肉令她不情願地軟化了。

  他一吋一吋地將她拉近,直到身體相觸。芮莉急促地吸了口氣,內心被這單純的接觸所產生的強烈親密感所震撼。他的身體又暖又結實地支撐著她;他擁得她好 近,她可以感覺出他的鈕扣陷入她的酥胸、槍帶扣壓入她的腹部,而且他強壯的大腿隔著她的裙子揉搓著她。

  她等待著,心在胸腔中疼痛地怦怦敲擊,然後他俯下頭。他的嘴溫暖而堅決地碰了她一陣子,然後抬起來。就這樣?她安心得頭髮暈,原來如此不複雜,雖然仍舊是不正經的。

  他對她皺起了眉。“不是像這樣。”

  “像哪樣?”

  “這不是我想要的那種吻。”

  她瞪著他。“還有哪種?”

  他怔了一下,然後眯起眼。他發覺這是可能的,像她這樣的女人總認為她們該忍受,而非參與;但麥弗蘭這種男人絕不會讓她明白她應該享受它。羅傑克將欣然承擔起給與她這方面生活教育的責任。

  他用右手托起她的下巴。“這次張開你的嘴。”他命令道。

  她一臉愕然。“張開我——”

  他迅速乘機封住她張開的雙唇。她立刻發出痛苦的悶哼,試圖甩脫他,但是他的手臂緊緊鎖住她的腰。

  芮莉睜著驚恐的大眼瞪他。她覺察出他內藏的暴力,仿佛他要從她身上得到更多,而且決心達到目的。他說過只要一個吻;難道她相信它會僅止於此是愚昧的?她徒然地推他,試圖掙脫。

  他的右手握緊她的下巴。她不情願地感覺到緊閉的牙齒被壓開,而且突然間他的舌尖伸入她的口中。她驚愕地呆住了;在這無法動彈的一瞬間,她知覺到他的嘴 在她的嘴上移動,他的舌在她的口中輕撩。一股奇異的熱流開始貫穿她的全身,令她無力地偎在他懷中,那熱流和無力感愈來愈強,漸漸瓦解她控制住這一切的決心 和信心。在他的懷中、在他的嘴封住她的情況下,她唯一能確定的只有飄飄然的感覺。這種快感是邪惡的,而且挑逗已極。她的眸子緩緩閉上。

  她原以為只給他一個吻,但結果並非如此。他的嘴一再封住她的,此刻他雙臂均擁著她,將她壓入他懷中。就算她原來對這個情況仍有控制力,此刻也完全沒有了。

  他可以對她做任何事,而她竟無力阻止他。只是,猝而有人在砰砰敲門,令他迅速放開她,退後一步。

  芮莉晃了晃,惶恐地明白有人發覺羅傑克跟她在她的房間內。她臉色變白,如果是少校——她不敢再想下去,因為太可怕了。

  羅傑克快步走向房門,右手按著槍把。

  “等等!”芮莉痛苦地輕喊。

  他看她一眼。“是隔壁,”他敏銳地說道。“有個醉漢想闖入你妹妹的房間。”他打開門,跨入走廊。

  芮莉奔向房門時,羅傑克正說:“你打算撞開那扇門不成,老畢?”

  芮莉認出了那個人,不過她從未和他談過話。他跟他們一道到聖塔菲,其他人鮮少和他交往。他的眼睛像只兇惡的狗,她一直下意識地躲著他。她發覺自己犯了大錯讓他看見她和羅傑克在一起,但已太遲了。

  他哼了一聲轉向羅傑克,不過當他的目光落在芮莉身上時,他的嘴角露出討人厭的微笑。“喲,”他揶揄道。“跟老闆的妻子玩家家酒啊?他一定很有興趣知道,你說是嗎?”

  傑克考慮了一下情況,眯起眼。這情況再好不過了,只有他和老畢兩個人,現在宰了這雜種也行。如今他已拍電報給傑明,弟弟既已上路,也沒理由再等下去。事實上,他也不能讓老畢走掉,他已看見傑克從芮莉的房間走出來。

  傑克含笑向老畢走過去。“你何不到酒館找個妓女替你搔癢,”他溫和地說道。“別纏這三位女士。”

  老畢呵呵笑。“就像你一樣?小羅,我一直想嘗嘗那種精品。你只管回去跟老闆的妻子玩;我去找她可愛的小妹,我們都不提這件事,如何?小羅。”他吐了口口水在小羅腳邊。

  小羅含笑如故。芮莉只能從側面看見他嘴角掀起,但是卻令她渾身發寒。她站在門口,驚恐又著迷地望著一切。

  傑克的步伐輕鬆自如,輕鬆得令老畢反應過來時卻已太遲。“停在那兒!”他說道,手移向槍把。他的話才說完,傑克一腳踢向他兩腿之間,他握著下體倒向一邊。

  老畢疼痛地站直了身子,蒼白的臉上瞪著狂暴的眼睛。“你這雜種!”他說著,伸手掏槍。

  他才拔出皮套,傑克的第一顆子彈已在他胸口留下一個洞,將他震撞到牆上。反射神經牽動了老畢扣在扳機上的手指,走廊再度被槍聲震撼,老畢的子彈射穿了地板,嵌入二樓的一面牆壁。

  他滑向地板,已經開始煥散的眼睛充滿了恨意。

  傑克瞄準他的眉心,扳機往後扣。老畢只要再動一動,第二顆子彈將射穿他的腦袋。他休想活著跟任何人說一個字。

  但是老畢咽下了他的最後一口氣,褲子沾滿了最後的排泄穢液。傑克放鬆扳機。

  艾瑪和茜莉原先嚇得不敢開門,但是槍聲和隨之而來的無比岑寂激使艾瑪行動。她一把拉開房門困惑地盯著羅傑克,然後低頭望老畢。“哦,天哪!”她說道。

  茜莉驚恐的臉從她身旁探出,當她看見老畢的屍體時,美麗的眸子駭然圓睜。

  傑克扭頭看著芮莉,她仍呆立門口。四目相交,他的冷酷,她的震驚。這一刻,她害怕他甚於原先對老畢。

  他們沒有時間說任何話,足聲奔上樓梯,人群湧入走廊。傑克換上子彈,然後把槍放回槍袋中。人群圍聚,議論紛紛,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

  一名男子用靴子頂頂老畢的靴子。“這醜雜種,他是誰?”然後他注意到三名女士,於是咽了口口水。“對不起,小姐們。”

  三個女人似乎均渾然未覺。芮莉仍舊盯著傑克,臉色蒼白。傑克握住艾瑪的手臂,俯身湊近她身邊說:“帶麥夫人回房間去。她看見了一切,大概受了驚嚇。”

  艾瑪迅速看看芮莉,又看看傑克,然後頷首。“幫我扶芮莉進去。”她對茜莉說道。兩人合力將芮莉扶回房中,將走廊上醜陋的一幕緊鎖在房門外。

  她坐下來,雙手握著放在腿上,把自己鎖在內心世界中。她感覺呆滯麻木,方才她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被殺死,縱使曾經經歷戰亂,但是沒有比方才那一幕更殘 忍的。傑克是那麼……從容自在,仿佛奪取一條性命對他而言沒什麼大不了,而且他的笑容仍令她戰慄。

  茜莉坐在地板上,把頭放在芮莉腿上,她驚駭而沉默著。

  芮莉自然地摸著她的金髮,就像茜莉小時候那樣;艾瑪坐在床上,跟芮莉一樣沉默著。

  “你聽到他的話了嗎?”芮莉說道。

  “一部分。”足以知道傑克曾經跟芮莉在這個房間裏,艾瑪心想,足以知道傑克必須殺死老畢滅口。她倒不是認為芮莉違背了婚誓:其一,時間不夠;其二,芮莉太自重自愛了。

  但事實上,傑克曾在這個房間內與她單獨在一起,而艾瑪明確地知道少校是個惡毒、暴力的男人,而她怕他會以自己的標準來評斷芮莉。艾瑪為芮莉著想,已準備支持傑克的任何說辭。

  十五分鐘後,弗蘭和威爾回來了。一名年輕人曾到酒館報告旅館發生槍擊,弗蘭的妻子涉及其中。他倆正要跟酒館的小妓女上床辦事,少校十分掃興不悅。

  “你已經殺了兩名我們的人,小羅。”威爾說著,狐疑地瞅著眼前高大的男人。

  傑克聳聳肩。“他先拔槍的。人家跟我挑釁,我不管他是認真的或只是開玩笑。”

  “他先拔槍是你說的。”威爾的眼中充滿了恨意。

  麥弗蘭眼神戒備地來回看這兩名槍手。他能活到現在是因為就算他沒知識卻很精明,而威爾狐疑的態度令他警覺。男人間爭執是家常便飯,但羅傑克卻殺死了應該與其共事的人,這確實令人納悶。

  “威爾說的有道理,”麥弗蘭說道,緊緊盯著羅傑克。“有目擊證人嗎?”

  “麥夫人看到了一切,”傑克的口氣似乎感覺很無聊。“問她。”

  “我會問。”麥弗蘭大步走到芮莉的房間外,砰砰敲門。“芮莉!”

  艾瑪立刻開門,三個男人走進去。茜莉和芮莉都站了起來。芮莉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而且她不看傑克。

  “小羅說是老畢先拔槍的,是這樣嗎?”麥弗蘭大聲問道。

  芮莉緊握冰冷的手。“畢先生先掏槍,沒錯。”

  “我想知道你和老畢在樓上做什麼。”戈威爾說道。

  弗蘭的臉色懷疑陰沉。芮莉硬起心腸,抬起下巴。“羅先生送我們回旅館,是少校吩咐的。”

  “我把她們送回房間,下樓到大廳時,看見他偷偷摸摸的溜上樓。”傑克從口袋中掏口煙草,悠哉地卷成一根煙。“我跟蹤他,發現他正想撞開艾瑪小姐和茜莉小姐的房門,原因不用猜。我試著要他跟我下樓,但是他拒絕了,而且伸手拔槍。”

  “你看到了?”麥弗蘭問道,目光銳利地望著芮莉。

  “是的。”她同意了這番謊言。她還是沒有看傑克。

  麥弗蘭看看艾瑪。“是真的嗎?老畢想闖入你們的房間?”

  艾瑪終於不必撒謊了。“他猛捶房門,說了些……髒話。我們不敢開門。”

  傑克靠在門把上,眼睛眯成一道縫打量其他人。“我只有這樣來保護女士們。這是你要求的。是不是,少校?”

  “當然。”麥弗蘭厲聲道。

  “那麼,還有什麼問題?”

  “我告訴你問題在哪兒,”戈威爾欺近說。“你殺了我們的兩名老手——老畢和葛查理在牧場上已有幾十年了。”

  傑克笑了,那笑容跟他方才殺死老畢時的表情一模一樣。“我隨時可以把它添成三名。”他陰陰地說道。

  “人死的夠多了!”麥弗蘭吼道。“退下,威爾。失去老畢已經夠教我懊惱了,但是我可不願我的兩名左右手再為了他而自相殘殺。”

  “是,老闆。”戈威爾退後,但表情依舊充滿仇恨。

  傑克毫不意外戈威爾會如此輕易地打退堂鼓,面對面向來不是他的風格。

  麥弗蘭做出最和善的笑容。“今晚的宴會正好讓幾位女士忘記這件事,”他說道。“州長迫不及待要見你們,因為話已經傳開了,我們這三位女士是這一帶最美麗的女人。今晚聖塔菲的每一個男人都會想跟你們跳舞。”

  芮莉急切地抓住這個藉口。“老天!我都忘了那個晚宴!我們得趕快了。出去吧,各位——”她用手作趕人狀。“哦,少校,麻煩你叫人送熱水到我們的房間好嗎?”

  “當然,親愛的。”他拍拍她的臉頰。“穿上你最漂亮的衣裳——讓這些鄉下人瞪大了眼。”

  三個女人再度獨處時,芮莉癱軟了。“我連想到晚宴都受不了,”她抑鬱地說道。“老天!”但是她勉強站直身子,深吸幾口氣鎮定自己。“我看我們只得參加,盡力而為了。茜莉,親愛的,你還好吧?”

  “是的,”茜莉的臉色異常灰白,但是她的目光鎮定。“傑克不得不殺了他,好保護我們。我並不難過。”

  芮莉感到一陣噁心。是的,傑克為了保護她們必須殺了老畢,但是,是為了艾瑪和茜莉?抑或為了掩飾他自己和芮莉的隱私?

  他內心有一種冷酷令她害怕,然而她卻無法解釋地為他所吸引。她已儘量躲他,但命運不斷地將他倆的生活糾纏在一起,迫使他們共有隱私,造成他們之間的一種不應有的親密,而如今他們連謊言也共有了。

  然而她卻在他懷中任他用一種極不正當而震撼的方式吻她,令她連想到它都受不了。她是有夫之婦!她的作為是背叛,但當時她卻是快樂的。她喜歡他的氣味、他強健的身體貼著她,而且因此而亢奮。她甚至夢到他,而這或許是更嚴重的背叛。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19:46

第六章

   芮莉告退去尋找女廁。她需要躲開寒暄和假笑,躲開那些令人傷心的藍制服軍人。這實在很荒謬,因為戰爭結束已經一年了,她已經習慣了奧古斯塔街上來往的北 軍。但是她從來不需與北軍應酬。她對他們並不怨恨,但是當第一名北軍向她鞠躬求舞時,她害怕了,仿佛他們仍是敵人,而那些軍人也並未舒緩她已經繃緊的神 經。

  她是靠嚴格的自製度過這一晚。她不允許自己想到老畢胸口的大洞、醜陋的死狀和他軟垮垮的屍體。她也不讓自己回憶傑克說過的謊言和他令人寒顫的微笑。尤 其,她杜絕腦海中出現她在他懷中那灼熱無盡的溫存時刻。它不該發生,而且永遠不得再發生。她必須永遠忘記它。

  走廊空蕩蕩的,雖然點了兩盞燈方便賓客,但光線幽暗,亮度被暗色的壁紙和地毯吸收了。她渴望地想到牧場巨宅的白牆和簡單大方的線條,如果她對她的婚姻如同對那幢巨宅一般喜歡,那她會十分快樂。

  廁所在房子的後廂。當她經過一扇敞開的房門時,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黑影,她吃了一驚但並不害怕,以為只是另一位客人。猝而,一隻手臂由陰影中伸出抓住她,將她拉入房中,她這才警覺。她顫抖地吸氣,正要尖叫時,那人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該死,別叫。”他囁嚅道。

  她聽出了他的聲音,神經立刻繃緊。她掙脫他的手。“你在做什麼?你不該進來的!你怎麼進來的?”

  “我在這兒,因為少校隨時隨地都要援手。我一直在屋外走動,監視一切,這個房門是開的,我可以從窗外看見。從女士們來來往往的情形看來,不需要有多大的腦袋也知道她們去哪兒。”

  “所以你就從後門溜進來?”

  “從窗戶爬進來。”

  “然後抓住第一個經過的女人?”她被激怒了,還想尖叫。他並未放開她;他的手指仍鎖著她的腰,而且他擁著她太近令她不安。

  “不,我在等你。”他放開她,走到房門輕悄悄地關上它。“我要跟你談一談。”

  走廊的燈光被摒在門外,室內頓時一片漆黑。她移向窗戶,一方面拉開他倆的距離,一方面好看清楚些。她抬起下巴。“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老畢。”

  聽到這個名字,她怯縮了一下。“你殺死了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還有很多。別讓你的高貴良心逼你坦承:老畢是垃圾,他殺人又強暴,而且喜歡這樣。”

  “就像你樂於殺了他?”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發出一聲低沉、粗嘎的笑聲。他走向她,走入自視窗透入的光線下。“是的,我喜歡,我覺得我是在行善。”

  芮莉握緊了手。“你殺了他是為了不讓他告訴少校你在我的房中。你根本不該在我的房中;人死了是我的錯,而且我說謊掩飾他被殺的原因。”

  “你別無良策。”

  “難道人命——就算是他的——是那麼不值錢?如果你沒殺死他,他說出一切,又能如何?你會被解雇,少校會生我的氣,但那是他的權利——”

  “醒醒,”他厲聲說道,依舊壓低音量。“這跟工作無關!麥弗蘭會叫戈威爾解決我,但他可不是要我離開牧場。不過就算他不殺我只是解雇我,你呢?你的小妹呢?”

  “茜莉?”芮莉瞪著他,試圖在幽暗中看出他的表情。

  “我若走了,誰來阻止戈威爾招惹她?”

  她沒想到這一點。她頭暈目眩,仿佛差點掉下懸崖而及時發現似的。無論是好是壞,或者他有自己的理由,羅傑克仍是茜莉唯一的保護——或甚至是她自己唯一 的保護。他為了保護她們而殺人。但為什麼?她並不自我幻想他是關心她;他怎麼可能?他又不瞭解她。的確,他吻過她,但她漸漸明白這對男人並不一定代表什 麼。

  不管她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什麼,她確定那絕不是柔情;他保護她們有他自己的理由。她感覺宛如被利用了,但又不明白怎會如此?她無權無勢,他沒有理由利用她。

  她吸了口氣。“我不會說一個字!”她的口氣硬邦邦地說道。

  “千萬不能說。你表姊呢?她聽到老畢的話了?”

  “我想是,不過艾瑪不會洩漏一個字。”

  “茜莉呢?”

  “她也不會說。”

  “你能信任她?”

  她怒火猝生,但是忍住了。他不瞭解茜莉,不可能瞭解她特殊的個性絕非代表不值得信任。不過,也許她生氣是因為今晚她的情緒幾乎控制不住表現出來。為此,她抑制住立即反駁,只回答:“能。”

  “務必讓她瞭解。”

  “她已經瞭解了,羅先生。”她咬牙迸聲道,她的控制力漸漸流失。

  “傑克。”

  她退後一步。“我想不要。今天下午的事是一個錯誤,不會再犯。我們——”

  “不會,嗯?”他幾乎笑了,但是他只抓住她的肩,把她拉過去。他雙臂擁住她,強迫她從胸到膝貼著他。“你以為我願意被你吸引?我不願意也不喜歡,但事實如此,而且如果我任你把我當成隱形人,我才該死。”

  她徒然推他,別過頭躲開他的嘴。他抓住她的下巴,正低頭吻她時,門輕輕被敲了兩下,艾瑪的聲音低低地傳來。“芮莉?”

  傑克放開她時,艾瑪打開門溜了進來,又立刻關上門。

  芮莉站直了身子,明確知道艾瑪一定是怎麼想的。

  艾瑪小心翼翼地穿過黑房間,站在他們面前。“你離開太久了,所以我出來找你。”她沉靜地說道。“我經過這個房門時,聽到你的聲音。我們一起回去,沒有人會作任何猜想。”她對傑克說道:“早先我沒機會謝謝你,羅先生。我非常感激。”

  淚水刺痛芮莉的眼眶。親愛的艾瑪,她的愛和忠誠、她的支持,從不動搖。

  “不必謝我。”傑克說道。

  “也許不,不過當時你並不在門外。”艾瑪牽起芮莉的手。“給我們時間回到大廳,你再走。”

  他莞爾道:“我會從來路回去——翻越窗子。”

  “小心,羅先生。再次謝謝你,無論你是否認為我應該感激。”

  她倆一道走出房間。來到走廊上,芮莉低聲一笑。“我還是得上個廁所。”

  “當然。”

  艾瑪一直未再多言,直到她們回到大廳時,她才小聲說:“小心了。”

  芮莉打了個寒顫。“我希望這種情況再也不會發生。”她說道,希望艾瑪瞭解她無意與羅傑克有任何不正當的關係,即使她對他感到強烈的肉體吸引力,令她害怕。他的愛撫有如擦靴子一般輕易,他殺人亦複如此。

  她不理會突如其來的寒意,扮出愉快的笑容,和艾瑪回到宴會上。

  那個該死的羅傑克一定不安好心。

  戈威爾並不知道他有何企圖,但是他越想到老畢就越忐忑不安。他躺在旅館的床上,穿著靴子的腳隨便地蹺在白床單上,一邊想一邊抽著煙。老畢是個陰狠的雜 種,但是他並不笨,而事實上當面對羅傑克拔槍是笨蛋才會做的事;然而老畢卻這樣做了,結果給自己贏了一口棺材。羅傑克的解釋頭頭是道,沒有一絲漏洞。

  牧場上的生活太輕鬆了,不過也許是該改變一下的時候了。他可以覺察出麻煩來了,但又不確知是什麼,或許少校已經失去掌控力,或許該讓強手出頭了。

  他冷酷地笑了。對,也許正是如此。少校對羅傑克的槍法太他媽的有好感了,竟然不肯聽勸解決他,看來,結果只好解決少校了。那樣一來,羅傑克就沒飯吃 了,乾淨俐落;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打發他。一旦羅傑克離開了,那金髮姑娘就是他的了;她那趾高氣昂的姊姊也拿他沒轍。

  不,不行。羅傑克跟少校的老婆交情不錯,殺了少校,留下來安慰哀傷的孀婦和她妹妹的人就變成羅傑克了。

  這問題很容易解決。他考慮了一下就立刻決定,他只要殺了少校,連他老婆一起解決。他得想個點子不讓別人想到是他幹的,不過非做不可,牧場大得像個王 國,有得是機會下手。那母狗要求騎馬恰巧助他一臂之力,她一定會經常單獨一個人,而且沒有其他人在耳目所及的範圍內。他擅用長槍,給她腦袋一槍絕無問題, 然後再解決少校。之後一切就都屬於他的了。

  戈威爾躺在黑暗中,對這項計畫滿意得幾乎已嘗到了它的鮮果,迫不及待地想感覺那金髮姑娘在他身下的滋味。這個計畫最高明之處是他不必對付羅傑克——只 需要解雇他就行了。戈威爾在這一點上跟許多人一樣,以自己的標準來評估別人,這也正是他能活到現在的原因。他看別人總是往最壞處著眼,因此他特別警惕。信 任對他而言是陌生的異物。他相信自己跟著弗蘭是安全的,因為他知道的太多,而且讓弗蘭依賴他甚重,這是最聰明的作法。他唯一的弱點是,他看不出別人可能有 更強的企圖心,如果是他丟了工作,他會收拾行李一走了之,所以他預期羅傑克亦複如此。他從未想到傑克會因為弗蘭老婆之死而氣憤得留下來,因為戈威爾自己絕 不會為一個女人——尤其是死了的女人——而冒生命危險。他也不知道羅傑克有另一個更迫切的理由要留在牧場上。

  於是他躺在床上細思計畫,他渴望掌握大權,亢奮得睡不著。他不停地想牧場和韋茜莉,兩者在他腦中糾成一團。他大可以去找個妓女發洩身體內的亢奮,但是一股奇異的衝動令他躺在床上。他不想玩俗賤的妓女;他要玩茜莉,其他任何女人都無法滿足他。

  回程是同樣的累人。他們多數時間坐在令人骨頭碎裂的馬車上,在岩石和坑洞上顛簸,被馬蹄揚起的灰塵嗆得透不過氣。唯一舒服的時刻是到了傍晚,他們停下 來紮營。燠熱的氣溫漸漸清涼,灰塵落定,他們可以伸展四肢。準備簡單的餐食時,傑克則去訓練三匹新馬,芮莉的目光不時飄向那個方向。她告訴自己只是在注意 馬匹,但傑克低沉的聲音像絲絨般飄在沉靜的夜空中,安撫著、贊許著。令她生氣的是,那聲音對她的魔力亦如對馬匹的效果。

  茜莉的深褐色馬最快學會載側鞍,這令她既高興又為自己的新坐騎感到驕傲。她給它取名“吉普賽”,名字比它亮麗得多。傑克估計他們回到牧場時,它已適合 乘騎,但並未對茜莉透露一個字,因為他知道她會立刻要求自己一個人騎去溜達。最好等其他人能跟她一起騎出去玩時再告訴她。

  艾瑪選的那匹灰色閹馬也沒有太多問題,但芮莉的母馬卻是另一回事了。馬主人說謊;它根本沒有被上過鞍,更甚者,它不喜歡它。每次他把馬鞍放到它背上, 它就試圖咬他;它躍起來不讓他系緊帶子(經過他數度頂它膝蓋後,它放棄了這一招),而且它亂踢。他根本不試著去騎它,他估計那一定是場大戰。他計畫等回到 牧場的馬欄,它沒辦法甩下他逃走時再開始嘗試。當它身上沒放馬鞍時,它像個孩子似的親熱而好玩,但是一放上馬鞍它就抓狂。而它同時也令他抓狂了,但是他怏 怏地告訴自己是他自願訓練它的,錯都在他。就算會害死他自己,他也要為芮莉馴服它,而且他認為很可能會害死自己。

  芮莉卻仿佛當他是空氣,對他視若無睹。他任她去,因為一旦回到牧場,他有得是時間,無論她如何否認,她是喜歡他碰她,於是他垂著眼皮看她,忍耐著。

  次日近午,他們回到牧場。麥弗蘭大步走入巨宅叫喚梅蘭,丟下女士們無人照顧自己下馬車。傑克躍下馬,及時扶下艾瑪。茜莉當然已經跳下馬車跑開了。艾瑪 對他嫣然一笑,喃喃一聲謝謝你。傑克回頭接芮莉,他的目光與她的凝結了片刻,她才移開目光,但他已看出她不願意讓他碰她。他冷峻地一笑,沒有伸手牽她,反 而抱住她的腰。將她抱到地上後,他禮貌地說:“夫人。”然後抬抬帽子。

  “謝謝你,羅先生。”她的聲音略顯壓抑。

  “我明早就會訓練你的馬,夫人,你需要在場。”

  她才走了兩步,停下來轉身。“為什麼?”

  “如果都由我訓練它,夫人,它會以為它是我的馬。想來你不願如此,是吧?”

  芮莉瞪著他。理智告訴她,她需要的只是一匹可以騎的好馬,它比較喜歡傑克又有啥關係?然後她怒火中燒,而知道自己的反應正如他所願時,她更火了。這是 她的馬,她不只是要一匹坐騎,她要它給她人類般的友情。如果它喜歡傑克甚於她,她會永遠耿耿於懷;而如果這是小心眼,那也隨它去了。

  她移開目光。“什麼時間?”她保持聲音平靜,就仿佛無所謂似的。

  “十點。這樣你可以有時間睡晚一點,好好休息。”

  他知道她累了,這令她軟化了些,但她不能允許自己心軟。她努力不讓他的善意感動她,但是沒有用,無論是何原因,傑克總是保護她,而她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有關係。她想投入他懷中,把頭靠在他肩上,只要片刻也行。

  她走入屋內時,雙頰酡紅,但幸好這可以解釋成日曬的緣故。艾瑪正在玄關處脫下紗帽和手套。屋後傳來少校的斥喝聲,他似乎發現了某件令他不悅的事。茜莉砰砰奔下樓梯,若非艾瑪擋住她,她就衝出去了。

  “天呐,你急急忙忙要去哪兒?”芮莉說著,脫下她的紗帽。

  “去馬廄。傑克說他要教我替‘吉普賽’刷毛。”

  艾瑪莞爾地歪著嘴笑。“你不覺得該換下這件裙子,穿件合適的衣服?”

  茜莉聳聳肩。“裙子就是裙子嘛。”

  “有新裙子和舊裙子;舊衣服較適合替馬刷毛。”

  茜莉看看她的衣裳,然後說:“好吧!”又衝回樓上。

  芮莉咯咯笑了。“她永遠不會明白這中間的差別。”

  “她太懷念從前了,不是嗎?”艾瑪沉思道。“宴會、跳舞、賣弄風情;你難道看不出男孩子會如何圍著她轉嗎?”

  芮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把帽子、手套放在門幾上。“不知她將來會是什麼樣?她太信任人了。我要她找個好男人,一個溫柔而且會珍惜她的男人。”她聲音低啞。“我擔心,因為我在這裏沒有見過一個像這樣的男人。”

  艾瑪說:“我們都沒有遇見。”她愛強生,為他哀慟,但她的未婚夫去世已久,而她依舊年輕。她也想找到愛,然後結婚、成家。她承認自己來此懷著甚高的期 望,因為芮莉的婚姻已因饑貧而譜出終曲,而她曾經有過夢想……浪漫的夢想:遇見英俊的牛仔——活躍、冒險犯難,同時戰勝這片荒野的男人。然而,她們卻孤隔 在牧場上,而這牧場美麗的表面下,似乎充滿了醜陋和仇恨。除了少數幾個,此地的男人都帶著敵意而且色迷迷。

  芮莉的情況也不好,甚至更糟。想到嫁給少校,想到被迫與他同床,艾瑪打了個寒顫。如果她們仍在奧古斯塔,這是無法想像的事,但如今芮莉若接受羅傑克的 安慰,她並不會因此瞧不起她自己。他是個男子漢,不像少校是個討人厭的垃圾。他太像個男子漢,不合艾瑪的胃口,但芮莉比她堅強,或許堅強得可以與羅傑克匹 配。

  麥弗蘭怒沖沖地來到前屋。兩個女人讓開路,他一聲不吭地擦身而過,面色陰沉地上樓。她倆都不敢問他出了什麼事。

  麥弗蘭砰地甩上房門,踢翻一張椅子。他一回家就詢問安琪在哪裡,洛拉表情嘲弄地告訴他,安琪早上跟一名牛仔出去尚未回來。他氣壞了,不僅因為他要她時 她不在,而且因為他知道那牛仔絕不會做他該做的工作。這該死的婊子!等逮到她,他要好好教訓她,不過,目前他完全沒轍,這令他更加生氣。或許,亞娜…… 不,咄,他佔有過她一次,而她一點也不美妙,因為她只是躺在那兒抽泣。他根本不考慮跟他妻子上床,他的腦子根本沒有考慮過這個可能性,他想都沒想過。對薩 家人陰魂不散的恐懼已夠他煩心了;事實上,最近他的噩夢和神經質的情況越來越糟,仿佛那些鬼魂正漸漸圍殺他。他可不需要他僵硬的妻子讓他想到伊蓮。芮莉走 進鄰室的聲音,令他緊張得立刻走出房間。

  他站在走廊上,怒紅著臉,尋找替罪羔羊。那愉快的哼唱聲原先令他更加生氣,然後他注意到聲音來自茜莉的房間,而且房門虛掩。喲,這倒是個比安琪更美的 女人,而且她不像她姊姊那麼正經八百、一派端莊。也許她會喜歡有個男人!弗蘭越想越喜歡,畢竟,茜莉也是韋家人;只不過她跟她姊姊的淑女氣質不同。他知道 芮莉要換衣服,至少會忙上五分鐘。他躡足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從門縫往內窺看。

  茜莉穿著襯裙和褻衣,依舊邊哼著歌邊從衣櫥取出一件舊衣裳套上。這件衣服開前扣較方便,所以她才選它,她低頭扣上。

  麥弗蘭偷窺著,被她肩臂細膩的肌膚震呆了。她也有一雙圓滾滾的豐胸,暗色乳峰在薄棉褻衣下清晰可見。陽光從窗戶射入,照亮了她的金髮,他完全不符性格 地居然遐想她像個天使。老天,她真是個美人!而且調皮,一點也不像芮莉,更不像伊蓮。他這樣偷窺著,身體開始酸脹,他想像著佔有她的情景。他得瞞著芮莉, 但是他有辦法做到。

  他瞥了一眼走廊,又看看茜莉,她快換好衣服了,於是他悄悄溜走。他的心期待地怦怦跳。

  他來到樓下書房中,從抽屜取出一瓶開過的波本。他沒有拿杯子,逕自對著瓶口咕嚕嚕地灌了一大口,酒液沿著喉嚨往下燒,那股舒爽的灼熱正與他下體的感受 相仿。老天,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肥肉!他又灌了一口,慶祝自己的聰明,只有一點——他得確定不讓芮莉知道。她是個高貴的女人,倘若知道他玩她的妹妹,她一 定會收拾行李離開,而他在聖塔菲已經把他高貴的老婆吹捧成仙,這樣一來的羞辱是他無法忍受的。他當然會永遠瞞著她,但是牧場上人多口雜,事情總會洩漏出 去。

  不過他有自信能夠隨心所欲玩茜莉,而她絕對不會透露。她是個頭腦簡單的小白癡,他只要想個法子威脅她……他思索了半天,想找出方法嚇唬她。終於,他齜 牙笑了。就是它,老天!他要告訴茜莉如果她洩漏出去,他會傷害芮莉。他想過要威脅他會殺害芮莉,不過這也許逼她太甚,小女孩也許會恐慌。這個計畫的高明之 處是,這項威脅是謊言,而她太單純,一定會相信他是玩真的。

  他有得是時間實行這項計畫。給她們買馬真是神來之筆,她們既不熟悉周遭環境,絕對不會單獨走遠,但他可以隨時叫羅傑克陪她們,要他帶她們參觀牧場或去 某個較遠、可以給他兩小時的時間的地方。依他的觀察,茜莉的騎術不佳,所以必然會趕不上他們,然後她就落入他的手中了。

  如果這一計不成,他會設法用另外的法子。或許,答應她可以騎“如比”來賄賂她,使她離開屋子……他思索著,熱切地期待著。茜莉不像安琪是婊子;她一定新嫩、可口……他煩躁地蠕動著,又喝了一口酒。羅傑克得動作快一點。把那幾匹馬訓練好。

  他又喝了一口,酒瓶空了。他怒駡了一聲,把空瓶子推開,掀亂桌上的幾張紙,一道銀光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僵住了,胸口抽緊。當他終於能有所行動時,他的手在發抖。他一把將紙張統統推到一邊,露出了他瞥見的東西。

  一把刀——刀鋒銳利如刮胡刀片。

  它不是他的,他沒有把刀子留在桌上。

  他左顧右盼。他害怕地移動身子,怕回頭看到什麼。他仔細聆聽任何可能顯示房中有其他人的聲音,然後他神智崩潰了。

  姓薩的!

  那兩個小雜種未死,否則就是他們的陰魂回來找他報仇。這下子他得小心他們了。

  他沒有拿起刀子,他拿不起來。他的大腿緊閉著保護他的下體。

  也許他不會瞭解那把刀的涵意。亞娜盯著關閉的書房門,眼睛灼灼地燃燒著恨意。就算他知道也無所謂;她知道就行了,而且她是認真的。他若再碰她,她會宰了他。自從他強暴她的那天晚上開始,恨意就在她內心茁壯,她未曾一刻忘記——她永遠不會忘記。

  “你姊姊為什麼嫁給麥弗蘭?”

  傑克並非有心要問的,而且他惱火自己的脫口而出,但是這問題一直糾纏他;他需要知道。茜莉隔著“吉普賽”的背看他,一面繼續替它刷肩腹的毛。有一瞬間,她的湛藍色眸子露出一種非常蒼老的眼神。“讓我們不必挨餓。”過了一下,她說道。

  他完全沒有料到答案會是這個。他眯起眼看她。“挨餓?”

  “我們已經沒錢又沒食物了。少校說,如果芮莉肯嫁給他,他就給爸媽一大筆錢,所以她就嫁了。”

  這句簡單的解釋強烈地震撼了傑克——芮莉等於是被賣掉的;她不是為了救自己而嫁給麥弗蘭,是為了救她的家人。

  他未再多間。茜莉默默刷了幾分鐘,才又抬頭看他,問:“我幾時可以開始騎‘吉普賽’?”

  “大約再過一個星期。”

  “為什麼需要這麼久?”

  “我要它確實明白有人側騎它時,它該做何相對動作。”

  “我為什麼必須側騎?為什麼不能像你一樣用馬鞍?”

  “因為淑女不跨騎。”他個人認為側鞍不僅滑稽而且危險,不過如果他這樣告訴她,他又得解釋為什麼她得用側鞍,而他不願跟她討論這種事。

  “為什麼淑女不跨騎?”

  他把帽子壓過眼睛。“因為裙子會被掀起來,露出她們的腿。”

  “那女人為什麼不乾脆跟男人一樣穿長褲?”

  “因為那樣也會顯露出她們的腿。”

  她的頭從“吉普賽”的背上探出。“它也會顯露出男人的腿呀!”她忿忿不平地說道。“女人的腿跟男人的腿又有什麼不同?”

  傑克心想,人真容易被困到死角。他想到許多答案,但決定用最表面化的一個。“它們比較漂亮。”

  她低下頭,顯然在打量自己的腿,雖然目前它們被一件藍裙子遮住了。“可是,如果它比較漂亮,為什麼要藏起來?”她問道,這會兒完全茫然了。“如果男人的腿比較醜,那才應該穿裙子遮住它呀!女人才該穿長褲。”

  他的嘴角又歪了,但是他克制住笑聲。“男人必須做許多粗重的工作,”他說道。“如果被裙子阻礙了就做不成了,是不是?你能想像少校穿著裙子給牛烙印嗎?他會把襯裙燒焦了。”

  茜莉咯咯笑了起來。她又想到了什麼,令她眯起眼看他,那表情使她看起來像個發怒的小貓。“女人燒飯時也穿裙子呀!”

  “男人比女人笨拙。女人應付得了裙子;男人的腳會被那許多布纏住、摔倒。”

  “有時我也會,所以我認為我該穿長褲。”

  他投降了,只好祭出男人唯一的法寶。“你何不問問芮莉?”

  茜莉懊惱地歎了口氣。“不,她絕不會讓我穿的。”

  她又繼續刷“吉普賽”,傑克忍住笑看著她。她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他明白芮莉何以如此急切地保護她。他甚至可以明白她為什麼讓自己嫁給麥弗蘭;畢 竟,她並不知道他是怎樣一個雜種,而她是盡其所能供養她的家人。私底下,傑克認為她們的父親一定是個軟弱、浪蕩的混球,才會把女兒賣給一個年紀大她一倍的 男人,不過這絲毫不會使她女兒減損淑女的尊貴。

  等傑克娶了芮莉後,茜莉和艾瑪將成為他的責任。他發覺將來大概會跟茜莉有不少這類的談話,不由得啼笑皆非。不過,一旦話題不是他能應付得了時,他隨時 可以叫她去問芮莉;也許他還可以叫她去問傑明,他已經許久未見過他弟弟手足無措了——他期盼見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0:05

第七章

  芮莉拍拍雌馬的頸子,對它喃喃說話。那匹馬喜歡受人注意,不住地用它的頭磨蹭她,鼓勵她繼續說。

  “你打算給它取什麼名字?”傑克問道,他把勒轡套在馬頭上,將口銜輕輕放在它口中。它並不介意勒轡或口銜,毫不費事地合住金屬塊,一直等到他把馬鞍放在它背上,它才煩躁起來。他猜忖等他騎到它背上時,它究竟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她曾經思考過,但一直想不出一個適合這匹馬的名字。

  “取一個代表壞脾氣、惡狠狠,而且心口不一的名字。”傑克咕噥著。

  芮莉情不自禁地綻開笑靨。“它一點也不是那樣!”

  “等它咬你的腿時,再說吧!”他俯看她燦爛的表情,身體一緊,無論如何,這匹馬是天賜良機,迫使芮莉跟他經常相處。他打算善用它的每一分鐘,讓她知道他的存在,不管她是否是淑女,衣服底下的她總是個女人,而且他碰她時她喜歡。

  “你最好讓開,否則現在就會挨一口。”他警告道。他等芮莉讓開後,才把馬鞍放在馬背上。它猛然扭頭,但是他動作太快,它只咬到了空氣。

  芮莉大笑,那笑聲緊抓著傑克的胸口。

  “你也許覺得好笑,不過除非我破除了它所有的壞習慣,否則你不能騎它。”他說道。他試圖系牢繩絆時,馬閃到一邊。他用髒話罵它,也不費唇舌向芮莉道歉,等她的寶貝馬適合騎乘時,她大概會聽到更多、更可怕的髒話。

  “你為什麼不給它裝側鞍?”她問道。

  “因為我得騎它,用那玩意兒我絕對辦不到。”

  芮莉又笑了,望著那匹馬躲閃他,真是滑稽,如果馬也有表情,那麼這匹雌馬必然很得意剛才它做的事。傑克試了又試,直到把繩絆系牢得如他的意為止。他用 芮莉從未聽過的字眼罵它,但他從不對它動粗。系牢繩絆後,他拍拍它的頸子,而它居然扭頭磨蹭他的胸口。

  “你這心口不一的小野馬。”傑克喃喃地道,然後拾起馬韁對芮莉說:“爬到欄杆上。我要試騎它,而且我不認為它會高興。”

  芮莉聽話照做,適巧在附近的牛仔們都圍過來,靠在欄杆上,對傑克吆喝著鼓勵、取笑或忠告。

  “你維持不了十秒鐘的,小羅。”

  “抓牢馬鞍——”

  “好好騎它——”

  “讓這些笨蛋瞧瞧怎麼騎——對不起,夫人。”

  “希望你喜歡泥巴,小羅,因為你就要吃上一大口啦。”

  “我一點也不懷疑,”傑克答道,看著舊傷咧嘴笑。“反正不會是第一次了。”他戴穩了帽子,左靴套入馬蹬,然後順暢地撐上馬鞍。

  那匹馬兀立片刻,仿佛它不相信背上果真有個人,然後它爆發出動作,先抬起前腿,接著扭甩著,把頭壓得低低的。它忽停、忽躍、忽打轉,而且試圖貼著欄杆把他甩下來。男人們吆喝著,灰塵吞噬了他們。

  馬又扭甩擺腰,而且抬起後腿猛往前傾。傑克從它的頭上摔下來,砰的一聲掉在地上。周圍的人大笑,高喊各種建議。他聽到芮莉的笑聲,即使口吐泥巴,那笑 聲仍帶給他全身一股快感。傑克坐起身子。他的重量一從馬背上消失,它立刻安靜下來,而且走過去蹭他。

  “你這卑鄙的傢伙,”他柔聲說著,站起來。“你得學學規矩,好讓小姐可以騎你。這次你甩不掉我的;我要騎得你累得跳不動,然後我會教教你一些禮節。”

  他又拾起馬韁,馬還來不及明白他在做什麼,他已回到馬背上。

  第一次的努力甩掉他,已經使它有點累了,但是它還不準備認輸。它雙眼冒火,仰天蹺起腿,同時身子打轉。它試過各種方法,但是它背上的男人並未飛出去。它奔向欄杆,直到最後一刻才煞車,一名牛仔一把將芮莉拉下欄杆,避免她受傷。

  “對不起,夫人。”他說道,眼睛一刻不離那匹馬和馬背上的人。

  “沒關係。謝謝你。”

  “是,夫人。”

  雌馬又試了許多次想甩掉他,然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繞著畜欄轉圈子,它的速度並未慢下來。“我要帶它躍過欄杆了!”傑克喊道,掉轉馬頭直衝欄杆。它抬起 後腿一躍而過,傑克的帽子飛了,但是他牢坐在鞍上。他彎腰貼在馬頸上,等它的脾氣發完了,就可以開始訓練它,讓它奔馳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

  “看來我們得把欄杆築高些。”一名男子說道。

  芮莉望著人和馬消失在遠處。“他們幾時會回來?”她脫口問道。

  “等馬跑累了,我想。”

  她看看說話的人,他就是方才及時將她拉下欄杆的男子。她感到難為情不知道他的名字,覺得應該再謝他一次。她伸出手。“我要謝謝你,你是——”

  “老金,”他說道。他看看她的手,然後在褲子上揩揩他的手,才握住她的。“金吉克,夫人。”

  “金先生,謝謝你反應那麼快。我沒想到它會衝過來,若非是你,我是閃不開的。”

  他把帽子拉低遮住眼睛。“是我的榮幸,夫人。”

  金吉克跟牧場上的許多男人一樣,腰上掛著槍套。他的臉孔皺紋遍佈,有如陳舊的一張皮;他兩鬢灰白,但體格跟年輕人一樣結實修長。他從帽檐下打量她,眼睛不帶一絲情緒。

  她應該如何對待這樣的男人?她完全不知道他的生活方式,他是什麼類型的男人;然而他仍站在那兒,長久以來的教養逼使她不得不寒暄。

  “我承認,我十分嫉妒羅先生,”她含笑道。“我原本希望自己是第一個騎那匹馬的人。”

  “還是讓別人磨磨它的野性比較好,”金吉克說道。“如果被它甩下,你會受傷的。”

  “老天,我被甩下來過!”她笑著,想起了從前受過的瘀傷和酸疼。“我想,每個騎馬的人都被甩下馬鞍過。”

  “是的,夫人,我想是的。”

  金吉克有工作要做,但是他站在麥夫人身旁,讓她引他聊天。他鮮有機會跟像她這樣的女人說話。她令他著迷,她就像主日學校的老師一般整潔。而且她身上散 發出一股清香;她的皮膚光滑白皙,而且他扶她下欄杆時感覺出她的柔軟。她與他迥然不同,令他感覺自己像只笨拙、粗糙的大熊。戈威爾說她是個趾高氣昂的母 狗,但是金吉克認為她文靜莊重。他決定對於麥夫人,他不必聽戈威爾的意見。

  雌馬馳騁如風。放蹄奔馳,肌肉流暢伸縮。傑克適應了它的節奏,他雙腿緊緊夾著它,他的手試著哄它作反應,但是它不理會他,最後他決定讓它奔馳到體力不濟。

  它的精力驚人。他是個高大的男人,但是它仿佛毫不感覺他的重量,到了多數馬匹早已疲累的程度時,它仍毫不費力地馳騁。他覺察出它已不再為了發脾氣而奔 跑,而是純粹樂在其中,他心中充滿了佩服。老天,真是一匹好馬!它是“如比”的絕配,與它同樣的出色,將來它生下的小馬將令所有其他的馬匹望塵莫及。

  另一方面,縱使他極不願承認,但少校也許說對了。它也許太強悍,不是芮莉駕馭得了的。雖然純以力氣而言,“如比”勝它一籌,但它跟任何一匹種馬一般強健有力。

  它逐漸慢了下來,先是慢跑,最後用走的。他拍拍它的頸子贊許它時,他的聲音坦然表露出他的欽佩。它沒有喘氣;它累了,但是步態依舊穩健,而且它甩著頭表示精神奕奕。

  “好女孩。老天,你真能跑!你準備回去了嗎?”它停了下來,他讓它休息片刻,但是他並未下馬。它是匹表裏不一的聰明馬,很可能扔下他跑掉。等它的呼吸平穩下來後,他用腿夾一下它,拾起韁繩,它哼了一聲,甩甩頭,不理會他。

  傑克輕罵了一聲,用腳跟催策它。它試圖咬他。看來他這一天還漫長得很。

  兩小時後,他們才回到牧場。這時它對他的一些指揮已經有了反應,但是對其他的卻毫不理會。他控制著性子,手輕勒韁繩,縱使它給了他不少麻煩,但它是匹了不起的馬兒。抵達畜欄時,它還有足夠的精力抬起前腿騰躍,表示他在它背上是因為它允許他。

  芮莉已經看不見人影,但她顯然吩咐過他一回來就通知她,因為他仍在給馬卸鞍時,她走了過來。她已換下騎裝,換上一件深藍色裙子和一件蕾絲邊高領寬襯衫。她看起來有如冬雪般冰涼;而他則又熱又髒,而且因為在太陽下曬太久而頭疼。

  “它的表現如何?”她摸著它的鼻子問道。

  “平手,”他咕噥道。“我贏了一部分,它贏了另一部分。”

  他跟馬一樣渾身汗水,而且他的臉上沾著泥土。他正是她一向退避三舍的粗獷型男人,但是她並未如應該做的回到屋內。她反而注視著他照顧那匹馬,而且他那雙卷起袖子露出來的古銅色手臂令她著迷。

  “我已經替它想到一個名字。”她說道,因為她想不出其他的話可說。

  “我也想過幾個。”傑克咕噥道。

  “蘇菲。”

  他又咕噥了一聲,不置可否。“那就叫‘蘇菲’吧!”

  “我不願給它取個通俗的名字,像‘公主’或‘女公爵’或什麼神話中的名字。就叫它‘蘇菲’。”她停了下來,有點緊張,因為她希望他會喜歡她的選擇。

  “可以。”他把馬牽入一間馬房,給它喝了一桶水,然後喂它。他拍拍它發亮的屁股,它側身挪動一下,剛好足夠擠到他。

  芮莉大笑,他抬起目光,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它甩下我的時候,我聽到你笑了。”

  她毫無愧色。她的眸子對他閃閃發光。“好滑稽,它看起來好自豪。”

  他關上馬房的木柵門,手臂擱在木柵上。他站得好近,她可以聞到他的汗味,感覺到他的體熱。她還來不及拉開安全距離,他已伸出手背拂弄她的頰骨。“我不 介意,”他輕聲說道。“我喜歡聽你笑。”他發覺她笑得不夠多。他想擁抱她、保護她,給她一個可以常常笑的世界。

  他的撫摸令她困惑。她移開目光,亟思轉變話題。“蘇菲”是最可行的藉口,於是她說:“它能跑嗎?”

  “它能跑嗎?”他輕聲反問,聲音透著驚異。“它又快又強健,或許讓你騎它並不是好主意。”

  芮莉僵住了。“我是個非常好的騎士,而且它是我的馬。”

  “它任性又固執,而且太強壯,如果它決定甩掉你,你沒辦法抓住它的。”

  “我再說一次,它是我的馬,我要騎它。”

  “我想了一下,你們倆倒有不少相似之處,”他說道,緊盯著她。“它驕傲、表裏不一,而且男人騎它就大發雷霆,但是一旦它習慣了它,安定下來後,它會喜歡它的。”

  芮莉臉色一白,被那對冷凝的褐綠色眸盯得退後一步。他的涵義和眼神絕對錯不了。“不,”她低語。“別這樣說。”她拎起裙擺欲離去,但是他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過去。

  “逃避絲毫不會減少它的真確。”

  “羅先生,請放開我。”

  “傑克,”他說道。“別叫我羅先生,好像我沒吻過你、你沒回吻過我似的。而且,也許我不想放開你,也許我還要另一個吻。”

  “噓!”她惶急地四顧,生怕有人聽到他們談話。老天!他為何這樣做?任何人都可能進來。他已殺了老畢滅口,如今他卻故意破壞那個秘密。

  “這裏沒有人,”他的笑容微冷。他放開了她。“別這麼害怕。你不必大喊‘強暴’來保護你的名節;我不會把你扔進一個馬房,掀起你的裙子。雖然這主意十分討人喜歡,麥夫人。”

  “傑克,求你!”他或許認為她驕傲,但是必要時她會央求他。“我不是那種女人。我很抱歉如果我給你那種印象——”

  “我的印象是,你是個不知道你的身體能給你多少快樂的女人——”

  “快樂!”她壓抑著,厭惡地說道。

  他極高興確認了她並不喜歡她與麥弗蘭的婚姻義務。她跟那雜種睡覺仍令他咬牙切齒,但他卻更受不了她會喜歡它。

  “是的,快樂 ”他的聲音粗嘎而低沉。“別錯以為我跟你的滋味會跟麥弗蘭一樣。”

  想起她曾經做過關於他的那些羞人的夢和遐想,她羞紅了臉,而且感覺怏怏然,仿佛他能看穿她的心事。

  她開始退後。“這是不對的,”她小聲說道。“我們不能——”

  “對,逃避。就像我說的,這樣不會改變任何事。明早見,十點。”

  她急急回到屋內,臉頰火燙。她要告訴少校她要別人訓練她的馬,但是她能用什麼藉口撤換傑克?她不能做任何會導致他被解雇的事;他是她唯一能給茜莉的保護。

  她束手無策。她被困在環境的蛛網中,而她無法在不危及茜莉的狀況下掙脫。

  於是次晨十點,她又來到畜欄,臉色謹慎而保持沉著平靜。傑克已騎上“蘇菲”,正耐心地繞著畜欄溜它,教它一個有禮貌的好馬應該知道的命令。除了她剛到的時候對她銳利地看了一眼,他不理會她,專心訓練馬。

  陽光炙熱,汗珠癢癢地沿著她的背脊滑落。她搓搓頸背,雖然戴著向梅蘭借來的寬邊帽,頸背卻已開始刺痛。他既要自己一個人訓練馬,何必要她來?

  “今早訓練它有困難嗎?”她終於問道。

  “些許,它想躍過欄杆像昨天那樣奔馳。不過給它上鞍時,它並沒有咬我,所以我們有進展。”

  “還要多久我才能騎它?”

  “看情形。”

  “什麼情形?”

  “看它的反應、它學習的速度。”

  “羅先生,外面很熱。我還有比站在太陽下讓灰塵落在我身上更重要的事。”

  他勒住“蘇菲”,瞪著她。“好吧。我們給它換側鞍,你可以開始給它點訓練,不過如果它甩掉你,我可不要聽到任何哀叫。”

  想到可以騎她漂亮的馬,芮莉的心猛跳。她對他嫣然一笑。“我被甩掉時不會哀叫。”

  “那我們瞧瞧你有多行。”

  他帶著“蘇菲”到馬廄卸鞍,把馬鞍放上他自己的馬背上。他朝馬鞍室一點頭。“你的馬鞍在裏面。開始訓練吧。”

  他若以為她不知道如何上馬鞍,他很快就會對她刮目相看了。芮莉找出弗蘭在聖塔菲買的新側鞍和一塊鞍毯。帶著它們到正在煩躁地動來動去的“蘇菲”跟前。

  “小心它的牙齒。”傑克警告道。

  芮莉拍拍“蘇菲”,跟它說說話,然後才把鞍毯鋪在它背上。它允許側鞍放在它背上,然後終於扭過頭去,仿佛感覺十分無聊。芮莉系牢了側鞍。

  傑克已經給他的馬上好鞍,此刻走過來把芮莉送上側鞍。她等他合掌讓她踩上去,但是他卻握住她的腰,毫不費力地把她舉起來。芮莉吃了一驚,抓住他的肩維 持平衡,手指插入他厚實的肌肉。他把她放在鞍上,扶著她,眯眼注視“蘇菲”是否有任何反抗的跡象。

  芮莉深吸一口氣鎮定自己,然後右膝勾住鞍頭,左靴套入馬蹬。“蘇菲”回頭看一眼,對這樣甚輕的重量和奇怪的坐姿感到好奇,但是它似乎接受了它們。

  傑克躍上他自己的馬。“它的嘴很嫩。所以纏繩拉輕一點。你只要輕輕地用腳跟頂它一下。別踢它,那會讓它冒火。”

  芮莉聽話照做,發現她只需要用韁繩略微引導“蘇菲”。他們騎出馬廄,進入陽光下。當弗蘭向他們招呼時,他們停了下來。

  “這匹馬真漂亮,”他一邊誇獎一邊走近。“沒錯,等我們替它交配時,它會給我們幾匹優秀的小馬。”

  芮莉僵愕了,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要交配“蘇菲”。沒錯,將來她會要它生小馬,但“蘇菲”還小,有的是時間。她想要先享受一下她的新坐騎。“我還不想讓‘蘇菲。交配。”她堅決地說道。

  弗蘭看都不看她。他逕自檢視“蘇菲”,對它齜牙笑。他拍它的頸子過重了些,雌馬破例地跳開了。傑克立刻伸手協助芮莉控制它,芮莉喃喃地安撫它。

  弗蘭雙手放在腰上。“你說的對,小羅,它生的小馬會讓這一帶所有其他的馬相形失色。”他說道,仿佛芮莉根本沒有說過話。她抿了嘴,但是做妻子的不會公然與丈夫爭執,待會兒再說。

  “它強壯而且快捷。”傑克不置可否地說道。

  麥弗蘭仍站在那兒,眼睛眯著,略微閃爍。“呃——你們打算騎到哪兒?”

  “我想朝河邊去,然後往北繞一段。”

  麥弗蘭點點頭。“你想你們會去多久?”

  傑克面無表情,他跟弗蘭說話時一向如此,只有這樣他才能掩飾住他的恨意。“也許兩個小時。”

  “慢慢騎,慢慢騎,牧場有得是地方可瞧的。”他終於退後,但又先拍了一下“蘇菲”的頸子,馬兒鳴叫了一聲抗議,略微倒退。傑克再度伸手協助芮莉,這次 他抓住她以防她摔下馬鞍,但是芮莉穩坐在鞍上,自己把“蘇菲”安撫得妥妥貼貼。等馬兒安靜下來時,麥弗蘭已大步走回屋子,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這雜種!傑克表情冷峻地望著他離去。

  他們慢慢騎過院子,然後輕踢它們慢慢跑著。傑克注視著芮莉和“蘇菲”,但芮莉果真是個出色的女騎士,而“蘇菲”似乎有意守規矩。他安下心,讓自己開始 享受騎騁的樂趣。這是一個美麗的夏日,而他打算據為己有的女人就在身邊,這種情況可以令男人飄飄欲仙。

  河水距巨宅約有一哩遠,它像一條寬薄的緞帶,閃閃生輝。“為什麼屋子不蓋在河邊?”她問道。她認為靠近水源是件合理的事,屋子後面有一條小溪,但是一旦乾季來臨它就消失了。

  “瞧它有多淺了嗎?每年春天它都會從源頭氾濫。”他指向北方——他的左邊。“看見岸上的那一叢棉樹了嗎?那裏的河水水深大約及腰,總之每到夏天我們都在那兒洗澡。”

  男人在河裏洗澡?她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慚,因為她一直以為他們有浴盆。她若曾經思考過,就會明白要給牧場上這麼多的男人汲水、燒水,是件沒完沒了的工作。

  “這裏有多少男人?”

  “百餘人。”

  “那麼多?真想不到。”

  “大約只有一半的人住在莊院,其他的都住在牧場上或邊界的工棚。牧場面積有五十幾萬畝。”

  它的幅員之廣令她驚愕,之前沒有人想到要告訴她,而她也羞於詢問,怕別人以為她貪婪,但是她信任傑克,而他的話令她想像力奔馳。想到被如此廣闊的空間 包圍,她害怕了,但同時也感到一股興奮。她回顧來時路,但莊院已被一叢叢樹林和土地遮住,除了傑克,只有她一個人,她不記得自己曾如此孤獨過。這裏有陽 光、有泥土、有河、有風,還有她胯下的美麗坐騎,那感覺美妙極了。她等不及自己能單獨馳騁,脫口說出了這番想法。

  他哼了一聲。“女人,用用你的理智!你不能一個人在這個地方騎馬,絕對不能!”

  她正要反駁他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但理智果然現身,讓她明白了他對這塊既荒野又美麗的土地瞭解比她多。於是她冷靜地說:“為什麼?”

  “莊院已經有百年歷史,但並不表示這片土地是文明的。如果你在這裏被摔下,而馬又跑掉了,那可不是走半哩路就找得到鄰居的,這裏根本沒有鄰居,只有大 熊、山獅和蛇。此外,印地安人偶爾還會偷取牛只,雖然他們多半已在保留區,但他們行蹤不定;而且我們的人手中有些品行不良,被人發現你孤零零一個人在這兒 並不是好玩的事。”

  “你幾時會把艾瑪和茜莉的馬訓練好?那我就可以跟她們一起騎馬出來了。”

  “茜莉的馬已經準備好了,但我還沒有告訴她,因為她會堅持一個人出來逛。”他們交換了會心的一眼,傑克苦笑道:“她一直在糾纏我,要我讓她像男人一樣跨騎。”

  芮莉花容失色。“你怎麼告訴她的?”

  “我說,她的裙子會礙事,而且反正她必須得到你的許可。”他的眼神笑意盈盈。

  “真謝謝你。”她懊惱地說道,但忍不住笑了。“艾瑪的馬呢?”

  “艾瑪小姐的閹馬也沒有問題;我擔心的是你胯下的這位小姐。”

  “它表現得很好呀!”

  “是沒錯,所以令我緊張。”

  芮莉仰頭大笑,露出了她白皙的頸項,甩脫了帽子,它落下懸在她背上。她咯咯笑著伸手到背後取它。

  傑克情不自禁地望著她;她是那麼開朗快樂,她應該這樣。他感覺到胸口再度抽緊,然後它漸漸變成一種悸動。

  他勒住馬,迅速躍下。她停止了笑聲,驚訝地望著他繞過來,將她抱起。她抓住他的肩想撐開他,但是他讓她貼著他的身體滑到地上。她的裙子勾住了他的槍帶 扣,露出雪白的襯裙。她臉頰灼燙,試圖扯開,但是他的手仍拉著她的腰,而且將她拉過去。他俯下頭。

  他對她並不粗暴。他的嘴溫暖,探入的舌尖溫緩而甘甜。芮莉顫抖了,但是她體驗過他的吻,再體驗一次的誘惑太強了。她勾住了他的頸子,移動自己羞怯的舌 尖來歡迎他。他顫抖了一下,手臂摟緊了她。一股奇妙的感覺湧入她的心中,她居然能使這個危險的男人同樣感受到他所勾起她的那種灼熱、無法控制的快感!

  他用手撫摸她的背,她像只貓似的彎身鑽入他懷中。傑克立刻趁著她本能的獻身時,握住她的酥胸。芮莉猛然睜開眼睛,從沒有人碰過她這裏,她試圖掙脫他,但是他輕易地控制動作,繼續他溫柔的撫摸。

  “住手!”她輕喊。他的手隔著數層衣衫灼燒了她的酥胸,令她的乳尖羞人地堅挺起來。她知道不該讓他這樣做,知道自己絕不該喜歡它,但是她真的喜歡。熱燙的快感擴大,她的喉中發出了一聲呻吟。

  他脫下帽子,扔在地上。陽光在他的褐綠色眸中閃爍。“你為什麼要我住手?”他問道,聲音低沉而粗嘎。他呼吸急促,身體繃緊。

  “這是不對的。”這個理由連她自己聽來都軟弱無力,但這是她從小被灌輸的觀念。她從未想到面對自己身體的衝動,它會是如此軟弱無力。

  傑克表情未變地凝視她。“再沒有比它更對的事了,甜心。”這句話的真確令他自己都震愕。他曾經擁抱過許多女人,但沒有一個感覺起來像她在他懷中這般完美——她們沒有一個令他感覺像回家一般。他居然能同時感到如此舒服又亢奮,真令人驚異。

  “我們必須停止。”她知道她該抽回勾住他頸子的手,並且推開他,但是這樣站在陽光下,在他的懷中、感受到他的體熱、呼吸著他的體味,這一切是那麼原始地令人滿足,她無法要求自己抽身。

  “再等一下。”他的聲音再度粗嘎,他俯下頭,她的心狂跳。她的力氣已被湧向她的那股熱流沖走,她無力地仰起頭。他輕輕吻咬她的喉窩,然後回到她嘴上。 他摸她的另一個酥胸,同樣的刺癢感覺湧向她。一股沉甸甸的酸脹感開始湧現,她不自覺地蠕動;他發出一聲粗嘎的呻吟,擁住她的臀部壓向他,用他的堅硬揉搓她 的柔軟。

  跟弗蘭這樣做時令人生厭,但是跟傑克一起,她只想偎著他,盲目地尋求更多的灼熱快感。她雙手滑入他被陽光曬暖的頭髮中,按住他的頭好讓自己得到他更多的吻。他的味道令人暈眩,摻著咖啡和煙草味,他的呼吸填滿了她,那種親密不亞於他撩撥的舌尖。

  “蘇菲”煩躁不安地移動四蹄撞他們。傑克抬起頭。“你這討厭鬼!”他沙啞地說道。

  芮莉呼吸急促。她退後身子,雙手按著臉頰,再過一分鐘,她就會為他躺在泥土地上。這項確知與她對自己長久以來的看法是如此悖逆,令她氣極敗壞;如今她 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軟弱了,不容否認地,她要羅傑克。當她看見他與推銷員的女兒做愛時,她嫉妒得發狂;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跳就加速,知覺敏銳地幾乎作痛。

  老天!她愛他。

  她一直認為愛需要長時間的認識、確知對方的個性,而且有基本的友誼。但如今她知道它可能是由肉欲促成,喜歡對方並非必要,而且長久把持的原則會在它面前瓦解。

  他的頭髮紊亂、雙唇腫脹、表情凝重,他仍在克制自己的亢奮。他彎腰拾起帽子,戴上它他說:“我不會抱歉。”

  “不會。”她喃喃地同意。

  “這不會是最後一次。”他伸手畫弄她的臉頰。“你會成為我的女人,不過不會在泥土地上,讓陽光炙曬這白嫩的肌膚。我們會在床上,芮莉,鎖上門,不必擔心任何人打擾。”

  多年來母親的教誨在向她喝斥,要她否認他傲慢地認定她已是他的掌中物,但是她辦不到。她不能騙自己,無法再躲在已經被這片荒野大地吞噬的教條背後。她要他,她不會故作不要——即使它不會也不能發生。

  她暗自呻吟,勉強說:“我不能,我是結了婚的女人。”

  “結了婚!”他迸聲道。“你嫁的是一個又嫖又殺人的雜種。你以為他怎麼弄到這塊牧場的?你以為他花錢買的?他殺害了牧場的原主人薩東尼;他強暴了薩伊蓮,然後一槍打死她。這就是你想對他忠貞的男人,就是你嫁給他的第二天他就嫖妓的男人!”

  他的話像拳頭擊中了她。她腹中翻騰,踉蹌地跪下身子彎腰嘔吐。

  傑克臉色冷峻地取出水壺,扯下領巾,把水倒在領巾上,蓋上水壺後,他跪在芮莉旁邊替她揩臉。她接過領巾,按著臉頰,努力抑制依舊翻騰的噁心感。這種男人居然碰她!哦,老天!“你怎麼知道那家人——薩氏?”她終於哽咽地問道。

  “聽來的。”他把水壺遞給她。“喝口水。”

  她漱了漱口,吐在地上,然後才喝水。當著男人的面嘔吐,她本應感覺難堪,但與傑克告訴她的事相較,這實在是芝麻小事。她抬頭盯著他。“我不能留在這兒,”她斷然道。“我去叫艾瑪和茜莉一起走。我不能跟他住在一個屋簷下。”

  傑克暗罵一聲。“不行。”他說道。

  她抓著他的手臂。“我住不下去。”

  “你必須留下。我在這兒,芮莉,我會照顧你。”

  “你能怎麼樣?你又不跟他一起住在那個屋子裏,你不必跟他一道吃飯,看著他的臉、聽他說——”

  “不會太久的。”他說道,他並不想告訴她這麼多,但她的反應出乎他預料地激烈。

  她迷惘的眸子凝視他。“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聽到一些傳言,但是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信任我,芮莉,留下,我會照顧你。”

  他的褐綠色眸灼灼地凝視她。一時間,她對他的畏懼一如對弗蘭的厭惡般強烈;他的眼神有一種冷酷,仿佛他會阻止任何事物妨礙他的事。然而縱使危險,他是她所愛的男人,她若離開,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想到此,她的心絞痛。

  “好吧,”她輕語。“我留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0:39

第八章

  這天晚餐桌上,她無法看著麥弗蘭。她食不知味,忍不住一再想到傑克所說的——她的丈夫強暴而且殺害了那個可憐的女人。她全身冰冷,腦海中宛如曾經親眼目睹一般清晰映現一幕幕可怕的景象。

  她啜了一口開水。“這是一幢老房子,原來的主人是誰?”話一出口,她就吃了一驚。她幹麼問呢?震驚令她變得愚蠢。

  麥弗蘭一怔,臉色變得奇異的灰白。“你為什麼問這個?是誰談起它?”

  她如今只能假裝是好奇,她覺察到艾瑪的興趣盎然,但並未看她表姊。“沒有人。我只是想到這幢屋子,它有多老了?”

  他左顧右盼,仿佛在確定沒有人躲在暗處。“我不知道。你確定沒有人談論它?”

  “是啊!它是西班牙教區式建築,是不是?很可愛呢,一定有兩百年了。你不知道?”

  麥弗蘭又迅速環視一遍。沒有人談論它。咄,如今羅傑克把老畢送上了西天,這世上知道此事的只剩下戈威爾、金吉克和華溫狄。她只是因為這房子很古老才好奇地詢問;像她這樣的南方貴族都對骨董感興趣。

  “大概吧,我想。”他囁嚅道,用餐巾揩了一下額頭。

  “原先的屋主姓什麼?”

  “我不記得了。”他說的太快了。

  亞娜已和洛拉進來清理餐桌,聽到了芮莉的問話,她充滿恨意地看一眼弗蘭,說道:“姓薩,夫人,那家人姓薩。”

  他猛然站起來,怒容滿面。“不准跟我提那個名字,你這該死的母狗!”他吼道,一把將盤子揮到地上。“出去!我會宰了你!媽的,竟敢管不干你的事,我非好好教訓你——”

  亞娜躲開了他的一擊,但是他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摑了她一巴掌。洛拉往後縮,拳頭塞著嘴阻止自己出聲哀鳴;亞娜尖叫,若非他抓著她,她早就倒在地上了。茜莉也叫著,她臉色蒼白,艾瑪則站起身。

  冰冷的憤怒在芮莉心中迸發,她手裏若有利器,此刻她會欣然給她丈夫一擊。他抬起手又要打亞娜時,她衝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憤怒使她有足夠的力氣制止他。“麥先生!”她的聲音冰冷而憤慨。她瞪著他,她的藍色眸子仿佛失去了顏色,就像兩窪冰冷的水。

  霎時,她以為他會打她,他好生氣要懲罰亞娜的企圖被阻止。他怒吼一聲轉向她,但是她昂然不卻,臉色蒼白、下巴堅毅。

  他呆住了,瞪著她,臉上漸漸失去了血色。他慢慢放下手臂。

  “你竟敢打她!”她咬牙迸聲道。“你的言行舉止完全不像個紳士,你羞辱了我。”她本能地擊向他最大的弱點——他的假裝尊貴,這雖然微不足道,但卻是她唯一能反抗他的武器。

  他的臉再度脹紅。他迅速看了一眼艾瑪和茜莉,她倆正驚恐地瞪著他。該死!從那女孩現在看他的眼神。她不可能讓他碰她,更何況玩她了。而芮莉瞪著他的眼神,就仿佛他才從石頭下鑽出來,厭惡至極。

  都是那個墨西哥女人的錯,在他面前提起姓薩的,令他失去控制。他若能找到那薩家小鬼臨死時鑽進去的地洞。他早就鞭屍了。不過,也許他並沒有死……他又想起書房的那把刀,它令他想到小男孩充滿仇恨的眼睛和他手上閃亮的刀刃。

  他覺得皮膚仿佛要炸開了。他望著無聲地指責他的女士們,她們的目光就像更多的利刃,在黑暗中閃動。他霍然轉身,幾乎用跑的快步離開房間。

  亞娜的啜泣聲在麥弗蘭離開後留下的岑寂中迴響著。芮莉擁著她。“對不起,”她輕聲說道。“對不起。”

  亞娜顫聲抽泣。

  “你受傷了嗎?”芮莉問道。

  這句話奇異地感動了亞娜。她吞下啜泣,抬起她佈滿血絲的眸子,望著芮莉關切的眼睛。顫聲說:“他會傷害你。”

  “不,他不會的。”芮莉挺直了身子,藍眸子充滿堅決。情況已變——這惡魔若是再想嘗試上她的床,她絕不會容忍,她會尖叫讓全屋子震動;他若敢碰她,她會嘔吐,她會帶著她的家人離開。

  但傑克說過要她留下,他說他會照顧她,他也說不會太久了。

  他是什麼意思?他正在計畫自己帶她們離開此地嗎?

  這個念頭令她害怕,但是她知道自己會冒這個險。無論情況如何。就算她丈夫是兇手,跟另一個男人逃走會永遠給她留下污點。她會被上流社會驅逐,想到此。 她身體冰冷,但是待在這兒又有何意義?傑克令她害怕、令她生氣,但是他也讓她感覺到自己是活生生的人。跟他私奔會使她的靈魂陷於不道德的危險中,但是沒有 了他,她的生命註定判了死刑。他對她已經比她自己的性命還重要,而這一點是最令她害怕的。

  她安撫了洛拉;亞娜則自己擦乾了淚水,避開她的安慰。“少校不會做任何事的。”芮莉向她們保證。她但願自己沒有說謊,這又是另一項責任;她必須確保她 們不因她的舉動而受累。她想到傑克對於突然有六名女眷要保護會有何感受,不由得歪嘴笑了,無論他的計畫是什麼,她相信他並沒有這種準備。

  “去做你們的事吧,”她拍拍亞娜的肩,安撫道。“我保證他不會做任何事,如果他做了就叫我。”

  洛拉擁住亞娜,麥弗蘭的手印在亞娜臉上已變成瘀紫。洛拉牽著她走進廚房。

  茜莉神情抑鬱,她原本是最開朗的。“我要睡覺了。”她囁嚅道,快步離開餐廳。

  艾瑪愕然轉身,正要跟著她去照顧她,然後她停了下來,又轉向芮莉。“到我的房間來,”她說道。“我們可以在那兒談。”

  樓上,她倆坐在床上,像童年一般談起來。“為什麼會發生剛才的事?”艾瑪直截了當地問道。

  芮莉想起傑克說的事,握緊了拳頭,如今她毫不懷疑他的話句句真實。“傑克告訴我,少校是從薩家人手中奪取這座牧場,他殺死了他們。他還說少校強暴了女主人——我不記得她的名字了——然後還殺死她。”

  艾瑪臉色刷白。“如果這話是真的——”她倒抽一口氣。“我的天!你竟然問他薩家的事——”

  “我要看看他的反應。”她的眼睛灼熱。“我的丈夫是個殺人犯、強暴犯、強盜。那都是真的,傑克說的句句真實。”

  “我們要怎麼辦?”艾瑪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我們不能待在這兒,但是又怎麼走得了?我不相信麥少校會借我們錢和馬車。我們得想個理由再去聖塔菲,設法從那兒逃走。”

  “我不能走,還不能。”

  艾瑪瞠目結舌。“為什麼?你自己說的,他是個殺人犯、強暴犯!你怎能留下?”

  “傑克——傑克要我留下。”

  “啊。”一個字,艾瑪表示了她理解這一切。她頓了頓,考慮整個情況。她終於輕聲說:“芮莉,你知道我會給你一切支持。你一直是個堅強的人,讓我們不致 挨餓受凍,若非你有勇氣犧牲你的幸福嫁給少校,我們也許早已餓死了。但是,我們怎能留下?傑克為什麼不乾脆跟我們走?”

  “我不知道,”芮莉痛苦地凝視她表姊。“也許他正計畫帶我們走;他只要求我留下,還說不會太久了。”

  “你信任他嗎?”

  “我有選擇嗎?他是我們唯一的保護者。”如果她認為他是為了她,或為了一種是非感而這樣做,她會信任他;但是她仍舊不安地覺得他是為了私人理由才這樣做,而那些理由與正義或她完全無關。

  麥弗蘭猛冒汗,他的眼球在緊閉的眼皮下左右轉動。夢中,他正從伊蓮體內抽出,一個可怕的身影從屋角暗處撲向他——是薩家小鬼,戴著狼頭,睜著黃眼睛, 手指是長長的、雪白的爪子。他用爪子一次又一次地抓他裸裎的下體,麥弗蘭尖叫翻滾,但是他的身體沉甸甸地躺在床上,只有雙手在扭動。小男孩用滴血的牙齒咬 他的喉嚨,而那雙黃眼睛湊在麥弗蘭面前,近得讓他能看見自己的映象。那爪子終於抓到他的命根子,他瘋狂尖叫,他的命根子被扯掉了——

  他猛然驚醒,恐懼地盯著漆黑的臥房,等待著陰魂從暗處撲向他,陰影越來越大,壓向床鋪。他動彈不得,只能冒著汗,躺在那兒,等待自己的慘死。他的心狂跳,汗味彌漫在空氣中。四周一片岑寂,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他仍在追殺他,那雜種未死,他仍在外面,拿著閃亮的刀,伺機等他落單,等待著……

  終於,麥弗蘭鼓足了勇氣踉蹌下床,點燃一根蠟燭。微弱的燭光只照亮了他自己,將室中其他部分投入更暗的陰影中。他需要更多蠟燭、更多光線。一盞油燈——對,他需要油燈,而且是兩盞。

  他雙手顫抖地又找出三根蠟燭,點燃它們,放在房中四邊來消除黑暗。他要更多蠟燭,但是他無法打開房門下樓去拿;萬一薩家小鬼就蹲在門外等待著呢?他要等到天亮,然後弄幾盞油燈。只要他有足夠的燈光,小鬼就無法藏身在暗處,他就安全了。

  傑克拍拍“蘇菲”的屁股,讓它知道他就走在它後面,不過他仍舊準備著隨時躲開它的一踢。他還不完全信任它已懂得規矩,甚至注意到它有發情的跡象,決定今天不騎自己的馬跟芮莉出去溜。如果騎的是雌馬,對他和芮莉都比較安全。

  “你把這匹馬擺平了嗎?”麥弗蘭從他後面走過來問道。

  傑克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紅紅的眼睛和未刮的鬍子,他的模樣像是醉了一夜。傑克心中的恨意更堅定。“快了。”他說道。他並未補充他不相信它會是匹馴服 的馬;“蘇菲”火爆的性情絕不會甘於馴服,它會永遠表裏不一、傲慢,而且熱愛奔馳。“它在發情了。”

  麥弗蘭咕噥著。“明天早上讓它和另一匹種馬試試看。如果行了,再讓‘如比’和它交配。”

  傑克點點頭。麥弗蘭挪動他的腳。“你今早要帶芮莉去騎馬嗎?”

  “不知道。”他肌肉繃緊。他不願跟麥弗蘭談到芮莉,他憎恨從他骯髒的口中聽到她的名字,恨她冠他的姓。

  “帶她到牧場四處看看。”麥弗蘭猝而說道,他的眼睛閃閃發光。

  傑克聳聳肩。“行。”麥弗蘭的堅持有點奇怪,但是它對傑克卻是太方便了,令他不由得擔心。

  “我會叫她出來。你何不帶她去北岩瞧瞧?她會喜歡那兒。”

  “到北岩要兩個小時呐。”

  “你說她是個好騎士,她辦得到的。”麥弗蘭轉身匆匆向主屋走去。傑克眯眼看他離去,這可真奇怪,仿佛麥弗蘭是在把芮莉拱手交給他,但是為什麼呢?

  也許是在聖塔菲殺死老畢的事令他起了疑心;也許他以為他可以逮到傑克對他妻子過分友善,所以他有理由給他一槍,沒有人會吭一句;男人有權保護他的家。這倒很像戈威爾會想到的點子。

  傑克給“蘇菲”和另一匹雌馬上鞍;不到半小時,芮莉身穿騎裝出現,她臉色蒼白,但雙頰酡紅。他把她抱上馬鞍時,她並未看他。

  “我們要去哪兒?”離開莊院後,她問道。

  “沒有特定地點,只是出去溜溜。”他絕不會去北岩。

  “我今天不想騎馬。”

  他審視她,發現她今天似乎比昨天還難過。該死的淑女良知!只要她一有時間思索,它就會破壞了他跟她的進展。與麥弗蘭照面後的怒氣在他胸口翻騰,他絕不會讓她再退縮。“為了昨天我們之間發生的事?”他聲音冷峻地問道。

  “什麼也沒發生!”她咬著唇為自己的謊話而羞慚,逃避並不能使她心中的感受消失。

  “去他的沒發生,小姐!”他厲聲道,勒馬挨近“蘇菲”。

  她終於無奈地看他一眼;他的褐綠色眸在帽檐下閃動著危險的光芒。“我知道,”她說道,吞了口口水。“對不起。只是——”她又吞了口口水。“昨晚我問他 牧場原來的主人是誰?他不肯回答,結果亞娜說是薩氏時,他暴跳如雷,還動手打她。”她顫聲道。“你說的話是真的,否則他不會有那種舉動。我受不了待在這 兒,跟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還要多久,傑克?你是否要帶我們離開此地?只要能離開,你要去哪裡我都願意。”

  她一口氣喋喋不休地說完,停下來,等他告訴她,他們很快就會離開。但是他卻瞪著她,沉默中只有馬的吐氣和呼吸聲,以及皮帶的摩擦聲。她陷於無比痛苦的難堪中,難道她完全會錯了他的意思,難道他根本不是要帶她們走?

  “別再跟他提起薩家。”傑克的聲音乾硬如涸竭的河床。

  芮莉臉色更白了。她拾起馬韁,腳跟催策“蘇菲”加速,“蘇菲”立刻向前奔躍,芮莉慶倖它的精力過剩。她只想離開羅傑克,不要看見他的臉和她自己的愚昧。

  傑克咒駡一聲,策馬追她,若非他騎的那匹馬是專門訓練短程速度的牧馬,他不可能迅速追上她。當他與芮莉並轡時,他傾身奪走她手中的韁繩,令“蘇菲”慢下來。

  “別再這樣做。”他厲聲道,生氣她方才冒的危險。她並不知道“蘇菲”的速度能有多快,也不知道它有多任性。

  “否則你要怎樣?”她叫道,推他的手。“放手!”

  他咬牙。“芮莉,安靜下來。”他按捺著脾氣,勉強耐心地說道。

  即使怒火中燒,她的反抗仍令他驚異,連拿著槍的男人對他都敬畏三分,她卻從開始就敢與他抗衡。這位小姐或許莊重嫻雅,但可不是膽小鬼。

  她放下手,別過臉去。“我道歉。”天呐,她今天要跟他道歉多少次?雖然屈辱,但她不如面對它。“我誤解了你昨天的話,我以為你的意思是我們——”她結結巴巴說不下去,找不出一個可以維持自尊的措辭。

  他只看得見她白皙的側面。“你並沒有誤解任何一句。”他低聲說道。

  她看他的目光是那麼惶惶不安,令他想立刻將她擁入懷中,但是他們仍距莊院太近。他是傻瓜才會冒這種風險,尤其傑明已經在路上了。只要他保持耐心,他可 以同時得到她和牧場,但是他卻必須緊握拳頭來克制自己。“我們離莊院遠一點。”他咕噥道。“我知道有個地方可去。”

  她的心跳得脹痛,但是她跟著他。此刻的他有如她第一天見到他時那般,像一團謎,而她卻不僅把自己的性命——還有艾瑪和茜莉的,統統交在他手中。她感到 害怕,他是一名槍手,靠死亡謀生的人。她看不透他的思想,對他的認識僅限於莫測高深,但是她寧可跟他在一起過危險的日子,也不願過沒有他的安全生活。

  他們默默地騎了半個小時,來到一座鋪滿黃色拳參草的狹小山谷中,一叢樺樹矗立在山頂上,在微風中搖曳著。傑克領頭騎向樺樹林。

  進入小樹林中,他勒住馬躍下。“在這裏面沒有人看得見我們。”他說道,伸手握住她的腰,抱她下馬。他並沒有告訴她此處居高臨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欺近他 們而不被看見,他的疑慮尚未證實,沒有必要驚嚇她。當他感覺到她苗條的身子在他手中時,他的第一個衝動是擁抱她、佔有她。她清香的體味挑逗著他,使他堅硬 起來,令他幾乎想不顧一切,如果他只是要佔有她的肉體,他可以輕易掀起她的裙子,但他要的不只是幾分鐘的發洩。他要她的全部,他要沉溺在她的甜美中,要得 他不敢逼她過甚而破壞了他的全盤計畫。

  他謹慎地將“蘇菲”栓在一棵樹上,但是他自己的坐騎卻只是放任它在草地上吃草。芮莉依舊避不看他,至少直到他牽起她的手,放在嘴上輕吻了一下,然後她 才充滿沮喪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由得納悶她心中在想些什麼?他從未見過一個女人有如此尖銳的道德觀,就像一株仙人掌,她仍舊活在一個講究禮教的幻想世界中。 他要如何令她睜開眼睛,明白西部的生活是粗魯的,唯一的禮教是不擇手段活下去?

  “我們坐下。”他提議道,用他的靴子掃出一堆松針。她坐在松針上,小心地將裙子遮住她小巧的皮靴。他側躺在她旁邊,空出右手。

  “我在做一些計畫,”半晌後,他說道。“我會讓你離開麥弗蘭,但要花一點時間。”

  她拾起一根細枝,戳著泥地。“那艾瑪和茜莉呢?”

  “她們也一起。”毫無問題,他心想。當然,她並不知道他的計畫是取代麥弗蘭,而不是離開。

  “要多久的時間?”她小聲問道。“我再也受不了了。”

  “還不確定,你必須耐心等到時機來臨。”讓她以麥弗蘭的妻子的身分走入那幢屋子,令他幾乎受不了,而他的感受已如此,更何況是芮莉。但是她目前不得不忍受,等到牧場重歸他和傑明之後,他會補償她。

  她別過臉去,心想如果他對她的感情有她對他的一半強烈,就不可能這樣要求她。但是她恐怕答案是否定的。痛苦扭曲她的內心,但是她沒有哭,下巴沒有顫 抖,因為哭無濟於事。他若不愛她,那就不愛她,至少他要她,要跟她在一起,這至少給她機會贏取他的心。

  傑克扳回她的臉。“別噘嘴。”他的聲音透著緊繃。“我在盡力,你必須有耐心。”

  “我沒有噘嘴。”她說。

  “那就別把頭扭過去。”

  於是她直盯著他,藍眸子一眨也不眨。“我對你一無所知,完全不瞭解。我想我有資格擔心。”

  他的嘴抿緊了。“經過昨天的事,我不明白你怎能說這種話。我們之間有東西,芮莉,無論你是否瞭解它,否則我何必挺身幫助你?”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擔心。”她看見他的眸中掠過一個表情,但是她來不及看懂,它已經消失。“你好神秘,沒有人能瞭解你。我覺得自己就像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把自己交給了你。”

  “你知道我要你。”

  她的藍眸子一暗。“是的,”她說道。“我知道。”

  他極想摸她的肌膚,於是他不耐地脫下手套,然後再摸她的臉,他的拇指輕撫她細膩的臉頰;陽光透過樹梢,在她的髮上跳躍,他的手指纏住一撮,映現出淺金 色、紅褐色和淺棕色。她的肌膚幾乎是透明,但眸子幽暗地含著他無法理解的秘密。一股肉欲燃燒他,他迸出了汗珠。老天!他只要她一點點,嘗一下、感覺一下, 否則他會爆炸。

  “一切都別擔心,”他喃喃地道,抱住她的腋窩,將她拉過去。“我會照顧你,只要信任我,別對任何人透露一個字。”他的嘴封住了她的,芮莉發現至少當他擁抱她時,她什麼也不必擔心。

  茜莉聽到有人走來,迅速鑽入馬廄頂樓的藏身處,害怕戈威爾想逮住她落單的機會欺侮她。她像只貓似的輕巧敏捷地趴在頂樓上,眼睛湊在樓板的縫隙往下看。

  不是戈威爾,是弗蘭,他正慢慢走過穀倉,探視著每一間馬房。“茜莉,”他輕喊,口氣帶著誘哄。“你在裏面嗎?我有樣東西要給你看。”

  她沒有動,只是閉上眼不看他。她再也無法忍受看見他,他有一種令她討厭的地方,但是她又無法解釋究竟是什麼?仿佛他周圍有一股陰霾、一種邪惡。起初她還為了芮莉試著喜歡他,但是她做不到,如今她更是只能勉強容忍跟他在同一個房間。

  “茜莉,”他又喊道。“來,女孩。讓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一股寒意貫穿她的身體。她一動也不動,望著他左顧右盼地尋找她,然後離開穀倉。她要一直躲著等到芮莉回來。

  弗蘭說他們去北岩,但是戈威爾擅長追蹤,依他的觀察,他們根本不是朝那個方向去。他謹慎地跟蹤,務必不讓自己意外地與他們照面。他們騎入一座山谷,他 躊躇著。他們的位置有利,隨時可以看見他。他冒險估測他們會從原路回去,選定了位置,他把馬藏在一叢樹林中,選了一塊大圓石自己躲起來。

  他踢開幾塊小鵝卵石,坐下來。他把來福槍架在岩石的小凹槽中,抬起帽檐遮住陽光,他等待著。

  傑克把芮莉放上側鞍時,“蘇菲”煩躁地跳了幾下,他考慮把她放在他自己的馬上,但閃躍了幾下,“蘇菲”又安靜了下來。“抓牢韁繩,”他說著,躍上他自己的馬。“它今天有些煩躁。”

  芮莉傾身拍拍它柔滑的頸子。“它看起來滿好的。”

  “它快發情了。”

  芮莉臉紅了。“哦。”她微弱地應了一聲。

  傑克領頭騎出樹林,他俯身閃避樹枝,同時敏銳地注意“蘇菲”的動作以防它把芮莉甩下馬。“蘇菲”不耐地咬著馬勒,不高興另一匹馬在它前面。它不待芮莉的指示,加大步伐,直到它超前半個頸子,然後躍出林線企圖放蹄奔馳。

  芮莉牢牢地抓著馬韁,往後拉著讓“蘇菲”知道她要它慢下來,“蘇菲”哼了一聲,甩著頭抗拒壓力。傑克一夾馬腹上前與她並轡。“抓得住它嗎?”

  “可以。它想奔馳,我們何不讓它玩一玩?”

  他記得“蘇菲”奔馳的速度,搖頭說:“這匹馬跟不上它,勒著它慢慢騎,改天我騎我那匹馬時,我們再讓它好好跑一跑。”

  這時,幾件事同時發生了。“蘇菲”不耐於受抑,倒退了幾步,扭身與傑克的雌馬分開。芮莉被甩向馬腹,但設法回到鞍上抓牢了馬韁。傑克咒駡了一聲,傾身抓它的勒轡,這時前方的空中響起迸裂聲,就在他們的右側。

  芮莉只聽到咻的一聲,傑克已從他的馬上撲向“蘇菲”的背,將芮莉跟他一起滾倒在地上。她仰面倒下,一時眼冒金星。她的視線漸漸清晰時,傑克一把將她拖向一叢矮樹。“待在這兒。”他厲聲道。

  她別無選擇,她的四肢根本不聽使喚。恍惚中,她望著他奔向他的馬,扯下鞍袋中的來福槍,然後他俯身奔回她身側。

  “你沒事吧?”他問道,沒有看她。他正在掃視山谷。

  “沒事。”她勉強說道。她注意到他襯衫上沾著血,這才驚坐起來。他被射傷了!有人開槍射他們。

  “讓我看看你的胳臂。”她說道,摸索著裙子口袋中的手帕。

  他沒有回頭。“沒事,只是擦傷,子彈沒有射進去。”

  “讓我看看。”她固執地說道,跪起身拉他。

  他把她按下去,瞪了她一眼。“趴著,他可能還在監視。”

  芮莉抿著嘴,手勾住他的皮帶一扯。他失去平衡,坐倒在她旁邊。“該死的——”

  “他可能會再射你!你的目標比我大。”

  傑克的眼睛有如閃爍的冰。“他不是射我,若非那匹馬正好閃躲,你已經死了。”

  她茫然地瞪著他,不明白怎會有人要殺她?“也許是有人在打獵。”一定是這樣;她無法想像、無法讓自己認為是別的原因。

  他咬牙道:“視力那麼差的獵人早就餓死了,兩個騎在馬上的人,決不可能錯看成兩隻鹿。”他掏出手槍交給她。“你懂得射擊嗎?”

  她用過一顆子彈的手槍,內戰期間,略懂武器是明智之舉。她握住槍把,舉起它。“略知一二。”她低語。

  “那麼見到人就開槍,除了我。”他吩咐道,然後他繞到樹叢後,消失了蹤影。

  她一動也不動地坐著,警覺地聆聽每個聲音。他的馬正在不遠處安靜地吃草,但是她聽不到也見不到“蘇菲”。鳥兒在叫,蟲兒低鳴,微風掠過她的髮梢,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她才聽到他喊:“沒有人了。”她踉蹌地站起來,看見他牽著“蘇菲”走來。

  “不管是誰,他已經走了。”他說。“他從那邊的岩石後面開的槍,從足跡看來,一定已經等了一陣子。只有一個人,他的足跡直朝河的方向。”追蹤對方仍有 可能,但是他沒有時間。他必須把芮莉送回莊院,之後他會再出來查看一遍,但到那時對方已經有充裕的時間消滅足跡了。

  她堅持查看他上臂的擦傷,用她的手帕纏住它。她臉頰蒼白,但即使是他把她從馬鞍上撲倒時,她沒有驚叫也沒有歇斯底里,她的頭髮披散在背上,她從頭到腳 沾滿了塵土,而且裙子也破了。此刻她已不像個淑女,但是她堅挺的背脊沒有彎。他不知道是誰想射殺她,但是他一定會查明,到時候,這世上就會少了一個雜種。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0:48

第九章

  他們在吃晚飯時,傑克走進餐廳,他沒有環目四顧,因為他不願見到這座目前是麥弗蘭住在裏面的屋子。他直視芮莉,臉色冷峻,而從她的表情看來她對今天發生的事隻字未提。他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這不干他的事。

  “今天有人對麥夫人開槍,”他猝然對見到他進來而驚訝地抬起頭的麥弗蘭說道。“若非她的馬閃跳了一下,她已經被射死了。”

  麥弗蘭的臉孔變成豬肝色。“對她開槍!牧場上沒有人會對我妻子開槍!”

  “我找到了他等待機會的地方,有人企圖殺死她,沒有錯。”

  茜莉僵硬地坐在位子上,目光莫測但轉向麥弗蘭。“是薩家人。”她聲音細小但清晰地說。

  麥弗蘭驚跳起來,一把將盤子撥到地上。他半站起身,眼珠突出地瞪著小女孩。“不是該死的姓薩的!”他吼道。“他們已經死了,統統死光了!”他的聲音既 暴烈又驚惶,仿佛他並不相信自己的話。他用拳頭捶向桌面,杯盤啷震動。“那該死的薩東尼和他的母狗老婆,統統死了,還有他們那兩個雜種小鬼也進了陰曹地 府!他們死光了,我告訴你!”

  傑克克制著當場解決他的衝動,仇恨使他看不見弗蘭明顯的恐懼。為了克制他的怒火,傑克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沒有查明對方的身分之前,我不要女士們騎馬 出去。今天下午我去追蹤他,一直追到河邊,但是天黑了,我來不及查明他從哪裡離開小河的。我明天會再試試。”

  “找到他,”麥弗蘭說道,呼吸沉重。“宰了那狗娘養的!”

  傑克對女士們一頷首,然後如進來時一般猝然地離開了餐廳。

  麥弗蘭依舊氣喘如牛,他佈滿血絲的眼睛茫然睜著。芮莉小聲告退,催著茜莉離開餐廳,走到別人聽不到的地方時,她抓住妹妹的手臂。“你為什麼那樣說?”她怒問。“你見到了昨晚亞娜提起那姓氏時,他變成什麼樣子!”

  茜莉抬起目光,表情傷痛。“我恨他。我要看他害怕,就像昨晚那樣。我恨他!”她掙脫她,奔上樓梯,砰地關上她的房門。

  芮莉轉身時,艾瑪就站在她背後,臉色蒼白而抑鬱。她在發抖,眼神驚嚇地望著芮莉。“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的聲音繃緊。“老天,有人想殺你!”

  “他失敗了,不過傑克手臂受了傷。我不想讓你們擔心。”她也不想談它,撇開她冷靜的表面,她心中其實害怕又脆弱。有事要發生了,而她不瞭解是什麼或為什麼,她只覺察出她們的生活越來越不安定。

  “我們必須離開此地。”艾瑪說道。

  “我不能!”芮莉正要說下去,然後住口。扭頭示意艾瑪隨她去,她不願冒險被人聽到她們的談話。她們來到艾瑪的房間,鎖上門。芮莉走到窗前。“昨晚已經討論過這件事了,我不能丟下傑克離開。”

  艾瑪坐在床上,雙手交握。“你愛他?”

  這句話此刻聽起來,就如同她第一次自語時一樣令人心驚,她是個已婚女子——一個韋氏後代;他是個槍手——一個不帶感情殺人的人。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而這一點尤其令人震驚。“是的。”

  “他愛你嗎?”

  “他——他要我。”

  艾瑪是個追根究底的人。“但是他愛你嗎?”

  “不。”這句承認令她充滿痛苦。她在他眼中看見過情欲,但不是愛。

  “那你怎能冒生命危險為他留下來?”

  “你當年曾離開強生嗎?”芮莉哽咽地問道。“即使你知道他對你的感情,並不像你對他的感情那樣,你能離開他嗎?”

  艾瑪雙唇顫抖,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能,”她終於說道。“我離不開他。”

  “那你就知道我為什麼留下來了。你和茜莉可以走,回奧古斯塔。”

  “我也不會離開你,而且你也知道奧古斯塔已不能給我們什麼。”

  也許這塊荒野、冷酷、美麗的土地也不值得留戀,除了目前有人要她死。看來,這個理由也沒什麼道理。

  “如果我出了任何事,我要你答應我立刻帶茜莉離開此地。”

  艾瑪臉色一白。盯著她。“別讓任何事發生。”她輕聲回答。

  離開艾瑪的房間後,芮莉敲敲茜莉的房門。她發現妹妹默默地坐在窗前,盯著庭院。她並未如平常那樣抬頭對她微笑。

  芮莉搭著茜莉的肩,納悶發生了什麼事使她眼中的快樂消失,只留下這奇異的疏遠。“出了什麼事嗎?”她溫柔地問道。

  茜莉嬌小的身體一顫。“他叫我,”她輕語。“就像叫只貓似的。我嚇壞了,躲在馬廄頂樓上。我從樓板隙縫看見他偷偷摸摸的,找遍每一間馬房,叫我的名字。我恨他,我希望薩家人殺死他。”

  芮莉恐懼得喉頭緊縮。“誰?”她問道。“戈威爾?”

  茜莉抬頭看她,眸子交雜著恐懼和怨恨。“不,是麥弗蘭。”

  這天晚上,芮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閉不上眼睛。她盯著天花板。前思後想留下來是否正確,她是否有權利讓艾瑪和茜莉承受這樣的危險。但是她有選擇嗎?她輾轉難眠,不由得發下狠誓,只要少校碰茜莉或傷害她一根寒毛,她會親手殺了他。

  相連的門開了,她全身立刻冰冷。她扭頭看著門框內搖晃的人影。老天,不……

  “他在這兒嗎?”麥弗蘭問道,舌頭打結,一股酒味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她舔舔唇,坐起身。他是指什麼?難道有人看見了傑克吻她?她盯著他,肌肉繃緊,只要他走近,她立刻跳下床逃走。“誰?”

  “姓薩的,那該死的雜種。他在這兒嗎?”

  她一頭霧水。“不在。”她的喉嚨抽緊。“這裏沒有別人,你自己看得見。”

  “他想殺我,他也會殺你,為了向我報仇,姓薩的最樂意染指我的女人。”他的身軀前後搖晃,像柳樹在看不見的風中搖晃。

  “薩家人都死了,你說的。”

  他哈哈大笑,笑聲淒厲古怪。“是啊!不過也許沒有,也許沒有,一直找不到小鬼的屍體。你知道嗎?一直找不到他們的屍體。如果姓薩的回來了,他會把我們 統統殺死在床上,尤其是你,他就想在床上找到你。沒錯,他會高興地玩弄你、聽你尖叫,就像他媽媽那樣尖叫……你確定他不在這兒?”

  她的喉嚨發乾,不得不咽了口口水。“我確定。”

  “他休想偷襲我,”麥弗蘭喃喃地道,退回他的房間。“我隨時注意他,而且燈都點亮了。對,許多盞燈……沒有陰影。”房門隔斷了他的咕噥。

  他瘋了,芮莉盯著相連的門想著。她無法相信他還有良心——但是他沾滿血腥的過去回來糾纏他,扭曲了他的神智。即使知道他已精神失常,她仍忍不住冒出一 股寒意。如果薩家的孩子果真仍活著,她能理解任何事都無法阻止他報復麥弗蘭,以牙還牙地毀了他和他的家人。

  今天有人開槍射她。若非傑克……若非“蘇菲”適巧煩躁起來……

  是否有人想殺了她向麥弗蘭報仇?她相信他有不少敵人。

  他一直未找到小男孩的屍體。

  如果薩家人還有活口,他會對麥弗蘭恨到殺了他全家、血債血還的程度?恨到故意安排殺死他妻子?

  她打了個寒顫,因為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次晨,傑克把“如比”牽入畜欄跟“蘇菲”在一起。高大的種馬聞“蘇菲”的氣味時,嘶鳴起來,用鼻子磨蹭它的屁股。它的性器已經勃起。“蘇菲”緊張地跳 開,不過半小時前另一匹種馬聞它時,它一動也不動。傑克莞爾地咒駡它的表裏不一。他已經栓住了它的前蹄,所以它跑不掉。

  “如比”又嘶鳴了一聲,這次生氣了,而且它輕咬雌馬告訴它誰是老大。“蘇菲”猛然扭頭回咬一口。“如比”試圖騎上它,它甩脫了,嚇得嘶鳴。它若仍是野 馬,此刻已奔越山顛努力挽救它的處女身,而種馬必須追上它才行;但此刻困在畜欄中,“蘇菲”沒有多少機會。

  “如比”再次躍起前蹄,咬住它的頸子,刺入它。“蘇菲”尖嘶,被種馬的重壓和撞擊震得發抖,但此刻它的本能起了反應,於是站著一動也不動了。

  芮莉聽到了“蘇菲”的尖嘶,皺起了眉。她放下女紅,走到窗前,但角度不對,她什麼也看不見。她不知是否“蘇菲”又在反抗傑克,於是走到陽臺上,往穀倉望去。

  “如比”正在攻擊“蘇菲”。恐懼襲向她,她不假思索地往畜欄奔去。她一向知道那匹種馬是殺人者;每次見到它,她就全身發冷——

  然後她看見傑克正鎮定地看著,還有其他幾名牧工站在一邊旁觀。她看見“如比”咬“蘇菲”的頸子,看見了它的動作,她像撞到了牆壁般停下。老天!它們在 交配!她美麗的、精神奕奕的雌馬正被交配給那匹惡毒的兇手!它令她噁心得有如麥弗蘭爬上了她的床。

  “停止!”她並不想吼叫,但是話卻脫口而出。

  傑克扭過頭。芮莉正站在主屋往馬廄的半途中,睜著驚恐的大眼。她開始奔向他們。

  周圍站著一些想幫忙的人,他這才發覺自己不願意她在這些男人的注目下看見馬兒交配。他走出畜欄,攔住正要衝過來的芮莉。

  “阻止它!”她喘息道,想掙脫他的手。“把它弄下來!”

  他微微搖撼她,扳過她的身子,用他自己的身子擋住她的視線。“我不能阻止。你是怎麼了?”

  她臉色蒼白,杏眼圓睜地瞪著他。“我不要它交配,”她壓抑地說道。“你明知道,我不要它現在交配,尤其不要跟“它”交配!”

  她的小姐脾氣激怒了他,讓最優良的種馬和雌馬交配才會生下最優良的小馬,這根本是常識。他用力把她推向主屋。“你以為我們會讓它和劣馬交配?”

  他的手指掐入她的手臂,他急於把她拉入屋內,脫離那些男人的視線。一股佔有的本能使他生氣他們看見了她目睹一項性行為,即使是動物之間的性行為。他一直拖著她到陽臺才停下來。“回屋裏去,你不該出來的。”

  他的話完全不體諒就像鞭子打在她臉上。她並不期望同情,但是她期望他至少認同她有權利有這樣的感受。她掙脫他,扭頭不看也不聽兩匹馬在交配。“我以為它是我的馬,”她的聲音細小、清晰。“我並未允許它被交配。”

  “少校還沒買它之前,我就提議讓它和如比交配了,”傑克不耐煩地說道。“這是他買下它的唯一理由,並不是為了給你一匹玩樂的馬。我說服他讓我替你訓練 它,否則你騎的就是艾瑪那種閹馬。昨天我們決定讓“如比”跟它交配,這並不是在傷害它,而且它會生下很好的小馬給你。”

  “不,我不要。”她的目光清澈、冷峻地盯著他。“是少校會得到一匹優良的小馬。”她背脊僵直地轉身要進入屋內。

  他一把將她扳回來面對他,生氣於她掉頭而去的態度。“別像個笨瓜似的,這裏可不是你那寶貝的南方;我們負擔不起讓一匹好馬浪費掉。你真以為買下它是為了給你騎的?”

  芮莉抬起下巴,自尊阻止她露出傷痛,若不是“如比”她不會如此不悅,但是他卻取笑她對它的排斥。她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地說:“我想我真以為是如此,畢竟,艾瑪和茜莉的馬均未用來做牧場的工作。”

  “它們的品質不如“蘇菲”。”他按捺住不耐,試著跟她講道理,她這種態度毫無道理可言。“我說了,這不是在傷害它。等我查明昨天是誰開槍射你,一切安全了,我們就可以像原來一樣騎馬出去溜。”

  她的表情未變。“我恐怕不會了,羅先生。”她說道,再次轉身要進屋去。“我沒有馬了。”

  又變成羅先生了,是吧?他怒火中燒大步走回畜欄。馬兒已經交配完畢,但圍觀者沒有一個接近“如比”;而“蘇菲”更是對任何靠近它的人發脾氣,這陌生的情況令它緊張,它自己咬自己。

  他怒氣未消,把“如比”送回它的馬房,拍拍它的頸子,誇獎它是匹好馬。“如比”哼了一聲,耳朵微豎。傑克面向著“如比”,倒退出馬房,關上門。如果小馬的脾氣既嬌貴又難控制,他怏怏地想,倒不如一生下來就把它射殺,因為沒有人能騎它。

  “蘇菲”笨拙地避開他,它抬起前蹄仿佛想脫掉繩子,它頸上留著被“如比”咬過的血跡。該死的種馬!它一向對雌馬這麼粗暴。傑克輕聲細語安撫“蘇菲”, 它終於站著不動,讓他靠近。他摸它、拍它,注視著它狂野的眼神消失。當他彎腰解開繩子時,它熱情地用頭頂他的屁股。

  該死!難道每一個雌性都是天生的反復無常、表裏不一?他真想狠搖芮莉,她那樣子就像永遠無法再騎“蘇菲”,而把一切歸咎給他。

  耐性。他一定要有耐性,但是真難,越來越難。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裏,芮莉沒有離開過主屋;茜莉和艾瑪亦然。三位女士利用日常家務來打發時間,她們彼此默默交換緊張的目光,但外表保持沉著平靜。除此而外,她們還能怎麼辦?歇斯底里也解決不了問題。

  茜莉一直跟在芮莉和艾瑪跟前,本能地尋求她們陪伴的安全,除了吃飯,她受不了跟弗蘭同在一個房間。

  麥弗蘭的氣色一天比一天惡化。他的眼睛永遠是紅通通的、腫腫的,臉色憔悴而未刮鬍子。芮莉懷疑他是否洗過澡,因為他身上總有一股酸味。晚上她可以聽到 他在相連的門的另一邊踱步,自言自語,那聲音令她戰慄。他瘋了。她無法對他感到一絲同情;這樣的懲罰對他的罪行是再恰當不過了。但是她害怕一旦他果真完全 崩潰,現實對他不再有任何意義時,可能發生什麼事。他可能告訴自己薩家男孩在他房間裏,而開槍亂射,或者更可怕的,他會認為她是薩家女主人,而重演他的行 為。她寧可被殺也無法忍受他碰她。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多久?白天,她時時注意著茜莉,不讓她出去騎馬;晚上,她睜眼注意著相連的門,聆聽少校語無倫次的自語和狂笑。空氣中彌漫著惡兆,她卻無力躲避它,因為裏裏外外都是它,無論她轉向哪個方向,都是危險。

  戈威爾眯眼瞧著麥弗蘭。這笨蛋瘋了,一天到晚喃喃自語薩家人回來了,要殺光所有的人。事情並未如他的計畫實現。他沒有射中那女人,而從那以後她就不再 騎馬出去;羅傑克也該死,都是他在旁邊破壞了這計畫。如今他找不到機會殺死那女人,而麥弗蘭的瘋言瘋語驚嚇了所有的人。

  也許他該按照原先的計畫只殺死麥弗蘭,至少可以讓他閉嘴。唯一的問題是,除非他找到方法解決了羅傑克,否則他殺不了弗蘭。戈威爾從不允許自己認為他真 的怕羅傑克;他認為這是謹慎,因為那傢伙用起槍來既快又狠。戈威爾不僅自豪他不怕任何活著的人,而且自豪他夠聰明,知道有些人不可得罪——羅傑克就是其中 之一。

  金吉克停在他旁邊,也望著弗蘭歪歪斜斜地向屋子走去。老金吐口了痰,說道:“少校越來越怪異。我在牧場很久了,不過我想也許是該另謀發展的時候了。”

  戈威爾嗤之以鼻道:“他那些關於薩家人的瘋言瘋語嚇壞你了?”

  老金又吐口痰。“不是,”他的眼神冰冷。“不過也不喜歡替這個瘋子做事。”

  戈威爾不願告訴任何人他的計畫,但是他需要老金這個槍手。“少校也許活不了多久了。”

  老金咕噥了一聲,思考了一下。“你是想接手?”

  “我不認為有何不可,你呢?”

  “我無所謂,”他頓了頓。“除非你打算傷害麥夫人。我看這一點我得跟你各行其是了。”

  戈威爾吃了一驚。望著他。他不記得老金為任何原因退縮過,不過現在不是激怒他的時候。於是他說:“我對那位小妹有計劃,不是麥夫人。好計畫。”他縱聲大笑。

  老金也咯咯笑了。“她可真漂亮。嗯?你想她那處的毛是不是和頭髮一樣黃?”

  戈威爾一想到它就呼吸急促起來,這也是他生氣的原因之一——他已經好幾天沒見到茜莉離開房子了。幾個女人像有印地安人來襲似的躲在裏面。

  “你打算幾時行動?”老金問道。

  “不知道。”這會兒他但願自己一句話也沒說過,因為如果他沒有行動,會顯得他是個儒夫;另一方面,除非他宰了麥弗蘭的妻子。否則他不能有任何行動。

  所以他只能靜候時機。

  一天下午,一名風塵僕僕的騎士來到牧場。他疲累地趴在馬鞍上,賈安琪首先看到他,想到又來了新人,她眸子發亮,但是仍懶懶地靠在穀倉壁上,沒有移動。

  第二個看到他的是一名槍手。他頂頂戈威爾,指著陌生人。戈威爾不感興趣地看一眼,只是另一個落魄的牛仔,內戰之後,成千上萬的這種人湧向西部找工作。

  傑克望著那個人騎入莊院,既未說話也未引起對方的注意,以後有得是時間。他到底在搞什麼,就這樣一個人跑來!萬一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的相像,人們會起疑的。但是當那個人扭過頭時,傑克忍住笑意,他看見那個人已留了短髭。聰明。

  那個人要求一份工作,戈威爾考慮著。他雇用牛仔時不必一一詢問弗蘭,因為他們往往來來去去,流動性很大。不過,這傢伙雖然又髒又累,卻不像個牛仔。也 許是他那雙冷漠又戒備的眼睛,也許他的模樣太習慣使用胯上的手槍,槍把已經磨得光滑了,他若沒料錯,這傢伙是個槍手,或許在逃亡。他們可以多用一名槍手, 不過弗蘭喜歡自己審核槍手,當然,弗蘭最近舉止怪異,他若能言語清晰那才令人意外呢!

  去他的弗蘭!反正他喜歡與否已不再要緊了。“好,找個地方睡一覺。”戈威爾說道。“你擅不擅長身上戴的那玩意兒?”

  “我還活著。”那人直截了當地說著,躍下馬。

  “怎麼稱呼?”

  “小田。”他只提了一個姓名,威爾也沒問是姓或是名。管他的,反正大概也不是他的真名。

  小田先照料他疲累的馬,喂了水,刷刷毛,把它牽入空馬房,然後把馬鞍掛在肩上,走進工棚找了個鋪位。工棚是泥草搭的,夏天十分陰涼,何況他已累得可以 站著睡著。他思忖明早之前他不可能有任何舉動,於是脫下靴子,把點四四手槍塞入枕頭下,逕自閉眼睡覺。

  他醒來時午夜剛過。他不想吵醒睡在附近的人——包括戈威爾——悄悄把手槍塞入槍袋。他拍拍口袋找出煙草,仔細卷成香煙,然後用一根乾草塞入爐中點燃 它。然後他拎起靴子,躡腳走出工棚,就像只想半夜出去抽根煙。出了工棚,他套上靴子,開始到處閒逛,抽著煙、看星星。夜空沒有月亮,但這樣反而使星星更 亮。這種夜裏,聲音可以傳得很遠。

  他走到畜欄,靠在欄杆上,抽完煙,他這才走進馬廄查看他的馬。它正舒適地打盹,然後他又閒逛到穀倉看看。

  “你也該醒了。”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他轉身看見了他哥哥。

  “附近有人嗎?”傑明的聲音同樣低沉。

  “沒有。”傑克已等候了很久,確定沒有人走進穀倉,不過他仍和傑明走入穀倉深處,遠離倉門。“如比”哼了一聲,跺了一下,表示它不喜歡被吵醒。

  “到底是怎麼回事?”傑明覺得他有權用生氣的口氣問道。“你的電報說儘快趕到這兒,說事情有變化。我立刻召集人手,然後把其他事交給藍尼,要他儘快帶 他們來這兒,我就先出發了。我簡直把我的馬快騎死了,結果到了這兒,一切平靜。我還以為他們發現了你的身分。”他沒說他差點以為他哥哥已經死了。不過他們 都明白,在援手沒有到達之前,若有任何人發現他們的身分會有什麼後果。

  “麥弗蘭娶了一個妻子。”

  “如何?”

  “所以他死了,她繼承。”

  傑明不吭聲,明白了這件事對他們的計畫的影響。“媽的!”他說道。

  “嘿,她是個淑女,年紀可以當他的女兒;她表姊和妹妹也跟她一起住在這兒。”

  “那我們怎麼辦?我們總不能殺個無辜女子。”

  “不能。不過,寡婦可以再婚。”

  傑明又沉默了,仔細考慮。“你肯娶她?”

  “你有別的法子?”

  “沒有,不過,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她肯嫁給你?”

  “肯。”傑克說道。芮莉仍舊為了那匹馬的事在生氣,不過他曾經多次擁她入懷,感覺得出她反應的強烈,他知道自己能要她做他要求的任何事。

  “奪回牧場時,一定會有槍戰,”傑明說。“女士們有可能受傷。”

  “我若協助她們就不會有人受傷。援手到達之後,我會叫姓麥的出來,逼他一對一決鬥,如果決鬥時有你們押陣監視其他人,就不會有亂槍流彈。”

  “且慢,”傑明走過來面對他哥哥。“你別想單獨對付他。”

  “這才說得通啊!”

  “狗屎!這也是我的決鬥,我會參與的,不會旁觀任你一個人去冒險。”

  黑暗中,傑克看不清傑明的臉孔,但是他不必看清。他絕對沒辦法讓傑明不參與決鬥。“好吧。大夥兒還要多久才到?”

  “幾天,也許一星期。藍尼催得很緊。”

  最多一星期!事情終於要了結了,傑克胸口一緊。他亟思要取麥弗蘭的命,迫切得令人心痛,他甚至不會允許他葬在薩氏王國裏。一個星期,然後這塊土地將重歸他們——而芮莉將屬於他。

  “麥弗蘭發瘋了,”他說道,揉著頸背。他累了,但是自從看見傑明出現,他身上的神經根根緊繃。“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他到處說薩家人回來了——”

  傑明身子一僵。“唔,咄,他說對了,不過,他怎麼知道的?”

  “他不知道。只要一有風吹草動,他就語無倫次地說薩家人來報復他。鹿死了,他認為被下毒;聽到槍聲,他就以為是射他。”

  “看來這雜種終於惡貫滿盈,逃不了了。”

  “關鍵是,一旦行動就得動作快。我們得在夜裏悄悄地、慢慢地摸進來。這裏的人多半在山谷裏牧牛,所以我們只需要對付莊院中的三分之一人手。我們先取工 棚,而且不能開槍,解決了那些人之後,就可以進屋去。姓麥的睡前廂的大房間,”那原本是他們父母的臥房。“我們悄悄進去把他弄出來。”芮莉也會在臥房裏, 他想。他不願見到她與麥弗蘭同床,但該做的就得做,即使要當著她的面宰掉麥弗蘭。

  傑明點點頭。“那麼,我們絕不能讓任何人看見我們的人。過兩天我會離開與他們會合,不過一旦離開了,我就不能回來,否則戈威爾會起疑。我會跟手下在巴森便道等候消息,你必須來通知我們,我們才能行動。”

  傑克並不喜歡離開牧場的主意,即使來回只要四天,但別無良策。女士們只得待在屋子裏。

  “我們只能見這一次面,”他說道。“太危險了。今後你不認識我。”

  傑明打了個呵欠。“我這輩子從未見過你,老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1:12

第十章

  “那是誰?”麥弗蘭望著新來的槍手,狐疑地問道。

  “他說他叫小田。”

  “他從哪裡來的?”

  “他沒說,我也沒問。”戈威爾讓開一步;麥弗蘭身上的味道像酸威士卡。

  弗蘭的眼睛比平常更紅了,瞳孔縮小成一小點。“打發他,我不要陌生人在這兒,他可能是薩家的眼線。”

  “別這麼蠢,”戈威爾厲聲道,猝而失去了耐性。“我們已經把小雜種宰了,記得嗎?我給他們吃了子彈。”

  從前的麥弗蘭若是被反駁,一定會翻臉,但此刻他只是搖頭。“我們一直沒找到屍體。沒找到。”

  “他們死了,我告訴你!他們挨了槍,既沒水又沒食物,更沒辦法找到醫生,他們不可能活著。你在擔心鬼魂,讓大夥兒都覺得陰森森的。”

  麥弗蘭憂心忡忡地瞧著他。“他們若是死了,為什麼我們沒看見禿鷹?就算我們沒找到,禿鷹也會找到他們。”

  “他們死了!”戈威爾迸聲道。“二十年前的事了。他們若活著,豈不會早就回來報仇了。”

  任何邏輯推理也無法動搖麥弗蘭的確信。“他們等我結婚,你不明白嗎?他們要殺我妻子,就像我殺了他們的老婆。”

  “你沒有殺他們的妻子,是他們的母親。”威爾快氣炸了,這白癡連腦子都不清楚了。

  “可是他們無法殺我母親,所以會找上我妻子!”弗蘭對威爾的缺乏瞭解而搖頭。“他們會這樣做因為她是我的,明白嗎?不過他們殺不了我;我每天晚上都在等他們。這兩個雜種得偷襲我才行,但是他們會大吃一驚,因為我正在等他們。”

  “上帝!”戈威爾望著他,搖頭不已,他明白爭辯無益。他替弗蘭做事這麼多年,因為弗蘭比他更卑鄙、殘忍,但是如今他只看到一個發了瘋的臭老頭。麥弗蘭 的精神失常發生得太快,但威爾既不同情也不想忠心耿耿。弗蘭強悍時,他跟他;如今他軟弱了,威爾打算像踩螞蟻一般解決他。

  “你何不回屋裏去,讓我來擔心這些人,”他告訴弗蘭。“我是工頭,不是嗎?”

  麥弗蘭空洞地笑了。“對,不過我是老闆,你可別忘了。”他瞅著威爾。“你以為我瘋了,不過你也該小心他們。他們也在找你,是你射死他們的父親的。”

  麥弗蘭點著頭,蹣跚地走回屋內。他累了,每天守夜使他疲憊已極,但是他一睡著就看見那小雜種拿著刀撲向他。他甚至不敢再躺上床,只坐在直背椅上,這樣如果他打盹就會摔倒醒來,所以他沒有睡什麼覺,但也未作夢。

  威爾厭惡地背過身子不看他的背影。“喂,小田!”

  傑明走過來。“什麼事?”

  “老頭當你是眼中釘,別讓他看見。”

  “行。”傑明正要走開。

  “等等,”威爾瞅著他。“你用那把槍工作過嗎?”

  “哪種工作?”

  “別跟我裝傻,你知道哪種工作。你有沒有做過槍手?”

  傑明吸了一口煙。“我為自己殺過幾個人,但是沒有為別人動過槍。”

  “你願意受雇嗎?”

  “看對方是誰了,有些人就算給錢我也不碰。”

  “你孬種?”威爾嗤之以鼻道,想激怒他。

  “不是,只是謹慎。你是隨便說說,還是心裏已經有對象?”

  威爾沒有直接回答。“你對羅傑克的看法如何?”

  傑明咬著煙。“我說了,有些人給錢我也不碰。”

  “你不認為對付得了他?”

  “應該說我沒把握,所以不會為了與我無干的事冒生命危險。”傑明走開了,謹慎地不讓冰冷的怒火表現在臉上。這狗娘養的居然要他殺自己的哥哥!可是為什 麼?他不敢讓別人看見他和傑克交談,既弄不清楚原因,他只能擔心。他怒火更熾。威爾若是不停地問,遲早有人願意出來對付傑克,而且很可能背後偷襲,這才令 傑明擔心。

  他們已經等待了二十年,如今他等得心急如焚。二十年了,他第一次回到家,站在薩家的土地上,望著他們出生和父母遇害的房子。老天!如今任何人都不能阻 止他們,無論是威爾或牧場上的任何人,甚至屋子裏那個最後將握有土地所有權的女人。她會嫁給傑克,因為他們不會允許她有其他行動。

  傑明猜忖她的長相,他甚至沒有問傑克她叫什麼名字,不過,她會嫁給麥弗蘭這種人,他就不會高估她。他曾注意過那幢房子,但是沒有見過一個可能是她的女 人。有三個墨西哥女人——兩個中年婦人和一個年輕女子,曾進出那幢房子,顯然是僕人。另外還有一個墨西哥女人,整個早上在他附近轉來轉去,像禿鷹等待死屍 似的瞅著他。他聽說她叫安琪,她美得肉感,但是傑明太煩躁,對她的投懷送抱不感興趣。

  事實上,待在這兒沒有意義。他已跟傑克聯絡上了,知道哥哥安然無恙,而且他們已約定了會合的時間、地點。他倒不如整裝上路,給自己多一點時間攔下藍尼,免得他們莽撞地太接近牧場讓麥弗蘭警覺。等他設法告訴傑克關於威爾找人殺他後,他就動身。

  晚飯後,他像前一晚那樣抽著煙,四處閒逛卻見不到傑克的影子。他等待著,捺熄了香煙,又逛了逛。當他停在一株棉花樹下時,傑克輕聲說:“我在這兒。”

  樹蔭遮住了他倆,尤其傑克緊靠在巨大的樹幹上。又是一個無月的夜晚,雲朵遮住了星光,夜色夠暗,傑明也靠在樹幹上。“威爾想雇我殺你。”他小聲說道。

  傑克咕噥一聲。“從回來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小心背後。”

  “他為什麼找上你?”

  “他對小妹妹蠢蠢欲動,我不肯讓他得逞。”

  傑明咕噥了一聲。他不明白哥哥為何為了一個女子而惹上這種麻煩,但是他見過許多男人這樣,並不意外。

  “那麼,我想明天就走。我們等你。”

  “我會到的。”

  “小心你的背後。”

  “好。”

  次晨,傑明沒有跟任何人說一句話便悄悄離去。

  傑克並沒有看著他弟弟離去,事後有人談起,他也未吭一聲。他計畫兩天后出發與他們會合。不過,在他動身前,他必須見到芮莉,叫她待在屋子裏,並且要茜莉和艾瑪也照做。但是她已經數日未露過面,他如何跟她談?

  次日傍晚,他看見艾瑪走到庭院中呼吸空氣。他向她招手,她走到院門前。

  “芮莉好嗎?”他猝而問道。

  “疲累。”艾瑪的臉色也露出受到壓力的跡象。

  “你們怎麼都沒有出來過?”

  “裏面安全些。”她對他一笑,但笑容迅速消失。“你還沒查出是誰開槍射芮莉?”

  “沒有,沒有蹤跡。所以她待在屋子裏?”

  “對,也為了照顧茜莉。”

  “為什麼需要比平常照顧茜莉?”

  艾瑪抬眼望他,眸子漆黑。“少校試圖在穀倉裏逮到她落單。”從前若跟男人說這種事,她會覺得羞辱,但是自從來到西部後,短短的日子裏她們都變了。

  傑克低罵一句,也未道歉。“我一早要走,”他說道。“你們統統待在屋子裏,躲著威爾——”

  “喂,小羅!”

  傑克扭頭看見威爾表情狐疑地向他們走來,他向艾瑪一點頭就走開了,留下她咬著唇。

  傑克走過去時,威爾衝向正要回屋內的艾瑪一甩頭。“你不會對她有意思吧!不過我想她應該是最感激的一個,是不是?”

  傑克保持面無表情,也未答腔。

  威爾皺起了眉。“你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你幹麼問?”

  老戈脹紅了臉。“因為我是工頭,這牧場上的每件事我都管。”

  “看得出來。”傑克走開了。他的知覺敏銳地注意他背後的男人,他的皮膚癢麻,等待著威爾掏槍的些微動作。他渾身繃緊,準備躍向一邊翻身掏槍,但威爾沒有動。

  艾瑪整個晚上輾轉反側。他要走了;她要怎麼告訴芮莉?這會令她心碎,但是必須告訴她,好讓她知道她們不再有傑克的保護了。

  為了芮莉,她氣憤得睡不著。他怎能在跟芮莉說過那些話之後一走了之?艾瑪原本直覺地信任他,如今她加倍覺得被背叛,但是她知道芮莉的感受一定更惡劣,因為她愛他。

  然後,她不由自主地希望自己誤會了他的意思,他的話有別的涵義,一定是這樣。她用這個想法安慰自己,終於累得睡著了。

  艾瑪一早醒來,心不在焉地穿上衣服。她要去工棚問清楚傑克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匆匆走出主屋,不讓自己去想單獨到工棚是多麼失禮的舉動,不過工人們總是天一亮就上工,她不認為還有人在睡覺。

  清晨的空氣料峭,但是隨著太陽升起,氣溫迅速升高。艾瑪抱著手臂,加快步伐。到了工棚,她敲敲關著的門,但是聽不到裏面有任何聲音。她又敲了一下,才 推開門,偌大、低矮的房間空蕩蕩的。她轉身,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然後快步走到馬廄,希望附近仍有人。

  她運氣好,找到了一個墨西哥人,他正懶懶地把乾草鏟入空馬廄中。

  “你知道羅先生在哪兒嗎?”她問道。

  那人抬起頭,臉色茫然。“誰?”

  “小羅。”她又問道。“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知道。他走了,小姐,一大早就走。”

  “他說過要去哪裡嗎?他幾時會回來?”

  墨西哥人搖搖頭。“他不幹了,小姐,他帶著行李走了。”

  艾瑪吞了口口水,一陣暈眩。原來,這是真的。“謝謝你。”她說道,然後回到主屋。

  芮莉也一早就起床了。艾瑪心知拖延無濟於事,直接來到表妹的房間,敲敲門。芮莉神情焦慮地打開門,一邊夾上最後一根髮夾。

  “怎麼了?”她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否則艾瑪會等她下樓。“是不是茜莉出事了?”

  “不是。”艾瑪走進她的房間,握住芮莉的手。“傑克走了。”

  話夠簡明了,但並沒有道理。芮莉蹙起眉,納悶艾瑪想告訴她什麼。“他查出那天開槍的人了?”

  “不是。”艾瑪閉了一下眼睛。“芮莉,他走了,他收拾行李走了。一個墨西哥人說他不幹了,一早就走了。”

  這話就像隱形的拳頭擊中她的胸口,芮莉瞪著艾瑪,聽著自己沉重的心跳。她臉色刷白。“他……走了?”

  “是的。”

  奇怪的是,空氣似乎沒有了,話也模糊了。

  艾瑪摟住她,她發現自己坐了下來。

  “我知道最近我們都很少離開這房子,但是如此一來我們得加倍小心了。”艾瑪說道,努力將思緒轉向眼前的事。“我們都不可以跨出屋外一步。”

  “不,當然不行,”芮莉喃喃地道。“現在威爾……”

  現在威爾沒有人控制了,只有傑克曾壓制住他,但是傑克走了。

  走了!

  溫煦的陽光消失了。芮莉呆坐良久,只能無助地接納那悲傷和被背叛的震撼,還有知道自己不僅不被愛,而且不重要到他連走都不告訴她一聲。他曾經是她的一切,而她卻是他的芥草。

  他曾說過“信任我”,而她信任了。她留了下來,而且因自己的愚昧令茜莉和艾瑪身陷危險。如今她們得付出代價,像個困獸一般苟活。

  更痛苦的是,他是她唯一愛過的男人。內戰使她一直沒有機會戀愛,不過她也知道自己太矜持,奧古斯塔的那些年輕人可能根本無法突破她內在的那堵牆,像傑 克這樣進入她熱情的內心。她為了他甘冒任何危險,包括社會地位和感情,而他卻輕鬆地走了,仿佛她就像安琪是個妓女。

  艾瑪已留下她一個人私下面對她自己的痛苦,芮莉由衷感激她。自尊算什麼?它不能讓她果腹蔽體、不能保護她可愛的家人,然而她卻緊抓著它,仿佛它是她的最後一道防禦。無論代價是什麼,等她下樓時,臉上絕不露出絲毫悲痛之色。

  也許將來有一天,她會取出她的痛苦檢視它,但也許不會。目前她得面對她們的生存問題,因為傑克的離去已使她們陷於危境。她們可以待在屋子裏,但縱或如 此她們的安全仍然在未定之天。她頭一次為弗蘭的精神失常感到遺憾,因為他至少可能令戈威爾戒懼這幢屋子的庇護。

  她看見過戈威爾看她時眼中的恨意,也看見了他看著茜莉時的肉欲。如今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欺侮她妹妹;芮莉若試圖阻止他,他會不假思索地開槍殺死她。她知道自己和艾瑪都會阻止他,她倆會像老虎保護幼虎般奮戰抵抗。

  她們必須保護自己,直到能夠離開時,而且這一刻必須儘快來臨。她評估著冒險逃向荒野的可能性,但是後果卻無法想像。她們得立刻著手計畫才行。

  終於,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氣,枯坐房中不會令他回頭。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看見了一個神情憂鬱的年輕女子,不過她也滿意於自己並不像個快崩潰的人。她昂首挺胸走下樓。

  快吃午飯了。她並沒察覺自己呆坐在房中多久了。當洛拉侍候用餐時,芮莉勉強自己吃,她發覺個人的失落並不會令人心碎到影響胃口的程度。不過心痛要比肚子痛來得浪漫多了。

  餐桌上只有她們三人,弗蘭沒有回來,他變得極端反復無常,以致沒有人感到意外或關心。吃完了飯,芮莉折好餐巾,看看艾瑪。“我們得離開。”

  艾瑪頷首。“越快越好。”

  “我們會去哪兒?”茜莉的臉色抑鬱。她沒有問為什麼或何時,只問哪兒。

  “我們得去聖塔菲,好安排行程回家,而且那兒有軍人。所以我們可以得到他們的保護,以防……以防有人跟蹤。”

  實際的艾瑪開始詳列她們需要的物品。“我們必須有馬、食物、毯子、換洗衣服。”

  “槍和彈藥。”芮莉說道,她決心不讓她們束手就縛。她從完全依賴別人的保護中,得到了慘痛的教訓。

  “我們如何弄到馬?”

  “我們必須夜裏動身,而且儘快。”

  “今晚。”

  “試試看。”

  她們利用這天剩餘的時間,悄悄收拾需要的衣物。茜莉毫不猶豫地捨棄她的新衣。她們有太多事要做,無暇為衣服操心。艾瑪負責搜羅炊具和食物,她從廚房悄 悄取了一隻咖啡壺和一隻淺鍋,而且一次取一些東西:咖啡、糖、麵粉、洋蔥、馬鈴薯、豆子和一把刀、三根湯匙。

  芮莉溜進書房,打算取弗蘭的槍,但是猝然停了下來,她看見他正坐在書桌前。他抬起頭,他的眼睛佈滿血絲,令她想起曾在教堂見過的撒旦的照片。這天早上他曾試著刮了鬍子,但是漏了幾塊沒刮。不過,他站起來真誠地說:“你要找本書啊,親愛的?”

  “是的,我想下午看一會兒書。”她說,克制著心中的失望。

  “隨你拿。”他揮揮手。“不過,這裏的書大概沒有幾本會讓一個淑女感興趣。”

  她假裝對書架上的幾本書感興趣,但是連書名都沒有看。

  身後,弗蘭開始呵呵笑,芮莉扭頭看他一眼,發現他得意而邪惡地盯著她。“嗯,你是個真正的淑女。我的錢花得值得。你是那麼古板而正經,我打賭你連內褲都是僵硬的。”

  芮莉霍然轉身朝房門走去,但弗蘭不停地笑。“但是等姓薩的逮到你時,就算內褲是硬的也沒有用。你以為我配不上你,對不對,你這小母狗?”他的呼吸加 速,笑意消失,他惡毒的厭憎浮出表面。“你不要我玩你,但是你要怎樣對姓薩的毫無意義,無論你多麼拚命抗拒,他還是會插進去。不過抗拒就不像淑女了,是不 是?不,你會扮出撲克臉,像個死人一樣僵躺著……就像那個腦袋挨了一槍的女人……”

  她拔足奔出門,關上它,封住那滔滔不絕卻沒有聽眾的語無倫次。她的心怦怦跳,飛奔上樓,回到房間。他瘋了!但就算如此,仍阻止不了他的話帶來的寒意。他說的沒錯,他們沒有找到屍體。有人開槍射她,有可能是薩家的男孩仍活著,二十年後回來報仇。

  過半晌,她才冷靜下來,明白這些已不重要。她就要離開了,跟艾瑪和茜莉一起,所以就算麥弗蘭說的沒錯也不重要了,到時候此地只有他一個人。

  她需要槍,但是這天晚上她並未拿到。麥弗蘭整夜坐在書房中喃喃自語,不時發笑,而且點著油燈驅趕可怕的陰影。

  次日,戈威爾來到主屋,看見她時他笑得像只狼。“你那漂亮的妹妹好嗎?”他得意地笑著,因為他知道如今他居於上風了。

  芮莉不看他也不答腔,逕自走開,但是她嚇壞了。

  這天晚上她也沒有機會取到槍。回房上床前,艾瑪小聲說:“或許我們應該不拿槍,就這樣離開。”

  “不行,你知道外面的情形。”

  兩個女人凝視對方,凝視彼此充滿絕望而害怕的臉。她們三個人單獨到聖塔菲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她們被迫一試,沒有任何自衛的工具,那簡直是自殺。

  第三天,她仍然沒有拿到槍。

  第四天,熱風開始從西南方的沙漠吹來,炙烤著每一個人。牧場上的工人頻起爭執,三次打架都被拉開了,洛拉和梅蘭也彼此斥喝。茜莉一整天躲著,而“如比”踩死了那天跟艾瑪談話的墨西哥人。

  麥弗蘭得到通報後,嗤之以鼻道:“該死的笨蛋,他應該小心的。”

  但是這一天,芮莉拿到了槍,由於她不知道這天晚上她們是否走得了,她不願他們注意到槍不見了。她只拿了一枝來福槍,因為麥弗蘭把槍枝排列在他身後的木 架上;少了一枝也許不會被注意到,但是少了三枝就一定會被發現了。她取出槍中的一顆子彈,與彈藥箱中的各種子彈比對,找到了正確的子彈後,她迅速將它們塞 入口袋。

  令她懊喪的是,她只找到一把手槍,它比那天有人開槍射她時,傑克給她的那把槍還小。一想到傑克,她立刻把念頭摒開,因為她發現這是她唯一能活下去的法子。她重複比對子彈的工作,然後抱著兩枝武器匆匆離開書房,生怕有人闖進來發現她。

  但是這天晚上她們走不了。或許是因為那令人煩躁、發怒的熱風;也許因為“如比”踩死墨西哥人的事令人人心神不寧,整個晚上莊院中都有人忡忡不安地來回 走動。芮莉和艾瑪在她們黑暗的房中坐等到天亮,但是穀倉和馬廄附近總是有人走動,她們不可能不被人看見地安然離開。

  第五天的傍晚,一名牛仔氣極敗壞地奔馳而至。他猛勒馬韁,沙石飛揚。“一大批人,”他喘息著滑下馬背。“騎著馬,從巴森便道的方向朝這兒來了。”

  麥弗蘭臉色一白。“姓薩的!”他聲音沙啞地說道,然後奔入屋內。

  戈威爾怒駡:“你這該死的笨蛋!”他對逃跑的弗蘭大吼,但是他並未多浪費時間在弗蘭身上。他轉向牛仔問道:“多少人?”

  “我不知道,老大,至少二十或三十個人。”牛仔並未告訴威爾他既不識字又不會算數,他只是用他聽到其他牛仔表示一大批人時的數字告訴威爾,事實上,總共有六十三個人朝牧場而來。

  戈威爾考慮了一下。他不相信來人是來偷牛的——偷牛賊都是一小撮人行動,但是一支二、三十人的隊伍越過別人的地盤,可不像是友善之舉。不過,他有足夠的人手對付那些人,他不認為他們只是路過此地。

  但是他不願召集手下出去迎敵。其一,他們可能先看見他;其二,莊院提供了掩護。讓他們來找他,反正,他們並不知道行蹤已經被發現了。

  待在牧場上他佔便宜。麥弗蘭衝入書房,扯下架上的來福槍,一一裝滿子彈,並未注意到少了一枝。他喃喃自語著,將所有的槍統統帶到樓上他的房間。

  他在樓梯上遇見芮莉,看見她,他笑了。“他來了,姓薩的來了,”他咯咯笑道。“一名牛仔發現了他。這下子你就會知道是什麼滋味了,你這趾高氣昂的母狗,而且他會讓你後悔曾經當我是垃圾。”他擦身而過,砰地關上房門。

  芮莉快步奔向前門,心想他一定又在發瘋了,但是她看見屋外男人們神色匆忙、一片騷亂,她的小腹抽緊。“出了什麼事?”她對一名牛仔喊道。

  “來了一群牛仔,夫人,”他指著南方,是聖塔菲的方向。“從那個方向來的。”

  她縮回門內,試圖安慰自己,來了一群牛仔並不表示他們之中有薩家人,但是麥弗蘭的恐懼已經感染了她。

  她奔上樓,在艾瑪房中找到她。“我們必須離開,”她說道。“現在,立刻。外面來了一群牛仔,這也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艾瑪一躍而起,從床底下取出藏著的備用物品。芮莉徑赴茜莉的房間,狂亂地祈禱她在房中,沒有跑到別處像昨天那樣躲起來。她的祈禱得到了回應。她妹妹站在窗前,望著院中的一片騷亂。“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匆忙?”她問道。

  “來了一批牛仔。”芮莉低聲說道。“我們要走了,現在,你準備好了嗎?”

  茜莉點點頭,戴上一頂舊帽子,系上一條圍巾,從床下取出她自己的一小捆衣物。

  就在來了一批牛仔的消息傳開後不久,暮色降下。三個女人在幽冥的光線中摸到穀倉。芮莉帶著來福槍,槍管朝下,藏在她的裙褶中,手槍在艾瑪的口袋裏。牧工們仍在四處走動,但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三個女人目標明確地穿過莊院。

  在如果有人攔阻她們,芮莉決定,她會開槍。

  她們給馬上鞍。“蘇菲”渴切地嘶鳴,它已經數日未曾出去了。艾瑪的閹馬同樣渴切,甚至茜莉文靜的“吉普賽”也期待地躍了幾下。

  她們在穀倉中騎上馬背,然後策馬騎出去,低著頭躲開倉門。到了穀倉外,芮莉將“蘇菲”掉轉向左方,衝入黑夜中,艾瑪和茜莉緊跟在後面。

  “那是誰?”有人喊道。

  視力敏銳的金吉克無法置信地說:“是女眷。”

  戈威爾罵了一聲,然後說:“讓她們去。媽的!她們會迷路,等我們解決了那些雜種後,再去找她們。”

  離開了莊院的範圍後,芮莉勒慢馬速,一方面因為黑暗中她看不清方向,另一方面因為她需要思考。如果那批人從南方來,她不敢往那個方向去,否則會遇上他 們,但是她們的目的地聖塔菲卻在南方。她知道東方和北方有卡曼奇族印地安人;西方是一片荒涼崎嶇。但是她們必須往西行,至少得西行至安全的距離後再轉向南 方。

  墨西哥斥候方路易輕聲說:“他們看見我們了。”

  傑克輕罵一聲,傑明吐了口痰。“那我們上馬,”傑克說道。“立刻出發,不過要慢慢騎。所有人收起馬勒和刺馬釘,我不要任何鏗鏘聲洩漏了我們的行蹤,接近莊院時,用布包住馬蹄。”

  他看看星星,然後躍上馬。他胸中充滿了一股野蠻的期待。今晚!今晚一切將結束,麥弗蘭將一命嗚呼,而芮莉將是他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1:28

第十一章

  漆黑的夜色和陌生的土地迫使她們讓馬慢慢走。今夜就算會有月亮,至少此刻它尚未升起,而令人忡忡不安的熱風將雲朵吹聚在天幕上,遮住了大半星光。馬兒覺 察出主人們的緊張也驚惶不定,芮莉使出渾身解術,才控制住“蘇菲”,同時還得努力在黑暗中辨路。雖然可以分辨出較大的障礙物,但是夜色朦朧了地上那些足以 令馬兒失蹄,或許摔斷一隻腿、或甚至摔死主人的小坑洞和突石。

  每一個聲音似乎都是陌生的,而且在夜空中擴大。一隻獵鷹在頭上盤旋時,茜莉悶叫一聲,然後說:“對不起,對不起。”可憐的模樣令淚水刺痛了芮莉的眼睛。

  她這輩子從未咒駡過人,但是此刻憤怒這一切對茜莉造成的傷害,她情不自禁地迸聲罵道:“天殺的,他們統統該死!”她並不是真要罵人,她只是在詛咒,詛 咒他們每個人——麥弗蘭、戈威爾,所有牧場上視她們如一塊嘴上肉的槍手,甚至傑克。因為他丟下她們孤零零地面對這一切——她詛咒他們每個人。

  茜莉永遠不會是原來的茜莉了,她失去了無憂無慮的天真,不可能重拾。如令她面對男人時,不會再像孩子般的信任他們會保護她;她已完全知道世上處處險惡,而且她一向崇拜的人結果卻是會傷害她的人。

  原本幾年後,茜莉應該會愛上一個強壯又溫柔的男人,嫁給他、跟他一起撫養孩子,創造一個家庭,而且在丈夫的傾心相愛中活到很老、很老。這是一個完美的 夢想,芮莉知道鮮少女人實現過,但是茜莉應該過這種日子。如今卻不會有了。她已經看見了人類靈魂中可能有的黑暗面,而它改變了她。

  內戰並未改變她,但是西部和這山谷中的暴力與怨憤改變了她。

  “蘇菲”踉蹌了一下,迅速恢復平衡。芮莉傾身拍拍它柔滑的頸背,喃喃地鼓勵它。

  “我們該繼續走下去,還是等到天亮再說?”艾瑪問道。

  由於環境迫使她們多半只能慢慢騎,不可能走太遠,但是芮莉覺得仿佛遙遙遠離文明。她正要說等天亮再走無妨時,犀利的槍聲在夜空中響起。

  不只一聲,是一連串槍聲,有手槍尖銳的迸聲,有來福槍沉厚的爆裂聲,而且持續不斷。她們三人一齊回頭往牧場的方向望去,但是什麼也看不見。

  艾瑪先開口。“聽起來像是槍戰。”

  “沒錯,牧場被襲擊了。”

  “但是,是誰呢?”

  芮莉幾乎說不出話來,她的喉嚨好緊。“少校說是薩家人。”

  “不可能啊,誰會為了報仇等上二十年?”艾瑪企圖安撫另外兩人,但她自己的喉頭也緊鎖著。

  “因為少校等了那麼久才結婚。”她答道,掉轉“蘇菲”的方向。她心驚膽顫,但必須克制自己。若是薩家人,他會費事追她們嗎?除非有人說,除非有活口會說——否則他不會知道她們往哪個方向逃走。

  少校的恐懼深深感染了她,她已無法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他的胡思亂想。

  “我們得繼續走,”她說。“能走多久就走多久。天亮前,我們離牧場越遠越安全。”

  他們不像一群牛仔襲擊一個市鎮那樣呼嘯而至、塵土飛揚、開槍亂射。他們把馬拴在莊院外,悄悄步行掩至。由於將是近身槍戰,他們都在左臂上系了塊手帕,識別身分,以免自相殘殺。這樣雖也會使麥弗蘭的手下一眼就辨明他們,但是別無他法。

  大戰始於一名牧場槍手繞過穀倉盡頭,碰上薩家的手下。牧場槍手掏槍,薩家的手下沙普以來福槍射穿了對方的胸口,留下了一個大洞。

  薩傑克(如今該恢復他的本名,不再使用羅傑克這個名字了)和傑明並肩奮戰,逐步欺近主屋。雖然無法明確分辨,但傑克並不覺得屋內有人向他們開槍,這令 他希望女士們並無緊急危險。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麥弗蘭身上,找到他、解決他。他不得不如此;在未解決麥弗蘭之前,他不能擔心芮莉她們。

  有人從穀倉的廄樓向他們射擊,子彈就從傑克的頭部旁邊掠過,他感覺到一陣熱,躲向一邊。他轉身看見路易,於是就喊:“宰了廄樓上的雜種!”

  路易咧嘴一笑,黑暗中露出閃亮的白牙,然後他躡足奔向穀倉。

  他們四周的人非死即傷,或奄奄一息,但槍聲仍從四面八方響起。

  “老戈人呢?”傑明咕噥著。

  “躲起來了。他不會挺身冒險的。”

  華溫狄從他藏身的柱子後出現,向傑克開槍。傑明開火了,華溫狄倒下,手指不由自主地扣動了扳機,朝空發出無用的一槍。

  傑克謹慎地挨向他。他舉著點四四手槍,看見華溫狄正呼吸沉重,胸口冒著烏黑的血。

  華溫狄看見他,說道:“小羅!上帝,你幹麼這麼做?”

  “我不姓羅,姓薩。”

  華溫狄眨眨眼,試圖集中目力看清傑克的臉。“上帝!”他又說道。“我以為我們已經把你們解決了。”

  “沒有,不過我們把你解決了。你的胸口挨槍了,老華。”

  華溫狄試圖深呼吸,喉中發出呼嚕聲。“大概吧。”他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該死!看來我死定了。”

  “對。”

  “總比肚子挨槍好。”說完他眼睛一瞪,死了。

  傑明低頭看他。“這是華溫狄?”

  “沒錯。”

  “我記得他,他教我削木頭,後來跟麥弗蘭一起想殺死我們。”

  “沒錯。”傑克又說道。

  他們一起衝向大門,蹲著身子,扣著扳機,進入玄關。沒有動靜,沒有一個人,油燈依舊寧靜地燃燒著。

  傑明的表情嚴峻。二十年來,頭一次走進他的家,他看看他母親死去時躺著的瓷磚地。

  他們有條不紊地搜索一樓,發現梅蘭、亞娜和洛拉在廚房內抱成一團。看見傑克時,梅蘭驚呼。

  他沒有時間解釋或安撫。“麥弗蘭呢?”

  梅蘭的眼睛圓睜。“我不知道,先生,”她吞了口口水。“大概在書房。”

  他們各自站在書房門的一邊,傑克試開門把——鎖著。他向傑明示意,然後退後一步,舉腳踢開門。傑明先滾進去,翻身站起,但是房中沒有動靜,空無一人。

  “該死的,他在哪兒?”傑明焦躁地問道。

  “跟老戈一樣,找個洞躲著。”傑克猝而抬起目光,臉孔繃緊。萬一麥弗蘭在樓上,利用女士們作掩飾呢?

  他和傑明一前一後奔上樓梯。他查看走廊右邊的房間,傑明查看左邊,全都是空的。

  該死!他把她們怎麼樣了?這下子確定她們在麥弗蘭手上,他發誓如果他敢動芮莉一根寒毛,他要讓這雜種淩遲而死。

  “查看一下院子。”這是麥弗蘭唯一剩下能利用房子作庇護。不必面對屋外槍戰的藏身處。

  傑明點點頭。“我繞到後面,從後門進來。”

  傑克在廚房中等著,給傑明時間行動。三名僕人仍蹲在地板上,抱在一起。“出了什麼事。傑克先生?”梅蘭問。

  “我們來要回我們的牧場,”他沒有看她,握著槍輕輕推開門。“我弟弟和我。”

  洛拉抬起頭,臉色愕然。“薩家。”她喃喃地道,傑克已經鑽出門。

  四周窗戶內的燈光投射在庭院中,照亮了一些地方,也令其他地方更幽暗。傑克依稀看見傑明握槍貼著牆壁悄悄掩至。

  “少校?”傑克輕喊。

  聽到聲音。傑明一動也不動。

  “少校?”

  但沒有一點聲音,傑克又悄悄跨了一步,繞過芮莉婚後第二天坐過的那張長椅。

  “小羅?”

  聲音發自他的右方,靠近屋簷導水管的地方。傑克全身神經繃緊。

  “沒錯。”

  “他們說你走了。”

  “我回來了。”

  麥弗蘭從導水管後面慢慢站起來,來自一扇窗戶的燈光投射在他的臉上,清晰地映照出他心智失常後造成的肉體扭曲。他咯咯笑了。“我告訴他,可是他不相信我的話。姓薩的回來了,是不是?”

  傑克厭惡地盯著眼前的廢物。“沒錯,麥弗蘭,我回來了。”

  麥弗蘭又咯咯笑起來。“不,不是你,是薩家人。你回來了,他也回來了。”

  “我就是薩家人。”

  “不,你是小羅。你一定要找到他,替我宰了他,你一定要——”

  傑克又往前邁一步也邁入燈光下。燈光投向他的側面,刻劃出他的眉毛、下頦和頰骨,眼窪有如兩個黑洞。麥弗蘭在心智失常下,他的臉有如一隻骷髏頭,一個死人回來糾纏他。

  麥弗蘭呻吟了,他縮退身子,呻吟迅速變成了厲喊。“你死了!”他尖叫。“你回來了,可是你已經死了。滾開,該死的!我要燈!給我拿盞該死的燈來!”

  傑克感到腹內扭曲,口中苦澀。這傢伙完全瘋了。他等了二十年,報仇的時刻終於來臨,槍在手,但是仇家依舊躲著他,他的瘋狂在救他的命。他要麥弗蘭如同二十年前那樣惡毒清醒,不是眼前這個語無倫次的瘋子。

  麥弗蘭毫無示警地抬起手,手槍在他的手中顫抖。因失望而呆住的傑克猝不及防,然而就算他的槍在手,刹那間他明白自己可能來不及了;但是一聲槍響自他身 後傳來,緊接著另一槍響起。兩顆子彈的震撼力使麥弗蘭的身體一跳,手中的槍掉在地上。他的眼睛充滿可怕的恨意地瞪著傑克。

  “再死一次,你這狗娘養的!這次我會宰了你,而且確定你醒不——”他抬起手,並不知道槍已不在手中,然後做出開槍的動作。一個無比驚愕的表情掠過他的臉,然後它變成茫然空洞,他站著死了,他的身體像個破娃娃似的倒在導水管上。

  傑克霍然轉身,雙眼冒火,打算向奪走了他的復仇、卻又救了他的性命的人挑戰。

  亞娜舉著一把少校的手槍,雙手緊握著槍把。她瞪著弗蘭的屍體,面無表情,然後她的嘴唇扭曲,向屍體吐了口口水,喃喃地道:“好極了。”

  傑明走了過來,他和傑克並肩站著望著屍體。傑克感到一股荒謬的遺憾,二十年來一直操縱他們的生活的那份驅策力量就此結束了,但是他所期待而需要的那場 爭奪戰並未出現,反而他面對的是一個心智失常的半死人,而最後完成報仇之舉的竟是亞娜。從某方面看來,麥弗蘭勝利了,因為即使此刻他死在他們腳邊,他卻以 自己的心智扭曲奪走了他們的滿足。

  這項出乎意料的挫敗,留下了一份苦澀的怨憤。

  屋外仍舊響著槍聲,但此刻只是零星的槍響。它提醒傑克戰爭尚未結束,除非戈威爾的屍體也躺在他們腳邊。

  還有,芮莉究竟到哪去了?

  他和傑明回到屋內。亞娜跟在後面,她的表情恍惚有如一個夢遊者,只有無聲的淚珠滾落她的臉頰。“結束了,”她喃喃地道。“結束了。”

  從她的神情舉止上,傑克猜得到麥弗蘭讓亞娜承受了什麼樣的痛苦。他忖度她報仇的需要或許和他自己一樣強烈,因而盡力不怨責她。他彎腰扶起梅蘭和洛拉,確定她們未受傷後,他問:“夫人呢?還有她的表姊和妹妹呢?”

  梅蘭搖搖頭,臉色驚惶。“我不知道。她們不在樓上?”

  “不在。”

  梅蘭緊握著手。“天呐!如果她們在外面——”

  她的話不必說完了,傑克早已轉身奔出屋子。她們若困在屋外,流彈隨時可能擊中她們。這場大戰子彈滿天飛。

  然而,一切結束了,麥弗蘭的殘餘部下,此刻高舉雙手從各自藏身處走出來。傑克和傑明查看了一番,翻開屍體,踢開手槍,但是既沒有戈威爾也沒有她們三人的蹤影。

  傑克體內感到一陣冰冷,他環視遼闊、漆黑的山谷,難道她們落在老戈的手中了?若果真如此,傑克知道他不可能再見到活著的芮莉,因為她絕對不會坐視老戈強暴她妹妹,她會反抗他,而他會毫不考慮給她腦袋一槍。想到此,一股絕望湧向他。

  他回到縮聚成一小撮的人群,從中挑出一名。他拉下扳機,頂著那人的腦袋。“你,山弟。老戈呢?”

  夜涼如水,但那人臉上開始冒汗。“我看見他騎馬逃走了,我發誓是真的。”

  “幾時?”

  “大約是你進屋子的時候。他和另外兩個人。”

  “哪個方向?”

  山弟抬起顫抖的手,朝東方指去。

  “幾位女士在他手裏?”

  此刻山弟已全身發抖,牙齒打顫。“沒有,我發誓沒有。”

  傑克的手指扣緊了扳機。“我認為你在撒謊,山弟。女士們不在裏面,一定是在老戈手裏。”

  山弟來回猛搖頭。“我發誓,我發誓。”他囁嚅道。

  “他沒說謊,小羅,”人群中有個人趕緊說道。“我看見女士們在槍戰尚未開始前就走了。她們從穀倉衝出去,朝西方騎去,跟老戈是反方向。”

  傑克轉向路易。“拿盞提燈來。”他放開扳機,但直盯著山弟。“你若騙我,就休想活到明天。”

  傑克和傑明及路易走到穀倉。“蘇菲”不見了,艾瑪和茜莉的坐騎亦然。他們就著提燈查看穀倉內的泥土地,但是這半小時內有太多人走過,他看不出任何明確的蹄印。

  他們走到穀倉外,傑克輕易地找到了“蘇菲”的蹄印,他循著它走了三十碼。

  “只有三匹馬。”傑明說道。

  “載重很輕。”路易說道。

  傑克站直了身子,一股無法思議的震怒取代了絕望感。“該死的小笨蛋,我叫她待在屋子裏。”這下子她帶著艾瑪和茜莉跑到荒郊野外,她們沒有一個懂得如何 求生或尋路。更糟的是,戈威爾也在外面,雖然他是朝反方向逃走,卻很可能見到了她們離去,而等脫離危險後再繞過去攔下她們。

  傑明疲累地揉揉臉。“我們摸黑找不到她們的,傑克。”

  “我知道。”就算他提著燈找到蹄印追下去,黑夜中會使她們在遠處就看見燈光。她們既不知來人是誰,一定會躲著他,而同時戈威爾會認出他的所在位置。傑 克全身肌肉繃緊,但是他束手無策。他們只能等到天亮再開始搜尋,即使這樣也會給戈威爾更多時間。他氣炸了,而且愈想愈氣,她若照他的話做,此刻已經安全 了,不致在外面流浪。他但願她還有足夠的理智找個遮蔽處過夜。

  “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傑明開口,打斷了他鬱悶的思潮。“你說過了,這裏只有麥弗蘭三分之一的手下。未來也許還有戰鬥,尤其是戈威爾把他們召集起來時。”

  傑克咬牙咕噥。“我不認為他會這樣做,就算他認為勉強可以一拚,他也不會動手。不過,沒錯,還有一些槍手或許會奮力一搏。”

  傑明拍拍傑克的肩。“我們明天會找到她們的。”他說道,不過他自己也懷疑了——三個女人隻身在荒郊野外,許多事都可能發生。

  芮莉不得不宣佈停止夜行,找地方過夜。雖然直覺告訴她應該繼續走,但茜莉不習慣騎馬遠行,即使只是慢慢走。距午夜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但她已感覺十分痛 苦,只是沒有嚶嚶抱怨。一直等到她們停下來方便時,芮莉才發覺她在強忍著,因為當她滑下馬時她哭了。

  “我們必須休息,”艾瑪說道。“她不能再走下去了。”她揉揉自己的臀部。略微瑟縮。“我看我也會渾身酸疼了。”

  芮莉環顧尋找遮蔽處,但是沒有月亮替她照明。她只能看見一團團樹叢的黑影。唔,至少樹林能掩蔽她們。她摟住茜莉的肩。“你能走一點點路,到那片樹林嗎?”她指著右前方問道。

  茜莉點點頭。強忍淚水。“能。對不起,我知道我們應該繼續走。”

  “是應該,不過我們都累了,馬也累了,若不讓它們休息,明天就難走了。”

  她們慢慢走上岩石遍佈的山坡,來到樹林邊,找到一處巨石林立足以避風的地點。芮莉和艾瑪卸下馬鞍,喂它們水喝,然後拴在一處可以吃到草的地方。她們回到原處時。茜莉已鋪好毯子,分配了三份食物。

  芮莉跌坐在一張毯子上,感激地接過麵包和乳酪,就水吞下。這會兒坐下來,她才發覺自己有多累、倦意湧向她,她食不知味,但卻不敢睡覺。

  抗拒著躺下的衝動,她把來福槍放在腿上。“你們倆睡一下,我守衛。”

  茜莉呻吟著躺下,不一會兒就睡著了。艾瑪過來坐在芮莉旁邊。“你想會是薩家人嗎?”她壓低聲音以免吵醒茜莉。“過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

  芮莉歎了口氣。“我不知道,只是弗蘭太確定了,他太害怕,他每天晚上不睡覺守候他們,你知道嗎?他不睡覺。我聽到他整夜自言自語,有時候他還走進我的房間,告訴我他們會如何對付我——”

  她說不下去了,艾瑪立刻摟住她。“我知道不該說,但是弗蘭瘋了。你知道的,是不是?”

  “哦,是呵,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還相信他的話?”

  “因為他是瘋了,但並不笨。”芮莉盯著夜色。“因為有人對我開槍,因為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你不認為弗蘭的敵人不只有薩家人?”艾瑪理智而和悅地說。“任何人都有可能。”

  芮莉忍不住咯咯笑了。“那又有什麼關係?敵人就是敵人。”

  “你說的對,是誰開槍並不重要,他的意圖是一樣的。”

  “真安慰人啊!”

  她們輕笑了一陣子,然後艾瑪冷靜下來。“你看到聖塔菲,我們還要走多久?”

  “不知道,如果坐蓬車,行動當然可以快多了。”

  “除非迷路。”

  “明早我們就轉向南方,路上總會遇到人,再詢問方向。”

  “我們敢嗎?”

  芮莉摸摸長槍。“我會用這個。”

  她倆沉默了半晌,傾聽林中的風聲。艾瑪說:“弗蘭可能來追我們,你知道,或者派威爾來。不管今晚牧場遭遇什麼麻煩,他們可能已經擺平了。”

  芮莉想到過這一點,而且她已決定不會帶艾瑪和茜莉回到那座牧場。“我會採取任何必要措施。”她打了個寒顫,然後立刻掩飾道。“我有點冷了。你何不試著睡一下,別陪我了,我不會有事的。”

  “兩個小時後叫醒我好嗎?你也需要睡眠。”

  “好。”

  黑夜中獨坐,芮莉想到了許多事。她納悶牧場上出了什麼事?因為照艾瑪所言,來人可能是任何人。她思忖是否該聯絡聖塔菲當局求救,但就算求救是否有人會回應呢?

  她更擔心茜莉,她當初就不該帶她到西部來。如今她只能期望將來妹妹能忘記一些可怕的事,學著恢復信任男人。

  傑克……她的思緒終於無法避免地轉到他身上,而她痛苦得幾乎嗚咽。經過他們之間的那份交會,他為什麼一聲不吭地走掉?她還記得他的吻,她甚至允許他愛撫她的胸,難道他走掉就是因為她降低身分、允許他做那些親密之舉?

  而原因有啥重要?他走了,而她不得不面對他完全拒絕了她的感情的事實。他只想與她上床,如此而已。

  她本想叫醒艾瑪,真的想,但是她獨坐胡思亂想了太久,而且她太累了。她渾然不知道自己合上了眼皮。

  “芮莉醒醒,天亮了。”艾瑪搖醒她。她坐起來,打著呵欠。“你為什麼不叫醒我?”

  “我是想叫你,可是我睡著了。”芮莉警覺地翻身站起,看見一切似乎正常,她籲了口氣。艾瑪和茜莉已設法生了個營火,茜莉正頗嫺熟地煮馬鈴薯和熏肉,咖啡正在壺中滾沸。

  陽光正燦爛地照著,但晨風依舊料峭。她找個地方方便,然後回來用濕毛帕擦擦手臉。她們都餓壞了,狼吞虎嚥地吃了早餐。茜莉站起身時,用力揉她酸疼的臀部。

  “你能騎馬嗎?”芮莉關切地問。她自己的肌肉也酸疼,所以她想像得到茜莉的感受。

  “能,”茜莉怏怏地說道。“不過我不會喜歡。”

  芮莉哈哈笑,但艾瑪抓住她的手臂,打斷她的笑聲,指著東方說:“看。”

  芮莉眯起眼,然後看見有人騎著馬來了。在巨大的紅色朝陽映照下,他們呈黑影狀出現在一座山脊上。她看不見究竟有多少人,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她。她霍然轉身,踢著泥土覆蓋住營火。“快,上鞍!”

  荒野中距離的遠近易生錯覺。由於太陽在來人的後方,使他們顯得距離很近;其實他們至少有數哩之遙,而且不可能看見她們。除非營火升起的煙洩漏了她們的行藏……

  “蘇菲”竟然選上這天早上煩躁起來,當芮莉試圖給它上鞍時,它跳開了。“停止!”她厲聲斥喝,忍著恐慌。如果“蘇菲”覺察出她的恐懼,她永遠無法上鞍。

  她們爬上岩石才能騎上馬背,如今她們不敢轉向南行了,往那個方向一定會與來人遇上。芮莉背向著太陽,策馬奔馳。

  茜莉堅決地握牢了韁繩,勇敢地努力與另兩匹大馬保持同樣的速度,但是芮莉和艾瑪仍舊得勒著馬好讓茜莉趕得上她們。芮莉數度扭頭看,但是來人已騎下山脊,消失了蹤影。她祈禱他們根本不是從牧場來的,只是路過此地,不會注意她們的行跡。

  她們爬上一座山頂,芮莉勒住馬,掉頭往來人出現的方向望去,艾瑪也掉頭望去。她們等待著,極盡目力搜索。首先覺察出他們的是她們的耳朵。天空晴朗,但是遠處的蹄聲卻恍如雷鳴。芮莉等待著,她的嘴發乾。

  來人出現在另一座山脊上,她的心跳幾乎停止了。他們的距離比她想像中更近,正快速奔馳著,而且直衝她們的方向騎來。

  “天呐,快走!”她試圖思考,但她的腦子麻木。她知道來人不是薩家的人就是戈威爾——兩者都代表了死亡。

  茜莉繃著下巴,臉色蒼白地奔馳。芮莉勒著馬保持在茜莉旁邊,艾瑪則在她的另一邊。茜莉若是騎馬廄中的另一匹馬就好了,但是她們當時都未曾想到。如今馴服、緩慢的“吉普賽”卻可能造成距離縮短,甚至被抓的後果。

  風景逐漸轉變了,變得更乾燥而荒蕪:樹木漸少、岩石和雜草漸增。微風揚起了灰沙撲向她們臉。芮莉又轉頭望去,來人果然又更近了。她認不出任何一個,但是她看得見他們都拉上領巾遮臉擋住風沙,遠遠望去,蒙面的來人更覺得可怕。

  她們衝下山坡,她抓緊了韁繩。茜莉大叫,差點摔下馬,但是在危急關頭芮莉抓住了她的裙子,將她拉回鞍上。她們滑到山坡底部,芮莉喊:“停下來!”

  可憐的“吉普賽”快喘不過氣了,但是“蘇菲”和艾瑪的閹馬依舊矯健如昔。芮莉躍下馬。“快,茜莉,跟我換馬!”

  “我不能騎蘇菲!”茜莉驚愕地喊道,但是她聽話地跳下馬。

  “你必須騎。我比你會騎馬,能讓‘吉普賽’發揮更多潛力。你拿來福槍,”她對艾瑪說。“把手槍給我。”

  艾瑪也聽話了,但是她的臉扭成一團。“你要做什麼?”

  “我們必須分頭走,”芮莉扶著茜莉騎上“蘇菲”,然後自己勉力爬上“吉普賽”。

    “帶著茜莉往東行。”

  “東行!”

  “對,正東方,沿這道山腳走。這裏的掩蔽較多,而且也許他們會來追我,不追你們。“蘇菲”強健,它可以持續奔馳很久。”

  “我不能丟下你!”艾瑪吼道。

  “你一定要!你要照顧茜莉!”

  “那你跟她一起!我引開他們!”

  芮莉銳利地看她一眼。“他們要的是我,”她說道。“來人不是戈威爾,我認得他的馬。所以,必然是姓薩的——或者——或者仇恨弗蘭的其他人。快,上帝,快走!”她不等艾瑪回答,不讓自己回頭,腳跟一踢可憐的“吉普賽”,朝西奔去。

  她毫不指望能甩掉追趕的人,她只希望能給艾瑪和茜莉逃脫的機會。或許,就算姓薩的抓到了她們,也不會傷害她們,畢竟,他們不是麥弗蘭。

  她這輩子從未如此拚命騎馬過。她逼策那疲憊的馬兒進入一片荒蕪、岩石遍佈的地區。這裏並不是沙漠,但是沒有樹、沒有清澈小溪、沒有青草地。太陽高掛,透過她薄薄的寬衫炙烤她的背。她的手腳發酸。

  “吉普賽”踉蹌了。芮莉進退維谷,然而她知道必須讓它休息片刻,否則會把它活活騎死。她停下來,牽著它走了一段路,然後喂它一點水。等它不再拚命喘息時,芮莉又騎上馬,再度奔馳,但是速度慢了些,這匹馬根本無法再快了。

  芮莉的喉中沾著沙塵,乾燥難當,但是她不敢喝水;“吉普賽”會需要它。一陣暈眩襲至,但是她拚命保持平衡。她又扭頭望,然後困惑地眨眨眼。她只看得見 一個人正穩定地漸漸追上她——難道是海市蜃樓?其他人呢?她的心跳幾乎停止。她明白了,她的計策被識破了;他派其他人去追趕艾瑪和茜莉,自己則追趕她。是 姓薩的,她知道。她猛踢“吉普賽”,但感覺速度並未加快。

  接近一塊巨大突出的紅色岩石時,“吉普賽”蹣跚搖晃了。芮莉扭頭望去,看出他只落後數分鐘的距離。她的馬無法再前行了。她停下馬,奔入岩石群中,然後 拚命往上爬,尋找可以藏身的洞穴或縫隙。口袋中的手槍沉甸甸的。老天!難道她非用它不可?他只有一個人,只要她瞄得夠准,一槍就行了。

  她冒險從一塊岩石後往下望。他在她的正下方,正以令她害怕卻又奇異地熟悉的姿勢跨下馬。他的臉孔下半部仍遮在頸巾後。他抬頭掃視岩石,她立刻縮回身子。

  炙熱的岩石灼燙了她的手。她仰望無情的太陽,心想難道這將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它?她這一生從未如此害怕。

  “該死的!別再浪費我的時間,出來。”聲音被他嘴上的領巾遮住而模糊不清,但怒氣卻清晰可聞。

  他顯然不認為需要怕她;芮莉卻覺得自己的恐懼足夠讓兩個人承擔,但是她卻奇異地鎮定下來。她也許會輸,但絕不會束手就擒。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1:42

第十二章

  她顫抖的手摸出手槍,然後她呆望著銀藍色槍管上反映出的陽光。這件死亡的工具是多麼美麗,又與它的目的是多麼不相配,而她唯一的活命機會是用它。

  她屏息傾聽。當她聽到她的左下方傳來剝抓聲時,她用雙手按下扳機。她猛吸兩口氣鎮定自己,然後慢慢地把頭探出岩石。

  她看見他正在改變位置,爬上另一叢岩石。她的心狂跳著,向他瘋狂射擊,子彈削去了他頭部左邊的一小塊岩石,碎石迸飛。他躲入岩石中,她看不見他,但她知道沒有擊中他。

  他會設法繞到開槍處,而且這次他知道她有武器了。芮莉又往上爬,一隻壁虎瞪著小眼看她,然後躲入一個陰涼的細縫中,她但願自己能跟它一起鑽進去。或 許,她突然心中一動,趁他往上爬時,她可以設法往下爬,繞過他回到馬匹停放處,她可以把兩匹馬都帶走,讓他困在此地。她趴著,一面注意著下方的動靜,一面 往下蹭。岩石扯破了她的裙子,擦破了她的手掌皮,但是她渾然不覺。

  她以為自己成功了。她看到了馬,開始讓自己有了希望,然後她聽到身後輕微的剝抓聲,警兆才生,一隻粗暴的手已抓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拽起來,她嚇得叫不 出聲。那人使勁地抓著她的手臂,她的手麻木了,他輕鬆地取下她手中的槍。絕望中,芮莉抬眼瞪著那個一心一意要殺死她的蒙面男子。

  “你這該死的小笨蛋,”他惡狠狠地說道,一面扯下領巾。“你想害死誰——我、你自己,還是你的馬?”

  芮莉瞠目結舌,炙熱的太陽曬烤著她的頭,心想或許她起了幻覺,但是他仍抓得她的手腕作痛,而且他的褐綠色眸在帽檐下對她灼灼發光。她沒想到會再見到那 雙褐綠的眼睛……“傑克?”她無法置信地喊。“我不知道是你——我以為——我以為你是姓薩的。”

  他望著她,表情陰沉,一陣冗長的沉默。冗長得令她感到憂懼的寒意。他的眼神嚴峻而冰冷。

  “我是。”

  他把她拉下岩石。“坐下,不准動一下,我去照顧馬。你若敢動,你會後悔。”他的口氣十分沉靜。她毫不懷疑他。

  她坐在灰沙上,望著他卸下馬鞍,牽著它們走了一陣。她不認識他騎的那匹馬。這項細節令她咬著唇。他若是騎自己的馬,她會認出他來,那她還會逃嗎?她若未逃,會是一項錯誤嗎?他說他是薩家人,而她仍然不知道他要對她怎麼樣?

  “吉普賽”累得走不動了,傑克——如果這是他的真名——把寶貴的水給它喝了一點,又讓它們吃了些石蔭處生長的些許植物。芮莉感到心神俱碎,甚至比艾瑪 告訴她他離開時更難過。當時她因為失去他、因為自己對他的信任被背棄而難過,如今那份被背叛的感覺更深——不僅因為他沒有回報她的重視他,更因為他或許利 用了她作更大的報復。難道他只是為了滿足他的報復而讓弗蘭戴綠帽子?他現在打算把她怎樣?她試圖思索跟他要說什麼,但是她腦中一片空白,或許這樣倒好。她 只能兀自坐著,望著他。

  傑克卻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她不僅不聽他的話留在屋內,而且還帶著其他兩個女人一起身陷危險。她把馬騎得筋疲力竭,還開槍打他,單就這一點就令他氣得不 想在自己恢復自製力之前去找她。她看起來又累又恍惚。過了好久,他才冷靜下來,拿著水壺走過去。她一定跟他一樣渴死了。

  她沒有抬頭,甚至當他站在她面前、沾滿灰塵的靴子頂著她的靴子時,她仍不抬頭。她強自鎮定,但什麼也沒發生;他依舊默不吭聲地站著,威嚇、操縱著她。

  她終於打破了沉默。“昨晚是你攻擊牧場,是嗎?”

  傑克打開水壺,塞在她手中。“對,我弟弟和我帶人來取回了我們的牧場。”他頓了頓,謹慎地望著她說:“麥弗蘭死了。”

  芮莉無法作任何反應,因為她仍舊麻木恍惚。她抬起水壺喝了口水,雖然水是溫的,但清涼可口。傑克取過水壺自己喝了一口,然後蓋上蓋子,用袖子擦嘴,同時目光一直望著她。“我說,你丈夫死了。”

  “我聽到了。”她沒有看他。

  “你難道不關心?”

  “我不為他哀慟,不過我不可能——有人死了我不可能高興。”她回答道。

  “亞娜殺了他,因為他強暴她。”

  芮莉瑟縮了一下,思忖自己方才是否說謊了?或許她是高興弗蘭死了,他是個邪惡的人。但是懲罰會夠嗎?

  “傑明和我現在控制了牧場。”

  她心中一動,抬起頭。她一直未真正弄懂他的話。“原來你弟弟也活著,”她的聲音空洞。“我很高興。”她看看馬兒,微蹙起眉,於是問了一個其實並不真的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其他人呢?”

  “我派他們去追艾瑪和茜莉了。”

  “他們——”她吞了口口水。“他們不會傷害她們吧?”

  “只要她們不做傻事,比方說:開槍。”芮莉打了個寒顫,因為艾瑪大概會開槍。傑克把腳放在她身邊的岩石上,托著肘。“你為什麼和茜莉換馬?”

  “吉普賽跟不上,我想她若騎蘇菲,逃命的機會比較大。”

  他不再吭聲,只是站在那兒看她。她望著地面,感到心中蒼涼得令人受不了。倘若艾瑪或茜莉出了任何事,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當然,前提是傑克沒有殺死她。不過如果他有這個打算,她思索他早就下手了。她又抬起頭。“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他笑了,並不十分愉快的笑容。愛你到我們倆都說不出話來,他既憤怒又需要地心想。這股與她燕好的衝動是內生的,而除非她完完全全屬於他,除非她安全地在他懷中,否則他不可能安心。不過目前,他仍不敢碰她,於是他只說:“帶你回牧場。”

  她不敢再多問。

  他們有四個人!艾瑪惶急地扭頭看時,只看到了這些。茜莉的狀況很糟,“蘇菲”似乎同情這位拙劣的騎士,它奔馳的步伐流暢,但並未使出全力,結果,四名 追蹤者輕易地趕上她們。艾瑪明確地知道自己的選擇,她可以陪著茜莉,或者自己逃命,但是她兩者都不能做,對她而言,其實根本沒有選擇。她拉住馬,讓它與“ 蘇菲”並轡,然後笨拙地舉起來福槍。側騎不是使用來福槍的最佳姿勢,她的第一槍差遠了。

  傑明詛咒著,俯下頭,策馬加速;馬已累了,但是前方仍有別的馬,於是它往前奮進。路易亦然。傑明追向向他開槍的野貓;路易追向幾乎無法坐穩在鞍上的女孩。

  事情沒那麼容易。棕發的女子又開了一槍,這一槍差點擊中他;另一個女孩卻不知如何牢坐在鞍上,那匹坐騎更是加快了步伐。傑明微轉馬頭,好從拿槍女子的 右側繞上前,有效地避開了她的射程。他的馬有條不紊地奔馳著,漸漸與前方閹馬的臀部並行,它的步伐更大了,因為它不願落居其後。它一吋一吋地追平了閹馬。

  傑明從眼角瞥見路易伸手抓向雌馬的馬勒。金髮女孩尖叫,猛掰他的手;而棕發女子則試圖用槍當棍子打他,顯然並不信任自己的射擊技術,怕因此傷到金髮女孩。

  傑明傾身抓住她的腰,一面將她拖下馬,一面勒慢自己的馬。艾瑪弓身踢他,惶急地想掙脫他的手,但結果只弄掉了來福槍。她往後伸手抓他的臉、頭髮,任何 她能構到的部位。她懸在空中,只靠他的手臂支托,因此她的努力完全落空,她不顧一切開始用腳跟踹他的腿和馬腹。馬猛向前衝,她聽到他咒駡一聲,兩人一起摔 下馬。

  艾瑪不停地踢,試圖滾脫。那人抓住她的腳把她拖回去,當她再度踢他時,他翻到她身上,用他的體重壓住她。他不停地咒駡著,滔滔不絕,幾乎沒有喘過氣, 一個個字眼吐在她耳邊。他用他肌肉結實的腿困住她踢打的腿,又抓住她揮舞的拳頭,然後把她的手腕壓在地上,越過她的頭部上方。

  “別碰她!滾下來!”

  傑明抬起頭,看見金髮女孩飛撲而至,但是路易從她後面抓住她的手腕,然後用他的手臂挾住她的手臂,不讓她扭動掙脫。傑明知道自己不必再擔心她之後,專心壓制他身體下方蠕動的野貓。

  艾瑪使出渾身解術抗拒她身上的重壓,她又扭又拱、甩著頭,努力想打他的臉。她驚嚇得思路不清,但是她不能就此束手就擒——它違反她的所有本能。

  那個人並未試圖用任何方式打她或傷害她。他只是困著她,任她掙扎到筋疲力竭,但是傑明已許久沒有過女人了,而他身體下扭動著、無比女性化的柔軟身體攫 住了他的注意。他血脈賁張,身體開始堅挺,本能地移動雙腿放在她的腿中間;當她又拱扭身體時,那個動作結結實實地令他的堅挺觸及她的柔軟隆起處。

  艾瑪戰慄了一下,一動也不動了,她的棕色眸子在她沾滿灰土的白皙臉蛋上圓睜。她瞪著壓在她身上的男人的那張冷峻地臉,對她所感覺到他的身體的反應吃了一驚。她從未被男人重壓過,此刻他們的肉搏戰猝然變成了一種性的搏鬥,她嚇得不敢動彈。

  雖然她明知還有其他人就站在數呎外,然而她卻奇異地覺得只有他們倆。她聞到他的汗味,他沉重急促的呼吸拂過她的臉。她知道自己的呼吸必然也同樣地吹在 他臉上,他們微妙地交換著彼此的氣息。她注意到他的眼睛是赤褐色,睫毛和眉毛是黑色。他又移動了一下位置,使他的身體更加舒適地貼著她。依稀中,她聽到茜 莉的啜泣聲。艾瑪扭過頭,她被困在另一個男人懷中的景象打破了令她暈眩的奇異性知覺。她滿臉酡紅。

  “求你,”她聲音抑制地說道。“讓我起來。”

  傑明撐著一肘,另一手仍困著她的雙臂。“我還要不要再跟你肉搏了?”他喘息地問。

  “不用了。”

  他站起來,拉她起身。艾瑪伸出雙臂,路易懂事地一笑放開茜莉,她立刻投入表姊安慰的懷抱中。女孩嚇壞了,泣不成聲。傑明拾起帽子,在褲子上拍拍,揚起一陣灰沙。他喘不過氣來,雖然堅挺已消,但那個部位仍是不舒服地繃緊。

  艾瑪摸著茜莉糾成一團的頭髮,扭頭看周圍的男人。“你們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她問道,直覺地望著方才抱住她的男人。

  “帶你們回牧場。”他說道。

  艾瑪低下頭,繼續安撫茜莉,掩飾她的警覺。她疲憊已極,只想癱倒下來,但是自尊令她直挺挺地站著,不願向敵人示弱。

  傑明看看太陽,估計時辰。“我們得讓馬匹休息一下再往回走。今晚到不了牧場,不過可以和傑克與麥太太在半途相會。”

  艾瑪猛然抬頭。“傑克?”她問道,難道傑克終於來救她們了?但是她不敢希望,因為傑克是個常見的名字。直到此刻,艾瑪堅決不提到芮莉,希望她已逃走。

  “薩傑克,”傑明說道。“我哥哥。我是薩傑明。”

  她瞪著他,臉色刷白,原來芮莉根本是對的。

  “少——少校呢?”

  傑明走到“蘇菲”身前,扭頭看一眼艾瑪。“死了。”他說道。

  傍晚,他們見到兩個人騎馬而至。傑明滿意地咕噥一聲,高興傑克順利找到那個女人,如果找不到她,他打算娶她以獲得牧場合法所有權的計畫就泡湯了。傑明望著他們馳近,對傑克願意娶的這個女人充滿好奇。

  艾瑪終於認出芮莉,踉蹌上前要喊,但是當她認出騎在她表妹後面的男人時,她怔住了。她無法置信地看看傑明,又看看傑克,羅傑克就是薩傑克?她明白了。老天,他從一開始就在耍她們!

  當他們在營地前停下後。芮莉不等人協助自己跳下馬。她踉蹌了一下,但是在傑克伸手扶她之前自己站穩了。

  “艾瑪?茜莉?”

  聽到她憂慮、沙啞的聲音,艾瑪急忙上前。“我們都沒事。茜莉全身酸疼,不過我們沒有受傷。你——你——”

  “累了。”芮莉說道,肩膀頹垂。她只讓自己軟弱了片刻,立刻抬起下巴說:“我想,你都知道了?”

  “少校的事?知道了。”

  “薩家的事呢?”芮莉面無表情。

  “知道。”

  沒什麼可說的了。她們都很安全,至少目前如此,未來如何她們也不能猜忖。芮莉默然與艾瑪坐在一起。其中一名叫韋斯的男子開始準備晚飯。芮莉起身提供出 她們的補給品。傑克可怕地沉默著,傑明則仔細打量芮莉。她並不知道他在佩服她沉靜、莊重的儀態,以及她骯髒的臉上高傲的神情。他甚至佩服她顯然是造成傑克 心情惡劣的原因,因為從未有任何女人能突破傑克的冷漠矜持。

  日落時,他們吃晚飯,飯後不久即入睡。芮莉實在太累了,當傑克把他的睡袋扔在她的毯子旁邊時,她已無力反對,只是猜忖其他男人會怎麼想。她決定自己已累得無法在乎,於是側身蜷縮起來,傑克還沒脫下靴子她已睡著了。

  次日返抵莊院時,芮莉仍不知傑克打算如何處置她們。他並沒有在荒郊野外殺死她們,反而將她們交給高興地迎向她們的梅蘭。莊院中到處是戰鬥後的跡象,從 一張張新的面孔到剝落的泥土牆。幾扇窗戶破了,前門的黑木上出現了幾個洞孔。但仍有一些事物未變:梅蘭依舊充滿了母性的關切,賈安琪依舊搔首弄姿。

  她們三人疲憊地上樓,梅蘭照料她們,洛拉和亞娜則忙著燒大鍋水給他們所有的人洗澡。屋子裏一陣忙碌,芮莉指揮著大小事的處理。她利用工作來阻止自己尖 叫出她的恐懼不安,因為她仍不知未來如何,又害怕詢問。弗蘭的房間已經被整理得仿佛他從來不存在似的,連傢俱都不見了。打開相連的門,看見空蕩蕩的牆壁和 地毯,著實令人恍如隔世。沒有人為她丈夫哀悼,他曾存在的每一絲跡象都消失了,仿佛沒有一個人想提起它。她猜忖麥弗蘭是否就在臥房中被槍殺。她退回自己的 房間,輕輕關上門。

  輪到她洗澡時,她把兩扇門都鎖上,浸泡在熱水中良久,洗淨皮膚上的泥沙和頭髮上的污垢。最後,她再也沒有流連浴室中的藉口了,她不得不更衣下樓。

  晚餐的氣氛奇異緊繃。茜莉在她的房中用餐,桌上的四個人各有各的心事,默不吭聲。一向自信如超級媽媽的艾瑪,此刻臉色蒼白,只偶爾抬眼看看芮莉。傑克 並未皺眉,但表情依然陰沉,他和傑明毫不費唇舌交談,只是埋首吃。芮莉的胃糾成一團,她只嘗了幾口。

  吃完了飯,兩個男人立刻走進書房,關上門。他們離去後,艾瑪恢復了本色。“我要回房去了,”她鬆了一大口氣說。“我得看上幾個小時的書才可能想睡,但至少可以放鬆自己了。”

  芮莉點點頭,她也鬆了口氣。“好主意。我得修補裙子,大概要花上一個小時左右。”

  她們一齊上樓回房。芮莉縫補鬆脫的扣子和扯破的裙擺,這些俗務漸漸使她已失去的真實感恢復了一些。許多事情表面看來依舊如昔,但內容變了,不安會令人 神經崩潰,她想著,咬斷最後一根線,收起針線盒。弗蘭和戈威爾已不在了,但她的生活比原來更波濤洶湧。

  不過至少她覺得夠鎮定,可以入睡了。她脫下鞋襪,走到梳粧檯前取下髮夾。正取下最後一根時,房門推開了,傑克走了進來。芮莉臉色一白。“你在這兒做什麼?”

  他沉著地鎖上門,把鑰匙塞入口袋作為回答。他又走到相連的門前,如法炮製。她驚恐地望著他自在地有如日常習慣似的開始脫下衣服、靴子,他赤裸的身體肌肉結實,腹肌鼓起。她像被催眠一般盯著他,一股奇異的熱流令她戰慄,她轉開目光。

  她呆怔地睜著大眼搜索他的臉,它就像她見到他那天一樣面無表情,於是她明白了,這是他報仇行動的最後一部分。她對他完全是個傻瓜;更糟的是,她仍舊愛 他。那是一種扭曲的激情,一種與恐懼交結的渴想;她從未想到一個被愛者可以同時是珍貴又可怕的,但是她也從未愛過一個隻想對她報復的人。

  “過來。”他沉靜地說道。

  她的心怦怦跳,一時間恐懼令她服從,然後她挺起胸脯,抬起下巴。“你以為我該協助你強暴我?你休想!”

  他聳聳肩,一抹冷峻的笑容出現在他嘴角。“反正結果也是一樣,”他說著,走到她面前。“不過我給你一個選擇:脫下衣服,或者我替你脫。我也不在乎有沒有扣子,”他說道。“不過如果要我動手,你的衣服就不保了。”

  她直盯他閃動的褐綠色眸,試圖看穿他的心思,但他的表情不露絲毫線索。“我說什麼都無法說服你不碰我是嗎?”

  “對,我幾乎從一見到你就決定要你,至今未變。不過,如果你堅持,可以試試看,你可以尖叫,”他說道。“不過那也無濟於事。那只會令艾瑪和茜莉難過, 但她們也救不了你,所以,你的決定如何?脫不脫?”他挑起眉。芮利一方面恨自己的懦弱,一方面又不敢驚動艾瑪和茜莉,她抬起顫抖的手。她根本束手無策。

  她從未在男人面前脫衣服過,從未想到自己會被迫這樣做。她解開襯衫前襟,又摸索著袖口。他不耐地說:“脫下。”

  她裙腰的扣子怎麼也解不開,他悶罵一聲,推開她的手,自己動手解開它,裙子掉在胯上,被襯衫托住。她脫下襯衫,放在椅子上。

  “裙子。”他說道。

  她雙腿發抖,從頭上脫下裙子,也放在椅子上。此刻她只穿著內衣、襯裙站在他面前,清楚感覺到自己裸裎的肩臂和她的乳尖在薄衫下清晰可見。他站得好近,近得令她感覺到他的體熱。她試圖退後,但是梳粧檯擋住了她的退路。

  他歪著嘴,瞭解她的意圖。“襯裙。”他催促道。

  她解開腰帶,脫下一件。他焦躁地盯著第二件。她急忙脫下它,閉著眼驚恐地丟在腳邊。此刻她身上只剩內衣褻褲了,她白皙的臉通紅。即使弗蘭在那兩個執行 婚姻義務的晚上,他也沒有堅持要看她脫衣服——但這不是弗蘭,是傑克。她癱軟地盯著他的寬胸和肌肉賁張的肩、光滑的皮膚在暈黃的燈光下熠熠發光。鬈曲的黑 毛覆蓋著他的胸膛。看見他的男性乳頭,更令她知覺到他半裸的狀況。

  望著她圓圓的酥胸填滿那薄薄地棉衫的模樣,傑克繃緊身子抗拒衝動。老天!她真美,苗條又白嫩,凹凸有致。“胸衣。”他聲音略帶粗嘎地說道。

  她的臉色又是一白,不由自主地交臂遮住自己的胸。“不,我不要。”但是她的聲音顫抖,而傑克幾乎到達了他控制力的極限。他粗魯地一把將胸衣扯下,扔在 一邊。他的心思完全在芮莉身上——在她圓滾滾的乳白酥胸和小巧粉紅的乳頭上。他本想對她略施懲罰,因為她的逃走令他擔心受苦,而他的耐心和報復的需要耗盡 了。他現在只要她赤裸裸地、心甘情願地在他懷中。

  芮莉這時縮成一團,她又試圖伸臂遮住她的胸脯,但是傑克抓住她的手腕,好整以暇地上下流覽她。“別躲我。”他說道,渾身熱流竄奔,強勁得令他顫抖。他 就要得到她了,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饑渴,如此令人暈眩的衝動——只為了這一個女人。“我要先看過你的每一吋。”

  “你為什麼這樣對我?”她脫口道,淚水刺痛她的眼眶,她眨眼忍住,不願他見到她哭。“我對你做了什麼?”

  “你弄錯了,”他的聲音更粗嘎。“我並不是要懲罰你。我要你,你要我,我們該想法子解決一下了。”他放開她的一隻手腕,按住她的腰,掌心沿著她的腹肋往上移動,撫摸她細軟的肌膚。“你會跟我一樣喜歡它。”

  她無法置信地瞪著他。“你瘋了!”

  她的無法置信告訴了他太多事。他微微一笑,雙臂將她緊緊拉入懷中。“你會明白的,甜心。我不是麥弗蘭,我會愛你愛到我倆都發狂。”

  困惑、害怕、震驚、難為情和憤怒,統統糾結在她心中,她脫口說出唯一有條理的話。“你——你不該見到我這個樣子!”

  “為什麼?”他喃喃地道,俯頭揉搓她的耳朵。“你又美又軟,我們倆就快一絲不掛了,如果你像我一樣喜歡看你,我們也許永遠不會再穿上衣服。”

  想到赤裸裸地與他躺在一起,她顫抖了;這個念頭與她的教養太違悖,她腦子麻木,想像不出那一幕。

  “吻我。”他誘哄道,但是她做不到。他握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吻我。”他喃喃說著,封住她的嘴。

  芮莉懸在他懷中,腳幾乎碰不到地面。他的嘴封住了她的,她感覺暈眩,不得不攀著他的肩。他毛茸茸的胸貼著她敏感的乳尖,那刺癢的感覺幾乎令她失去呼 吸。她張口喘息時,他的舌尖乘機探入,親密地吻她。她雖然害怕,但他的氣味卻是那麼溫暖地熟悉,他身上的體味是那麼誘人,令她想埋首在他肩上,深深吸入 它。她的體內湧現一股沉重而熱烘烘的感覺,仿佛吃了藥一般。她移開嘴,仰起頭,露出了她的喉窩。“這就對了,甜心。”他喃喃地道,一手滑下托住她的臀,壓 在他堅挺的身體上。

  她又驚呼一聲,語無倫次地抗議著。他不能對她這樣,她也不能有這種感覺,仿佛她要他這樣繼續吻她,要他做她抗拒弗蘭做的那件事。震驚令她蠕動掙扎,這 動作卻令他深深呻吟了。他一手抱著她,一手用力扯下她的褻褲。芮莉悶喊一聲,拱身抗拒他的掌握,但是他一把將她抱起來,走向床鋪。這下子她真的動手反抗他 了。她又踢又打,想掙脫下床,但是他輕易地制伏她,抓住她的雙手按到她的頭上方,用自己的腿困住她的腿。

  “別怕,甜心,”他安撫地說道。“你沒有理由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他的聲音低沉安撫,俯下頭,他用嘴摩挲她的頸肩。那灼熱的感覺令她嚇一跳,她又 拱身抗拒。他按住她,納悶她何以如此害怕。她應該知道他不是要傷害她,但是也許她和弗蘭的經驗比他想像中更不愉快。他的身體尖叫要發洩,但是他克制著,他 要的不是發洩。芮莉是個淑女,但也是熱情的女人。他要她把那份熱情給他,要她攀著他,拱身接受他而非抗拒他。

  “芮莉,看著我,甜心。別抗拒,看著我。”

  “下去。”她悶聲喊。

  “不,我不下去。”他一手握著她的手腕,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她哭了,但是她沒有讓淚珠掉下來。他欽佩她的自尊,吻她的額角、臉頰。“你不必害怕。”他柔聲說道。

  “別對我這樣,求你!”話脫口而出,她才吃驚地發覺自己在討饒。她發誓自己絕不會求饒的,但是當她的衣衫被剝盡時,她的自尊也同時剝盡了。只要能讓他停止這樣羞辱她,她可以下跪。“我會走的,我保證。我們一早就離開,只要你希望——”

  “我幹麼希望那樣?”他喃喃地道,莞爾地揚起嘴角。他傾身用他的胸輕揉她的乳尖。她猛抽一口氣,意志力化成星點。她的乳尖灼熱繃緊。他又做了一次,這次略微用力,她體內叛逆的熱流,開始模糊了她的恐懼。

  他吻她,用舌尖撩撥她,徐緩地、從容地、堅決地吻著。她發出模糊的反抗聲,但是他不停地吻,吻到她的唇柔軟了,她的肌肉漸漸鬆弛了,她開始有了反應。 她並不想有反應,甚至試圖抗拒它,但是卻發現被自己的情感瓦解了。無論如何,她愛他,就算知道他並不愛她,要她只是他報復弗蘭的一個步驟,但是她卻克制不 住當他碰觸她時,體內的那股熱流,無法克制自己用舌尖歡迎他的入侵,深深吮吸他的氣味。

  他用手慢慢地摩挲她的臉頰、喉頭,然後往下覆住她的酥胸。她驚得一跳,這是第一次有男人的手碰到她的胸,他手掌灼燒她,她的胸更繃緊了。他輕輕的揉 搓,然後在乳尖上畫著小圈圈,她呻吟了。她開始顫抖,但不再是因為害怕。終於,他抬起頭,望著自己古銅色的手放在她白皙的酥胸上的模樣。“你真是好看。” 他說著,低下頭。

  他的嘴溫熱地封住她的乳尖。芮莉輕喊,一股快感湧向她,她又拱起身子。她從未想到他會吻她這個部位,他用力地吮吸它、舔它,她開始發燙,熱流蜿蜒至她 的腿間,她嚶嚀了,她感覺到自己羞人地扭動臀部,但卻無法阻止它。“對了,甜心,”他喃喃地道。“讓我感覺你扭動。”他把嘴移向另一個酥胸,她再度輕喊, 那聲音令他衝動地顫抖。

  他的手滑下她的小腹,向她的腿間探入。她瘋狂扭動,震驚壓制了快感。“不,”她喊道。“天呐,不!”她緊閉著腿躲他。

  傑克封住她的嘴,深深地吻她。她抗拒他,但是他不停地吻,直到那陣反抗的風暴過去。當她癱軟無力時,他抬起嘴。他的眸子專注、灼灼發光,而且——溫柔。“我要摸你,我要感覺你有多柔軟。”

  她戰慄了。“你不會傷害我?”她要他摸她。她的身體羞人地渴想他,但是新婚之夜的可怕回憶阻止她服從。

  他面色一緊。“不,我不會傷害你,”他保證道。他怨恨地希望弗蘭能復活,好讓他因為傷害這個女人再死一次。“我不會。”

  她終於服從了。他的動作好輕、好柔,芮莉又顫抖了,她難為情地知道他一定會知道她羞人的濕潤;但是這並不像弗蘭做的那樣,她暈陶陶地想。他並沒有傷害 她;他在揉她,用溫柔的手指探索敏感的皺折,而且他呼吸急促,仿佛這樣撫摸她令他亢奮得受不了。他不停地用他的拇指揉挲,享受她的呻吟,喜愛她的扭動。他 終於再也克制不住,三兩下褪去他的長褲。

  燈光亮得無情。她從暈眩中驚醒,恐懼地望著他。弗蘭完全不像這樣。她絕對無法讓他進入她,他會迸裂她的。“不!”她粗嘎地喊道,奮力想掙脫。“我不能,傑克,求你!”她哭了。

  “不會有事的,”他安撫道。“不會有事的。”他喃喃貼著她的喉窩,深深吻她,同時將身體輕輕地進入她。

  芮莉不由自主地推他,淚水滾落,他一面吻她的淚珠,一面一吋吋輕緩地進入她,直到他完全埋入她體內。

  “哦,老天!”他呻吟了,抗拒著巨浪般襲至的快感。她好緊,緊得令他受不了,令他不由得納悶弗蘭是怎麼回事。但是他立刻撇開這個念頭,因為他進入時並 未觸及那薄膜的抗拒;然而她卻在哭泣,扭絞著他的心。他揩去她的淚水,開始緩緩移動身體,給她快樂。

  她癱軟地躺著,目光凝結在他專注的臉上,恍惚地接受他身體的進出。在她的想像中,這項極端親密的行為是一種痛苦和劇變,她無法想像男人何以如此要它。 如今,她屏息躺著,漸漸明白女人除了因為職責,還會為了什麼而情願接受它。它不只是一種服從,它是一項參與,只是她的身體才開始學習它。他的進出令她體內 燃燒,而且集中在她的血液中。她逐漸感覺到快樂,而且愈來愈鮮明強烈。她的手漸漸不自覺地移向他的肩,她的腿纏住他的腿。她拱起背,身體更完全地迎接他。

  那股熱流在她體內愈來愈強,直到她受不了它的衝擊。她抓著他的背喊著,慌亂地尋求解脫。她呻吟了,她知道若再不解脫,她會崩潰,她的心會爆炸。然後, 她發覺崩潰正是解脫,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抽緊,一波一波隨著他的進出達到頂峰。他的身體像弓一般拱著,終於一聲悶喊後,他倆同時沉入既死又生的解脫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1:58

第十三章

  她緩緩醒來,感覺到身體的酸軟和必須面對清晨的抑鬱。她寧可永遠是黑夜,這樣她就可以只跟他躺在床上,不理會現實。

  床上只有她一個人,為此她感激。雖然昨夜共有激情,但她並不認為自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他眼前裸身露體。她小心翼翼地伸了個懶腰,害怕觸痛自己的身 體,其實她的身體並不感覺痛苦,只是有些酸。她的抑鬱也並非來自身體的不適,而是因他的做愛造成的更深的忡忡不安。原先的狀況是她愛他,而他並不愛她。一 項痛苦但單純的事實,她仍舊愛他。若非如此,她大可拒絕他,但她早已承認愛上了這個粗魯、冷峻的槍手。不管他自稱姓羅或姓薩,無論他是否誓言向每一個冠麥 姓的人報仇,她愛他。她無法愛一半,而保留一份自衛;她也無法因為他騙了她而停止愛他。無論他要不要,他已得到了她的心和忠誠。她已無法收回地成為薩傑克 的女人了。

  她把一切都給了他——她的身體和她的自尊、榮譽。令她抑鬱加深的原因是,她確定他並不珍惜這項給與。他喜歡她的身體,但是她也記得見到他在穀倉中享受那個墨西哥女人身體時的傷痛。

  穿窗而入的燦爛陽光在取笑她,但是在床上又躺了片刻後,她以起床來面對陽光的揶揄。即使只有她一個人,她仍昂首挺胸洗去昨夜留在身上的跡印,有條不紊 地梳理更衣。鏡中的她與昨日無異,只是臉色較蒼白、表情較凝重,眼中增添了一抹世故。面對鏡中的自己是困難的,但是面對傑克將需要她所有的骨氣。

  傑克悶在書房中,捧著一杯濃濃的熱咖啡沉思。昨晚的事同樣撼動了他。他一直知道自己要芮莉,甚至他承認為她著迷,只是他並不知道自己著迷得多深,更不知道在要過她之後會要更多。

  他的計畫原本很簡單,但如今他卻被困住了。芮莉對他是一個無法抗拒的誘惑、一個無法解決的複雜問題。他和傑明已奪回了牧場,這塊依家傳而非依法律屬於 他們的土地。麥弗蘭死了;雖然老戈末死,但他既已離開就夠了。傑克無意追殺他,戈威爾若再遇到他,他會宰了他,但至少目前傑克滿意了。幾乎。

  他要如何處置芮莉?從沒有人像她這樣威脅到他,因為她是在感情上威脅到他。昨晚已顯露出他對她令人害怕的脆弱,他嚇壞了。唯一能解決這種威脅的方法就是逃避,擺脫她以保護自己,但是這樣做必然會失去牧場。

  她曾經是麥弗蘭的妻子;他應該一想到碰她就感覺厭惡,但是事實上他卻渴想一再佔有她。她太美好,麥弗蘭的醜惡無法玷污她。他們共有的這一夜並未消減他的欲望,反而增長了它。

  他迫切想抗拒這欲望,保護自己的心的完整。他可以打發她走,但是想到另一個男人娶她就令他咬牙,而且她走了,牧場所有權也泡湯了。他像只笨蟲子被困在蛛網上。

  他既不能放她走,所以思索這問題是無謂的。他和傑明已控制了牧場,但是沒有所有權;除非娶了芮莉,然後它才屬於他,而他才可以分一半所有權給傑明。他 可以保有牧場,也可以保護自己放了芮莉。他和傑明是在這幢屋子出生的;重獲它的所有權一直是驅策他們生命的力量。他為它爭戰、殺人,但法律上它仍屬於別 人,他可以試著將自己的情感封閉起來,但是對芮莉辦得到嗎?而無論如何,她和他將在肉體上及法律上結為夫妻。他別無他法。

  傑明走了進來,一面啜著咖啡。他靠在傑克旁邊的一張椅子上,敏銳地瞅著他哥哥。他知道他昨晚在哪裡度過,也知道此刻他腦中在想些什麼。

  “她是個好女人。”傑明說道。

  傑克抬起目光。“我知道。”

  “而且是個真正的淑女。她那位表姊我倒不確定,不過芮莉是個徹徹底底的淑女。”

  傑克的抑鬱神色一時間開朗了些,他對弟弟咧嘴笑。“艾瑪?她比芮莉更正派。你做了什麼惹惱了她?”

  “我?”傑明尖聲回答。“她對我開槍,媽的!而且還想用槍托砸爛我的腦袋。”

  傑克聳聳肩。“芮莉也對我開了一槍。”

  “她像只野貓似的反抗。”傑明說道,他想起了壓在艾瑪身上的感覺,以及她察覺出他的堅挺時一動也不動的情景。他煩躁地動了動,改變話題。“你的計畫仍未改變?”

  “我有什麼選擇?”

  “你我都知道有什麼選擇。”傑明知道傑克絕不會傷害芮莉,但是他想刺激他哥哥別再抑鬱,於是他說:“現在芮莉擁有牧場了,你可以娶她,或者殺她。”

  芮莉在傑明進入書房後下樓,此刻正站在門外試圖鼓足勇氣招呼他們。她並不想偷聽他們的談話,但是就在她猶豫不決時她聽到了,而那些話令她的臉完全失去 了血色——原來他是此因才勾引她。他從一開始就計畫讓她愛上他,好令她心甘情願地嫁給他,把牧場的合法所有權給他。她自忖應該鬆一口氣,因為他並未立刻考 慮殺死她,不過看來他尚未決定她的命運,這令她背脊僵硬。

  她跨入書房,兩個男人立刻扭頭看她。她依舊蒼白,但沉著。“我無意偷聽,”她的口氣鎮定,緊握著手不讓它發抖,強迫自己迎上傑克眯著的眼光。“我該準備哪一樣?婚禮或葬禮?”

  傑克皺起眉;他仍舊不喜歡她對他的情緒有如此大的左右力,但事實如此。這會兒她冷漠沉靜得有如修女,仿佛她從未在他懷中歡愉地又抓又喊。回憶令他又堅挺起來。殺了她?他想都未想過,而且經過昨晚,她怎能有這種想法?他氣得瞪她。

  “婚禮。”他猝聲道。“我已派人去請沙牧師,今天下午他會替我們證婚。”

  “謝謝你。”她輕聲說完,離開房間。

  至少他們之間沒有矯飾,她苦笑地想。他並未試圖騙她,用愛情哄她,甚至沒有問她是否願意嫁給他,不過,他又何必問?不嫁給他就是死。

  她在院中找到了正在享受陽光和自由的艾瑪。

  “今天下午傑克就要娶我。”她直截了當地說道。

  艾瑪的嘴和眼睛都變成圓形。“今天下午?”她尖聲問道,然後她臉紅了。“哦,當然,經過昨晚——”

  芮莉瑟縮了。“你知道?”她好羞慚。

  艾瑪臉色更酡紅了。“不是昨晚,是今早……嗯,我看見他走出你的房間,手中拎著襯衫。”

  芮莉跌坐在長椅上,望著雙手,難為情得不知如何是好。即使艾瑪並不知道傑克對她做的事,或她的反應,芮莉卻情不自禁地想到它。

  艾瑪笑著坐近她旁邊,摟著她。“別難為情,”她說道。“今天下午你就要結婚了,所以也不算是醜聞。除非……它很可怕?”

  “不,不是的。”她頓了頓。“他不愛我。”芮莉歎了口氣,望著一朵玫瑰在微風中搖曳生姿。“如今弗蘭死了,牧場屬於我;傑克能合法得到它的唯一方法就是娶我,或殺了我。我非常感激他選擇了結婚。”

  艾瑪嚇呆了。“那你不能嫁給他。”

  “自尊會這樣告訴我,是不是?不過我喜歡活著,而且他還得殺了你和茜莉才行,所以別急著說我該拒絕他的決定。”她終於發現還有一些樂趣可談,於是對艾瑪微笑道:“同時它根本不可怕。”

  艾瑪紅著臉,別開目光,但是嘴角也笑歪了。“原來可怕的不是那個行為而是對象。”

  “沒錯,非常親密的行為,但並不可怕。”她深吸一口氣。“事實上,正好相反。”

  艾瑪打了個寒顫,她忍不住想到薩傑明壓在她身上、明顯亢奮的一刻。從那以後她一直對他冷面相待,因為他的傲慢惹惱了她,但此刻她的控制力漸失,她似乎又感覺到他的身體壓著她。

  她們並肩笑著,各自想著一個姓薩的。空腹終於令芮莉來到廚房,她起晚了,錯過了早餐,何況如今屋內多了兩個男人,該料理的家務更多。原先弗蘭在發瘋之 前甚少待在家中,事實上,他們與他的接觸幾乎只有吃飯時刻。但是傑克兄弟卻不一樣,他們整天進進出出,屋子裏隨時充塞著他們低沉的聲音、靴子踩在瓷磚地上 的足音,而且帶來了馬味和煙草味。但是芮莉想盡方法避開傑克。她找到機會問傑明他倆的衣物誰是誰的,但她不知該把傑克的衣服放在哪個房間。其實直接問他最 簡單,但是經過這些事,她實在難以自在地接近他。

  傑克注意到即將成為他的妻子的芮莉一直避著他,甚至不往他的方向看,他的惱怒愈來愈深。她若以為他會忍受這一套,那她會大吃一驚。她如此令他動情已經 夠糟了,但是他若放縱她每次不喜歡他做的事就慍怒、擺臉色,尤其是她不對時,那他才該死呢!他還在生氣她以為他會為了牧場殺她;不只是生氣,因為這表示她 把他當成與麥弗蘭是同類。他感覺委屈。尤其因為他仍感到被威脅,因此他非常高興有理由生氣,讓自己與她保持距離。她該死,居然對他有如此的影響力!他只要 一見到她,他就心跳加速,無法專心做事,只想帶她上床。想到昨夜,他全身顫悸,它不僅美好,而且獨一無二,令人心神俱失。他從未對一個女人如此迷失過,如 此專心到外在世界消失的地步。昨晚他本來打算說清楚他們之間的許多事,但結果什麼也沒談。見到她,知道她任他予取予求,他就要了,其他什麼也不重要了。

  當傑克、傑明和工頭藍尼正在討論如何處理麥弗蘭在外牧牛的手下時,艾瑪禮貌地敲敲房門,探頭進書房。她只望著傑克,堅決避開傑明挑釁的審視。

  “你希望婚禮在哪裡舉行?傑克。芮莉說無所謂。”這是謊言,因為艾瑪並未問芮莉,不過她故意刺激傑克。她並未原諒他的欺瞞,更不打算就此甘休。

  傑克皺起了眉,正如艾瑪所希望的那般惱怒。

  “客廳嗎?她就是在那兒與麥弗蘭結婚的。”艾瑪微笑著,進一步刺激他。

  傑克表情繃緊。“不,”他的聲音太冷淡、鎮定,令人不易聽出話中的野蠻口氣。“在庭院。”

  艾瑪又淺淺一笑,退出書房。藍尼表情滿意地盯著房門。“有教養,”他說道。“嗯,這些女人有教養。有女人照顧是好事,她們容易讓男人行為正常,不是嗎?”

  “你又知道什麼?”聽到跟他們一樣粗獷的工頭說出這樣的話,傑明無法置信地問道。

  “咄,我見識過女人!”藍尼反駁道。“我分辨得出淑女和婊子的差異,這幾位是可愛的淑女,她們會讓你們倆注意禮儀——如果你們有。”

  傑明呵呵大笑,半晌後,傑克也笑了。藍尼經歷過的戰爭、槍戰比他倆加起來都多。他們之間的交情從五年前他們將爛醉的他,從一幢失火的倉庫中拖出來開始。他來教訓他們淑女和婊子的差別,著實令他倆受不了。

  芮莉沒想到沙牧師來得這麼快,她尚未準備好,即使是倉促結婚,她也不願穿著平日工作家居穿的衣棠。第一次結婚當天她心事重重;第二次結婚她只有時間匆 匆清洗,穿上一件較好的衣服。第一次結婚時,她心驚膽戰;第二次結婚,她情緒複雜——悲哀,因為他不愛她,只為了牧場才娶她;恐懼,因為她的丈夫對她而言 仍相當陌生,而且他是個靠槍吃飯的兇狠男人;安心,因為他到底還是要她,她跟他終會有機會;還有非常鮮明的興奮。他將是她的丈夫了,即使他視她如同是一個 必要的煩人東西,她仍將共有他的生活、姓氏和他的床,而且生他的孩子。

  這次結婚還有一些不同之處。她周遭的人似乎頗為興奮,甚至是快樂的。茜莉仍因過度騎馬而全身酸疼,不像以往那般活潑,但是她眼中的緊張抑鬱漸漸消失, 愉快的笑聲出現了不少次;艾瑪則裏裏外外為這次倉促的婚禮做一切準備,但是她雙眸發亮。梅蘭滔滔不絕,洛拉在廚房裏唱歌,甚至亞娜來回忙碌時也哼著小曲。 男人們進進出出,不時吼著、罵著,對聽得見髒話的女士們道歉,然後忘情之下又罵出更多髒話,有些甚至不堪入耳得令任何女人忙不迭地逃竄。

  似乎只有新郎、新娘不那麼欣喜若狂,雖然其實男人們大概只因為有機會熱鬧一番而興致勃勃。傑克很緊張,因此脾氣暴躁;芮莉完全清楚他娶她的理由,隨著 時間一秒秒過去,她愈來愈緊張。當她終於衝下樓、參加這項將使她成為薩傑克太太的婚禮時,她渾身發抖,幾乎拎不住裙擺免得絆跌。

  “在這邊!”艾瑪興奮地說道,催著她往庭院走去。“大家都在等。”

  午後陽光將內院沐浴在金澄的光輝中。芮莉覺得似乎所有目前他們工作的人都到齊了。當然,男士人數比女士多出許多,而且他們閑不下來似的不停動來動去, 笨拙地轉動手中的帽子。女士們盡其所能地裝點內院,雖然天還大亮,她們點上了鮮豔的墨西哥燈籠,掛上收藏已久的彩帶。

  她走到傑克身畔,沙牧師對她眉開眼笑。芮莉略感歇斯底里地納悶他在短短數月間兩度替她證婚,怎不感到怪異?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她成為別人的妻子、孀 婦,這會兒又成了妻子,速度快得令人暈頭轉向。若是在家鄉,她至少得穿一年的黑衣,在家足不出戶,而她卻在丈夫死後僅僅三天就再婚。

  她強忍著笑出聲的衝動,而且被傑克握住她的手時嚇了一跳,她睜著大眼看他,被那雙冷冷的褐綠色眸驚回現實。但他的手卻是溫暖的,而且當他發現她顫抖 時,他輕捏她的手,這個動作令她鎮定下來,提醒了她這個男人雖然暴力、危險,但他卻選擇了保護她。

  她記不清自己的第一次婚禮,但這一次卻清晰無比,她知道它會蝕刻在記憶中。多數賓客都帶武器,但既然連新郎也佩槍,芮莉也無法挑剔它。陽光燦爛,鳥兒 鳴唱,男士們清喉嚨,牧師主持婚禮,她和傑克作適當的應對。一切進行中,她的手一直被握在他的手中。

  傑克也對周遭的一切知覺敏銳,但是對他身畔的女人尤其敏銳。如今她已合法屬於他,他驀然明白依照上帝和人類的律法,他即是她的保護者了。他已誓言要保 護她的安全、給她溫暖、不讓她挨餓、供養她和他們將來的孩子,如今他得為她摒擋生活的艱難。然而她依舊在害怕,他可以感覺出她的發抖和小手冰涼。難道她不 信任他會保護她?然後他才明白她害怕的是自己。她說過,她嫁給他是因為她認為若不嫁他,他就會殺了她。這女人需要多上幾課來認識她所嫁的男人。

  牧師為他倆賜福後,婚禮結束。一陣握手、擁抱、恭賀,梅蘭抱住傑克的頸子,熱切地吻了一下他的嘴,然後立刻難為情起來。“歡迎你回來,傑克先生。”她囁嚅說完,跑開了。

  一名墨西哥牛仔取出吉他開始彈奏。太陽落山時,酒也上桌。威士卡和墨西哥烈酒流入男士的喉嚨。少數幾名男士抓住女士開始繞著她們在院中起舞,氣氛達到高潮。

  傑克一直陪著芮莉。隨著夜幕降下。墨西哥燈籠在院中投射出的奇妙光影和歡愉的笑聲,鬆弛了傑克的緊張。他一言不發地摟住芮莉的腰,帶著她輕輕地搖擺起 來;她愕然看他一眼,然後在他懷中鬆弛下來。她的頭靠在他肩上,然後她歎息了一聲。他以為她的歎息是出於滿足,或至少是鬆了口氣。

  她在他懷中是那麼嬌小,她的骨架有如孩子一般細小,她的肩挺直但仍只有他肩膀的一半寬;她的頭靠在他下巴下,清幽的髮香若隱若現地挑逗他;她的酥胸柔 軟地貼著他,他記起了它是多麼白皙,他是如何把臉貼著它。他整天都處於半亢奮狀態,無法制止自己的思潮一再回到昨晚的情景,如今他更是痛苦地堅挺起來,他 哼了一聲,將她擁緊以掩飾它。她抬頭看他,他看見她咽了口口水。她的藍眸子幽暗下來,但是並未表示反對;半晌後,她又把頭靠在他肩上。

  傑明靠在一根柱子上,望著傑克與他的新娘擁舞。他喜歡芮莉,不過他知道她若是個卑屈型的女人,傑克絕不會娶她。他環顧庭院,發現艾瑪居然在跟藍尼跳 舞。傑明堅信藍尼從未跳過舞,但是他居然在舞池中煞有介事地踩著舞步,樂不思蜀。艾瑪在嬌笑。傑明身子一僵,他眯眼盯著她;她連看他都不肯看一眼,但卻肯 跟任何一名邀舞的牛仔跳舞。

  洛拉端出了點心、甜甜圈和一塊塊蛋糕。男人們叫著擁向甜甜圈,跳舞暫停。等大家又開始跳舞時,傑明注意到艾瑪笑著婉拒了所有邀約,在院子另一端找了一 個椅子坐下休息,恬靜地望著其他人跳舞。由於女士人數太少,多數男士彼此相舞,不過並無損慶祝的熱烈氣氛。傑明繞到庭院另一端,站在艾瑪背後,她一直未發 現他,直到他把靴子蹺在她旁邊,傾身托肘。

  “你打算為了發生那件事躲我多久?”他冷冷地問道。

  艾瑪沒看他。“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薩先生。”她的聲音跟他一樣冰冷。

  “沒有個鬼!你弄得我難過死了,而且我們倆都喜歡。”

  她把臂上的圍巾拉高了些,但仍不看他。“我想,薩先生,你大概是習慣了另一種女人。我不為你的——你的身體負責,我也不喜歡被當成一個放蕩的女人。”

  傑明的聲音更冷了。“依我看,甘小姐,如果你有多一點放蕩的經驗,你的個性會可愛許多。”

  雖然艾瑪明知繼續這番極不得體的交談是危險的,她仍忍不住揶揄。“對你?你太過獎你自己了。”

  傑明略微怔了一下,然後跨過椅子站在她面前。他不發一言,抓起她的手腕,把她拉出庭院;艾瑪抗聲大叫,但院中太嘈雜,沒有人注意到。到了院外,他將她 轉過身去,按著她的肋骨把她壓在牆壁上。他倆相隔僅數吋,他的氣味溫熱而略帶汗味,她在原始的反應中顫抖了。

  院外一片漆黑,牆內的燈光、音樂和歡笑聲隱約傳來。一股奇異的沉默籠罩著他倆。他俯下頭;艾瑪用力推他的胸,厲聲說:“你敢!”但她的抗議無效。他的 嘴封住她的,她用力扭頭,他卻抓住她的頭髮不讓她動彈。他的嘴用力地揉她柔軟的唇;她拚命打他,咬他的下唇,他怒駡一聲,扯開嘴,揩去嘴上的血跡。

  “再這樣我就揍你的屁股。”他低吼道。

  艾瑪發現掙不脫他的掌握,便仰頭憤慨地面對他。“你弄痛了我!難道我應該忍受?”

  他頓了頓說:“大概不該。”他抬手輕撫她的唇,光線雖暗,他看得出它已輕腫了。“我不是有心弄傷你。”

  她幾乎透不過氣來,拚命掙扎著呼吸。她只希望他肯放開她,希望自己無法感覺到他從胸到膝整個壓著她。她又推他的胸,發現依舊是徒然無功。

  他仍盯著她的嘴。“我們得解決一下這件事。”他低聲說道。

  “不,不必。”她趕緊回答道。

  他輕笑一聲。“那是你的想法,姑娘。”然後他再度吻她,饑渴但不再暴力。他將舌尖探入她的嘴中,深深吮吸她的氣息。艾瑪在他懷中猛扭,然後突然筋疲力竭地癱在他身上。

  他侵略性的熱吻帶給她一陣陣快感,她體內湧起一股暈陶陶的感覺。她勾住他的頸子,忘記了該作的抗議,忘記除非訂過婚,否則任何男人都不會尊重一個任他 如此吻她的女人。當他像那天一樣用他的堅挺貼著她的柔軟時,她也沒有抗議,反而嚶嚀著,仰頭靠在牆上。傑明立刻乘機撫摸她的酥胸,他感覺出她在顫抖,感覺 出她的腿發軟,於是緊緊抱著她。他吻她的下巴和耳下,他的嘴濕熱。“你有過男人嗎?”他粗嘎地問道,祈禱答案是肯定的。

  但是她暈眩地搖頭。“沒有。”她喃喃地道。

  他在心中怒駡良久。該死的!為什麼她就不能至少有過一次經驗?念頭一起,他立刻生氣地排斥它。他不願想到有另一個男人佔有過她,即使這樣能令他良心稍安。

  世上只有兩種女人:好女人和壞女人。好女人只讓她的丈夫享受她的美好,但只要稍一疏失就可能變成放蕩的女人。好女人既受尊敬亦受保護;男人若強暴好女 人,一旦被抓就得接受絞刑。事實如此,而傑明會樂於絞死任何一個強暴女人——無論好壞——的男人。

  但是其他人並不如此想;艾瑪若與他上床,她就會不由自主跨越了區隔好女人和壞女人的界線。這界線黑白分明,令傑明不得不深吸一口氣,退後一步。他若考 慮結婚,那就另當別論,但他無意結婚。他要艾瑪,但因為風險將由她承擔,故而必須由她自己作決定,他絕不肯引誘她。

  “那就看你的選擇了,艾瑪。”他說道,話聲低沉而粗嘎。“我們可以立刻上樓到我的房間,或立刻停止。你若決定跟我上樓,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結婚型的人。”

  他可真誠實。艾瑪瞪著他,為他的突然冷卻而怏怏然,她的脈搏依舊狂跳。事實上,她全身都在悸動、渴望更多。不過,她也並未想到結婚。她先是感到生氣, 這一點,她明白是對他勾起了自己體內本能的一種保護性反應;然後她感覺到想屈從於這些本能的瘋狂衝動。婚姻?不,她不要這個,她根本不瞭解這個男人。這是 她第二次與他說話,而且是第二次感覺到他亢奮地壓著她!不過他的話卻像是現實的一巴掌打醒了她。她可以跟他上床,但那純粹為了肉欲;而當她起床後,她將不 再是個受人尊敬的女人。她將失去太多,得到的卻少得可憐。片刻的歡愉換去一生的受人尊重,她若愛他倒也罷了,但是她連愛都沒有。

  自尊自重使她冷靜下來,她回答道:“我也不想結婚。謝謝你給了我這個選擇。”

  傑明歪嘴對她笑。“答案呢?”他問道,不過他已經知道了。

  “不。”她答道,然後走開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2:12

第十四章

  九點時,芮莉告退回到她的臥房。她不知道他多快會尾隨而至,於是她像個瘋子似的快速更衣、清洗,穿上一件正經的睡衣。他已取走了她的一切,她必須重拾部分自己,至少些許羞怯。她才二十一歲,已經兩度為人妻,但卻都不是為愛、為她自己。她覺得需要鼓起些許自衛。

  她很高興自己的動作快,因為睡衣才穿好,傑克就推門而入。他瞅著睡衣。“真快。”

  她沒有答腔,因為她的匆忙顯而易見。他也不再吭聲,逕自脫下襯衫扔在椅子上,然後彎腰解開腿上的槍帶。她這才發覺昨夜他並未佩槍,不由猜忖他是否怕她 試圖奪槍殺他才沒有帶。但是當她望著他倒水洗臉、古銅色的上身肌肉糾結的模樣時,她的身體已經開始悸動。她的目光滑向他的身體,她注意到幾處傷疤,只留下 一道白痕,有些則仍鮮紅新嫩。她好想摸它們,感受他溫熱的皮膚。

  他揩乾臉和肩,望著她。“把頭髮放下。”他吩咐。她聽話照做。傑克則坐下脫去靴子及襪子,目光一刻未曾移開她的臉。“很好,”他柔聲說道。“現在脫睡衣。”

  她舔舔唇。“我一向穿睡衣睡覺。”

  “不,你以前是,現在不是了。”他站起身,脫去他的長褲。她一直望著他,一動也不動。“芮莉,睡衣。”他的聲音依舊溫和。

  她打了個寒顫,抬頭望著他堅決的眼神。她無奈地慢慢掀起衣擺,一吋吋往上拉,露出了她的足踝、小腿、膝蓋和大腿。他像被催眠一般望著逐漸露出的小腹、肚臍和纖腰。猝而,她停了下來,雙手發抖地望著他。

  “要我替你脫嗎?”他輕聲問道,她猛一點頭。他走過去,按著她的臀,但並未立刻替她脫下睡衣,反而將她拉過去,封住她的嘴。這一吻徐緩而醉人。她扔下衣擺在他手臂上,勾住他的頸子。

  當他終於替她脫下睡衣、抱到床上時,她已完全馴服。當他用唇吻著她的身體時,他的身體也是灼熱的。他一點一點地吻她,像蜜蜂吮花蜜一般,舔嘗她身上的每一吋肌膚,直到她呻吟蠕動。然後他封住了她的嘴,進入她。

  這一次比前一次容易了些,但芮莉仍舊瑟縮了一下。她無法決定那感覺是疼痛或是歡愉,但是無所謂了,因為她的身體已充滿了渴望。她攀著他,狂亂地想著是 否他每次碰她都像這樣。他對她做的事是她從未聽說過的,在一陣陣性欲的熱浪中,她失去了控制,忘記了矜持。她喘著氣,她的呻吟與他的交融。她的指甲掐入他 的肩,身軀蠕動著,央求著只有他能給她的解脫。

  一切太快了,但是傑克慢不下來。它來得快而強勁,一下子耗盡了他的精力,那種滿足令人瓦解——再一次的完全瓦解。事後,傑克將她擁在臂彎內,輕柔地撫 摸她。她恍惚地飄入了一個歡愉解脫的世界中,努力不去思索任何事,甚至當她脫口而出時。“我若沒有嫁給你,現在是否已經死了?”

  他不動了。芮莉惶急地希望自己沒有說這句話,因為若是真的,她也不想知道。他已娶了她,即使是為了得到牧場,她仍然是他的妻子,他謹慎地愛她、給她快樂。她並不想舊事重提,惹出麻煩,但是她卻說了。

  他撐起身子瞪著她。“我只告訴你一次,今後別再提起它,我可不希望你一不高興就對我說這些。你從我這兒絕不會遭受任何危險,懂了嗎?”

  她對自己的氣憤感到意外。“我不該詢問你的動機?”她反駁道,想掙起身子,但是他扣緊了她不讓她動彈。“你從一開始就騙我,你走了丟下我獨力對付威爾——”

  “我告訴了艾瑪——啊,咄!”他吼道,厭惡地倒回床上。他明白怎麼回事了。他正要告訴艾瑪時,威爾打斷了他的話,他一直未說完他的話。芮莉以為他遺棄 了她,難怪她帶著她們逃跑!“我還沒來得及告訴艾瑪我幾時會回來,威爾就打斷了我的話。我並沒有遺棄你,我必須與傑明會合,我很抱歉,可是這是沒辦法的 事。”他頓了頓,又瞪她一眼。“現在你懂我的話了沒?我不要再聽到任何殺人的字眼。”

  “我聽到傑明說——”她頓聲說道,他抬手制止她。

  原來他並不打算殺死她,知道它倒是令人舒坦,但她真正需要聽到的是,他是因為愛她才娶她,並非因為這是他得到牧場的唯一方法。她強忍著問題,不肯懇 求。“是的,我懂了,”她終於說。“你從一開始就計畫這一切?”她揮著手表示一切:牧場、麥弗蘭……她自己……甚至昨晚與她做愛。難道他以為若已帶她上床 過,她會順從地結婚?若如此,也許他料對了。她不願相信他的熱情是刻意設計的,但她卻無法否認自己對他的感情已難以收回。

  “差不多。”他不認為不該告訴她。“當年麥弗蘭殺害我的父母、奪走牧場時,我十三歲,傑明十一歲。他以為他已經殺死我們,但是我們受傷躲了起來,設法 活命。傑明的槍傷比我嚴重,我還以為他也會死去。我們為這一切計畫了二十年,工作存錢,日夜練習槍法好奪回牧場。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們。”

  “我懂了,”她輕聲說。“牧場對你們比任何事都重要。”她等待著,希望他會否認、他會強烈地吻她、告訴她她比牧場更重要。良久,她才能信任自己的聲音再開口。“我若未同意嫁給你,你會怎麼辦?”

  他聳聳肩。“這情況並未發生,不必擔心它。”

  一股寒意湧向她,令她顫抖。他誤會了它的原因,擁緊了她。“冷?”

  “不。”不是外面冷,是心裏面,但是她仍未聽到她需要聽到的話。

  “我會讓你暖和起來。”

  她聽出他聲音中的熱情,她的心跳立刻加速。她的身體似乎已學會期待被他佔有的歡愉,她仰頭央求地看他。

  “傑克……”

  他沒有應聲。他握住她的腿拉到他身上,進入她。她無力做任何舉動,只能攀著他。事後,他滿足地趴著睡著了;芮莉卻盯著天花板,咀嚼著挫折的苦澀。

  次日,路易走進穀倉,瞥見一個人鑽入空馬房中,他停頓一下,讓眼睛適應穀倉內的幽暗。不管對方是誰,他很靠近“如比”,而這匹馬是路易所見過最漂亮、但也最兇狠的馬。傑克對它有大計畫;如果有人想破壞它,他不會坐視的。

  路易彎下腰,用稻草塞在刺馬釘內以免它鏗鏘作響,然後躡足悄悄走過去。他聽到一陣輕微的窸窣聲,於是向聲音掩去,一面按下手槍的扳機。他從門縫中望去。然後困惑地停住了,那一堆布料是什麼玩意兒?好像是裙子。

  他籲了口氣,把槍塞回袋中,上前把手臂按在門上。

  “韋小姐,”他禮貌地說道。“你需要什麼嗎?”

  茜莉正一動也不動,身體僵硬。她在玩什麼遊戲?路易納悶,但是他開口時,她跳了一下,扭頭看他的臉上佈滿了驚懼。

  “不。”她蹣跚地站起來。她的裙子沾著幾根草,她站在馬房中,驚懼之色未減,就像一隻打算逃跑的困獸。

  路易雖只有二十三歲,但靠槍吃飯已有一段時間。他像響尾蛇一般致命的可怕,許多人已嘗到了試探他的苦果。他的一生鮮有溫柔或愛,但童年時必然有個疼愛 他的母親,因為他喜愛女性。他喜愛她們的模樣、氣味、聲音、姿態;無論老少胖瘦好壞,他對她們一視同仁,總是報以迷人的微笑。他已習慣了女人對他的好感, 即使只是眼神的軟化;但這個美得無法思議的女孩為何驚恐地瞪著他?

  它激起了他的興趣,也刺傷了他的自尊。它軟化了他的心,因為他不願她害怕任何人、任何事,對他而言,女人生來就是被疼愛的。他想摟著這女孩,向她發誓一切不會有事,他——路易,會用性命保護她。

  但是他只是微笑著,施展出他的魅力,未做任何莽撞之舉。“你在看馬呀,姑娘?它真漂亮,是不是?”

  她的眸子深藍,宛如深海的色澤。路易去過加州,見過那美妙的顏色。他全身對她的美麗起了反應,但她仍茫然地望著他,對他和善的聲音和笑容毫無反應。

  路易退後一步,給她更多空間。“我叫路易。方路易。”他並不知道自己真實的姓氏,但在孩提時期就選擇了他居住的村莊名作為他的姓。

  她的目光閃動了一下。

  “你真勇敢,敢越過這樣蠻荒的土地,”他安撫地繼續說道。“只有三個女人,還是夜裏!我十分欽佩你們。我希望告訴你,你現在安全了,我們只想保護你,不是傷害你。”

  “我並不勇敢,”茜莉終於小聲地說道。“我嚇死了。芮莉才勇敢。”

  啊,是姊姊,傑克的新娘,那尊貴的模樣確實令人敬畏。

  “是的,她很勇敢。”他帶著真誠的欽佩說道。“你們原來打算去哪裡?”

  “我們想南行到聖塔菲,但是知道有一群牛仔從南方來,所以不能去。芮莉說東邊有印地安人,所以我們往西行,準備早上再轉往南邊。”

  如果她們熟悉這片土地,路易心想,這計畫很可能成功。他點點頭,打開馬房門,退後讓開空間給她。“另一位漂亮的淑女,那位有美麗的棕色眸子的女士——她是你表姊?”他明知她是,但他只想讓她繼續說話。

  茜莉點點頭,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艾瑪。幾年前內戰期間,她搬到奧古斯塔跟我們住在一起。海倫姨媽和姨丈都死了,艾瑪的未婚夫也陣亡了,她無處可去。艾瑪也很勇敢。”

  “你們三個都很勇敢。”

  她搖搖頭。“我一點也不勇敢,我好害怕,只想躲起來。是芮莉和艾瑪說我們必須離開,這樣老戈和弗蘭就不能……不能傷害我。”

  那惶恐的眼神又出現在她眼中,路易明白了。他動怒了。這其實是難免的,她太美了,哪個男人見了她會不想要她?路易早已耳聞老戈和麥弗蘭的名聲,他猜得出他們讓這女孩吃了什麼苦。

  路易離開空馬房,讓她知道他不想圍困她。他停在“如比”的馬房前,它豎起耳朵望著他。路易是聰明人,他不會湊近它的牙齒和蹄子,但也忍不住欣賞它。“ 你這漂亮的雜種,”他用西班牙語哄道。“你只對母馬有用,咄?你太惡毒不能騎,但那是什麼生活呀?除了吃、睡、玩母馬,無所事事!”

  茜莉悄悄走出空馬房,站在旁邊看他,但仍隨時準備逃走。路易對她粲然一笑。“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馬。”

  她點點頭,終於綻開了笑容。路易屏息呆住了,她簡直像個天使。

  “它好棒,”她小聲說道。“我帶東西給它吃,現在它肯讓我拍它的頸子了。”

  他心中一驚,但並未罵她。任何一絲怒氣都會嚇跑她。

  “我叫茜莉。” 她說道。

  他已經知道了,但卻點點頭,仿佛她給了他一項禮物。

  “我有一匹馬‘吉普賽’,傑克幫我選的,它真聰明,可是你們追我們時,芮莉叫我跟她換馬,因為她的馬比我的快,她希望艾瑪和我逃走。”

  “是啊!你姊姊是個勇敢的女性。”

  “我好高興她嫁給傑克。我喜歡他,不過他真的應該早點告訴我們他的真實姓名。”

  “他有苦衷,姑娘。”

  “我知道。”她歎了口氣,開朗的神色消失。“少校是個可怕的人,他殺死了他們的父母,你知道嗎?”

  “是的,我知道。”

  “我還不知道傑克姓薩之前,總祈禱薩家的人會回來殺死少校。我知道這是罪惡的,”她喃喃地道。“可是我恨他。”

  “恨魔鬼並不罪惡。”

  “希望不是。我得走了。”她說完,突然又害怕了。她裙子一轉,一溜煙跑走了。路易望著她消失在穀倉外。她真是既甜美又瘋狂,而且他要她。

  婚禮後,日子過得慢吞吞。她們在緊張中生活了太久,突來的平靜令她們都感覺晴朗的夏日仿佛在牛步行走,時間並未滴答前進,它在打盹。她們都安心了。

  茜莉又開始咯咯嬌笑,銀鈴般的笑聲令他們都笑了。她跟著傑克到處轉,而且雖然她對傑明仍舊羞澀,但有人開始在捉弄他。芮莉十分懷疑是茜莉做的好事,因 為她妹妹一向喜歡捉弄人。但是傑明卻確知是茜莉做的好事,他曾見過她偷溜出他的房間,但他假裝不知情。她是那麼洋洋得意,令他有時甚至誇大自己的惱怒,只 為了看她一面忍住笑、一面裝出無辜狀的模樣。

  但是對艾瑪而言,傑明卻被拒於千裏外,她裝作他不存在一般,他也允許她有如此態度。由於他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這並不容易,但是艾瑪的泰然自若令它可 能。他不明白她如何做到的,但她可以跟他說話卻仍當他不存在似的,這令他惱怒,但也接受了,因為他知道它的原因。

  日子忙碌。雖然他們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是在牧場週邊工作的人並未惹出任何麻煩。有些人離去,有些人留下來。傑克和他的手下全天候工作,清點牲口的數 目。他和傑明一早離家,入夜之後才回來,總是一身的泥巴、汗水和馬味,疲憊已極。為了方便他們清洗,他們在工棚後蓋了一間浴室:一個簡單的棚子,上方用繩 子懸了兩個水桶,大家也習慣了脫下衣服,站在桶子下,倒點水擦肥皂,再用剩餘的水清洗,用完水的人得把桶子再盛滿。每天工作結束後,浴室外總排著長龍,不 過也有不少人仍舊到河裏洗澡。

  對芮莉而言,徐緩的夏日充滿了不真實感。白天,她做一個妻子該做的事:料理家務瑣事,不過晚上的情形卻不是那麼平靜。當傑克回到樓上進入她房中,關上 門後所發生的一切都出乎她原有的想像。她總是暈陶陶地在他懷中。她失去了獨自更衣的隱私權,更不得不習慣他高大的身體在她床上。他隨心所欲地撫摸她,而且 經常如此。她沉溺在夜晚的性生活中,有時日上三竿才驚醒,她就會發誓絕不再如此粗心懈怠;但是她的決心從來熬不過他的吻。他在夜晚對她的影響力愈大,她在 白天就愈積極構築防線。只要他肯說出一句“我愛你”,她就會完全把自己給他,但是他在她耳邊低喃的總是肉欲的交流。於是每天早上她就拚命將自己的心與他隔 離,把自己的一部分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這完全是一種自衛,她需要保存自己的內心完整無恙,萬一她生活中的其他部分都傾塌了,至少還有塊基石是穩固的。

  “一隻貓咪!”

  茜莉歡天喜地從路易手中抱起那只小小的動物。她將它毛茸茸的身體貼在臉頰上,小貓尖聲“喵”了一聲。“哦,路易,你在哪兒找到它的?”

  “在工具間。它的母親一定死了。”

  “它還好吧?”她焦急地問道。“它能自己吃東西了嗎?”

  他聳聳肩。“只有一個方法弄明白。”

  他倆一起回到屋內,茜莉向洛拉討來一盤熱牛奶,放在曬暖的庭院石地上。貓咪小心地聞了聞,然後才低下粉紅色的鼻子,湊嘴舔著。

  茜莉甜美地笑了。“它夠大了。”

  “看來如此。”路易望著她蹲在石地上,神情專注地看著貓咪。她是那麼討人喜歡,他真想抱起她吻一下。

  她抬頭看他。“你要把它養在哪裡?你給它取名字了嗎?”

  “我不養它,我是把它帶來送你的。”

  “你說,它是我的?”她小聲說道。

  “如果你要的話。”

  “我當然要!我從來沒有養過寵物。”她輕撫貓咪的耳後,它弓身貼著她的手,但並未抬頭。

  “洛拉說你找到了一隻貓,”芮莉走到院中時說道,出乎路易意外地,她也蹲下身子,姿勢與茜莉如出一轍地摸著貓咪。“它好漂亮、好柔軟。”

  “是路易找到的,他說要把它送給我。”

  芮莉笑了。“你要給它取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養過貓咪呢!貓都叫什麼名字?”

  “小老虎?”芮莉提議道,然後懷疑地看看小貓。她和茜莉齊聲笑了起來。

  “你會給它取什麼名字,路易?”茜莉問道。

  他聳聳肩,也蹲下身子加入她們。“我也從未養過貓。”

  芮莉對這個瘦長的年輕人微笑,心中暗忖他是否感覺自己與這小動物有某種親戚般的關係,因為他自己是那麼像貓。她喜歡他,縱使她看得出他身上充滿了危 險,但是他的微笑總是那麼溫和親切;他對茜莉從不粗暴,而且似乎自命是她的保鏢。芮莉感到高興,希望茜莉會漸漸消除對男人的恐懼。一般而言,如今她周遭的 男人總是逗她、照顧她,從不威脅她或睨眼窺伺她。

  “首先,它是公的還是母的?”芮莉實際地問。

  路易又聳聳肩,這勾起了茜莉的興趣。“你怎麼分辨?”

  “把它拿起來看呐。”路易回答道。

  她果然拿起小貓看。他們三人同時嚴肅地研究它的腹部。

  半晌後,茜莉問:“我們在看什麼?”

  “我不知道。”芮莉坦白道,她笑眯了眼。

  “路易?”

  他捂著嘴,假裝思索這個問題,但最後不得不承認。“它看起來像個毛茸茸的肚子。”

  “我也這麼認為。”芮莉說道。

  茜莉咯咯笑了起來,然後三個人笑成一團。聽到腳步聲,他們抬起目光。茜莉舉起小貓。“路易給了我一隻貓咪,”她對傑克解釋。“我們想給它取名字,可是弄不清它是男生還是女生?”

  傑克咧開了嘴,芮莉感覺她的心翻了個觔鬥。他傾身接過貓咪,大手溫柔地拿起小貓看了看。“是雄貓。”他說道,把它放在茜莉腿上。

  “你怎麼知道?”

  他不打算跟她作這類討論,於是他揉揉她的頭說:“練習。傑明和我小的時候,家裏經常有貓咪。”

  “教我怎麼分辨。”

  芮莉幸災樂禍地旁觀,等著瞧他如何脫困;路易已扭過頭去掩飾他的笑。

  “你得有一雄一雌擺在一起,我才能教你如何分辨呐。”

  “大概吧!”她失望地歎了口氣。“至少現在我們知道該給它取個男生的名字。”

  “叫它雄仔吧,”他提議道。“正好符合它的性別。”

  “雄仔。”考慮了半晌,她點點頭,把貓放回牛奶碟前。

  傑克伸手拉起芮莉,扶著她的背帶她進入屋內。走到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地方時,芮莉問:“我們可以信任路易嗎?”

  “沒問題。她太漂亮,年輕男人不會不注意她,不過他不會勉強她,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

  “我想是吧!她實在太天真了,我不希望她發生任何可怕的事。”

  他的眸子一閃。“可怕?”他的聲音低沉。

  芮莉眨眨眼,猝而發覺他正帶著她上樓。她羞紅了臉。“你在做什麼?”她激烈地低聲問道。

  “帶你上床。”

  “傑克,現在是大白天。”

  “我知道。怎麼了?”

  “大家都會知道我們在做什麼。”

  “你以為他們不知道我們每天晚上上床做什麼?”

  “人到晚上要睡覺,現在上床顯然不是睡覺 ”

  他手上的力量不容反駁。“我們是夫妻,這是合法的。”他下決心要突破她的防線。他並不知道原因,但是她不停地在他們中間築牆,每晚他回到家,總會發現 他們之間有一堵無形的牆,將他摒擋在她的心思之外。每天夜裏他會擊倒它,但是白天她就忙著將它重新砌築起來。此刻他回到家是專程與她做愛,看看自己能否一 次完全擊倒那堵牆。他要她的全部,貪婪得就像個快渴死的人;他感覺宛如有人給了他一杯水,卻告訴他只能喝一半。

  他鎖上房門,脫去兩人的衣服。當他將她放在床上時,他看見了她眼中無奈的絕望,他自己心中也湧滿了絕望——她為什麼覺得非抗拒他不可?然後她閉上眼,勾住了他的頸子。對他、也對她而言,原因不再重要。

  他們在急促的熱浪中一起達到高潮。做愛當中,其餘的世界被摒擋在外;但事後當她整理衣服時,他看見了她眼中的隔閡,知道自己失敗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2:42

第十五章

  回到工作上許久之後,傑克依舊陷於沉思——芮莉是他的妻子,但他卻無法說她屬於他,這項明白啃噬著他。是什麼令她與他得保持著那份謹慎的距離?她後悔這樁婚姻?

  她的保留是在隱瞞他一些秘密;他覺察得出它們的存在,即使無法看穿它們是什麼。她有事瞞著他,他卻茫然不知是什麼。這輩子第一次有個女人闖入了他內在 的感情世界,令他自覺易受傷害而厭憎它,更因他無法像她一般影響她而加倍了這番厭憎。究竟是什麼?她在掩藏什麼?是關於她和弗蘭的婚姻?難道他對她做了什 麼至今仍留著陰影?他並不認為是她做了什麼,而是她身上發生了某種事。

  這些可能令他心冷。他甚至害怕問她出了什麼事,害怕自己會無法忍受答案。每次想到她在弗蘭的床上,他心中就充滿了怨憤;他受不了見到麥弗蘭的個人物 品,已叫僕人將它們扔掉,但他扔不掉麥弗蘭的妻子。她現在是他的妻子了——是不是?她的心思是否仍困在記憶中的某個黑暗角落中?或者更甚於此,而是她無法 否認或不理會的事?

  他第一次與她做愛時,她眼中露出真正的恐懼,但是他未加理會,以為是當時的情況使然。當她在他懷中轉變成甜美熱情時,他還以為他勝利了,事到如今,她總該知道她不必怕他了吧?

  但是她怕的不是他,是別的事,是另一件事在折磨她,而她並未向他尋求安慰,反而深鎖在她內心。或許她認為他不會瞭解,或許她認為他會為那件事怪她。弗 蘭究竟對她做了什麼?他若逼她,她只會更加退縮。他必須教她信任他,而唯一的方法是一次又一次地讓她知道他多麼要她。他們的親密關係愈深,她就會愈信任 他,總有一天他會擊潰她心中的那堵牆。無論它是什麼,他心想,他會保護她的安全再愛她。只要他知道究竟是什麼,一切都無所謂。他可以為她摒抗惡魔,但無法 與幽靈作戰。

  平靜的夏日裏,艾瑪多半的時間會出外馳騁,上次倉促奔逃令她明白處身此地需要一副好體格。芮莉多半會跟她一起騎馬外出,有時茜莉也會加入她們。不過今 天她獨自一個人,因為茜莉帶著她的貓咪不知跑到哪裡去了,而芮莉正在給她父母寫一封難以下筆的信,告知他們麥弗蘭的死訊和她的再婚。這封信無論怎麼寫法都 會令他們吃驚,她整個早上都在絞盡腦汁寫信。

  艾瑪卸下馬鞍,轉身要將它掛在欄杆上時,撞到了一堵堅硬的肉牆。“喔”的一聲,她踉蹌倒退,傑明立刻伸手扶住她,一面上下打量她。她清楚知覺到自己的狼狽:頭髮零散、白襯衫上沾著泥灰,她猜自己的臉也髒兮兮的。她難為情地羞紅了臉。

  傑明接過她手中的馬鞍,放在欄杆上。他好整以暇;她一向乾淨整齊,但今天卻奇妙地邋遢。當他轉過身時,她仍垂手兀立著,只是表情繃緊了。她也感覺到了,他卻希望她沒有感覺到,因為單方面的吸引較諸互相吸引要容易抗拒得多。

  “你一個人騎馬出去?”他終於問,只想打破沉默。

  她點點頭。“我找不到茜莉,芮莉又在忙。”

  “我不喜歡,別再一個人出去。”

  艾瑪的臉又一陣紅熱,但這次是出於憤怒。“你無權告訴我該怎麼做。”

  他皺起眉,湊近一步。“別反抗我,”他輕聲說道。“我這樣說是有理由的。就算你是在我們的土地上,一個女人隻身出去仍舊太危險。”

  她咬著唇,真希望自己對他的反應不會這麼衝動。“你說的對,我不知道為什麼對你發脾氣。”

  “你在說謊,因為我倆都知道為什麼。”他伸出手指畫過她的肩胛,輕輕的觸碰令他倆均顫悸。“你隨時可以改變主意,你知道的。”

  她咽了口口水,白皙的喉窩顫動。“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可以停止逃避對方,癢不搔就不會止癢,這樣一來夜裏我們就睡得著,不會失眠了。”

  艾瑪猛然轉身,背對著他。“多謝你,”她繃著聲音說道。“我不認為該把時間用在一個視我如蚊子的人身上。”

  傑明按著她的腰,小心地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他慢慢地扭轉身體。“我從來不想對蚊子做這件事。”他喃喃地道,低頭吻她的頸側。

  她顫抖了,仰頭靠在他肩上,不由自主地伸手往後抓住他的大腿。他灼熱的嘴令她身體悸動。“哦,老天!”她無言地輕喊。它怎會是這樣?

  傑明的手探向她的酥胸,撫握它。他呻吟了,他要她裸裎地,他要裸裎地與她躺在一起。他幾乎粗暴地扳過她的身子,饑渴地封住她的嘴。艾瑪偎在他懷中,勾 住他的頸子,她渾身燃燒,唯一能解脫她的只有他赤裸的皮膚貼著她。她春心蕩漾,知道自己該羞慚,但是並沒有。

  傑明扯開他的嘴,激切地吻她的眼瞼、臉頰和嘴。“跟我躺下,”他顫聲誘哄道。“我需要你,艾瑪姑娘。”

  她無法思考。她暈陶陶地靠在他的肩上,雙腿發軟。跟他躺下。她想,她需要……

  “在哪兒?”她問道。恍惚中,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也是暈陶陶的。

  傑明顫抖了一下,他果真將她推向一間空馬房,但卻及時發覺不能將她推倒在草堆上,立即辦事。現在是大白天,牛仔們隨時進出穀倉;此刻還沒有人發現他們已經是奇跡了。他絕對不肯讓一個牛仔對艾瑪的白皙身體瞠目結舌。她是他的,別人休想看她。

  他用盡所有的自製力抽回在她胸上的手,捧住她的臉。他又熱切地吻她。“今晚來我的房間。”他說道。

  她的棕色大眼迷蒙。她舔了一下唇,苦澀的現實爬入她的眼中。“我不能。”她低語。

  他咬緊了牙。她必須立刻走開,否則他會忘記了自己僅有的一絲好心。趁他還能辦到時,他放開了她,輕輕推她走開;她沒有回頭,蹣跚地走了出去。他把頭靠在馬房頂欄杆上,呼吸急促,足足過了五分鐘,他才站直身子,蒼白著臉走出穀倉。

  廄樓上的茜莉翻身躺下,盯著上方浮懸的微塵。她的眼神既困擾又好奇。傑明對艾瑪做了一些壞事,但是她卻似乎不在意。他做了芮莉警告過戈威爾和弗蘭想對 茜莉做的事——想到他們那樣摸她令她作嘔;但是看見傑明對艾瑪這樣做並不噁心。她反而覺得奇異地興奮,艾瑪也並不像感覺噁心的樣子。

  或許那些事只有當壞人做它時才是壞事。她茫然不解,但也覺得逐漸確定,她剛才見到的事並沒有錯。它新鮮而且有點怕人,但不錯。

  貓咪在她肚子上蹦跳,她漫不經心地揉揉它。她躺在廄樓上,盯著射入的陽光。她跨入了女人的世界。

  這天傍晚,路易在距離莊院一哩遠處,找到她正坐在一棵樹下用樹葉逗弄貓咪。他騎近時,她抬頭對他嫣然一笑,但並未說話。他跨下馬,將韁繩扔在地上。“你姊姊在找你,”他說著,坐在她旁邊。“你怎麼走這麼遠?”

  “我不是有意的。我在想心事,結果就走到這兒,不過這裏很美、很寧靜,不是嗎?”

  路易望著周遭一望無際的荒野,它藏著那麼多的危險,他從不認為它是寧靜的。它遼闊、荒涼,但絕不寧靜,不過此刻它沒有任何看得見的危險,於是他說:“是的。”

  茜莉把葉子放在貓咪的頭上,它退後用小爪子抓它。她似乎滿足於這樣笑著,與貓咪玩耍。

  路易說:“我們得回去了。”

  她歎了口氣。“我想也是。”但她並未起身。她躊躇著。“如果我——路易,你肯告訴我一件事嗎?”

  “如果我能回答,姑娘。”

  她扭頭看他。她臉色蒼白,眼眸嚴肅。“男人對女人做的事——是不是都很壞?”

  他聞言喘不過氣來,就仿佛有人揍了他肚子一拳。他不願跟她談這種事。她太美了。直到現在,是她的年輕、天真使他沒有碰她;雖然她的身體凹凸有致,但他認為她仍是個孩子。然而,此刻她的目光卻不是孩子的。

  他深吸一口氣。“不是。”他囁嚅道。“除非女人不願意做它,男人強迫她才是壞事。如果他們相愛,那它是一件美麗的愛的交融。”

  她點點頭,注意力似乎又回到貓咪身上。它躺在地上四爪一起抓樹葉。“而且它會生孩子。”她突然說道。

  “是的,有時候,但並不一定。”

  “我一直害怕它,怕有人——男人——會對我做那件事,戈威爾就想,弗蘭也是。他們想趁我落單的時候欺侮我,想到他們碰我我就噁心。”看著貓咪比較容易 跟他說話,但她感覺得出他在注意她,那感覺就像陽光直射一般。“我原以為它是壞事,不過只因為他們做它不是壞事,是不是?它本身並不壞。”

  “對,”他的聲音非常莊重而溫柔。“是人使它變壞。就像我佩帶的槍,它本身並沒什麼,但是當人握著它時,它可以是好的,它可以保護人——也可以殺死人。怎麼用它全看握槍的人。”

  貓咪玩膩了樹葉,看上了路易的刺馬釘。它慢慢地、動作滑稽地爬向它,然後拱過去抓得它亂轉。

  “我對男人、對他們的身體一無所知,因為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樣子,因此覺得它好可怕。”

  路易拚命注意著貓咪。他已知道她要說什麼,但祈禱她不會說,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如果她——

  “我可以看你嗎?拜託,”她輕語。“我想知道,我不想再害怕了。”

  他的心停止跳動。他閉上眼。“姑娘,不行。”

  “為什麼?”她猝然紅了臉,別過頭去。“我以為——因為我們是朋友——但這是壞事,是不是?我的要求。”

  “不,不是壞事,”他嗆了一下。他——這個一向對女人從容自如、一向知道該對女人說什麼、做什麼的男人,此刻卻緊張失措了。“只是——姑娘,男人和女 人做的事,做愛的事——我想跟你做。你很美、很甜,我非常想要你,但你應該跟你愛的人學習這件事,不該——”

  “可是我想跟你學,路易。”她柔聲說道。“你也很美,而且令我覺得安全、心裏暖暖的。我想看你、摸你,知道你是怎麼造成的。”

  他既愕然又痛苦。她並不是要求性,只是要知識——她要認識他的身體。他不知如何拒絕,何況他覺得自己會因她碰觸他快活而死,於是,他慢慢解下槍帶。貓 咪仍圍著他的靴子玩耍,但他不再注意它。茜莉湊近來跪在他旁邊,午後陽光在她的臉蛋和發梢上舞躍,將她沐浴在金澄色中。他無法呼吸,恍惚中,他注意到她也 輕輕喘息著。

  他開始脫下長褲。他想到自己多次在女人面前毫不在乎地脫衣;這次當他將衣衫脫至大腿時,他的心怦怦直跳。一陣微風掠過他裸露的肌膚。茜莉雙唇翕張、表情驚歎,她輕輕地伸手用一個指頭碰他。

  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他祈禱它不會發生,但是心知它一定會。她溫暖的小手握住它,當它在她手中堅挺起來時,她發出開心的歎息。“你好美,”她低聲說道。“我不知道它會是這種樣子,而且可以同時既堅硬又柔軟。”

  他閉上眼,痛苦呻吟。“茜莉,姑娘,你必須停止——立刻。”

  她沒有停止撫摸他。“可是我不想停止。”

  當他睜開眼,她對他微笑——一個熱情、嫵媚、非常女人味的微笑。“我要知道一切,而且要你教我。”

  下雨了。雖然芮莉寧可天打雷劈地下大雨,也不喜歡這綿綿不斷、灰濛濛的雨。但是這種氣候倒很符合她的心情。昨夜在傑克懷中,她以為自己會快樂至死,但 今天在灰暗的白晝中,她卻懷疑自己還有多少可以失去。昨夜,當她沉溺在感官的快感和愛情中,她的最後一道防線搖搖欲墜時。她睜開眼看到他正在打量她。他在 忖度她對他的反應,自己毫無快感卻故意讓她愈來愈忘情亢奮。它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她,於是她別過臉不肯看他。

  她沒料到他的反應會如此暴烈,但是他居然用力扳過她的頭面對他。他的眼睛佈滿了憤怒,頸肌賁張,但是他的憤怒突破了他的控制力,他用力猛衝,迅速達到 高潮。事後,他抓住她的下巴,聲音冰冷地說:“不准再對我甩頭不理。”他強迫她整夜躺在他懷中。

  他究竟要她什麼?他為什麼那樣看她?她雙唇抖動,委屈地無聲啜泣。他已經得到了牧場,合法擁有了曾經是她的一切。他也已經把一半產權讓給了傑明。她並 不因此恨他,因為這牧場原本就是他們的。但她還有什麼沒給他?如今他根本不需要她,他大可以打發她。

  但是,昨夜他雖然粗暴,但她仍感覺出他的熱情。他跟她一樣都任憑身體的擺佈。她實在不相信經過這麼多個共有的夜晚,他還會殺了她;她若相信,倒不如把 槍塞到他手中,因為相信本身就代表了她的希望、她的愛已死。不,他不會殺她,但他也不愛她,這正是令她害怕、胡思亂想的後盾。她的身體跟他在一起是安全 的,但她的心卻危險重重。她用了所有的自製力將它藏起來,不讓他找到。

  她歎了口氣,打開茜莉的房門,將思潮拉回現實。她得找到妹妹,她把繡套拿走了,芮莉找不到它。昨天路易載著茜莉回來時,天已快黑了,他說,他在一哩外的一棵樹下找到她正在和貓咪玩耍。此刻她又不見了,不過她總不會在雨中漫步吧?

  她走進廚房。“有人見到茜莉了嗎?”

  洛拉搖搖頭。亞娜說:“我想她去穀倉了,她帶著貓咪去的。”

  芮莉歎了口氣,至少現在她不必擔心茜莉的安全了,而她也不想淋雨到穀倉去找她要繡套,於是她自己開始一間一間屋子找。她正趴在書桌底下查看時,傑克走了進來。她立刻移開目光,心中彆扭不安。

  他把濕帽子扔在椅子上,攏攏頭髮。“你在找什麼?”

  “繡套。”

  “在我的書桌底下?”他不可思議地問道。

  “茜莉拿走了。”

  他明白了,伸手扶她站起來。芮莉本想抽回手,但是他的手握得很緊。他按著她的腰,聲音低沉。“你沒事吧?”

  她懂得他問的是什麼,於是在幽暗的光線下抑鬱地審視他。他帶著新鮮空氣和雨水味,但體熱卻透過浸濕的衣服傳出。“有點酸而已。你……沒有弄痛我。”

  “對不起,你令我生氣,我失去了控制。”

  房間幽暗,該點燈了,雨水和冷空氣由敞開的窗戶灌入。她感覺出自己的脈搏加速。“我很好,”她小聲說道。“沒關係了。”

  將她拉近了些,她的胸輕觸及他的襯衫。她緩緩吸了口氣,感覺到酥胸脹緊。“我會補償你。”他湊在她額角說道。

  她的喉嚨抽緊,眼瞼沉重。“你知道……沒有必要。”昨晚她在他之前就已達到高潮,即使在氣憤之下,他仍能令她對他有反應。

  他吻她的額角,他的唇熱呼呼地貼在她細膩的肌膚上。他一手捂住她的胸。“我認為需要。”

  她的手搭在他肩上,不假思索地扣住他的肩。“傑克,”她聲音低沉。“不能。房門——不能在這兒。”

  他慢慢放開她,眸子閃閃發光。他倒退至門前,鎖上它,然後他開始解下槍帶。她的身體沉重。她望著他卸除槍帶,然後環顧書房:房中有舒服的皮沙發,但沒 有足夠他們躺下的長沙發。她不該讓他這樣做——淑女絕不會允許的——但他們鎖在幽暗的世界中,周圍是雨聲,她的身體脈動加速。他伸出手,由她的背往上按住 她的頭,深深地吻她。他將她放倒在地上,她甚至沒有注意到地板頂著她的背,只感覺到他的手解開了她的鈕扣,衣服滑落肩頭。涼風拂掠過她赤裸的胸脯,然後他 的嘴封住它,她呻吟了。

  他深深地、滿足地歎了口氣,一面吮吸她的乳峰。芮莉蠕動起來,迎向他。這原始的動作令他堅挺,他扯下他的長褲。她聞到了他亢奮的氣味,挪動身子協助他 撥開一層層襯裙找到她的腿,倉促間,他扯裂了她的褻褲。芮莉輕呼一聲,但並未抗議;她太想要他了。她伸出手邀請他,但是他忍住了,扳正她的臉望著她。

  她知道她的靈魂在眼中,於是她不顧一切地閉上它。這個動作正是昨晚令他暴怒的原因,但是她沒有辦法。他會明白看出她內心的柔情渴望,渴望他不願給與的東西,而這是她無法忍受的。

  傑克望著她白皙的臉蛋,望著她將他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他的胸口一緊。昨晚他發怒傷了她,但是他不會再這樣做。他喃喃安撫著,同時伸手到她身體下以免 她被硬木地板頂得不適,然後他慢慢進入她。那感覺令他倆一時屏息了,她不由自主地睜開眼。“行嗎?”他柔聲問道。

  “行。”她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他只需要這句確認,於是他完全進入她。他望著她的每一個表情,饑渴地享受她的反應,或許她不信任他,但是她要他。她是他的妻子,他有權隨時與她做愛, 加強那性的系絆,誘她信任他。總有一天當他與她做愛時,他在她眼中只會看見熱情,而不是此刻若隱若現的隱密。

  一陣快感襲向他,他顫抖了。不行,天呐,還不行。他抱著她翻身躺下。她在他上面,酥胸袒露,裙子圍在腰際的模樣放蕩極了。他按著她的臀,引導她的動 作,她的腿在發抖,她咬著唇忍住嚶嚀。地板刮著他的肩胛,一定也刮痛了她的膝蓋,樓上的大床會舒服得多,但他等不及回房間去。他抱著她起身。

  “傑克!”她的眸子暈陶陶而迷惑。

  “安心,甜心。我會照顧你的。”他把她抬到桌沿上,再次進入她。這一次他的動作較粗暴,但她已有準備。

  他的動作激烈而快速,他的嘴饑渴。芮莉悶喊了一聲,他在活生生地燒她,但是她喜歡它,她愛他。她的身體急於發洩,短短的十來天,她已從一個矜持莊重的 淑女變成了蕩婦!她渴望他灼熱的佔有的快感。他喘息著,動作幾近瘋狂。她又喊了一聲,他再度用嘴封住她、抱著她,讓她盡情地抽縮她的內在肌肉,而幾乎是同 時地,他仰頭全身劇顫。

  原先夢幻般的性感氣氛,結果是在純粹的肉欲中結束。他感覺力竭,但卻想要更多。他總是要更多。他貼著她,又開始吻她。

  她呻吟了,她四肢酥軟無力,而他卻在她體內又堅挺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精力反應。她的神經繃緊,心怦怦跳。他怎能如此逼她?總是還沒讓她在他懷中 休息就再次要她。這次他甚至連停都不停一下,他的臀進出抽動了兩下。她瞪著他,他的臉是那麼專注,看起來幾乎是殘忍的。他的眼睛灼熱地眯著,汗水滾落他的 臉,浸濕了他的頭髮。現實模糊了。她聽到自己的高喊。她在燃燒,她也全身汗濕,身體在他的迎送撞擊下顫抖了。她試圖掙扎起身,但他有力的手按住她。她體內 的緊張已無法忍受,她開始抗拒他,焦急地輕泣。他控制著她,將她愈推愈高,他的注意力只在她身上,渾然不知世上其他的事。

  “告訴我。”他嘎聲道,只想讓她眼中的陰影消失,要他們之間沒有秘密。

  她在激情中漸漸失去了自己,灰霧湧現,她的防禦傾塌了。最後的勝利終究是他的。“我愛你。”她喃喃地道,同時達到了歡愉的高潮。

  傑克在奔泄中蠕動著,但他的神智卻驚醒了。她愛他?他一陣狂喜。在這以前,他一直未發覺自己多想要、多需要她愛他。但秘密仍舊在那裏,因為當她說這句話時,他在她眼中看見了悲哀。

  芮莉既聽到了她自己說的話,也聽到了他沒有吭聲的沉默。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2:49

第十六章

   她扳著指頭數了一遍又一遍地算日子。她每天都在等待月事來臨,害怕自己必須得告訴傑克——無論他是不是丈夫,這種事她不知如何啟齒。但是當月事該來的那 一天卻毫無跡象時,一股無法思議的確定感漸漸形成。它從來不會遲到,即使一天也不會,如今已過了一星期,她毫不懷疑月事未照常來臨的原因:她懷孕了。

  其實她並不意外,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他們結婚才三個星期,但是他夜夜與她做愛至少兩次,有時白天也照樣如儀,其中的一次有結果了。

  一個寶寶。芮莉摸著她平坦的小腹,再看看鏡中的自己——外表上並無改變,內在的一切卻都在變化。她既害怕又狂喜,她懷了傑克的孩子。

  他不愛她,但他的孩子會。

  鏡中穿著襯裙的年輕女人,白皙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安詳。她的眸子平靜,雖然因她翻騰的思緒而略顯幽暗。其實芮莉內心一點也不平靜;她感到神經質,又想 笑又想哭。她希望此刻當她初次承認自己懷了傑克的孩子時,他擁抱她。她要他的力量和熱情,她要他躺在身邊進入她,做那製造出新生命的行為。

  她按著酥胸、閉上眼,頭一次,她不後悔自己脫口說出她愛他。

  他說過他整天都會在外面。她得等待這段漫長的時間,等他回來才能告訴他。她是該立刻告訴他,還是等他們回房上床後?

  她要等著看他的心情再說,她決定,千百年來做妻子的一向如此。他若疲累易怒,她就等他吃過晚飯休息後再說。

  結果,傑克和傑明這天比預期中回來得早。太陽在地平線上像個火紅的球,芮莉正在廚房中幫忙時,聽到了他們的靴子踩在瓷磚地上的聲音。她停下手中的事,興奮得心狂跳。她感到暈眩,不由得跟自己笑了,是因為孩子?還是孩子的父親?

  “芮莉。”傑克喊道。

  “我在廚房。”她揩揩手,急忙出去迎接他。

  他和傑明都是一身髒,臉上沾著汗水泥巴。她怏怏不樂地往下看看他們腳邊瓷磚上的泥土,他們循著她的目光往下看,然後彼此相視一笑。他們並不習慣注意自 己走過的地方,但是這三星期以來,他們被迫適應與三個淑女共同生活的現實;連茜莉都長大了,變得令人驚異地端莊。

  “我們會在外面洗澡,”傑克忍俊道。“拿些乾淨的衣服來,免得我們上樓弄得一地泥土。”

  “好。”芮莉同意道,又愕然地看了他們的靴子一眼,然後匆匆上樓。

  “我以為我們要洗個熱水澡。”傑明說道。

  “我可不是靠竹本長到這麼大的。”傑克回答道,傑明大笑。他們從小就殺人。二十年來靠槍桿活命,但此刻他們卻因為靴子上有泥巴而不敢多走一步。

  芮莉取了他倆的衣服回來,還帶了毛巾和肥皂。“你們洗乾淨後,晚飯應該準備好了。”她說著把衣物交給他們。

  淋浴室外已排著長龍。他們罵著、咕噥著,又上馬騎至河邊,這總比排隊等洗澡快得多。他們脫下衣服,涉入水中,屏息抗拒河水的冰冷。

  傑明又嘮叨了。“我們本來可以洗熱水澡的。”

  “我們也可以有一場大戰。”傑克一面打肥皂,一面吹口哨。“你為什麼不讓她準備熱水?”

  “她是你的妻子,我沒資格說話。”

  傑克咧嘴笑。他也很想洗熱水澡,但他可不願惹了芮莉,就像傑明說的,她是他的妻子,這給他一種舒服愉快的佔有感和屬於感。自從她告訴他她愛他之後,他 對她的溫柔是他從未想到自己能辦得到的。她沒有再說過,她眼中的悲哀之色依舊存在,但是知道她愛他,軟化了他自從目睹母親被奸殺就形成的冷酷內心。他對她 令人生氣的矜持封閉更加有耐心。

  傑明把頭埋入水中,又甩出水面,揩掉臉上的水,他咕噥道:“淑女實在比婊子麻煩多了。”

  “可是她們讓生活過得舒服。”

  “舒服?舒服?我們在河裏凍得半死,就因為你不肯弄一地泥巴惹惱你妻子,你還說舒服?你瘋了。”

  “我們有乾淨的衣服、可口的食物,每天晚上有乾淨床單,聞起來香噴噴的,沒有那種低級香水和私酒味,而且她們還侍候我們。你有多久沒有自己盛菜吃晚飯了?”

  “我們得小心自己說的話。”傑明說道。

  “鈕扣掉了,立刻有人補上。”傑克的眼睜閃動著頑皮的笑意。“你的問題是艾瑪。”

  “啊,天殺的!”傑明厭惡地說道。“這正是淑女的另一個缺點。婊子輕易就範,可是淑女認為若讓男人上了床,就是世界末日。”

  “婊子讓任何一個肯花錢的大爺玩她。你真認為艾瑪應該如此?”

  傑明暴躁地哼了一聲,全身滴水走到河岸上,用毛巾揩乾身子,他的眸子陰鬱。他終於說:“不,我不要她那樣做。”

  傑克也回到河岸。他知道傑明的感受有多麼焦躁,因為他記得自己從前每逢與芮莉嚴格的是非禮教觀念衝突時,他是什麼感受。淑女比婊子複雜多了。淑女要求 男人的超過他願意給的,但是她們回報的卻是一種嶄新的生活。她們給與了肉體安慰、溫暖的安全感、一個甜美的身體每晚伴著你;用婚姻來換取這些代價甚高,但 是值得。就算沒有牧場,他也會娶芮莉,他心想,然後愕然地望著繽紛的暮色夕照。

  半晌後,他看看弟弟。“你可以娶她。”他說道。

  傑明套上長褲。“我不是結婚型的男人,傑克,這點並未改變。”

  “那麼,如果你要的只是性,去找安琪。”

  “我不要安琪,”傑明粗率地答道。“媽的!她嘗過太多口味根本分不出差別。”

  “沒錯。”

  傑明瞪著他,然後一聲不吭穿好衣服。他要艾瑪,但還不足以因此就求婚,而看來這卻是得到她的唯一方法。從某方面來看,他和傑克到處飄泊、四海為家,一 心只想殺了麥弗蘭奪回牧場的日子反而輕鬆。唔,如今得回了牧場,他們再也沒有厭膩了一個地方就拂袖而去的可能了。他們有了家,有了責任,傑明並不確定自己 喜歡這種感覺。倒不是為了牧場或工作之故——得回牧場舒緩了他的內心;是這種居家感令他惱怒,這種被規矩束縛的感覺。他要艾瑪,但是因為那些控制著上流人 士的規矩而不能得到她。傑明明白自己並不是那麼受尊敬型的人,永遠也不會是,他和傑克只是個牧場主人。他們靠槍桿生活太久,古老的本能仍在內心強烈的流 動,只是他不再知道該如何排遣它們。

  他們回到家時,晚餐已準備好,芮莉勉強捺著性子,再等兩個小時無啥區別;等他們回房後,她私下再跟他說。她想像不出他會說什麼、作何反應。他們從未討論過孩子的事。她害怕地看他一眼,又發現他正在看她,於是她迅速別開目光。

  她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他把他的思想掩藏在冷峻的臉孔、木然的眼神後面太多年了。她只看得出他允許她看到的東西,有時她甚至認為公開的敵意反而比熱情令人安心。

  當他吃完起身向她伸出手時,時間尚早。她感到臉孔紅燙,她沒有看桌上的其他人,尷尬地與他走出餐廳。“晚安。”傑克說道,傑明和艾瑪、茜莉各自回應了一聲。

  艾瑪望著他們離去,胸口的渴望令她咬住唇,折磨她的不僅是肉體需要,還有芮莉在傑克身上找到的、就像他摟著她的腰回房時的那份歸屬感。她要那份甜蜜,那種婚姻的相伴、共用的生活。她扭頭看看傑明。

  他迎上她的目光,挑眉默默邀請她。她只要起身上樓就行了,他一定會跟上來。熱流湧至,如果他給的不僅是一夜春宵,若他給的是永遠,她會忘記婚姻和優先 順序跟他去;但傑明不要任何系絆。她的胸口因為不得不拒絕他和自己而脹痛,她扭過頭,沒有離座。

  “傑克,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她的口氣煩惱,傑克僵住了,他的手正放在她背上的小鈕扣上。他覺察出她終於信任他,肯告訴他心中的秘密了,而突然間他卻不想知道了。她愛他,這就夠了。他不想聽任何麥弗蘭對她做過的事,麥弗蘭已經死了,他怎麼可能還傷害得了他們?

  “我不想知道了。”他輕聲說道,取下她的髮夾,讓她的秀髮像瀑布般落在他手中。

  她霍然轉身面對他。她臉色蒼白,眸子睜得大大的。“你必須知道,”她勉強顫抖一笑,但立刻消失。“這件事不是我能隱藏起來它就會消失的事。”

  他腹內糾結,突然感覺地獄在他腳下張開大口,一股直覺告訴了他是什麼事,而且它令他噁心。原來她因此才如此悲哀、抑鬱,因此才會焦慮地看他。天呐,天呐,他為什麼沒想到?他要如何忍受?他辦不到。

  芮莉迎上他冷酷的目光,開始顫抖。“我懷孕了。”她鼓起勇氣說道。“我懷了你的孩子。”

  他瞪著她,無法相信她的話。他感覺空蕩蕩的,仿佛五臟六肺被掏空了,然後他胸中猝然填滿了比二十年前望著他母親死去時更強烈的怨忿。

  芮莉的背叛像利刃刺穿了他。她怎能這樣說,她怎麼有膽子想把麥弗蘭的孩子賴成他的?她以為他是笨蛋?以為他不知道麥弗蘭曾是她丈夫?他第一次要她時她 不是處女,而那僅僅是三周前的事。如果她現在懷孕了,孩子只可能是麥弗蘭的。她以為他不知道?她懷著那狗雜種的小鬼已經夠糟了,但如果她以為他會讓那小雜 種冠他的姓——一個被他父親謀害過的家族姓氏——

  他眼前掠過一片黑霧,耳中隆隆作響。他看見了她蒼白的臉、她剛才說出如此漫天大謊的雙唇,然後他不自知的猛然揮手打向她。

  他用了全身的力氣。他若用的是拳頭,而不是巴掌,她的下巴鐵定已經碎了。芮莉看到了他的動作,雖然驚懼但來不及躲開。他的一巴掌將她打向一邊,她撞到牆邊,像個破娃娃似的滑落在地板上。

  他站在她前面,雙拳緊握、雙眸冰冷。地獄之火大概就像他的眸子,她暈眩地想。他要殺她,而她仍呆滯地無法保護自己。

  “你這天殺的女人,”他粗嘎、暴烈地說道。“我絕不會讓麥弗蘭的雜種冠我的姓!”

  她閉上眼,任灰霧籠罩她。她想讓那空茫的世界吞噬她,那會比面對剛才發生的事還容易些,然後,她漸漸聽懂了他的話,她勉強又睜開眼。

  她舔舔唇,嘗到了血味,感覺到舌頭麻木、嘴唇腫脹。她說不出話,但絕望鞭策她開口。他怎能作如此錯誤的結論?無論她有多傷心,她不能讓他這樣想。她試圖撐坐起身子。“不,”她哽聲道。“不是他的孩子,是你的。”

  他怒火中燒卻沒有動,也未說話。他從未打過女人,他的腦子仍為自己的行為嚇呆了。當她倒在牆上的一刹那,他驚恐地以為自己殺了她,但是她怎能一直說是他的孩子?如果她早已知道自己懷孕,那一定是麥弗蘭的孩子。

  他傾身將她拽起來,她痛得驚呼一聲,用力想掙脫。他這才發覺自己失去控制,於是垂下手。她又往下歪倒,他抓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氣,鎮定自己,挺起背脊,小心地退出他伸手的範圍外。

  他恢復了控制,但卻無法減低怒火;它就在他眼中、在他肌肉繃緊的臉孔上、在他冷酷的聲音裏。“我不是笨蛋,芮莉,我會算數,而且你無法現在就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我們結婚才三個星期,不是三個月。”

  她依舊暈眩得無力解釋她的月事只遲來了一星期,而且她從來沒有遲來過,她也想不出任何方法說服他孩子是他的。麻木的感覺自她臉上迅速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疼痛,她的臉像火一樣的燙。血自裂傷的唇滴至下巴,她揩掉它,然後困惑地看看指尖的血跡。

  “你懷孕多久了?老天!我知道你在隱瞞什麼,”他粗嘎地說道,為自己的愚蠢搖頭。“我只是沒想到你會想把麥弗蘭的雜種賴給我。”猝而,他眯起眼,臉色 狐疑。“還是你早就計畫好了?或許因此你才完全沒有反對就嫁給我。可惜你沒有多隱瞞一個月,或許那時我真會相信;還是你已經懷了一段日子,怕再過一個月就 會顯露出來。是這樣,是不是?”

  她只能來回搖頭,呆愕而且無法相信會發生這種事——他會說這些話。

  傑克望著她,等她解釋或否認。他覺得像在噩夢中,安全而舒適的生活再度破滅,他迫切需要她給他一些解釋,幫助他瞭解她做了什麼。但她只是兀立著,臉孔上的手印漸漸由紅轉紫,沾血的唇腫起。他自己做的好事罪證確鑿得令他噁心。

  但是她仍脆弱、默不吭聲地兀立著,頭髮零亂地落在臉上、肩上,衣裳半敞。他情不自禁地撥開她臉上的亂髮。她退縮避開他的手,他任它垂下。挫敗的壓力開始消耗去他的怒火,但是他絕不可能讓她如願。

  “他不能住在這兒,”他說道。“麥弗蘭的孩子絕對不能在牧場上長大或冠我的姓。等他出世,我就把他送回東部去,到時候你得決定是留下來或跟他去。”

  除了紅紫的手印,她的臉色慘白。她顫抖了一下,試圖振作自己。“你錯了。”她喃喃地道。她的唇厚重,說話時移動下巴就立刻痛到腦殼。“你是父親。”

  “別騙我!”他吼道,怒火重燃。“孩子若是我的,你不可能現在就知道懷孕了。”

  她扭著手,既痛苦又不知該如何讓他相信。“我——我還不確定!我只是……認為有了。我的月——月事遲到了,我從來沒有遲來過。”

  他的眼睛像冰塊。“你在自圓其說,沒有用的。你剛才明明說的是:“我懷孕了,我懷了你的孩子。”你的口氣很確定,所以現在別想改變說法。”

  “可是他不可能是弗蘭的孩子!”她喊道。“我們沒有……他不能——”她說不下去,淚水哽咽了喉頭。

  他無法置信地瞪著她半晌,眸子冷得令她脊柱一陣冰涼。“麥弗蘭玩過每一個讓他玩的女人,甚至幾個不答應他的女人。你不能假裝他對你無能;就算他無能, 為什麼我們第一次做愛時你不是處女?或許你不知道男人分辨得出來。別告訴我他“不能”,你該死!”

  她感覺體內的血液凍結了。她告訴他實話,他卻不相信她;甚至,她說什麼也無法改變他的心意。沒有證據說她懷孕;她只是知道自己懷孕了,而且她當然知道 孩子不是弗蘭的,但如今她如何能讓傑克相信?她感到希望破滅,心跳沉重。他若對她有一絲瞭解,他若對她有任何感情,他就會知道她絕不可能用這種手段背叛 他。如今,她卻是在最可怕的情況下,明白了他從來沒有愛過她。

  她的耳朵嗡嗡作響,她的臉灼燒。驚愕和疼痛使她麻木,她盯著他,仿佛不認得他。她又退後一步。“數數日子,”她終於聲音木然、冷漠地說道。“從你第一 次來找我,到這孩子出世,你數吧,該死的你!然後再告訴我他是不是早產!我們結婚三個星期了,你說除非我已經懷了一、兩個月,否則不可能知道,所以你認為 孩子一定是弗蘭的。可是我知道!我知道已經懷了一個星期,不是四個星期!所以你數日子吧,你等著瞧孩子是否不到九個月就出世。不過,在你等待時、在你數著 六個月、七個月、八個月過去時,記住:就算他有一張像你的臉,令你無法否認他,我還是會帶他走,因為你除了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這個孩子!”

  她拉上掉落的衣服,拎起裙子,扭頭與他擦身而去,就像一開始時那樣,仿佛碰到他會玷污她。他想去追她、搖撼她、發洩他的怨恨。她懷著麥弗蘭的孩子,該 死的!她的肉體屬於他呀!但是她眼中有一種神情、一種摻雜著傷痛和憤怒的東西令他躊躇。芮莉詛咒他。他從未聽過她罵人,從未見過她如此失去理智。不安啃噬 著他。她有可能說的是實話嗎?

  不。麥弗蘭有能力,沒錯。

  不過,芮莉一向是那麼純潔。他第一次佔有她的那一夜,她明顯地被他所做的事驚嚇到。好,就算她不喜歡與麥弗蘭做這件事,他可以理解,但是他無法相信麥弗蘭沒跟她睡過覺。麥弗蘭有許多“特色”,但無能並非其中之一。

  芮莉找了一間空臥房,鎖上門。她倒不是怕傑克會闖入,而是怕別人闖入。萬一艾瑪或茜莉進來,她要怎麼說?她心神俱碎,根本無法對任何人作解釋。

  床上沒有床單,也沒有乾淨的水可沾布敷她灼燙的臉,但至少有盞燈。她點燃它。她覺得想吐,但房中沒有洗手盆也沒有便盂。她跌坐在床墊上,緊咬著牙強忍作嘔的感覺,這動作令她下巴酸痛,她小心翼翼地用指頭刺刺臉頰——腫了,但沒有碎。

  她試圖思考,從紊亂中理出頭緒,但徒勞無功。傑克不相信孩子是他的,他打她。更甚的是,他居然認為她會做出這種背叛的手段。

  這件事無法避免地會影響到家中的每一個人:他們會不自在;她會感到羞辱。她後悔不已,然而她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掩飾他們的失和。

  她想要一早收拾行李離開。她怨憤地笑了。她的狀況與麥弗蘭在世時一模一樣——她身無分文,沒有傑克的允許和幫助她根本走不了。不過,當時她迫切想離開弗蘭,如今卻不然。她要留下。

  一股堅決、灼熱的怒火漸漸生起,她發覺自己對傑克說的話句句出自肺腑。她曾問過他為何故意隱瞞他的真實身分,但並不真正為此生他的氣。她接受了它,嫁 給他好把屬於他的牧場還給他,把自己的心和靈魂給了他。他拿走了這一切,卻回報以仇恨。他對弗蘭的恨無遠弗屆;即使如今他已死了、埋了,它仍影響到傑克的 一切言行思想。

  不,她不會逃走讓他輕鬆。她要在他眼前,讓他看見她的肚子懷著他的孩子一吋吋地長大。她要他被悔恨活活吞噬,就像被他寶貝的仇恨吞噬一般;讓他每天抱著愧咎睡覺吧!就像他抱著不信任和復仇心入睡!

  若非她愛他至斯,她絕不會為他不信任她的話、她的正直人格而感到被背叛。世上不是只有他傾心復仇。她明白過幾天自己也許會有另一番感受,但此刻她只想以牙還牙。她不能用子彈復仇,但他也休想毫髮無傷地走開——她發誓。

  次晨,他離家後,她走進他們的臥房,將她的衣物移至空房間。她鋪好床,拿了水盆、便盂和足夠的蠟燭。

  受傷的臉頰僵硬感甚於疼痛,裂傷的唇和頭部撞到牆壁的腫塊比臉更疼。

  她坐在地上將內衣放入抽屜時,艾瑪走了進來。“芮莉,你在做什麼?”

  “把我的衣物搬到這個房間。”她沉著地說道。

  “我看到了,可是,為什麼?”

  芮莉扭頭看艾瑪,露出受傷的臉頰。艾瑪驚呼一聲,衝過來。“你的臉!怎麼回事?”

  “我跌倒了。”芮莉淡淡地說道。

  艾瑪的眼神充滿了關切,然後她眯起眼,一加一等於二,她明白了。

  “我不想讓家裏的人擔心,”芮莉說道,聲音鎮定。“對任何關心的人,我的回答都是滑倒了,撞傷了臉。”

  “是的,當然。”艾瑪呆呆地同意。

  “傑克和我吵架了。”

  “有我能幫忙之處嗎?”艾瑪問道。

  芮莉望著腿上的內衣沒有答話,反而說:“我懷孕了。”

  艾瑪驚呼一聲。“那不是太好了。”

  “我也這樣認為。”

  “傑克……不然?”

  “他不認為他是父親,他指責我想把弗蘭的孩子誣賴給他。”

  “老天!”艾瑪跌坐在芮莉身邊,事情太荒謬了,她無法相信。“你沒告訴他,弗蘭不能……做那件事?”

  “說了,他也不相信這件事。我們都知道弗蘭仍去找安琪,顯然他只對我無能。”謝天謝地!她暗想。

  “但是他為什麼認為孩子不是他的?”艾瑪對傑克的結論驚愕極了。

  “因為我們結婚才三個星期,他說若是他的孩子,我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知道。你知道我的月事一向規律,”她怨怒地說道。“我遲來了一個星期,你說還 可能是什麼?我好興奮想立刻告訴他,所以我說了。原來每個月都知道幾時會有月事好方便,可是現在我但願它不是如此規律,我就會過了兩個月才知道。”

  艾瑪按著芮莉的手臂。“我好遺憾,”她無助地說道。“我不知該說什麼好。”

  “沒什麼可說的了。”傑克已把一切說絕了。

  “或許如果我跟他談——”

  “不。”她勉強一笑,摟摟艾瑪。“我知道你願意,我感激,不過他也不會相信你。”

  “試試才知道嘛。”艾瑪溫和地說道。

  “就算他改變了心意,也無法改變他認為我會做出這種卑鄙之事的事實。”

  “可是我想盡力!”

  “你可以做,但試著別讓這件事令茜莉太難過,還有一切如常別動聲色。我們必須住在這幢屋子裏;我不想讓每個人因我們的爭吵而受到傷害。”

  “你想可能嗎?”

  芮莉疲累地一笑。“或許不可能,不過我得試試。”

  昨晚傑克並沒有去追芮莉,因為他仍舊氣自己。他幾乎沒有睡,靴子也沒脫地躺在床上,天未亮就起床了。他整天拚命工作,希望讓自己累到消氣。當他終於停工回家時,全身肌肉都在抗議,他歡迎這樣的不適。

  他沒有看見芮莉在樓下,倒是艾瑪在忙著張羅晚飯。一切似乎如常,但他知道不然。他慢慢上樓回他們的房間,心怦怦地跳。他必須為打她而道歉,這件事折磨 了他一整天。它絕不會再發生,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努力贏回她的信任,好讓她相信自己。他打開房門,鎮定自己好面對她,但房間空蕩蕩的。

  他立刻像泄了氣的皮球。他扔掉帽子,脫下髒衣服,然後彎腰洗臉。當他站直身子後,他發覺房中不太一樣了,並不只是空蕩蕩。

  他環顧房間,背脊微僵。他的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梳粧檯上。他一個箭步上前打開衣櫥——他的衣服仍在原處,但原先掛著芮莉的衣服的地方空了。他又查看抽 屜,果然她的內衣也不見了。現在他知道為什麼房間看起來空蕩蕩的了;不見了的不僅是芮莉,還有她居住其中的每一絲跡象。她已搬出他們的臥房。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3:07

第十七章

  戈威爾逃得快,但逃得不遠。他並沒有去聖塔菲;他可能在那兒撞上薩家兄弟之一,這兩個該死的傢伙。他帶著少數幾位跟隨他的手下逃到阿布克其,安頓下來把一切想清楚。

  總而言之,他不喜歡他的境況。他可以繼續漂泊,改名換姓,只要姓薩的肯就此罷手,他並不在乎這樣做。媽的!他們已經要回該死的牧場,不是嗎?但是他在 一間酒館遇見了何洛得;當槍戰開始時,何洛得正在牧場邊界,但是他不喜歡人事的變化,於是捲舖蓋走了。真正令戈威爾擔心的是,何洛得說羅傑克就是薩傑克, 而且他弟弟也是個一臉兇狠的傢伙。

  原來,薩氏兄弟都活著,而且哥哥就在他眼前晃蕩了幾個月。他就知道他不喜歡那雜種是有原因的。麥弗蘭如今死了,若非該死的小羅——姓薩的——娶了麥弗 蘭高傲的寡婦,他早就如願以償了。戈威爾想起薩傑克冷酷的褐綠眸,他毫不認為他們兄弟倆不會追殺他。

  他可以逃,但是他不認為他們會善罷甘休。他曾經讓他倆都吃過子彈,這種事他們不可能健忘善了。

  但是,任姓薩的像捉免子似的追殺他又不是他能忍受的,因此,他得想個法子令他們措手不及。

  他仍想要那個小姑娘茜莉,如今更迫切。他夜夜夢到她,夢到自己就快得到她了。薩氏兄弟回來時,他正準備給麥弗蘭一槍,如果他提早幹掉弗蘭,任誰也阻止 不了他得到她。他也仍想要那片牧場,它本該是他的。麥弗蘭除了奸殺那薩家女人,沒有出任何力;是他——戈威爾,給了薩東尼的腦袋一槍,槍傷了那兩個孩子。 這兩個小雜種本該死定了。媽的!麥弗蘭一天到晚嚷嚷沒找到屍體,薩家人回家了,居然說對了。他瘋了,但是他說對了。

  戈威爾不時地思索這件事。他不想倉促行事,他要把一切仔細計畫好再行動,但是他要牧場、更要那小姑娘。只要他能召集足夠的人手,或許可以讓姓薩的再度陰溝裏翻船。

  他們之間的惡劣情況延續了難受的兩個星期,傑克才找她談。“你不認為這件事已經折騰得夠久了嗎?”他粗率地問道。

  她繼續縫他襯衫上的鈕扣,沒有抬頭。“什麼事?”

  “這個情況。”

  “事實上,我不認為,我預期它將持續幾個月。”

  他咬著牙。他曾數度決定道歉,但她總是冰冷地讓他開不了口。只要他一靠近她,她那高貴的鼻子就往上一揚,離開房間。她若必須跟他說話,也總是用冰冷的口氣,令所有人知道老闆跟老闆娘失和,而且不用說,她根本未再正眼看過他。

  壓力使他脾氣暴躁。當她搬出他們的臥房時,他氣壞了,但當時他決定分房睡比較好,因他的怒火仍隨時會爆發。但如今他控制得住了,於是他決定該趁此時改善情況。他們若停止冷戰,對家中每個人都輕鬆些。

  “我要你搬回我們的臥房。”

  “謝謝你,不了。”她冰冷地說完,把襯衫放回針線籃中,站起身。

  傑克知道她又會留下他對著空房間說話,於是抓住她的手臂。

  “我沒說完你不准走。”他厲聲說道。

  她根本不掙扎。“你弄痛了我的手臂。”

  他放鬆了些,但並未放開她,如此近的距離下,他可以看見她白皙、柔滑的肌膚,令他想起才消退不久的瘀腫。每次看著她,他曾用力打過她的事實就像火一般烤著他的靈魂。“我再也不會打你了,芮莉,”他低聲說道。“我保證。”

  她沒有答腔;她像個石像,盯著正前方。她身上的清香挑逗著他,他強忍著傾身將臉埋在她頸上的衝動。他開始堅挺,但他並不意外。媽的!就算知道她懷著麥 弗蘭的雜種,也阻止不了他為她燃燒。他不知道她懷孕多久了,但她的腰肢依舊纖細,而且她走路的儀態依舊優雅誘人。那儀態或許不久就會變成蹣跚遲鈍,但眼前 的她令他的心怦怦地跳。

  他要她回到他床上。目前還有時間,一旦懷孕的跡象明顯後,躺在她身邊卻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提醒他她曾經屬於過麥弗蘭,他會發瘋。該死的雜種!即使他躺在墳墓裏還能插手毀了他的生活。

  “你聽到了沒?”他問道。

  芮莉直視前方。“聽到了,但相信你卻是另一碼子事。”

  他的手又握緊了。“我向你保證。”

  “我對你的信任一如你對我的信任。”

  傑克放開了她,雙手垂落仿佛她燒著了他。他受夠了這種情況,該是結束它的時候了。“搬回我們的臥房,今天晚上就搬。”

  “不。”

  “必要時我自己動手。”

  “你打算踢開我的房門?”她興趣缺缺地問道。“拖著我叫嚷到你的房間?因為你將必須這樣做才行,傑克。我不會自己走回那個房間,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

  “我不是要求你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我願意用一年的壽命換回沒有打過你,用十年的壽命換取你沒有懷那個小雜種——”

  她打了他,那一巴掌的脆聲響遍全屋。她不自覺地打了他,她從未感覺過如此衝動的狂怒。她既愕然於自己的行為,卻又懊惱它的破壞力太少。這一巴掌只把他的頭打了個轉,但他仍站得穩穩的。

  此刻,她正視著他——如他所願了,但他在她臉上看不見一絲愛和寬恕。她氣得臉色慘白,全身發抖,眼睛像兩窪藍火。她踮起腳,湊近他的臉。

  “你敢再叫我的孩子雜種!”話是冷峻而且咬著牙說的。她的神色就像打算宰了他,或拚死一試。

  欲望猛然襲向他。他曾見過芮莉勇敢地斥退戈威爾、溫柔地對待茜莉、狂野熱情地與他做愛,還有冰冷不屑地看他;但眼前的她卻像個準備將他撕成碎片的老 虎。肉欲沖昏了他,亢奮令他痛苦難受。他忘了一切,只想性交,他向她伸出手。這時,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更白,而且她往後退。

  她用手捂住嘴,猛吞口水,驚愕揩去了她臉上的狂怒。她又猛吞一下口水,轉身跑開。

  她祈禱能及時回到自己的房間,不致吐在樓梯上令自己出醜。冷汗直冒,她在樓梯上踉蹌了一下。她應該到外面去的;就算有人看見,也總比把屋里弄髒的好……

  她及時回到了房間,奔到水盆前。她的五臟翻騰。她聽到有人在大叫,但是她的胃抽動得太厲害,耳朵嗡嗡作響。那感覺就像被火車撞上,它就在那衝動的怒火襲向她之後發生的,而她對兩者均沒有一絲心理準備。

  一隻有力的手臂勾著她的腰,還有一隻手按著她的額頭;沒有它們,她早就倒下了。依稀中,她知道有其他人衝入房間,還有同情的話聲。她頹然倒入傑克的懷中;她知道是他,知道是他扶著她吐,但眼前她顧不得這些。

  “把她放在床上,傑克先生。”梅蘭說道。

  他照做了,梅蘭放了塊布在艾瑪手中。芮莉感覺有人用一塊舒服的濕毛巾在洗她的臉,她看見是艾瑪,於是安心地低喃道:“我從來沒有如此噁心過。”

  艾瑪喃喃地安撫她,梅蘭走向房門。“繼續給她洗臉,小姐,我去給她弄點吃的。”

  傑克瞪著管家,仿佛她神經失常似的。“她不需要吃任何東西,”他告訴她。“她吐了。”

  梅蘭拍拍他的手。“她是因為懷孕才吐的,”她解釋道。“吃點東西可以讓她的胃安穩下來。信任我,我知道。”

  懷孕才吐的。他盯著他妻子,她無力地躺在不願與他共有的床上。他知道女人懷孕時會嘔吐,但是從他在酒館裏閒聊中聽到的,這種情況應該是在懷孕初期才發 生。芮莉應該早就有這種感覺了,但是她的口氣似乎對剛才的嘔吐十分驚恐,而且就算她這一個月曾經嘔吐過,他也不知道。

  他走向床前。芮莉的呼吸平緩了些,但是她仍蒼白如紙,閉著眼。“她現在不是應該已經過了這個階段了嗎?”他問正在替芮莉揩臉的艾瑪,口氣粗暴。

  艾瑪沒有抬頭。“它才開始。”

  他往後退。若非艾瑪說謊,就是芮莉連她也騙了。他從前絕不會相信芮莉能作出如此欺瞞的事,不過他原來也不相信她會有方才那種殺人的目光。他無法瞭解她 既然恨麥弗蘭,何以如此強烈地保護她肚中的孩子。他的感覺就如同她想讓孩子冠他的姓一般被出賣,不過任何動物的母親在保護她的孩子時,都比任何一個饑餓的 雄性動物危險十倍。他低估了芮莉的這種本能,當他如此思考時,他幾乎能夠原諒她了。

  梅蘭端著一盤玉蜀黍餅和一杯水回來。她坐在床上,掰了一小片餅塞入芮莉口中,不理會她的反對。

  “你必須吃下去,夫人,它可以穩定你的胃,你會明白的。”

  芮莉無暇在乎,也無力在乎。她嚼著淡而無味的餅,吞下去,出乎意料地,她的胃並未作嘔。梅蘭喂了她半塊餅,然後給她啜了一口水。“暫且夠了,夫人。休息一下,你很快就會覺得舒服多了。”

  芮莉順從地閉上眼。她聽到衣服的窸窣聲和退出房間的腳步聲,然後房門關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睡著了。

  這一覺時間很短,但半小時之後醒來時,她感覺好舒適,令人難以相信方才曾如此劇烈嘔吐過。她又躺著不動一陣子,確定胃沒有翻騰的跡象後,她睜開眼,坐起來,發現傑克正望著她。

  她沒想到他居然一直坐在那兒。她看見他古銅色的臉上有個淺淺的紅印,這是她那一巴掌唯一留下的證據,它令她再度吃驚。她這輩子從未打過任何人。

  “你為什麼在這兒?”她問道,滑下床。只要有傑克在,躺在床上就有風險。

  “我想確定你沒事。”

  “我很好。”她走到鏡前,動手整理頭髮。

  他走到她背後。“回我們的房間,芮莉。”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意志力像一隻鐵手壓向她。他完全以為她會聽話,畢竟從一開始,他的意志力就戰勝了一切。他有力量執行他的命令,而且願意做任何必要的 事。她從小的教育使她相信妻子的職責就是服從丈夫;若非這件事太重要,她知道自己會毫不抗拒地讓步,但這次她不能讓步。她緩緩搖頭。“不。”

  他按住她的腰,將她拉靠在他身上。他低下頭,嘴貼著她的髮梢。“如果你半夜這樣嘔吐,需要有人照顧。”

  他身上傳來的熱流令她軟弱。他的話令她軟化,尤其令她心軟的是,當她夜裏嘔吐時,身邊躺的是肚中孩子的父親,那會是多麼令人舒坦的事。但是明知他恨腹 中的小生命,明知道他只為了她能給他的性快樂才要她回去,她不能回去,他不可能禁欲,她心想,因為她感覺得出身後的他的堅挺。

  正因為讓自己鬆弛,讓自己靠在他懷中是如此容易,她不敢讓自己這樣做。她站直了身子,注意力回到她的頭髮上。“如果我需要幫忙,我會叫艾瑪。”

  “你可以在我的床上,何必吵醒別人?”

  “我可以吵醒別人,又何必在你的床上。”

  怒火令他臉色陰沉,眉頭低垂。“我試過跟你講理,但現在我告訴你,今晚就把你的東西和尊嚴放回我們的臥房,否則就算得扛著你讓全家人知道,我也會自己動手。”

  “也許如果你夠粗暴,可以讓我失去孩子。”

  她的話令他呆愕。他這才頭一次明白如果要她搬回他們的臥房,他真的得用強迫的手段。這以前,他一直以為他們的冷戰是因為他的傷心,只要他平息怒火叫她 回來,她就會照做。他預期她會退讓、會和好如初,預期他得真誠道歉打動她,保證絕不再發生,他也預期她會立刻回他床上。

  但如今他明白他雖然準備結束冷戰,她卻不然。她不打算原諒他,她在生“他”的氣,他刺痛的臉就是明證。如果他的臉仍舊熱痛,那天她挨了他一巴掌又是什 麼滋味?她的一巴掌令他暈頭轉向,但他卻把她打倒在地上。女人對男人手無縛雞之力,他明知道。他對伸手打女人的男人只有不屑,如今他的不屑卻轉向自己。

  “不,”他繃著聲音說道。“我不會做任何傷害你或孩子的事。”

  “那你不會再來糾纏我們。”

  “老天!”他突然累了,仿佛他花了一天時間給牛烙印似的。芮莉像鋼一般不肯屈服,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他已發誓不會傷害她,但卻沒有用。或許他沒有給她足夠時間,或許懷孕令她易怒,他不知道原因,但他害怕逼她太甚。

  “好吧,我不再糾纏你。等你決定準備再跟我一起睡,你只要打開門上床就行了,不過別等太久,我也許會找個肯做你不肯做的事的女人。”

  她等他走到門口才說:“就像麥弗蘭?”

  他僵了一下,然後不發一言地走出房間。

  芮莉一天天捱著日子。懷孕初期的徵候強烈,有些早晨,她噁心得怎麼也平穩不下來。即使有些日子她以為情況會緩和些。但只要一聞到異味,她就立刻嘔吐不 停。她的胃似乎永遠是滿脹的。夜裏也因為經常下床嘔吐而睡不穩,以致白天也是昏昏欲睡。尤其她的情緒翻騰不定,她很容易哭,教訓自己也止不住流不停的眼 淚。

  家裏的人分為知道的與不知道的兩種。梅蘭、洛拉、亞娜和茜莉只知道芮莉懷孕,她們愉快地為新生兒作計畫、給忠告,取名字。她們知道傑克和芮莉吵過架,但根本沒想過它的嚴重性。

  艾瑪和傑明是唯一知道芮莉搬到另一個房間的原因的人。傑明對她十分禮貌。但他的眼神冰冷;艾瑪沒有在言行上斥責傑克,但是她對傑明很冷淡,因為她覺得他無權評斷芮莉。

  傑克感覺到的責難只來自芮莉,他忍受了。他還能怎麼做?她病得令他無法逼她,而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怒火轉變為關切。她沒有增加體重,反而瘦了好幾磅。她的腰如柳條,衣服漸漸寬鬆;她的臉色時白、時灰、時青,而且眼睛永遠帶著黑圈。

  如果一切正常,她應該已露出懷孕的模樣。他夜裏睜眼躺著,擔心出了問題。為什麼嘔吐的情況沒有像他所聽說的那樣早就消失了?他並不關心孩子,但是擔心 他可能連芮莉也失去。他開始盡可能待在莊院附近,萬一她真的病得嚴重時可以隨時找到他。老天!只要她再不如此嚴重嘔吐就好了,她簡直什麼都吐出來了。

  但是病得如此嚴重並未改變她對他的敵意。它就在她每次看他的眼神中、在她謹慎地避開他的接觸,以及只用一個字回答他的話。

  她沒有原諒他。是他受到委屈,但她卻不原諒他。他頭一次開始懷疑她是否真的會等孩子出世後離開。如果她選擇了麥弗蘭的孩子捨棄他,他怎麼處理?唯一的選擇是讓她在他牧場上撫養這個孩子,而這是他辦不到的事。

  “芮莉和傑克不快樂。”茜莉躺在樹下,告訴路易。他們在一叢樹林中,沒有人會看得見他們。他們已習慣了找個地方做愛,茜莉還滿喜歡這樣。這幾個星期是 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仿佛一切終於塵埃落定,她本就該如此。跟路易做愛是如此自然而完美,她完全沒想到芮莉教她的那些規矩和禁制。茜莉天生就是個感官主 義者,對做愛完全沒有罪惡感。

  “沒有人永遠快樂。”他懶懶地說道。他們赤裸地躺在一塊毯子上,他正因做愛而全身酥軟。

  “可是他們現在一點也不快樂。芮莉病得好嚴重,我好擔心她,而且她根本不肯跟傑克說話,除非他先開口。”

  “他們只是吵架罷了。他們會和好的。”

  “已經幾個星期了,他們還沒有和好呢。”

  路易承認傑克心情不佳已經有好長一段日子了。他一直沒想過原因,多少認為是與芮莉懷孕有關。懷孕的女人很難相處,他知道;而且芮莉病得如此嚴重,傑克顯然在床上沒有得到什麼樂趣,這在路易看來足以令男人脾氣不好。

  茜莉撐起肘,金髮灑在她肩上。她的眸子顯得悲哀。“我不認為傑克要這個孩子。”

  “你為什麼這樣說?姑娘,多數男人都為老婆懷孕感到驕傲呢!”

  “他不喜歡談到孩子,他好像一點也不興奮,而且如果我們談到孩子,他常常起身走開。”

  路易聽起來似乎老闆的婚姻出了大問題,但是他也沒有辦法。茜莉細膩的酥胸吸引著他,他用食指在它上面畫圈圈,著迷於他的手和她的胸黑白分明的對比。她吸了一口氣,眸子幽暗下來,睫毛下垂。

  “也許他們不快樂,不過我快樂。”他的口氣緩慢低沉。

  她笑了,一種屬於女人的沉著自信的微笑。她的手滑下他的身體握住他的堅挺。“的確,你看起來是快樂。”她說者,低頭吻他,但真正的快樂卻在她心中。

  他美麗得令她屏息。她每天就為了他們能溜開、她能投入他懷中的這一刻而活。愛他是如此美妙,她無法將他們做的事聯想到戈威爾或弗蘭想對她做的事。茜莉 對路易並沒有結婚或生孩子的夢想,因為她一向只為眼前而活。她夢中的他就像現在這樣,赤裸地向她伸出手,黑眸子充滿了熱情。

  芮莉終於有了一天舒服的日子,於是艾瑪乘機溜到馬廄,迅速上鞍,她迫切想離開房子片刻。如果懷孕的女人都像芮莉這樣嘔吐,她不懂女人如何忍受再生孩子,如果情況再這樣下去,芮莉將虛弱得危險了。

  她的馬也悶壞了;她導正馬頭,它立刻放蹄奔馳。呼嘯而過的風清除了她腦中的蛛網,她的頭髮吹散了,但是她不在乎。這一個鐘頭,她是自由的。

  在她的馬蹄聲中,她沒有聽到另一匹馬從後追至,直到馬頭越過了膝蓋,一隻手伸上前抓住了她的馬韁。她驚駭地揮甩馬鞭,這才看見來人是誰。傑明抬手遮臉擋住馬鞭。

  “你在做什麼?”他吼道,將兩匹馬同時勒停。

  艾瑪為自己差點做出的事嚇得花容失色。“對不起,”她說道,臉上失去了血色。“我不知道是誰。你幹麼抓住我的韁繩?”

  “我以為馬失去了控制。”

  她搖搖頭。“不是的,我只是任它奔馳;它跟我一樣悶太久了。”她瞥了他一眼。“看來我們都弄錯了,是不是?”

  傑明不理會這句話。“我告訴過你,別再單獨騎馬出來。”

  她望著他,表情明白拒絕了他指揮她的權利。她累得無力反駁,但是如果她想騎馬,她可不會像個孩子似的枯坐在家裏。

  他歎了口氣,策馬讓開。“你想騎馬,那我們就騎吧。”

  她愉快地照做了。她沒想到已是晚夏時節了,草已開始泛黃、乾脆。她們是春天來到此地,但她對當時季節之美無甚印象;那些日子在弗蘭的陰影下求生存的壓 力,奪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們逃走時是六月,炙熱而灰沙飛揚的日子。如今是八月杪,再過幾個星期就要降霜了。她錯過了夏天。

  她任馬兒奔馳,直到它自己慢下來,歡欣地吐著氣、甩著頭。她拍拍它發亮的頸子;傑明勒慢了他的馬,與她並轡。

  她回頭看看遼闊的草原,北邊是高聳的山巔,高草在微風中搖曳,一眼望去,綿延數哩。她為這片土地之美驚異了。

  馬兒漸漸完全停了下來,低下頭來吃草。傑明取下帽子,用袖子揩揩冒汗的額頭。他的頭髮也濕了,臉上滿布著沙塵,眸子清澈而銳利。他輕聲說:“艾瑪姑娘,你究竟會不會來找我?”

  一股痛楚湧向她。他若試圖勾引她,她認為自己還較容易抗拒他,但要拒絕如此單純的邀請實在太難了。“我想,”她說道,在這空曠的草原上,實話似乎較易於接受和承認。“但是我怎麼能?”

  “很容易。你只要打開我的房門,或現在向我伸出手。如此而已,其他的讓我來。”

  他看見她臉上掠過一抹恐懼,不禁困惑了。“我不會傷害你,”他沙啞地允諾道。“我不會騙你說第一次並不難,但我會照顧你,我會讓你也享受它。你不必怕我。”

  “我不是害怕,不是怕你。”她迅速否認,眸子像小鹿一般溫和。

  “那你怕的是什麼?”

  她移開目光,望向遠處的山巒和晴空。“我想,是害怕它的一切;怕這個行為本身,它對女人跟對男人不一樣。依我所知,對男人它只是幾分鐘的快樂,很快就 會忘記,它對他並無意義。對女人……對女人,它是一大步。它是信任這個男人不會傷害她;它是冒著懷孕的危險,而如果她未婚,懷孕將會毀了她和孩子,就算她 已婚,也可能因懷孕而死;它不只是接受一個男人進入身體,它是接受男人進入她的生命,因為這項對他毫無意義的行為,卻會影響到她的餘生。”

  “這對妓女並沒有這麼重要。”

  “你希望我是這種人?妓女?她們為錢出賣肉體,任何男人只要付錢就行。這是悲哀的事,她們是悲哀的。”

  他粗率地說:“我不要你是妓女。”他不要與艾瑪做愛時,她的眼神是空洞的,他要看見驚奇、衝動的快感和信任,他要她只看見他。“我若讓你懷孕,絕不會遺棄你。我紮根在此了。看看傑克,他並沒有甩掉芮莉,而那孩子甚至還不是他的。”

  艾瑪猛烈轉身,動作激烈得令他退後,怕她會果真用馬鞭打他。“傑克是笨蛋,”她厲聲說道。“那孩子當然是他的。”

  他不喜歡傑克挨駡,他眯起眼。“她告訴他的時間太快了點,你不認為嗎?”

  “她立刻就知道了。”艾瑪不打算詳細討論芮莉何以這麼快就知道,但她並未說完。“他不可能是弗蘭的孩子,因為他並沒有……對她做那件事。”

  “是啊!”傑明嘲諷地說。“她試圖這樣說服傑克,但是,哪個男人會不跟自己的妻子做愛?芮莉長得很漂亮。”

  她氣紅了臉。“他試過,但不能。”

  “為什麼不能?誰都知道他對安琪“能”!”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對芮莉不能?他們結婚的頭兩個晚上他試過,但不能。那以後他就沒再糾纏她。”

  “你怎麼知道?你在他們臥房裏親眼看到了?”

  “她第二天早上就告訴我了,”艾瑪答道。“我知道多數女人不談這種事,但芮莉和我很親近,我們一生都在一起。洞房夜時她好害怕,因為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她嫁給他只因為我們都在挨餓,而他說只要她肯嫁給他,他就會給她父母一筆錢。”

  艾瑪的話肯定而堅決。傑明皺起了眉,思索著。萬一傑克弄錯了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3:28

第十八章

  “感興趣嗎?”戈威爾問坐在他對面的男人。酒館內的桌面凹凸不平,上面還有酒杯留下的一個個油膩的圈印;另一名男子的臉孔幾乎與桌面一般凹凸不平。

  “牛蛙”老艾慢慢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後在桌面上留下另一個圈印。他的眼睛像渾濁的水,而且有一種冰冷、了無生命的氣質。“你看需要多少人手?”他終於 用一種尖細如女人的聲音問道。他的聲音為他贏得了“牛蛙”的綽號,因為聰明人不會給他這種塊頭和脾氣的人取個娘娘腔的綽號。

  “大概五十個人。”

  “這個數字很大,我會信任的人還不到五十個。”

  戈威爾聳聳肩,他一個也不信任。“我們信不信任他們不重要,只要他們願意用槍。”

  “而且你對牧場不感興趣?”

  “你可以得到那該死的牧場,我要的是那個女孩。”

  “或許我也要她呢!我已經好久沒嘗過白人姑娘了。”

  “她不是唯一的白種女人,她的姊姊和表姊也在那兒。她們都年輕漂亮,但是我要這個女孩。”

  “牛蛙”並不像一般人那樣浮躁起來,他的不為所動令戈威爾神經緊張。但是他是個快槍手,而且不介意殺人,有些人甚至說他喜歡殺人。“羅傑克,嗯?他是個快槍雜種,有一年我在艾爾巴索見過他。”

  戈威爾笑了,但冷酷無情的眼神未改。“只要你在他背後,他有多快都不重要。”

  “牛蛙”又拿起酒杯。“沒錯的。”他說道。

  陽光斜射在玄關的瓷磚地上,絲毫不像當年夢魘發生的那個晚上,但是當厚重的前門被推開、進來的人的身影投射在瓷磚上時,傑克的腦海中立刻掠過一個影像。它就像那天晚上他往下看見他父親倒在地板上的情景。

  他的太陽穴怦怦直跳。他僵立在書房門口,仇恨的熱浪襲向他,他的臉孔扭曲。就在樓梯左側,他的母親躺在那兒,臉孔被麥弗蘭的拳頭打歪了,他就在那兒強暴她,而她丈夫的屍體就躺在數呎外。她的鮮血和腦漿就灑在那瓷磚地上。

  天殺的麥弗蘭,該千刀萬剮,下十八層地獄!

  他和傑明親眼看著他死亡,但他們並未勝利。麥弗蘭仍舊在這屋子裏,他的骨血仍活在芮莉的身體內。此刻看見她,她的身影喚醒了他的回憶時,傑克更加怒火中燒。

  近來她的情況好轉許多,可以到屋外走走,嘔吐已漸漸緩和。秋天來了,來得很快。九月天,白楊已轉為金黃色。

  她關上大門,兀立片刻適應屋內的光線。沒有任何動作和聲音吸引她的注意,但突然間她感到一股惡毒的寒意,頸背寒毛直豎。她猛然扭頭,看見了傑克。

  他的臉孔是一張被仇恨扭曲的面具;他的眼睛像碧綠色的炭火。

  認出他的一刹那間,她嚇壞了,他的臉色仿佛想用手撕裂她。她不假思索,僅憑本能地拔足奔上樓。

  傑克一驚,思緒拉回了現實。他走向樓梯,厲聲警告道:“芮莉!小心腳步!”

  她奇跡地並未摔倒,當那一陣暈眩襲向她時,她勉力用雙手抓住了欄杆,支撐住自己。她的視線搖晃,開始模糊。她聽到他奔上樓梯,她試圖再邁一步,但是她的腿沉重得不聽使喚。恍惚的驚覺中,她感覺到身體開始下墜卻無力阻止它。

  然後一雙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一雙她記得有時令她從夢中哭醒的手臂。當黑暗籠罩她時,她納悶他為何抓住她。

  傑克抱起她癱軟的身體,他額頭冒著冷汗,她差點就跌倒了。她的頭歪在他臂膀上,暈死過去。他張口要喊艾瑪或梅蘭,但又立刻閉上嘴,芮莉是他的妻子,他會照顧她。他見過太多失去知覺的男人,知道如何處理簡單的暈倒。

  她並沒有比三個月前增加體重,僅僅她在他懷中的感覺,就令他感到一陣思鄉般的強烈快感,既苦又甜。他不該隔這麼久才抱她;他們之間的嫌隙不該這麼深。

  他正要將她抱入他們的——他的——臥房,卻又改變主意進入她的房間;她醒來時若不在他床上,她會較不驚懼。當他將她放在床上時,她仍沒有蘇醒的跡象,他愈來愈擔心,於是解開她的裙子和高領襯衫。

  他感覺得到她的溫軟,半掩的寬衫露出了她喉窩處跳動的脈搏,他的脈搏也開始悸動。

  “芮莉,醒醒。”他喃喃地喚道,撩開她臉上的頭髮。她仍舊沒有動。他脫下她的鞋子,又拿枕頭墊在她的腳下,她的腳修長、細緻,他的脈搏跳得更快了。

  她是他的;她的身體是他的。他摸摸她的肚子,尋找那破壞了他們婚姻的小生命的證據。她的小腹平坦如昔。

  他的眉頭緊蹙。女人懷孕多久才會顯露出來?依他估計,她應該不只四個月了,絕對足以顯露出來了。不過,有些女人並不那麼明顯;他見過有些挺著大大的肚子,有些臨盆時仍不怎麼大,或許是衣服遮掩住了她的身材。

  他掀開她的裙子,手探入襯裙內,摸向她的小腹。她溫暖而平坦。

  她的眼皮顫動了一下,掙扎睜開。“傑克?”她喃喃地道。

  他傾身湊近她。“你暈倒了,不過沒事了。”他低聲說道。

  “我以為你要殺我。”話聲依舊模糊,她正掙扎地推開殘餘的無知覺感。她眨眨眼凝神看他,此刻看不出任何一絲令她方才逃命的強烈恨意,困惑中她懷疑自己是否在胡思亂想?

  “不,永遠不會。”傑克望著她,心跳沉重。她的唇柔軟而微顫。她的敵意卸除了,變得虛弱而茫然無主。在她還來不及重燃憤怒之前,他低頭封住了她的嘴,一個模糊的愉快聲音自他的喉嚨深處傳出。

  他用他的嘴分開她的唇,探舌入內。當他感覺到她伸臂勾住他的頸子時,一股暈陶陶的喜悅湧向他。他擁住她,吻得更深了。

  她想要他太久了、渴望他太久了,以致她暈眩的知覺只放在他的動作上。他的嘴令她不致渴死,他的手則用其他方式喂飽她。他粗糙的手撫摸她的胸的感覺令她呻吟,他的嘴向下封住了她挺起的峰尖。

  那感覺就像電流竄過,她幾乎被它震到床下。她的胸脯太柔嫩令她幾乎無法忍受衣衫的壓力,而他的嘴更是令人瘋狂地既疼痛又舒服。

  她受不了。淚水滾落,她推他的肩。“你弄痛我了。”她哽聲道。

  他抬起頭,目光濃渾。“弄痛你?”他粗嘎地問道。

  “是的……我的胸好脹。孩子——”

  他退後了。孩子在她體內生長的證據在此;在她脹大的酥胸上,在她深暗的乳頭上。

  她從另一側踉蹌下床,背對著他站著整理衣衫。“謝謝你抓住了我。”她的聲音繃緊。

  他記得她剛恢復知覺時說的話——她以為他要殺她,她是在驚恐中奔逃。老天!他們對彼此做了什麼?

  “我不是故意嚇你的。”他的聲音沙啞。“以後上下樓要小心。”

  “是的,我會。”

  她太瘦了。他注意她多日,試圖撫平自己的不安感。他照她說的數日子。試圖估算出多久她才會知道她懷孕。一個月?兩個月?他實在不知道,但是他認為無論 如何現在該顯露出來了。不過,如果是他令她立刻懷孕,她才有了三個月,這就可以解釋何以她仍沒有挺出肚子。

  想起他曾說過和做過的事,他冒汗了,一旦承認了自己的懷疑,它就開始啃噬他。

  他找到梅蘭,仔細注意她的反應。他說:“我擔心夫人,梅蘭。她太瘦了。她現在不是該胖起來了嗎?是不是孩子有問題?”

  梅蘭對他眉開眼笑,搖著頭,嘖嘖歎息。“你們這些新爸爸,什麼事都擔心!夫人瘦了,因為她吐得太凶,但現在晨吐的情況開始消失了。”

  “但是她的肚子——是平的。”

  “這才第三個月,先生,大概要再過一個月,孩子才會大到開始顯露出來。”

  第三個月。他的小腹冰冷,他又數了數日子,但數字未變。如果她才三個月,那就表示他——該死的,不可能的事!那表示她立刻就知道了。她從一開始就有事瞞著他;若非懷孕還可能是什麼?而且麥弗蘭沒有性能力的荒謬故事根本是謊言。

  他冒了一陣子冷汗,然後決定至少要弄清楚一部分真相。孩子出世之前他不可能知道結果,但是他仍舊來到工棚後面賈安琪的房間。

  他發覺已有一段日子沒見到她了,納悶她是否離開了。他早就想攆走她,但芮莉沒有提,而且傑克對這個女人也略感憐憫,於是他並未追究。她怎麼離開?走路?據他所知,她除了衣服一無所有。

  但是當他敲門時,聽到門後傳來一陣窸窣聲。門終於打開了,頭髮紊亂、眼皮腫脹的安琪探出頭。他的目光移向她突出的身材,然後吃驚地差點踉蹌後退——安琪顯然懷孕了。

  懷孕並未改變她的本性。“唔,原來是主人呐,”她媚聲道。“我就知道你遲早會來看我。”

  他詢問地看著她,用溫和的口氣問:“你為什麼這樣認為?”

  她仰頭一笑。“因為我能為你做的事啊!還會為什麼?”

  “是誰的孩子?”

  她聳聳肩。“我怎麼知道?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肚子大得沒人感興趣了,不過目前還是有不少人喜歡我。男人呐。”她又聳聳肩,仿佛表示她永遠不懂他們的胃口。

  “麥弗蘭以前常來找你,是不是?”

  一抹自滿的微笑在她的嘴唇揚起。“他離不開我;他結婚的第二天晚上就來找我。他以為他是個偉大的情人,可是他差勁透了,我根本感覺不出他進入我。”

  “那他跟你從沒有性方面的困難嘍?”傑克的聲音平板。

  安琪大笑。“沒有一個人跟我有困難,甚至弗蘭。他跟夫人挺不起來,因為她太冷感了——”她猝然想起夫人如今是傑克的妻子,她住口,神色莊重起來。

  傑克覺得仿佛挨了一拳,他難以呼吸。“你怎知他不能?”

  “他告訴我的,”她囁嚅道。“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我知道就算他沒有宰了我,也會把我攆走。”她不肯再說細節,但她說的話已經足夠了。

  傑克臉色蒼白地回到屋內。芮莉說的是實話!她懷的是他的孩子,不是麥弗蘭的。老天,他說了什麼話!他記起她眼中冰冷的怒火,這才頭一次瞭解它背後的暴烈。

  她說過她會帶著孩子離開;當時他太氣憤,根本沒把這句威脅當真。如今知道了真相,他才知道她有權如此暴怒。一股冰冷的恐懼漸生,她可能會這樣做!他可能會失去芮莉和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她真的對性是那麼無知!他是唯一與她做過愛的男人。而她氣得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仍不肯緩和,仍不肯原諒他。咄,她何必原諒他?他一直堅持孩子不是他的!直到現在!

  他必須道歉,設法補償她——但是想起她冰冷的臉色,他的腹部肌肉就抽緊。他從沒想到溫婉的芮莉會憤怒這麼久,但是她確實如此,令她背脊挺直的並不只是貴族血統——她根本寧折不屈。

  沒有道理拖延,他愈快道歉,把事情化解清楚,他倆都會較舒坦。他在屋內遍尋芮莉,終於在內院中找到了她。內院的四壁阻擋了微寒的秋風,她正利用陽光在縫一件小衣服。看見她手中那件小小的衣衫,他喉頭抽緊。

  當她抬頭看他時,眼神謹慎冷漠。“什麼事?”

  他蹲在她面前,試圖找出需要的措辭。他痛苦地明白接下來這幾分鐘,或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最後,他想,還是開門見山說出來的好。“芮莉——我錯了。對不起,我應該相信你的。我知道孩子是我的了。”

  “真的?”半晌後,他的心跳幾乎停止時,她冷淡地回答。她咬斷一根線。“兩個月前你還確定他不是你的孩子,現在又怎麼知道了?”

  要命,她一點也不讓步,而他無法怪她。她有權報復。他望著她被秋陽曬紅的白皙肌膚,她的酥胸繃貼著衣裳,突然間,他迫切需要知道他的孩子改變了她的身體多少。

  “我知道我的行為像混蛋——”

  “確實。”她同意道,然後重提原先的問題。“你為什麼改變了對孩子的看法?”

  “你沒有挺出肚子——”

  “弗蘭在你佔有我之前僅僅才死了兩天。”

  他站起身,氣她明知那雜種沒有碰過她,而且如今他也知道了,她還拿這些話對付他。女人是世上最反復無常的動物;原先她哭著央求他相信她,如今她卻想說 服他孩子根本不是他的!他握著拳。“該死的,我知道麥弗蘭沒有跟你睡覺!”他說道。“安琪告訴我他不能——”

  芮莉霍然抬頭,他明白怒火令自己犯下了什麼錯,但太遲了。“難道我該高興你相信一個妓女說的話勝於我的?高興你跟那個妓女談論“我”?你可以帶著你的道歉下地獄,薩傑克!”

  她起身將針線塞入籃中,紅潮染上她的雙頰。

  “冷靜下來,”他說道,上前抓住她的手肘以免她暈眩。“你若動作太快會暈倒的。”

  “我暈倒與否是我的事,薩先生,我不必你擔心,我的孩子也不必你擔心。”

  他眯起眼,從沒有人敢像芮莉這樣逼迫他,她就像個與老虎玩耍的孩子,毫不瞭解它的危險直到一切已經太遲。他望著她飄然進入屋內,昂著高貴的鼻子。陽光微弱了,他這才猛然明白了令人癱軟的事實。

  他愛她。起初他並不愛她,但是她對他一直有一種強烈的性吸引。若非愛她,在他以為她懷了麥弗蘭的孩子時,他也不會如此震撼。若是任何其他女人,他只會聳聳肩,打發她去聖塔菲,他會繼續過他的日子。換了別的女人,當初他就不會娶她。

  但是芮莉……他受不了生活中沒有她。如今知道她對他有多麼重要,他恐慌會失去她了。他不能讓它發生。他必須阻止她離開,就算必須把她軟禁在屋內,直到他能彌補她,而她原諒他為止。他已經因自己的愚昧浪費了三個月,該死的三個月啊!

  但是再也不會多浪費一天了。

  他快步進屋追趕她,臉色陰沉、堅決。

  她停在餐廳和艾瑪說話。梅蘭正在餐桌前做事;他沒注意她在做什麼事,他一心一意只放在芮莉身上。她抬頭看他,臉上掠過一抹驚愕之色,接著是提防,然後是恐懼。她扔下針線袋,後退一步,艾瑪愕然張口,然後她也看到傑克的表情,本能地讓開了。

  他伸手一把抱起她。她恐慌地喊了一聲,伸手打他,但他把頭扭向一邊。她還來不及再動手,他已封住了她的嘴。這一吻深切、粗暴而饑渴;他感覺宛如永遠嘗不夠她的滋味、她在他懷中的感受。

  她掙開頭,扭到一邊不讓他再吻她,她推他的胸。“放我下來!”她方寸大亂。

  “我會放你下來,”他的聲音輕而暴烈。“在我床上。在你屬於而且待著不准動的地方。”丟下瞠目結舌的艾瑪和梅蘭,他抱著她三步當兩步地上樓。她又踢又 打又弓背,只想掙脫他,但是他的力氣太大,他只是更緊地將她壓入懷中。他一徑將她抱入他的臥房,砰的一聲踢上房門。

  她試圖咬他、抗拒他,不讓他制伏她。“你別想!”他咬牙道,將她扔在床上,自己撲倒在她身邊。他單手抓住她的雙手,按在她頭部上方。“冷靜下來,”他厲聲道。“這樣對孩子沒有好處。”

  她的頭髮散亂在肩上,她的臉脹得紅紅的,藍眸子幾乎冒出火星。“你這天殺的又在乎什麼?”

  “這種辭彙。”他揶揄道,按住她不讓她掙下床。牢牢困住她之後,他用另一隻手伸到她的腰後,解開她的裙扣,襯裙也沒有製造什麼困難。他開始把它們一起拉下她的臀和腿。

  她氣得大叫一聲,再度試圖咬他按住她的那只手臂。他大笑閃開,但未鬆手,他的眸子灼灼發亮。

  “你何不去找你的寶貝妓女?”她吼道。

  “因為我寧願跟你在一起。”他回答道,不讓她激怒自己。他把頭埋在她的頸肩,深吸她清香的體味。這氣味總在夜晚糾纏他,令他半夜從性感的夢中醒來,伸手擁抱她,卻發現旁邊空無一人。

  “我不要跟你在一起。”她咬牙切齒地道。

  “你會要的。”他允諾道,用手輕撫她的小腹和酥胸。“記得第一次嗎?當時你也不要跟我在一起,但是你改變了主意。難道你一點也不想念我,甜心?這裏? 還有這裏?”他摸索的手先輕撫她柔嫩的酥胸,然後移向大腿。她的雙腿緊閉,但他仍舊設法滑入一根手指,找到了褻褲縫,那濕熱的感覺令他戰慄。

  “不。”她話聲抑制,別過臉去。“求你!”

  “你知道我會取悅你的。”他喃喃地道,抽出手把她的裙子和襯裙完全褪去。沒有了裙子的掩蔽,她修長的身材在合身的衣衫和薄棉褻褲的烘托下,凹凸有致。她的白襪用白色吊帶勾著。他見過蕾絲吊帶和純絲襪,但它們令他的亢奮程度尚不及眼前的一半。

  他用靴頭挑去她腳上的拖鞋,踢到床下。“不想讓你把床單弄髒了。”

  她毫不理會他溫柔的挑逗。“你還穿著靴子,你這笨蛋!”她咬牙切齒,氣得冒煙。他低聲呵呵笑,非常高興他非常正經的老婆說粗話罵他。

  “你若願意,我就把它脫了。”他自動自發地說道。

  “不!”

  “該死的!你真是個難以取悅的硬脾氣女人。看來你運氣好,我是個硬男人。”

  她毫不懷疑他的雙關語,如果她能抽出手,一定給他一個巴掌。但是掙扎不了多久,她很快就疲累了;幾個月的嚴重害喜,她的體力至今未恢復。徒勞無功之下,她祈禱此刻就會嘔吐。

  她振作最後一絲力氣,試圖再逃脫。他毫不費力地壓住她扭動的身體,芮莉懊喪地明白自己束手無策。怨憤的熱淚滾落,她扭過頭去,身體癱軟無力了。

  “別哭,甜心。”他就像個獵人,覺察出獵物的放棄掙扎,他的聲音低沉而安撫。他放開她的手。“我對不起你沒有相信你,但是現在都過去了,讓我補償你。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做愛了,你不想念嗎?你不記得我讓你感覺多快樂嗎?”

  她顫抖地深吸一口氣,掙扎著控制自己。“我記得你給我的每一種感受。”她帶淚的聲音濁重。

  他知道她的意思。他頓了一下,臉色繃緊,愧咎幾乎令他無以自持,然後他輕柔地揩去她的淚。“那就恨我吧,但是老天,那也無所謂。你是我的妻子,你屬於這裏、屬於我。”

  她累了,肌肉在顫抖,抗拒他沒有用,她閉上眼。

  他翻過她的身子,解開她的上衣,脫下它扔在一邊。然後又脫去她的胸衣,她雙臂垂落,一動也不動地躺著,毫不掩飾她的胸。

  她胸部的變化令他亢奮。它們較大、較飽滿,此刻已準備喂哺他們的孩子。她的小乳尖色澤深暗。他脫去自己的靴子及襯衫,目光片刻未離她的胸,然後他傾身用舌尖在她的乳峰上畫圈圈。

  她輕呼一聲,身體拱起。他熱熱的舌尖令她燃燒,身體內的熱流逐漸凝聚。她的酥胸變得令人受不了的緊,敏感得令她幾乎落淚,分辨不出是快感或疼痛。

  他的呼吸拂掠她的肌膚,令它更加麻痹。他移向另一個乳尖,同樣輕柔的舔它。她顫抖了,抗拒著令人衝動的熱浪。她的手緊抓床單,扭擰著。不,不!她暗喊,他必須停止,她受不了——

  他完全知道她柔嫩的情況,輕輕吮吸它。她喉中發出壓抑的輕泣,不再抗議,她抬起了臀。

  他的手移向她的腿間,這次它輕易地分開。他輕揉她柔嫩的肌膚,甜美的回憶令他身體冒汗。

  “你還記得在書房那次嗎?”他喃喃地道,吻她的頸子。“我們倉促得來不及脫掉你的小褲,結果被我扯掉了。”

  她呻吟了,他探入的手指令她扭動。她睜開沉重的眼瞼,睫毛眨動。“傑克。”

  他的名字用那樣濃重、無助、渴望的聲音喚出,令他的心怦怦跳。她是他的。她不再抗拒、不再思考,她又抬起臀。

  他深深吻她。他脫下她的襯裙和自己的長褲,然後慢慢地進入她。她幾乎忘記了被填滿的無比快感,她的身體強烈地反應著。他咕噥著慢慢擠入,咕噥聲變成了呻吟,他停了下來。“弄痛你了嗎?”

  她雙手灼熱握著他汗濕的肩,雙腿纏住他的臀。“不,別停。別停,傑克,求你——”

  他壓抑地一笑,笑聲滿足。“不,我不會停的,天啊!”

  他並沒有完全進入她;他清楚她在懷孕的狀況。他克制著自己只到一定的程度和速度,但是夠了。她抽縮了,貪婪地抬起臀,要求他不肯給她的深入。他的知覺爆炸,輕喊一聲,他給了她她所要的。

  她穿著白襪的腿依舊圈著他。她終於在這種狀況下挫敗了,而且挫敗得如此令人心神俱失的完整。

  他的呼吸平穩下來,他的心跳恢復正常,不再要迸出胸口。芮莉癱躺在他身畔,似乎在打盹。他們身上的汗水乾了,他注意到她的上臂涼得起了雞皮疙瘩。他拉上被單蓋住他倆。她的眸子顫抖地睜開,然後歎息了一聲又閉上。

  她似乎很滿足於就這樣躺著倚偎著他,但是他明白她的心裏是孤單的。原先,她躺在他懷中,頭枕在他的肩上,纖手困倦地輕撫他的胸。此刻卻沒有那份無言的 親昵,沒有溫存的撫摸,沒有纏蜷在一起呼吸著彼此的氣息。他一直不知道做愛後那困倦的幾個小時何以如此特別,但如今他知道了。此刻的變化告訴了他或許他打 贏了這場戰役,但他並未贏得整個戰爭。他要她心甘情願的撫摸,不是眼前這無言的距離告訴他——她挫敗了,但他並未獲勝。

  贏回她的心需要時間,但是他知道如何捺下性子。他耐心等待了二十年,計畫對麥弗蘭的復仇行動。他願意再花二十年時間教芮莉知道她可以愛他、信任他——只要她允許他有這麼多時間。

  他翻身將她擁入懷中,不管她是否願意。親近自然展現了它的神奇力,他知道方才他們共有的肉體歡愉所構成的系絆,是她無法輕易置之不理的。他要利用他有的一切武器,因為他不能失去她。

  “告訴我。”他輕聲說道,揉著她額角的髮絲。

  “告訴你什麼?”她淡漠地問道,仍閉著眼。

  “關於麥弗蘭。”

  芮莉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談起麥弗蘭,她累極了,只想睡。其實,就算她清醒著,也不願跟傑克談這個話題。他強迫她順從了他,深深刺傷了她的自尊。她不想再與他談她不願談的事。

  她咬著唇,希望他離開。不過,顯然他無意離開,於是她說:“不。”

  “我需要知道。”他喃喃地道,吻她柔軟的額角。

  她睜開眼。“你需要知道!”她的聲音顫抖著壓抑的衝動,她的懷孕使她的情緒隨時會爆發。“告訴我,我何必在乎你需要什麼?我需要我的丈夫的支援、信任和關心,你關心我的需要嗎?”

  “對不起,吾愛。我會用一切可能的方法彌補你。”他完全的真誠,或許那真誠顯露在他低沉的聲音裏了,因為她銳利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能彌補這種事?”她問道,肉體和心理的疲憊令她閉上眼。“我想不出怎麼可能做得到。”

  “總之讓我盡力一試。我們結婚了,我們就要有個孩子了。”他的大手滑過她溫軟的小腹,他希望自己沒有浪費這三個月。“他是什麼感覺?”痛苦的好奇從他的話中透露出。“你現在能感覺出什麼嗎?”

  她苦笑一聲。“哦,能,我一直能感覺出許多。我病得奄奄一息,吐得幾乎下不了床;聞到食物就噁心,而且隨時想……上洗手間;”她難為情地囁嚅道,但是 話已溜出口。“這裏有一種壓力,”她把手放在小腹上。“衣服碰到胸就受不了,而且行動太快就頭暈。我每天莫名其妙地哭好幾次。我累得幾乎過不了日子,可是 晚上卻睡不著。我真是享福極了。”

  他呵呵笑了,吻了她的嘴一下。“預產期是幾時?”

  “三月底。”如今他既然問了,她發現自己無法拒絕讓他知道自己的孩子的事。

  他的手撫摸著她的小腹,然後滑向她的腿間。她驚叫一聲,僵住了。她絕不會相信才做過愛的自己能如此迅速又起反應,但是她的肉體繃緊了。

  “你好暖、好濕、好緊。我是那麼想要你,真弄不懂麥弗蘭怎麼會不能。”他的嘴貼著她的喉頭,聲音模糊。

  芮莉屏住氣,暈眩地聽出他沙啞口氣中的真實。他確實無法瞭解;她也不懂麥弗蘭怎會那樣,只知道當時的情形。

  “他試過,”她輕語。“兩次。但是他挺不起來,他因而生氣,弄痛了我。然而仍舊沒有用,頭兩次之後,他就沒有再試過。”

  傑克閉上眼,抗拒著她的話帶給他的痛苦。“他怎麼弄痛你,吾愛?”

  她並未注意到他的愛語,她的注意力漸漸移向他的動作。他的手指滑入她,她呻吟了。“他做……你現在做的,但是他弄傷了我,有血。好難過;我討厭它,我恨他。可是你做的時候……啊!對。對,感覺好舒服。”

  他傾下身,迫切地愛撫她。想到她的遭遇,一個對性一無所知的處女,面對像麥弗蘭這樣殘暴的人,他的心絞痛。如今他明白何以第一次愛她時,她沒有流血了。他並不遺憾沒有得到那小小的紀念,只難過她曾經受傷、受過驚嚇。

  他是唯一愛過她的男人、是她唯一接納在她懷中和體內的男人。這份明白令他湧生一股佔有的快感,不管她願不願意,她已無法挽回地屬於他。這輩子他絕不會讓她離開他。

  傑克吩咐梅蘭將芮莉的東西搬回他的房間。他若以為芮莉會這樣做那可會大失所望,他很清楚他們之間的狀況僅改善至休戰的程度。她並沒有在肉體上再抗拒 他,但是她的態度矜持,眸子依舊冷淡、他知道她沒有原諒自己,不過暫且夠了,她已回到她屬於的地方。

  次日,傑明問:“怎麼回事?”

  傑克粗率地解釋了情形。

  傑明搖著頭。“該死!我真不懂女人。你預期是東,她們就往西;就算你已經料到她們會往西,她們的反應還是與你的預期背道而馳。”

  傑克同情地咧嘴笑了。傑明對艾瑪毫無進展。“你放棄了?”

  “這樣也好,對,我想是放棄了。酒女比淑女單純多了。冬天來臨之前,我要去聖塔菲一趟,讓自己享受享受。”

  戈威爾隱姓埋名悄悄回到聖塔菲,反正短時間內不會發生任何事。冬天來得快,春天比較適合他的計畫。數星期前他和“牛蛙”分道揚鏢;“牛蛙”將召集他的 一些舊識,然後在二月底左右與他會合。威爾高興“牛蛙”離去;他並不信任那個雜種,說不定他會給自己吃暗槍,然後照樣進行威爾自己設計的計畫。

  他一向坐在酒館的後門附近,因為誰也不知道何時會需要迅速逃脫。這天他正坐在這樣的一個座位上時,一名高大的黑髮男子悠哉地走了進來,朝吧台走去。他 腿上系著那把用舊了的手槍,和他從容自信的步伐,說明了他對武器使用的嫺熟。他的姿態並不囂張,只有壞脾氣的小孩子急於揚名才會作出旁若無人狀。這個人的 態度似乎他知道自己能應付任何不利於他的狀況。他的氣質、模樣看來奇異的眼熟。

  威爾窺看一眼那人的長相,一股寒意竄上他的背脊。一時之間,那人像極了薩傑克,但威爾立刻看出不是他。不過,十分酷似。怪了。

  一名濃妝豔抹、眸子疲累的黑髮酒女坐直了身子,老練的目光上下打量陌生人高大的身材。她姍姍走了過去,眨著睫毛,用手滑下他的大腿。他低頭看她,咧嘴一笑,點點頭。

  他們轉身向窄樓走去。威爾立刻低下頭讓帽子遮住臉。他聽到陌生人說:“你叫什麼名字,蜜糖?”

  聲音也熟悉,但並不真的認識,仿佛他曾見過這人一、兩次,只是沒有認識對方。不過,媽的,他真像薩傑克。威爾一直低著頭,可能是另一個姓薩的,那個弟 弟。他狂喜不已。老天,多好的機會!給他五分鐘暖身,等他們打得火熱時,踢開門,讓那雜種來不及弄清楚怎麼回事就飲彈嗚呼。唯一令威爾坐著沒動的原因是, 他不知道薩傑克是否在附近。

  他在哪兒見過這個男人?

  然後他想到了,他臉色蒼白。威爾見到他時他留了鬍子,不過絕對是同一個人。他是小田,那個有天下午來到牧場受雇的槍手,不過他只待了一、兩天就悄悄地走了。其實他不叫小田;他姓薩,而且他一眼就會認出威爾。

  威爾仔細看了一下酒館,沒有看見一個熟人。這不代表任何意義。薩氏兄弟雇了許多新手,此刻酒館內可能有不少薩氏的手下,包圍著他。

  他不能上樓,得另外找個時間,找個更好的機會。他謹慎地避開每個人的目光,起身由後門溜出去,來到餿味四溢的小巷後,他拔足奔跑,差點滑倒,但及時用 雙手撐住身子。他的左手沾到一種黏黏的、酸臭的東西,威爾一邊罵一邊爬起來,拚命在牆壁上擦去手上的黏物。這又是他要跟薩家兄弟算的另一筆帳。

  他鑽到街上的行人中,乘機在馬槽中洗了手,然後匆匆回到他睡覺的地方。那地方只是挨著一座馬廄搭建的棚舍,四壁是用薄板釘在木頭上,縫隙足以讓子彈穿過,而且到了晚上寒風刺骨。他得趕緊找個較好的住處。

  他與金吉克共住這間棚舍,老金已經蜷縮在毛毯中,睡大覺去了。威爾用靴子頂頂他。“老金?醒醒。薩家雜種有一個在鎮上,也許兩個都在。”

  金吉克立刻清醒,既沒有咕噥也沒有揩眼睛。他坐起身子。“是傑克?”

  “沒看到傑克,是他弟弟,不記得他叫什麼了。他就是那天到牧場上自稱小田,然後很快又走了的傢伙。我猜他是來跟傑克商量事情。天殺的雜種,居然在我們眼前設計一切!”

  老金默不作聲。威爾的這項新計畫太笨了,但是跟他說也無用。他心心念念認為那小女孩是他的,他對牧場有權利。媽的!威爾居然跟弗蘭一樣發神經了。老金一向跟著威爾飄泊慣了,但是看來是該分手的時候了。

  “看來我不會跟你回牧場了,威爾。”金吉克終於說道。“聽說沿著蛇穀的那片土地很美很空曠,適合我隱姓埋名過日子。我想我會去那兒。二十年前我有膽子對付姓薩的,甚至任何人,但是我老了二十歲,動作也慢了二十年,該是我考慮退休的時候了。”

  “我不願聽到你說不打算跟我去了,老金。”威爾說道。“我們在一起好久了,不過一個男人該做的事就得做。”

  “很高興你瞭解這件事。我一早就走,免得別人看見。不知這薩氏的手下有沒有人認得我?不過如果不認得,我希望保持現狀。”

  老金鑽回毯子裏,聽見威爾也照樣睡了。過了一會兒,老金又開始打鼾,他沒有聽到扳機按下的聲音,就算扳機扣下的刹那間他聽到了子彈爆炸聲,對他也沒有用了。戈威爾的子彈從老金的後腦射入,將他前腦的一部分濺在牆壁上。

  戈威爾卷起毯子,收拾行李,這一帶冒出一聲槍響不太可能有人來調查,不過還是走為上策。他看看屍體。“我說了,該做的就得做,”他低聲說道。“不是同夥,就是敵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3:48

第十九章

  這一年的初雪降臨得早,雖然只是薄薄的一層敷在地上,但透露出將屆的寒冷。這天早上,芮莉下床來到窗前眺望初雪時,她第一次感覺到孩子在肚內動。她一動也不動,按著小腹,等待胎動再出現。

  傑克正在套靴子,注意到她的一動也不動,他抬起目光。“怎麼了?”

  “寶寶在動。”她低聲說道。

  他走到她身邊。她只穿了胸衣,望著她半裸的模樣,他感到一陣衝動。她抬起手讓他摸她的肚子,他則用另一隻手擁著她。他們這樣站著一動也不動,直到胎動 又出現了,是一種令傑克幾乎無法察覺的踢動。他屏住氣,心怦怦跳。在這之前,寶寶在生長的徵兆多半對芮莉是不舒服的;但這卻不同,這不只是徵兆,這是生 命!

  她讓自己靠著他,知道試圖跟他保持距離也沒有用。他隨時跟她做愛,跟以前完全一樣,而且性欲愈來愈激切,並未消退。她的身體無一處對他是神聖不可侵犯 的,而且懷孕反而使她反應更強烈,甚至皮膚都有感覺。有時她覺得自己會沉溺在性欲中,但是在他們吵架之前兩人間的那種愉快嬉戲並未恢復。

  反而,她討厭他對她在肉體上的吸引力,因為他心中並沒有愛。即使經過了這麼多事故,她仍然愛他;若非如此,他無法傷害她至斯。他關心她,她認為只不過 是懷了他的孩子,所以他難免會關切。而且他喜歡跟她睡覺,這點十分明顯,但是他那兩片棱角分明的唇,從未吐出過一個愛字。

  她憎恨他對她的缺乏信任,他居然會相信她能作出那負心的事仍令她耿耿於懷。他的指責來自依舊糾纏著他的家族仇恨;即使麥弗蘭已死,傑克心中的怨恨並未消除。有時芮莉幾乎感覺得到麥弗蘭仍在屋子裏,還有傑克父母的幽魂,一起讓仇恨生生不息。

  她若帶著孩子離開是最上策。她不願孩子在仇恨環伺下長大;她要孩子在一個沒有陰影的房子裏快樂地長大。離開的念頭天天向她招手,但它的困難度打敗了 她。她怎麼離開?她能去哪兒?更甚者,艾瑪和茜莉都不想離開。雖然當傑明不看艾瑪時,她時常用哀悲的眼神看他,但牧場已成為她的家。她不會離開它或傑明, 就算他顯然已對她不感興趣了。

  茜莉長大了,很快地脫離了她頑童般的心境。她沉靜多了,莊重多了。現在她的衣服、頭髮經常是整齊的,走路也不蹦跳。她仍舊經常去哄“如比”,試圖與它交朋友,但似乎不再對它著迷。不,茜莉也不會想離開。

  傑克扳轉她的身體,伸手滑上她的胸。芮莉抬頭看他,目光莊重;他的目光卻帶著明顯的意圖。他才穿上衣服,但衣服又輕易地脫下。他牽她回到床上,又過了一個小時他們才離開房間。

  冬天來得猛烈,酷寒甚於霜雪,但兩者皆令人無法輕忽。芮莉的身材變得臃腫了,人人一看就知道她懷孕了。她的心情改變了,變得更沉靜而且夢悠悠的,經常 沉浸在腹內孩子的變化中。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外,至少晨吐的現象完全消失,身體上她感受美妙極了,只是仍然容易疲倦。

  她原以為臃腫的身材會稍減傑克的性欲,但是不然。他對她十分小心,採取各種不讓他的身體壓到她的姿勢,而他似乎覺得她仍如往昔一般討人喜歡。她若想過這一層,或許她會安心許多,但她從未想過其他男人在老婆懷孕期間是否如此殷勤體貼。

  十二月中,安琪分娩了。她已難產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有人聽到她的房中傳來喊叫聲。梅蘭和洛拉都不願照顧她。芮莉自己也不願意,但是覺得必須為她做點 事,或許是自己也懷孕使她對安琪有較深的憐憫。無論如何,她披上披肩,越過庭院,來到工棚後。梅蘭攤開手,無奈地跟了出來。

  芮莉進入小房間時,安琪枕在硬枕上的頭扭了過來。她張開貝齒想露出原先嫵媚的微笑,但結果卻像在扮鬼臉。“哦!你是來看看輪到你的時候會是什麼情景?”

  房內的髒亂令人吃驚。雖然有個小壁爐,但火已熄,而安琪又沒有辦法重燃起它,因此房裏寒得刺骨。雖然如此,安琪灰白的臉卻冒著汗,突然又是一陣陣痛將她的臉扭成一團。

  “快,把火點起來。”芮莉吩咐道。她也不知該怎麼做,但至少可以先把房間弄乾淨及暖和些。在梅蘭的協助下,她勉強換上了乾淨的床單。梅蘭有經驗,她接過手,脫下安琪身上的髒內衣,換上梅蘭自己的睡衣,因為她的身材胖大足夠遮住安琪腫脹的胸脯。

  安琪的難產從下午一直持續到入夜。她可愛的黑眸子窪陷,雙唇被牙齒咬得汩血。

  傑克敲門,把芮莉拉到房間外,裹在他穿的厚羊皮外套中,用他的體熱溫暖她。“讓梅蘭去處理,”他催促道。“你不需要在這兒。”

  風從她的裙擺灌入,她口中吐著白霧。“換了是我,我會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她靠在他結實的身體上,他的孩子在她的身體裏猛動。“我想她會死。”她小聲 說道,聲音奇異地縹緲,並不僅因為她自己再過幾個月就要分娩了,而因為安琪是如此孤單,將如此不被愛地死去。

  如果安琪真的快死了,傑克不願芮莉在旁邊看著它來臨。他想蠻強地逼她進屋,但她不肯退讓。他正要強抱她走時,她抬起蒼白的臉說:“如果我有能力時不肯幫助別人,怎能指望別人肯幫助我?”

  “你的狀況不同,你有家人——”

  “安琪沒有,她一個親人也沒有。”她用手指按住他的唇,這是自從她告訴他懷孕的事之後,第一次自願地撫摸他。那輕輕的一觸悸動了他的靈魂,他顫抖了。他抓住她的手,將她的掌心按在他粗糙、冰冷的臉上。

  “要我讓艾瑪來幫忙嗎?”他的聲音粗嘎,幾乎無法說話。

  “不,”芮莉笑容頑皮。“她沒有結婚,沒有用的。不過也許——如果洛拉肯來,問問她,但是別命令她,這該由她決定。”

  他讓她回到那帶著鮮血的銅腥味的小房間內,只希望她不是那麼負責任的淑女。

  洛拉來了,告訴她們廚房桌上已替她們留了晚餐;她們先去吃飯,她留在小房間。梅蘭匆匆去吃了晚飯,但芮莉吃不下任何東西。她累了,而且胃有點翻騰。

  安琪閉眼躺了一個小時。她仍未睜開眼,但卻用異常有力的聲音說:“你也去吃吧。我若能吃也會吃的。”

  “我不餓。”芮莉回答道,一面揩拭安琪的臉。陣痛的頻率急促,有一陣子幾乎規律了,但什麼也沒發生,此刻它的頻率卻拉長了。

  這是安琪最後一次說話。近午夜時,她生下了一個有一頭跟她母親一樣黑髮的頭髮、發紫的頸上纏著臍帶的胖娃娃。芮莉將小屍體裹在一條毛巾裏,她的心碎了。

  她們止不住如注的血,而安琪虛弱得無力為生命搏鬥。她已失去知覺,根本不知道她的女兒已在掙扎出世時死了。數小時之後,她也死了。

  梅蘭和洛拉負責清洗屍體好入土埋葬,不肯讓芮莉幫忙。她回到屋內,身體疲憊、虛脫。她自己的孩子在她肚子裏快樂地踢著,讓她知道他安好無恙。

  出她意外地,傑克坐在廚房內,捧著一杯不再冒煙的咖啡。她走進去時,他抬起頭。

  “她們母女都死了。”芮莉的聲音呆滯。

  傑克起身將她擁入懷中。當他抱著她回房時,她抓著他的襯衫哭了,她的熱淚沾濕了他的肩。

  生命和大自然均未停滯。

  牧場上的工作無日停歇,芮莉的腰圍持續增加。雖然她知道在孩子出世之前還會增加相當的體重,但是身體重心移動使她經常覺得失去平衡。如今孩子在運動時,她摸著肚子可以分辨出腳、肘、手和膝。

  “上帝!”一天晚上傑克驚異地說道,那只小腳踢在他手上的力量好強勁。“這感覺簡直像兩隻野貓被困在一個袋子裏,掙扎著要出來。”

  “謝謝你,真安慰。”

  他咧嘴笑,繼續懶懶地摸她的肚子。“你想可不可能是雙胞胎?”

  “不可能。我數過一個頭、兩隻腳、兩個膝蓋、兩隻肘、兩隻手。無論他的位置在哪兒,只有一個孩子。”

  他鬆了一口氣,想到她要生一個孩子已經夠怕人的了。

  一月杪,茜莉從貯物間拿了個蘋果給“如比”吃。那是個美麗的冬晨,氣候乾冷,地上覆著數吋雪,但天空萬里無雲。她好興奮。也許,只是也許,路易會到她 在廄樓上的秘密藏身處找她。如今冬天到了,男人們多半在莊院附近,難尋隱私。等春天來了,她想,她和路易可以騎馬出去找個隱密的地方躲起來,整天做愛。

  “如比”正在最大的畜欄中騰躍,哼著、甩著頭,仿佛運動得很愉快。它的大鼻孔冒出兩道白氣,暖陽下,它的皮膚像磨亮的紅木。

  茜莉爬上欄杆,滿足地望著它。它鮮少嬉戲,因此她並不試著哄它來吃蘋果。時候到了,它自然會改掉怪癖,自動過來接受她的招待。它已經有幾個星期沒對她發怒,她拍它的頸子時,它也不再驚跳閃躲。

  它真美麗,她心想,幾乎跟路易一樣美。他們都是高大的動物,危險而且本能單純。

  路易。茜莉顫抖了一下。她腦中只要一想到他的名字,她的身體就溫軟起來,就像他們在做愛時的感覺一樣。她的酥胸刺癢,她想到了他吮吸它的滋味。路易。

  她的手鬆了一下,蘋果掉在地上。她蹲下身子,從欄杆間探手抓它,但是它離她的指尖足足有一呎遠。“如比”在畜欄的另一端,高昂著頭。她夠安全,她心想,於是爬過欄杆。

  她們在屋內都聽到了怒馬的狂嘶,夾雜著男人的喊叫聲和奔跑聲。還有另一聲尖叫,只有一聲,但這一聲不一樣——它直穿芮莉的心。

  她往外跑,艾瑪試圖攔住她。“芮莉,不!”艾瑪的手用力抓著她的手臂,但芮莉猛力甩開她。她的腳在雪地上飛奔,她毫未理會自己臃腫的身體。

  “茜莉!”她尖喊,但沒有回音。

  畜欄裏,一群人已用數根繩索綁住“如比”的頭,強制它站定。其中一人是傑克,他躍下馬,奔向雪地上的一團小身體。當他彎下膝蓋時,看見芮莉向他撲來,臉白如紙。

  “傑明,抓住她!”他大叫。

  傑明奔過來,攔住她不讓她跑到畜欄內。他從後面抱住她。她又踢又掙,但他的鐵箍緊緊地困著她。

  “放開我!”她尖叫,試圖抓他的臉,淚水滾落她的臉頰。“茜莉、茜莉!”

  傑克移動身體,擋住芮莉的視線,但是她仍看得見茜莉的藍色圍巾,此刻沾滿了泥土。她的裙子、白色的襯裙、一隻小鞋子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上,一叢金髮在風中飄動;還有許多紅色——茜莉沒有穿紅色的衣服。

  “拿塊毯子來。”傑克扭頭厲聲大喊,有人應聲跑去拿毯子。

  芮莉扭動著,試圖掙脫。傑明在跟她說話,試著讓她鎮定下來,但是他的話毫無道理。艾瑪呆站在他們左側,雙手捂著嘴,仿佛制止自己尖叫。她的棕色眸子在她慘白的臉上宛如黑色。

  毯子拿來了,傑克用它包住小身體。路易騎馬趕來,僵硬的表情繃緊了他的臉。他不吭聲,下馬鑽過欄杆。

  傑克正要抱起茜莉時,路易說:“我來抱她,”他的聲音緊緊的。“你照顧你的女人,我照顧我的。”

  傑克銳利地看他一眼,看見了路易眼中蝕刻的東西。他又看看嬌小、一動也不動的女孩,溫柔地摸摸她沾血的臉頰,然後將茜莉交給了這個曾經愛她的男人,走向芮莉。

  她不再抗拒傑明,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站著,臉上只有眼睛有顏色。她連圍巾也沒戴。

  傑明放開她,她一個人站著,身體僵硬。她搜索傑克的眼睛,想找出一線希望,但什麼也沒找到。但她仍然必須問,必須親耳聽到它。“她活著嗎?”

  傑克想一把抱起她進屋去,讓她在床上鬆弛溫暖後,再將不得不告訴她的話對她說。但是她在等著,內心繃得緊緊的,他知道除非她知道了答案,否則不會走的。

  “不。”他說道。

  芮莉搖晃了一下,他伸手要扶她,但是她立刻站穩了,下巴抬得高高的。“請把她抱進屋裏,”她的聲音淒厲但克制,仿佛她若失去控制就會崩潰。“她需要……她需要清洗。”

  路易抱著茜莉進屋,風將她的頭髮吹在他手臂上,挑逗他的臉頰,他臉色僵硬。芮莉和艾瑪跟著他後面,挺著肩;傑克和傑明走在後面,兩人望著前面挺直的背 脊。傑克只想將芮莉擁入懷中,盡可能安慰她,但是他忍住了,現在安慰她會讓她脆弱,而她需要一切可能的力量。

  梅蘭和洛拉用圍裙捂著嘴哭泣,亞娜則把手捂在口中。“我們需要水,麻煩你們。”芮莉輕聲說道,示意路易上樓。

  他把茜莉放在她的床上,跪在旁邊,緩緩將她的一撮髮絲纏在手指上。毛毯蓋住了她的臉,但頭髮露在外面。“我愛你。”他對了無生命的女孩說道。沒有回音。他的心快死了。

  芮莉按住他的肩。她一直不知道,但如今她明白自己早該猜到了。自從認識路易後,這幾個月以來,茜莉變了。“她也愛你,你使她快樂。”

  他吞了口口水,將她的髮絲拉到他臉上,它仍有茜莉的氣味。“我們是情侶,”他濃濁地說道。“從來不感覺它是錯的。”

  “它沒有錯。”它違背她們受過的所有教條禮法,但它沒有錯。芮莉猛然驚覺到自從來到這荒野西部,她們的生命改變了太多,她改變了太多。當她初踏上這片 土地時,她的生活一直受到社會上所謂的正派體統的規範,但當優先順序與愛情抗衡時,它微不足道了。

  愛情令茜莉從一個女孩變成了女人。她曾經滿足,不再飄蕩不定地尋找足夠的美麗和快樂,來滿足她的需要。她在路易身上找到了它。

  梅蘭依舊啜泣著,取來了水。當她放下水盆時說道:“你若願意,我來替小姐清洗。”

  “謝謝你,不過艾瑪和我可以做——”芮莉溫和地說道。這將是她們能為茜莉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傑克上樓把路易帶走;傑明正在監督趕造一具棺木和新墳;芮莉和艾瑪輕輕地剪開茜莉已被扯裂的衣服,開始洗去她身上的泥土和鮮血。“如比”銳利的蹄造成 了無數處深深的裂口,但多數在背上。她一定是用雙臂擋著保護自己,她的後腦被它致命地一擊踩中的部位扁平柔軟,但她的臉蛋完整無傷,只有額頭上有幾道擦 傷。她們洗了她的頭髮,梳乾它。她閉著眼,像個沉睡中的孩子,長睫毛垂落在白紙般的臉頰上。她們替茜莉穿上她最喜歡的衣裳,望著躺在床上的她,芮莉心想, 她看起來仿佛只要搖搖她就會醒過來,但茜莉的生命精華已消逝了。

  這天晚上芮莉沒有睡。傑克堅持要她上床。她上床了,但是躺在他懷中,她睜著灼灼燃燒的眸子。她哭過,但淚水並未帶來發洩感,此刻它根本不流一滴了。傷 痛攫著她的心,銳利而一刻也不停。她從未想像過生活中沒有茜莉,她的妹妹像陽光一般開朗燦爛,沒有了她,一切都變了,都黯淡無光了。

  她的孩子動了一下,芮莉摸摸他。“她是那麼盼望這個孩子,如今她永遠見不到他。”

  傑克也沒有睡。他太瞭解芮莉的心境,他自己的失落感同樣椎心。再也沒有討論跨騎的問題或決定小貓的性別,再沒有她的語驚四座、沒有尋找那些她丟在古怪的地方的物品了。

  他緊擁著芮莉,他整夜都沒有放開她,他也無此意念。“如果是個女兒,你願意給她取名叫茜莉嗎?”

  芮莉的聲音幾乎裂開。“我辦不到,現在還不能。”

  一個小時之後,她才又說:“她看起來好漂亮,是不是?”

  “像個天使。”

  “我們得照顧她的貓咪。”

  破曉是用神奇的色彩構造而成的,有金、有紅、有淡粉,一道道灑向紫藍色天空。茜莉會著迷的。芮莉望著天空,想到如今沒有茜莉在看它,破曉也少了一份欣 賞。她沒有黑衫以致哀,但是在西部它並不像在奧古斯塔那般重要。哀傷在她的心裏,不在她的衣服。

  她隨手將頭髮盤成一個髻,傑克替她扣上衣服。她又望向窗外說:“我要那匹馬給處決。”

  傑克知道報仇的需要,知道它能如何灼燒一個人。他握住她的肩。“它是只愚笨的動物,芮莉,我們曾經一再警告她要小心它。”

  “它是個兇手。上次你離開時,它踩死了一個墨西哥工人,你知道嗎?當時就該把它槍決的。”

  如果解決了“如比”,傑克為這匹種馬作的一番計畫就泡湯了。“蘇菲”懷了小馬,但他已打算多買幾匹配得上這匹種馬的雌馬。他要養一群強健、高大的駿 馬;他傷心,但處決那匹動物並不會讓茜莉複生,不會達成任何功用——除了“如比”的死亡和隨之而去的優良品種。芮莉從一開始對這匹種馬就相當情緒化,所以 傑克並不期望她此刻會作出任何理智的決定。

  不過,將來也許必須處決它;如果沒有人敢接近它、訓練它,那就別無選擇了。傑克想等一陣子看看情況,再作無法挽回的決定。

  “我不會下命令把它處決了,”他說道,看著她的臉色變得更加抑鬱。他扳過她的臉,讓她面對他。“暫且不會。我並不是說一定不會,我的意思是我要仔細想想,再做無法挽回的措施。”

  “茜莉不會複生了,難道那匹該死的馬比她還珍貴?”

  “不,該死的,但是殺了它也不會讓她複生呐。”

  “至少,它能達成一件事。”

  “什麼事?”

  “我不必看著穀倉,知道它又飽又暖、安全地在裏面,而我妹妹卻躺在墳墓裏。”

  他們埋葬了茜莉。那天,陽光燦爛地照在她的棺柩上,令蒼白的新木閃耀著一抹金澄色。幾乎跟她的髮絲一般。

  這天晚上大家都提早回房,提不起勁聊天。艾瑪望著傑克帶著芮莉走進他們的臥房,他的手臂既佔有又溫柔地摟著她的腰,關上房門將他倆鎖在沒有別人會闖人的隱私世界中。傑明經過她身邊,輕聲道了晚安,回到他自己的臥房。

  艾瑪謹慎地關上她的房門,洗澡更衣後,卻根本無法上床。她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放在腿上,身體前後搖著,默默地哀悼。

  死亡來得如此突然、如此決斷、如此不分青紅皂白。短短的一、兩個月中,它奪走了一個沒有姓名的嬰兒、一個沒有人愛的妓女,以及一個笑容令人心碎的女 孩。她們沒有得到任何允諾,沒有再多一年、一個星期,甚至一天的生命。嬰兒出世了,此後他們的生命每一天都是風險。人可以逃避生命,卻躲不過死亡。

  茜莉在世時,視生命如最大的喜悅。她讚歎它好美,除非被迫,她根本不理會它的醜陋。她一直想逃避生命的那一面,但到頭來它卻找上她。

  到頭來,他們擁有的都只是片刻——永恆的現在。人可以計畫未來,可以努力嘗試,但沒有任何保證。

  芮莉有她的丈夫,他們的孩子在她的肚內生長;茜莉曾渴切地伸出手擁抱她的愛。但是她——艾瑪,卻拒絕了向她招手的愛。哦,她曾經有很好的理由,而且或許那份愛並不是她所希望的,但是它曾向她張臂,她卻拒絕了它。

  如果傑明活不過今夜,她會作何感受?

  一隻巨掌掐住她的心,淚水由眼角滑下她的雙頰。他也許永遠不會回報她對他的那份付出,但這並不會使它減損一分。她曾拒絕他,而他已有數月未再要求過她了。她孑然一身,卻是出於自願。

  她站起身,吹熄了燈。枯坐愁想無濟於事。她需要睡眠,但是她無法上床。她停下腳步,盯著黑暗中的一片雪白。一張冰冷、空虛的床,正如她一般冰冷空虛。

  她衝出門,奔過走廊。她不假思索地推開傑明的房門,她的眸子不顧一切,而當他手握著槍霍然轉身時,她猝然停住了。她低頭看著那一動也不動、瞄準她的頭的槍管。

  傑明把槍朝天花板瞄準,然後緩緩放鬆扳機。“別再做這種事。”

  “我不會的。”

  他只穿著長褲,額角的頭髮仍濕淋淋的。艾瑪盯著他寬闊的胸膛:肌肉結實而且覆著黑毛,她感覺雙膝發軟。

  “有何貴幹?”

  “我——”她住口了,喉嚨抽緊。她的手指插入木門框。“傑明——”

  他面對她,等待著。

  “我要你抱我,”她小聲說道,一手盲亂地伸向他。“今晚別讓我獨自一個人。老天!我不想死時還不知道跟你躺在一起是什麼感受。”

  他歎息了,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手指溫暖而安慰。他已經放棄了她會來找他的希望,只是他一直無法放棄這個夢想。這幾個月來,他不再逼她,並不是因為他不 再那麼想要她,而是因為他所能給與的對她並不公平。他仍舊討厭結婚的念頭,而它卻是一個像艾瑪這樣的女人應得到的。但是他新近培養出的顧忌並未發展到拒絕 她的程度,何況她只穿著一件薄睡衣來到他的房間,央求他抱她。

  欲火已經在他體內奔竄,他眯著灼灼的眼睛看她。“你知道我不會只是抱著你,是嗎?我沒有辦法跟你一起躺著而不進入你,艾瑪姑娘。”

  “我知道,”她挺起肩,雖然她柔軟的唇在發抖。“我也要它。”

  他將她拉入房間,關上門。當他輕輕鬆開她的頭髮,像一塊黑鬥蓬似的落在她肩上時,她在顫抖。他拿起她的雙手放在他的肩上,然後低頭封住她的嘴。艾瑪的 眼瞼撲簌閉上,她倚偎在他身上,倚偎在他奇妙的溫熱和力量上。如今她已跨出了這一步,她感覺在自己的性亢奮下有一種深切的寧靜,仿佛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他抓住她的衣角,掀起它。她抖得更劇烈,雙手微動仿佛想遮掩自己,然後她任它信任地搭在他肩上,讓他低頭看她窈窕、白皙的身體。傑明覺得喘不過氣來, 她是那麼細緻,令他自覺粗糙笨拙,潮湧的欲火極可能傷到她。他伸手摸她的胸脯,驚歎它的柔滑和他的手與它黑白分明的對比,然後他托起它,俯頭吮住它。

  無法思議的熱流衝向她;他的氣味熟悉得令人酸楚;亙古以來女人可以憑原始徵兆認出配偶,她也一樣。當他將她放在他床上時,她心甘情願。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小聲說道。

  “我會教你。”他喃喃地答道,一面吻她的頸子、耳朵和嘴。他酸脹的堅挺想進入她的需要令他顫抖。但這是她的第一次,自製是最要緊的。“你好甜,艾瑪姑娘。”

  他移向她的胸,吮吸她的乳峰,一陣陣火苗竄過她的血管,艾瑪呻吟了。時間消失了。他的手和嘴遍佈她的全身,嘗她、感覺她。當他觸摸她的腿間時,她驚跳 了一下,不過灼熱的快感迅速吞噬了她的驚愕。當他伸入她,試探她的反應和處女膜的抗拒力時,她又驚跳了一下。她瑟縮避開那略微灼燙的感覺,但他輕輕揉撫 她,她嚶哼著,轉動臀部尋求更多。

  “求你,”她的濕手抓著他。“傑明!”

  他聽到了她的喊聲,脫去他的長褲。他停下來平穩自己的呼吸,恢復自製力。“只有這一次會痛。”他粗嘎地說道。

  她抬起身子靠向他的堅挺。“我知道。”她喃喃地道。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地進入她。她驚呼一聲,手指掐入他的肩。她的身體疼痛地撐著,為他敞開。她以為它會令人受不了,但發現並不然。她的處女膜失去了抗 拒力,他深深進入她。淚水湧入她的眼眶。他停下來,一動也不動,但是她一面適應他的進入,一面感覺得到他的顫動。

  然後他退出來,她詢問地盯著他。他勉強一笑。“不,沒有結束,我才開始呢,甜心,不過我要確定讓你跟我一樣享受它。”然後他俯身用嘴和手指作這項愉快 的工作,不一會兒,她全身燃燒了。就在她亢奮難當時,傑明再度進入她,這次沒有疼痛,只有兩具身體結合的醉人激情。

  兩天后的夜裏,芮莉溜下床。她的眼睛因為哭泣和失眠而乾熱,然而她頂多只能偶爾打個盹。每次一打盹,她耳中就會響起那一聲尖叫而驚醒過來,害怕再聽到它。

  已經過了午夜。傑克因為白天仍必須工作,同時自從茜莉死後他也缺乏睡眠,因此睡得很沉。她沒有點蠟燭,知道它會驚醒他。他的反應仍十分像個槍手,任何 動靜——即使是一盞燭光也會令他立刻警覺。這是她第一次能在半夜不驚醒他而溜下床,這也表示了在她懷孕期間經常半夜驚醒他。

  她無法接受失去茜莉的事實,她就是無法接受。她的哥哥在內戰中陣亡,她也曾哀傷過,但卻有所不同。他是個成年人,他選擇了戰場;而茜莉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齡,如今她永遠不可能體驗綻放的人生;她並非選擇被一匹殺人馬踩死。老天,她多麼思念她!

  而“如比”仍在它寬敞的馬房中踱步,健康、兇惡如昔。它遲早會再殺人。

  除非她阻止它。

  她沒有費事穿襪子,只套上了拖鞋。她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圍巾,裹住她的頭和肩。傑克的槍帶也掛在另一張靠近他那一側床邊的椅子上,這樣可以方便他隨時取用。她躡足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把槍。

  她溜出房間,走下樓,槍在她手中沉甸甸的,令她的手直往下垂。萬一需要用它,她會舉不起它。她但願不會需要用它。

  拉開大門,冷風撲面而至。天上正落著新雪,厚厚的雪片無聲飄落,將一切裝點成銀白色。茜莉會多麼喜歡它啊!

  走到穀倉這段路似乎比以往漫長。雪花和黑夜令她視線不清,她踉蹌了好幾次。她的腿和腳已經凍僵了。穀倉內有動物散發出的體溫,應該會暖和些。“蘇菲” 在穀倉裏面,它懷著“如比”的小馬,身子臃腫;還有茜莉那匹文靜又溫和的“吉普賽”。其他幾匹雌馬都與“如比”交配過,但“吉普賽”沒有。芮莉心中十分高 興。

  她費力地打開門,一匹馬好奇地嘶鳴起來。穀倉內伸手不見五指。她把門推得全開,然後把另一扇也打開。她知道右門內掛著一盞燈,於是摸索找到它,設法點亮它。溫暖、暈黃的燈光碟機走了黑暗。

  “蘇菲”把頭探出馬房頂;就在穀倉的盡頭,芮莉可以看見那匹種馬線條完美的頭部,不過遠遠看去只是一個黑影,不是原來的紅色。如果另一頭的雙扇門外是 一片牧草地,而非一連串的畜欄和馬廄該有多好!但是事實不從人願,這代表了她得趕著那匹種馬經過整個穀倉才行。

  她知道自己無法射殺那匹馬。她雖恨它入骨,但卻無法用槍頂著它的頭,扣下扳機。傑克說的對;它只是一隻愚笨的動物。她可以在自保或保護別人的情況下射殺它,但除此以外她下不了手。

  “我不會殺你,”她湊近它的馬房,喃喃地道。“只要你不向我衝來。你聽到了嗎?馬兒,若是那樣,我就會殺了你。”

  它的耳朵往後翻,它望著她,毫不掩飾它的敵意。它開始跺腳,單蹄不停地跺著地。“蘇菲”覺察出種馬的惱怒,在它的馬房內嘶鳴、踢踩。

  芮莉右手握著手槍,用兩個手指按下扳機。她必須有防備,以免它向她衝過來,然後她打開馬房的門栓,拉開門,同時跟著門後退,一直保持門擋在她和種馬之間。

  它尖嘶,而且退入馬房深處。“出去!”她咬牙道。她根本不想再見到這匹種馬。她曾經前思後想,最後疲憊地得到了結論:如果“如比”在牧場上,她就無法住在此地。仇恨會孳長,而每次見到它,她就會想起它曾踩死了她妹妹。

  它抬起了前蹄,又尖嘶起來。“去,出去!”芮莉吼道。她抓起牆上的一截勒轡,擲向它。“出去!”

  它衝出馬房,奔越穀倉中央的走道,但是在半途停下來,跺著蹄。它的耳朵仍舊往後張,而且它抬起前蹄扭頭看她。芮莉把槍放平在馬房門上。“好,那就來呀!”她喃喃地道。

  但是它尖嘶一聲,衝向自由,蹄聲在黑夜中震耳欲聾。牧場上其他的馬此刻統統醒了,踢著、嘶鳴著;蠟燭和油燈一盞盞點亮了,工棚內的牛仔們一面拉長褲、 一面套靴子,蜂擁而出。吹熄了油燈,離開穀倉,芮莉已經虛脫無力,幾乎凍僵了。她的力氣只夠推上雙扇門,拴上它。

  傑克向她奔來,傑明緊跟在後。他倆均手握著槍。當他看見她手中握著他的另一把槍時,他抓住她的肩,搖撼她。“你做了什麼?”他吼道。

  “我放了它。”她說道,把他的槍遞給他。

  他把它塞入空袋中。“什麼?”他的聲音既生氣又無法置信。

  “我放了它。我無法跟它一起住在這兒,看著它安然無恙地在穀倉內,而茜莉卻在墳墓裏。你只得將就它已經下過種的小馬了。”

  他怒駡連連,然後當他低頭看她時,他住口了。她蒼白得跟她身上的睡衣一般,而且冷得發抖;她身上只披了一塊圍巾禦寒。她的身子搖晃,他一把抱起她。“ 好,親愛的,”他的口氣溫柔了許多。“沒事了。”他把她抱回屋內,放回床上。自從茜莉死後,她第一次沉沉睡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13 23:24:01

第二十章

   三月來臨,帶來了春天的訊息,令人人皆充滿希望。芮莉動作緩慢笨拙,無法自己從椅子上站起來。她的精神仍未恢復,但是當傑克逗她時,她能夠淺淺一笑了。 她的臃腫也令她心情陰鬱;她的背經常酸疼,睡覺時找不到舒服的姿勢。孩子著床太低,她連走路都困難。快結束懷孕吧!她發現自己甚至盼望分娩,因為它代表了 結束這種不斷的肉體折磨。

  傑克從未認為自己是個家庭型的男人,即使如今他結了婚,而且愈來愈愛他的妻子。他有些意外自己近來常待在莊院附近,以防萬一。他每晚替她按摩,經常半 夜扶她下床小解,因為她頻尿。她肚子的龐大令他警覺,因為他知道她的臀部有多小。安琪因難產而死;他害怕同樣的事會發生在芮莉身上。

  三月來了又去了,人人像禿鷹一般注意她。四月三日,又下雪了,芮莉惶急得想尖叫。難道春天和這孩子永遠不會降臨?

  這天夜裏她睡不著;她比往常煩躁,而且床單老是纏住她的腿。傑克替她揉背,但沒有用。她起床用冷水洗臉,他也跟著下床。自從那夜她溜出去放走了“如比 ”後,她就再也無法不驚醒他。他倆都沒費事點燈,白雪將屋內映照得一片蒼白,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一切。

  突然間,傑克僵住了。她覺察到他的警覺,看看他。他正盯著窗外;她也望向窗外,但什麼也沒看見。“穿衣服,”他猝聲道,伸手抓長褲。“別點燈。”他才拉上長褲,人已衝出門,一面系上槍帶。

  他向走廊大喊:“傑明,有人闖入。”

  一聽到傑克的聲音,傑明立即坐起來,驚動了睡在他胳臂上的艾瑪。“起來,甜心,”他的聲音平靜。“我們有麻煩。”

  他已經穿上長褲,她才撥開眼前的髮絲,但他的急促有傳染性。她抓起睡衣套上,寒意襲向她赤裸的身子,她打了個冷顫。

  “是誰?”

  “那不重要。”

  芮莉會需要她。艾瑪先傑明一步衝出房間,奔向自己的房間,這幾個月來這個房間幾乎沒有人睡過。她不知道是什麼阻止她完全搬入傑明的房間,因為沒有人反 對他們的關係。事實上,在茜莉死後的哀傷中,他們彼此更加親近,而艾瑪的快樂似乎令芮莉快樂了些。匆忙中,芮莉從未像此刻這般感覺到自己的臃腫;傑克喊過 傑明後,立刻又回到房中,套上靴子和襯衫,但沒有花時間扣上它。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抓起厚外套。他扭頭說:“該死的,芮莉,穿衣服!”

  她在努力中。她沒有脫下睡衣,只套了件寬鬆的衣服在外面。艾瑪穿好了衣服走進來,芮莉正在掙扎穿上鞋襪。“我來。”艾瑪說道,跪下身子把襪子卷上芮莉的腿。“出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傑克看見了什麼,然後就告訴傑明有人闖入。”

  她們傾聽著,但什麼也沒聽見。下樓時,她們發現兄弟倆已叫醒家僕。梅蘭、洛拉、亞娜三人穿著睡衣,嚇得縮成一團。傑克扔了一把來福槍給傑明,然後對芮 莉和艾瑪看了一眼。“你們倆各拿一把來福槍,找個有掩蔽但仍能看清開槍的地方。我去工棚叫醒其他人。”

  “我去工棚。”傑明修正道。他倆都想到了即將臨盆的芮莉,傑克陪著她較好些。

  鑽出大門之前,傑明將艾瑪拉過去,迅速而熱切地吻了一下。直到他消失了蹤影,她才明白他是與她吻別,以防萬一。

  “怎麼回事?”芮莉鎮定地問道。

  “我看見不該有燈光的地方亮了一下,大概是有人在點煙。”

  “你憑什麼認為不只一個人?”

  “憑經驗。”他在每個口袋中各塞入一把子彈,把子彈盒推給她們。“塞滿口袋。梅蘭,你們哪個會用槍?”

  “是,傑克先生,”她說道。“我會,亞娜也會。”

  “我也會。”洛拉說道。

  “好,你們都去拿把來福槍。也許沒事,不過如果有事,我們會等著他們。”

  “印地安人?”亞娜顫聲問道。

  “不,印地安人絕不會弄出那個亮光。”

  白人。土匪。

  艾瑪望著傑明溜出去的大門,希望他回來。

  第一聲槍響令她們統統驚跳,只除了傑克。他奔向前廂,用槍托擊碎一扇玻璃。“找掩蔽!”他吼道。

  她們匆忙找位置。“進來了!”傑明從屋外喊道,門衝開了。他壓低著身子奔入,後面跟著五名手下。“我想屋裏需要多幾把槍。”他說道。路易是其中之一,他瘦削的臉孔比這兩個月以來有生氣多了。

  女人們上樓,她們心怦怦跳著各自選擇視窗。芮莉學傑克的動作依樣畫葫蘆,她用槍托擊碎一扇玻璃,冷空氣灌入。“至少我不會睡覺了。”她喃喃地道。

  突然間,一連串槍聲響起,而且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屋內迴響著槍聲,彌漫著火藥味。她窺著窗外,尋找目標。她看見周圍黑影幢幢,於是選擇了那些騎馬者;他們的人不會騎著馬,她判斷。

  一個步行的男子從一叢矮樹後面探出頭,向屋子瞄準。芮莉謹慎地瞄準,扣下扳機,那人頹然往後倒下。

  她殺死了一個人,出乎意料地,她居然不為所動。或許,事後才是有反應的時候。

  樓上傳來更多槍聲,其他女人也開始選擇目標。芮莉向一名騎馬者開了一槍,但並未打中。

  一聲痛苦的叫喊自一間臥房傳來。芮莉一驚,但不敢離開崗位。“艾瑪?”她喊道。

  “我沒事!梅蘭?洛拉?亞娜?”

  人人都回應了,除了洛拉。芮莉聽到低聲呻吟。

  這時,一個橘紅色火球掠過雪白的地面。一名男子朝屋子奔馳而至,右手中握著一枝熊熊火把。恐懼襲向芮莉的心窩。他們想燒房子!她射中了那人的臉,他摔下馬,火把自他手中飛出,在雪地裏漸漸熄滅。

  無數子彈擊中了泥磚牆,震碎了窗上殘餘的玻璃,碎片如雨般落向她埋垂的頭。等她再抬起頭時,她讓另一個拿著火把的男人來不及扔向屋子就死了。

  泥磚牆不容易燒著,她想,泥磚屋頂也一樣;但萬一火把從沒有玻璃的窗戶扔進來呢?

  她開槍又再填裝子彈、開槍再填裝子彈,就這樣仿佛過了幾個小時之久。她全身像被一隻巨拳擠壓著。恐懼啃噬著她,因為她不知道傑克是否仍活著,或者是否有顆子彈找上他?

  艾瑪壓低身子奔入房間。“洛拉死了。亞娜受了傷,但不嚴重,她仍在反擊。”

  “傑克呢?還有傑明?”

  “我聽到傑克在樓下,不知道傑明的情況。”痛苦就在她的聲音裏。芮莉捏捏她的手。

  “來人是誰?”芮莉呻吟道。她全身肌肉酸痛,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站多久。

  “不知道。應該快天亮了,至少到那時我們就能看清楚了。”

  天亮。有那麼久了?感覺起來卻仿佛像一世紀。不過,她會用分針計算它,不用時針。

  她聞到了煙味。

  “拿水來!”她大喊道。“失火了!拿水來!”她抓起桌上的一桶水,奔向走廊。白煙沿著樓梯往上冒。她衝下去,盡可能彎著腰。有人在她前面站了起來,一張來自地獄的臉——是傑克,他的臉被火藥熏黑了。

  “趴下!”他吼道。

  “房子失火了!”

  他怒駡一聲,霍然轉身。他們沒有一個注意到那股煙,但此刻他們看得出它來自廚房。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向地板。“待在這兒別動,聽到了沒?待在這兒別動。我去找其他人,我們得離開此地。”

  他們怎能出去?他們會衝入槍林彈雨中。但是傑克沒說錯,他們得出去,他們無法同時抵抗火舌和土匪。

  煙更濃了。她動手撕下一塊塊裙子布,用水壺倒出的水浸濕它們。傑明爬到她身邊,臉黑得像個魔鬼。她用一塊濕布扔在他臉上。“用它遮住口鼻。”她說道。她的喉嚨灼熱,她自己也聽話照做了。

  “艾瑪沒事吧?”傑明咕噥著。

  “沒事,傑克上樓去找她們。洛拉死了。”

  傑明召集了其他五名手下,他們各自崗位撤退,同時傑克帶著三個女人下樓。芮莉分給他們每人一塊濕布蒙面。傑克一面將濕布綁在口鼻上,一面蹲在她身邊。

  “我們穿過內院出去,”他說道,聲音模糊不清。“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有一些掩護。我先出去,然後是另一個男人,然後是女人們。其他人跟在女人的後面,掩護她們。”

  路易說:“我們得傳話給藍尼,否則自己人會射擊我們。”

  “沒有時間了。走,立刻!”

  傑克拉起芮莉穿過走廊往內院去。“我們帶你去鐵匠鋪,”他說道。“那裏最近。”

  鐵匠鋪只是一座三面有牆的棚子,設備有基本的鐵匠工具,但是它在屋子的正後面,位置有利。在那兒他們可以得到一些掩蔽,但是不多。

  傑克首先出去。他瞥見有人開槍,子彈呼嘯掠過他的頭側。他還擊,但顯然未擊中,因為他看見一個人影閃向一邊。他向人影射擊,這一次響起了一聲哀嚎,接著是靜寂無聲。

  身後,他聽見芮莉呼吸急促。煙更濃了。然後他聽到路易的聲音,他跟在他的後面出來,黑眼珠在開始舔向屋頂的火中閃閃發光。“帶你妻子,”他對傑克說。“我掩護你們。”

  傑克摟著芮莉的背,放足奔去。她試著跟上他,但踉蹌了一下,他扶住她,身子擋在她和可能的火網之間。“我辦得到,你小心背後!”她驚呼。

  “別說話,只管跑!”

  他們身後的男人持續向任何移動的人開槍。從工棚和馬廄的方向傳出一陣射擊聲,有人發現了女士們正要逃出屋子,於是開火掩護她們抵達安全地帶。子彈從頭頂上掠過,但是他們奔跑,掩蔽、迂回而行,不讓任何人有固定的目標。

  傑克帶著芮莉抵達鐵匠鋪,把她放在鋪子後側的地上。他一面轉身離去,一面對她說:“趴著,任何動靜都不要抬頭。”然後他來到路易旁邊,開槍還擊,他的還擊不是為了掩護,而是為了實質效果。

  艾瑪踉蹌衝入鐵匠鋪,被裙子絆倒,但是她立刻手腳並用爬向芮莉,邊罵裙子又纏住她的腿。聽到那樣的話出自正派守禮的艾瑪口中,她不合常理地大笑起來。 艾瑪的頭髮完全鬆散地披在肩上,白皙的肌膚沾著火藥灰。“唔,”她說道。“眼前不是擔心禮儀的時候。”

  “我同意。”芮莉又笑了,有些不適應。今晚她們都殺人了,又何必擔心優先順序?

  梅蘭和亞娜跟在她們後面爬了進來。亞娜的肩部上方被飛掠的玻璃碎片割傷,一直流血,她跌坐在地上,手裏仍握著來福槍。

  外面的傑明的左腿突然一軟,像被絆了一跤似的猝而倒下。艾瑪發出一聲尖細的悶喊,不顧傑克的大喊示警,她衝出了鐵匠鋪棚。

  傑明已翻過身,試著用完好的那只腿撐起身子時,艾瑪滑至他身邊的雪地上。她抓住他的肩胛,開始拖他,口中一勁地尖喊、怒駡。他也怒駡連連,向艾瑪吼叫 放開他,回到鐵匠鋪去,但是她不肯。她的力氣令他驚異不已。雖然他比她力氣大多了,但是她把後腳跟插入雪地中,用力猛拖,他沒有辦法阻止她,也掙不脫她的 手掌。她把他拖入鐵匠鋪,立刻扯開他的長褲,檢查傷勢。

  “他怎麼樣?”傑克喊道。

  “活著。”傑明替自己回答,只不過他並沒有把握。子彈完全貫穿了他的大腿。不過,只要他不致失血過多、只要不生壞疽,他不會有大礙。

  “姓薩的!天殺的,姓薩的!你在哪裡?”

  傑克抬起頭,一抹惡毒之色掠過他的臉,一道冷酷的光芒升入他眼中。“老戈。”他咬牙道。一抹期待的微笑爬上他的嘴角,他蛇行奔越院落。現在他知道對方是誰了;他等的正是這一刻,這一次,戈威爾休想逃脫。

  黎明逐漸將天空染成魚肚白。又下雪了,飄旋的雪花遮斷了能見度。熊熊燃燒的屋子冒出紅色火光,將四周映照出一種奇異的、閃耀的氣氛。芮莉扭頭看屋子; 廚房內的火已燒至二樓,她看見火舌自屋頂和破窗向外舔。這幢古老、優雅的屋子;這幢見過愛和野蠻的背叛、見過生和死的老屋子,垂垂瀕死了。她一直無法讓自 己清理掉茜莉的衣物,但如今她不必這樣做了;火舌燒毀了一切紀念品,留給她的只有回憶。

  她緊抓著肚子。望著火舌,她躺著喘息,等她能再開口說話時,她說:“孩子就快出世了。”

  梅蘭驚呼一聲,這一夜發生的每件事都令人猝不及防,她不知如何應付這件事。艾瑪正在給傑明的傷口施壓止血,聞言抬起頭,臉色繃緊。“你開始陣痛了?”

  芮莉猛吸氣,手指插入泥土中。“從幾個小時以前。”

  戈威爾不顧一切了,他失去了控制。計畫中不是這樣的!它應該像第一次那樣,他們悄悄掩至,所有的人不是在睡著就是猝不及防。然而,那兩個雜種居然醒 著,而且等著他們。這沒有道理,而且令他害怕了。只有想到他終於可以抓到茜莉,令他沒有抱頭奔逃。這是他的最後一個機會,因為他知道如果失敗,姓薩的會像 瘋狗一樣追殺他。

  “姓薩的!”他吼道。“姓薩的!”他一邊喊一邊移動位置,迂回繞向穀倉。只要他能引出傑克,去他的公平決鬥——他絕不會與傑克面對面決鬥。他只需要一 槍——朝頭或背迅速一槍,姓薩的就死定了。有人已經撂倒了那個弟弟。牧場將是他的,茜莉將是他的。他得用對付薩氏兄弟的方法對“牛蛙”,不過他一點也不擔 心這件事。

  傑克並未回答。他待在原地,注視著。他看見有個人一溜煙鑽入畜欄。光線昏暗,他無法確認那個人,但直覺告訴他是戈威爾。他正朝穀倉移動,這樣一旦傑克現身,他可以有所掩護。

  傑克不打算現身。他匍匐爬向灌木叢、樹後、井棚,然後到了工棚。庭院內到處是屍體——一堆堆癱倒、了無生命的屍體。這天晚上死了許多人,他不打算成為其中之一,但戈威爾絕對是。

  “我們需要暖氣,”艾瑪鎮定地說道。“麻煩哪位點燃熔爐好嗎?我們需要燈光。”

  路易開始將煤炭鏟入熔爐。“暖氣有,但沒有油燈,就快天亮了。”

  芮莉既不關心暖氣,也不在乎燈光。她的每一個本能、每一個知覺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一陣劇烈的壓擠力量籠罩她的身體,將她往下拽。雖然她曾目睹安琪分 娩,但並未想像到它有這麼可怕。那是一種絞痛,將她的陰道扯裂,而且將空氣擠出她的肺。它不停地出現,相隔僅片刻,一陣一陣持續不斷。

  傑明躺在鐵砧旁,聽著芮莉壓抑的呻吟。“把我的襯衫拿去,”他吩咐道,用力保持聲音平穩。“擰扭它,然後緊緊包在一根棍子上點燃它。它可以給你幾分鐘的亮光。”

  “好吧,”艾瑪考慮了一下說道。“不過現在還不用,待會兒會需要更多亮光。”

  戈威爾繞到穀倉後面,打開一道門縫鑽進去。天漸亮了,四壁的縫隙透入一道道微光。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奔向穀倉前側,將雙扇門打開一道縫,不足以讓任何人注意到它們是開著的,但足夠他看清楚開槍。姓薩的應該正繞向他原先發聲大喊的位置。

  威爾齜牙笑了,只要幾分鐘。再過幾分鐘,他將擁有想得到的一切。

  “在找我?”

  話聲伴隨著按下扳機的喀嗒聲。威爾僵住了,寒氣逼人,他的眉頭卻在冒汗。他不敢轉身,恐懼襲向他,他明白自己快死了。他殺人如麻,就像切西瓜一樣毫不在意,但是想到自己要死了,卻令他癱軟。

  “你不如轉過身來,”傑克輕聲說道。“反正我都要殺了你。你若轉身,至少還有個機會也向我開槍。”

  槍在威爾手中顫抖。他一轉身就會死,但是他相信薩傑克的話——反正他會殺了他。

  “你應該繼續躲起來的,”傑克喃喃地道。“離牧場愈遠愈好的。”

  “你會追殺我,”威爾嘎聲道。“而且那個女孩——我要那個女孩。”

  茜莉,美麗的小茜莉。傑克傷痛地抿緊了嘴。“現在你永遠得不到她了。”他說道。

  威爾撲向側邊,一邊轉身一邊開槍。傑克已經準備好了,而且掩身在一堆乾草後,只露出他的頭部和手槍。他冷靜地開火,第一顆子彈擊中威爾的腹部,第二顆正中胸膛。威爾倒在牆上,手指反射性地扣動扳機,朝天花板射了一槍,然後槍從他手中滑落。

  傑克踢開手槍,以防萬一。他唯一能信任威爾的方式就是死。

  威爾睜著眼,喉頭抽動試圖呼吸,黏黏的血汩汩流出他的嘴角。傑克望著他的胸口上下起伏數次,然後完全停止。威爾的眼神煥散。

  這個牧場上死過太多人了。傑克歎了口氣,突然間厭倦了一切,但他不由自主地重新裝上了子彈。他發覺外面一片寂靜,或許已經結束了,他得回到芮莉身邊。

  “老闆,你沒事吧?”

  是藍尼。傑克喊道:“沒事。”

  “你最好回到鐵匠鋪去。路易說孩子快出世了。”

  傑克曾經害怕過、焦急過、擔心過、緊張過;但此刻他感覺到的是絕然的恐懼。芮莉不能像這樣分娩,躺在冰冷的鐵匠鋪裏,沒有毯子或任何東西。他放足狂奔,甚至沒有注意到槍仍在他手中。

  傑明正靠在鐵砧上,沒有穿襯衫,但有人給了他一件外套。他臉色蒼白,但傑克迅速看他一眼便安心了。傑明的血已停止再流。熔爐正熊熊燃燒,散發出一陣陣 熱浪,驅散了開敞的鋪棚內的寒意。路易點了一盞燈,拎到棚後用幾條裙子權充隔幔的產房。傑克衝過裙幔,跪在他太太身邊。

  艾瑪、梅蘭、亞娜都穿著睡衣;原先匆匆套在睡衣外的衣裙都捐出來權充隔幔了。芮莉的睡衣掀至腰際,她弓著膝蓋。傑克跪在她身邊,他的心跳到喉嚨。他手指顫抖地輕輕撫開她臉上的濕髮;她的眼睛閉著,臉色如白紙,呼吸急促。

  梅蘭抬頭看他,黑眸子佈滿了憂慮。“快了,傑克先生。我可以看到頭了。”

  芮莉睜開眼睛。它們是煥散的,但卻像護符般凝聚在他身上。她伸出手,傑克握住它。

  “撐住,吾愛。”他喃喃地輕語。他害怕得呆滯了,是他帶給她這一切的,是他危及她的生命,令她紓尊降貴像個動物似的在泥土地上分娩。他甜美的淑女芮 莉。他不該娶她,他應該送她回南部,在那兒她可以擁有她天生就該有的生活——一個舒適優雅的生活。

  她的手緊緊握住他的,她緊咬著牙。她喉中發出一個低沉、痛苦的聲音,然後它迸發成一種動物般的痛嚎,一聲又一聲。她全身抽縮,往下壓,她的肩抬離了地面。

  一陣鮮血和水流出,接著一個滑溜溜的小身體滑入梅蘭等待的手中。嬰兒看起來全身發紫,傑克無言地望著沉默的嬰兒,胸口被另一種痛苦重擊。然後梅蘭輕拍 他的背,一個細小的哭聲響起,接著變成了嚎啕。她把嬰兒轉個身,傑克看見是個男孩。他緊握的小拳揮動,仿佛在對這陌生的新世界表達不悅。

  令人無法置信地,芮莉笑了,笑聲疲累虛弱。“唔,他可真像你。”她說道。

  傑克茫然不解地看看她,納悶著她怎麼可能從一個蠕動的、皺巴巴的,身上仍沾滿了血的小東西身上,看出任何相似之處。或許是那一頭黑髮,但它是濕的,也許乾了之後並不那麼黑。

  她把他拉到她嘴邊,眸子充滿了頑皮的惡作劇。她湊在他耳邊低語:“他絕對是個男生。”

  然後傑克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看看赤裸的小寶寶,這輩子頭一次,他臉紅了。

  她向寶寶伸出雙臂。“讓我抱他,他一定很冷。”

  梅蘭剪斷臍帶系牢。寶寶迅速被包在一件襯衫裏(為了分娩,似乎每個人都犧牲了他們的衣服),放在芮莉的懷中。寶寶停止了哭聲,緩緩眨動他沒有焦點的眼睛,對他母親溫暖的懷抱有了反應。

  傑克擁住母子倆,臉頰貼著芮莉的頭髮。“我愛你。”他粗嘎地說道。她是他生命中一切的美好、堅強和溫柔;她的倚靠他擊潰了他心中孳長二十年的仇恨內心。

  芮莉仰起頭,幽暗的眸子迎上他的褐綠色眼。“我也愛你。”她也說道。

  “我本想給你一個好生活,如今我們連個可以居住的房子都沒有了。”

  “我不在乎,”她疲倦極了,沉重地靠著他。“我很高興房子燒毀了。它裏面鎖著太多仇恨、太多死亡,我不願孩子受到半絲影響。”她看看她的兒子,輕輕用手指摸他粉嫩的雙頰。他扭頭轉向她的觸摸,蓓蕾般的小嘴動呀動的。

  “我可以重新開始,”傑克允諾道。“我會另外給你蓋一幢房子,只要你肯跟著我。老天!甜心,別離開我。你若要走,不如給我一槍,因為我是那麼愛你,沒有你,我也沒有用了。”

  他從未說過他愛她,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它是那麼不顧一切、那麼煩惱……和害怕。她無法想像薩傑克會害怕任何事,但是它確實在他那雙不再冰冷地看她的眼睛裏。

  他的愛改變了一切。仇恨消失了,隨之而去的是她要永遠離開的理由。

  “好,”她說道,疲憊地伸手握他的手。“你建立自己的王國,忘記過去、忘記另一個薩氏王國。如今它真正消失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艾瑪跪在傑明身邊檢視他的腿。他對她咧嘴笑。“我有了一個侄子還是侄女?”

  “侄子,”她垂下目光,臉泛酡紅,胡亂摸索著他的繃帶。“也許還會有個兒子。”她囁嚅道。

  “什麼?”他驚愕地瞪著她。“什麼?”他問得更大聲,坐直了身子。

  “噓!”她對他咬牙警告。

  他抓住她的雙手,不讓她動。“你確定?”他問道。

  “有可能。我還不確定。”她的月事只是略微遲了幾天,而且她從來不像芮莉那麼有規律,但有這個可能。她有太多晚上是在傑明的床上度過,令她無法有其他的想法。

  他放聲大笑,拉下她猛吻了一下。“艾瑪姑娘,從見到你開始,我就一直頭腦不清,而且情況並未改善。我看我們最好結婚吧,你認為呢?”

  “因為我也許——”

  “不,是因為我們彼此相愛,而且可能會有一屋子孩子,所以或許結婚可以使事情單純些。”

  艾瑪的眸子開始發亮。“薩傑明,我的確愛你。”

  “這表示答應了?”

  她點點頭。“是答應了。”

  傑克坐在地上,擁抱著芮莉在懷中。令人無法置信地,她居然睡著了,寶寶也一樣。他望著他的兒子,一身紅通通、皺巴巴的,而且完全地無助,依賴他給與保 護和撫養,及生活中的一切。如今他必須考慮未來了,而他的未來就是芮莉、寶寶,和將來可能還有的孩子。

  清晨,寒風中夾雜著煙硝味和血腥味,但雪已停,太陽正努力破雲而出,照射嶄新的白雪。還有別的東西也是嶄新的——他內心的一種東西,嶄新而美好。未來就在他眼前,他的感覺好極了。

  他有了芮莉,他們的寶寶白胖、健康,他們一家人將攜手共同創建自己的生活,不帶一絲過去的陰影。牧場將在他和傑明的合作下,成為一個嶄新的“薩氏王國”,嶄新得猶如此刻覆蓋在山谷上的皚皚白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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