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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喬安娜.林賽]哦,我愛仇人【哈達德家族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2:18     標題: [喬安娜.林賽]哦,我愛仇人【哈達德家族之三】[全文完]

哦,我愛仇人(哈達德家族之三) 作者:喬安娜.林賽 

這樣俊美的男人她頭一次看到, 如此嬌柔的女子也是他未曾見過, 但她賞了這帥哥一頓鞭子! 哦!怎麼會?他發誓一定要報復, 他銬鍊了這即將和親的壞女人, 可是她此刻卻性感得緊, 他渴望解下她的鎖鍊和襯衣, 她也迫不及等想一嘗洞房滋味, 豈料,她莽撞的哥哥已兵臨城下……
史力有一張令女人瘋狂又受天使讚頌的面孔,男人即使恨他也只有閃邊涼快的份,因為身為海盜的史力體格健壯,無人能比。
但他卻栽在艾佳手裡。她命人鞭了他一頓!艾佳其實不是故意的,這場誤會全怪那個自作主張,視鞭笞為樂的行刑者下手太重。說真的,有哪個女人捨得去鞭打眼前這個帥斃了的美男子呢?
史力作夢也想不到,這趟毛遂自薦而得的任務會害他差點沒命!
若不是因為奉派到丹人國的特使團中缺了一名翻譯官,而史力正好會說丹話, 那麼打死他,他也絕不會放下這群投懷送抱的薩克遜美女們,去當那什麼碗糕的翻譯。唉!原本以為會有一場豔遇的,哪知道....根本是冤獄!
好加在,他那像男人婆的妹妹即時救了他,又突然變聰明的把那野蠻妞給擄了回來,讓他復原後可以好好折磨折磨她。
史力不知道是因自己犯了一個無心的錯誤,才讓他躺了一個多月不能下床--他在被審問時竟昏了頭,不改本性地說出那句只要是正經女孩都會臉紅的話......
也難怪一向善良的艾佳會衝動地下錯指令。此時她被史力為復仇特製的鍊條銬得像奴隸般,她咬牙切齒地想叫史力下地獄去吧!
城外,艾佳的哥哥率領的大軍已兵臨城下。亞佛烈國王為了結束這齣鬧劇,想出一個讓這對表面仇視,私底下卻愛死對方的冤家和解的辦法──他要史力娶了艾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2:45

第01章

  威克斯國 大衛堡
  紀元八七九年

  他一步入大衛堡的大廳,所有女性便紛紛放下手上的事,目光飛快地凝聚向他。

  這事並沒有什麼不尋常。每次他一在有女人的地方出現,這種事就會發生;這裡如此,在他的家鄉亦是如此。事實上,無論在何處,女人就是無法不盯著他瞧。

  儘管這兒是大衛堡,儘管她們是薩克遜人的一支,而他是挪威的維京人,而且這兩大族人只要一碰頭總是血流成河;就在去年,她們的男人才和丹人大戰了一回。也儘管這個男人有驚人的體格和戰技,那些女人看他的目光卻並非充滿了恐懼。

  她們不畏懼他的高大魁梧;在她們的眼中,她們的羅斯大人已是驚人的高大,而他比羅斯大人還要高大,但她們卻絲毫不覺得他的高大是駭人的。她們只是從未見過史力•哈達德如此英俊的男人。

  史力•哈達德不僅擁有令北國諸神嫉羨的體格,還擁有一張肯定是受了天使祝福的臉孔。他那雙眼睛深邃得可以像夏日的風暴,也可以明亮得像上了油的銀器;突出的顴骨把他鼻子襯托得更完美;一雙劍眉和他那頭濃密的頭髮一樣地烏黑。至於他那張嘴,更是性感得使每個女人都想一嘗它的滋味。

  時光荏苒,從他初次率人想來此搶劫已有六年。按理,六年已夠她們看習慣他那張臉,但無論老少——老自在大廳一角烹飪區的玉妲,少至坐在窗邊繡補的美凡,都無法不受他散發的魅力所蠱惑。不過玉妲是最先回過神,並呼喝其他女僕繼續工作的人。

  美凡年僅十四歲,但她還是無法不對史力歎息,並暗自希望他的年紀不是她的兩倍。倒不是她還沒大到可以嫁人;在這個時代,只要是有必要,即使幼如嬰兒也能嫁人。不過她的哥哥羅斯貴為一方的霸主,又是亞佛烈國王的左右手,既無需靠聯姻以增加權勢,也無需靠聯姻鞏固既有的一切,更何況他跟史力已有姻親關係。另外,儘管她會很樂意有此良配,只怕她哥哥不會捨得她這麼早就出嫁,而且一嫁就嫁那麼遠。

  在大廳的左側,坐了一桌的男人,以及史力的妹妹克莉絲。通常克莉絲是不會注意到她這個哥哥對女人的影響力,但今天,當他一出現,整個大廳突然靜了下來,使她無法不留意到這個變化。她注意到他丟給好幾個女人一抹曖昧的笑容;至於眨眼睛,就更多了。

  坐在克莉絲旁邊的羅斯翻了翻白眼。克莉絲看到的事,他自然也看到了。「他該結婚,好讓她們脫離苦海。」

  「什麼苦海?」克莉絲冷哼。「他從來只讓她們發出喜悅的歎息。要是他真的結婚了,她們才真是陷於苦海了。話又說回來,他幹嘛要結婚?有那麼多的女人急於對他投懷送抱,他尚且應接不暇了,何必結婚?」

  羅斯一笑,心知克莉絲一點都不嗔怪她兄長成籮成筐的艷史。他知道她跟史力非常親近,親近得能為史力做任何事。六年前她跟隨史力來到此間行搶時,以為史力死在羅斯的堂弟亞丁手中,便執意要替史力復仇……

  羅斯不大喜歡憶起那段往事。一憶起那段往事,他便會記起自己差一點下令處決所有的維京俘虜,而克莉絲正是當時被擄的俘虜之一。

  當時她在她那些朋友的協助下,扮成少男。她的喬裝本來不會穿幫,因為她夠高,事實上她比他大多數的手下還要高。要不是她的那些夥伴忘了「她」應該是「他」,而且總是處處幫助她、呵護她,使他生了疑心,並下令鞭打她,她的身份也不會揭露。

  自她的身份曝露後,他便把她單獨囚禁,和其他的維京俘虜分開。而要不是她引誘了他,他也受她吸引,他絕不至於讓自己對維京人的仇恨屈服在慾望之下。

  薩克遜人和維京人之間的戰事雖已有十五年之久,但羅斯對維京人的仇恨是始於十一年前。那一年,在一番惡鬥之後,他被銬在牆壁,眼睜睜看著父親和哥哥被丹麥的維京人殺戮,眼睜睜看著未婚妻遭輪姦至死。之後丹人將他棄在他親人的屍體間,打算讓他流血至死。要不是丹人急於前往位於內陸的朱諾修道院,使得一些僥倖殘存的僕人能有機會將他救走,他早巳魂歸西天。

  是的,他絕對有理由憎恨所有的維京人。可是他卻愛上了一個住在挪威的維京人,而因為愛上了她,使得他必須容忍她娘家的人。他們不時會駕著他們的長船從挪威來這兒擾亂他的生活,而史力是最頻繁的那一個。事實上,在過去的六年裡,那傢伙有三年是跟他們住在一起。

  在羅斯和克莉絲結婚的第一年,史力為了想確定她有受到恰如其分的善待。他在此過冬,並一直待到次年的夏天;在克莉絲的父母走了又來時,他才和他們一起回挪威。克莉絲的父母自那年以後,不再每年夏天都來,唯獨史力例外。而他每次來都帶

  著他的弟弟,有時一個,有時兩個。

  羅斯的目光移向隔壁桌的一個小男孩。那個五歲大的小男孩在模仿他身旁的男人磨刀,手裡拿著一把小小的木劍磨呀磨的。當他終於發現他舅舅的到來,他立刻飛撲向史力。

  史力大笑了一聲,抓起小男孩,把他往空中一拋,拋得幾乎碰到天花板。

  克莉絲閉上眼睛,直到聽見她兒子快樂的笑聲告訴她他已被安安穩穩的接住,她才睜開眼。她看見兒子高高坐在史力的肩膀上,而史力正朝她和羅斯走近。

  坐在克莉絲腿上三歲大的娑拉,伸長了雙臂,想要得到和她哥哥一樣的對待。史力再樂意不過。

  克莉絲立刻拍開史力伸過來的手。「如果你還想要你的命,你最好別太依賴你的運氣。」

  聽見她的威脅,史力只是大笑。他撥開克莉絲的手,臂一捲,捲起了他的外甥女。

  他並沒有拋擲小娑拉,只是重重吻了她的面頰,那聲音連同小娑拉的咭笑聲,大得全廳都聽得見。

  史力在羅斯和克莉絲的對面坐了下來。他沒把小娑拉還給克莉絲,而是抱在他寬闊的懷中。

  克莉絲無法對史力生氣,因為她知道他有多疼愛他的小翻版。

  克莉絲和羅斯一共育有兩個小孩,一個以國王為名:亞佛烈——那是羅斯取的;一個以維京神祇為名:娑拉——那是克莉絲取的,羅斯固然不樂,卻也莫可奈何;只是兩個孩子雖是克莉絲親生,卻誰也沒有遺傳到她的金髮或是水藍色的眼珠。亞佛烈是他父親的再版,有著深棕色的頭髮和綠眼珠;小娑拉則像克莉絲的母親和史力,有一頭子夜黑的頭髮和一雙灰眸。

  「完工了。」那是史力開口的第一句話。

  兩年前,史力決定在威克斯定居下來;史力雖是哈達德家二房的長子,但他的父親戈瑞還沒有老到要他留在挪威繼承那邊的產業的地步。在挪威時,史力通常住在父親家,而今,他想有幢屬於他自己的房子,於是他便把羅斯賣給他的那塊鄰近大衛堡的地,拿來建造房子。

  那幢房子本該在去年完工,但去年薩克遜人又和丹人打了起來;而史力出乎大家意外的,居然加入薩克遜這一邊,助羅斯打丹人。唯有克莉絲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她瞭解她這個哥哥有多熱愛冒險和打仗。

  在其中一場主要的戰役裡,史力受了傷,並昏了過去,結果為一丹人所救。那人以為史力是他們那一方的人,於是將他救到安全地帶,又幫他敷藥、包紮傷口。而由於史力精通北地諸國的方言,丹語尤其流利,是以能在戰事結束前,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回薩克遜陣營。

  由於那場戰事,史力的那幢房子便耽擱了下來,一直到春天才復工。不過工作的進度很緩慢,因為農地也需要人工。

  「慶宴什麼時候開?」克莉絲愉快的問。

  史力大笑;「總得等艾華帶一些煮飯婆回來才能開吧。」

  艾華是史力的好友;六年前艾華也是受俘的人之一。那年他們全被銬上了手鐐和腳煉,一直到克莉絲的父親率了人馬來,他們才重獲自由。之後的每年夏季,史力會待在這裡,艾華則會駕著史力的船到北國貿易。

  「你派他去買女人?」克莉絲驚訝的問。

  「我總不好肚子一餓、衣服一破,就往你這兒跑吧,克莉絲?」

  「你當然需要女人照料你的生活起居,但你該讓我替你挑。艾華只會挑臉蛋姣好、身材惹火的女人,可不會以會不會燒菜、縫補衣服為必要條件。」

  「真的?你真這麼認為?」史力熱切的問。

  羅斯大笑三聲。

  克莉絲怒瞪史力;要不是她的女兒仍被史力抱在懷中,她絕對會朝他扔東西。「我還以為你會把錢花在一些較有真才實力的人身上。」

  兩個男人笑得更大聲。

  克莉絲大皺其眉。「我當然是指『那方面』以外的才能。」

  史力還是大笑不止。「那我們只好希望艾華帶回來的皆是多才多藝的女人,否則我只好繼續來麻煩你了,妹子。」

  「艾華什麼時候回來?」

  「再十來天。至多不會超過一個月。」

  克莉絲本想出借一些人手替史力準備慶宴,但她知道史力不會在他的手下到齊之前辦這個定居慶宴。和艾華一起出航的人中,有七個也選擇在此落戶,包括她的好友多福,其餘的人會在冬天來臨之前回北國,明年夏季才會再來。

  她歎了口氣,看了看那些仍用夢幻的眼神望著史力的女僕。「有這傢伙在,我別想要她們做事了。」克莉絲瞪著她丈夫。「你能不能找場戰爭打發他去?」

  羅斯冷哼。「要是我真那麼做了,你不拿斧頭劈了我才怪。」

  這倒是真的。就在她正要承認之際,羅斯的一名手下匆匆入內。

  「外面來了五人,大人。有一人看起來好像快死了。他們持亞佛烈國王的旗號。」

  克莉絲立刻暗暗呻吟,惟恐戰端又起了。

  * * *

  那些人不是來傳戰報的,他們是受命於威克斯王亞佛烈的特使團,途經大衛堡要去見丹人的古塞王。事實上,他們並未受到攻擊,那個面色死灰、看起來奄奄一息的人是生了病,病得四肢都不聽使喚。

  克莉絲差人將那人抬至房間,並召來醫師。但她還來不及回到廳上打聽特使團的任務,那人已經一命嗚呼,而醫師診不出究竟是什麼病使那人死得如此快。

  回到廳上,她把死訊告訴在場的男人。那四名使節立刻面色凝重。他們不是在悲痛;他們輿那人並不熟識。他們是害怕那人一死,他們便無法順利完成使命,而且擔心亞佛烈國王會遷怒於他們。

  羅斯不以為然。他和亞佛烈是君臣,也是朋友,所以他知之甚深。他認為亞佛烈會對事情的延宕生氣,但不會遷怒於人,只會另覓人選代替那個死去的人。

  問題是,人選恐怕不好找。因為死的那人是特使團的翻譯官。而會說丹語的人可是鳳毛麟爪。

  一旁的史力是在克莉絲來到大廳後才得知事情的原委。因為他不懂薩克遜語;他和克莉絲不一樣,克莉絲自小和奴隸打成一片,因而精通多國語言。

  當然,如今他既打算在這兒定居,他便有了學習薩克遜語的必要。只不過,他所討教的對象均是輿他有兩手的女人,她們所教的字彙自是和此刻所交談的大為不同。

  稍後,晚膳過後,克莉絲只不過安頓好小孩,再度回到大廳。

  「我沒聽錯?亞佛烈國王真要跟丹人和親?」克莉絲坐下後問。

  羅斯聳肩。「他是有那個意思,而有三個貴族願意犧牲他們的女兒。三個女子都是既漂亮,嫁妝又豐厚。」

  「所謂的嫁妝包不包括土地?」

  「包括。」

  「好傢伙!」克莉絲叫了起來。「亞佛烈跟他的那些列祖列宗和丹人奮戰不休,目的無非是想把丹人的勢力遏止在威克斯之外。如今他卻要把土地雙手奉送給他們?他不會是戰糊塗了吧?」

  「他之所以這麼做,理由很簡單:與其讓整個威克斯落人丹人手中,不如只給他們三塊地。據我們所知,丹人國王古塞王的兵馬,有一半早已和我們一樣的厭戰,他們只想安安寧寧的在他們已佔有的土地定居下來。去年的戰爭主要是想分一杯羹的年輕人發起的。」

  「而他們幾乎殲滅了威克斯國。」

  去年,亞佛烈國王如前幾次一樣,在冬天解散了軍隊,不料丹人卻乘此機會奇襲了威克斯國的王都契本漢,大敗亞佛烈的禁衛軍。丹人以為他們終於得勝,以為亞佛烈國王已死在亂軍之中;不止是丹人,所有的薩克遜莫不作如是想。

  然而亞佛烈卻僥倖逃至亞塞尼島,並聯絡上他的志士,一舉擊敗了入侵的丹軍,迫使他們締約退兵。

  當然,那份議和的停戰協定,雙方均不存信任:歷年所定的停戰協議不知凡幾,丹人從未確實遵守過。唯一的不同點,是古塞王率了他的三十名部將接受了基督教洗禮。

  到目前為止,整個薩克遜人所在的英格蘭,已被丹人佔據了泰半;至於東英格蘭,則是從丹人一踏上這塊土地便落人他們的掌握。此時此刻,若仍想把丹人驅逐出境,那是在癡人作夢,而亞佛烈並不是一個不能認清事實的君主。靠聯姻以維持和平倒不失是個釜底抽薪的辦法。

  「亞佛烈把特使團的成員定在五人之數,也有其用意。」羅斯又說。「五人的人數不會多到在穿越丹人的領域時引起他們的疑慮,但也多到可以保護特使團團長不受盜匪的騷擾。如今少了翻譯官,光是要找個合適人選,只怕得耽擱上好幾個月了。」

  「何必要耽擱?」史力懶洋洋的說。「我可以代替那人呀。」

  克莉絲嗤之以鼻。

  羅斯笑道:「這倒是。你是可以很容易跟丹人打成一片,問題是當團長要跟你說話時,誰來當你的翻譯?」

  史力的臉一紅。

  「你幹嘛要膛這淌渾水?」克莉絲問。「人家是要去當紅娘,你去湊什麼熱鬧?」

  史力聳聳肩。「我太閒了。接下來的日子,我在你這裡閒得只怕只有自娛娛人的份。」

  克莉絲的眼睛往廳內略略一轉便發現一半以上的女僕仍在望著她哥哥。於是她轉向羅斯,「說不定這是個好主意。」

  羅斯大笑。「瞧你有多不喜歡他在你的屋簷下。」

  克莉絲駁斥道:「聽著,羅斯,這可不有趣。我是很愛史力沒有錯,但我也喜歡我的家一切如常;而只要有他在,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是你早聽我的話,把他的鼻子揍扁——」

  「哈!」羅斯嘲弄地道:「你可一次也沒那麼說過。」

  「我該那麼說的。」她兩眼一翻,聳聳肩。「我想我可以陪同他一起去,作第二翻譯官。」

  「你不可以去。」羅斯一字一句的說。

  「你不會捨得拋下你的丈夫和孩子那麼久。」史力慢條斯理地說:「你們兩人都有一大堆的俗務,但我可沒有。況且,羅斯可以隨便挑個人輿我同行呀。」

  「歐馬可以勝任。不過說不定不會喜歡事情變得如此麻煩。試想,他的話要轉兩轉才能讓古塞王聽明白。」羅斯說。

  「我倒認為你多慮了。要是我沒料錯,古塞王會有他自己的翻譯官。」

  「總而言之,決定權還是在特使團團長手中。」羅斯笑道。「說不定他寧可回朝廷面對亞佛烈國王的震怒,也不願把如此大事托付給一名挪威維京人。要知道,有太多薩克遜人是分不出丹麥維京人和挪威維京人有何不同的。」

  史力大笑。「我非常清楚你以前即是其中之一。」

  史力在第二天上午和特使團一起出發。

  那位老團長對史力的熱心參與再高興不過;事實上,他和史力能作粗淺的交談。不過歐馬也隨行了,以防他們之間有溝通不良的情形產生。

  一行人當中,只有老團長滿心興奮期待著早日進入丹人所統治的領域,其餘的人由於和丹人交鋒過太多次,並不怎麼期待和他們再度碰頭。至於史力,他則對丹人無恨無怨,所以他持的是平常心。

  由於老團長年歲甚大,所以行程排得很有彈性,以免老團長過於勞累。史力判斷以他們的速度,還有好多天才會抵達威克斯的邊界;但他不以為意,他天生壑達,脾氣好、個性爽朗,而且喜好旅遊,所以樂得能好整以暇的欣賞沿途風光。

  臨行前,他的妹妹對他說:「艾華他們回來時,我會看著那夥人,以免他們趁你不在的期間拆了你那幢好不容易才完工的房子。但你最好祈禱古塞宮的王廷沒有女人,免得到時候人家聯手不讓你回來。」

  聽了她的話,史力只能大笑。雖然克莉絲說的都是事實,也是故意說來挖苦他的,但她很少能真的使他生氣。他的那些手下也很喜歡挖苦他、嘲諷他,他們不叫他「福氣史力」,總愛叫他「天使臉史力」。

  「福氣史力」這個外號肇始於他出生之時,產婆判定他早已一命嗚呼,但他的父親硬是不信邪,將空氣吹入他的體內,使他得以復甦。

  踏上行程的第二天,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為了年邁的老團長,他們的行速更是放緩。

  當他們進入一個小樹林,享受片刻的清涼時,氣氛是輕鬆愉快的,因為大家都被歐馬說的一個故事吸引住了。

  歐馬說的是個關於異教女神的故事。他說那個女神一心想有個人類情人,便下了凡塵,豈料由於地面發生征戰,所有的好男人都去了戰場。她找來找去,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還算看得順眼的男人,只是那人是個養豬的。事實上,那男人是一個神變的,他由於太愛慕那個女神,不惜放下身段,但求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不過那個女神也非省油的燈,她猜出了那男人是男神變的,她便——

  倏地,有人自樹上躍下,有人自叢中竄出,他們一個個都拿著棍棒和匕首。由於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史力一行人連拔刀對抗的時間都沒有,便被一一擊倒。

  史力在他的後腦勺遭猛擊的前一瞬,只來得及看到一人,一個他不認識,但衣著高級、手持闊劍、一劍撂倒老團長的人;之後他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稍後,一名少年自林內牽出一匹駿馬走向他的主子。

  那個主子俐落地躍上馬背,然後對他的手下道:「把他們的馬牽走,掏空他們的錢財,讓人以為他們是碰上了綠林好漢。」

  「要是亞佛烈又派另一批來呢?」

  「他們只會遭到同樣的命運。」

  * * *

  一輛牛車緩緩地沿著林間的狹路前進。

  駕車的是一個雙手生了老繭、白髮雞皮的老嫗,車旁有個少婦一步一跛的跟隨著。那少婦的跛行,不是因為腳受了傷,而是出於天生的長短腳。

  遠遠的,她們便已由空氣中嗅到血腥味。未幾,她們看到了屍體。

  老嫗立刻把牛車駛到路旁,然後跳下車。她快步走向頭一具屍體,靈活地摸索死者的口袋。

  「倒楣,他們已被其他的屍體清道夫搜刮一空。」未幾,老嫗咕噥。

  因為她們是靠死人維生的清道夫。連年的征戰,使得百廢待興,也使得這一行的人愈來愈多。少婦名叫碧瑟,老嫗名叫華姐,雨人是姨甥,她們從事這一行已經很久。華妲逢人總說她是在找失散的兒子,如此,就算被人撞見她在翻屍體,人們也不會說什麼。

  碧瑟大略瞟了下那幾具屍體。從他們的樣子,可看出早她們一步的清道夫的確把他們搜刮得一乾二淨|!那幾個人的靴子全被脫了去,所有的披風、皮帶、武器、羊毛衫也全不見;只有兩個人的長衫仍留在身上,而有兩人被剝得全身光溜溜。

  碧瑟站在上風處,耐心地等她姨媽。

  華妲很氣她連一杯羹都沒有分到,所以開始動手剝那件看起來較不破爛的罩衫。

  碧瑟知道她將得洗那件衣服,然後將它縫補好,再拿到市集上賣,好換頓吃的東西。這些事她可以忍受,唯有碰死人的身體卻無論如何也受不了,所聿她姨媽也從不勉強她。她負責的是賣掉她們到手的任何東西,以及在青黃不接時,出賣她的肉體。她能長到這麼大,全靠華妲養她、育她,這種日子已成了她的當然生活,她過得無怨無恨。如今華妲已愈來愈老,她渴望有片屋瓦擋風遮雨,有張真正的床,而不是睡牛車。

  這個希望倒也不是癡人作夢,至少再也不是了。因為華妲聽說她表親的老婆已經死了,而她們正是要去貝福特投靠。當初並非立克不肯收容她們,而是他的老婆不肯。而今立克的老婆既已駕鶴西歸,華妲打算讓碧瑟作立克的繼室,好名正言順的住他的家。

  碧瑟倒也希望事情能如華妲所願。因為立克的年紀雖然大她許多,但他既不凶暴,人也長得不醜,所以她並不介意嫁給他。況且,能有個家、三餐都不用愁,已是她最大、最奢侈的夢想。

  碧瑟的目光掠過華妲,望向那一群死者。她發現,她的目光總是飄向其中特定的一位,最後她移步走了過去。

  那人是光溜溜的其中一個,而華妲已把他翻了過來,正在檢視他的手指,一面檢視一面詛咒。顯然那人沒有戴戒指的習慣,否則他的指頭此刻一定殘缺不全;連戒指帶手指一併斬下,是清道夫洗劫戒指最省時、省事的方法。

  那人的體格很棒,他的身上沒有一絲半毫的傷口,倒是有些傷疤,顯示出他生前是個擅戰的好戰士。但令她難以移開視線的是他的那張臉,那張臉彷彿只有天使才可能擁有的臉孔,它美得教她的心都疼了起來。

  這樣漂亮的一個人卻死了!碧瑟的眼睛開始蒙上一團迷霧。

  她傷心難過得在他的身邊跪了下來,並伸手去碰觸他的臉。觸手的溫暖、柔軟,令她驚訝。當她感覺到他的鼻息,她嚇得抽回手,同時驚叫起來。

  「華妲姨,這人沒死!」

  正在疊罩衫的華妲拾起了頭,一臉的漠然,「那又如何?他就快死了。」

  「但他的身上沒有傷!」

  華姐走了過來。伸出雙手摸他的頭,並很快找到一個大腫胞,大得差不多是她的一個拳頭。她鬆開手,一點也不在意那動作是否會使他的頭撞疼。而他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他的頭殼破了。受了這種傷的人,很少能再醒過來。」

  「但他可以?」

  「可以,只要小心看護。不過這裡又沒人可照顧他,所以他還是死定了。走吧,我好了——」

  「我可以照顧他。」

  「你要怎麼照顧?我們又沒有足夠的食物可以在這裡紮營。況且就算我們待了下來,也只是白費時間,他能活的機率已微乎其微。」

  碧瑟的目光專注地凝視那個男人。「只要有一線生機,我是不會放棄的。」她堅定的說。

  「我們不能待在這裡。我們得到下一個村子補充需要的東西——」

  「那我們就帶他一起走。」

  「你到底怎麼了?」華妲怒聲道。「為什麼一定要做這種蠢事?」

  「我想救他。」

  「他跟我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是不是吃飽了撐著?」

  碧瑟十分清楚,這世界上有一件東西是華妲永遠不會拒絕的。於是她說:「因為他會報答我們的救命之恩。他給的絕不會少,起碼會給一百,要不然你想他為何會被剝得精光?你難道不想這一次去立克家時,口袋是鼓鼓的,免得別人看扁我們?」

  華妲心動了,但還沒有心動到願意帶著這個麻煩。「想把東西灌進一個半死、自己不會咀嚼和吞嚥的喉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會一天比一天虛弱,而不到一星期他就會到地府去報到。」

  「說不定是兩百——」

  「好了,好了,幫我把他弄上車。不過我可把話說在前頭,要是在我們抵達貝福特之前他還是不醒,我會親自把他丟進草叢。我們可不能帶他上立克家,人家可不會歡迎一個快蒙主寵召的人。更何況立克不喜歡貴族的注意力,即使是心存感激的貴族,他也不樂意。所以丫頭,咱們得約法三章,否則這件事就此作罷。」

  碧瑟猛點頭。她有十足的信心能在兩星期內康復——而那差不多是牛車走抵貝福特的時間。

  當然,那輛牛車裝不下那男人,所以後欄柵只好放下,好讓他的腳有多餘的空間可以伸展。正因為他的腿是如此的長,以致於車子只要一顛簸,他的腳就會碰地。然而縱使如此,他一次也未醒來過。

  華妲教碧瑟如何喂、如何按摩那人的喉部,好使他能將汁液吞下。只不過華妲總是不停的嘮叨、埋怨、嘀咕。

  為了讓那人有肉湯喝,碧瑟甚至用她的肉體去交換。她做得很心甘情願。雖然他一次也不曾醒來,眼睛一次也不曾睜開,還發了幾次燒,但碧瑟深信他絕對會活過來,即使她跟華妲都不懂醫療這檔事。

  然而,貝福特到了,那人的狀況仍沒有好轉的跡象。傷心欲絕但又不肯放棄的碧瑟,使盡渾身解數讓她的姨媽在郊外又多停留了兩天。兩天已是極限,無論她如何苦苦哀求,再也無法使華妲答應讓她多在那人身邊稍留片刻。她的姨媽告訴她人再怎麼好心總有個限度,不能拿自己光明、美好、幸福的未來和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睹。

  百般無耐的碧瑟,一面哭一面替那人穿上她姨媽偷來的衣服。

  華妲本不願把那幾件衣服浪費在一個必死無疑的人身上,但禁不住碧瑟的苦苦哀求和勸說,只好順了她的意。

  碧瑟是想,既然她再也幫不了他,起碼必得讓他死得體面些,不要一身光溜溜的去。

  不過即使到了最後一刻,碧瑟還是無法放棄他。她一再的摑他耳光,想把他打醒,一面對他尖叫、吼罵,拚命地想把他帶離昏迷狀態。然而,顯然她姨媽從一開始就是對的,他根本不會醒過來。

  華妲見到她變成那樣,一面咒罵一面伸手拉拖碧瑟,說著立克不會喜歡一個眼腫鼻紅、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新娘。

  碧瑟根本不在乎立克會不會喜歡,她自有法子讓立克娶她。她只知道雖然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再見到這個男人,但她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他。

  譯註:當時特別稱住在丹麥的維京人為丹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3:45

第02章

  東英格蘭 龍屋堡
  艾佳放下唇邊的長柄杓,歎了口氣。「修伯,多放點蕃紅花,鹽也再多放一點,不用那麼省。攤販很快就會來,我會把少了的東西一一補齊,包括你的那些調味料。」

  她本無需如此說。畢竟經過七年的時間,這些人早該瞭解到他們的新領主不像他們的老領主那樣,是個吝嗇成性的人;然而這些人依舊膽小而怯弱。不過,話又說回來,那些殘忍又冷酷的家臣,怎能不令這些農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呢?

  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鞭打,是在艾佳四年前來到這裹後,才由她下令禁止的;是她的哥哥雷納給了她這份權力。倒不是她心軟,在必要時,她也是能鞭打人的,乃至判人絞刑;況且她哥哥不在堡內,她若不能在該嚴罰時不嚴罰,她如何治理得了龍屋堡?只是她認為賞罰得嚴明,不能矯枉過正。

  雷納在此已七年,但一直到四年前艾佳來了之後,才由她廢止家臣對奴隸的酷罰。倒不是雷納贊同或是默許家臣烏那的所作所為,而是後來的三年裡他不在堡內,他打仗去了,根本不曉得堡內的事。

  籠屋堡是個好地方,而雷納得到它並不是靠武力;他甚至未花一兵一卒。當他率丹人士兵來到城下時,那個盎格魯老領主惟恐他的一切化為烏有,便將他唯一的女兒嫁給雷納,想藉婚姻繼續保有他的產業。雷納再樂意不過,不用一兵一卒即擁有這座城池,至於它的附帶品——老婆和子民,他也樂於接收。

  那個老領主在婚禮過後不久即一病不起,終而駕鶴西歸。於是雷納便順理成章的成為新領主。婚禮過後的九個月,城堡的女主人產下一男嬰,而她本人卻因為難產步上老領主的後塵。哀傷的人們熬過了哀悼期,如今他們是雷納•哈拉遜的子民,也是他妹妹——艾佳.哈拉遜的子民了。

  艾佳的來到不僅廢止了鞭笞,也中止了飢餓、強姦,以及因小小罪過便被處死的種種惡行。只是這兒的人長期生活在淫威下,他們的恐懼就和那些鞭痕一樣,難以磨滅。正因為如此,艾佳才會對廚子輕聲細語,連指示時也面帶微笑。

  「也再濃一點,修伯。我知道你喜歡濃稠一點,而我也比較喜歡你的烹飪法。」艾佳又說。

  她的讚美使廚子露出了笑容。不過,不管有沒有讚美,她都能使僕人心悅誠服——至少男僕人是如此。因為她是出塵脫俗的絕世美女,只要一抹淺笑,就能教男人為她全力以赴。

  她有高高的顴骨、小巧而直挺的鼻子、飽滿而紅潤的朱唇,眼睛是粉藍色的,有著彎彎的眉、長長的睫毛。但最美的是那頭濃密、富光澤、閃閃發亮、金中帶紅的長髮。

  和一般人比起來,她算是高的,但由於她的骨架纖細,便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柔弱感覺。她雖然瘦,但該凸的地方都凸得恰到好處。事實上,她胸部的比例比正常的還要大了些;由於她的腿又直又長,使她整個人看起來便更加賞心悅目。

  只要她一出現,人們的目光就都齊聚過去;此刻,當她走出廚房,人們的目光一樣尾隨著她。

  廊上的火炬已點上。艾佳這才發覺時間有多晚了,而大家都在等著吃飯。今天的晚餐之所以遲了,是因為這一次她和廚房的人花了很多時間才清算出他們少了哪些東西,以及少了多少。

  艾佳快步往大廳走,因為她知道她若沒入席,修伯是不會上菜的。不過她的腦子仍在思索著丟失的東西。

  「七塊麵包、一半的調味品……偷兒偷調味料自然是想偷去賣,但麵包如何解釋?最近有誰胖了,你有沒注意到?」

  她的保鏢咕噥了一聲,那個聲音表示,沒。

  「烏那一點也沒偷兒的線索?」

  咕噥聲又起,意思仍是,沒。

  艾佳歎息了。這兩星期來他們飽受失物之苦:食物、兵器,連牲口也在被盜之列。要不是這個賊有通天的本領,能來去自如,而且對堡內瞭如指掌,就是有人監守自盜。

  奇就奇在烏那至今仍未抓到那個偷兒。因為偷竊這項罪起碼得受鞭刑,而烏那這個薩克遜隊長愛透了鞭打人。早在艾佳第一次見到他時,就不喜歡他,那人不但傲慢無澧,還殘忍冷酷。她本會辭退他,問題是只要她下達了命令,他就會遵守,這反倒使她沒有名目將他辭退。此外,其他的衛士都怕他,比怕她還甚。

  到了大廳,她發現人們已經到齊,各成小圈圈在低聲交談著,沒有人入座。她知道他們是在擔心挨餓的日子又要回來了。其實他們應該知道,她絕不會讓那種情形發生,不過舊有的恐懼總是很難磨滅。

  艾佳注意到,他們沒有在她出現時立即噤聲。她剛來的頭一年,只要她一走進任一房間,裹面的說話聲立刻停止。他們當然不是因為她是新女主人才如此,他們忌憚的是她的保鰾,他們都將他比喻為她的影子。

  「十呎道奇」才是他的名字。「十呎」當然是誇張的形容詞,維京人的外號一向都是取得很誇張的。不過用十呎來形容道奇,倒也相差無幾。他足足有七呎高,有壯如山嶽的胸膛、嚇人的紅色大鬍子、熊般的體格和架勢,以及一雙柔和的棕眼——至少在艾佳的眼中,它們是柔和的。

  沒有人不忌憚道奇,連艾佳的哥哥也對道奇忌憚三分,尤其是在他手持戰斧時。道奇那把斧頭是一般斧頭的三倍大、二倍重,光是看見他手持戰斧的樣子,心臟再如何健壯的人也會嚇出一身冷汗。

  道奇從未離艾佳太遠,他永遠都在可聽見她的範圍,這種情形從她十歲那年開始。

  小時候,每當她那個家讓她喘不過氣來,艾佳就會跑到她那個不為人知的秘潭。有一次,她在潭邊發現了渾身是血,背上嵌了把斧頭,身前還有六、七道恐怖的傷口的道奇。那時她很是為難,如果找人來救他,那麼秘潭便再也不是秘潭;如果不救他,她又於心難安,所以她拿出了針線縫合他的傷口,並採了些她知道能止血、消炎、癒合的草藥替他敷上。而奇跡的,他活了下來。

  後來從道奇的口中,艾佳陸續得知他是挪威維京人,被他的親哥哥賣給了奴隸販子。他那個哥哥要奴隸販子將他帶到遠東,而那些奴隸販子告訴道奇,以他的塊頭和長相,他們將可自遠東的宮闈得到一筆好價錢,他以後將衣食無憂,享盡榮華富貴,不過在那之前他會失去他的命根子。知道會有那樣的命運,船一靠岸道奇當然拚命逃跑了,而那一整船的船員自然窮追不捨。結果,他們的屍體從碼頭一路延伸到林子裡他那個密潭。

  當她的父親得知有條無人但裝滿了貨物的傳泊在碼頭,他沒收了船,把貨賣了,中飽私囊。正因為如此,當那些屍體終於被人發現,他父親並沒有問太多問題,連她帶道奇回去,只說了一句:「他是我朋友。」他也沒有多問。

  有個像道奇這樣的影子保鏢,並不是件壞事。他嚇阻了她父親,使她父親再也沒有打過她一下,也讓那些哥哥、姐姐再沒有那麼常欺負她。道奇很少說話,即使開口,他也惜字如金;不過隨著相處日子,她已能從他那幾個音中分辨出他的語意。

  她父親有兩個正妻和三個侍寢,她們每一個都生了很多孩子。到他死時,共有十個子女。而疼愛她的人,只有她的親哥哥雷納;他們的母親是第二正妻。第一正妻共生了四女三男,他們的年紀都比其餘的同父異母姐妹大了許多。

  事實上,繼承產業的長兄,自己便有三個女兒,他當然比較偏袒自己的女兒,也自然會替他們先擇婿,而不會想到還有親妹妹沒嫁;當然也就更不會想到艾佳。由於當地的年輕人都在新世界尋找財富,艾佳也就不認為今生她會有丈夫或是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艾佳最快樂的一日,莫過於接到雷納要她到東英格蘭和他一起住的消息。

  是雨澆醒了史力。

  持續的雨滴被樹葉盛住,當樹葉再也承載不了,雨便落下來潑灑在史力的臉上。不過甫一醒,後腦勺的痛楚立刻又把他擊回到甜蜜的黑暗。

  當史力再次醒來,陽光刺疼了他的眼,雖然陽光並非直照在他的臉上,但被樹葉柔化了的光線依然使他睜不開眼。而且,另一種痛也徘徊不去,雖然它已不若前次那麼尖銳無情,但還是痛地令他連動也不敢動。

  他咬緊了牙關,微撐開眼,努力地忍耐,不教自己呻吟出聲。好不容易,他抬起了手,想檢查痛源,卻發現手指顫抖不已,而且舉起的手臂很難維持一秒。如此虛弱,看來他一定失血根多,……糟糕了,他顯然離死不遠了!只是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受了怎樣的重傷?

  隔了好半晌,史力又試了一次;這一次他成功了,手臂半抬了起來。他先摸他的臉——他實在不確定自己何處受了傷,只知道全身都在痛。他的臉沒有傷,只有薄薄的鬍髭,那告訴了他他並沒有昏迷多久,最多只有一天;他當然不曉得過去的十天裡,一直有雙溫柔的手在替他修面。

  摸索著摸索著,他終於找到腦後的腫胞。他的手指才只是輕輕一碰,他便疼得差點暈過去。不過他安心了些,因為從它的大小,他知道那個傷要不了他的命。但由於沒有破皮,也沒有流血,他很納悶白己為何會覺得如此虛弱?

  起初他以為一定還有傷,只是他還沒感覺到,於是他開始動動身軀和四肢,看有沒有其他傷處。然而除了麻麻的、僵硬的感覺外,並無不適,只是肚子凹了一大塊;這一點他倒不訝異,畢竟他認為他有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嘛。此外,就是他的腳掌有點痛,就好像有人用棍子打過他的腳底板似的。

  接著他開始想,該怎麼回大衛堡?騎馬要一天,走路只怕要兩天……然而光是想到坐起,他已怕得胃抽筋。

  史力在那裡足足躺了一小時,不敢動,卻又不得不動。最後,他用手肘支著地,然後一股作氣的坐起。

  他的預感是對的。才一動,他立刻天旋地轉起來,但最糟的是那股噁心欲吐的感覺。側過身,他心想這下可要吐個七暈八素了,不料,卻什麼也沒吐出。然而那種乾嘔更是難受,每一嘔,都像是要嘔出五臟六腑,而且這個動作牽動了他的頭,使他痛得再次昏厥……

  史力再次醒來時仍是白天,不過他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天。他還是渾身酸痛,頭部的痛楚也仍是銳不可當,所以他遲遲不敢動。

  是腹肌和那股詭異的虛弱感催促著他,使他最後不得不逼自己再試一次。他需要食物——他覺得自己不是普通的餓,而是那種再不吃就會死掉的餓;他需要一張柔軟的床,需要克莉絲的嬌寵、照顧,而這些是他若繼續躺著不動,可不會自己來到跟前的事物。所以他一咬牙,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站起來。

  他很緩慢,非常緩慢的坐起來。暈眩和噁心依然,不過由於有了心理準備,再加上防範,這一次他並沒有被它擊敗。

  由於他不急著站起,於是慢慢調整視焦,一面觀察週遭的環境。首先他發現他身上穿的不是原來的衣物——灰色的罩杉很寬大但相當短,顯然它原來的主人是個大胃王。正因為罩衫太過寬鬆,使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瘦了許多;如果他有,他便會明白他的虛弱是因為沒吃東西。當然,如果他注意到了,他一定會更納悶乍心麼短短一日他就瘦了那麼多。

  接著他發現他的腳上套了雙鞋底都磨破了的布鞋。他不由得猜想,如果他走得鞋底都磨穿,那就難怪他的腳底板會痛。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史力環視週遭。從樹與樹之間,他可以看到道路,但放眼所及沒有半具屍體。會不會是其他人被發現,然後被帶走,只有他因為爬進草叢而沒被發現?但如果是他自己爬到這裡,那他身上的衣物又作何解釋?

  只稍稍一動腦,史力已頭痛萬分,所以他沒有再去想。

  看了看天色,他無法確定是清晨還是黃昏,但他決定不管是什麼時辰,他都最好在夜晚來臨前找到救助。

  他一連試了好幾次,都沒法站起,總是暈眩得必須靠兩膝和兩手,才沒有又倒回地上。當他終於站起並移動雙腳時,他仍必須倚靠一棵棵的樹幹,由這一棵撲靠到另

  一棵。而當樹與樹相距太遠,他便又是踉蹌又是撲跌才得以前進。

  他沒敢走到路上。此刻的他孤掌難嗚,不但身體虛弱,而且連個自衛的武器都沒有,他的武器全不翼而飛 戰斧、闊劍、鑲了珠寶的匕首,包括那條環扣上刻著雷神的槌子的皮帶。要是讓他找到是哪些賊偷去……

  忽然他聞到菜香。又過了片刻,他看到一間草屋。

  屋內只有女主人在。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拉他到桌邊坐下,拿出剛出爐的麵包、奶油以及早上吃剩的飯菜給他。她又為他下廚,將本要給她丈夫當晚餐的松雞烤給他吃。

  這位半老的徐娘像過去所有嬌寵他的女性一樣地嬌寵他,不過她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他猜她說的是薩克遜的方言,他試了好幾種語言想要跟她溝通,但那就像雞同鴨講,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吃光了她端給他的所有食物,吃得再也無法多吞下一口。可是非常奇怪,他的肚子卻還是覺得不飽,還想要再吃。

  他的體力和精神是恢復了一些,但是頭疼卻沒有稍減。他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懂得醫術的人。同時,他也擔心自己在發燒,他發覺他的腦子一下子很清明,明確的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下一瞬間,卻又模糊了起來,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所以他認為他一定得快快找個能溝通的人,讓對方幫他通知克莉絲。

  出了草屋,他往南而行。由太陽西沉的位置,他可以輕易判斷出該走哪個方向。現在他多了袋可以維持一、兩天的食糧。著是幸,也是不幸,因為以他的情況,它似乎成了累贅;他怎麼也想不透自己系何會如此虛弱無力,光是走路,便幾已耗盡氣力和精神,而他又不能多想,思考徒令他的頭更疼。

  天色暗了下來,史力的氣力也已耗盡。不過又一次,運氣站到了他著一邊。他終於看到了燈光,而且那不是普通的農家,而是一幢有厚厚大牆圍繞的大宅。他不由納悶著,他們以前經過它嗎?當然,他沒有深思,反正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麼大的宅院絕對有懂藝術的人。再不,肯定有能夠和他溝通的人。

  他沿著高高的木圍牆往大門走,心想就可以有張柔軟的床,有女人嬌寵他、照顧他,就快可以舒舒服服了。

  但他沒能走到柵門那裡。暈眩攫住了他,使他只能靠著牆,等待暈眩消失。

  恍惚中,他聽見牆的另一邊有聲音,但太微弱,無法聽清楚他們在說什度;同時他也虛弱得無法出聲求助。結果他並不需要揚聲呼叫,因為此時正好有四名騎士騎抵柵門,顯然是巡邏小隊巡畢歸來,而其中兩人改變了方向,往他而來。

  史力鬆了口氣。

  艾佳才坐下,一名守衛便來到她的身邊,告訴她烏那逮到一名奸細,請她予以裁示。

  「等大廳的人少一點時,把人犯帶來。」她回答。

  那名守衛不自在地遲疑了片刻,「由你去見他會比較好,小姐。光是把他拖進地牢,就花了六個大男人九牛二虎之力。他不肯走。」

  「為什麼?」

  「他不肯說 事實上,他說的話我們聽不懂。」

  「是嗎?要是他是奸細,他總得通曉我們的語言,否則他算哪門子奸細?」艾佳嘲諷。「烏那為何冠那人奸細的罪名?」

  「他沒說。」

  文佳歎息。「好吧,我吃過晚膳再去。這件事不至於緊急到連頓飯都沒得吃吧?」

  守衛窘得臉一紅,點了點頭,迅速離去。

  但當飯菜放到艾佳的面前,艾佳卻沒心思吃了。守衛的話令她迷惑:要六個人才拖得動那人?除非那人像道奇一樣壯。而據她所知,道奇是獨一無二的。

  一旦好奇心被撩起,她再也顧不得吃。見到艾佳離座,她的影子自然馬上跟隨了過去,不過他頻頻回顧他未吃完的飯菜。

  艾佳只來過地牢一次,因為她寧可在大廳問案,而她總是在犯人被關進地牢之前問案,好讓他們根本毋需被囚。她討厭這間地牢,痛恨它的封閉、燠悶、以及牆壁上那些鞭子和它的惡臭。而假使那些犯了法的男女無法繳清他們的罰金,她寧可採取本地的習慣,改科罰役——通常是做上一年的奴隸,即可恢復自由 也不願採用烏那的方式:將人打得半死。

  但奸細這項罪名可不輕。由於事關戰爭的成敗與無數人的生死,一旦奸細被逮,吊死會是奸細最慈悲的懲處。艾佳只慶幸如今戰爭已經結束,就算那人是奸細,她也毋需判他重刑。她更慶幸雷納不在堡內,否則他絕不會輕饒一名好細。

  地牢內只燃了一支火炬,它的光不足以照亮全室,但它所發出來的煙倒足以使人的眼睛不舒服。艾佳示意守衛把門開著不要關上,以流通空氣。老天,她知道地牢是烏那的地盤,但他從不打掃它嗎?

  道奇倚在火光照不到的門邊,冷漠地注視被銬在牆壁上的犯人。

  艾佳只看得見那人被高高銬起的雙臂,因為長得像牛一樣壯的烏那站在那人面前,恰巧遮去了她的視線。事實上,烏那不僅僅是站在那人的面前而已,他正揪著那人的頭髮,但一聽到她走進,他立刻放開手,並站到一旁。那人的頭垂在胸膛,看起來好像已經失去知覺。

  艾佳渾身僵硬了起來,怒火燃起,不過她所做的僅是揚起一邊的眉毛盯著烏那。烏那的臉上沒有心虛,只有惱怒。

  「他是在演戲,小姐。」烏那說的是薩克遜的方言。

  艾佳有教這兒的人丹語,她是希望他們學會丹諾,使用丹語,但他們進步得很慢,而且她一轉身,他們便又用他們的母語交談。而烏那即使在她面前也用薩克遜語。

  雖然她會講這種語言,但她從不講,用沉默迫使烏那改用丹語。這已成為他倆之間無言的戰爭。她猜想他是希望她會說溜嘴,逮到她會薩克遜語的事實,而他把這視為薩克遜人和丹人的另一種爭戰。不過到目前為止,他不曾獲得勝利。

  「他假裝不懂我們的語一肓,還假裝連站都站不直。但看看他,他像是虛弱得無法站的體格嗎?騙鬼!」

  烏那沒說錯,艾佳從那人寬闊、發達的胸肌,到他賁張的二頭肌,怎麼看都不像是沒氣力。而且烏那」站開,她便發現那人的腳並沒有懸空 烏那之所以把鐵釘走得那麼高,正是要人無法著地。除此之外,他的膝蓋還是彎的。那意味他若站直,會比烏那還要高。

  現在她瞭解為何得合六人之力才能把他拖進地牢了。看來他是故作虛弱,再不就是疲乏得無法保持清醒,也有可能烏那已刑求過他;不過她諒烏那沒有這個膽子。

  他的穿著是農奴打扮,但那可能是喬裝;他的頭髮倒是自然髮色,漆黑的髮色顯示他很可能是塞爾特人。

  「這人應該是塞爾特人,而不懂薩克遜語的塞爾特人並非沒有,但若要來此當奸細,勢必得會丹語。」艾佳用丹語對鳥那說:「你有試過用丹語嗎?」

  烏那臉上的紅潮告訢了她,他沒有。

  「你會說丹語?」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是那個人。他抬起了頭。

  艾佳只能瞪著他,瞪到發覺自己失了態。她的臉紅熱了起來,但她很快告訴自己她的失態是正常的,因為那男人有張言語無法形容的面孔,而她所能想到的只有「漂亮」二字。但漂亮根本不夠貼切。

  噢,他可以輕易取得他想要的任何情報——從女人那裡。但女人知道什麼軍情?艾佳發現自己居然在替他開脫罪名。看來她得小心了,否則她會是他那張臉的俘虜。

  「要不然我還能說什麼語言?」艾佳嘲諷地道:「倒是你,你的丹語說得不錯嘛,就一個塞爾特人而言。不過,話又說回來,要當奸細自然得先把語言學好。」

  他似乎沒聽見她的話自顧自地說:「你一個丹人跑來威克斯做什麼?」

  「啊,現在我們可知道你是哪裡來的奸細了。」

  「回答我,查某。」

  艾佳的背一僵,但她依然把她的怒氣克制得很好。「注意你的用詞!你今天可是階下囚,而我是堂堂龍屋堡堡主雷納•哈拉遜的妹妹艾佳小姐。如今堡主不在,此地由我當家作主。報上名宇,你!」

  「你狂傲的口吻倒是和我妹妹如出一轍。」

  他露出的笑容使艾佳的臉又是一熱,她甚至忘了她要他報上他的名諱。她說不出為何會覺得他那句話是褒不是貶,也說不出她的心為何會雀躍;而後她知道了。她暗暗呻吟,她又被他俊美的外表影響了判斷力了。

  「你叫什麼名宇?」她厲聲問。

  他歎了口氣。「我叫『福氣史力』,挪威的哈達德家。」

  艾佳聽見她身後的道奇微微一震。她想,此人必是認出道奇是挪威的維京人,想套關係搏取同情。看來他的腦筋不很靈光;他以為她瞎了不成,看不出他其實是塞爾特人?

  「你可一點也不像挪威人。」接著,艾佳聽見自己又說:「據說康瓦爾的塞爾特人都很高大,依我看,你倒比較像那邊的人。你為何要撒謊說你是挪威人?我們跟他們素來交好,他們甚至還出兵助我們打薩克遜人。」

  「你來威克斯有何目的?」

  他的顧左右而言他以及逼真的困惑表情,在在令艾佳氣惱萬分。她給了他台階下,他只需順勢抓住這個機會,她便可以放他走,但他卻在那兒裝腔作勢;再不就是空有一副好外表,腦袋裝的全是草包。她若再被他那張俊臉影響而幫他尋借口,她就該死了!

  「說得好像你不知道你是在被丹人佔領的東英格蘭。」

  「你說謊。」

  好哇,這一回他不叫她「查某」,倒罵她是騙子了!

  艾佳抿緊唇轉向烏那,「他為何被控是奸細?」她的表情警告他最好用丹語回答。

  而烏那也用丹語回答了,還非常地流利呢。「出巡的巡邏隊回來時,發現他躺在城牆下想趁黑開溜,而牆這一邊的守衛正在談什麼時間要交班。」

  史力反駁:「我是坐著,不是躺,而且我要他們發現我,因為我連再多走一步的氣力都沒有了。」

  「他的袋子裝滿了才煮好的食物。」烏那又迅速的說,「那根本是從廚房偷的。依我看,他根本是翻牆時摔傷了;他準沒想到他的運氣已用盡了。一

  「這麼說,他不但是奸細,還是偷我們東西的那個賊囉?」艾佳揚揚眉。

  「非奸即盜。說不定還是個逃奴。」很明顯,烏那是要定史力的罪。

  「那些食物是由此往北走的一戶農家送我的。不信的話,大可以找人去問那位好心的太太。」史力的口齒變得有些含糊不清,像是疲倦至極似的。

  對於這番話,艾佳倒是挺願相信的,因為一個高大而且俊美成那樣的男人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溜進屋,跑到廚房偷束西,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出去;就算男人沒發覺,女人不可能會沒發覺。所以,他是逃奴和偷兒的可能性可以剔除,奸細則不無可能。雖然現在雙方停戰,但敵意仍然存在,派奸細來搜集情報,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不過他若真是名奸細,他所探聽到的情報不會有多了不得。衛士的交換班時間算不得什麼大機密,任何人只要多觀察堡寨幾天,自可算出交換班的時間。

  「你的說詞是不是實話,我當然會派人查明。對於你為何在此,你有什麼辯解?」

  史力搖了下頭。

  艾佳以為他不打算回答。

  但史力還是開口了,只是他說得很慢:「我是來尋求協助的。我的頭……我受傷了——被棍子,我想……我們一行人遭到了盜匪的襲擊。」

  艾佳一驚,「檢查他的頭傷,鳥那!」

  她焦躁地等著,心念迅速的轉著:難怪他會一副那麼虛弱無力的樣子,難怪他的臉上不時浮起困惑、迷惘的表情;但那只說明了他的狀況,可說明不了他為何跑到東英格蘭來。

  「我找不到有任何異常的地方。」烏那大聲的說。

  艾佳氣壞了,她居然如此容易受騙,如此容易為個男人所影響。

  史力閉上眼睛,歎了口氣,「他撒謊。那個腫胞今早還在,它不可能會消得這麼快。你可以自己過來摸呀,查某!」

  艾佳咬著牙。「你有沒有受傷都解釋不了你人為何在束英格蘭的事實。作奸細,找塞爾特人比派薩克遜人的確來得好處多多,畢竟誰會懷疑到塞爾特人的身上?」

  「我不是薩克遜人的奸細,我根本不懂薩克遜語。」

  「你當然可以一推兩乾淨。」

  「不過我的確來自威克斯。」

  「你總算說了句實話。」

  史力想看清楚她的影像,但烏那在摸他的頭時,曾故意用力按了下那個腫胞,雖然現在已沒有那麼疼,但還是痛,所以他的眼前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他的直覺告訴他,他得安撫眼前這個有一雙明亮有神的藍眸及一對彎彎柳葉眉的女子。他不瞭解她說話為何總是帶嘲諷,他猜想她大概是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他自己也很難相信他所聽到的。東英格蘭?他是在東英格蘭?有人把他帶到這一帶,然後丟下他?這麼說,距離特使團被襲已不止一、兩天,而是有好幾天——

  啊,蜜金色的秀髮,散發著肉桂的香味……

  天,他肚子的空洞使他產生幻覺了。

  不過這女人倒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 他毋需用力看了,她現在站到他面前了。她的個子高挑,但沒有克莉絲高;人很清瘦,但不骨感;事實上,她還有一對他需要雙手才能掌握的豪乳——

  這女人是不是不正常?她應該是一見到他,便會命人放開他,急匆匆地對他呵護備至;而他的頭應該枕在那對玉乳上……

  他甩甩頭,即使那牽動了他的傷,使他疼得要命。不知怎的,他老是忘了她是這兒當家作主的人,握有他的生殺大權,而且似乎認定了他有罪。不知怎的,他老是想勾引她……

  「如果你真是名奸細,那你跑錯地方了,你在這裡是挖掘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的。你只能偵察到我們這兒是片一富庶之地,百姓和樂融融,關防嚴密。把這些呈報給你們的亞佛烈王,不知他會有何感想?」

  他依然瞅著她。「無關痛癢。畢竟他致力的是防守,又不是侵略。

  艾佳裝作沒聽出耶句雙關語。「要是你是落在我哥哥的手中,他會二話不說就了結你的性命。幸好你不是,而且我這個人比較實際。這樣吧,要是你有親人或是領主會替你付贖金,就把他的名字報上來吧,我會派人傳話給他。」

  「我可以自己付。」

  「錢呢?拿出來呀。還是你真以為我很好騙?」

  史力一笑。他的那個笑容曾替他擄獲無數女人的心。而眼前這個女人,只不過是個有倔強下巴、性感的嘴唇、愛耍個性的妞兒,哄她放了他應該易如反掌。

  「你要真相,甜心?我真的是受命於亞怫烈國王。我們一行共有六人,特使團的團長是主教,國書在他的身上,主旨是提供二位年輕貌美、嫁妝又豐厚的貴族千金,給你們古塞王所精挑細選出來的有緣人。但我們尚未出威克斯即碰上盜匪,依我看,其他的人多半是凶多吉少;至於我個人……我不知道我怎會來到東英格蘭。我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遭到盜匪的攻擊,但今早當我醒來,卻發現自己在北邊的林子裡。

  她一點也沒有軟化的跡象,那雙藍色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瞪著他。「你以為我會相信?相信你是挪威維京人?一個維京人會替發薩克遜人的國王跑腿?歐丁大神在上。」

  「歐工大神在」,我說的句句實言。我會跟薩克遜人搞在一起,完命是情況使然。我妹妹嫁給了薩克遜人,而且不是個無名小卒。在成為他的妻子之前,她是他的俘虜兼奴隸,但後來我父親把她救出來,並讓他們成親——」

  艾佳氣得想大叫!這人以為她是個大白癡嗎?他前面編的故事已夠漏洞百出了,如今又來這遠一個!奴隸嫁給她的主人?哈!

  「既然你不肯給我」個名字,那我只好派人傳話給『你的』亞佛烈王了。」

  「我勸你最好不要,免得你們那位剛入基督教的古塞王,在亞佛烈國王向他抗議他的使節遭到誣陷和虐待時,會羞得無地自容。」

  「誣陷?虐待?」艾佳冷笑。「沒有人會贖你,你說一聲便是,何必一個謊接一個謊的扯?」

  史力再也沒有多餘的精力應付,因為暈眩又來—。他猜想他一定是又發燒了。此外,他也不再確定一再盤問他的人是誰,只曉得眼前站的是個大美女,而他還沒有試過她。

  「你我又不是仇人,永遠都不會是。放開我,查某,我現在需要一張床。要是你願提供你的,我也無所謂。」

  這一次艾佳再也無法克制她的怒氣。他不但侮辱了她,並且是當著她的手下的面。「放肆!我看賞你一頓鞭子,定能教你再見到我時嘴巴放乾淨點。但坦白說,我一點也不想再見到你,所以你還是待在這裡等到腐爛吧!」

  史力沒有注意到那道隨在她身後走出的影子,他只看到烏那一臉的獰笑,而下一秒,他墜回了黑暗世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3:55

第03章

  艾佳走不到二十步便驚駭地止步。
  要不是道奇非常瞭解她,他準會撞上她。他算準了艾佳不用多久便會領悟她在盛怒中做了什麼,也知道一旦她想到,她會責備自己的失控。當然,那人那樣羞辱她,賞他一頓鞭子,是他咎由自取,可是道奇知道艾佳的個性,知道就算要她嚥下所有的憤怒,她也會收回成命。

  艾佳轉向道奇。她不認為以她現在的心情能再面對那個塞爾特人,她打算叫道奇去告訴烏那不得鞭打那人。但一聲喊叫卻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小姐,小姐!快來!索頓少爺跌斷手臂了。」

  艾佳立刻什麼都忘了,她拉起長裙一路飛奔,心臟跳得飛快,臉色卻蒼白如紙。還沒到她甥兄的房同,她已聽見甥兒稚嫩的哭叫聲,她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進了房間,艾佳看見甥兒躺在床上,雨名女僕正試著壓住他不住掙扎的小小身子。

  「噓,噓,我的心肝。」艾佳迅速來到床邊,雙手捧住索頓的小臉。「我知道你現在很痛,但不出數日,你便可以向你的朋友挎耀你有多勇敢。」

  「可是 可是我不勇敢!」小索頓哀號著。

  「你會的,因為你知道芙娜會幫你把它弄得像新的一樣好。」艾佳轉向也站在床邊的醫婦。「對不對?」她的語氣和表情都在向老嫗示警,她的回答最好別是否定的。

  「我會用夾板固定——」

  「你會先幫他接骨。」這是他將來用劍的手,必須完好如初。動手吧!」

  醫婦大驚失色。「可是我從來沒替人接過骨。我的氣力不夠——」

  「道奇!」艾佳沒抬頭看他是否在;他一向在她左右。

  道奇立刻走到床的另一邊,一言不發的握住索頓的手腕。

  艾佳將索頓擁入懷中,輕輕地抵著他的面頰。「會有些痛,心肝,但痛一下就退去了。想叫時,可以放聲叫,沒關係。」

  索頓叫了,而且是對著艾佳的耳膜,然後便癱在她的懷中失去了知覺。

  艾佳細心地將索頓放回床上,拭去他臉上的淚。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也淚流滿面,一心只慶幸甥兒昏了過去,不再感覺到痛。揚起睫毛,她正想向道奇致謝,卻憶起了那個在地牢的人,血色再次自她臉上流失。

  「快去!」她暗暗祈禱還來得及。「阻止烏那傷害那個塞爾特人。可能的話,看能不能自他口中問出個名字,好把他擺脫掉。」

  道奇等的正是她這句話。

  道奇是用跑的。他也非常擔心是否會太晚。當他抵達,他很不開心的發現他的擔並沒有多餘。

  烏那沒有聽見道奇走進的聲音,他太專注於他手頭上的事。

  道奇抓烏房那的手臂,沒讓他能再多揮一下鞭子,亞將他一甩,甩得撞向牆壁。「她沒叫你殺他。」

  烏幕那相信世上絕沒有人能不怕生氣的道奇。「我才剛剛開始而已。」他囁嚅的」。

  道奇沒理他,逕自檢視史力。

  史力被轉了身,面朝牆壁。他的罩衫被刀子劃破,如今堆在腳邊;他的背上和身側縱橫交錯了二十多道紅痕,有些淌著血。不過至少烏那沒有太偏離艾佳臨去前的氣話。一頓鞭子,而不是一頓毒打,所以烏那用的是短鞭,而不是他最喜歡的那種能抽起人一層皮肉的長鞭。

  傷口不深,只要不受感染應該不致留下疤痕。不過疼上一陣子是在所難免。

  道奇皺了皺眉。這人暈厥了,但以他的塊頭,不應捱不住這區區數鞭。

  事情不對勁!先前他已覺得不對勁。這人一下子言詞犀利、清明,但隔了片刻,卻像喝醉酒似的,反應有些遲鈍、迷惘,連講話都遲緩了許多。此外,這人那樣侮辱艾佳,未免太不正常;他若不是瘋了,就是想死。

  倘使這人是故意侮辱艾佳,他會一刀斃了他,但他不認為這人是故意的。這人表現比較像是說溜嘴,或是本性使然。無論是何者,這人都似乎沒覺察到他說錯了話,冒犯了人。

  道奇還有一個疑問:這人的體格和氣力絕對可以將他被銬在牆壁上的手,連銬環帶煉子整個扯離牆壁。就算他在等待時機,那自己和艾佳離開後,地牢只剩烏那時,豈不是大好機會?更何況那可以讓他省掉挨一頓打……

  道奇狐疑地瞥了烏那一眼。「你開始打的時候他是醒著的嗎?一

  「我沒注意。」烏那規避的說。

  道奇咕噥了一聲:「你睜眼說瞎話。」他懷疑那人在鞭笞之前便已失去知覺。

  道奇太瞭解烏那的為人。烏那知道艾佳會收回成命,所以他一秒鐘也不想浪費,哪怕鞭笞一個已經昏迷的人會減少了「欣賞」他哀號的樂趣。

  道奇只稍使勁一扯,便扯脫了鐵環的鐵椿。他接住史力下墜的身軀,小心地放至地面,讓他的頭擱在自己的手臂上。先是觸手的火燙,然後是摸到頭上的腫胞,道奇的眼睛望向烏那。烏那被道奇瞪得心頭直發毛,並往門口退去。

  「你對艾佳小姐撒謊。這人確實如他所言是受了傷。」道奇沒有提高聲音。

  烏那的臉色發白。「我沒摸到他有什麼傷。」他死硬地不肯承認。

  道奇不習慣如此生氣。很早以前他便學會了控制怒氣,並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他曾在盛怒之中差點扼死自已的哥哥。他那個哥哥不曾原諒他,事實上,他哥哥便是因為那件事而設計將他賣給奴隸販子。

  道奇轉身不再看烏那。「你再碰他一下,我會宰了你。」他將史力平放在地上,然後往外走,召來一名守衛。「找個僕人拿張蓆子,再拿幾條毯子、蠟燭、水,還有食物來。食物愈多愈好。之後要他守在小主人的房間外,芙娜一出來就把她帶來這裡。不可讓文佳小姐知道,尤其不可讓她知道我找芙娜來這裡。」

  那個守衛瞠目以視。他天天都和道奇同桌吃飯,知道道奇一個月說不上三句話,所以乍聽道奇說了這麼多話,他有些難以適應。

  道奇沒理睬他,轉身回到地牢。

  一走進地牢,便聽見史力在呻吟,並咕噥了一句:「雷神的牙齒都不可能這麼尖銳。」

  道奇快步走到史力身邊蹲下。史力除了咕噥那一句外,一動也沒有動,眼睛緊閉,手捏握成拳。聽見那句挪威話,道奇既激動又擔憂,他擔憂史力說的全是實話。

  「能不動,還是不要動的好。」這是多年來道奇第一次說他的母語。

  史力的聲音半是呻吟半是笑,「我連動都沒想要動。我的背為何像火在燒?」

  他不記得他被鞭打了嗎?道奇既羞愧又不自在。「給我一個會幫你的人的名字。」

  聽到這句話,史力安心了。他總算找到一個同胞,一個他能信任的人。

  一我妹妹,嫁給了大衛堡的羅斯。那地方靠近溫契斯特。我妹妹叫克莉絲——」他動了一下,而那扯痛了他背上的傷,痛得他不禁齜牙咧嘴,不過,倒也把他的記憶找回來了。「她……打我。她居然……真的……」

  突然,他的腦子和記憶變成空白,然後他聽見了笑聲,也看見了她的倩影。鞭子

  」記記的抽在他的身上,白熱的痛楚鞭笞著、嘶咬著……他知道他在哀叫,他一定有,不可能沒有,他又不是超人,哪能受得了那種折磨?不過他聽不到自己的慘叫聲,只聽得見她的笑聲。

  他不明白,一個那麼美的人為何心腸會那麼惡毒,竟然以他的受苦為樂……

  道奇一直守在史力的身邊,直到芙娜去了地牢,他才回了艾佳身邊。

  艾佳仍在索頓的房間,看樣子,她一整晚是不會離開索頓的。

  道奇趁空檔小憩了數小時,然後在黎明時分回到地牢。才打開門,便聽見芙娜的笑聲,他立刻以為史力的病況已獲改善。

  「他好多了?」

  「沒有,他的熱度更高了。高得他就快不行了。」芙娜愉快萬狀的說。

  「那你在開心什麼?」

  芙娜並沒有被道奇的怒容嚇倒。「因為我太開心。我丈夫就是被塞爾特人殺死的,看見他這麼難受,我很開心呀。」

  「要是你因私怨而沒有醫治他——」

  「放輕鬆,維京人。我雖然不喜歡塞爾特人,但醫人是我的職業,所以我沒得選擇,只好盡我所能。也因此我很開心,我開心我似乎幫不了他。」芙娜又尖笑數聲。「我甚至還幫他通了便,但那也沒能讓他退燒。他燒得已神智不清,一直在作噩夢。我一直很溫柔,盡量溫柔的照顧他,但他以為我是在折磨他。」

  「既然你救不了他,那你可以走了。」

  「我從來沒想到我能替我丈夫復仇。老天果然還我公道了。」

  「他根本不是塞爾特人,你這個蠢婦!」

  「哈,我有眼睛,我又不是瞎了眼。」

  道奇將芙娜推出地牢,自己走近發著囈語的史力。

  艾佳在天亮後才走出她甥兒的房間。她一夜都沒有睡的坐在床邊陪著她索頓,握著他的小手。每次他一呻吟,她便陪他一起痛。

  她身心俱疲。她固然擔心索頓,但她的心思有許多時候是圍繞在那個地牢裡的囚犯。她苦思他不合理的行逕,也苦思自己對那人不合理的反應。

  她不在乎他的理由是什麼,她只在乎自己沒有借口可以憑借。

  狂妄的男人她又不是沒見識過。事實上,這世上到處是這種人。而她也不是沒見過英俊的男人。像她哥哥,以及她哥哥的好幾個手下,皆是美男子,無論走到哪裡都能使女孩子對他們發出夢的歎息。

  艾佳不訝異道奇守在索頓的房外等她,她不想談那個塞爾特人,不想知道烏那是否將那人傷得很重。她的良心受不了那個答案,可是她卻又不得不問。

  「那人沒事吧?」

  道奇知道告訴她真話對她並沒有好處。倘若她知道那人的頭真的有受傷,她只會責怪自己為何不肯放下身段,為何沒有相信他的話。

  那些鞭傷沒什麼大不了,問題出在頭傷和發燒。道奇實在沒有把握史力能否脫離險境,所以他只好撒謊。

  「他沒事。」

  文佳疲憊的笑容使道奇做了一個決定:要是那人不走運上命嗚呼了,他會處理掉那人的屍體,並告訴艾佳那人殺了烏那逃跑了。而會再樂意將後面的一項變成事實。

  克莉絲在馬廄替她的白神駒套上馬鞍。那匹馬是羅斯送給她的。

  艾華和多福在大門口等她。他們今早才回來,在聽到昨天傳至大衛堡的傳言後,也和她打一樣的主意:不在家裡等羅斯回傳的消息。克莉絲根本不相信哪個傳言,因為它要命地隔了太久。謠傳特使團一行在離此一天多行程的地方遇到搶匪,結果全部罹難。她只相信他們打死了那幫搶匪,然後繼續他們的行程。

  不過這項傳言一傳抵大衛堡,克莉絲便要羅斯立刻出發去查明真相。而羅斯則要克莉絲答應,她會乖乖待在大衛堡等他的消息。

  羅斯的這項要求太無理了。他根本不知道待在一個全屋子女人都在哭,而且哭得如喪考妣的地方,是什麼滋味。她煩死了,也惱極了。

  羅斯說他最遲今早會回來,但現在太陽都已過頭頂了,依然不見他的人影,她不要再等了。

  克莉絲領著馬往外走,她看到有兩個人站在不遠處。她不認識其中的一人,因此那人不會是羅斯派回來的信差。她沒興趣,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會耽擱她出發的事上。

  「夫人,他有事要面稟你或是領主。」另一人上前對克莉絲說。

  克莉絲歎了口氣,但腳步沒停。「你有沒有告訴他領主不在?」

  「有。」

  「而我也不在。」

  「是關於你哥哥的事。」這一次是那個信差開口。

  克莉絲立刻繞過馬走到那人的面前。「你從什麼地方來的?」

  「龍屋堡,位於貝福特的南邊。」

  「那又是哪裡?」

  「在東英格蘭。」

  克莉絲笑了。她就知道史力沒事,就知道他人已抵達東英格蘭。「這麼說他已見著古塞王了?」

  「這個我不清楚。咱們艾佳小姐將他關了起來——」

  克莉絲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將他的臉拉近她的。她比那人高了數吋,氣力也似乎比那人還要大——因為那人連反抗都沒有。

  「為什麼把他關起來?」她問。

  「他是個奸細。」

  克莉絲鬆開那人。「奸細?荒謬!他去東英格蘭是擔任特使團的翻譯官。你們憑什麼說他是奸細?」

  「這個我也不清楚。是我們小姐的貼身護衛十呎道奇派我來的,他只叫我兼程趕路,愈快趕到這裡愈好。」

  「那你們是要贖金了?」

  「道奇沒說。他只說如果你或是羅斯頓主想去龍屋堡的話,要我替你們帶路。」

  「如果?」克莉絲冷哼。「要是我們兼程趕路,幾天可以到龍屋堡?」

  「我花兩天時間抵達你們這裡。」

  「我們會更快。你準備一下,我們一個小時內就出發。」

  「但我的馬——」

  「去馬廄選一匹。」出了馬廄,克莉絲要柵門口的艾華和多福到大廳集合。進到大廳,她吩咐王姐立刻替她多準備些換洗的衣裳。

  甫走進的艾華聞一肓,馬上抱怨:「我就知道女人出門最麻煩了——」

  「你要是不想挨耳光,你最好看緊你那張嘴巴。」克莉絲警告的說。「史力有消息了,」她接著道,「不過和我們料想的有些差距。他人在東英格蘭。」

  「他本來就該在東英格蘭作客!」多福有些莫名其妙。

  「作客?是的。但人家的一個小姐把他關起來了。」

  「我就知道!」艾華大吼:「我就知道他遲早會搞錯女人。好啦,這下人家不肯放他走了。」

  克莉絲勉強一笑,「我起先也是那麼以為。結果不是那麼回事,他是以奸細的罪名被關起來的。別問我他怎麼會被冠上那個罪名,那個信差也不知道詳情。那人的任務是來帶路的。」

  「是要我們付上一大把丹幣吧!」艾華怒咆。

  「這一點他們沒有明講。但為了以防止他們獅子大開口,我會把羅斯的庫銀帶去。」

  他們一行共有二十五名全副武裝的維京人和二十名的薩克遜戰士。

  維京人和薩克遜人走在一起,而且為數如此多,是一項奇觀。但克莉絲自有其考量——在威克斯境內,得有這麼多全副武裝的薩克遜戰士,才不致被人以為維京人又來襲了,相同的,得有那麼多的維京人,才能在進入東英格蘭時不致讓丹人認定薩克遜人攻打來了。

  但遠遠看到一隊武裝人馬逼近,龍屋堡的人還是立刻機警的關上各個柵門。

  克莉絲一行人在大門前的林子一字排開。在經過短暫的爭執——多福要克莉絲留下,克莉絲不肯,克莉絲、多福及龍屋堡的那個信差上前,靜等堡內的回應。

  依克莉絲的估計,他們不會開門請他們進去。就算他們那麼做了,她也不會傻得自斷生路。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大門打開,為首的是個巨人,再然後是一名女子和四個男人;後面的那四個,一臉的緊張和不安,手牢牢搭在他們的劍柄上。艾華和多福看也沒看那四人一眼,他們的眼睛全膠著在那個背上斜插了一柄戰斧的巨人。克莉絲撇了撇嘴,她沒耐性等他們男人的暗中較勁,她要明著來。

  雖然那個巨人擋在那名女子的前面,使克莉絲無法看清楚那女子的面目,但她猜想那女子必是信差口中的艾文佳小姐。

  克莉絲驅馬往前走。雙方相距有六、七碼,她在走到一半時勒馬停步,這一舉動無非是在逼使對方的頭目作出回應。那女子回應了,不過她還多了一道,就是伸手制止那個巨人隨她一起上前。

  一看清楚那女子,克莉絲的第一個想法是——她太年輕了,不可能有那個定力能將史力關起來。

  艾佳對克莉絲的第一個想法則是——她是個維京女戰士。

  信差在此時出聲說明克莉絲的身份。

  克莉絲的目光掃過艾佳那襲上好質地、繡了花的藍色衣裙,以及縫綴有珠寶的腰帶,和與辮子一起絞編的絲帶。克莉絲注意到艾佳的身上除了腰上餐用的匕首外,並無任何武器,但她的神態卻泰然自若。

  「這裡只有你當家作主?」

  「家兄不在時,是我當家作主。」艾佳的目光掠往克莉絲身後的人馬。「你們是要來廝殺的?」

  即使是克莉絲也是全副武裝。為了行動方便,她沒有穿長裙,而是穿了件無袖、長及小腿、兩惻分開的罩衫,和扎上綁腿布的長褲,以及滾了皮毛的靴子;她金色的長髮綁成一條髮辮垂在腦後。她的高挑,再加上那身打扮,遠看還以為是個男孩子,尤其是她的馬鞍上還掛了把闊劍,腰上又插了一把短劍。

  「我是來接我哥哥的。你開什麼價,我都照單全收。現在放人吧!」

  「要是你果真如他所說,是從威克斯來的,那你們一行來得未免太迅速了。」

  艾佳語氣中的質疑激怒了克莉絲。「你肯定是個笨蛋才會不相信他的話。我哥哥不是奸細,他來到你們的國度是要去見你們的國王。他所奉的旨命,會讓你們的古塞王聽了龍心大悅。」

  「他是那麼說了,但種種情況都對他不利,令人不得不對他生疑。不過你可以把他領回去。」

  「連一分丹幣也不用付?」克莉絲冷哼。

  艾佳聳肩。「你替他的話作了背書,如此一來,你可以不用支付任何贖金。」她轉過頭,「烏那,去——」

  「我去。」道奇截斷她。

  艾佳愕然,對於他居然丟下她,讓她獨自面對這些維京人,感到有些不安和緊張。不過她很快修正自己,畢竟她『面對』的只有兩個挪威維京人和那個塞爾特人的妹妹,而他們所帶來的人馬可還有離她好幾丈遠,再說這邊有四個全副武裝的戰士守護她。

  塞爾特人?看來他也不是塞爾特人了,如果這個挪威維京女人真是他妹妹的話。艾佳的心念一轉:或者,他根本和此女無親無故,說不定他只是假借了別人的身份?

  「或許我該先弄清楚我的階下囚是否真是你的胞兄,抑或是冒充的。」

  「史力是世上的第一美男子。只要看見過他的女人,都會有這個看法。」看見艾佳臉上的紅暈,克莉絲又說:「沒錯,你抓的是我哥哥。」

  「但他一點也不像維京人。他明明是——」

  「我母親是塞爾特人……」克莉絲心不在焉的說,她的眼睛望向打開的大門,等著她哥哥的出現。「他長得像她,除了個子。我們的個子都遺傳自我們的父親。」

  「原來如此。」艾佳嘴裡說,心裡卻一點也不明白,不過她並不怎麼在意。她在意的是:她並沒有想到會有勁旅來要人,但既然人家來了,她希望他們能快快離開。畢竟她哥哥走時帶走不少人,所以堡內並沒有太多兵力。

  道奇推醒史力。「你的燒已經退了,而你妹妹也已經到了。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用扛的?」

  史力努力地辨認,終於認出那是一張出現在他眾多噩夢中的臉孔。「又是你?你扛不動我的。不過你可以拉我一把。」

  道奇拉得太快了。不過他及時扶住史力往下癱的身子。

  「給我一分鐘。」史力虛弱的說。

  「我沒有一分鐘可以給你。我不喜歡丟下我女主人一個人太久,天知道你們的人會不會胡來。」

  「他們不會傷害她的。」他們不敢。那份權力只能屬於他。史力暗暗發誓。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克莉絲來回不停的踱步。

  她焦躁、不安、擔憂,但這些完全沒有顯露出來。她很累,而且睡眠不足,從她聽見那個謠傳以來,她吃不好,也睡不好,這兩天更是披星戴月的趕路。她所帶來的人馬也是沒什麼休息,所以他們並不處於最好狀況。這或許是項失策,但她顧不了那麼多了,事關她哥哥的自由呀!

  艾佳雙臂交抱的站在一旁。她也開始擔心,擔心道奇為何去了那麼久。是那個該死的囚犯不肯走?或是他自知他的謊言就要被拆穿了?這世上英俊的人比比皆是……

  她們誰也料想不到,從大門出來的是輛運行李用的板車。它緩緩地駛了出來,分開了站在門口的那四名衛士。當那輛板車駛近,克莉絲也被迫退了數步,使得她和她的馬分了開來。她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的眉心扭緊,懷疑的目光移向駕車的人——那個巨人。

  站在克莉絲後面的艾佳也皺眉,「這是什麼意思,道奇?」那個人犯呢?她想。

  克莉絲沒等道奇回答。板車的尾部已來到她的身一刖,她跳上板車,推開蓋住了前半截的皮篷。她的心躍至喉嚨,惟恐會發現她哥哥的屍體。

  而她所看到的,也差不多是具屍體。她幾乎認不出那是史力,他瘦太多太多了。她執起他的手,但它甚至沒有回握她的氣力。他的眼睛是睜開的,但眼窩深陷,面無人色,臉上長滿了鬍髭;他是從不留鬍子的。克莉絲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安心,還有痛楚,以及憤恨。

  他張開口,但聲音虛弱得她必須將耳朵靠近他的嘴才聽得見。「抓她——為我。」

  「那個丹人貴婦?」她低聲問。

  「我這個樣子全拜她所賜。」

  克莉絲不再需要更多的說明。仇恨將她眼前染成一片紅影,她忘了她該冷靜,忘了他們是在丹人的地盤上。她只知道那個女人餓她哥哥、折磨她哥哥,而且把他折騰得不成人樣。

  她抬起頭,看見那個巨人已繫好韁轡,就要跳下板車回到他女主人的身邊。克莉絲立刻跳下板車,動作快得不可思議。﹄眨眼都不到的功夫,她已鉗住了艾佳,短刀抵著艾佳的脖子。

  「退下!」克莉絲瞪著那個足足高了她一呎多的巨人。

  道奇沒有移步。「我不能讓你傷害她。」他的聲音冷靜,但帶著慍怒。

  「那你是要逼我宰了她了!」

  艾佳頓時感到刀鋒往內裡切人,血立刻滲出,沿著她的脖子往下流。一照她的話做,道i!」她連忙呼道。

  於是道奇往門的方向退。

  但克莉絲不滿意他的速度。板車在他們弓箭手的射程之內,而且那個巨人離板車比她近,他很可以在眨眼間使情勢逆轉。

  「離開板車!」克莉絲大叫。

  「怎麼回事,克莉絲?」問話的人是多福。他跟艾華驅馬來到板車一刖,但他們沒往車裡看。

  而克莉絲也沒看他們,她不敢冒移開目光的險,「史力被他們整得只剩半條命。」

  文華和多福連忙來到車尾。多福倒抽了口氣,文華則連聲咒罵。

  「你錯了,夫人,他在來我們這裡之前就已受了傷。」道奇辯解。

  「他說他這個樣子全是拜她所賜。而我相信我哥哥。」

  「他的腦子不清楚,他一直在發高燒。他的傷在頭部,而我們小姐根本不知道。」

  艾文佳倒抽了口氣。

  「他挺維護你的嘛!」克莉絲對艾文佳低啐。「或者,你也要辯稱你是清白的?要辯稱你不曉得我哥哥有傷在身,不曉得他來到貴堡是想求助,甚至不曉得他被囚禁了起來?」

  艾佳無從辯解起。況且無論怎麼說,她都脫不了關係。

  克莉絲命令道:「叫他們不要跟來,要不然你這筆債不用等到我哥哥好了才還。我再告訴你,要是我哥哥有什麼三長兩短,你也別想能再活下去!」

  艾佳閉了閉眼睛。她不懷疑克莉絲的話,她只是無法相信那人會死。但顯然那人的情況糟到令這個挪威維京女子有那個想法。

  看來道奇對她撒了蔬。無論那人的頭傷是否是真的,如今他不能走、只能躺在板車上,還教那女子認定他只剩半條命,顯然他一定被鞭打得很厲害;因為僅僅四天前她和他說話時,他的樣子只不過是疲憊而已。

  艾佳真希望道奇沒有瞞她。她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不願她受到良心的苛責,但倘使她知道這事,她至少可以照顧他,可以作些彌補。而今,她只剩下配合他們一途可走。

  「我跟他們走,你們誰也不要跟來。等我哥哥回來,把事情轉告他知道。」艾佳的聲音一頓,她覺得她該警告這名女子她的行為會導致什麼結果。「你這樣做會挑起戰爭。」

  「就算會,你也不會活到看到它。而且你未免太自我貼金了,等你們的國王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他只會一心與我國修好,才不會管你的死活。」克莉絲注視著道奇說:「要是你敢跟來,我每發現你一次,就鞭打她十下。」

  「那我不會讓你看到。」

  克莉絲瞪著那巨人。她明白他的意思,那不是說他不會跟,他絕對會,只不過他會偷偷的、遠遠的跟。

  克莉絲望向她的馬,但立即打消和艾佳共騎的主意,因為在拉艾佳上馬的時候,有太多機會可讓對方移轉乾坤。於是她拉著艾佳往板車走。她放下板車的後柵門,短刀始終不曾離開文佳的脖子。而艾華將馬拉了過來,掩護克莉絲。

  「讓她離我遠點,克莉絲。」板車上的史力突然出聲。「在我能自衛之前,別讓她靠近我。」

  聽見那句話,艾佳蒼白了臉。由於她被克莉絲挾持著,是背朝板車,所以看不見史力,但他的那句話,她聽得很清楚。他怕她!這層意識令艾佳錯愕、驚訝。

  克莉絲也是。不過她控制住心中的波動。她望向艾華,「她和你騎。」

  艾華沒有聽見史力那句話。「不要,我會掐死她。」他的語氣充滿鄙夷。

  克莉絲現在倒意外艾華沒朝那女人吐口水了。她轉向多福。

  而她還沒開口,多福已說:「讓她用走的。」

  「然後拖慢我們的速度?」克莉絲氣得低吼。這些該死的維京人,他們從不懂得變通。但她不想在這個女人的面前和他們爭論。「你牽我的馬,多福;你駕車,艾華。」然後她看也沒看史力,拉著艾佳上板車。「你給我少開口,史力。有我在,她不敢動你一根汗毛。」

  克莉絲將艾佳拉到板車的前端,然後拉上皮篷,不讓人看見她的短刀已不再抵著艾佳的脖子。她拉過艾佳的領子,用短刀將它釘在車板上,使艾佳只能躺在史力的身邊。接著她坐了下來,再輕輕搬起史力的頭,讓他的頭枕在她的腿上。

  艾佳很不舒服。她的領子勒得她幾乎窒息,但如果她想要呼吸得不那麼困難,她勢必得往上挪移,而那麼一來,她的肩膀會被刀子弄出傷口。於是她采折衷方法——把頭轉向旁側。接著她看到了史力在瞪她。那雙灰眸中的恨意使她一陣膽寒,嚇得她幾乎想伸手拔出刀子跳車逃跑。但她不以為她的動作能躲過克莉絲,而且她不想知道她若逃不成會有什麼後果。

  從仍然放下的後柵板,克莉絲可以看見聚集在大門前看著他們離開的那幾個人。也因此她看到了那個巨人如何在轉眼間活生生捏斷了其中一人的脖子。看得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為什麼那個巨人要宰掉一個你們自己人?」克莉絲好奇的問。

  艾佳閉上眼,暗暗呻吟。一定是烏那,死的一定是鳥那。道奇不會無緣無故亂殺人。「如果他殺了他,那必是因為他把之所以會有今天,歸咎在那人身上。」

  「你呢?你又歸咎於誰?」克莉絲不屑的問。

  「我自己。」艾佳滿心難過的說。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嘛!」克莉絲嘲諷。

  「非常有自知之明。」那是句微弱的話語,它來自史力。

  艾佳沒有看他,她怕看見那雙充滿憤恨的眼睛。道奇的憂慮是對的,她心想,因為她會受到折磨,這個男人絕不會輕饒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4:15

第04章

  板車停了片刻。克莉絲先命人換下那頭牛,改用戰馬拉車,然後簡短髮下幾道命令。這期間,她不讓艾佳離她太遠,因為她現在只有艾佳這道護身符。她得防範丹人採取行動。
  史力或許不喜歡艾佳離他那麼近,但他沒有再出怨言。事實上,他又昏睡了過去。克莉絲很希望史力能說明前因後果再睡,但她沒有叫醒他問個明白;據她所知,睡覺是最有效的療方。她派了兩人到他們今天黎明時所經過的村子弄些食物,而且要愈多愈好,並要他們找個懂醫術的人。她估計他們應該可在傍晚抵達那個村子,並在那一帶紮營過夜。

  克莉絲也只能計劃到這裡,因為她實在太累了,她擔心以她現在的疲憊會做出不宜的判斷,所以她決定小憩一下。克莉絲拔出釘住艾佳後領的短刀,要艾佳坐起。她撕下自己的衣擺,命艾佳把手放到背後。綁了手後,她接著縛艾佳的腳。

  既然克莉絲沒有叫她躺回去,艾佳便保持坐姿默默留意著克莉絲的下一個舉動。

  克莉絲沒有再理會艾佳。她靠回車板,將史力的頭移回她的腿,然後閉目養神。

  隔了片刻,艾佳慢慢挪移,直到她的背靠著車板的角落。又隔了片刻,艾佳才發覺一件事--這個挪威維京女子長得很美。不過這是可想而知的,畢竟她有個美得不可思議的哥哥。而從這女子對她哥哥的態度,艾佳看得出她很愛她的兄長。這使得艾佳不由想到如果易地而處,自己的反應會是如何?她希望永遠都不會有知道答案的一天。

  雖然艾佳竭力避免去看史力,但她終於還是克制不住。先前她只注意到他的眼光射出多大的恨意,現在她看到他的消瘦和憔悴,這些都是她以前看到他時所沒有的。是道奇所說的發燒使他變成這樣的?

  艾佳發覺他沒穿罩衫,她嚇了一跳。看到他的肋骨歷歷可數,看到他的骨盤突出,看到他的肚子塌了一個凹穴,她更是驚愕。如果他真是發了燒,那麼在過去的三天,芙娜肯定會餵他吃瀉藥,以瀉除他體內的毒熱,而他的樣子看起來的確是餓成了皮包骨的模樣。基本上,她並不贊同用瀉藥來退熱,畢竟得有營養才有體力戰勝病魔,可是她並沒有能在場實踐她的醫療理論。

  倏地,史力的手臂抬離了他身側,移到克莉絲的腿上。

  艾佳立即望向他的臉。他沒有醒,他妹妹也是。不過他的眉峰蹙了蹙;顯然那一動牽引了他的傷處。不知道他的頭傷到底傷得有多重?不過,這個傷至少不能算到她頭上。他說過他的頭是在威克斯時受傷,如今都過了這麼多天,它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當她的目光掃及他腕上的瘀痕和青紫,艾佳的良心再次受到鞭撻。那是他被銬在地牢牆壁時留下的,當時她還以為他只是疲乏了才會站不直,實際上他是深為頭痛所苦……

  接著,艾佳看到了先前被他手臂掩蓋的條條深紫,就在他的身側。她的呼吸斷絕,手心開始冒冷汗。那時她一直暗暗祈禱道奇有及時趕到,一直默禱她所犯的錯誤只有一個:囚禁他,而且沒派人看護他的頭傷。但顯然她把希望定得太高了。一想到自己竟然在盛怒中命人鞭打他,鞭打一個已受了傷、發了燒--天曉得還有什麼病痛的人,艾佳自責得痛不欲生。

  他曾對她說:「你我又不是仇人,永遠都不會是。」但事情再也不會是那樣了。

  板車猛然晃了一下,然後停了下來。那一晃,晃醒了克莉絲。

  「老天,」克莉絲呻吟,並垂目探視史力。「我還以為這一切只是場夢。」

  艾佳也希望這一切全是場夢,但她沒敢說。「他需要食物。如果他在龍屋堡的期間真發過高燒,那我們的醫者會餵他瀉藥,以瀉除他體內的毒熱。果若如此,那他這幾天便沒能吃多少東西。」

  「少在那兒貓哭耗子。看也知道他這十多天來都沒有吃東西,才會搞成這樣。」克莉絲冰冷地說。

  艾佳的心更加難過了。原來他在到龍屋堡求助之前便已處於挨餓狀態了,而她竟沒能在場阻止芙娜使用瀉藥。「說出來你一定不信,但我是真的覺得很抱歉。」

  「你現在當然是了。但在他需要你的同情心時,你的同情心在哪裡?」

  艾佳被克莉絲的怒火吞沒了,她沒再出聲,也失去了辯解的機會。因為這時有人掀開了皮蓬,兩、三人出現在車尾。

  「艾華帶食物回來了,克莉絲。」多福說著,眼睛則瞪著史力--應該說是史力的肚子。「天啊,要填滿那個窟窿恐怕要好幾桶。」

  「只怕不止。」克莉絲說。

  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了史力,而他的呻吟使他們瑟縮了一下,記起他是個病人。但那也令克莉絲意識到聽見他呻吟的人,不止他們自己,艾佳也聽見了,而她知道史力絕不願意被這個女人看見他這個樣子。

  「把她帶開,多福。」克莉絲慍怒的說。「看她有什麼需要,帶她去。解開她也可以,就是別讓她離開你的視線。」

  多福的長手伸進車內,一把將艾佳揪出車。他解開了綁住她手腳的布條。「我一點也不想碰你,所以你最好別給我製造那個必要。」多福將史力帶到營火旁,推她坐下,開始和其它人一起用晚餐時;他並沒有盛一碗給她。艾佳當然沒有訝異,因為他痛恨她、鄙視她,即使他沒有看她,她也感覺得出。事實上,不僅是他,她可以感覺出無論是那些挪威維京人或是那些薩克遜人,他們都對她痛恨至極。

  她看見多福瞪著史力那成了凹洞的肚子的表情,所以她明白他們認為以牙還牙是很合理的事。她倒不怕他們餓她,她只怕克莉絲一旦發現她哥哥背上的鞭痕,不知會有怎樣的行動。

  板車上,克莉絲將肉湯一匙接一匙的往史力嘴巴送,快得讓他幾乎沒有咀嚼或是吞嚥的時間,甚至到後來連呼吸也發生困難。

  「拜託,克莉絲,」史力將頭轉向旁邊,避開已送到唇邊的另一口。由於他的嘴裡有一大塊的肉,他的口齒變得有些不清。「不是你喂得愈快,我就好得愈快。」

  史力是很餓,也覺得要有那麼快才能應付得了他的飢餓感,但他寧可自己吃。而他也試了,只不過才吃了幾口,他的手和臂便不行了,疲弱無力得直發抖,最後還是得由克莉絲餵他。一想到他萬一永遠好不了,他就無法忍受。

  克莉絲沒有向史力道歉。史力也沒有指望她會;他這個妹妹太粗枝大葉,根本不知溫柔體貼為何物。

  吞下口中的食物後,史力問:「羅斯呢?」

  「還在威克斯吧,我想。」克莉絲又塞了一匙給他。

  史力停止咀嚼,一臉訝異。他一直以為羅斯只是在營地的其它地方忙得不能分身,根本沒想到羅斯根本沒來。

  「他真的讓你一個人來?」

  克莉絲沒有看史力。「他當時人不在。」

  「他會生氣。」

  克莉絲聳肩。「大概。」

  「會非常生氣。」

  克莉絲瞪著史力。「我「非常」清楚,所以你可以不用再針對這點多發表你的意見。好了。告訴我你哪裡不舒服,我好告訴醫者--」

  「拜託,如果你真愛我,就別再找鬼醫者來折騰我。那個剛折騰完我的醫者什麼事都沒做,只會一直朝我的喉嚨灌毒藥,害我吃的東西沒有一次能待在肚子裡。」

  「這麼說,他們有給你吃東西?」

  「有,但也等於沒有。吃了馬上就瀉,有什麼屁用?」

  「那個丹人說你發了燒,他們用瀉藥退熱。顯然有功效,因為你現在摸起來一點都不燙。」

  「我又沒燒得多厲害--」他戛然而止,記起一次又一次的夢魘,被灌藥劑、笑聲、痛楚……

  「你在龍屋堡的這三天兩夜都發著高燒?」克莉絲再塞了一匙給他。

  史力噎住了。

  「三天?」他攢眉看著她,「我不記得有這麼久。」

  「那你記得什麼?」

  他的表情是戲劇化的,由迷惑一轉而為爆怒。「痛……還有就是她的笑聲,永遠都是她的笑聲。我從來不知道有女人會以別人受苦為樂。」

  克莉絲的牙咬得格格響。「你最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全說給我聽。」

  「也沒多少可說。我們在威克斯時便受到突襲,是幫盜匪,我想。他們為數甚多,有的從樹上跳下,有的從樹後面出,有的從草叢裡冒出來。」

  「我們聽說了。有傳言說你們全死了,羅斯立刻趕去調查了。你頭就是在那時受傷的了?」

  「有人從我背後給我一棒,應該是棍棒之類的東西,我立刻就昏了,等我醒來,四下只有我一人,穿的不是自己的衣物,而頭痛得連動一下都沒辦法,一動就吐,而且看見的東西都變成迭影。我虛弱得--只怕剛出生的嬰兒都要比我強。那種感覺現在想起來都嘔得很。」

  「那一棒一定很狠。你頭上仍然有腫包,而從它的大小判斷,這麼多天還沒有消,當初一定腫得像粒蛋。」

  「有可能。但我醒來時,我以為我仍在威克斯,以為頂多只過了一、二天,畢竟我臉上只長了點鬍髭。然而後來我卻發現自己是在東英格蘭,如何來的,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從你離開到接獲你的消息,這期間將近兩星期,而你對這十多天全無記憶?」

  「沒有。」

  「沒長鬍子?」

  「對。」

  克莉絲推敲了片刻。「很顯然是有人把你帶到東英格蘭來,並一路照顧著你,但由於你一直昏迷不醒,才會了無記憶。不知道他們為何後來卻又棄你於不顧?」

  「我倒只好奇他們是什麼人,又為何如此費事的把我從威克斯帶到東英格蘭?我不認為威克斯的綠林盜匪會跑到東英格蘭來躲藏。」

  「倒比較有可能是東英格蘭的盜匪撈過界,跑到威克斯去揩油水。」

  「做了案後,覺得我還有油水可撈?」

  克莉絲點頭。「但你一直不醒,沒法告訴他們該找誰索贖金。最後他們等煩了,索性丟下你,決定讓你自生自滅。」

  「不無可能。」

  克莉絲歎了口氣,「真正的情形我們可能永遠都無法知道,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要是你那些日子一直昏迷不醒,那就難怪你會瘦成皮包骨。就算他們有曾費事的想餵你,也沒辦法讓你吃下多少食物。你的頭還是痛吧?」

  「對,但沒有一直痛個不停,也沒有痛得那麼厲害了。不過我現在多了一個地方在疼。」

  「哪裡?」

  「我的背。」

  克莉絲一直沒有看過他的背。史力雖然沒有穿罩衫,但他一直仰躺在車板上的席墊,而且不曾改變姿勢。即使是現在,為了餵他吃東西,克莉絲也僅是將她裝衣服的包袱墊在史力的頭下,好使他較容易吞嚥而已。

  「有傷?」她緊張的問。

  又一次,史力的表情轉為憤怒。「問那個丹人惡婦!」

  克莉絲可沒耐性等那麼久。她推史力的肩,促使他緩緩翻過身。她聽見他在抽氣,然後她看見了原因--本來已結痂的傷疤,現在痂皮都粘在蓆子上;縱橫交錯的青紫,再加上滲出的血痕,看起來教人觸目驚心……

  克莉絲氣得眼前發紅。那女人不但誣控史力是奸細,還想屈打成招?「看起來好像很嚴重,但實際上還好啦。」她強迫自己安慰史力。

  「感覺上可糟透了。」

  「那可能是因為你本就虛弱,才會覺得糟透了。來,把這碗肉湯喝完。我要你盡量地吃,想吃就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克莉絲將碗放下,「我把碗放這裡,你可以自己吃,現在我得去把那個醫者叫來。不許說不,她那兒肯定有能減輕你痛楚的藥膏,而且我保證不讓她餵你瀉藥。」

  克莉絲不給他反對的機會,她輕巧但小心地跳下車板,沒讓車板有絲毫的震動,以免震疼了史力的傷口。不過她不是要去找醫者--至少還不是。她的眼睛一溜,找到了目標,就在數呎遠處。

  艾佳一直在留意車板的動靜。當她一看到克莉絲下了車板,滿臉找人的神情,她跳了起來。一旁的多福以為她要逃跑,也跳了起來,然後他看到了朝他們大步走來的克莉絲。

  艾佳沒有跑,但已嚇得全身虛冷。她看到他的背了,看到我在盛怒中所做的事了……

  「我之前問過你一次,我現在再問你一次。」出乎意外的,克莉絲的語氣非常冷靜。「如果史力誠如那個十呎道奇所言,是早在抵達龍屋堡之前便已受了傷,那麼,史力去龍屋堡是想求助。請問你是怎麼幫他的?」

  千不該萬不該,艾佳的良心選擇在那一刻說了她不該說的話:「叫人抽了他一頓鞭子。」

  更糟的是,克莉絲沒有聽出艾佳的歉疚,她只聽到她早已料到的實事,所以她揮出了她的拳頭。她所有的怒氣、所有的氣力,全集中在那一拳,把艾佳打得撲倒在多福的腳邊。

  多福本可以扶住她,但他沒有,他反而向一旁退開,讓艾佳結結實實的跌在粗糙的地面上。

  艾佳的面頰有如烙鐵在灼。那一拳打得她的牙齒差點斷掉,而血水充滿了她的口腔,自她的唇角溢出。

  克莉絲站到艾佳的面前,拳頭提得格格作響,一面大叫著要她站起來,說她還沒有打夠。

  艾佳心知自己會被打得很慘,而在場的男人沒有一個會阻止這個挪威維京女子。

  道奇!啊,好道奇!如果他正在附近,如果他剛好看到這一幕,他一定會忘了自己的安全,而跑出來救她。

  「拜託,不要在他能看見的地方……」艾佳低喃的說。

  「你以為這裡會有人在乎你的死活嗎?」克莉絲冷笑。

  「道奇在乎。」

  一聽見艾佳吐出那個名字,立刻有好幾把刀劍出鞘。

  唯有克莉絲仍不為所動。「讓他來好了。我是說什麼都不會放過你的!起來--」

  「不,克莉絲。讓她吃飯,讓她好好的。要整,我自己來。」是史力。

  克莉絲大叫了一聲,轉過頭,瞪著如今爬坐起來,趴倚著車板護欄的史力。她大步走了過去。「讓我--」

  「不,我自己的仇,我自己報。」史力的聲音已不若先前虛弱,而如果克莉絲堅持不允的話,他也會堅持下去。

  克莉絲看出這一點,所以她縱使千萬個不願意,也僅能勉強自己。「好。那你給我躺回去,現在休息和食物對你一樣的重要。別讓我看見你又忽略任何一項。」

  史力看了眼那個仍趴在地上的纖弱身影,微微一笑,然後倒回席墊。

  克莉絲狠狠地瞪著艾佳,好半天,她才舉步走回來。

  艾佳終於凝聚足夠的氣力坐起。她提心吊膽地注視著克莉絲。

  走近的克莉絲沒有看艾佳,她看的是多福。「她吃過沒?」

  「她不配。」多福簡潔地說。

  雖然克莉絲也有同感,但她說:「我問過了,史力說他沒有被斷食。而且,你也聽見他的話了,他要她健健康康的,好於他能整她時,確確實實地整。」

  「你真地忍得住?」

  多福的妹妹是克莉絲的手帕至交,而來到這片新大陸後,多福取代了他妹妹的位置,成了克莉絲最好的朋友。事實上,也只有他跟史力才敢逗她,又能全身而退。

  此刻,多福的嘲弄使克莉絲發出歎息。「我會想像史力將如何折磨她。」

  「放到油鍋裡炸?」

  「那是最起碼。」

  他們誰也沒注意到艾佳的花容失色。而若不是他們的話題轉到輪班放哨上,艾佳只怕永遠都無法恢復鎮定。但她才回過神,克莉絲那雙冰冷冷的眼神已射了過去。

  「給她東西吃,多福,吃過後帶來給我。我需要繩子,要是我們沒有,派個人去村子弄一條來。」語畢,克莉絲轉身欲走。

  「我現在就跟你走。我吃不下。」

  「你少--」

  艾佳立刻開甲.「我沒法咀嚼,克莉絲夫人。」

  克莉絲瞪著艾佳,最後她朝多福點了下頭。「去拿繩子。」

  她拖起艾佳,拉著艾佳往車板走,然後把艾佳推坐在地上,背靠車輪。她不耐地拍著腳尖,等著繩子。

  好幾分鐘過去,她們誰也沒有開口。然後,艾佳想到一件事--她今晚將會被綁上一整晚,而她還沒小解……她的臉火熱了起來,但不開口又不行。

  「能不能……你可不可以--我要……要去……去……」

  「多福沒帶你去草叢?」克莉絲沒好氣地說。

  艾佳的臉熱得更厲害了。「他--我不能--你吩咐過他,要他不能讓我走出他的視線。」

  「人犯沒有矜持的資格。」克莉絲不耐地說。

  「請你。我是在請求你,看在我們同是女人的份上。今天換作你是我--」

  「你那個位置我不是沒坐過。我也曾為人所擄,你以為我那時有隱私可言嗎?」

  原來這一部分也是真的;史力曾說他妹妹嫁給了俘擄她的人。艾佳想不出那怎麼可能,她想問,但又不敢。「請你!」她快憋不住了。

  看見她狼狽的樣子,克莉絲低吼一聲,拉起艾佳,「要不是我自己也要……」

  艾佳鬆了口氣。她只慶幸終於說服克莉絲,絲毫不在乎克莉絲的手指如何尖銳地掐進她的臂肉。只是就在快到草叢時,克莉絲停下了腳步,目光搜索著暗夜。艾佳不由暗暗呻吟,以為克莉絲改變主意了。

  「那個巨人是你的丈夫?」

  艾佳愣了愣。「他是我的保鏢。在我小時候救了他之後,他便成了我的影子。他把我當女兒看待。」

  「而你深信他就在附近?」

  艾佳遲疑了一下。她不想說真話,但又覺得沒必要說謊。「如果他不在,我倒會意外。我很少不在他的視力或是聽力範圍之外。」

  「看得見、聽得見有啥用?就算他一路跟到威克斯,也救不了你。」克莉絲轉過頭要一名比較接近她們的男人召來五人,分佈在她要進入的區域。艾佳立刻窘紅了臉。

  「你的臉皮也未免太薄了吧。」克莉絲輕蔑地說。

  艾佳一僵。「我沒有辦法。」

  「那我看你最好趕快設法克服,因為等我哥哥準備了結你時,尷尬會是你最細微的不適。」

  聽在艾佳的耳中,這不啻是句殘酷的判決。這個挪威維京女子或許以想像她哥哥將如何折磨她為滿足;但同樣的想像力,在艾佳則是一項無邊的夢魘。她想逃,她的心吶喊著她必須逃;但在同時,她的理智卻在質問她要如何逃?有那麼多雙的眼睛在看著她,她如何逃得了?她知道她是逃不掉的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4:40

第05章

  艾佳不確定是什麼吵醒了她,但當她睜開眼,她看見她的右肩旁有一雙腿,很修長、很強壯,穿了雙質地非常好的皮鞋。她想抬起頭,但才一移動頸子,便酸疼得倒抽了口氣。她記起了自己被縛在車輪上,粗的繩子一圈又一圈的捆住了她的腕、胸、脖子,以確定她會這樣坐到天明。
  艾佳忘了那男人的存在,她有太多的不適需要先應付。首先,她用舌尖去探那塊輕咬在牙間的生肉。她很輕很輕地碰,惟恐弄疼傷口。然後她慢慢轉動酸麻的脖子,在轉了一個圈,不再輕輕一動就抽痛後,這才抬高頭去看那個站在她身旁的男人。

  他很高,而且站得文風不動,闊劍、短刀、寬皮帶、扣環上鑲紅寶石,綠色的罩衫、寬闊的肩、結實的胸膛,粗如樹幹的手臂交叉在胸前,深色的棕髮垂在肩上,湛藍的深邃眸子盯著前方;她不確定那裡面盛的是什麼,只知道它十分接近暴戾。

  當她把他看得更清楚時,艾佳忍不住又抽了口氣。她驚愕於他的高,也驚愕於他的英俊。她沒見過他;在昨天,她看過全營的男人,如果他是他們其中之一,她會記得。但他不是。

  雖然她在看他,但他的臉並不是朝著她,而是朝板車。她知道他看不見覆了皮篷的板車裡,但他可以看見車底下躺了一個人--那個挪威維京女子。

  克莉絲不但將艾佳五花大綁的綁在車輪上,還交代輪班守夜的人眼睛睜大一點,必須看牢她,同時提防道奇的伺機營救。即使如此,克莉絲還是不放心,她睡在輪子的另一邊,短刀握在手中。

  此刻,克莉絲那頭未紮起的頭髮披散在地上,有一大束被那男人的靴子踏住。他可能是沒留意到,不過……也可能不是。從他那個站姿,彷彿在等克莉絲翻身,要她因頭髮被扯疼而醒來似的。

  想到這裡,艾佳的眼睛圓瞪。老天,這人該不會是這群人的敵人吧?他臉上的那股怒氣不像是針對她,也不像是針對其它人,倒像只針對克莉絲。既然他能通行無阻的長驅直入,道奇為何沒有出現?難道--

  艾佳趕忙轉目四看,看他們是不是全死光了。

  沒有屍體。事實上,沒有人在睡,所有的人全起來了。有人在吃東西,有人在照料馬匹,而絕大多數人都在往這邊瞧。

  看來此人不是敵人,而是他們自己的人。既然如此,他為何一臉壓抑的怒容?他明顯地欲對他們的女主人不利,為何沒有一個人過來干涉?

  「哎喲!」

  克莉絲終於翻身,也終於轉動了她的頭。但立刻,她轉了回來,想看是什麼壓住了她的頭髮。看見了那隻腳,她接著往上望,想看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一看之後,她的眼睛瞪大,接著手中的短刀刺向那人的腿。

  那人像是早料到她會有這個反應,迅速而靈巧的跳開了。

  克莉絲一得到自由,便滾出車底--另一邊的車底。因此艾佳再也看不到她。

  但那人可以。事實上,以那人的高度和克莉絲的高度,可以隔著板車看見對方;而現在他們正隔著板車瞪著彼此。

  那人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我要打得你沒法走路。我非把你打得哀哀叫饒不可!」他大吼。

  「你以為你辦得到嗎?」克莉絲回吼。

  艾佳看得目瞪口呆;尤其在看到那人攀著板車要爬過去之時。

  克莉絲大叫:「不,你會震到史力。我過去。」

  過來讓人打?艾佳難以置信。若是她,她只會朝相反方向趕快跑;但克莉絲卻大跨步的繞過板車來到這一邊,而且一走到那男人的面前便對著他的胸口揮了一拳。

  那一拳就像打在石頭上,他連動也沒有動,而且他也沒有抬手回她一掌或是半拳。他的神色未變,仍是慍怒的,不過克莉絲的怒容也未遜於他。

  「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大聲?聲音放小一點,粗人。他們笑得肚子都快破了。」克莉絲咬牙切齒。

  把眼睛轉了個方向,艾佳發現的確有人在笑,而且為數不少。

  「等我把你放在膝蓋上揍屁股,他們會笑得更厲害。」那人也咬牙切齒的。

  克莉絲倒退了一步。如果她再退一步,肯定會被艾佳伸得直直的腿絆倒。不過克莉絲也僅退了那一步而已,便沒有再退。而艾佳驚奇極了:這個挪威維京女子不怕打,只怕屁股挨揍?

  「我能解釋,羅斯。」克莉絲語氣中的辛辣不再。

  「你可以在我打完後再解釋。」

  「喔,不公平!」

  「你帶著我的人--」

  「還有史力的。為數多得除非是大軍才能奈何得了我們,而現在雙方是休戰狀態,所有的軍隊都解散了。」

  「你明知故犯地違抗我,女人。你明知我不會允許你跑到這裡來,卻跑了來。」

  克莉絲的聲音再次強硬起來。「要是你有在你自己說的時限回去,你自會親耳聽到史力被俘的消息。你以為聽到這個消息我還能呆坐在家裡等嗎?當然不能,所以我才沒有等你。我到的時候,史力已被他們整得只剩一口氣,要是再晚個一天半天才到龍屋堡去要人,他只怕已經沒命了!」

  聽到克莉絲滿含怒氣的話,艾佳瑟縮了一下。那男人的怒容則稍減,而克莉絲再樂意接受不過。

  艾佳的心情倏地低落了起來。

  隔了片刻,羅斯才又開口:「他人呢?」

  「在板車裡。你剛才的大吼大叫只怕已把他吵醒。幸好他聽不懂薩克遜語,否則他用爬的都會爬出來保護我,而那只會加重他的傷勢。」

  「他知道他最好不要插手我們的家務事。你別以為你那頓打少得了,老婆,等回到家,你就等著吧!」

  「你真是太仁慈了。」克莉絲斜睨了羅斯一眼,嘲諷地說,並推開他。

  那個動作使羅斯的注意力轉到艾佳的身上,同時皺眉也回到他臉上。「你要解釋的事不止一件。」這話是對他老婆說的。

  克莉絲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眉也皺了起來。當她開口,語氣中多了艾佳已很熟悉的輕蔑,「龍屋堡的艾佳小姐--如今是史力的階下囚。」

  「只剩下一口氣的人還能擄人?」羅斯挑高一邊的眉毛。

  「我替他抓的。如果他可以,當然不會讓我代勞,而這完全是她害的。現在史力連自己吃飯都很勉強,更遑論要報復。」

  羅斯的皺眉在隔了片刻後轉為冷峻。「把她送回去。」

  艾佳的心跳到喉嚨。

  「不要。史力現在沒氣力跟你辯,我得代他仗義執言。她得留下。」

  「逮個丹人回去?我們現在跟人家休戰!」

  「她在誣指他、囚禁他、鞭打他時,可沒想到兩國現在是和還是戰!他的頭受到重傷,不但已餓了好多日子,還發著高燒。他去龍屋堡是想求助,她卻把他手鐐腳銬的嚴刑拷打!看看他,然後你再來告訴我--他不能報這個仇!」克莉絲將皮篷一掀。

  羅斯向前踏了一步,以便往車內看。「老天。」他低語了一句。

  艾佳閉上眼,不敢再看羅斯臉上驚愕、不信的表情。如果她能鑽進地洞,此刻她會鑽進最深處。她聽見史力用輕快、嘲弄的口吻在對羅斯說話;他用的是塞爾特語,所以她聽不懂他們說了什麼。

  稍後,羅斯將克莉絲拉離板車邊。「一定搞錯了,克莉絲,一定有人搞錯了。女人不會這麼對你哥哥的。」

  「正常的女人不會,但這個沒心少肺的壞女人以折磨人為樂。她自己也親口承認了,而史力更證實了這件事。你要是放她走,他們肯定會馬上將她碎屍萬段。」

  羅斯既煩惱又生氣。「亞佛烈國王要是知道這事我也有份,他會砍了我的腦袋的。」

  「他又不是不明理的人。你要是真的很為難,你可以帶著你的人走,我絕不會攔你。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做的事絕不會連累你的。」

  「是嗎?我看你那頓屁股不用延期,也不用改地點了。」

  克莉絲抬高了下巴。「要是你一定要動粗,我只好奉陪。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當我是對的時候,我是絕不會退讓的。」

  「你什麼時候退讓過?」羅斯說,但他臉上的風暴已不若先前狂烈。「再說你是不對的。你明知你只需往北走一小時就可以找到我,但你怕我不讓你來,所以你便先斬後奏,造成既定事實。你是因為這一點所以那頓屁股就免不掉。」

  克莉絲突然放聲大笑,並用手圈住羅斯的脖子。「我可以使你忘記你所受的驚嚇。」

  「我懷疑,但我還是會給你一試的機會。」

  艾佳默默看著他們走向其他人。她真希望那個薩克遜人多堅持一點,但她能理解他為何沒有;看到史力的樣子,任誰也不忍再那麼堅持。想到這裹,她的苦澀感被另一種情緒取代。

  「你聽得懂他們說的話?」一個男聲突然響起。

  艾佳轉過頭,意外的看見史力已爬到車尾。此刻他倚著護欄,眼睛注視著她,雖然他的瞼很是憔悴,但依然英俊得筆墨難以形容。她從沒有見過睫毛那麼長、那麼綿密的男人,也沒看過嘴生得那麼性感的男人。她呆呆的望著他,無法相信他居然會主動開口對她說話,以至於過了一會兒才記起他問了她什麼。

  「聽得懂八成。」她用同樣不經心的口吻問:「你聽不懂?」

  「不懂。羅斯和他大多數的手下都會說塞爾特語,所以我沒費事去學他們的語言。你會講塞爾特語嗎?」

  「不會。」

  「那幸好你我都會北國的語言。他們在吵什麼?」

  艾佳真無法相信他會跟她聊了這麼多,就好像他們之間什麼過節都不曾有似的。

  她該趁他心情這麼好,好得幾乎是友善的時候向他道歉,請求他原諒她,告訴他烏那的為人及烏那在這整件事上所飾的角色嗎?

  由於那雙灰眸是如此專注地盯著她看,以至於艾佳只能回答他的問題:「他們對於我的存在有不同的意見。」

  他深思了片刻。「羅斯痛恨丹人。他不想看見他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

  「放心,贏的人會是你。」

  他點了點頭,就像他早料到會是那樣。「要是你未經我許可即離開或逃走,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把你找來。」他的神情和先前一樣,沒有絲毫改變,仍是一副閒聊的樣子。

  艾佳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他是怎麼辦到的?居然能毫不費力就逮到她最沒防備的時候使出他的刀劍。他為什麼要先解除她的防備,然後才使出殺招?

  「你在玩弄我、戲耍我。」

  「當然。至少在我能做些別的之前,總得找些娛樂自娛娛人。」他微微一笑。那個笑容美得攫走了她的呼吸。「繩子很配你,我尤其喜歡你脖子上的那一條。」

  艾佳的血液驟然變冷--他要吊死她!他讓她知道,好讓她想著它、等著它,為它的接近而瘋狂。她閉上眼,努力忍住淚水。

  史力愉悅地看著艾佳變白的臉。她真的很美,美得足以令人神魂顛倒,但卻是個蛇蠍美人;他從來不知道世上居然有這種女人。是她哥哥把她寵成這樣的嗎?他母親、妹妹也同樣擁有殺人的大權,但她們從未濫用她們的權力。這個女人居然叫人鞭打他,為了什麼?也只不過是因為他講了句他可以跟她上床。別的女人聽到這句話,只會欣喜若狂,這個女人卻叫人打他!

  非但叫人鞭打他,她還站在一旁觀賞,笑吟吟的觀賞。她根本不是人,而是個心腸狠毒的毒婦!不過她再也猖狂不了了,等他要了結她的時候,她會跪著向他求饒,換成他笑看她受苦。

  「唔,我實在愈看愈喜歡你脖子上的那條繩子。我想我會叫人替你做個鐵領圈,並在領圈上附個環。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想出許多點子讓那個環妙用無窮。」

  艾佳抬頭看他。他臉上的笑容依舊,但眼中多了恨意。原來他不是想吊死她,而是想用恐怖逼瘋她。

  「你不覺得我這個點子很有意思?」

  她說不出話,只能搖頭。

  「正好。」他的語氣轉為冰冷,「因為我正是要你從今以後再也笑不出來。」

  接下來的這一整天,可以說幾乎如艾佳所預料。

  首先,克莉絲和她的丈夫各騎一匹馬。這麼一來,她這個「可怕的」丹人自然不可以和那個無自衛能力的史力單獨在一起--多荒謬,他無自衛能力?那男人的體力或許還很虛弱,但他的舌頭可比利刃還要尖銳。因此,那意味她必須用走的,即使她沒有穿鞋子;昨天克莉絲將她的鞋子脫去了。

  艾佳一開始便注意到鞋子的問題,但由於多福把她腕上的繩子繫在板車上時,史力直盯著她,使得她的自尊抬了頭,不願當著他的面向多福要鞋穿。而且她認為板車行走的速度又不快,她覺得她不可能跟不上。

  她沒有料到的是,她的襪子根本提供不了多少保護。

  一開始,她走在板車的旁邊。它的護欄讓她看不到車裡,也讓車裡的人看不到她。然而,隨著一小時一小時的過去,她的腿開始酸疲,再加上頭頂的烈日,她逐漸落後了。

  當那個薩克遜領主將馬騎到她身邊,正是烈日當空之時。他將水袋遞給她。艾佳無法不訝異,因為史力曾說他妹夫痛恨丹人,可是她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仇恨,只有好奇和困擾。這一點非常的特別,因為他似乎是唯一不恨她的人。

  喝過了水,她把水袋還給他。她以為他會走開,但他又一次做了驚人之舉。

  「是誰打你?」羅斯問。

  當然,她臉上的紅腫是明顯的,連她自己只要垂下眼都可以看見腫得有多高。

  「是尊夫人。我料到她會打我。」

  「哦?為什麼?」

  艾佳不由側過頭打量他,想知道他是真的想知道,抑或別有用心。而後,她老實地說:「因為她終於看到她哥哥的背。」

  「啊,鞭打。你為什麼叫人鞭打史力?」

  艾佳又驚訝了。難道他妻子什麼也沒告訴他?「他被懷疑是奸細。而我盤問他時,他又不肯老老實實的回答。」那並不是他挨打的真正原因,但此時,她只想知道一件事。「為什麼你們大家一聽到他被鞭打,都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換作是你逮到一名有刺探情報嫌疑的人,你們不會拷打他嗎?」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是男人,而他那張天使臉不會對我產生效用。」

  「我不明白這兩者有何關係--」

  「你不懂?女人崇拜他、寵他、疼他,她們不會打他。」

  艾佳猛然領悟到一件事:她也不會例外。而後,她的怒氣開始爬升,原來那個福氣史力是個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人。艾佳記起他對她的侮辱。

  「你打他,是要他招供?」

  「什麼?」艾佳迷惑地望著羅斯,隔了片刻,才記起他們原先的話題。「不,不是,我是--他侮辱我,而我氣昏了。」

  羅斯縱聲大笑。

  「這又不是笑話。」艾佳皺了皺眉。

  「老天,你氣昏了,所以才命人打他?原來如此。事情終於合理。」他的言外之意,無非在暗示:女人就是女人,只有女人才會做出這種事。

  艾佳痛恨極了男人的這種偏執。她失去冷靜,不過只有短短十秒,而且幾乎是立刻就恢復理性,要不是當時索頓跌斷手臂……

  史力瞇著眼注視他們。

  他不喜歡羅斯對他的階下囚產生興趣,尤其是用他聽不懂的語言交談,使他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他當然有理由不喜歡,因為此刻的他根本無力阻止羅斯釋放那女人。

  但他是不會放了那女人的,除非他報復過了,滿足了。而以他現在的感受,只怕要好幾年他才會覺得夠本。

  史力密切地留意他們,所以他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生了氣,開始不理羅斯。她在羅斯騎離時曾瞪了羅斯的背影一眼。

  史力有一項無人能及的本事,那就是他能讀女人的心思--即使是他恨的女人。

  他恨的女人?史力至今仍很難調適。因為他從沒恨過女人,這是第一次。

  不久前,克莉絲過來像臨時想到的說了句:「她走了夠久了。」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關心,第二個反應卻是立刻掃除它。到現在他還是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會感到不忍心,無法相信他必須提醒自己她不是一般的女人,不能以對待一般女人的方式對待她。要是他能忘記她是女人就好了,可是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對於他否決她的提議,克莉絲的反應是:「難道你要她倒在地上,被拖著走?我當然是無所謂啦,但她要是受了傷--」

  「她沒有她外表那麼柔弱,放心。等她走得筋疲力竭之後再讓她上車還來得及。」當時他說。

  到現在史力還是很不舒服那短短幾秒的不忍心。當然,那是他的天性,他向來憐惜女人,但從今以後,他會記住她不是一般的女人。事實上,現在他倒很希望看到她摔倒。他決定了,他要她摔倒後才讓她上車,而那應該不會太久了。

  自她開始落後,他的眼睛便沒有離開過她。這幾小時來,他一直躺在席墊上,一面慢慢消化那些克莉絲為他準備如山高的食物,一面享受著那女人每一分每一秒的不適。他刻意不去理會自身的疼痛和不舒服,而他也辦到了,畢竟他有那個冷血毒婦可以專注。倒是她,完全不理睬他,彷彿他並不存在似的,沒瞧過他一眼。而這並不容易,因為她就走在板車的正後方,而他就躺在正中央。

  終於,她踉蹌一下,而她的眼睛立刻與他對個正著,那告訴了他:她一直知道他在盯著她看。

  她並沒有跌倒,而且很快恢復平衡。

  但那對史力而言已經足夠;就快跌倒、差點跌倒和筋疲力竭的跌倒,是可畫上等號的。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她抬高下巴,表達她的拒絕。

  史力僵硬了起來,而那頓時扯痛了他所有的傷口。他氣壞了,氣自己沒法立刻把她扔到車上,也知道她曉得此刻的他沒有這份能力,因此才敢反抗。

  他坐起身,攫住騎在車後方的艾華的注意力,示意艾華上前。「帶她上來。」

  艾華沒有下馬,他直接伸手抓住艾佳的領後,像拎小雞般的把她拎近板車,然後手一鬆。

  艾佳的膝蓋先著車板,但由於她的雙手被縛,沒法有效地維持平衡,因而整個人向前俯倒。

  她就那樣的俯趴著,暗暗慶幸她的臉沒有磨傷。這輩子她從沒走過這麼久、這麼多的路,而且是在沒有穿鞋子的狀況下。她覺得她的腳好像已不是自己的。但她寧可受這種肉體上的折磨,也不要受他的精神折磨。

  她提聚氣力試著坐起。正想要作進一步的行動,卻被他喝止。

  「給我待著,要不然我要叫人把你綁在那裡。」

  他會讀心術,要不然怎知她在想什麼?他的聲音是慍怒的,莫非是在氣她不肯服從他?非常好,因為她是不會心甘情願服從他的每一道指令的。如果他想藉題發揮,想提早發動對她的精神虐待,那就放馬過來吧,她會見招拆招的。

  儘管艾佳想得豪氣干雲、勇不可當,但實際做出來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她既沒有起身跳下車,也沒有公開叫陣,她只是沒志氣地轉過身子,把背朝他。因為她的理智在此時又抬頭了,提醒她跟他們斗對她沒好處。

  倏地,她左邊的辮子被揪住。她往前傾,但那個力道不肯放鬆。結果,為了不讓她的頭皮離位,她只好將腳和手肘順著那個力道移動。

  終於力道停止,而她已俯臥在他的身旁。她的辮子仍捲纏在他的手中,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倒不是由於這番較勁使她心跳加速,而是這份靠近。她一直很怕和他靠得這麼近。起初,她以為她之所以怕他,是因為怕他的精神折磨,但後來她發覺她怕的是他本身,怕這份靠近,近得她可以碰到他……想碰他。就是這個毫不合理的感覺令她害怕。

  「現在你可漂亮不起來了吧?」他一臉的得意。「也驕傲神氣不起來了吧?」

  艾佳的臉一陣火燙。她從不認為自己漂亮,也從不在乎自己的外表,但不用他說,她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多醜、多髒、多臭。她的頭髮早巳鬆散、蓬亂、打結,一路的風沙覆了她滿身、滿臉,再加上曾多次用手臂拭汗水,她可以想像自己的臉此刻是什麼樣子;至於那身的汗臭,她已聞了夠久,早就對它習慣了。他此刻提及它們,無非是要她羞窘,要她自慚形穢。很顯然,他又要玩貓戲弄耗子的那套老把戲,而她決定這一次不隨他的調子起舞。

  「殺了我,一了百了吧!」

  史力很是訝異,但他掩飾得很好。在他認識的女人中,從沒一個有如此的性情--他母親和妹妹除外。

  「不,我不會殺你的。」他一笑。「我只準備給你永無止盡的折磨,一如你給我的。」

  「你的可不是永無止盡。」

  「對我來說,被你關在地牢的那一天,已是永無止盡。只可惜我沒有地牢可以回敬你。」

  艾佳的喉嚨突然幹了起來。「你到底想把我怎樣?」

  「你是說除了把你當奴隸使喚之外?」

  「我不是奴隸。」

  「你已經是了。」

  「我哥哥會來找我的。他會付給你你所開的任何價碼。」

  「我不是薩克遜人,自然的,他們那一套我也不奉行。我奉行的是維京人一向的主張--有仇必報。」

  艾佳憤怒的想,他怎麼可以把她貶為奴隸?不,他不能那麼做。她又不是在雙方交戰時被擄的俘虜,她是在自己家門口被挾持的人質。他可以獅子大開口的要求贖金,他可以殺了她,但不能把她貶為奴隸,沒有這個先例!

  艾佳強抑胸中的情緒。「我哥哥不會容許你囚禁我的。他來要人時,你只能放了我。」

  「是嗎?」史力又笑了。

  她真希望他不要老是衝著她笑。每次他一笑,總顯得更加英俊,也使得她心慌意亂。

  倏地,她的頭皮痛了起來--他又生氣了,使勁揪緊了她的頭髮。

  「你哥哥算什麼?他要是真的來要人,那我「只」好殺掉你,省得他來煩我。你說,事情一旦演變成那樣,那又是誰之過呀?」

  艾佳閉上眼睛。她明白了,他要她哭,要她求饒,要她哀求他。她努力忍住淚。

  史力鬆開手,低沉一笑,「我該不會終於找到你在乎的東西了吧?」

  「對。」她低語。

  「你會如何哀求我饒他不死呢?」

  艾佳挺直了背脊。「我哥哥不是弱者,他能自己保護自己。」

  「這麼說,你不會求我?」

  「對。」

  「這麼說,你是有骨氣的了?太好了,我會把粉碎你的骨氣列為優先處理。你會讓它成為我的挑戰吧?」

  「能免則免。」

  「哎呀,你這麼快就準備棄械投降啦?」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會盡力不讓我完成我的報復,但我終究會得償所願……」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是狼狽不堪,但她的狼狽卻使她有種鄉土味的性感,而那使得他愈來愈難以視而不見。

  看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艾佳渾身僵直。

  史力哈哈大笑。「放心,我這個人是很挑剔的,不會飢不擇食到那種地步。」

  她希望他是她所想的那個意思。

  以史力目前的狀況,根本還不宜離開板車,但翌日史力說服了克莉絲讓他和她共騎。是下定了決心要盡速恢復,然後盡早回到大衛堡;唯有在那座固若金湯的堡壘,才能斷了艾佳被救回去的希望。

  也惟有到了大衛堡,他才能專心的養傷,早日和上門的人做個了斷。

  他並不希望戰爭,也沒打算和龍屋堡開打,因為一對一便可以解決掉這件事。殺掉艾佳的兄長是種手段,他不會有一絲的不安。畢竟她曾親口告訴過他,倘若當初她哥哥在龍屋堡,便會一刀殺了他這個有奸細嫌疑的人。

  那天,當他看見她留在車上的血腳印,他氣壞了。那個該死的倔強女人,如此明顯的表明就算她流血流到死也不會開口求饒!她那個倔強脾氣幾乎和克莉絲一樣,只是她人美心卻不美。不過他會要她屈服的,他會磨光她的傲慢--一等他健康。

  至於在他養傷的這段期間,他不要她有任何的病痛,他要她健健康康、沒病沒痛的迎接他的報復。若讓她現在就因為一些傷痛而削弱了體力,那麼到時先倒下的是她的身體而不是她的意志,這樣的報復有何樂趣可言?又有何滿足感可言?

  所以他不打算再讓她走路。這是一石兩鳥,畢竟,那也能讓他盡快回到家。

  斐娜•哈達德向後仰,在草坪上躺了下來,讓陽光和微風吹乾她的頭髮,也吹去她的愁眉。她的臉和身材,看起來怎麼也不像生了四個孩子、年屆四十五的女人,倒像二、三十歲的青春女子。

  划水聲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仍在湖中游泳的人。那是個維京人,同時也是她的丈夫。他的體格不亞於年輕人,他鬢上的銀霜也未減他的英俊,他還是能使她發出愉快的歎息,而且是經常。

  她同情的望著他。和以往一樣,他仍是那麼捨不得離開清涼的潭水。她是在氣候炎熱的韋爾斯長大,所以威克斯的悶熱難不倒她,然而對戈瑞便很是吃不消。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每次戈瑞要她和他一起來到這個位於大衛堡附近的小湖,她從不對他說不。

  十有五、六,他們總會在這兒碰到克莉絲和羅斯,再不就是碰到史力和他的新歡,再不就是他們全碰上。這並不稀奇,因為她那兩個孩子至今仍屢次抱怨這兒的夏天有多燠熱。斐娜非常瞭解他們的感覺,因為她至今仍不習慣挪威的寒冬。

  「真不曉得我怎麼會讓你把我拖了來。」終於上了岸的戈瑞咕噥著。

  斐娜一笑。她知道他是在指威克斯,不是這個湖。事實上,他愛這個湖愛得緊。

  「你才是那個急著想看孩子、孫女,不惜將人硬拖了來的人。」

  「我再也不要忍受這種受詛咒的悶熱。回挪威時我要帶他們一起去。」

  「只怕羅斯不會同意吧。」

  「我又不需要他的同意。」

  斐娜大笑。戈瑞喜歡他那個女婿,由衷的喜歡,可是在他的心底深處,仍不肯承認有人配得上他那個寶貝女兒。每每他總要刁難羅斯一下,但這一次他是貨真價實的在氣羅斯居然讓史力蹚進一淌渾水,進而被擄、被囚,更氣他讓克莉絲獨自去救他。

  斐娜曾嘗試指出那不是羅斯事先能預測或防範的事,但戈瑞太生氣,根本聽不進她的話。要不是戈瑞自己沒有足夠的馬匹供他和他那幫手下使用,他早已出發去追他的一雙兒女。不過他也已經決定,若是再沒有消息傳回,他將在明天出發。

  斐娜不擔心克莉絲。她那個女兒帶有人馬,而她那個女婿也已經追了去,再加上克莉絲有一身的武藝,誰也欺負不了她。斐娜擔心的是史力。

  誰都知道女人對史力的反應,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到男人對他的反應;史力的俊美外表總令男人既妒又羨,再加上史力本身是個傑出的戰士,他們更是有所顧忌。

  因此一旦史力不是處於他最好的狀況,他們自然也就無需再掩藏他們的妒恨。

  要是她的兩個孩子明天再不回來,無論戈瑞喜不喜歡,她都要和他一起去找他們。而凡是擋她的路的人就得小心了。

  斐娜的注意力轉向她身邊的男人。他只穿了他的緊身褲。

  戈瑞發覺到她的注視,他的眼神和表情有了改變。他蹲跪下來,然後整個人覆在她的身上。她開始大笑,因為他好濕,而頭髮所滴下來的水珠,一滴滴都落在她的身上、臉上。不過她的笑聲很快便被截斷。於是,又一次的,她驚奇那最先促使他們的生命聯結在一起的慾望,即使經過了這麼多年仍未曾稍減。

  有人在叫戈瑞的名字。他們都聽見了,而他們的反應是一致的慾望立刻被拋到一旁。

  戈瑞彈跳而起,望向對岸。斐娜翻身坐起,也望向對岸。

  「他們派了人先傳話回來。他們一小時內抵達。」岸那邊的人揚聲呼叫。

  「我兒子呢?」戈瑞大叫。

  「也和他們一起。」

  戈瑞揮揮手,那人轉身離開。

  斐娜抬起頭看見戈瑞仰首,雙眉緊閉。她知道他是在向諸神謝恩,那包括了她的神。她站起來,圈住戈瑞的腰,臉貼著他的胸膛。他的手臂圍著她,然後收緊。

  好一會兒後,斐娜開口:「不動身去迎接他們嗎?」

  「我認為以咱們的年紀和輩分,在大廳等他們參見就已很對得起他們了。」

  斐娜挑高眉毛。「回大衛堡花不了一個小時。」

  戈瑞一笑。「我知道。」

  眨眼之間,斐娜發現自己又躺回草地,而她的丈夫又覆在她的身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5:47

第06章

  「他們來了!」克莉絲興奮地大叫。
  坐在克莉絲身後的史力,被克莉絲的那聲大叫,叫得耳朵嗡嗡作響。他也很高興大衛堡終於在望,但--

  史力心念一轉,瞇起眼窮目凝視。當他看清楚他的父母站在堡外朝他們揮手,他無法不暗自呻吟;現在的他真希望他們沒有來。

  一想到他曾如何渴望被呵護,史力再度呻吟。他已可以想像得出他母親將會如何的「呵護「他--她會立刻把他送上床,並對他下禁制令,除非她說可以,他絕不能下床。

  「你可以不告訴他們我瘦得像皮包骨嗎?」他的語氣是玩笑的,但心裡再認真不過。

  「少白癡了。你那身臭皮囊用一件寬衣是可以掩得住,但你臉上少掉的肉可遮不了。」

  他沒想到這一點。」啊,我變醜了?」

  「醜得我都受不了。」

  史力掐了克莉絲一把。

  克莉絲咯咯笑,然後策馬加速奔向他們的父母。

  坐在她身後的史力,頓時頭又疼了起來。但他不能怪克莉絲,是他說服克莉絲,使她相信他已經好多了。為了不讓她發覺,他強迫自己放鬆,以免把克莉絲抱得太緊,引起她的懷疑。

  馬一衝過堡寨的大門,克莉絲立刻跳下馬背,奔向他們的父母,而他們的父母也快步迎了過來。

  克莉絲一把抱住斐娜,並將她轉了一圈。以塞爾特人的標準,他們的母親算是高眺的,但在維京人的眼中則成了嬌小民族。光是克莉絲便足足高了她一個頭。不過當克莉絲和父親相擁時,被抱起來轉了一圈的人變成是克莉絲。

  史力沒有下馬。事實上,他若自己下馬,肯定會跌個狗吃屎。這些天來他吃的東西快超過他這一生的總和,但他的體力卻沒有成等比恢復,而騎馬總使他好不容易才稍稍恢復的體力消耗得特別快。他回過頭,首先找到艾佳,然後才望向緩緩進入堡寨大門的隊伍。

  羅斯一看到史力的樣子,便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他搶在斐娜之前來到史力的身邊。

  斐娜只深深看了史力一眼。「很痛?」

  史力歎了口氣。他很想騙她,但他知道她會拆穿他。「可以應付。」

  「那並沒有回答我的--」

  「他有。」戈瑞擠過斐娜欲扶史力下馬。

  史力很感謝他父親有力的臂膀,但他決心自己走進大門,而不是被人用攙的攙進去。他不想令他的母親擔憂。

  他伸手握住斐娜伸給他的手,然後擁抱她。那是個錯誤,因為他沒法像以往圈緊手臂,而他觀察敏銳的母親沒有忽略這一點。

  「他們全去見閻王了沒?」斐娜立刻以她一貫的坦率問道。

  史力大笑。

  羅斯和戈瑞則雙雙翻白眼。

  其實羅斯並不訝異。對於這一家子每個人的個性,他有第一手的資料。

  羅斯第一次見到斐娜是在半夜三更,而克莉絲正躺在他的身邊。他是被一柄尖刀嚇醒的,而如果不是他的答覆還算能令斐娜滿意,他只怕已在那時去見閻王了。那還不是他那一天所受的唯一驚嚇,隔沒多久,他便發現他得和他們維京人的第一勇士來一場生死決鬥。起先他根本未把它放在心上,但等到他看到那雙和克莉絲一模一樣的眼睛,才瞭解原來要和他一決生死的人是克莉絲的父親。

  哈達德家是個感情很親密的家族,傷害其中一人,等於傷害了他們全體。直至今日,他那個岳父還會有事沒事就找他的碴。所以他真的很同情這個丹人。

  「是群盜匪傷我的,母親,而得手後他們便回到他們的巢穴了。我只記住了一張臉,所以若想要找到他們報仇,只怕機會渺茫。」

  「那只是他所受到的第一層傷害。」克莉絲插嘴。「他去向丹人求助,他們卻把他囚禁了起來。他發高燒,燒得人迷迷糊糊,而你猜怎地?他們鞭打他!」

  斐娜注視著她女兒。「那『他們』全去見閻王了沒?」

  「沒有,不過該負責的人被我帶回來了。」克莉絲朝艾佳的方向一指。「史力自會跟她算總賬。」

  「是個女人?」戈瑞和斐娜異口同聲。

  史力瑟縮了一下。「為什麼你們大家的反應都是這個樣?我又不是萬人迷,又不是每次都能哄得女人團團轉。有很多女人都不買我的賬呀!」

  立刻,好幾個譏嘲、不信的冷哼響起。

  「你哄我說你好多了,可以騎馬了,但你仍是很虛弱的。」克莉絲瞪著史力。

  斐娜非常贊同克莉絲的看法,她迅速地下達指示,一個接一個的。

  史力望向羅斯尋求幫手。羅斯則一臉:這兒雖是我家,但我可不打算違逆我的岳母大人。

  接著,戲劇化的場面出現了--女人一窩蜂的衝出,個個哭得唏哩嘩啦。她們哭,一半是因為見到史力平安喜極而泣,另一半則是因為他憔悴的樣子。她們一個個都信誓旦旦,要照顧他、調養他。

  史力試了好幾次,但沒人肯聽他,連克莉絲也幾乎沒法趕她們走開。最後她只好想出一些事使喚她們去做,但差事不多,無法將她們全部都支開。

  羅斯和戈瑞站得遠遠的,看著史力被前呼後擁地攙進大廳。羅斯一臉的好笑,但當他注意到他岳父一臉的陰沉,他趕忙一整神色。

  「一等他的肉長回來,他會康復得很快的。倒是他的頭疼可能要久一些才會好;他那一棒挨得不輕。」

  戈瑞點點頭。「我想這個夏天我會去追緝兇手。」

  羅斯大笑。『克莉絲也說了類似的話。不過史力只想跟被他帶回來的那一個算賬。想想真不可思議,他居然有那麼恨她。」

  戈瑞順著羅斯的目光望向正被帶進大廳的女子。她一身的塵土,說有多邋遢就有多邋遢,但從她的身形判斷,戈瑞猜想她若洗乾淨必是小美人一個。

  「他準備把她怎麼樣?」

  「男人一般都想把女人怎麼樣?」羅斯聳肩。

  「不會吧,他恨她呀!」

  對於這一點,羅斯有不同的看法。他自己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痛恨維京人,但現在他卻跟維京人成了姻親。

  不過,他跟克莉絲的情形不能輿史力和艾佳的相提並論。畢竟,殺他一家人的是丹人,與克莉絲扯不上關係,而且克莉絲不曾傷害過他。相反的,那個女人則傷害了史力,並且是嚴重地。

  艾佳靜靜坐在角落的地板上,手足再次被縛。

  在替她綁縛時,艾華曾說了句:「在鏈子打造好前,只好將就了。」他們似乎並不急著將她上手鐐腳銬。

  從她進到這個房間開始,她所見到的每個人都很忙碌。她們忙著將一桶桶的熱水、冷水拎上來,忙著將食物一盤接一盤的端上來。而最吸引艾佳注意的,是那個滿頭銀髮、說話一點都不留情,如今在一旁配草藥的老嫗。

  艾佳已從早先目睹那場哭聲連天的震驚中恢復。看到那麼多的女人為一個男人哭成那樣,她還以為她們全是史力的妻妾。可是據她所知,薩克遜是一夫一妻制,而那些女人之中似乎沒人擁有妻子的權威。唯一有類似權威的人,似乎是此刻正在輕手輕腳替史力的背上膏藥的黑髮中年美婦。

  史力被脫得一絲不掛的檢查、上藥。房內的眾多女人沒有一個臉紅或是扭捏,艾佳除外。她後來才知道她跟那個替他醫治的老婦是唯一沒看過他裸體的人,但臉紅的人只有她一個,而且是在沒有看他的情況下。

  從在中庭所看到的,再加上克莉絲告訴她的,艾佳無法不擔心那黑髮中年美婦即是史力的母親。無可避免的,她又要多一個痛恨她的人了。不過艾佳只能暗禱她愈晚被注意到愈好。

  艾佳把頭靠在牆壁,並閉上眼睛,試著不去意識床上正在進行的事。她可以看出這是座固若金湯的堡寨,也因此她獲救的希望又斷了一個。道奇絕無法神不知鬼不覺的溜進來!他們的牆是用岩石砌的,砌得又高又厚,而他們的門戶在入夜後絕對會鎖起來,並派人把守。道奇又不是神仙,怎可能穿得了牆和門戶進來救她?如今她只能等她哥哥來到了,只是那不知要多久。

  另外,她不信史力真能殺得了她哥哥。她哥哥當然不會單獨前來,他來時定會帶一大支的軍隊,用武力脅迫他們放人。那麼一來,他們便非放了她不可。對,事情一定會是這樣。

  自被挾持的第三天起,她即沒再受到精神折磨,也沒再被迫坐板車。他們在那天棄板車,要她和艾華共騎;她不知道誰較痛恨那個安排,是她抑或是艾華。艾華對待她的態度比多福還要惡劣,但她可以理解他的感受,因為她後來得知艾華是史力最好的朋友。

  這一路上,她無時不在恐懼和擔心中度過。除了憂慮她的命運外,她還擔心克莉絲會停止給她方便。幸好頭一晚的哀求生效,克莉絲每次想方便時都會順便帶她一起去。

  在那幾次,她抓住了一個機會想說服克莉絲恢復理智,至少用常識憑判一下後果,「我哥哥不會坐視我被你們抓來,他會帶人來救我的。」

  「大概吧,但他來了也沒用,你的去留全憑我哥哥定奪。說不定就算他肯放你,你還不願意隨你哥哥回去呢!」

  艾佳只想得出一種她會不想回家的因素--她的名節被玷污。「你是說他會逼姦我?」

  克莉絲冷哼。「奸一個他恨的女人?就算你倒貼,他也不會降格以求。」

  「否則還有什麼理由我會不想回家?」

  克莉絲聳肩。「愛上他呀!」

  當時她好想笑。那個說法不僅荒誕,也滑稽。「愛一個一心想傷害我的人?你怎想得出?」

  「這個報復再漂亮不過,不是嗎?」克莉絲瞅著她。

  「你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話別說得太早。女人全愛他。」

  女人全愛他?

  回想起這段對話的艾佳,一點也不擔心她會成為那個「全」裡面的一分子,不過當她目睹有那麼多的「全員」時,她無法不驚歎。她們在這個房間川流不息,有些甚至還為了誰要替史力拿什麼東西而大打出手。她真的不懂,是這兒的女人全是弱智,還是她們膚淺得眼中只看得見那人的外表,而不在乎他是個冷酷、沒有慈悲心、沒有感情的男人?

  當艾佳再次從冥想中回到現實,房間內只剩下那個中年美婦和那個叫玉妲的老婦。

  艾佳望向床,看見史力俯臥著,眼皮合上,身上蓋了毯子。他顯然睡著了,因為那兩個女人一面收拾東西一面低聲交談,而不再像先前說話說得很大聲。

  艾佳屏息,暗暗希望自己繼續被忽略下去。然而,她的運氣終究還是不好,那兩個人一致朝她望了過來;非但如此,她們還走到她的面前。很明顯,她們自始至終根本沒有忘記過她。

  「我是史力的母親斐娜•哈達德。」中年美婦的神情充滿了厭惡。另外的那老嫗也是。

  「我猜到了。」

  「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們,包括你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他有沒有說他準備如何報復?」

  「我會以回贈你一頓鞭子作為開始。要是他被釋放之時我有在場,我會一刀殺了你。不過性子急的人就會這樣——事情做了之後才後悔,是不?我女兒的耐性真是不錯。」

  「你是說你們不會殺我了?」

  「你的生死全看我兒子怎麼決定。不過,是的,我是不會殺你的。畢竟一死未免太便宜你了。」

  艾佳的臉色愈見慘白。「他到底打算把我怎樣?」

  斐娜聳肩。「他沒說,不過你大可不必如此急著想知道。事實上,你能在他養傷的期間得到個緩刑期,已經該偷笑。」她轉向玉妲。「把她帶到浴間去,玉妲。還有,準備一套乾淨的衣服給她。」

  「不。」

  這個「不」字來自床上。看來史力並沒有睡著,而她們的交談他聽得一清二楚。

  「她臭死了,史力。」斐娜轉向他。

  「她可以洗澡。不過,在這兒洗。」

  「這又是為什麼?」

  「你什麼都可以問,就是請不要過問她的事。」史力的聲音不容置喙。

  那原本攔阻不了斐娜,只不過斐娜已決定不插手,所以:「我真沒想到你也有恨女人的一天。」

  「任何事,都有它從不可能化為可能的機率。」

  「這倒是。」斐娜歎了口氣,然後轉向玉妲。」叫人把洗澡水提上來,還有那些洗澡用具,反正史力明天也要用。」

  「斐娜夫人,你們不能讓我當著他的面洗。」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斐娜冰冷地說。

  艾佳抬高下巴。「我有。我可以選擇不洗。」

  「我女兒可不容許她屋內有污穢,我也不打算每次走進這個房間都得捏著鼻子。你可以自己洗,要不然我就叫那些女人回來幫你洗。」

  史力立刻否決,「可別把那些女人又叫回來,她們回來只會又吵到我。叫艾華吧!要他找兩個男人上來--「

  艾佳飛快截斷史力,「我自己洗!」

  斐娜走向床邊,壓低了聲音,「我看不出此舉對你有何好處可言。你現在的情況根本--什麼便宜都佔不了。」

  「你想歪了,母親。」史力的聲音一樣的低。「我根本沒打算要碰她,我想要的是--使她不舒服。」

  「不要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

  「放心,母親。她唯一引誘得了我的,是動手掐死她,但那未免太便宜她了。我現在想做的可比那有意思得多。」

  「那是什麼?」

  史力咧嘴一笑。「不關你的事,母親。」

  換作是別的時候,斐娜已一耳光打過去,而史力也知道。但現在她只是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髮。「你父親和你兩個弟弟一會兒會上來看你。等你搞完了你那個仇人,務必好好休息一下。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身體養好。」

  「我知道。」

  斐娜和玉妲離開後,艾佳望著那個大大的木盆。盆內裝滿了熱水,水氣氤氳,誘得人好想投入其中。盆旁放了一張凳子,凳上放了乾淨的衣服、浴巾。凳旁放了一雙鞋子,但不是她那一雙;顯然終於有人注意到她沒有穿鞋子。

  艾佳沒有離開她那個角落,雖然玉妲已替她鬆了綁。她揉著手和腳,眼睛一徑瞪著那個放在房間中央,離床沒有多遠的浴盆。史力仍是趴在床上,眼睛閉著,但她這一次怎麼也無法相信他是睡著的。

  「你要是不想自己洗,我還是可以叫艾華他們上來幫你的忙。」

  她料得沒有錯,他果然沒有睡著,他一直在等著享受羞辱她。要是她以前沒有恨他,現在絕對已恨上。「你真無恥!」

  「關於這一點,見人見智,況且你離了題了。要不要我找艾華上來呀?」他翻身轉向她,那雙灰眸沒有半點慈悲。

  艾佳緩緩站起身。請求他「惠予「些慈悲,只是徒然,因為從過去的幾次交手中,她已知道無論她合不合作,他都會要她走到他所指定的位置。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假裝他不存在,想些別的事盡量享受這個澡,盡量不要臉紅。

  結果,她所辦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轉過身,背朝他脫衣服。

  那個澡盆固然大,但大的是它的寬度,而不是深度;它只及她的膝蓋高。澡盆的中央放了一張矮凳,她沒有使用它,她努力將自己埋入水中。

  「頭髮洗一洗。」是他命令的口氣。

  艾佳忿忿地開始解她的辮子。她花了好半天才拆開,因為實在太多天沒解了,再加上上面有一層又一層的塵土。

  盆邊只留了一桶清水供她沖身,那意味她只能在洗好頭、洗好身子時才可以用它。

  她曲起膝,盡量往下躺,讓整個頭沒入水中,等頭髮夠濕後,她開始抹肥皂。她努力地搓洗,一共上了三次肥皂,沉入水中三次,才達到她滿意的乾淨程度。

  現在頭髮洗是洗好了,但那盆水也髒了。通常這種時候她會站起來或坐到那張小矮凳--它的存在便是為了這個功用--好接著洗身體,以免頭髮又弄髒。但現在不是通常,她不願站起也不願坐起,讓那人看見她的身體。如此一來,她勢必得用浴巾包住頭髮,才能免除長髮落入髒水裡。

  但浴巾放在盆外,她勢必得跪立起來才能拿到。所以她的身體還是有片刻暴露於盆外,而那使她的全身變成了粉紅色。

  「坐在髒水裡只會愈洗愈髒。」史力緩緩出聲。

  他是用猜的。他看不見,他不可能知道!艾佳心想。

  「水還很乾淨。」她說。但她實在該知道說也是白說,畢竟人家打定了主意要羞辱她。

  「站起來。既然你得到一個自己洗澡的機會,我自得弄清楚你到底會不會洗。我可不要我母親的鼻子又被冒犯。」

  說這麼可笑的話,他不會覺得汗顏嗎?她要不要回嘴,指出她並不是那些迷信洗澡有害身體健康的薩克遜人?至於冒犯他母親那條罪狀,若認真推算,罪是在他,可不在她;這一路上他們經過了多條河,紮營時也都是紮在溪邊,每個人都充分地使用了那些水的資源,唯有她被排除在外。

  無疑的,他說這些話是要她老羞成怒。她何必成全他?他要她站起來,好的,她就站起來,但他別以為她會乖乖順從。

  艾佳站起身--背朝他站起。她脹紅了臉;她無法不。但她也是得意的,無論他要她站起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她都予以有效的還擊了。

  接著她聽見他在輕笑。他的發笑告訴了她,他並不在乎被她小贏了一回,他有得是方法達到他的目的。艾佳挺直了背脊,等著他出招。

  他出得既快又狠。

  「轉過來,女人。你的屁股是很漂亮,但我想看看我的新女奴還有哪些資產。」

  「我不是奴隸。」艾佳怒聲低語。

  「我說過,你的看法無足輕重,你只能遵從你被吩咐的。你的抗議我會採納,並以你不會喜歡的方式處理。」

  她現在知道他的遊戲了,也知道他的主要目標了--他會掌握並製造每一個羞辱她的機會,會以粉碎她的尊嚴和驕傲為依歸。「我會把粉碎它列為優先處理。」她實在不該忘了他那個誓詞。

  他要她轉身給他看,以及要她當著他的面洗澡,都在說明了他不是真的想看她洗澡,想看她的身體,他只是想籍此羞辱她。他這麼做,不是為了滿足他的感官享受,也不是想要她的身體;他妹妹曾說她根本不用擔心那一點,而他自己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要的只是她羞得無地自容,要她窘迫,要她覺得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艾佳好生氣。她氣她居然被恐懼感蒙蔽了那麼久。

  沒有錯,她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子,而女人怎可能會不怕被一個陌生男子看她的胴體,怎可能會不怕他在看了之後摧殘她呢?可是她居然忘了他不是一般的男人,她居然忘了他把她當仇人看待:光是這一點,一般的通則便不適用於他。而且以他現在的狀況,根本無力玷污她。就算他有那個慾望,有那個體力,他也不會那麼做。因為他若有那個舉動,則表示了他對她產生了慾望,而那股慾望強過了他對她的恨,他怎可能會讓那種她可在事後把他損得面子全無的事發生?

  隨著那股怒氣,艾佳的腦子愈來愈清楚,對這整件事也有了另一種想法。想羞辱她?能嗎?這個澡本來就是她想洗的,而且是非常想非常想,他要她洗,她正求之不得呢!他要看?那她就讓他看又何妨?她又不會少塊肉,況且,她的貴族權或許被剝奪了,但身為女人的力量可沒有。他要看?好,她就讓他看,讓他看個後悔!

  艾佳這輩子從未對男人施展過女人魅力,但有些事是不用學便會的。

  她慢慢、慢慢的轉了過去,慢慢、慢慢的伸手拿起肥皂。她沒把肥皂抹在另一條浴巾上,而是抹在她的雙手上。接著,她慢慢、慢慢的抬起睫毛,鎖住那雙灰眸,手兒開始撫抹著她的胸。抹完了胸,手兒往下移,撫抹起腰腹、腰臀,再往下,撫抹起大腿。撫抹完了大腿接著是膝蓋,然後,她的手移向大腿內側,而她的動作更見緩慢了。

  那雙眸子追隨著她的雙手。

  艾佳密切地盯著他,所以她完全知道他在那一刻已忘了她是何人,只是單純在看一個女人洗澡。

  「要不要幫我洗背呀,維京人?」

  「妖婦!」他低啐。

  她想笑,但沒有笑。她從來沒想到她得以這種方式扳回她的尊嚴。

  而後,史力又扭轉局勢了。突然之間他的表情變了,他的唇變柔和了,眼睛也閃著銀芒;他是個知道如何用眼睛做愛的男人,而他正在施展這項功夫。

  不踏實的感覺再度回到艾佳的心中,她再次不安了起來。畢竟推論也僅是推論。

  就算她的推論無誤,據她所知,男人一旦慾火焚身,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艾佳開始顫抖。她以最快的速度洗好澡、穿上衣服。她知道他還在看她。然後,除了不安和恐懼,另外還有一股感覺在她的體內滋生。那個感覺很奇怪,很難形容;說它是痛,又不是痛;說它難受,卻又不是難受;該不會是慾念吧?!

  「慾念」這東西會傳染?完蛋了,如果是的話,那可怎麼好?他有一屋子的女人可以讓他發洩,她可沒人幫她!

  不會的,一定是她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她是黃花大閨女,就算慾念跑來咬她一口,她都還不曉得那是什麼東西呢,更何況他能用看的就激發她的慾念?天方夜譚!

  有件事倒可以確認,那就是她從這件事得到了一個教訓--她玩不來他的遊戲。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5:55

第07章

  「你旁邊那個箱子裡有把梳子。」
  那句話說得太突然、太慷慨,艾佳一點也不信任它。她那頭頭髮已讓她梳理了半個多小時,仍無法梳開所有的糾結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一直沒給她任何足以令她感謝他的東西,為何現在改變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箱子的蓋子,料定那必是一個機關,料定會有飛刀射出,會有蛇、鼠、蠍子之類的東西爬出來,料定地板會打開,她會掉進地洞……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是個普通的箱子,裡面放的是男人的衣物,在最上面有把梳子和一面橢圓形的鏡子。

  她抗拒不了那面鏡子,但拿起來後,她卻驚訝萬分。鏡裡的女人一點也不恐怖。

  那曾被掌摑的面頰只剩下薄薄的黃暈,看起來既不腫,也沒有瘀青。鏡裡的女人不但有雙晶瑩閃亮的眸子,面色也很紅潤,一點也沒受這些日子的驕陽肆虐;那是張看起來甚至可以稱為容光煥發的臉。艾佳不由懷疑她的眼睛是否欺騙了她;如果不是,那一定是燭光的關係。燭光一向能欺騙人,而天色才暗,便有一名僕人來點上房內那些蠟燭。

  「你以為會看到不一樣?」

  沒錯,那個天殺的男人絕對有能看透人的本事。「不是,我--」

  「給我時間,女人,我會如你所願的把悲苦加上去。」他的聲音裡有著愉快。

  「魔鬼。」她在嘴裡說,並使勁地開始梳頭髮。扯疼了頭皮,疼出了淚霧,她才勉強自己放鬆了手勁,正確地梳理頭髮。

  他們已全吃過晚餐。艾佳原以為他們只可能給她粗劣的食物,但出乎意料的,他們給她的飯菜相當豐盛。她嘴內的傷口雖尚未完全癒合,但已不再需要很小心的咀嚼。不過如果她不用被迫觀賞一場打情罵俏,她會吃得更愉快。

  端飯菜上來的是個名叫愛笛的美麗女人,但她愛撫史力的時間比餵他的時間還多,前前後後共磨蹭了一個多小時才走。那女人固然不知廉恥,但那男人可享受得很;毫無疑問的,他們非常地「熟」,也毫無疑問的,一旦他恢復了體力,他們會立刻回到那麼「熟」的地步。艾佳看得抖落了一身的疙瘩。

  時間已經很晚了,但始終不見人來熄燭火或是綁她。斐娜夫人有再來過一次,來確定史力有沒有服下玉妲所熬製的湯藥。克莉絲也來過一次,但她只是探頭進來問史力還需不需要什麼。最不安寧的訪客要算是史力的父親和史力的那兩個弟弟。他們三人是連袂而來。

  他們一進來,房間頓時顯得小了許多,而且每個都往她瞧,不過時間不一。他們沒有人開口問她話,也沒有人向史力問及她。所以她猜想他們肯定已從克莉絲那兒得到全本的故事。他們丟過來的目光有好奇、有嫌惡、有迷惑、有憤怒,但沒有一個眼中有恨意。艾佳猜想那可能是他們比史力擅於掩藏他們的感情。

  史力的那兩個弟弟,年紀約莫二十上下,一個叫安克,一個叫洛爾,兩個都不若史力俊美。那並不是說他們不俊美。他們和克莉絲一樣,都長得比較像他們的父親,都遺傳了他的金髮、高大和藍碧的眸子。

  艾佳很想不去注意他們,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史力的行為。他們在場的期間,史力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笑聲不斷,還開他們的玩笑,也幽默得任他們取笑。如此的他,比先前那個和美麗的愛笛打情罵俏、一副大情人模樣的他更具人性,他使她對他的看法作了些修正。

  無疑的,他這個人是有許多面的。但這個結論並沒能解除她的煩憂。事實上,那只使她更加不安。

  終於,她的頭髮都梳開了。

  今晚的絕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沉思,沒在看她,但自從她開始梳理起頭髮,他也開始看她,而且視線沒再移開。每次她望過去,他都只有一個表情--沒有表情,使得她完全無法捉摸他在想什麼,並且他面無表情的凝視弄得她很不舒服、很不安。

  她很困、很想睡,而時辰也已經很晚了,該是熄火就寢的時候。先前一名僕婦來倒掉那盆洗澡水時,給了她一卷蓆子和一條毛毯,而她們給她的衣服是最粗劣的衣服。這些都在她的預料之內,她只有一點想不通--她們為何沒人來綁她?她可不認為他們會安心讓手腳能自由活動的她和史力在一起。

  她要不要提議她幫他熄去燭火?不,還是不要的好。她又不是自願來的,也不是來這兒作僕傭的,她沒必要那麼自動自發。

  他還是在盯著她看。艾佳更加心煩意亂了。最後,她開口打破逼人的靜寂。「這口箱子是你的?」

  「對。」

  「那你住這裡?」

  「我在離此西邊不遠處有幢宅子,是新蓋的,但沒有大衛堡這麼舒適。只要我來到我妹妹這裡,她都讓我住這個房間。」

  「你準備在這兒待多久?」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嘲弄。「這件事可由不了我。克莉絲認為我那幾個奴隸沒法好好地照顧我,而很不幸,我母親站在她那邊。」

  那句「奴隸」勾起了艾佳的無名火。她抖開毯子,蓋在身上,面朝牆壁躺下。

  「你知道怎麼照顧病人吧?」

  「你不是病人。你只要多吃、多睡就什麼問題都沒了。」艾佳沒好氣的說。

  「果真是如此,那我的痛也該消失了。但它沒有。」

  艾佳閉上眼睛,努力抗拒他的話所勾起的罪惡感。她無法不覺得內疚,畢竟他受了傷而且是無罪的,卻平白遭人一頓毒打。是她使他痛上加痛,他應該獲得同等的補償金,他應該得到她的道歉,而他會這麼恨她、這麼折磨她,是合情合理--不!艾佳記起他羞辱她時臉上的滿足和得意,她頓時覺得他只配得到補償金,其餘的再也不配得到。

  史力沒再開口。

  艾佳也沒有。

  沒多久,艾佳迷迷糊糊的睡著了。而後,在恍惚中,她聽見了鐵鏈的金鳴聲。睜開眼,她看見艾華朝她走過來。她的心中一凜,人爬坐起來。接著她想到他必然是來綁她的;這些日子一直是他在負責綁她及替她鬆綁。她放鬆了下來,下一秒卻又聽見了鏈子聲。

  她望向艾華的手,眼睛瞪大--他的手中拿著鐵鏈和鐐銬。

  「有依照我的指示?」史力在艾華要彎身時說。

  「有。鐵匠還找了兩個助手幫他,剛剛才打造好。」

  「你確定有?」

  「試過了。鏈子雖然細,但牢靠得很呢!」

  「那就好。把她帶過來。」史力邊說邊坐起。

  艾華挑高了眉。「你最好別讓斐娜夫人看見你那樣坐。她已下了令,你得兩個星期都得躺在床上,不准下床。」

  史力裝作沒聽見地說:「把她帶過來,艾華!我要自己上那些銬鏈。」

  艾華聳了聳肩。

  艾佳縮身欲避開艾華的手,但她無處可避,無處可躲。她所能做的只有拼盡了力量,想把腳固定在地上。也只有拼盡了力氣掩蓋她心中的恐懼,保持面無表情。被繩子捆綁是一回事,被手銬腳鐐又是另一回事。儘管獲救的希望同樣只有那麼一丁點,但被繩子捆綁總還有一線脫逃的希望,被鐵鏈鎖住則連一線都沒有了呀!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何沒有人來熄燭火,為何史力沒有要睡的樣子。天啊,她不要被手銬腳鐐的銬鎖著。她不要!

  艾華不費吹灰之力的把她拎拖到史力的面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他打開的雙腿間。他全身赤裸,毯子只拉了一角蓋在他的重要部位上。艾佳不願站得那麼近,她想後退,卻撞上艾華結實的身軀。

  艾華將鐵鏈往床上一扔。

  艾佳抓住這個機會,趕忙把視線由史力移往床上的鐵鏈。從艾華和史力的簡短交談,她知道了鐵鏈是細的,是依照史力的指示打造的,但一直到看清楚它,她才明白它有多與眾不同。

  那一節節、一環環的鐵鏈,不但細,而且小。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鐵鏈,至少用來鎖人的鐵鏈,不曾有人打造成這個樣;只有用金、銀打造的項鏈、手煉,才有打造得那麼小。而它細小得像是會一扯便斷!

  才興起的希望火苗很快熄去。艾佳記起艾華說過他試過,既然他都扯不斷,她又怎可能扯得斷?

  與鐵鏈相連的銬鐐倒是一般尺寸,只不過還是有異於一般銬鐐的地方--那一個個用鐵打造的銬環都縫上一層皮革,外圈上的皮革有一道小裂口,好讓銬鐐上的鐵環露出來。有了那層皮革,她的皮膚將不會被那些銬鐐磨破皮、磨出血。為什麼史力會考慮到這一層?艾佳想不透。

  「把右手給我。」史力命令。

  她的猶豫只有一瞬。她的想法是:她不要他知道她痛恨這個,她要他以為她覺得這和繩子沒什麼兩樣,他要綁、要銬,她不在乎。她才不要如他的意,讓他看見她的絕望和痛苦。

  然而,當那個鐵銬銬上她的手腕,她還是無法不瑟縮了一下。那個手銬和她的手腕只有一指多一點點的空隙,她根本不可能用拔的方式,將手自其間抽滑出來。雖然它不是為男人打造的,但還是相當重,史力的手一放開,它的重量加上鏈子的重量將她的手拉垂回體側。

  她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便伸出了她的左手。他的表情一變,變得不再那麼開心了。

  艾佳的心一陣滿足。

  「扶著艾華,把右腳給我。」那是他的下一道命令。

  艾佳抬起了她的右腳。她沒有攀靠艾華,就那麼金雞獨立的站著,讓史力把腳鐐銬上她的右足踝。接著她又不待他開口便抬起了左腳。

  「跪下,女人。」

  但這一道命令使艾佳的決心畫上了休止符。她一動也不動的站著。

  史力抬起頭,揚起一道眉看著她。

  她交抱雙臂,瞪了回去。她手與手間的鐵鏈足足有兩呎長,恰好夠她做出那個姿勢。

  艾華抬手放在艾佳的肩上,欲將她按下。

  史力輕輕搖搖頭,艾華收回了他的手。接著,史力示範了那條鐵鏈之所以設計那麼長的另一個用途。他伸手握住那條垂到她腰部的鏈子,繼續往下壓。

  於是艾佳的手臂再也交抱不了。當鏈子被拉到他的膝時,她的手臂已呈垂直。

  接著,史力沒彎身,他以腳代手,改踩在那條鐵鏈上,繼續施力。不過這一次他不再是慢慢的加壓,而是猛力地一踩到底。

  那使得艾佳雙手拉長,整個人往前撲彎,她根本來不及憤怒;她嚇呆了。她的下巴撞到他的大腿,她的眼睛距離他的鼠蹊只有數寸。

  「你有兩個選擇,女人。你可以這樣彎上一整晚,也可以乖乖的跪下。」

  選擇?如果她張口咬近在咫尺的大腿,她是會得到自由還是一頓打?她好想怒罵他,好想咬他,真的好想。

  他要她跪下。

  她真的只有這個選擇?

  艾佳心念一轉,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來。

  史力和艾華爆笑。

  艾佳愕然。她以為會聽見的是怒吼、是命令,以為自己會被揪起來,會被強壓跪下。她作夢也沒想到她的反抗令他們覺得好笑。

  她再次交抱起雙手,眼睛瞪著史力的左膝。

  史力的一隻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擺轉頭,甩開它。但它又回來,而且力道增加了,她沒再能擺脫他。

  她或許擺脫不開史力的手,但她可以不看他。也因此,她的眼睛剛好看到他的另一手伸向床上的東西。她僵硬了起來。

  結果,她的下巴得到了自由,因為史力需要兩手去扣鎖那個如今上了她脖子的鐵銬。

  艾佳的雙手飛快抓住那個鐵銬,想把它拉開。但她的氣力比不過史力的。

  聽見那「卡答」聲,感覺到那個鐵銬束住了她的脖子,艾佳覺得她就快窒息。雖然它並沒有緊到令她呼吸困難,但光是恐懼便足以使她心神俱裂。她盲目的、絕望的拉扯著。

  被她抓扯在手中的鐵環銬,只輕扯了數下,她的手指便離開了它。抬起頭,她茫然地瞪著史力。現在她再也不僅僅是個囚犯了,有了這些手鐐腳銬,再加上脖子上的鐵環銬,她已明顯的成了奴隸了。

  史力注視著她,研究著她的臉,而後道:「你現在會哀求我解開它了吧?」

  「你去下地獄吧!」

  史力一笑。她痛恨極了他那個笑容。「你有你的奇招,我也有我的神通。」他的一根手指穿過她脖子上鐵銬中央的鐵環,繼續往上提。

  艾佳只得起身。起到一個高度,他改變了施壓點,而那迫使艾佳彷彿如了他的願--跪在他的雙腿間。

  「我就知道我會發揮出它的妙用,一如我知道這些鏈子會很適合你配戴。習慣它們的重量吧,女人,因為它們再也不會取下來了。」

  血液自她的臉上流失。史力的話說得很輕柔,但正是它的輕柔使得它更加恐怖。而那還不是所有的鏈子,在床上還有一條鏈環比先前那兩條來得粗大,而且長度達六呎。它的兩端各有個較大的鐵環。

  隔了片刻,艾佳聽見史力發出輕笑。「得好好嘉獎那個鐵匠。艾華,在我的體力恢復前,這個工作就麻煩你代勞了。」

  艾華不費吹灰之力,並在眨眼間把那條鐵鏈扣上她脖子的鐵環。「這個大釘要釘在哪裡?」

  「釘在她現在喜愛得緊的那個角落好了。」史力回答。

  聽見他們的對話,艾佳才發現艾華的腰帶間插了根大鐵釘,而當他轉身拉著她往角落走時,她發現他的後腰插了把鐵槌。

  艾華只釘了兩槌,便把那根鐵釘釘入了牆壁。又兩秒,她已被銬在牆壁。

  做完了這兩件事,艾華隨即離去。

  艾佳呆呆站在那個角落,眼睛瞪著牆壁上的那根大釘。它沒有高到她不能躺下,但她的活動完全被局限了。

  她聽見史力躺回床上的聲音。她猜想他一定滿心愉快的看著她,而且帶著得意、滿足入睡。

  燭火仍旺盛地燃燒著,它們無情地敞露、照明她的挫敗。

  斐娜重槌了一下她的枕頭,才躺了下來。她有滿腔沸騰的情緒,而且早從知道她兒子處於疼痛中便一直滾沸到現在。她的每個孩子都是她心頭的肉,他們痛,就等於她在痛,甚至尤有過之。

  抬起眼,她望向站在窗前的丈夫。他已經在那兒站了一個鐘頭了。他也和她一樣,只要是和他們的孩子有關的事,就會亂了方寸。只不過他比較擅於控制他的情緒;至於她,人人都知道她有個怎樣的火爆脾氣。

  「她不會受到應得的懲罰。」斐娜說出她的想法。「他對女人太容易心軟了。」

  戈瑞沒有問她口中的「她」說的是誰。他喝了一口手中的酒才開口:「那是在有女人傷害他之前。」他頓了頓,「你認為她應該受什麼樣的懲罰?」

  「我看過他的背。雖然距離他被鞭打已一個星期,但那上面的青紫和鞭痕都在說明打的人下手有多重。我一想到他在被人鞭打時,頭便疼得不得了--」

  「你認為應該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算公道?男人受得了一頓鞭子,女人只怕……」

  「問題就在這裡,他當時根本受不得傷上加傷。」

  戈瑞走近,將她攬靠在他的胸膛上。「他是我們的孩子。所謂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我也不喜歡他被人折騰成那樣。可是,心愛的,你得考慮他當時被控--」

  「那是莫須有!」

  「但那仍是項指控。而丹人和薩克遜人之間的戰爭才停歇不久,他們可不會對奸細太手下留情。他們大可以對他嚴刑逼供,屈打成招,進而吊死他;他們也可以鞭撻他,而不僅僅是用短鞭打他一頓了事;要是他們用的是長鞭抽撻,只怕他已經沒命,而不是僅在背部留痕。我們該慶幸是個女人審理,而她所做的不過是『賞』了他一頓鞭子。」

  「要慶幸,你去慶幸,我是饒不了她的。」斐娜的口吻不再是嚴厲,而只是咕噥。

  那告訴了戈瑞:他說的話她有聽進去。「等史力康復後,看他要如何處理這件事,那將會是一件趣事。」

  她抬起頭,「你認為他會不再追究,會放她走?」

  「不是,我只是知道他不可能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對付她。」

  她搖頭。「你們男人就只會朝那方面想。你想錯了,戈瑞,他不會強佔她的身體;他自己也那麼說了。要是你去問他的那些女人,她們會告訴你『那』是件她們求之不得的事,而他可不會讓她求之不得。」

  戈瑞大笑,「啊,我記起來了你對那第一次的感覺。」

  斐娜也想起來,但她沒笑。

  戈瑞一笑。「我想到的是你一次不夠。」

  她輕撫他的腰,「跟你在一起,一次是永遠也不夠的,維京人。不過我也教會你如何取悅你的老婆。」

  「你有嗎?」

  「你的意思是說,你還需要更多的調教?」

  戈瑞輕笑,俯身親吻她。

  突然,兩聲槌牆的聲音破壞了室內的氣氛。

  斐娜揚眉詢問。

  由於艾華事先曾透露一些訊息,所以戈瑞有了正確的推論。「現在你一定會開心了。那個危險的女犯剛被上了鏈子。」

  「鏈在牆壁?」

  戈瑞聳肩。「為了安全起見,我想。」

  斐娜冷哼,「她又不危險。」

  「你兒子顯然不那麼想。」

  戈瑞不曉得洗澡事件,但斐娜知道。「咱們那個兒子想的是要她不愉快。我敢說咱們那個兒子必定已想出了成籮成筐他認為她不喜歡的事物。」

  「原來他是要這樣報復她。」

  「也可能不止。他不肯說他到底要把她怎麼辦。看來我們只能跟她一樣的拭目以待了……」

  稍後,斐娜和戈瑞在睡夢中被吵鬧聲吵醒。

  這一次聲音很清楚,不用猜。他們聽見克莉絲在尖叫,也聽見羅斯在咆吼,接著是人被撲倒在地的聲音。

  斐娜翻身欲起,卻被戈瑞拉了回去。

  「真希望他能挑個不這麼靜的時候罰她。」戈瑞歎息。

  斐娜掙扎,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但那是一件她從未成功過的事。「很明顯,她不認為她該被罰。」

  「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充耳不聞。「你到底插不插手管?」

  「我憑什麼插手人家夫妻間的事?要是他不愛她,她根本不會受這場懲處。連她自己也知道她站不住腳,否則她才不會叫那麼大聲。」

  「那是理直氣壯的怒吼。」她咕噥。

  「哈,我們那個女兒的性子你還會不清楚?如果她認為她有理、站得穩,她會用說的,毋需吼叫。她只有在心虛,而且自知理虧時,才會虛張聲勢。」

  「才不是虛張聲勢,她句句都合情合理。」

  「沒有合情合理到可以拿她的生命開玩笑。不用她出馬,羅斯照樣能輕而易舉就帶回史力。假使今天她還沒出嫁,在那兒吼罵她的人將會是我。」他靈巧地避開斐娜的捏掐。

  「我們女人可不是弱者,維京人。今天換作我是克莉絲,我也會做同樣的事。」

  「那該打的人不止是她了。」

  「你敢打我一下看看。」

  戈瑞真的考慮了。他總是無法拒絕她的挑戰,但他可不想沒事找罪受。「幸好你不是她。」他用吻堵住她進一步的爭論。

  艾佳被提高的吵架聲吵醒。

  她的眼皮很沉重,不大撐得開,但她知道天已大亮。而從所聽到的聲音,她可分辨出那是克莉絲和史力。

  比起昨天深夜的吵架聲,今天的比較容易分辨,因為它就在史力的房裡。昨晚當她聽見那些聲音時,還以為有敵人來犯,也喊出聲。她並沒有指望會有人回答她,但也被吵醒的史力卻回答了她:「不用那麼希望,女人。那只是羅斯在教訓我妹妹,他顯然記起她欠他一頓打。」

  毫無疑問的,克莉絲定會把他們的失和怪到她頭上。艾佳心想。但傾聽了片刻,艾佳發現克莉絲的怒氣只針對史力。

  「鐵鏈?」克莉絲在史力的床邊走來走去。「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這算什麼?她又逃不掉。」

  「她現在當然是哪兒也去不了!」史力一樣的大聲,但咆哮的結果是他的頭抽疼。

  克莉絲沒有注意到他的不適,她吼得更大聲、更來勁了。「去你的,你明知道我對它們的感受!」

  「我只知道羅斯每次給你氣受,你就跑來找我出氣,把我當出氣筒。這一次你可不可以行行好,放了我?」

  「你少把那個大混蛋扯進來,這是兩碼事。你要鏈她幹嘛不回你的房子再鏈,讓我眼不見為淨?」

  「因為我沒打算只因為你的偏見就冒會失去她的險。承認吧,你要不是自己也被銬過、鏈過,你根本不會如此反感。」

  「好,就算是好了。既然你這麼擔心她,大可以把她關起來,那些手鐐腳銬--」

  「留著。」

  「史力!」

  「我心意已決,你多說無用。」

  「我真希望我能打你!」克莉絲暴吼。

  「我也是。」史力一臉嚴肅的說。

  克莉絲立即一百八十度大改變。她彎下腰,捧住史力的臉,額抵著他的額。「對不起。」

  「我瞭解。坐下吧!你走來走去看得我頭都暈了。」

  「很好笑,非常好笑。太好笑了!」克莉絲又開始來回踱步,她的語氣充滿譏誚。

  史力的眉挑高。「看來昨晚你沒有吵贏。」他猜測的說。

  她扮了個鬼臉。

  史力差點捧腹大笑。昨晚並不是克莉絲的屁股第一次挨揍,然而,一旦這種情形發生,克莉絲總會使羅斯難過上好幾星期。

  「你該原諒他。換作是父親,他也會揍你一頓。」

  「你閉嘴!」克莉絲的聲音又高了起來。「我救了你,而你居然胳膊朝外彎!」

  「說句實在話,克莉絲,你根本是多此一舉。並不是我不感激你的迢迢馳援,但羅斯也一樣能輕易逼他們放人。」

  「我是神、是仙嗎?能未卜先知我不用爭取時效也沒關係嗎?要不是你吃飽了撐著,硬是要加入特使團,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人家吹皺一池春水干你何事?你偏偏要無事慇勤,搞得大夥兒全雞飛狗跳才開心!」

  「喂,你這是在亂放矢。當初你也投了同意票的。」

  「那我就更蠢--」

  「克莉絲夫人,你的吼叫使他頭痛。」

  史力和克莉絲雙雙轉向艾佳,臉上滿是驚訝。

  但沒有艾佳驚訝。她把臉轉向牆壁,不想被他們看見她臉上的窘紅。她無法相信那句話會從她的嘴巴說出,她只是想在腦裡而已;況且,他頭痛是他的事,與她又無干。

  克莉絲清清喉嚨,內疚地望向史力。「很痛?」

  史力沒有回答,他一徑地盯著艾佳僵直的背。

  「史力?」克莉絲追問。

  「早上都比較痛。」史力心不在焉的說。

  「沒有好一點?」

  「有--是真的,我發誓。只有噪音和突然的動作才會又痛起來--而且是偶爾,不是每一次,也不是經常。不過,話又說回來,也許靜一點會比較好。」

  克莉絲拍拍他的枕頭,撫平他的眉。「你休息吧!飯做好時我會叫愛笛--」

  「不要,千萬不要叫她。如果你真想要我快快好,那你就派她去幹別的活兒;只要有她在,我別想能休息。」

  克莉絲忍俊。「可憐的史力,心有餘而力不足?」

  「取笑我可不是安靜。」史力咕噥。

  克莉絲歎了口氣。「好吧,除非你要她問候你,否則我會把她盡量調離你遠一一點。那,玉妲總成了吧?」

  「再歡迎不過。」

  未幾,房門關上。

  艾佳沒有回過頭。她希望他睡覺,好睡走他的頭疼。她希望他不要問她為什麼說了那句話;她自己都不曉得,又如何回答他?她希望他今天都別來招惹她。

  但她的希望是個奢望。

  「你結婚了嗎,沒心少肺的艾佳?」

  「你稱呼錯了。不,我沒有!不過我想快了。」她的語氣示意他最好別追問。

  「你的未婚夫是何方人氏?」

  艾佳努力克制自己。「我不知道,我完全聽憑我哥哥作主。事實上,他此番外出即是為了這件事。」

  「你不想自己挑對象?」史力有些訝異。

  「是誰都無所謂。我哥哥很疼我,他不會挑差的人做妹婿和聯盟。」

  「不過你終究還是會大失所望,因為你嫁不了人了,不是嗎?」

  「你認為我作定了你一輩子的俘虜?」

  「就算你恢復自由,有誰會相信你不是奴隸殘花敗柳之身?」

  「我從來不撒謊。」她僵硬的說。

  他聳肩。「十個非處女有九個半都會宣稱她仍是冰清玉潔。」

  「想必他們都是遭你採擷,你才會有此經驗之談。」

  「不瞞你說,我這個人對處女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們既沒情趣、又笨拙,還神經兮兮,說多乏味就有多乏味。」

  「知道得這麼透徹,不是經驗之談還會是什麼?」

  「知道得這麼透徹,是聽了太多新郎的慘痛經驗。」

  「你當然可以一推兩乾淨。」

  艾佳的這句話,啟開了史力的某一段記憶--

  「作奸細,找塞爾特人的確比派薩克遜人來得好處多多,畢竟誰會懷疑到塞爾特人的身上?」

  「我不是薩克遜人的奸細,我根本不懂薩克遜語。」

  「你當然可以一推兩乾淨。」

  史力記起了這段對話,也記起了當時他有多無助。

  從他淡漠一轉而為陰霾的臉色,艾佳立刻知道他想起了什麼。

  「你又在說我撒謊了?」他一字一句的說。

  「步步為營是我的天性。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

  「那你的天性之中最好包括有順從。如果沒有,那是可以裝填和訓練的。」

  「士可殺,不可辱。」

  「你是說唯有精神是殺不了、毀不了、屈不了的?在你的身體只能在地上爬時,你以為你的精神還能『直』得了多久?」

  爬?艾佳的花容一陣慘白。

  望著又轉回牆面的背影,史力暗暗一笑。這女人太容易打敗了!她是有骨氣沒錯,但她不像他家裡的女人,執拗得可以跟岩石媲美。他看錯了她,他還以為她有克莉絲那種既堅又硬的執著精神;他還以為看著她向他匍匐曲膝,看著那頭耀眼金髮披裹著她,會有多大的樂趣。

  她那頭長髮相當可觀。此刻它蓬鬆的覆蓋了她整個背,蜿蜒到她臀坐的地板。昨天他便是被她這頭頭髮迷得失了神,他看著她梳它,把它梳成千萬朵堆在一起綻開的小金雲。她也用她的身體對他施咒。

  一回想到那個畫面,史力僵直。他以為他的恨會使他對她的肉體無動於衷,但是他錯了。當然,如果不是她的肌膚被水洗得光滑柔嫩,洗得有如凝脂;如果不是她把她的玉峰洗得高聳突出,把乳尖洗成了珊瑚紅;也如果她的腰沒有那麼細,細得像弱柳扶風;或者她的曲線不是那麼玲瓏,腿的線條沒有那麼修長、姣好,他肯定能做到坐懷不亂。

  她比那些他已日漸習慣的薩克遜女人高。看到她,令他懷念起北國女子,那些不纖弱、男人不用克制他每一分衝動的女子。她沒有克莉絲的大骨架,也沒有她有氣力,但未著寸縷的她自有一股令她不再讓人覺得是弱不禁風的感覺。

  連她那張洗淨的臉也比他記憶中美。彎彎的柳葉眉、高高的顴骨、高挺的小鼻子、飽滿誘人的朱唇。若不是她那個下巴,她會美得像個夢幻。她那個下巴傲慢的抬高,破壞了她的纖柔脫俗美;不過她那雙大大的靛藍眸子又能使人忘了這一點。

  他料定了她會施展女人的本錢,所以他作好了全面防禦功夫。他沒想到他還是有疏漏,沒有想到經過水滌後,她的皮膚會那麼的雪白、光滑,眼睛會那麼的熾熱;也沒有料到她那雙手會在她自己的身上製造出那麼煽情的畫面。

  她是個十足的蕩婦,她完全燒起了他的慾望;他從沒那麼需要過一個女人。要是平常的他,要是他的體力恢復到以前的一半,他絕對會聽從、成全那個慾望。而這一點令他氣惱極了。他曾告訴她他不會碰她,也認為自己不會,因為他不可能會去碰一個他憎惡的女人。如今他卻對她產生慾望,而且強得蓋過了他對她的憎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6:30

第08章

  時光流逝,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每天的模式都差不多:早上艾華會來把艾佳從牆上解開,晚上再來把她扣回去。他解的不是連接她脖子這一端的扣環,而是連接大釘的那一端。史力還要她把那條長鏈盤圈在脖子上。
  艾佳痛恨極了身上的鐐銬,但克莉絲似乎比她還要深惡痛絕。克莉絲又連著兩次要史力解開她身上的鐐銬,可是史力毫不退讓。她雖然沒告訴克莉絲他打算要她永永遠遠戴著,但艾佳沒有片刻遺忘。

  每晚夜深入靜時,艾佳都會用力的拉扯扳轉,想解開鎖鏈,總要試到手指幾乎斷掉才罷休。經過那麼多次的拉扯,她認為鎖扣應該有些許鬆弛,但它們沒有,一點也沒有。

  艾佳原以為她白天定有較大的自由,但她又錯了。每天克莉絲或是玉妲會來帶她去廁所,而那便是她唯一的自由--走出房間和走出史力的視線。除了那段時間,她就跟史力一樣,整天待在房內。她的情形當然不能和史力相提並論;一旦他能夠好到下床,他自然天南地北都可以去,她則不一樣,她的命運全拿捏在史力的手中。

  艾佳想念索頓,也擔心索頓;索頓的傷不知好了沒有?哭鬧時有沒有人安撫他?她還擔心道奇,憂慮他是否會為了想要救她而做出瞻前未顧後的行動,並因而被擒。她還憂慮她哥哥是否會好幾個月後才得知她被擄的消息。

  艾佳知道道奇自會派人去告知她哥哥,問題是她哥哥並沒有一定的去處。他說過他要替她和他自己找個好對象,首站他自是去覲見古塞王,看宮廷那兒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如果沒有,他要往北走,再由東邊的麥西亞領域回來。所以他去個數月不是不可能的事。

  在這些日子裡,艾佳得到了一些結論:史力是個迷人的男人。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讓女人覺得自己風華絕代、無人能及。儘管艾佳不想跟他說話,但他在無聊之餘總會捺不住寂寞的找話題,而艾佳總會在不知不覺間被他的一個眼神或是一個表情弄得心跳紊亂。她不禁慶幸他沒有利用他這方面的勾人魅力俘虜她,也沒有展現得很多,令她忘了另一面的他。

  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星期後,史力開始瞞著他母親下床走動。他沒有走出房間,只在房內走動,活絡他的筋骨和肌肉。他走動的時候,會拉著艾佳頸部的鐵鏈,像在牽什麼似的,和他一起走。

  「早日習慣吧!」他第一次拉她的鐵鏈時,回答她疑問的注視。

  「習慣什麼?」

  他沒有回答。她又問了一次,他還是沒有回答。艾佳不由得猜想,他準是認為她也需要運動。這倒是不假,她的確很需要運動,因為她怕未經他的允許即在房內走動會讓他有折磨她的借口,而她又不願開口問他、求他,給他奚落她、刁難她的機會。

  那天是她第一次站到他的身邊,體會到他近兩公尺的身高。她當然見過他站著,不過那幾次她都和他離得很遠,而且知道他高和發覺他究竟有多高是兩碼事。她本身並不矮,比起薩克遜女人,她可算是巨人;事實上,在這裡只有克莉絲比她高,而克莉絲也僅僅比她高了數吋而已。但史力則比她高多了,足足高了將近三十公分。隨著他的氣力日漸恢復,他的高大便成了一大威脅。

  艾佳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午睡作噩夢的那一天……

  由於天氣悶熱,再加上連絲微風都沒有,坐著坐著,艾佳開始打盹。是充滿痛苦的呻吟聲驚醒了她,她從未聽過史力發出那樣的聲音。於是,想也沒想便起身朝床邊走去。

  不過她走到一半時立刻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便立刻轉身往回走,一面暗罵自己為何改不了這個熱心的毛病。對別人也就罷了,但史力對她這樣,就算他疼死,也是他罪有應得……

  然而一聲咕噥拖住了她的腳步,並使得她轉身走到床邊。只一眼,她便發現他不是在對她說話,他仍在睡,而且睡得很不安穩,頭輾轉反側著,臉色也不大好。下一步,他突然掄起拳頭重槌了一下床,艾佳嚇了一大跳。

  艾佳當機立斷:她不希望他弄傷了自己。若是他又受了傷,勢必得加長休養期。

  那麼一來,她待在這個房間和他困在一起的時間自然也得延長。因此,她探身欲推他的肩。

  但一靠近,他含糊不清的囈語卻變清晰了:「不要……不要笑了。停……不許笑……」

  艾佳一震。他夢見了她!他曾賭咒要她永遠再也笑不出來!他報復的最終目標,是要她再也沒法感受到任何的樂趣。顯然在他的夢中,他沒能像現實裡那麼成功,否則他不會那麼氣惱、沮喪。

  她很想讓他繼續作噩夢,然而他若是受了傷,對她可沒助益。所以她推了推他,粗魯地。見他沒醒,她又推了他一下。這一次更粗魯,因為她實在氣不過。

  然後他醒了。他睜開了眼,但視焦沒有凝聚。他的手抬起,放到她的腦後。

  下一瞬發生的事完全超乎了艾佳的預料--她被拉下,並被親吻。

  她的怒氣全消。那倒不完全是由於驚訝,主要的原因是她根本沒空生氣了。她甚至忘了呼吸,忘了她得武裝自己,她完全被一波接一波奇妙的感覺淹沒。她從未領略過那種感受,連在夢中也不曾。

  他的嘴來回地輾轉,壓著、吮著、拉著、扯著她的唇。

  艾佳覺得自己像要化了一般,只能虛弱地靠在史力的身上。

  可能是她的那一軟癱使得他完全醒過來。他猛然推開了她,將她推得跌坐在地上,滿臉錯愕的瞪著他。

  史力坐起身,回瞪坐在地上的她。「老天爺,你想幹什麼?」

  「我?」艾佳掙扎著站起。她氣得幾乎說不出話。「我只是想搖醒你。你在作噩夢!不,我說錯了,搞不好那是個好夢,只不過你不喜歡它罷了。」

  他用手背抹擦嘴。那無異是項侮辱。「我可不記得我作了什麼鬼夢。」

  艾佳也抬起手擦去他留在她唇上的味道。「那可真可惜。」

  「我警告你,查某--」

  「你省省吧!錯在你,不在我。下次你要是敢再強吻我,我會--會用上我的牙齒!」

  史力扔下毯子下了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放一萬個心,不會有下一次。我寧可吻豬屁股,也不會吻你。」

  艾佳氣得不知害怕,也忘了害怕。她雙手插腰,抬高了下巴瞪著史力。

  此時,房門突然被打開,史力的母親走了進來,看見史力起身走動。

  「這是怎麼回事?」

  艾佳和史力一致轉向站在門口、面色不悅的斐娜。

  史力立刻躺回床上。「走走罷了。」他歎了口氣說。

  「走走?」斐娜冷哼。「真不聽話。不過我很高興你的聲量恢復了。」

  史力支起手肘,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頗為滑稽。「這麼說,我不用再臥病在床了?」

  「顯然是。」斐娜仍是板著臉。「你的肉長回了很多,氣色看起來也正常多了。」

  史力咧嘴一笑。「我能下床是件喜事,為什麼你一點笑容也沒?」

  「亞佛烈國王一會兒就到。羅斯說,亞佛烈一定會要你稟報特使團遭襲的事,所以要是你覺得你已好得可以下樓--」

  「我上星期就可以了。」

  「兩星期都還不到,史力。若是依我,我絕不會--」

  「我知道,我知道,母親。」史力笑嘻嘻的說:「我得花上半天的時間打扮,要不然只怕見不了人。你出去吧,我好開始更衣。亞佛烈國王什麼時候到?」

  「信差說一小時內。」

  「那我得善用這一小時的時間了。」

  斐娜一臉的懷疑,不過她還是走了出去。

  史力則跳下床,奔至他的箱子前。

  「你母親似乎知道所有的事。」艾佳忍不住說。

  「告訴你,世上沒有事能瞞得了我那個聰明蓋世的母親。」

  史力花了不到十分鐘便穿戴整齊,只是他所呈現的整體效果卻像花了好幾小時。

  鹿鞣護脛以細皮革交叉繫著,黑色滾白狐毛軟靴,雪白無袖罩衫,腰間圈以寬腰帶,金色的龍頭扣環,黑色短披風,飾以純金盤扣。搭配成套的金臂環,穩穩圈著他結實的二頭肌,環頭、環尾各有一隻籠頭,眼睛鑲以紅寶石。它們的契合程度佐證了他的肌肉與氣力。

  他還在脖子上掛了一塊圓形金牌,牌面上鏤刻了三頭狼。那條金鏈比艾佳身上的鏈子還要粗,說不定也比她身上的鏈子重。

  艾佳忘情地瞪著他,也忘了她自己立的規條:能不和他說話,就盡量不和他說話;除非迫不得己,否則絕不開口。

  「狼在貴府有特殊的意義?」

  他套上一枚戒指。「那倒沒有。只不過我小時候養了兩匹狼作寵物。」

  她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尋常。她八歲時也曾帶一匹狼回家,只不過她父親不許她養。「那你金牌上為什麼是三匹狼?」

  「在那兩匹壽終正寢後,我又養了一匹。」

  「它還活著?」

  「還活著。」他來到她面前站定。「把鏈子給我。」

  「你不必因為要出去就把我銬在牆壁。你把門鎖上不就得了?」

  他一笑;是那種足以迷昏人的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為你可以自己作主,嗯,你跟我一起下樓。」

  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有此一轉折。「下樓?」

  「對。」

  那是自由,無論它有多短暫、多局限,它仍是種自由。她該懷疑他的用意,但她太高興,高興得沒有多想。

  她解下纏繞在脖子上的長「項鏈」,將尾端遞給他。

  但史力沒有接,他的手伸向銬在她脖子上的那一端。只一秒,鏈子的重量離開了她的脖子。

  「你的體力完全恢復了。」艾佳喘不過氣來。

  「還沒有完全,但已經差不多了。」他愉快地說。

  下一秒,鏈子的那一端又回到了她脖子上的鐵環。於是她瞭解到他只是在試他的氣力恢復幾成,而不是真要解下那條長鏈。她失望得沒注意到他順著鏈子抓住了最尾端,然後在手上轉了一圈,接著轉身往外走。

  艾佳一直到樓梯口才回過神。雖然她痛恨極了,但她還是緊跟在史力的身後,好使每個看見的人都認為她是心甘情願地跟他一起下樓,讓所有人覺得他牽那條鐵鏈有多荒謬可笑。

  到了大廳,她把頭抬得高高的,而且毫不躲避所有人的目光。

  斐娜一臉的不贊同。

  克莉絲抿緊了唇,一副就快氣暴的樣子。

  羅斯滿眼的興味。

  史力的父親則毫無表情,他很少有表情,尤其在看艾佳的時候。

  至於其他的人則停下手邊的事,眼神追逐了過來。

  艾佳控制不住臉上的燥熱。她只能自我安慰--他們看的是史力。畢竟在那麼耀眼的美男子照耀下,他們眼中肯定只有史力,不會有她這個身穿僕人粗布衣裳的人的存在。她那件鴿灰色衣裳短了好幾吋,露出了足踝的鐐銬;胸圍也過緊,但她的外裳很寬鬆,所以看不太出來。

  史力瀟灑地走向他家人所坐的桌子。除了戈瑞是一腳放在凳子的一端、手肘擱在大腿上外,其餘的人都是坐著的。

  史力悠哉游哉的在他們的對面坐下,彷彿他剛剛走開,現在走了回來似的。

  艾佳僵硬地站在他的身後。

  艾佳一站定,克莉絲便跳了起來,彷彿得站著氣勢才夠似的。

  「你太過分了,史力--」

  「你連問我好都沒問一聲,嗯,妹妹?」

  克莉絲吞嚥了又吞嚥,最後咬牙切齒的說:「你的頭痛好了吧?」

  「差不多了。」

  克莉絲雙掌拍在桌上,人往前傾。「好,那就好。現在,我再說一次,你太過分了,你非得拖她下來引國王注意不可,是不?」

  史力聳肩。「奴隸手銬腳鐐又不是什麼空前絕後的事。」

  克莉絲一時語塞,然後轉向旁邊,不願再多聽。

  不過,在說了那一句後,史力轉用塞爾特語,於是克莉絲也改用塞爾特語。而艾佳根本聽不懂,所以她的耳朵倒落得清閒。

  「男奴隸,或許是,但上一個被手銬腳鐐的女人是我!好,就算亞佛烈國王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沒嘴巴呀?不會向他告狀,向他求援嗎?你別以為他會不屑一個丹人女子,告訴你,他尤其會聽丹人的告狀!」

  「她沒說錯,史力。亞佛烈很可能會要你放了她,你若要拒絕一國國王的旨意,你得有十足好的理由。」羅斯迫不及待地加入戰圈。他站到他妻子那一邊,是因為她至今仍未原諒他打她那一頓屁股,而他受不了她的冷淡。

  「我理由既充分又十足的好。」史力毫不在乎。

  「說出來你或許會覺得那有失天理,但當國王的人可不認為報復這個理由夠名正言順。」羅斯說。

  「尤其是和平岌岌可危之時。」克莉絲說。

  「而且他不喜歡有用之軀浪費在私人爭鬥上,他需要人手替他打天下。」

  羅斯和克莉絲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著。

  斐娜插不上嘴,也不想加入舌戰。

  戈瑞也是。他走到艾佳的身邊,「原來他想把你當寵物、奴隸!」

  艾佳滿嘴的苦味。史力的確把她當動物看待,一隻供他娛樂、玩耍,沒凶性、沒毒性,但蠢得若不用「繩套」繫著,就不知何以為之的動物兼奴隸。

  雖然戈瑞經常去史力的房間探望史力,但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話。艾佳不由懷疑他是否也和他兒子一樣,是個以羞辱她為樂的冷酷人?她想從他的表情判斷,但他的臉實在看不出所以然。

  「他認為我已是他的奴隸。」她說。

  戈瑞大笑。「我老婆以前也是這樣,不肯承認我擁有她。」

  艾佳愕然。這一家的母親和女兒都曾為奴,並嫁個把它們貶為奴隸的男人?!那就難怪了,難怪史力會這麼容易就想出把她貶為奴隸戲耍的法子。家學淵源嘛!

  不過她不會和他母親及妹妹一樣。要她嫁給史力的機率,就跟她能在眨眼間恢復自由--一樣的渺茫。

  「不過,沒多久我便變成那個被擁有的人,徹頭徹尾,由身到心。你曉不曉得事情怎會變成那樣?」

  「我沒興趣--」

  「一份不屈不撓的意志和一副愈挫愈勇的骨頭。」戈瑞繼續往下說:「她外表冷若冰霜,實則熱情如火。她有顆戰士的靈魂,也有戰士的好身手。她先抓住了我的注意力,擄獲了我的激賞,接著更一舉捕捉了我的心。你的骨頭硬不硬?」

  艾佳真希望他能不要來煩她。「不會是軟的。不過不是為了他才硬。」她僵硬的說。

  「你會憤恨難平是人之常情。」

  「憤恨不過是我對令郎千分之一的感覺。」

  戈瑞的眼神轉為若有所思。「這是一大不幸,他會這麼待你。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這麼待你實在是--反常。」

  「你是說,並不是每個鞭打他的女人,他都會抓回來將她們淪為奴隸?」

  「少沒大沒小,孩子。」戈瑞溫和的說:「我那個兒子這輩子不曾傷害過女人。他喜愛她們。」

  「除了我。」

  「除了你。」他肯定的說。

  艾佳心想這段談話已經結束。但不知怎地,史力的父親卻仍站在她身邊沒有走開,而她身後的爭執依然進行得如火如荼。

  隔了片刻,戈瑞又開口了:「我女兒為了你很是生氣。」

  艾佳冷哼。「令嬡的火氣是衝著我身上的鐐銬。她受不了看見這些鏈條,可不是想幫我。」

  「別那麼武斷克莉絲的動機。史力的行為令她極為困惑不解。」

  「但你瞭解?」

  「沒有完全不解。」

  「你在暗示男人比女人懂得報復?我不予苟同。」

  「看來你現在也渴求報復了。」

  「我沒想過報復。我從來只想恢復自由。」艾佳驚愕,不是驚愕於他的問題,而是驚愕於自己的回答。「不過我想我終究也會想要報復。」

  「那我們只好希望你能在想要報復之前得到自由。」

  艾佳再次驚訝。這一次是因為他的話。「你不贊同他的所作所為?」

  「冷酷和殘忍不是他的天性。這便是他妹妹如此惱怒的原因,她不希望他變成那樣的人。至於我,我則認為他會後悔他的所作所為。」

  「你可以叫他罷手呀!」

  戈瑞一笑。「龍屋堡的艾佳,你沒注意到我兒子已經成年,已過了必須服從父親的話的年紀了嗎?我現在只能作他的顧問,偶爾提些意見供他參考。」

  「你會嗎?」

  「不會包括關於你的。我跟我老婆已決定不插手你跟他之間的事。」

  艾佳好不甘心。這個人先將她的希望高高捧起,再重重摔下。背轉過身,她改面對他的家人。

  然而,一桌子的人不知何時走得只剩下羅斯和史力,而史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看來她跟他父親的對話,他聽見了不少。

  艾佳抬高下巴,下一秒卻感覺到她脖子上的鐵鏈被往前拉。原來是史力在卷鐵鏈,一圈一圈的纏在他的拳頭上。

  如果他再捲纏下去,她只會又趴在他的身上。他這一次並沒有做到那種程度,但現在她已近得令他不得不仰著頭看她。不過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

  她注意到他身後的桌上有一大盤食物,而時間還不到用餐的時候。這個男人在過去的兩星期已吃了足夠一軍隊吃的食物,但這屋子的女人仍一徑地要他再多吃一些,而他也照單全收。這讓艾佳不由納悶他以前到底有多壯?這些女人要他長到何種程度才會罷休?

  「你可以坐在我旁邊吃,只要你已準備好叫我主人。」

  艾佳的眼睛轉回史力,並瞇了起來。「那不是我心目中的叫法。」

  他的笑容顯示他沒有誤解她的語意。「那你可以從我的手上吃,坐在我的腳邊。」

  她倒很訝異他沒補上:像狗一樣。「那我不吃,謝謝。」

  「哦,你會吃的。人得吃才能活,不吃會影響身體健康的。相對的,衣服便不是必需品了。」

  血色自艾佳的臉上流失。這個魔鬼他真的會!他真的會要她當眾赤身露體!還有什麼比這一招更能羞辱她、打擊她的尊嚴?!

  不過艾佳的心情此刻並不處於認命或是溫順的時刻。她深信無論她怎麼做,他終究會做到這一步。既是如此,遲與早又有何差別呢?

  「隨你的便。」艾佳竭力無動於衷的說。

  「我當然會。」史力大笑。他太樂了,能這樣凌辱她的感覺實在太甜美了,甜美得幾乎可以媲美性愛。他才不打算因為國王的一句話便捨棄了它。「你已經決定了你自己的命運,不過今天你將獲得一個緩刑。我妹妹說服了我,她說把你介紹給薩克遜王,對我不會很有利。所以我們得等他離開了以後,再來研究你到底是會從我手上吃東西,還是會--尊稱我一聲主人。」

  但願那個國王會把他的朝廷搬來這裡,並且永遠地待下來。艾佳淒苦的暗忖。她不以為她熬得過他離開後的日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6:43

第09章

  接下來的兩天,艾佳都被關在房裡,無人聞問。
  那天,史力在亞佛烈國王尚未抵達之前將她帶回房間,不但鎖上房門,還把她銬在牆壁,然後揚長而去。

  艾佳不在乎被關,她只是覺得史力的心態似乎有待探討。他不但把房間鎖起來,還把她固定在角落裡,難不成他以為若不把她鏈在牆壁,她會爬上窗子以求一了百了?還是她會利用那盆僕人無暇倒掉的髒水,把自己溺死?那些僕人全忙著伺候那些皇親國戚,至於那些皇親國戚……

  有女人來敲了三次門。從她們的口音,可知她們是薩克遜貴婦。從她們找到房間來,不難猜出史力定是離開了大廳,而她們誤以為他回到了房裡。再從她們嬌聲嗲氣的詢問聲判斷,也不難猜出她們是來做什麼。

  他的房間有個她,其餘的房間自然也有人住,艾佳不禁好奇在這種狀況下,他要找什麼地方「娛樂」那些女人。

  她的三餐仍是由玉妲送來,只不過現在多了一個夜壺。她既出不了房門,而其他的人又無暇帶她去方便,送個夜壺供她使用不失權宜之計。

  現在,那個老玉妲看艾佳的神情不再是充滿了不贊同,而是同情。艾佳可不稀罕她的同情。她又不是一輩子都要這樣被銬著,被當成玩物般鏈著。她會獲得自由的,那只是遲早的問題而已。

  昨天,玉妲送飯來時喋喋不休的東拉西扯,說的不外是國王如何如何,那些貴族又如何如何。她當然不是在和艾佳說話,也沒要艾佳答腔。

  從她那些自言自語中,艾佳瞭解了一些大概。雖然亞佛烈國王並沒有把他的文武百官全帶了來,而只是輕車從簡的來訪。這對艾佳並不是項好消息。

  今天,玉妲不再只是喃喃些工作上拉拉雜雜的事。今天她首次介人了私人事務,而聽到她的話,艾佳不禁吃了一驚。

  「看到你我就想到克莉絲。不過她是個鬥士。」

  艾佳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你是說我不是?」

  「你逆來順受,小姐。你任那個小混蛋爬到你頭上。」

  艾佳筒直無法相信她的耳朵。「我區區一個弱女子可阻止不了他。」

  「是嗎?我們羅斯領主比他還要強硬百倍。在一次丹人的襲擊中,我們羅斯主人的家人被殺得只剩下一、兩個。他恨透了維京人,但克莉絲改變了他。她使他解除了她的手銬腳鐐,只因她讓他知道她有多痛恨那玩意兒。史力知道你痛恨它們嗎?或者,你讓他以為你並不在乎那些東西?」

  「史力想要的是報復。讓他知道我痛恨它們,只會令他開心。」

  玉妲冷哼。「史力不懂報復。我很懷疑他知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要知道,他生來就是個喜愛女人的人,傷害她們對他而言如同天方夜譚般不可思議,倘使他認為他真的在傷害你,不知道他還會不會繼續蠻幹下去。」

  玉妲走後,艾佳把她的話思前想後的反覆咀嚼。

  玉妲說史力不擅於傷害女人,但事實證明他的學習能力超強——不,這麼說未免有失公允。艾佳將這些日子的事仔細過濾了一遍,發現他一次也不曾傷害她。那個打得她的牙齒差點掉了的巴掌,並不是他打的,事實上是他出擊阻止,她才沒有挨更多的拳頭。她的腳破皮、流血,也不能怪在他頭上,畢竟要是她肯開口要雙鞋子,便不會皮破血流。至於足踝、指頭的破皮,也是她自己弄的。

  他到底給了她些什麼?羞窘,一大堆的羞窘。還有失去自由。

  如此看來,玉妲似乎是對的。要是他認為他真的在重重傷害她,他真的會動手?要是她哭,要是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拆……

  光是想到那個畫面,艾佳便面紅耳赤。她做不出來那樣的事——除非她已山窮水盡,否則絕不予以考慮;她的自尊不容許她那麼做。

  何祝,她不是已沒希望。她有哥哥,他會來救她,到時她便可以永永遠遠把這個地方、這裡的一切一切全拋到記憶之外,包括史力•哈達德……不,只怕他不會那麼容易被遺忘。她不可能忘得了一個像史力•哈達德如此深印在她腦海的人物。要忘,也要好幾年的時間才可能。

  晌午一過,史力走進房間。一看到他臉上那個燦爛的笑容,艾佳心中便興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一進來,頭一件事便是解下銬在牆壁的鏈子。解下鏈子之後,他並沒有把它交給她,反而將她拉近。

  「算你走運,女人。我們不用等到亞佛烈國王走後,再來定奪你我之間的那件事了。」他的語氣充滿了愉快。

  艾佳暗暗叫苦。「為什麼?」

  「羅斯帶國王去打獵,他們起碼要去好幾個小時。只有少數幾個領主沒去,以及泰半的貴婦。」

  「你為什麼沒和他們一起去打獵?該不會是想藉此良機和樓下的諸多人兒來場狂歡大會吧?」

  「瞧你說得這麼巴望的樣子,真不好意思要讓你失望了。我還是比較喜歡跟你……在一起。」

  「這種感覺不是互相的,你知道。」

  史力大笑。「你有充裕的時間考量我的最後通碟——」

  「真是不好意思,我連想都沒想過。」

  「那可真不好。不過,沒有想也沒關係。」他還是笑嘻嘻的說:「要決定你叫不叫我主人,並不需要太多時間。要決定你要不要僅穿戴那些鏈子,也不需要多少時間。說吧,你的選擇是什麼,冷血艾佳?」?

  「都不要。」

  「啊,原來你想匍匐在我腳邊,從我手中吃東西?不好意思,那個選擇已失時效了。改天吧,今天它不在內。」

  「你開的條件,我一樣也不接受。」

  「哇,你的選擇如此明確。」

  「我是說你這個可笑的選擇題,我一項也不選。」

  「但你只能二選一,我沒說有第三選擇呀!不過既然你已決定——」

  「我什麼都沒有決定!」

  他掏掏耳朵。「怎麼會?我明明沒聽見你叫我主人呀!這樣吧,姑且算我沒聽清楚好了,你就再叫一次吧!」

  艾佳抿緊了唇,抿得嘴唇發白。

  史力見狀只笑得更開心。「不要?瞧,我第一次沒聽錯吧。既然你決定一展你的天生麗質,我想我當竭力配合,讓樓下的人也能瞻仰到你的絕代風華。來吧,脫衣服吧!」

  「別想我會娛樂任何人,尤其是娛樂你。」艾佳冷然道。

  他一臉的訝異,彷彿沒有想到她會拒絕似的。「你要反抗?」

  艾佳點點頭。「你要我的衣服剝光,你得自己動手。而且你別以為我會乖乖站在這裡任你剝。」

  他輕笑數聲。「脫衣服我最拿手了,說不定比你還要會脫。不過,你這樣手銬腳鐐的,太吃虧了。為了公平起見,我幫你把鏈子拿下來。」

  公平?他?

  艾佳實在該立刻起疑,但她太渴望自由,渴望得無暇去懷疑。況且,史力已掏出一把鑰匙,對她的銹惑更是強烈。

  任艾佳再怎麼聰明,她也沒有想到鐵鏈若不取下來,衣服便脫不下來。

  她伸出雙手。而就在鐵鏈的一端松離她手腕時,她終於想到那一點,並從他的神色獲得證實。她立刻甩動鐵鏈朝他的頭砸了過去。

  那條鐵鏈用來當武器,再適合不過,只是艾佳的身手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史力僅一偏頭避開了她那一擊,手一抓再一扭,便將她帶鏈的那雙手扭到她的背後。

  艾佳當然拚命掙扎,但她掙扎她的,卻一點也沒礙著史力。他手指一扯,便鬆開她腰上的帶子,並在放開她的手前掀起了她的外袍。幸好她的手不肯往上舉,外袍才沒有離開她的身體。

  有片刻,艾佳以為她勝利了,因為他沒有做任何欲將她外袍脫下的動作,反而鬆開了手。但她慶幸得太早了,她還在和外袍奮戰,想把外袍從頭和手臂拉下之際,他的目標轉向了她的襯衣。那使得她得雙面做戰,既要阻止他脫她的襯衣,又要把外袍拉下。等她好不容易把衣服從頭上拉下,她的襯衣已被拉上。

  她再次想夾住手臂,但這一招卻失了效。他先抓住她一手的手腕,然後是另一手,接著把它們一起拉高,用他的一雙手抓住。

  沒片刻,她的襯衣和外袍全離開了她。由於她們只給她僕人的衣物,並沒有給她內褲或褲子,所以此刻的她已一絲不掛。不過她沒有時間害羞,由於她的腳鏈使她無法跳,她只能改防衛為攻擊。

  只是她的那些搥打對他而言,好像蚊子在叮大象般,他根本絲毫不為所動。然而,當她又想用那條鏈條打他時,他終於反應了。

  只一眨眼,她的雙手又被抓住,並拉到背後,她整個人變成貼在他的身上。艾佳瞠大眼睛,因為她感覺到他在做什麼——他把那個手銬銬回她手腕上了。

  一銬上後,他放開了她。

  艾佳呆若木雞,如今她的雙手被銬在身後,根本無法用手掩住她的隱密部位。他要她這樣走到樓下,供那些仕女取笑?

  史力操起如今垂下在她胸脯上的鏈子往外走。

  艾佳沒有反抗,一直到快抵達樓梯,她才終於回過神,而她的憤怒取代了驚駭。她開始破口大罵:「卑鄙、無恥、下流!齷齪,噁心!」

  她還沒止口,他已轉過身來,臉氣得一陣紅一陣白。「跟我說話要跪著說。」

  艾佳想也沒想,身子立刻一矮,頭往前俯,張口咬史力的大腿。她咬得很用力,很使勁。

  史力狂吼,反射性地俯低。而這一俯卻失去了平衡。他本能地想抓住艾佳的肩,藉以平衡,殊不料嬌弱的艾佳不耐他一按,人往後倒,於是史力也跟著倒。

  艾佳被他壓個正著,有好一會兒呼吸斷絕。等她終於順過氣來,立刻想推開他。然而她的雙手無法動彈——它們不但被銬在她的背後,如今更被壓在她的身下——兩腿也派不上用場。唯一可用的只剩下肩膀和臀部。

  那實在是一大錯誤。

  她終於注意到他一動也沒有動,只是一徑地瞪著她。她不曉得跌在一個赤裸女人身上,史力或許能不為所動,但若加上她的那些動作,那,再無動於衷柳下惠也會變成餓虎狂狼。

  她或許天真,但當她看見他的眼睛亮起異常的火焰,感覺到他有一個部位起了奇異的變化,她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不要忘了你是恨我的!」她急得大叫,隨即她的嘴被堵住。

  他是個接吻聖手,而對這種事了無經驗的艾佳,不到片刻已忘了身在何處,也忘了她應該有的反抗。

  如果史力僅是吻她,艾佳或許終能恢復理智,但那不是他僅做的。他的手肆無忌憚、熱情如火的摸著她、抱著她,他的手甚至還鑽進兩人之間,侵略一些不曾被人摸過的部位。

  艾佳呻吟。

  史力也呻吟。

  他們誰也沒聽見走近的腳步聲,但當一個充滿嘲諷的聲音響起時,他倆便再也不能不聽見。「你大概會告訴我你這幾個星期躺得對床生了恐懼症。」

  這一次,史力的呻吟絕對與慾望無關。「母親,走……開!」

  「你是說你不想要觀眾?不會吧!」斐娜語氣中的譏諷更強烈了。

  「母親!」

  斐娜哼了一聲,然後轉身離去。

  史力歎了口氣,額垂下來抵著艾佳的。隔了好幾秒,意識到身下驅體的僵直,他才憶起他身下是什麼人,也才發覺他是鬆弛地抵著她。他僵硬了起來,挺身支起。諷刺的是,他的臉和她一樣的紅。

  艾佳看見了,但她不覺得那有什麼好值得玩味。

  「她沒看到你。」他想不出他為何會如此說。

  「沒看見又如何?」艾佳苦澀地說:「被你母親撞見,該覺羞慚的人是你。早在她出現之前,我已羞慚夠了。」

  他狠狠瞪著她,然後拉住她脖子上的環,拉她一道站起。接著他將那條垂在她胸前的長鐵鏈繞在她的脖子上。

  「咬男人的大腿,不啻是在告拆他你要他跟你親熱。」史力僵硬的說。

  「下次要我下跪,我會對著別的地方咬。」

  「你剛才可像只發了情的母狗。」

  「你不是口口聲聲恨透了我、不屑我,怎地剛才卻又像發了狂的種豬——」

  他的指頭穿過她脖子上的環,將她拉提起來。現在他們的鼻子幾乎碰在一起。

  「我是不屑你,你可不要有所懷疑,查某。我看不起你,和你身上流的每一滴冷血。」接著,他邪邪一笑。「不過,男人碰你時,你的血液可一點也不冷了,對不?」

  「至少我不像某人,只會替自己開脫,把罪過推給別人。」

  他鬆開她。「回我的房間去。我會叫玉妲去看著你。至於你的遊行,可以改天再繼續。」

  「免得讓你母親認出被你壓在身下的人是我?」語畢,艾佳轉身便走。

  史力站在原處花了好幾分鐘想要恢復冷靜,並平復他那個仍在騷動的身體,但卻始終靜不下來。最後,當他邁開步伐,他不是走往樓梯。

  他來到洞開的房門口——艾佳沒法關上它。史力看見她坐在老地方,頭垂在曲起的膝蓋中,長髮遮蔽了她赤裸的身驅。而她那沮喪、可憐的樣子,令他氣得腳踹門框。

  那一踹,踹出了一句極不敬的詛咒,也踹出了她的注意力。她抬起頭,瞪過來的粉藍色眸子沒有淚水,沒有淚霧,但裡面也沒了生機和活力,有的只是痛苦。

  他無法忍受在女人的眼中看到那個神情,只要看到它,他就會想要祛除它。

  轉了個身,史力快步走出房間,以免做出傻事。譬如:安慰她。

  史力心知要他母親不把她在樓上走廊撞見的事說給人聽,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當狩獵隊伍回來沒多久,他父親對他又是皺眉又是搖頭,而羅斯一看到他便笑得幾乎躺倒在地;他就知道他的希望是個奢望。

  不過他至少能慶幸一件事,那就是他非常肯定他的身體有遮住艾佳,他母親並未看到那是艾佳。倘使被大家知道那個和他忘我得在一個隨時都有人會經過的地方那麼火熟演出的人是誰的話,他們肯定會笑翻天,甚至笑掉大牙。

  該是他搬回家的時候了。整個大衛堡人滿為患,此外,他需要一些隱私。他已恢復到需要女人的程度了——若非如此,他怎可能對那女人產生慾望?而在這裡,他根本沒有一個可不受打擾的地方——連他自己的房間他也不能任意使用。

  當然,他大可以把他的俘虜移到別處去,但不知怎地,有她在一旁,他會睡得安穩些。光衝著後面這一點,他便覺得沒必要把恢復的肉體需求置在它之前。

  想到他的肉體需要,史力又想到艾佳。他之所以會對那女人產生慾望,當然是因為他太久沒碰女人。但他為何一定要剝光她?上一次他要她脫光衣服,不是已經得到一個結論:最好別再那麼做!他不是早料到事情一定會變成那樣?不是早就料到她絕對不會甘心叫他主人,而那麼一來,他便得說到做到?

  為什麼他一定要剝光她的衣服?有那麼一大堆環肥燕瘦的女人拚命向他拋媚眼,拚命對他投懷送抱,為什麼他卻老想往他的房間跑?

  毫無疑問的,他肯定是對復仇這件事太投入了。那種可以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權威,那種可以教她苦惱、生氣、發火的快感,實在太迷人了。

  在樓上走廊發生的事,是個意外。它不該發生,以後也不會再發生。

  仔細想想,他還是覺得他該回家。在那裡他有許多事可以做。譬如訓練新來的奴隸、修築護牆……對,就這麼辦!史力決定明天向大夥兒說明他的決定。

  而要不是當天下午雷納•哈拉遜的來到,他的計劃會如期進行。

  丹人的軍隊一出現,崗哨立刻來報。

  但是很不巧,那個來報的守衛由於太過慌張,一跑近羅斯的身邊便脫口而出,而他的音量剛好夠落入與羅斯同桌的人的耳中。本來那應該不會是件嚴重的事,如果與羅斯在一起的人只有克莉絲;然而事情偏偏就是那麼不巧,和羅斯坐在一起的除了克莉絲外,還有亞佛烈國王。

  一聽到丹人大軍來到,亞佛烈立刻站起。

  「他們不是針對你而來的,陛下。」羅斯趕緊道。「我們早料到他們會來。他們是來找內人她哥哥抓的女子。」

  「她哥哥?」亞佛烈望向大廳彼方,被一群仕女貴族圍繞的男人。「那個把我宮裡的女人勾引得一個也不剩的風流小子?」

  羅斯忍俊。論年妃,亞佛烈國王比史力大,但僅大了數歲。而只要是男人,當然都會欣賞女人,更會嫉羨史力在女人堆中的逢源。

  「他還沒有行到能讓每一個都為他傾倒吧!」羅斯嘲弄的說。

  「我可不會打這個賭。」克莉絲小聲的說,她不想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如今丹人兵臨城下,她不以為她丈夫會對她和顏悅色。

  亞佛烈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女子有那麼美?美得讓那個風流小子不惜把人家抓了來?」

  看到亞佛烈國王的表情由好笑、感興趣一轉而為怒容,羅斯連忙澄清:「她勉強只能算個中等美女。她之所以被抓來,是內人的哥哥想要報復……」於是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克莉絲暗暗鬆了口氣。因為羅斯並沒有像私底下那樣,把她說成是個沒腦筋、衝動成性的魯莽女人。

  「現在請容臣下告退,去把那些丹人打發回去。」羅斯總結的說。

  「你最好禱告你的庫銀夠多。」亞佛烈好心的提出忠告。「那些貪婪的雜碎開口閉口都要錢,而且貪得無厭。」那是亞佛烈國王的經驗之談。為了把丹人請出威克斯,他已不知拿了多少銀兩給入侵的丹人。

  但羅斯沒打算用他的荷包替他的大舅子付費。如果到時真要動用到銀兩才能擺平,也該是由史力自己掏腰包。

  走到一半,羅斯才發覺他老婆緊跟在他的身後。他沒有停步,也沒看她。「你要去哪裡?」

  克莉絲由他的身後快走一步,來到他的身邊。她也沒看他。「當然是跟你一起去。」

  「你不可以。」

  她拉住他的手臂,「你不會說丹語,羅斯。就算你會,你也不願跟丹人做面對面的交談,你寧可抽刀將對方殺了,一了百了。我可以當你的翻譯,這是我起碼應該做的。」

  羅斯揚了揚眉。「你終於肯承認你做錯了?」

  「我沒有後悔我那麼做。我如果不把她抓回來,史力以後也會去找她算賬。要嘛,他成功,把她帶了回來;要嘛,他失敗,被他們砍成肉醬。與其讓他去涉險,不如把她抓來,用這幾道堅固的牆將那些丹人阻隔在外。這樣,咱們起碼佔了上風。」

  羅斯雙臂抱胸。「上風?在我們被包圍的情況下?」

  克莉絲一笑。「你以為我會不知道你已做了萬全的準備?更何況,我們有人質在手,不怕他們不聽話。」?

  「嚇唬了小兵小將,可嚇唬不了她哥哥。」

  「我從不做虛張聲勢的事。」

  「此一時彼一時。你當時是處於盛怒,氣勢上便壓過了他們;如今你可不會冷血地宰了她。你不會,我也不會——史力也不會。」

  克莉絲聳肩,默認了他的說法。「我們何必在這裡想東想西的擬對策?我們何不先去瞭解一下她那個哥哥是個怎樣的人,再來對症下藥?那不是既省時又省事。說不定雷納•哈拉遜是個白癡,只認得錢財,有了錢財,連親娘、親妹妹都可以賣;要不是白癡,怎會率了大隊人馬深入威克斯來——」

  「也可能是情急——如同你率軍深人東英格蘭。當然也可能是白癡。」

  克莉絲的臉一熱。

  羅斯未再多一言,繼續往外走。克莉絲跟了上去。

  穿過庭院,他們步上沿石牆修築的木梯台。

  守衛隊的隊長早已下令所有人手備戰,所以牆垣上的士兵磨刀霍霍,弓箭手也都準備就緒。

  然而,就算要開打也不會是今天——夕陽已快西下。事實上,連初步的約談都可能要到明天才會展開。

  來軍就撿在弓箭手射程範圍外紮營。此舉無非在顯示他們未把大衛堡放在眼裡。

  克莉絲略為估計了一下,對方的有一百五十人左右,軍容相當壯盛。就人數而言,羅斯的人比對方多,但就戰力而言,羅斯的兵馬可能就沒那些丹人驍勇善戰了。

  無論如何,克莉絲都不會容許戰火升起。如果她得坐在史力身上,才能使史力同意放人,她也在所不惜。不過除非真的沒其他方法可以避免一戰,她是絕對站在史力那一邊的。

  克莉絲搜尋著城下黑鴉鴉的一片,想從中找出艾佳的兄長。倒是道奇比較好辨認,一眼便可自人群裡找到他。

  「她的影子果然仍在附近。」克莉絲喃語。

  「她的什麼?」

  「她是那麼稱呼那個巨人的。那傢伙叫十呎道奇,總像影子般跟著她。」克莉絲指給羅斯看。

  「真是壯觀。」

  克莉絲冷哼。「要是你得跟他對打,你就不會如此想了。」

  「哪一個是她哥哥?」

  「八成是那個正在和道奇爭執的傢伙。要不然還有誰敢那麼做?」

  羅斯笑出聲。

  克莉絲倒高興羅斯能苦中作樂,因為她一點也笑不出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7:06

第10章

  三騎騎近緊閉的大門。
  十呎道奇是其中之一。

  光是看到他背上那柄特大的戰斧,克莉絲便無法不膽戰心驚。一旦打起來,那些丹人將不需要弄根撞門椿,只消那個道奇出馬,便可以將堡寨的木門劈得支離破碎。

  克莉絲望向其餘的兩人,最後猜測中間的一人是艾佳的兄長。由於那人戴著頭盔,所以無法看見他的面目。不過克莉絲很高興那人雖然高大、壯健,但史力比他還要高大、壯健;以史力的身手,絕對可輕易打敗那人。問題是史力雖然已經能下來、能行走,但他還沒有恢復到正常狀況,還不宜與人動手。

  那三匹馬停了下來。有兩人摘下了他們的頭盔,挾在腋下。三人之中只有道奇沒有戴頭盔,也沒有穿鎖子鎧。

  「我是雷納•哈拉遜。」中間的男人開口。

  克莉絲果然沒猜錯。她打量那個面貌英俊,有頭金紅色頭髮,一雙粉藍色眸子的男人。「我們知道你是何人,」她對下面揚聲呼道:「我是大衛堡的克莉絲。」

  「我們也知道你是何人。」他的聲音出現了先前不曾有的怒氣。

  那怒氣分明是針對她而發,克莉絲不由猜想那是否是拜道奇所賜?八成是!去報訊的人肯定將龍屋堡外發生的事添油加醋,而等他來到大衛堡外,道奇又把他一路跟蹤所見告拆了他。

  「我妹妹還活著嗎?」

  「令妹活得既舒服又快樂——至少目前仍是。」克莉絲暗自慶幸羅斯聽不懂丹語,否則在聽到她這句話後,他一定會把她攆下去。

  「我要見她。」

  「如果你的膽子夠,願意一個人來,那你可以進來。否則你也只好相信我的話了。」

  雷納的臉黑了一半。「你丈夫呢?我要跟他說話。」

  「我身邊這個人便是我的老公。你要是懂得薩克遜語,那儘管開口,不用客氣;要是你不會講,那你只好透過我來翻譯了。」

  雷納的臉更黑了。「你心知肚明我所來何事。你無權抓走我妹妹!」

  「權?你要跟我談權利?好,我們就來算個賬。我哥哥史力是奉了亞佛烈王的請托,要去見你們的古塞王,不料卻在途中受了傷。他去你們龍屋堡是想求助,沒想到反被你們指控他是奸細。他把實情告訴你們,你們非但沒採信,還鞭打他。他發了高燒,頭疼欲裂,你們卻還打他,他有每一分的權利索回你們加諸於他的。他沒把你們龍屋堡夷為平地,只帶走該負這個責任的人,已算對你們夠寬容了。」

  「我妹妹的貼身保鏢道奇告拆我,她之所以下令打那個叫史力的傢伙,是因為他侮辱她。道奇還告拆我,她本要收回成命,但我兒子跌斷手臂,分散了她的心神。她是犯了錯,但要不是你那個哥哥對她不敬,把她當尋常的女人輕薄,她也不會氣得下了那個命令。所以這個賬算起來還是你們理虧。」

  克莉絲沉吟著。羅斯曾對她提過史力的挨打——據說是他「惹怒」了人家。她相信正常的女人在正常的狀況下,絕不會命人鞭打史力。但要她相信要不是艾佳的心神被引開,史力便不會受到那場鞭打?要她相信只需一句話、只消遣個僕人傳遞便可以辦到的事,會因為心神被引開而沒能做到?這個漏洞來免太大了吧!

  況且雷納的說法遣漏了最重要的一點:艾佳的笑。史力說得非常清楚,他受刑時她就在一旁觀看,並以他的受苦為樂。這表示要不是道奇護主心切,不惜撒謊替艾佳遮掩,就是雷納護妹心切,編造謊言維護他妹妹。克莉絲不怪他,換作是她,也會做同樣的事。

  就衝著他這份心,克莉絲給了他一絲笑容。「等令妹付足了她積欠我哥哥的債,而我哥哥也滿足之時,他自會放她回去。」

  「如果他要的是錢!」

  「他不要錢。」

  在長長的沉默之後,雷納沉聲問:「他強姦了她?」

  「如果她已不再是處女,那可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我們。」

  「你是說她已不是?」雷納的聲音提高了。

  「我又不是吃飽飯沒事幹,無聊到逢人便問人家是不是處女,所以我怎知道她是不是處女?重點是,除非我哥哥開了金口,否則她不得離開。而我哥哥目前沒準備讓她走。」

  雷納的坐騎感受到他的憤怒,不安地騰身立起。「夫人,我不接受。叫他出來應戰!」

  「他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到可以和人打架。不過,如果你一定要打,我可以奉陪。畢竟抓她的人是我,由我接受你的戰帖,你該沒話說吧?」

  「你罪不致死,所以我只會要你付罰金。至於另一個,我要他的命。」

  「如果他願接受你的挑戰,也得等他痊癒。而離他能應戰還有好一段時間。我看你還是回去——」

  「我現在就和他打。」史力的聲音自克莉絲的背後響起。

  克莉絲轉身,擋住史力,不讓他走上平台,心裡暗自咒罵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讓他知道丹人兵臨城下的事。

  「你的氣力完全恢復了?」她挑起眉。

  「夠——」

  她沒讓他說完。「沒有,是吧?還有,別告拆我你的頭已沒再痛過,我知道你有。」

  「這事沒商量的餘地。」

  「沒錯。除非他願意等到你完全康復,否則這件事是怎麼也沒商量的餘地。」

  「克莉絲,讓開。」

  克莉絲不為所動。

  史力伸手一操,將克莉絲扛上他的肩,然後走上剩餘的幾級台階,步上平台,再將克莉絲放下,轉身俯視牆下的丹人。

  當他一看到雷納,他立刻開始咒罵。

  而看到史力的雷納也大吼:「是你!」

  史力背轉過身,面朝大屋。他望向他臥室的窗子,看見艾佳站在那裡。他沒把她銬在牆壁;他應該銬上她的。

  「看他那樣子,好像認識你?」羅斯靜靜開口。

  「他是認識我。」史力慍怒的說。「他就是以前你們終於大敗丹人,而我卻負了傷,被他誤以為是他們的同胞,結果救了我一命的那個人。」

  「啊,就是你雖然很感謝,卻也覺得很好笑的那個人。既然人家對你有過救命之恩,你就把他妹妹還給他,算兩不相欠。」

  「不!」史力大聲的說,一面開始往牆垣下走。「我欠他救命之恩,可沒欠他妹妹救命之恩。既然他對我有救命之恩,那我只好不跟他決鬥。但,他為何偏偏是她哥哥?!」

  「棒透了。」羅斯轉向克莉絲。「看來戰爭是免不了了。」

  「那倒不一定。」克莉絲轉身,俯過牆垣對雷納說:「你一定也和史力一樣驚訝你們居然會在這種狀況下重逢。他知道你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決定不和你決鬥。」

  「無所謂恩情不恩情。」雷納怒吼。「是我自己誤以為他是同胞,倘使知道他是敵人,我只會補上一刀,絕不會救他。現在他只有兩個選擇,要嘛和我決鬥;要嘛,放回我妹妹。」

  克莉絲很是為難。他們哈達德家一向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從來都是恩怨分明。無論這男子要不要他們的感激,他們都感激定了。此刻,她好想踢她那個好哥哥一腳。

  「抱歉,」她由衷的說。「但他還是不想交出!目前仍不。」

  「沒有我妹妹,我是不會退兵的。既然你們要戰爭,我就成全你們。」雷納調轉馬首馳去。

  「他說什麼?」

  克莉絲歎了口氣。「你的預感對了,咱們這一仗無可避免了。他要他妹妹,若我們不肯放人,他就要圍攻我們。」

  「看來咱們使亞佛烈國王陷於險境了。」

  「老天,」克莉絲呻吟。「我忘記他了。」

  由於羅斯雖在場,卻有聽沒有懂,因此說明交涉經過的人自是克莉絲。不過除了他們一家外,亞佛烈國王也在座;事實上,他不可能不在,畢竟這也牽涉到他的安危。

  自始至終,亞佛烈很少發言,他只是默默聽著他們一家討論、爭執。

  提出的方案屈指可數,因為史力不肯放了艾佳。那是最簡單,也是最直接解除危機的方法,但史力執意不肯妥協。他氣得破口大吼,然後一走了之。

  臨走之前,他丟下了一句話:「無論你們最後怎麼決定,我都同意,只要不是要我失去我的俘虜。我也願意決鬥,只要他們派出的人不是她哥。」

  當然沒有一個人肯去向丹人說史力的這個變通方案。基本上,這件事本來很好處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如今大衛堡多了當今的國君,事情便變得棘手了。

  最後,亞佛烈提出了一個最合選輯的方案,也是一個史力的家人怎麼都不會想到的方案;當他提出時,他們一家人的反應各自不同。

  羅斯對這方案笑得前俯後仰,只差沒倒到地上。

  「沒有用的,史力不會答應的。」克莉絲說。「他會寧可出去送死。況且,誰敢去和他說?」

  「我去。」羅斯說。

  克莉絲冷哼。「你只會笑,哪有空說。」

  「我擔保我去說時絕對能嚴肅得起來——只要他能讓我先說完,而不是先賞我一頓拳頭。」說完,羅斯已又捧腹大笑。

  克莉絲用力的、死命的怒瞪她丈夫。「這件事真的這麼好笑?」

  「全因它的諷刺性,它無與倫比的諷刺性。」羅斯設法忍住笑,才說出口。

  在另一邊的戈瑞,望向始終未曾發表意見的斐娜。他靠向她,在她的身邊低問:「為什麼你沒搥胸頓足的反對這個主意?」

  斐娜聳肩。「因為我不認為史力會太介意如此終了此事。」

  戈瑞挑高一邊的眉。「你瞞了我什麼我該知道的事?」

  斐娜一副無辜的模樣。「我知道的,你不也知道?他嘴裡說他恨死了她,但實際上卻受她吸引。咱們女兒和女婿不也有過如此似曾相識的情節?」

  「不一樣,吾愛。羅斯和克莉絲之間可沒有仇,他銬鎖她也不是為了報復。」

  「史力的報復法可真與眾不同,匠心獨具。」

  戈瑞對斐娜搖了搖頭。「你太羅曼蒂克了,吾愛。」

  「我有嗎?史力聽到這個主意時,肯定會大怒。但且讓咱們拭目以待,看他會反對多久才讓步。」

  「你不認為這個主意可以逼他放了她?」

  「姑且這麼說吧,要是他屈服了,我倒會覺得意外。」

  戈瑞建議大夥兒一起去找史力,因為要跟史力的頑固戰鬥,得需要那麼多人才有可能戰勝得了。

  結果他們在鐵匠那兒,找到正在向鐵匠詳細說明他要的刀是什麼樣式的史力。

  一看到那麼一大群的人,史力便有很不好的預感。而他的預感應驗了。

  「娶她?我看你們一個個都瘋了!」

  此刻的羅斯反倒顯得再正經、再嚴肅不過。「亞佛烈國王想靠聯姻鞏固和平,這件事你再清楚不過,你甚至還插了一腳。他會想到這個主意是很正常的。」

  「我會拒絕也非常正常。」史力咆哮。

  「告拆我,你一點也不覺得她有吸引力。」斐娜突然道。

  史力從他母親那一句話,立刻知道她有看見是誰赤裸裸躺在他身下。

  他沒有回答,反問:「你希望我娶一個恨我的女人,然後跟她過一輩子?」

  「當然不是!」克莉絲沒好氣的怒吼。「我們希望你恢復理智,讓她隨她哥哥走。因為現在的情況已演變成你只能二者選一。」

  「我們承擔不起亞佛烈國王有任何的閃失。」戈瑞平和的說。「他本預定明天離開,要是我們仍堅持不放艾佳走,她哥哥勢必採取圍困我們的策略,直到他沉不住氣,改圍困為攻擊。他並不知道亞佛烈國王在堡裡,一旦他發動了攻擊,就不再僅是場私鬥,而會是國與國的戰爭。你擔代得起這個責任嗎?」

  他父親實在太瞭解該如何攻擊他的弱點,挑起他的罪惡感。史力氣腦至極!他氣得想丟下榮譽感,出堡和雷納一決雌雄。然而,他做不到,看來他只得放那女人走了;他再怎麼想復仇,也不能娶一個他輕視、憎惡的女人。

  亞佛烈選在這時出現。他完全展露出王者的威嚴和肅穆。

  「啊,你們找到他了。」他沒有特定對象的說。而後他的目光盯住史力。「你的回答是什麼?」

  面對他的家人,史力可以又吼又叫的表現他的不滿,表達他的想法,但面對亞佛烈國王,史力和大多數的人一樣,發現他很難對一個王說不。

  「我娶。」

  「太好了。那咱們現在得決定請不請女方的哥哥來觀禮,抑或在典禮之後再通知他——他已做了大舅子了。」亞佛烈又說。

  「要是我們想避免一場立即發動的戰事,我建議典禮後再知會。」羅斯說。

  克莉絲終於自震驚中稍稍回復。「那人橫堅都會開戰的。你們以為他會不曉得她是被迫的嗎?」

  史力有若又被打了一記悶棍。任何女人若知道他將娶她為妻,只會欣喜若狂,任何女人都會,惟獨……

  「她不會是被迫。」他僵硬的說。但隨即做了修正,「至少她會心甘情願的嫁給我,並說服她哥哥相信這一點。」

  斐娜揚了揚眉。「你不是說她恨你嗎?你要如何辦到這個奇跡?」

  史力惱怒地斜了他母親一眼。很明顯,他母親非但不同情他的處境,還似乎覺得有趣。他是她的兒子,而他正在被人逼婚,她卻有副作壁上觀的態度。

  「我會辦到的。」他僵硬的說。

  「那你最好現在就快去辦。」斐娜說。「如果你真要做這件事,那婚禮就得立刻舉行,再在明早告訴人家的哥哥。讓他知道你們不但已經完婚,還已洞房花燭夜,如此才可打消他註銷你們婚姻的念頭。」

  「洞房花蝕夜?」史力的全身一熱,接著一冷。洞房花蝕夜?和那女人——還是免了吧!他要的僅是報復,別的——他可一點也不想要。

  等史力抵達他的房間,他的怒氣已沸騰得幾乎快蓋不住。

  他很想把這一切歸罪於艾佳、歸罪於命運,甚至是他自己;但他胸口的那股怒氣不肯只發洩在某一人或是某一特定事物上。

  伴隨那股憤怒,還有一股很怪異的情緒。而如果他的神智不是夠清明,他會以為那是喜悅;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艾佳站在窗前,從那兒她可以看見在堡寨外紮營的丹人。他不懷疑她自他們抵達後便站在那裡,他更知道她曉得有人走進房內;從她的身影一僵,再勉強放鬆,便可知道她曉得是他。但她捨不得把視線移離那些丹人,以回過頭來確定是否真是他。

  史力走到她的身後,於是他也看見丹人升起的一簇簇營火和在營區走動的人。那是幅壯觀的畫面。

  一感覺到他的逼近,艾佳又僵硬了起來,而且沒再放鬆。由於她不肯轉身,因此看不見他臉上的怒容,也就不曉得他正處於盛怒中,而且正努力克制著。

  如果她有轉過身,有看見他臉上的憤怒,她很可能會把已到舌尖的話吞了回去。

  「結束了。我現在甚至可以向你道歉。」她的語氣是疲憊的、無力的。

  「為你的冷血?」他很訝異自己的聲音居然是平和的。

  「為了我因你的侮辱被激怒,而命人鞭打你。」

  「我怎麼侮辱你?!」他的聲音尖銳了起來。不過那是由於好奇。

  她隔了好片刻才開口:「你大言不慚的說要上我的床。」

  他不記得有這一回事。不過,如果他真的說過,他是不會訝異的。追求女人,對女人甜言蜜語,在言語上挑逗她們,是他的習慣,也是他的天性。何況,她長得並不醜,要是他會不放出訊息,讓她知道他對她有意思,那他才有毛病。

  不過,話又說回來,當時的他的確不是平常的他,也的確有病。要不是當時他的腦子被燒糊塗了,他準能精確地處理當時的狀祝。

  「大多數的女人會認為那是種恭維。」他的語氣裡沒有自負和驕傲,只是在陳述他的人生經驗。

  「那我一定和大多數的女人很不一樣。」

  他再贊同不過。從沒有一個女人能如此擾亂他的情緒。前一秒他痛恨她、輕視她、厭惡她,下一秒卻想把手埋進她那頭秀髮,想吃掉她那張嘴……

  他對她能如此輕易激發他的慾望痛恨極了。向來他都不必克制自己,只需遵從他的習慣,但現在他卻必須時時提醒自己她是誰,尤其是她如此靠近的時候。

  「留著你的道歉吧!你走不了。」

  她轉過身來。「但我哥哥——」

  「他遇到我妹妹可討不了好,現在他只能用圍城策略跟我們耗下去。我們是早有準備,不但兵足器備,糧也充裕;你想誰能堅持較長,誰會失去契機首先開打?」

  她無法置信。「你要把這件事搞到要戰事的地步?」

  「不是我。」

  「就是你!放我回家,我已經受夠了——」

  「你的身上有鞭痕嗎?你有挨餓,有受過半點苦嗎?有做苦役嗎?」

  「光是你的存在,我便引以為苦了!」艾佳大叫。

  他的體熱立即竄高,而艾佳也終於看到史力如今被她挑得更高的怒氣,她嚇得倒退,人撞到窗台。

  有那麼一瞬,她考慮跳樓。不料他的手抓住了繞在她脖子上的鏈子,而那一瞬便那麼消逝了。

  「這麼說你看到我就反胃?」

  艾佳沒愚勇到會回答他的話。

  「那這真是你的不幸了。上天居然差亞佛烈國王來此,而他提供了一個可解決目前狀況的主意,一個他現在非常熱中的主意——國王要我們成親。」

  艾佳倒抽了一口氣,她抽得太猛、太凶,以至於嗆岔了氣。

  史力放開鏈子,改拍她的背。

  艾佳飛快閃身避開;她可不想骨頭被拍散。好不容易她的氣順暢了,這才開口:「這個笑話不好笑。」

  「我有在笑嗎?」

  他沒有,而且他一臉的氣憤。艾佳絕望至極。「你一定不是認真的!」

  「我哪裡不認真?拿國王的名開玩笑,罪可不輕。」

  「那你一定很不樂意了?」

  「你以為我會拒絕?」史力大笑,笑聲裡有著苦澀。「不,我才沒有那麼笨。」

  艾佳瞠目。又一次她無法相信她的耳朵。「你要娶我?」

  「對。你終於肯求我了?」

  「我不是!」她的話迸出齒間。「很顯然你還沒有報復夠,要不然你會放了我。」

  「我只是突然想到國王的這個主意再好不過。一旦結了婚,那你永永遠遠只能仰我鼻息過日了。還有什麼能比這個報復更徹底?」

  「但如此一來,你的一生也毀了呀!」

  「怎麼會?有個老婆又不會影響我的生活,我的日子仍然照舊呀!」

  換句話說,忠實不會包括在其中。倒不是她認為她能從她嫁的人那裡,得到忠實對待,但她以為她起碼會受到尊重,以及某種程度的關切。而這些史力都不會給她,非但如此,他將依然過他逍遙自在的生活,倒是她,將從目前的地獄生活淪至更悲慘的煉獄生活。她所受的羞辱將從有期變為無盡期。

  「國王的主教在樓下等我們。」

  「他可不是我的王。我不會因他的不悅就瑟瑟發抖。」

  「你可是腳踏人家的地。」

  「又不是我自己願意來的。」

  史力咬緊牙關。他已說了大話,說她會願意嫁給他,他的自尊不容許他的虛言。看來他不用點手段對付她不行,他得祭出一項法寶,一項她會很痛恨,恨到骨髓,連他自己也覺得噁心的東西。

  「你寧可痛死也不要嫁我,是嗎?」史力抓住她的手臂。「好,我成全你。跟我來。」他拖著她往外走。

  艾佳嚇得心臟幾要跳出來。「去哪裡?」

  他沒有停步。他的每一步都顯示出他的決心,而他的聲音和語氣更是冷得凍人心腑。

  「去馬廄。我要把你梆在那兒的地上,梆成一個大字,要你衣服脫光光,要任何一個看到你的男人都可以隨意使用你。我相信要不了多久,那兒就會人山人海,而且人數只會往上增,不會往下減。」

  這時他們已來到樓梯口。

  「我讓步!」艾佳大叫,並立刻得到自由。她轉身飛奔回房間。她想躲、想逃,但她無處可躲,無處可藏。她嚇得魂飛魄散,嚇得全身發抖。

  「怎麼樣?」

  艾佳慢慢轉身,看見史力站在門口,雙手支著門框,眼神含著風暴,臉色陰霾。她真的不懂,為什麼一個如此俊美的人,卻有那麼齷齪、邪惡的心思?

  「好,我嫁,只要你婚後不碰我。」

  史力更加惱火。「我再樂意同意不過。我也有個條件,不得有人知道你「原封不動」——尤其是你那個哥哥。」

  她立刻點點頭,神情淒迷、惶恐。

  他走到她面前,手指撩過她脖子上的環,再合拳托起她的下巴。「我的體力已經恢復,若是你不想看著你哥哥死,你見到他時就最好別向他哭訴。你最好告拆他你嫁給我有多幸福。」

  她瞪著他。「他不會相信的。」

  「那你得想辦法說服他。」

  艾佳猜想她稍後冷靜下,自會想出該如何說服她哥哥的說詞。至於目前,她正被拖著往外走,要去行婚禮。

  行婚禮,要嫁給他,而且是手鏈腳銬仍在身的情況下……她已不敢再多作奢望,現在她只希望能有尊嚴地熬過婚禮。她不要人們看見她哭。那只會給史力•哈達德更多的滿足。

  結果主教又多等了好半天,因為史力和艾佳在樓梯口被斐娜攔住。

  斐娜問史力,艾佳是否心甘情願的作這個犧牲,不過她用的當然不是這幾個字眼。之後斐娜大發脾氣,而史力花了好半天才明白她在惱火什麼。

  「我不許!」斐娜對她兒子說,不過她的眼睛是瞪著艾佳那身手銬腳鏈。「給我取下來。你要她日後怎樣是你的自由,但婚禮是神聖的,既然是你自己親口允諾,你就得給予適當的敬重。如果你要她一身鐐銬的行大婚之禮,那你也得戴上鐐銬。如果你自己不戴,那你也不能要她戴。」

  史力一言不發的把鑰匙塞給他母親,然後咚咚咚的走下樓。

  「謝謝你。」艾佳小聲的說。

  斐娜不耐地瞥了她一眼,然後開始替她解銬。「不必謝。說不定你稍待即得戴回去。我建議你與其和我兒子鬥氣,不如早早學會如何和我兒子相處,那樣你會快樂點;我兒子也會。」

  我永遠再也無快樂可言。但艾佳沒那麼告訴她。「我並不是心甘情願要嫁他的。」

  斐娜歎了口氣。「沒人認為你是,孩子。不過,無論他是用什麼方法使你同意,它都只能算是件好事。要不是有這場婚禮,你想會有多少人埋骨於此?」

  此時此刻,艾佳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救了那麼多人的性命該覺得高興。她不能忘了史力威脅要把她梆在馬廄任人姦淫,是這個原因促使她答應嫁給一個如此憎恨她的男人。

  斐娜解開了最後一個鎖銬,站起身,把三副鏈烤交給艾佳。「拿去收起來。我現在去替你拿件衣服。我女兒說你的身高和她差不多,你可以穿她的衣服。」

  這又是另一個意外。先是斐娜為了鐐銬的事,對她兒子聲色俱厲,如今克莉絲又要把衣服借給她。當然,這是為了這場婚禮,而婚禮一過,她便是他們哈達德家的一分子。他們雖然不喜歡她,但看在婚禮這麼大的事情上,自是遵循傳統比較好。艾佳相信過了今天,她們對她的態度不會和以前有太大的不同。

  斐娜逕自沿著走廊,走向她女兒的房間,把艾佳丟在那兒。

  捧著繚銬和鐵鏈,艾佳發起呆。她終於自由了,只是這個自由等於無。沒了繚銬並不意味她可以逃出她的命運,相反的,她就像仍戴著它們一樣的舉步維艱。她回到史力的房間,並沒有把那三副鐐銬放進他的箱子,她筆直走到窗前,把它們扔了出去。自被擄以來,她第一次露出愉快的笑容。

  「這件應該合你穿。」

  艾佳轉過身,看見斐娜的手臂上褂了一件和她眼睛同色的粉藍色長袖衣裳,另一臂則褂了件無袖的靛藍色絲絨外袍。那個色澤、那個料子,一看便知價格不菲,起碼得皇家或巨富才穿得起。

  那件罩袍的領口、袖口、下緣全滾著厚厚一圈銀邊。腰帶十分的寬,用的是織錦料,也滾了圈銀邊。另外還有一條淡藍色的輕鈔,和一頂用來固定它的銀頭環,環上鑲綴著藍寶石。

  「這太華麗了。」艾佳低喃。

  「這個場合穿,不會。雖然郎不情妹不願,外又有兵,但婚禮就是婚禮,可不能打折扣。況且,我聽說亞佛烈國王要伴你走到新郎那兒。」

  在斐娜的催促及幫忙下,艾佳穿了那套衣服。斐娜甚至還幫她梳理頭髮、戴頭紗、掐她的兩頰,使她的臉色看起來好些。艾佳在感激之餘,又想向斐娜道謝。

  「真希望你養的是個報復心沒那麼重的兒子。」沒想到出了口,話卻完全走樣。

  斐娜一笑。「我可沒養什麼報復心重的兒子。等你瞭解到這這一點,你跟史力之間的戰鬥也會成為過去。」

  艾佳覺得她的話一點道理也沒有。事實上,也不曉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幾乎沒有一個人不反常;最最反常的不是別人,正是史力。她怎麼也想不到史力會要娶她。

  當她下了樓,看見了滿廳的衣香發影,艾佳更加感激斐娜和克莉絲。史力要她穿不合身、粗劣的僕人衣服,戴著手烤腳鐐和他結婚,自是想要羞辱她。要不是斐娜和克莉絲,她將會成為全威克斯的笑柄。

  不過當她走近他,卻發現他的臉上沒有氣惱。看到她的穿著,他先是一驚,接著很快戴上無表情的面具。

  他一身盛裝,神態倨傲中帶著瀟灑,立在大廳一角的小教堂等著她。和他站在一起的,尚有主教。

  而亞佛烈國王的人和話均出乎她的意料。

  「這兒的每個女人都嫉妒死你了,艾佳小姐。」他說的是丹語。

  艾佳不訝異亞佛烈國王會說丹語;他這輩子都在和丹人打交道,他若不會丹語,她才奇怪呢。她驚奇的是他的年輕,他根本沒比史力大多少;她驚奇的是他樸素的穿著,若不是聽見別人叫他的名字,她根本看不出他是個君王。

  至於他的那句話,她不論怎麼回答,都只會使雙方尷尬不已,因為她實在沒有說應酬話的心情。她只在心裡應了一句:任何想跟她交換位置的女人,她再歡迎不過。

  緊接在婚禮之後的喜筵在艾佳的眼中更是荒謬、滑稽。她不覺得她有什麼好賀喜的,史力也是,但他們還是坐在那裡,肩並著肩,讓人擺佈、戲弄,就好像那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婚筵。

  事實上,每個人都玩得很開心,連史力的家人也是。那令艾佳很困惑。她曉得他們都愛史力,全關心他的幸福……但他們真的會高興事情演變成這樣?並為史力感到高興?他們應該知道史力是為了他們才擺出那副容忍的面孔呀!

  史力又喝乾杯中的酒。他已不再探討自己反覆無常的心情,也不再拭著忽略自己的「妻子」。

  原本,她得叫他主人,他才會讓她與他亞肩而坐;而今,她沒叫他主人照樣坐到他的身邊。現在她得稱呼他「丈夫」。主人與丈夫不是一體兩面的嗎?它們應該是,但她絕不會那麼想。

  史力再次喝光新添的酒。他要什麼女人沒有?但他卻要了她。而今她是他的了,她從奴隸一躍而為他的妻子,他卻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他真答應了絕不碰自己的妻子?

  是的,他答應了,但可沒答應仇恨可以一筆勾消!他還是要報復的,他不正是為了這個遠大的目的才勉強自己娶她的嗎?

  該死!他今天的腦子為何如此紊亂不清?

  史力發現他無法把眼睛移離艾佳太久。但他愈看,心頭愈惱火。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就算她心中再不樂意,為了一屋的賓客,她總該裝出笑臉吧?但她連假裝一下都不肯!

  史力一忍再忍,最後他再也忍不住,「又不是喪禮!要是你真那麼難捱,乾脆回我房間——回你的地方去。」

  雖然他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旁人聽見,但艾佳還是不由自主的紅了整張臉。

  照理,她應該覺得鬆了口氣。因為他的那句話不啻是在說他會遵守他們的協議。

  但為什麼她感覺到的不是如釋重負,而是羞窘,以及——她說不出那是什麼感受。

  不,她在自欺。她知道那是失望。問題是,她怎可以感到失望?提出不得有夫妻之實的人是她自己呀!

  但她不得不,她必須自保。她怕死了他的熟情,怕死了被他碰觸,因為她實在太喜歡了。

  「你會愛上他。」

  他妹妹說過的話,她從未稍忘。她怕死了會被克莉絲說中,因為他至今未給她真正恨他的足夠理由。他不是沒努力,只是他給她的永遠只是羞窘,而它是如此容易事過境遷。

  「他這一生從未傷害過女人。」

  那是實在話,還是一個作父親的人在護短?如果那是事實,那麼,史力今天的威協之詞便只是說說而已,並不會真的那麼做。

  艾佳起身離開大廳。他的這個「命令」她再樂意奉行不過,因為她需要清醒的頭腦幫她分析、判斷、抉擇,而在他身邊她做不到頭腦清醒。不過,這樁婚姻至少有個好處:她有了些許自由,而且她再也不必戴鐐銬了……

  然而,她走進房間首先看到的即是那副鐐銬。它們穩穩的、靜靜的躺在史力那張大床上。顯然有人看見了它們,知道它們屬於誰,並把它們送了回來

  她走了過去,拿起,走到窗邊,扔了出去。喜悅的心情和前次一樣襲遍她全身。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7:23

第11章

  雷納讓克莉絲足足等了將近一小時,才來到牆邊展開另一次談判。
  他之所以這麼做,自然是因為他認為自己佔優勢。

  至於克莉絲之所以沒發脾氣,甚而拂袖離開牆垣,是因為她料定雷納在聽到他妹妹昨天已嫁作人婦後會有什麼反應,而她想看那個表情。

  羅斯則不像她那麼有耐性。在那一個小時裡,他離開了三次,又回來了三次,到了第四次,他氣得想把克莉絲也一起帶離平台。他真氣艾佳的哥哥!

  至於克莉絲的母親,則連來也懶得來,因為她不會說丹語。倒是她父親一直在她身邊。戈瑞會丹語,可以跟雷納直接交談,但他把那個機會留給克莉絲,因為他知道她有多期待這第二次交手。

  至於史力,克莉絲心想,那只醉豬,無疑仍高眠未起。昨晚他喝醉睡倒桌下,是羅斯和艾華將他扛回房。以他那種狀況,能洞房才真是奇跡。

  先來的是道奇。他來轉述雷納的話,說如果她要說的仍是昨天的老話,那雷納不會浪費時間過來。道奇說話時有些靦腆,似乎對他所傳的話不好意思。

  克莉絲氣壞了。但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她在生氣。

  「會老調重彈的人,只怕是你那個主子。我上來只不過是要交代一下他妹妹的『新』狀況而已。」克莉絲還補充了一句:「我只多等五分鐘,逾半秒都不會再多等,要是雷納這次不想知道他妹妹的情祝,可以等他想知道時再來。」

  克莉絲很同情道奇騎的那匹馬,他不但要跑出那種速度,還得承受他的體重。

  「你實在該可憐人家。他只不過是替他的主子傳話。」戈瑞道。

  「那又如何?」

  「他的一顆心全繫在他的女主人身上,你沒看見他憂懼成那樣?心急如焚,卻又束手無策。」

  「我親眼見過他只輕輕一擰,便把一個男人的脖子擰斷。對這樣的一個「好漢」,我可可憐不出來。」

  戈瑞露赤一笑。「不過令你惱火的人不是他。」

  克莉絲歎了口氣。「好吧,我會向他道歉——日後;如果我找得到膽子走近他的話。光是站在這裡和他說話,我就已經有夠——」她話沒有說完,因為雷納出現了。

  果然來得很快,五分鐘都還不到。

  不過雷納這一次並沒有走到牆垣下,他在一段距離外勒馬停步。以那個距離,他們得用吼的交談,才可能聽得見。

  雷納的神情一點也不緊張。事實上,他的態度從容,神情倨傲,整個人充滿了自信。毫無疑問,他仍堅信他佔上風。

  「你有什麼話要說,克莉絲夫人?」雷納吼著。

  克莉絲開口,說的是一串咒罵之詞。

  「說大聲一點!」聽不見的雷納再次大吼。

  克莉絲將雙手圈在嘴邊,作勢大叫,實則仍是悄聲悄氣的說,而且說話的對象是她父親。「如果他以為他扯喉嚨,我也會跟他一起扯喉嚨的喊,比賽誰的音量較大,那他可大錯特錯了。」

  戈瑞握拳湊到嘴前咳了一聲,實際上是藉那個動作遮掩他的笑。

  端坐在馬上的雷納,將一手放在耳邊,但他發現他還是什麼也聽不見。

  他又拭了兩次,卻依然只看得見克莉絲的嘴皮在動,卻聽不見她在說什麼。最後,他失去了耐性,策馬來到牆下。

  「現在你聽得見『我』了吧,克莉絲夫人?」

  克莉絲靠在牆垣上,微微前俯,好讓雷納看得見她臉上的笑容。「現在好多了。你能來真是太好了,畢竟,自我們前次交談後,情況已有了改變。」

  「我早料到。」雷納志得意滿的說。「要把我妹妹放出來了?」

  克莉絲笑容不變。「不是的,不過你現在盡可大搖大搖的進來。而且我們歡迎你進來。」

  「我前次已拒絕,這次有何理由不照舊?」

  「咱們現在可是關門一家親了,」克莉絲笑吟吟的說。「親家兄。」

  雷納花了兩秒才抓住她的語意。「你們做了什麼事?要是你們膽敢逼她嫁給他——」

  「你這人怎老是這麼急性子?」克莉絲嬌滴滴的說著,「我橫看堅看怎麼看,都覺得艾佳很樂意做新娘子呀!不過信不信隨你,你可以自己問她。」

  「她在哪裡?」

  「可能還在床上吧!」

  雷納的臉紅一陣青一陣,他顯然氣得快爆炸了。

  「咦,我昨天沒告訴你,你妹妹和我哥哥兩人愈相看愈不厭?」

  「你只說他要報復她。」

  「那這個報復是再甜美不過的報復了,不是嗎?使她愛上他。只不過他雖然偷到了雞,自己也賠進去了。」

  「你撒慌!」

  「就在昨天,在你抵達前,我母親逮到他們——唔,不妨這麼說吧,他們兩個誰也沒張口呼救。」

  「他們兩個誰也——」雷納氣得想扯掉每一根頭髮,想——扼死牆垣上的女人。

  「你可以問你妹妹呀,我的話你不信,她的話你總信吧!總之,她現在已是我們哈德達家的媳婦,她是在昨晚入的門。喂,我們有媒有聘,婚禮、喜筵一樣也沒少辦。事實上,昨晚的喜筵還鬧到很晚才罷休。你在外面應該有聽見吧?」

  雷納瞪著她。現在他認為把她扼死太便宜她了,起碼得把她碎屍萬斷方能洩他心頭之恨。「沒有我點頭,她不會嫁人。」

  「她不需要你的許可。這樁婚事是我們亞佛烈國王作的媒,他說的才算數。事實上,他堅持一定要作這個現成媒人。」

  雷納臉上的紅潮變了好幾次,而後,在一瞬間,血色自他的臉上流失。「你們國王在你們堡內,而你沒告拆我?」

  克莉絲聳肩。「他在這裡的事,與你我之間的事又不相干。」

  不相干?!他率兵包圍了威克斯的國王呀!要是被古塞王知道,他准吃不了兜著走。而這全拜上面那女人之賜!

  從他的表情變化,克莉絲完全知道他在想什麼。「亞佛烈國王原定今天離開敝堡。以現在雙方交好的情形,我相信你一定也希望他涉入的情況到此為止,同時會祝他一路平安吧!」

  「那是當然。」雷納立即道。「他隨時都可出堡離去。」他幾乎要額手稱慶。

  「你可以進堡來自己向他保證。我先前已經說過,既然你我已成了親家,當然可以大搖大擺的進來,不用膽心你會有任何的不測。不過,要是你不放心,你入堡之時,舍弟洛爾會到貴營作客。本來是我要去,但我那個丈夫是個醋罈子,他說什麼都不許我到那麼多維京人的地方。你怎麼說,雷納•哈拉遜?」

  「開門吧!夫人。」

  「告訴我他怎麼脅迫你的。」雷納在大力擁抱艾佳之後,粗聲的說。

  艾佳好激動,激動得快壓抑不了她的淚水,所以她必須說點什麼使他笑,以轉移自己的情緒。「我認為你這一次出門實在不該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

  但她做得一點也不成功,淚水還是氾濫得急欲奪眶。她實在太高興見到她哥哥了。

  她拉著他走到一排椅子坐下;他們是在大廳的小教堂裡。

  一得知雷納已來到,艾佳即立刻奔下樓來,所以腦子仍是一片混亂,始終想不出該如何說服這個她今生今世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的兄長。她只能把她的擾慮、猜測、悲苦深埋在心中,不敢透露給他知道,因為他的疼愛、關切、焦慮是如此的明顯。她甚至必須向他說謊,而她從未對他說過謊。

  艾佳握住雷納的手,努力用堅定的語氣說:「我不是被迫的。」

  「艾佳——」

  「你先聽我說完。我考慮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你不是希望我嫁一個強有力的聯盟嗎?他的背景很強。他妹夫是威克斯的將領,同時頗受亞佛烈國王的寵信;他大伯父在挪威是個雄霸一方的伯爵,父親是商業巨擘,富可敵國。而他本人有一支船隊,手下個個驍勇善戰。就結盟而言,哥哥,提燈籠都找不到一個更好的了。」

  「我不要你為此犧牲!」

  「我知道,但我不覺得我是在犧牲呀!要是我不想嫁給他,我是說什麼都會拒絕這樁親事的。」天啊,為什麼這話聽起來如此的真?而她哥哥為什麼不相信她,仍一臉的懷疑?

  「道奇把一切都告拆我了。他擄你走,是要傷害你、報復你。」

  「但他從沒有,而我——」艾佳低下頭,希望這個動作看在他哥哥眼裡是種難為情。「喜歡上了他。」

  「怎麼會?」

  那麼直率的一問,問倒了艾佳。她差點大笑。事實上她也笑了;若是女人,絕不會問出這種問題。

  「你還沒見過他?」

  「見過他?」雷納低吼。「在上次的交戰,我救了他那條狗命!」

  艾佳詫異。「怎麼可能?他怎會幫丹人?」

  「沒錯!他幫的是撒克遜人,」雷納痛恨的說:「但他戴了頭盔,說的又是一口流利的丹語,我便以為他是丹人。等我把他拖離戰場,脫下他的頭盔,看見他那頭黑髮,我還是以為他是我們的友軍,便替他裹傷、療傷;而他也讓我那麼以為。一直到昨天,看到他,我才知道我被愚弄了。」

  昨天!史力昨天便曉得他欠她哥哥救命之恩,卻還威脅她,說若是她不答應嫁她,他將殺了她哥哥?那麼,那個也是在唬她了?

  艾佳心念一轉。就算昨天是嚇唬,今天將不會是了,畢竟讓一個俘虜和讓一個妻子走是有很大的分野的。要是她哥哥執意要和史力決鬥——絕對會,只要他知道了真相——史力絕對會奉陪。

  儘管她真的想承認自己是被迫的,但她哥哥雖有六呎的身高,和史力一比仍是遜了一籌。若是他跟史力打,那簡直就像史力和道奇打,其結局是可預料的。

  雷納托起艾佳的下巴。「我有沒有見過他,跟你喜歡上他有何相干?」

  「你既然見過他,那你一定也看出他是個怎樣英俊的男人。我發現我很難把我的眼睛移離他。」這是事實上。或許因為它是事實,她的臉才會那麼熱。「他的吸引力非常地強。」這也是真的。

  「你是說你之所以嫁給他,是嫁給他那張臉?」

  她很不喜歡把自己描繪成那種只重外表的膚淺女子,但她又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能使她的「喜歡」合理化。「你不能否認美的東西總是比較容易吸引人們的注意力。早在龍屋堡初見他時,我就被他的俊美所吸引;正因為我察覺到這一點,我才會生氣,甚至最後氣得昏了頭,下令鞭打他。你不是我,不會瞭解事後我有多後悔、多內疚。好了,你有替我找到嫂子了嗎?」

  他對她的改變話題大皺其眉。「我現在沒法談那個。」

  「但我需要談別的。有沒有嘛?你可找到了中意的人?」

  「你果然是不開心的。」

  「我不開心是因為你不開心。」突然之間,艾佳的口齒變流利了,連思雄也暢通起來了。「我知道你風塵僕僕、千里迢迢的趕了來,絕料不到我會嫁給他,而且是心甘情願的,但,雷納,我也是沒辦法呀!我情不自禁的愛上了他。我不是沒抗拒過,史力也是。他想要恨我的,也刻意要恨我,正因為他那麼的努力,卻仍無法恨我,才使我覺得他是可愛的。不要誤會,他的確是表現得想要報復,若非如此,他不會要他妹妹抓我。結果他卻發現他沒法對女人進行他想要的報復。你想不想像得到那種挫折感?尤其是他非但報不了仇,反而愛上了『仇人』?!」

  雷納注視著她。現在她說得才有道理,也比較像她的個性和為人。有片刻,他想像史力發覺自己愛上了「仇人」的情景,他幾乎笑出聲。

  「你確定你不是愧疚感作祟?」

  在她鐐銬加身的那一天她便不再愧疚了。但她當然不能把史力對她手銬腳繚的事告訴她哥哥。

  「我早被原諒了,所以無所謂愧疚感的問題,」

  雷納搜視她的臉。好半晌後,他歎了口氣。「你真要我把你『丟』在這裡,自己一個人走?」

  艾佳的每一根織維都在吶喊著:我要回家,我要我的生活回到正常,我厭倦了天天生氣和苦惱,以及被一個我不敢愛的男人吸引!

  但艾佳注視著她的指尖,說:「是的。」心中暗暗發誓這是她對她哥哥說的最後一個謊言。

  史力被推到第三下才醒過來。一醒,他的雙手立刻伸向他的頭。

  「老天,又有人用棍子打我的頭了嗎?」他呻吟。

  「這一次是你自己幹的好事——還有我那桶上好的瓊漿玉液。」

  「是你嗎,克莉絲?」

  「你幹嘛不睜開眼睛自己看?」

  「我寧可暫時不要。光是閉著眼,便已能感覺到陽光有多刺眼。」

  克莉絲搖頭笑道:「原來這就是你對婚姻的反應?」

  史力再次呻吟。「我怎忘得了?」

  終於,他睜開了眼,不過只有一條縫,而且不是往他妹妹看去。他的頭轉向艾佳的那個角落。沒看到她時,他並沒有任何的驚慌。

  「她呢?」

  「在教堂和她哥哥說話。」

  史力的眼睛立刻張開,並流露出責備。「為什麼沒人叫醒我?」

  他作勢欲坐起,卻又被某種東西拉躺回去。

  原來他的脖子上褂著艾佳的鐐銬。他只模糊的記得有個僕人跑來告拆他,說在院子發現了它們。由於他當時不想回房,便把它們纏掛在脖子上,想另外找個地方放它們。

  「沒人來叫醒你,是因為又不需要你在場。想要她說服得了她哥哥你不是個虐待女人成性、用鐐銬把人鎖在你身邊的惡棍,就不能有你在場或近得足以嚇到她。」

  「我才沒嚇到她。」史力咕噥。

  「她哥哥可不會這麼想。」

  史力扔開鐐銬和鏈子坐起身。他的速度沒法和平常一樣,他頭疼得簡直像受棍傷初醒的第一天。「那你至少有派個人在一旁聽聽她都告訴他些什麼吧?」

  克莉絲挑高眉。「在只有你、我、父親會說丹語的狀況下?你或許不介意要我去請父親替你監聽,但我可沒那個膽,也沒那個臉。」

  「你怎沒想到該是你去?」

  「我去?哈!為了扮好我在這件事上的角色,我已夠把他惹火了。跟你比起來,他現在肯定喜歡你比喜歡我多一點。」

  史力狠瞪了她一眼。

  克莉絲只差沒爆笑。她唯一幫忙他的事是將梳子遞給他。

  史力甚至沒有換衣服,就穿著他睡了一晚的衣服往外走。

  「你還恨她嗎?」克莉絲在史力快走到門口時問。

  「為什麼這麼問?」史力微偏頭。

  克莉絲聳肩。「因為你娶她了呀。要是把恨意帶進婚姻,這種報復也未免太過火了吧!」

  「你少管。」

  「我再樂意不過,只要某個傲慢的笨瓜一滾出我家。」

  史力瑟縮。「我不傲慢。」

  「我說的是她那個哥哥,又不是說你,笨瓜!」

  史力發現艾佳和她哥哥仍在小教堂內,他們肩並肩坐著,雷納的手臂環著艾佳的肩,而艾佳的頭倚著他的。雖然他們是兄妹,但史力還是有點不舒服,真想衝過去把雷納的手拉開。

  他拉長了耳朵,想聽他們在說些什麼。但他們的聲音很低,史力聽了半天,還是聽不見。

  「你們一定有場相見歡吧?」

  聽見史力的聲音,艾佳立刻轉過頭來,而雷納則是立刻站起。

  雷納的臉上毫無表情,所以史力無法猜出艾佳都說了些什麼。至於艾佳,她一臉的焦慮,那意味任何都有可能,包括她可能是在替她哥哥擔心。

  史力剛才先去了鐵匠那兒取他的新劍,此刻它掛在他的腰側。他身上穿的仍是結婚穿的那套衣服;他發現艾佳也是。只是他想不起他是怎麼回房的,也不記得他回房時艾佳在不在,抑或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和衣而眠。

  史力望著筆直朝他走過來的雷納。雷納不但佩了劍,也穿著甲冑,只不過放在他劍柄上的是他的左手,而那意味了他不打算動劍。

  雷納在距離史力兩呎處停步。

  史力只覺眼前一花,已中了雷納一記右鉤拳。

  「不要——」艾佳花容失色的站起。

  雷納氣壞了。他那一拳可不輕,但卻沒能把史力打倒;不但沒有打倒,連使他踉蹌都沒有。雷納的那一拳只使史力的臉轉向一邊;而且當他轉回來,他的臉上有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這是回報你害我擔心受怕。」雷納大聲的說。

  「原來如此。」史力摸了摸面頰,「這麼說,你不跟我比畫比畫了?」

  「我暫時保留,留待日後再做決定。」

  「我隨時候教。」

  史力的笑容使雷納再次差點失去冷靜。「你給我搞清楚,艾佳說的話,我只相信兩成。我不喜歡她告訴我的事,但我會尊重她的意願。所以我將把她的貼身侍衛道奇留下來陪她。要是她哪天清醒了,想回家了,他會護送她。而你要是敢阻撓,那只有神才幫得了你了。」

  史力的笑容不再。出現在他臉上的,是一種極不尋常的表情,而那幾乎可以稱為——佔有慾。

  「這兒就是她家。她不會有想離開威克斯的一天。」

  笑的人輪到雷納。「或是你?」他冷哼。「小子,她迷上的是你那張臉,要她愛上你光靠臉蛋是不行的。六個月後帶她回龍屋堡,讓我看看她對你的感覺是否有增進。如果有,我才會叫你一聲妹婿。」

  史力才不在乎六個月後會發生什麼事。他倒是很好奇艾佳究竟說了什麼,使雷納做此讓步。她真認為他長得英俊?他不該有飄飄然的感覺;然而他有。

  雷納一轉身,發現艾佳已來到他身後。他擁抱她。

  而史力又一次興起欲拉開他們的衝動。

  「你不會是要走了吧?」艾佳的聲音含著倉皇。

  「沒有,小佳。但我得出去告拆我那些手下一聲,要他們準備一下,好明天上路,然後我會再回來陪你。」

  艾佳這才放下懸高的心。她甚至露出了微笑。「你還得告拆我有關那個拒絕嫁你的富有女繼承人的事。」

  「她是拒絕了,但她老爸可沒有。不過我決定重新考慮這門親事。索頓需要一個能和你一樣疼他、關心他、愛他的母親。這點以後我們再談。」

  先前雷納已告訴艾佳索頓的手臂癒合得很好。他還說龍屋堡的竊賊自烏那死後,便突然消聲匿跡。

  艾佳一點也不意外烏那和竊案有關,她早就懷疑一個那麼噬血、那麼殘忍的人為何會逮不到那個可供他師出有名去折磨的人。

  雷納轉身欲走,卻捕捉到史力被艾佳的那一笑,笑得掉了魂的神情。不過那神情在艾佳一發覺史力在看她時立刻消失。

  「我跟她有二十來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但唯有她跟我是同一母所生。除了我兒子,她便是我最親的人。你沒有經過我許可,便私自娶走了她,要是你膽敢傷她一根汗毛,我會收回你被我救的那條命。」

  史力生平最討厭最後通碟和威協。通常要是有人敢用這種口吻對他說話,他們的下場只有一種。不過看在雷納是艾佳的哥哥的份上,他決定破例一次。

  雷納出去後,史力轉向艾佳。他一點也不喜歡她那回到臉上的戒備神情。緊接著,他想到了一件事,而那使得他的不快轉為輕鬆和愉快。

  「你真的欺騙他?」

  艾佳戒備的神情轉為溫怒。「你懷疑我會不遵守約定?既然你已遵守了你那方面的約定,我也不會食言。」

  一提到「約定」,史力的怒氣又跑了回來。但他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已有人步入小教堂。

  「道奇!雷納沒說你——」艾佳的驚喜在看見道奇扳過史力的肩,給了他一記拳頭時化為驚駭。

  雷納的拳頭沒能動史力分毫,道奇的拳頭則使史力撲通倒地,並昏了過去。

  「不!」艾佳驚呼一聲,護在史力的身旁。「你不可以傷害他,道奇!」

  「為什麼?」道奇低吼。

  「他在我們那兒時已吃了夠多的苦頭。」

  「你在他們這裡就沒有?」

  「沒有。」

  道奇拉她站起。「你對你哥哥說假話,對我也要說假話?」

  艾佳的臉一熱。「這一點我沒有說謊。我說的是真話,真的,道奇。他所做的,無非是想使我難為情,以及一大堆從沒兌現的威脅。」

  「他一心一意想要報復你。」

  「或許。但他現在是我的丈夫了,你不能插手。」

  「要除掉一個丈夫還不容易?」

  「你連想都不許想!」

  這時,史力的呻吟聲響起。艾佳再次跪下。

  史力隔了片刻才調準視焦。

  「我想你應該認識我的朋友……道奇。」艾佳猶豫的說。

  史力望向站在她身後的巨人。「你也是為了我害你擔心受怕才給我這一拳的,還是仍不夠?」

  「我們小姐說我不能打——目前。」

  史力的眼睛回到艾佳。「算你聰明,知道該叫他收手。要是我鼻青臉腫的走出這裡,別說我家人不會放過你,我也不會。」

  艾佳一笑,瞟了眼她的身後。「瞧,道奇,他什麼都不會,就會嚇唬人。」

  道奇咕噥了一聲。

  史力也是。

  雷納要看史力的房子,所以亞佛烈國王離開後的那個下午,史力便帶雷納去。

  艾佳急在心裡口難開。等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想開口表示她也要去,他們卻已經出了門。而那只使得她更加心急如火焚。

  她留在大廳,既然沒人說她不能,她便自作主張待了下來。但和她談話的人只有史力的父母,而且只寥寥數語。至於其他的人,都擺臉色給她看,至少女人是如此;她們似乎認定了她是女人的公敵——只因她膽敢坐走史力之妻的位置。

  艾佳根本不在乎那些女人的臭臉和白眼,她滿腦子都是雷納和史力在互相殘殺的畫面,而旁邊無人可阻止他們。

  艾佳擔心得五肺六腑全絞在一塊兒。但夠神奇,那兩個在天黑前回來的人,居然不但沒有帶傷,還簡直像對前嫌盡釋的兄弟;非但如此,雷納對史力的府宅還大加讚美了一番——以男人的觀點。

  「他有幾個一般的女主人絕對會想要除去而後快的『慇勤』女奴,但除了那之外,我想你在那兒會過得很好。」

  他在慇勤兩字上的加重語氣,告訴了艾佳起碼有個「慇勤」的女奴舒解了他的怒氣。她對她這個哥哥太瞭解,他總是在和女人親熱過後顯得出奇的好說話。

  艾佳望向史力,想看他是否也有受「慇勤」的女奴「照顧」。但他並沒有任何的異狀,他仍是向許多女人拋媚眼、拋微笑,一副如常的自在樣。

  她不是在意他有沒有跟女奴廝混。他大可以跟她們廝混,而她絕不會說話,這固然是以為他們的婚姻有異於一般的婚姻,但最主要的是做妻子的人從來只能順從丈夫,可不能過問他們的事。事實上,做妻子的人若是能在自己家裡發現丈夫沒有收容私生子女,就已該謝天謝地了。

  只是在她哥哥的心情轉為愉快的同時,她的心情卻愈來愈糟。她猜想那可能是因為她為他擔心受怕,而他卻在那邊快活的關係。另外就是她對他說了那些謊,以至於心情欠佳。總之,她不認為她心情低落會跟史力的可能脫軌有關。

  「小佳,他這個人的幽默感與眾不同。不過,我想你早就知道這一點。」雷納在他們坐下來吃晚餐時說。

  史力?有幽默感?他說的肯定不是她丈夫史力。

  道奇下午回了趟營地,但晚餐時,他和以往一樣,和其他的傭兵同坐一桌。只是那張桌子除了他外,其餘的椅子都是空的;人們都怕跟他坐在一起,連端菜的僕人也由於手發抖,接連打翻了兩次。

  艾佳見狀很是氣惱。道奇根本沒對這些撒克遜人怎樣,而這些人只因為他的塊頭和長相便排斥他。就算道奇板著一張臉,但他的目光又不是針對他們任何一人,他瞪的只是史力而已。所以只有史力有權露出害怕或是忌憚,既然他神色自若的吃著飯,那麼,其他人太沒有資格覺得礙眼;即使道奇瞪人的神情是挺嚇人的。

  艾佳很替道奇擔憂。

  基本上,道奇是個很孤獨、很寂寞的人。龍屋堡的人接受了道奇,但所謂的接受是對他視而不見,從沒有一個人願和他作朋友,敢和他作朋友。

  道奇只有她這個朋友。這是件很遺憾的事,而她也曾企圖替他建立人緣關係。她挑了個小侍從給道奇,但那男孩居然逃跑了。她也曾派了些差事讓一些與他同齡的人和他一起去做,但了無績效。她更曾試著拉線,想要龍屋堡的女人對他產生興趣,可是她們不是露出一副嚇昏了的表情,就是以為她在開她們的玩笑,一笑置之。他還不滿四十,應該有個老婆,有一窩的孩子,但他卻孑然一身。

  她原有個小小希望,希望他在這裡情形會不一樣;畢竟這兒有高大的挪威人,既然他們已習慣了史力和羅斯那種高度,自也能習慣道奇的存在。然而從她剛才所目睹的事,這個希望已被粉碎。

  艾佳是坐在她哥哥跟史力之間。為了她哥哥,史力三不五時摟摟她的肩,顯露一下丈夫對妻子的暱愛。有一次,史力甚至還靠過來親了下她的頸背,使得她的身體竄出好多愉快的小泡泡。不過她可一點也不喜歡。

  那兩個男人談的話題,或是他們和其他人談的話題,在艾佳來說,都是些乏味、無趣的事。她倒是很感謝一件事,那就是史力的家人對雷納都展現出親切和歡迎的樣子;若非如此,她跟雷納一定會如坐針氈。結果是雷納吃得很開心,聊得很開懷。史力也是,至少表面上如此。

  史力一直在笑,不過他沒有像昨晚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

  看來似乎只有艾佳一人如坐針氈。但為了雷納,她把自己的感受掩藏得很好。

  當她終於能悄悄溜開,卻發現史力也謅了個藉口站起身。非但如此,他還伸臂圈著她的腰,擁著她離開大廳。

  那當然也是做給雷納看的。艾佳默默任他摟著。她以為到了樓上,離開了她哥哥的視線,他便會放開她。但他沒有,於是她擰身想掙脫史力的手,卻掙脫不開,他的手掌平扣著她的腰,緊得她的肋骨發疼。

  「瞧,這幾乎跟皮帶一樣很有效。」史力打開他的——現在是他們的房間的門,然後才放開他扣著她腰的手。

  聽見他的話,艾佳幾乎想抓花他的臉,至少也會回敬一、兩句辛辣的話,但她的注意力被床上的東西分散了過去。

  「我妹妹真是慷慨!」

  克莉絲是。放在床上的那三套衣服,若無一顆慷慨的心是絕對捨不得割愛的。

  「她的這份慷慨是給你,不是給我。」艾佳說。

  「哦?怎麼說?」

  「免得你的妻子因穿了一身的破爛而使你有失顏面。」

  「我怎會有失顏面?」

  聽見他聲音中的笑意,她轉身面對他。「原來是我搞錯了。既然我也不在乎我的穿著,你可以把它們送還給令妹。我哥哥自會把我的衣物送來,不過,要是你也不願我穿它們,你大可把它們堆放到別處,或是乾脆扔掉。」

  「就像你對待我的東西一樣,把它們扔出窗外?」

  艾佳一聽,立刻搜尋室內。她在那個角落的地板上,發現了那堆鐐銬。她的怒氣頓時上升。

  「我拒絕再被拷鏈。」她的聲音輕柔,但堅決不減分毫。

  「如果我要你戴上,你就得戴上。」

  「那你有場架好打了。」

  史力大笑。「我們都曉得誰會贏,不是嗎?」

  艾佳直視著他。「是嗎?我可不是在說我,史力,我說的是道奇。要是他看見我被手銬腳鐐,他準會發狂。」

  他不笑了。「那個天殺的巨漢——」

  「如果你不想使今天的成就化為烏有,你就最好別動他一根汗毛。我哥哥救了你的命,道奇的命則是我救的。他可和你不一樣,他那個人是立志要以他的生命回報別人對他的救命之恩。」

  「我也回報你哥哥了呀!」史力低吼。「我沒跟他打。」

  「他又不一定會輸,這算哪門子報恩?」

  史力瞪著她,瞪得既狠又用力。但當他開口,他的聲音是輕柔的,「要我發火,簡直跟要他『發情』沒兩樣。如果你不想又見識一下後者,我勸你最好閉上嘴巴。」他轉身。

  艾佳的下一句話完全和前面的話題不相關連。她說的是:「你今天也跟我哥哥一樣,和你的女奴廝混了嗎?」

  史力轉了過來,臉上的不置信表情保持了兩秒,然後迅速轉為愉快。而他所綻的笑容,正是艾佳最痛恨的那一種。

  「然後毀了我們新婚燕爾的形象?當然沒有。就算要,也會等你哥哥走之後。」

  她轉身走向她的角落。她無法相信自己居然脫口而出,問了他那樣的問題。她實在不該問出口的,那無異是自取其辱。更何況,她的語氣簡直像個妒婦!而那更使那個天殺的像伙樂不可支!

  「我不是在嫉妒!」艾佳對著面前的牆壁大叫。

  「那我可真鬆了一口氣。」史力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接著克莉絲的衣服落在她的頭上。「愛穿不穿都隨你,就是不能把它們拿還給我妹妹。在你的衣物未送抵前不能。她會覺得她拿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

  「她覺不覺得受辱,與我何干?」

  「咱們的協議可脆弱得很,女人。要是我是你,我絕不會再尋釁下去。」

  艾佳未再開口說一個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7:44

第12章

  史力自馬廄牽出一匹駿馬,他準備離開大衛堡了。
  然而今天實在不是個好的離開天,因為院子剛剛抵達了一群人,顯得擁塞不堪。羅斯和克莉絲此刻都忙著招呼那群亞佛烈國王的人,而他起碼有一半不認識。

  他的兩個弟弟和父親無視於這一片混亂,正在南邊的角落和人比賽角力。他的母親則在和十呎道奇說話;道奇站的地方距艾佳只有十來呎遠——一段不怎麼遠的距離。據說,那人的另一個外號叫影子!艾佳的影子。

  史力沉吟。他不知道他母親和道奇會有什麼共同話題可談。和道奇一比,他母親有如小孩子一個,但她的臉上沒有戒懼。

  艾佳就站在大廳外——那是他要她在那兒的地方——等他。

  幾個小時前她和她哥哥揮別,史力以為她一定會哭得要死不活,為了左右她的注意力,讓她有事可做,他立刻把她拉回房間,要她打包好她的東西;而她居然用話諷刺他,說她沒有東西可打包。他氣得抓起那三副繚銬,將它們扔進他的箱子。自那以後,她一直用欲殺之而後快的目光死瞪著他。

  聽見克莉絲的呼喚,看見她一面揮手一面走近,再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史力心知她若不是興奮於她家就可恢復正常和秩序,就是在動什麼腦筋準備捉弄他。

  「要是你不等我兒子回來才走,他會生氣的。」克莉絲說著。為了預防艾佳的哥哥攻擊大衛堡,羅斯很早便把他的一雙兒女及小美凡送到他堂弟亞丁那裡。「他們就快到了。」

  「我只是要換個地方睡覺。全家人都在這裡,我就算不會天天來,也會隔一天來一趟。」

  「帶你老婆一起?」

  史力皺眉,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我還以為國王的人馬都隨他一起離開了。」

  克莉絲順著他的視線望向仍在和羅斯談話的那群人。「他們是有事要找亞佛烈國王。有人告拆他們國王來我們這裡,羅斯現在是在告訴他們何時、何處可找到他。」

  史力的眼睛盯著其中一人。「那個站在中間的人,看起來有點面熟。他以前沒有來過?」

  「杜溫大人?可能有吧,但我在這兒的這幾年沒有。羅斯似乎和他不是很熟。」

  史力聳肩置之,不再多想。光是看著那男人已勾起他的頭疼,而他還以為自己的頭疼已經好了。他重新拾步,朝艾佳的方向走。克莉絲與他並肩而行。

  「你老婆在氣惱什麼?她為什麼那樣瞪著你?不會是她不想離開大衛堡吧?」

  史力的幽默感回來了。「不是,她只是反對她那副繚銬要跟著我們——哎喲!」他的肩膀中了克莉絲一拳。「這是幹什麼?」

  克莉絲低吼:「你又不是不知道——」

  「天啊,別又來了。她沒戴著吧,不是嗎?」

  「那並不等於你不會又強迫她戴,不是嗎?」?

  「這事——」史力沒能說完,因為又有人進堡了。

  這一次是羅斯的一雙兒女和他們的護送人員。

  首先跳下馬的是小亞佛烈。他一跳下馬,頭一個奔向他的父親,然後是他外祖父,接著用沖的衝過院子投向史力;克莉絲是最後的一個,不過她並不吃醋,她瞭解她兒子已到了先親近男人的年齡了。

  史力大笑著。當娑拉被她的奶媽抱過來,而她將手伸向他,不是她母親時,他笑得更大聲、更開懷。

  將小娑拉抱在懷中之時,史力的心一動。這已不是他第一次希望有個像她一樣的女兒,只不過這一次當他有此念頭時,他的目光恰好與艾佳對上。為人妻者,對丈夫的主要職責便是生孩子;但那並不包括他的妻子,她在婚前便開出他不得碰她的條件。所以他將不會有合法的子女——如果他恪守那條約定的話。

  「你走了真是一舉數得。」

  史力花了好片刻才壓下心頭的煩悶,也才聽出他妹妹的言外之意。

  「少吃醋了,克莉絲。」他笑道。「肯定是亞丁的老婆見咱們娑拉可愛,忍不住把滿腔的母愛全傾倒出來,害得咱們娑拉再也不要女人的擁抱,即使來自她母親的,她也不要冒被勒死的險。」

  「你便沒有這種恐懼症。」

  「誰教我是福氣史力。」史力做出一臉的色相。

  克莉絲噗哧一笑。看來她哥哥並沒有因為娶了老婆就收了性,看來他依然本性難移。不知道艾佳會不會容忍?若是她,克莉絲心想,她絕不容許羅斯對她不忠實。

  史力和娑拉玩了數分鐘後,朝艾佳勾了勾手指,要她過來。

  艾佳一步一頓,慢條斯理的走。當她終於走進,她未理會史力要她上他的馬的手勢。「我跟道奇共騎。」她僵硬的說。

  「你跟我共騎。」

  「沒有馬了嗎?」

  「我不覺得有此必要,畢竟近得很。或者,你比較想——用走的?」

  「我比較想的是——」

  「史力,夠了。少給我的孫女樹立壞榜樣。」走近的斐娜自史力懷中抱過娑拉,然後往大廳走。

  艾佳羞慚得紅著臉,爬上史力的馬。史力也紅著臉躍上馬背。他朝克莉絲點了下頭,即策馬往大門行去。

  道奇當然隨在他們後面。

  艾佳壓抑了又壓抑,努力了又努力,卻始終無法把史力和那女嬰的親密畫面揮開她的腦海。那是他的女兒?連他母親也承認那是她孫女,所以毫無疑問,那絕對是他的女兒不會錯。

  最後,艾佳再也忍不住。「這不是你第一次結婚?」但她的語氣遲疑。

  「是我的第一次。」

  「那你孩子的母親是誰?」

  「什麼孩子?」

  「那個小女孩。」

  「你是說娑拉?她長得可真像我,是不?」史力笑道。

  「像是一個模子。」艾佳由鼻子說。

  「如果你是在煩惱我會不會要你養育她,那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她母親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史力聲音中的笑意愈來愈濃。

  「我再問一次,她母親是誰?」

  「我妹妹。」

  艾佳頓時又好氣又好笑,也幾乎搥他一拳。很明顯,他在戲弄她,而且樂在其中。但她很快記起她跟他之間仍處於仇恨階段,所以她並沒有再答腔。

  這名在史力宅中幫傭的名叫麗黛。

  五年前她被人口販子自她生長的村子擄走。他們之所以能抓走她,只因為那個村子全是些牧馬的善良老百姓,沒有人有戰士的精神和體魄。

  這五年來,她一共換了三個主任。從奴隸生涯裡,她學到很多,並學到如何從中運用。那實在太容易了,因為她不僅麗質天生,而且她從頭到腳無一不媚,無一不嬌。她知道如何取悅男人,如何使他們因想要她而發狂,更知道如何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那簡直是她的天賦,而她尚未見過有哪個男人不想要她。

  她或許被烙上奴隸的印子,但她從未做過一天的苦役。她的每一任主人都臣服於她的裙下,給了她高於他們妻子的權力,使得她們尚且得仰她的鼻息過日。只要她開口,甚至不用她開口,上好的衣料、衣服、珠寶便是她的,甚至還有僕人供她使喚呢!所以麗黛對奴隸生活一點也不以為苦。事實上,這個身份非常適合她,唯一的不方便是每當她的主人一死,她就會失去一切,而一切就得重新來過。

  她只在第一次犯了一個錯誤,就是沒有防到她的第一任主人會暴死,那使得她失去了憑仗,也讓他的老婆又取得了所有權力。那女人叫人把她打個半死,然後才把她賣奴隸市場。

  有了前車之鑒,她便要她的第二任主人將他的老婆送得遠遠的;但那麼一來便少了很多樂趣。所以到了第三任主人,她一開始便先確保自己的權益。

  由於她並不想要自由,所以也就從未要她的主人還她自由。一個擁有自由的女人,沒了保障,一切等於白搭。況且,她喜歡被保護和被寵愛,她可不喜歡當人家的老婆,那得打掃、洗衣、煮飯、生孩子……她沒一件喜歡。尤其是生孩子,她更是避之為恐不及。

  擁有做妻子的職權,卻什麼責任和義務都不必擔代,那才是麗黛想要的生活。

  和她同船而來的奴隸之中,連她一共有三個女奴。

  第二個女奴叫歌代,屬於健壯、假正經型,除了知道如何持家外,別無長處;事實上,她之所以被買,買家也是看重這一點。她長得實在有夠平凡,全身上下只有那雙金橡色的眼睛使她免於平庸。但那樣的一雙眼睛長在她身上,實在太浪費了。她只有在笑時,看起來才好看些,而且她已經三十歲,粗手粗腳,就算要她對男人拋媚眼,只怕也不知道要怎麼拋、怎麼撒嬌。

  另外一個女奴便不同了。瑪琪是個有頭紅髮,深諳媚術的蘇格蘭女子,不但騷,而且愛笑,幾乎什麼事都可以讓她發笑。但不可諱言,瑪琪自有她獨特的魅力。

  自一開始,麗黛便跟艾華搭上線。當她得知他不是她的主人時,她有說不出的失望。因為他是她所見過的男人中,最英挺的一個。

  但她的失望只持續到昨天。

  當她看到她的新主人,她真是嚇了一大跳。她不知道有人能俊美成那樣,連在夢裡,她也沒見過像史力•哈達德那麼英俊的男人。

  另一個意外是——他沒有看她第二眼。他把時間都花在跟歌代討論事情上,他把管家的職權交給了歌代。

  當初艾華把管家的職權交給麗黛時,曾有告拆她那只是暫時,因為最後的決定權並不在他。就在昨天,史力只看了她們三人一眼,便做了那個決定。

  麗黛沒有一蹶不振,她只是覺得很嘔。自來到這裡,她從不做家事,若真的沒辦法不做,她只挑最輕鬆的事做。如今在她能哄得史力把權力給她之前,她都得聽歌代的了。

  沒有權力的歌代,溫馴得像只小錦羊;但有了權力後,她變成一頭勇猛的老虎。幸好她不是頭報復心重的老虎,所以沒把麗黛派給她的工作統統扔還給麗黛,倒是把所有工作平均分配。

  麗黛當然不滿,而她相信只要她上了史力的床,一切便能更正過來。

  麗黛根本不把史力的新娘子放在心上,因為她已經聽說史力不喜歡他那個新娘子,他之所以娶那女人,完全是迫於亞佛烈國王的王威。不過就算史力愛那女人,麗黛也不擔心,她對自己的魅力信心十足,也知道如何使它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境界。以往她都把她的感情控制得很好,從不放人,但既然這次的對象是史力,她會冒這個險;他值得她付出。

  等她拿到權,她會要史力增加僕人和奴隸的數目。這裡是有不少男僕,但女人只有三個,在這種狀況下,她少不得也需動手做事。她可不要她的手變粗,所以史力非得增加人手不可。

  雷納沒說錯,對於房子本身,艾佳的的確無可挑剔。

  史力的房子或許只有大衛堡一半大,但規格一樣,同是兩層樓建築,有許多臥室。和大衛堡不同的是,這兒的廚房建在外面,緊鄰大廳;這是為了減少因炊煙而產生的空氣不良。另外還有幾間建築,以及一間供史力的手下睡覺的房子。

  這兒的防禦工事很薄弱——木牆才剛剛動工而已。不過以她所看到的那麼多人手,應該很快就可建好。

  放眼所及的僕人,不但人數眾多,而且全是男的。進了屋,看到了女僕,艾佳倒希望僕人的數目能少一點,至少在女性這方面。

  看到歌代的第一眼,艾佳便知道她會喜歡她。

  歌代把她自己和另兩人介紹給艾佳認識,並述說她已做了哪些事,還有哪些是在計劃中的。歌代的態度一點也不謙卑,她的語氣也顯示出她是個習於發號施令的人,但她的一舉手、投足又有種完全的敬重。

  瑪琪是個平易近人的人,幾乎是太平易近人了。她臉上的笑容始終如一,不曾稍減,而且她也聰明地沒當著艾佳的面跟史力眉來眼去。這表示如果瑪琪跟史力有暖昧關係,她知道在女主人面前仍得謹守做僕人的本分。

  至於麗黛,自然就是那個雷納認為艾佳會想要除之而後快的人。這個女人不但長得美,而且狐媚得很;這不但流露在她眉眼之間,也流露在她的穿著上。一般人的罩袍都是圓領,她的則是開前襟,而且把領口拉得開開的,低得那兩顆肉丸活脫似要蹦出來一般。非但如此,她的舉止更是乖張,除了打發似的第一眼外,完全對艾佳視而不見,一直在用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唇向史力發出勾引的訊息。

  史力沒有多看麗黛一眼,但那並不表示他心如靜水。他之所以沒多瞧麗黛,可能是因為艾華佔據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完全把艾佳丟給那三個女人。

  「喂,那邊那個,給我脫下那雙靴子。」歌代突然大叫。「脫掉,洗乾淨才能進來。我才剛拖好地板,你別想把它又弄髒。」

  艾佳轉過頭去看她在吼罵誰。當她看見走進大廳的人除了道奇別無他人時,她嚇了一跳。道奇現在才跟來,是因為他把他們的馬牽去馬廄;顯然他的靴子在馬廄裡踩到了髒東西。

  道奇的反應是狠狠瞪了歌代一眼,然後他——按照她說的話做。

  如果歌代沒被道奇的個子嚇倒,照理說,也該被他那一瞪嚇得面色蒼白。然而歌代沒有,她不但「命令」了他,還無懼於他的怒瞪。長年以來,艾佳只見過兩個人做到這兩件事,一個是歌代,一個即是她自己。

  史力也看到了這一幕。當他看到艾佳的表情,他必須很努力才能忍住笑。他不以為艾佳會欣賞他在此時流露出他的幽默感。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顧及她的感受,不過,那可能跟他本來要做的事有關。

  他的計劃是:恢復其中一名女奴的自由,讓她做管家,擁有高於其他人的權力。這點他已做了。他的另一個打算是:他不準備主動給予他的妻子任何的權力。但他決定暫且按下,想看看艾佳會不會未經他的點頭自行握權。

  他默默注視艾佳在一名女奴的陪同下,緩緩拾階上樓。

  本來歌代是要瑪琪帶艾佳上樓,麗黛卻插嘴說她來即可。既然歌代和瑪琪都沒再說什麼,而艾佳認為那也只是雞毛蒜皮的事,就沒有表示意見。

  她實在該料到像麗黛這樣的角色,是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的。

  「你不喜歡你丈夫?」麗黛的聲音突然響起。

  艾佳僵硬了起來,她的注意力也從房內那張自丹麥購進的大床被轉移。

  「無禮!」艾佳低吼。

  「顯然你不喜歡,」麗黛神色自若的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是被迫,不得不娶你的。」

  「『他』被迫?!被迫的人是——」艾佳驚覺地止口。她差一點就中了麗黛的計,咬下了麗黛撒下的餌。她堂堂是這屋子的女主人,至少在史力剝奪走她這份職權之前,她都是。她絕不會自貶身價,跟個女奴談她丈夫的事。而後艾佳想到麗黛的狂妄或許另有原因。「我哥哥雷納昨天來過這裡。是你伺候他的?」

  「不是。我只伺候史力。」

  艾佳氣得面孔發紅,但她奈何不了麗黛,如果她是個受寵的妻子,便不用受這種氣;但她不是。

  「你應該稱呼史力『主人』。」艾佳倔強的堅持立場。

  麗黛嬌笑。「夫人,你會發現我愛叫他什麼就可叫他什麼,他不會介意。你也會發現他晚上都和我一起過。」

  「出去。」艾佳冰冷的說。

  麗黛微微一笑,柳腰款擺的往外走,接著在門口停了下來,回望。不過她看的不是艾佳,而是那個房間,臉上是一種佔有的表情。

  「享用這個房間吧!不過,要知道你現在能使用這個房間,是因為我還沒開口向你丈夫要。你那個丈夫疼我可疼得很呢,只要我開口,他眉都不會皺一下。你不要懷疑。」

  艾佳沒有懷疑。她知道史力下步將如何羞辱她了。

  史力一直努力遵守著他們的協議,他真的有,但隨著每一天的流逝,他發現他愈來愈難以遵守。

  他把他的房間讓給艾佳睡,是因為他知道他無法跟她同處一室而不碰她。但他也厭倦了睡別的地方。

  還有那個可惡的魔女麗黛,她簡直像條水蛭,而且一有機會就對他上下其手;只因他對她笑了一次。他對她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在他,那只是打招呼,但那個女人甚至逼得他不得不對她明明白白的說,他對她沒意思,也沒興趣。可是那根本沒用,因為她拒絕相信他說的是實話。

  她是長得很美沒錯,但美女他已見識太多,對他而言,美女也只不過是女人,而他對女人一向一視同仁。他或許極需要女人——至少他的身體一再如此告拆他——但麗黛的頭髮不是金棕色,她的嗓音也不屬於北國,聽到她的聲音,他不會憶起

  鄉。總而言之,她不是他想要的女人。

  史力已記不得他是在何時不再否認他要艾佳。至於他對她還有些什麼感覺,他並沒有深究,因為他對她的憤怒仍然存在,而且總挑最奇怪的時刻冒出。每當他想到這一生將跟一個無心無肝、沒有柔情的女人過一輩子,他更是滿腔的郁卒。

  這麼說,他要艾佳對他有情有愛了?

  當然不是!

  既然如此,那為何自他將她帶回來,她始終對他冷若冰霜,總使他又氣又沮喪?

  史力沒有答案……

  但一個星期後,史力得到一個結論:他要打破當初的協議。他要解決掉這個首要課題,至於其他的,可以事後再逐一分析,然後予以個個擊破。

  他一直等到整幢屋子都安靜下來才採取行動。他之所以挑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是希望艾佳若要大吵上一番,至少會顧忌到那將吵醒僕人——歌代和道奇在樓上各有一個房間。

  上了樓,史力卻發現道奇在他妻子的房門外打地鋪。由於以往他一直不曾上樓來,所以他無法確定是不是今晚才如此。

  不管是不是,史力只氣惱他今晚得過道奇這一關才能進房。他用靴尖踢醒道奇。「如果你以為你能阻擋我——」

  「別衝動,老弟,」道奇先坐起,然後站起,「我睡這裡是要保護她。要是她的丈夫有跟她睡在一起,她便有他保護,我也就能睡自己的床。」

  那一清二楚的責備意味,使史力不由覺得有趣。「保護她什麼?」

  「免於傷害。免於任何想傷害她的人的毒手。」

  那個暗示令史力氣紅了臉。「我從未傷害過她。」

  「她也是那麼說。但傷有兩種,非肉體上的傷害是看不見的……」道奇聳肩。「你母親要我給你時間,說你跟我主子之間的事並不如外表所顯現的樣子。問題是,艾佳在這裡並不快樂。如果你能改變這件事,你最好快快動手,否則——」他深深看了史力一眼,然後倦起他的鋪蓋往走廊底的房間走去。

  史力根本沒把道奇的威脅放在心上。他推開門走進自己的房間。

  史力原以為他得叫醒艾佳,卻發現門外那番男人對男人的談話已吵醒了她。她就坐在床的正中央,身上穿了件襯衣,就像在大衛堡時一樣。看來他得叫人替她做些睡衣了,穿襯衣睡肯定不怎麼舒服。

  不,這個主意蠢透了。她最好是什麼都不穿,就跟他一樣。

  「你來做什麼?」她的表情是訝異的。

  「這不是我的房間嗎?」

  「我沒注意到它是。」她嘲諷的說,「不過如果你想使用這個房間,我當然會到別間去睡。」

  「不,你也睡這裡。」

  她先是一愣,而後表情轉為強硬。「那你得睡地板。我可己經睡慣了這張床了。」

  史力的唇角往上揚起。她還沒想通他來的目的,而他很樂意為她說明。「我還沒睡過那張床。正好,咱們可以分享它。」他向前踏了一步。

  她掀開被子,一躍下床——另一側。「什麼意思,『分享』?」

  「你睡一邊,我睡一邊,偶爾我們會發現我們睡到中間!睡在一起。」

  她深思了片刻,才抓住他的意思。她倒抽了口氣。「不,我們不會!」

  「你已經嫁給我了。」他提醒她。

  「在有所協議之下。」她也提醒他。

  「協議已經履行了。」

  她再次抽氣。「我這方面是。至於你,你想食言?想毀約?」

  史力歎了口氣。他確想以厚顏闖關,但人家這麼堅決,想厚顏實在不怎麼容易。「女人,你說的是——婚後不得碰你。你又沒說『永遠』。所謂婚後,自是指婚禮之後,那麼它的解釋應該是結婚之日,隔天便不算了。而我給你不止一天,對你已夠體貼,你不能再多要求了。」

  「你扭曲我的話!」

  「沒有。我只是就我的觀點詮釋。」

  「你這麼做是想報復。承認吧!」

  史力的聲音變柔,表情變得感性。「我這麼做是因為我要你,艾佳,我們至少可以擁有這個。」?

  「你以為做愛能改變你我之間的狀況?你忘了我是怎會在這裡的嗎?」

  他一直想忘,但她一直不肯讓他忘。不過他並沒有說出口。「道奇說你不快樂。」

  「我明白了,原來你認為跟你做愛能使我快樂起來。」她譏諷。

  史力一笑。「總不會使你『不』快樂,女人。」

  問題就在這裡:她怕他是對的。

  這一整個星期,她的心情有如爐火上的湯鍋,一直在悶燒,一直在悶燒,燒得她只能生悶氣。他毫不避諱的跟他的女奴歡愉了一個星期,而今卻要她替他暖床,這還有天理嗎?

  每一晚她都睡不好,想著他跟那個蕩婦如何的翻雲覆雨,如何的恥笑她這個有名無實的正妻。每天早上醒來,她總是等著他來告拆她搬出他的房間,好讓他的新歡登堂入室。他一直沒開口,並不表示他不會答應那女奴的要求,那只表示他尚未覺得有必要用到這一招來羞辱她。或者,他該不會是覺得他可以在這張床上搞三人行吧?

  一想到這裡,艾佳更是氣得火星直冒。「我沒興趣,你滾回你那個女人那裡吧!」

  「自我們結婚那天起,我沒碰過別的女人。」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自我們相識的那天起。但那麼說會把他自己弄得很沒面子,而且艾佳也不會相信。畢竟他又不是沒有機會,他甚至有太多的機會,只是他沒有接受而已——因為她。

  果不其然。

  「想騙三歲孩童?我有眼睛,每次我一轉身,都可看到那個黑髮女人貼在你的身上!沒別的女人?哈!」

  她語氣中的不屑激怒了他。「我從未跟麗黛睡過。不信,你可以去問她——不,還是不要問,她肯定會說慌。我說沒有就沒有,你只能相信我說的話。」

  「哈!」

  史力怒極。「好,真相是今晚沒有人有空。一個剛好碰上她一個月中不方便的日子,另一個則已被定走了。」

  她瞪著他。「那就戒一晚。難道你連一晚沒女人都不行?」

  「不行。自遇見你,我沒一晚有女人過,我再也無法多熬一晚。我是你的丈夫,不管你喜不喜歡,總之,今晚你得當我名副其實的老婆。上床去,女人,別要我動手。」

  他從未在憤怒中佔有女人過,也不打算破例;對女人溫柔是他做人的原則。

  歎了口氣,他走向一扇窗。窗前有張凳子,他將一腳放了上去。

  她是否常坐在這裡,靦懷她以前的生活?

  他的身後一片寂靜。她沒上床?

  隔了好半晌,他不禁又歎了口氣。「這可以是個新開始,只要你肯讓它是。」

  她沒有回答。但隔了片刻,他聽見床發出聲音。

  轉過身,他看見她坐在床上望著他。然後在他的注視下,她躺下,頭枕在枕頭上。

  史力倒抽了口氣。他的心臟開始撲通撲通直跳,身體也火速硬了起來。

  他的步履是遲疑的,惟恐自己誤會了她的意思。但她沒有動,仍是靜靜躺著。

  他好緊張,緊張極了,連他的第一次都沒有這麼緊張。他知道不能嚇著了她,但他很可能會嚇著她,因為他快控制不了即將決堤的慾望了。

  他該吹熄床邊的燈火,但他沒有。他希望碰著她時也能看見她。她是一個如此出塵脫俗的尤物呀,而且她是他的妻子。

  上了床,他將她納入懷中,感覺到她每一寸的柔軟貼著他每一寸的堅硬。

  有許久,他就那樣擁著她,摟著她,抱著她。他有好多事想做、要做,做盡他夢裡的所有情景。然而,他很謹慎地控制著自己、克制著自己。

  他不敢說話;他們之間的交談,從來只有辛辣,沒有過溫和。但如果不說括,他要如何知道她不是因為覺得她反正就是個弱女子,如今既已嫁人,無論再怎麼痛恨他,總得盡為人妻的義務和責任?他要如何知道她躺在那裡,是因為她真的想要一個新開始?

  對於他竟只是抱著她,艾佳真不知該作如何想。

  他這等於是在給她重新考慮的時間,而且時間給得未免太多了。

  她實在不該如此輕易投降。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苦澀,想要他們的婚姻能結出善果,實在是項奢望。

  可是他對她吼叫。要不是他對她吼叫了起來,她絕對不會相信他是認真的。而且他說他已那麼久沒有女人,也使她的感受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還有那句「我要你」,更是深深撼動了她的心。

  她不要他跟別的女人過夜,她要他跟她在一起。身為他的妻子,她有權擁有他,有權瞭解、認識他的身體,有權體認他的激情,有權為他生兒育女……老天,她要他的權利,全部!

  事情就是道麼簡單,根本無需再考慮。

  而後他開始動了。

  他的動作好輕,輕到隔了好半天她才感覺到。他的手沿著她的體側滑過她的背、她的臀,然後曲起她的腿,好撫摸她整條腿,而不必移開埋在她胸脯上的面頰。

  他探索著她的腿、足踝、腳、膝蓋後側,她不由一顫。接著他把她移到他的身上,然後開始撫摸、探撫她的整外背。

  他的手探進了她的髮,抓住它、嗅著它。他的手指像溫煦的和風輕吻著她的臉、她的唇、她的耳朵、她的頸子。她再次不由一顫。

  她無一處逃過他的探索。當他把她放平,她的胸脯對他再也沒有一處秘密時,它們為他錠放,而她發出了第一聲呻吟。他連吻都沒有吻她,而且他們身上仍穿著衣衫,她卻已經為他而融化。

  當她終於嘗到他的嘴,她的神魂更是傾倒。他的動作依然是輕柔的、緩慢的、不疾不徐的,更使得她為之發狂、為之無力、為之銷魂。

  她的襯衣迅速遠離她,他的衣服則花了較長的時間,但他們一刻也沒離開互相的碰觸。

  她發現她若碰觸他某個地方,他會發出呻吟,並停止親吻她。但她並不介意那個間斷。事實上,她喜歡極了探索他的身體,挖掘他所有的秘密。但當他的男性慾求露出來時,她感覺到害怕。只不過她並沒有顯露出來,因為她的慾望和渴求比那要強大了許多倍。

  當他們的身體終於結合在一起,艾佳有瞬間的不適,但它微弱得幾乎不存在。至少對艾佳是如此,因為她幾乎沒感覺到它,只感覺到那淹沒她、吞噬她的強烈快感。

  但史力注意到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然後他深深地吻她,只是抱著她、摟著她。而當他終於開始律動,那只帶給她一波又一波連錦不絕的狂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7:56

第13章

  時間很晚了,但艾佳卻睡不著。
  她連作夢都想像不到,她會有躺在她丈夫身邊,不但覺得舒服,還覺得自在、自然、理所當然的一天。

  新的開始?她的確有這種感覺。

  史力也沒有睡。他一手摟著她的腰,將她摟靠在他的身側。不時的,他的手會撫摸她好一會兒,但沒有說話。

  她也沒有說話。她知道如果她開了口,將會震毀這輕鬆、溫馨、舒適的氣氛。想必史力也是如此,才沒有開口。

  他曾說他恨她,絕不會碰她。如今,他卻碰了她,這意味著他要改變他對她的感覺嗎?

  那不是一個她能面對的問題。然而,如果他是真心想要一個新開始,而那不是想要她順從他,讓他能對她為所欲為的扯謊,那麼有件事她就必須知道。至少她必須知道這一件事。

  不過,她遲遲沒有開口問,因為她知道一旦她開了口,這份美好的氣氛將會消失,而她要盡可能、盡久的保有它。

  她一直等,等到他差不多快睡著時,她才開口,不過她的語氣是遲疑的。「你真的會把我綁在那間馬廄,任人——」

  史力一骨碌的坐起,十指爬抓著頭髮。「老天,如果你躺在那兒的這段時間想的一直是這個,我非打你一頓不可!」

  艾佳發現有了夫妻之實和沒有夫妻之實的差別,實在很大。她發現由於他們剛才所經歷的,她很難把他的威協當真。事實上,她還覺得他的發火很可愛。

  「要不然我該想些什麼?」她故作天真狀。

  他懷疑的盯著她,然後俯向她。「要不要我提醒你?」

  她抬起一手阻止他。「沒那個必要。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問題。」

  他歎了口氣。「我不會對女人那麼做,即使是你。」

  那正是她所希望聽到的,但她還是無法不生氣。「又一項詭計?」

  「你愛怎麼形容隨你。它的主旨是要避免戰爭的發生,而它也生效了。不過我還是會向你道歉,事實上,早在話甫出口時我就想向你道歉。我實在是氣昏頭才會——」

  「拜託,千萬別再說了。再說下去,我會休克而死的。」

  他皺眉。「你是在諷刺我?你認為我這個人是那種死不認錯的頑固分子?」

  「對我來說,是的。」

  「對你來說,我不欠別的道歉。」

  艾佳拍拍她的枕頭,轉身側臥。

  史力躺下,也轉身側臥——朝另一邊。

  艾佳愈想氣愈難平。

  史力也是。

  這便是他們的新開始。

  翌日。

  艾佳下了樓,第一件事便是想向史力道歉。是她一手毀了昨晚的美好——至少,原本是美好的。她大可以另選時機問他,是她自己沉不住氣。況且她得到的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實在不該讓怒氣凌駕了理智。

  難不成在她的下意識裡,她寧可他們兩人是冤家?寧可他倆之間存在著憎恨和怨懟?

  史力肯定是如此想。

  那她自己呢?

  艾佳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昨晚讓慾望凌駕了一切,使她覺得她跟史力之間的恩恩怨怨是無足輕重的小障礙。他不會只因為他們已成了夫妻就不再恨她、不再鄙視她;他一直想向她報復,想連本帶利的還給她,但他始終未曾得償所願。他怎可能只因為他們如今已是名副其實夫妻,就忘掉他所受過的折磨?別說他,她能忘得了他的鐐銬加身、他的羞辱,以及他哄騙她與他結婚嗎?

  只怕他此刻也和她一樣的懊惱和後悔,氣惱他居然沒能控制住他的慾望。

  不過,無論如何,她還是得向他道歉——為昨晚的殺風景。至於新開始,她不以為有此可能;只要他倆之間仍有過去的陰影存在,他們就沒有新未來可言。一切只會跟昨晚一樣:休戰只是曇花一現,一旦過去一浮現,休戰便會告終止。

  艾佳下樓時,道奇和往常一樣跟隨著。艾佳原以為他會說些什麼,畢竟他知道昨晚史力去找她。但他就像平時一樣的惜字如金。

  大廳空無一人。時間已經很晚——她睡過頭了。

  和往常一樣,道奇逕自在一張空桌坐下。但今早艾佳想要有個伴,即使是個不說話的伴也可以。所以她打破了慣例,和道奇共桌。

  「你不行。」道奇銳。

  艾佳未予理會。

  聽見他那句括的歌代,尖聲罵道:「她是主子,她愛坐那兒便可坐那兒。」

  道奇沒出聲,他只是一直瞪著歌代,瞪到她轉身走開。

  艾佳用手掩住笑容。她注意到歌代總是針對道奇,把他弄得很光火。而回敬辛辣的言詞向來不是道奇處理事情的方式,出言辯駁也不是,所以他只能生悶氣。

  捕捉到艾佳在看著他,道奇咕噥:「那女人是個鬼婆。」

  她露出捉弄的笑容。「說不定人家是喜歡你,那麼做是要引起你的注意。」

  道奇頓時面紅耳赤。

  艾佳不由暗暗驚歎;她不記得見他臉紅過。

  道奇的目光射向歌代,這一次他的眼神完全異於往常。

  艾佳看得瞠大了眼。她剛剛只是在說笑,但如果她矇對了呢?她望向歌代,心中遲疑她是否該再試一次,替她的朋友牽紅線。

  不,還是不要自找麻煩。她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再說,歌代的態度也不大像真有那種意味。此外,道奇若是有意,他自己會追,無需她插手。

  「你知不知道今早史力在哪裡?」快吃完早餐時,她問。

  「在築牆。」

  她早該料到。這一星期來,史力除了去大衛堡的時間外,都是在忙著防禦工事。她聽說原本大屋完工時他要辦個慶祝宴,現在他把它延到外牆完工時再舉行。而從進度判斷,應該下星期便可開慶祝宴了。

  她並不期待它。第一,她不確定自己會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第二,她不認為她會有什麼慶祝心情。不過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無論是奴隸或是戰士,都以興奮的心情在築牆,想盡快完成它。連道奇也加入工作行列——只要她留在外面他看得見的地方。

  她並不經常待在外面,至少史力在外面時,她便不。理由很簡單。天氣燠熱,一到正午,那些男人會脫得只剩褲子。她可以面不改色的面對一軍團打赤膊的男人,但看到史力赤裸的胸膛她就是——受不了。想來也難怪她昨晚會那麼輕易便棄甲,人家早就在對她用計,只是她後知後覺罷了。

  不過今天時間還早,不會有人打赤膊,現在出去應該很安全。她會視情況而應變。如果他一看到她,便一副氣惱、悔恨的樣子,那她會省下她的道歉,轉身便走。因為那意味了今天,以及以後,和以前不會有任何差別;那意味他會照樣做他的花蝴蝶,照樣和麗黛上床。

  艾佳靜等道奇吃完他的早餐。她知道如果她起身,他只會丟下他半飽的肚子跟著她往外走。

  一出大廳,艾佳立刻找到史力。他並沒有在築牆,他是在釘大門。那扇大門立在院子的中央,那個羅斯借給他的木匠師傅站在一旁教他哪兒要釘釘子。

  但那兒不止他們兩人,還有一個也在幫他們;如果麗黛正在做的事可以稱為幫的話。

  史力半彎著腰,一搥一搥的敲,似乎一點也不曉得麗黛的存在。但他怎可能會不曉得?會沒感覺?麗黛彎俯在他的背上,樣子像是在替他按摩肩膀,但她根本是貼在他的背上和臀上,動作也不像是在按摩,倒像是在——公然做愛!

  如果艾佳是在昨天看到這一幕,她會轉身往屋裡走,會不讓任何人看出她的感受。就算她會被憋死、梗死、嗆死,她也會只把氣憋在心中。

  但有了昨夜,她再也憋不住了。那個卑劣低下的男人,居然為了要她放下矜持,不惜對她花言巧語。他一個女人不夠——即使一打也不夠!搞了別人還嫌不足,回過頭來還要玩弄他自己的妻子!

  艾佳的大叫聲,叫得連飛鳥也差點掉下來。所有人均驚愕的停下手邊工作,轉過來看她。

  艾佳叫完那一聲後,扭頭即往屋內跑。她不是退縮,是要回去拿武器。她要閹了那個卑劣小人,要宰了那個無恥的蕩婦。

  「艾佳!」

  她沒有停步,雖然聽那聲音好像史力追了過來。

  果然,當他又呼叫她的名字時,聲音近了許多。雖然她已奔進大廳,但她知道她一定無法在他之前跑抵樓上,到道奇的房間去取武器。她需要馬上就有稱手的武器,但整個大廳沒有件派得上用場,所有的桌子除了她和道奇剛剛使用過的那一張外,全都收拾得一乾二淨。

  她跑到那張桌子的那一邊,用它作為阻擋,一面隨手抓取桌上的東西朝史力扔過去。兩個木碗裡都有殘餘的麥片粥,一大塊的麵包、湯匙、鹽罐;如果她舉得起長凳,她也會扔過去,只可惜她沒那個力氣。

  史力左躲右閃,避開了大多數的飛行物,只除了那個在空中解了體的鹽罐,撒了他滿頭、滿身、滿臉。又由於他的臉頰上沾了數點麥片渣,使得他臉上的鹽格外明顯。

  如果她不是太生氣,她會為他的滑稽樣捧腹大笑。

  「你瘋了!」史力一臉無法置信。

  「是嗎?」她回吼,一面轉頭尋找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扔。

  史力跳過桌子,抓住她,開始搖晃她。鹽粒隨著他的動作飄落。

  「不許搖她。」一個低吼聲響起。

  他們一致轉過頭,看見道奇交叉雙臂,一副要插手干涉的樣子。他的表情致命的嚴肅。

  「你有沒有看見她對我做了什麼?」史力咆吼。

  道奇不可能會沒看見,但他說的仍是那句話:「不許搖她。」

  史力低吼了一聲,但雙手離開了艾佳。

  艾佳立即用她全部的氣力打了過去。卻只打到他的上臂,對他根本有如被蚊子叮了一口一般。

  「你這個女人到底發什麼神經?」

  「騙子!卑劣無恥的小人!色魔!」

  史力真不知他騙了她什麼,但「色魔」二字倒讓他心裡有了譜。他的表情再度變得很滑稽。「你在吃醋?」

  「我是噁心!」

  「你在吃醋。」突然之間,史力笑咧了嘴。

  她的食指戳著他的胸膛。「我根本不在乎你跟多少女人廝混,但你別把我包括進她們之中,然後又回去找她們。這不叫嫉妒,這是每個做妻子的人都無法忍受的事;這叫噁心!」

  如果她是冷靜的,她會知道她在逾矩。做妻子的人從來只有逆來順受,只有聽話的份,絕沒有對丈夫大呼小叫,甚至對他丟東西、戳胸膛、打他的言行。

  但史力剛好來自一個不信奉女人該是沒有聲音、沒有脾氣的人種的家庭,所以他並不認為她發脾氣是有違婦德的事。事實上,她的發脾氧反而令他覺得有趣、高興,因為她終究起而爭取她的權利了。

  「既然你不是嫉妒,只是噁心,」史力依舊笑咪咪。「我可不可以問你在……噁心什麼?」?

  「你還跟我裝蒜!你以為我眼睛瞎了不成?」

  「啊,她呀!」

  「對,她。既然你要她住在這裡,我要回娘家住。」?

  「不行。」

  「那就掃她出門!」

  史力早就決定要賣掉麗黛這只水蛭,但現在他故作沉思狀。「這樣吧!我會問問我的手下,問他們有誰願意娶她……不,不好,她的價錢可不低,只怕他們沒有人付得起那價錢。」

  「那就減價呀!」

  史力一副「你在說什麼瘋話」的表情。「只因你的嫉妒,我就要損失上一大筆錢?」

  「我不是嫉——」

  「我付。」

  最後的那句話來自艾華。看他的樣子,便知道他為了忍住笑,忍得有多費力。

  而其他人便沒那個顧忌。他們有的咧著嘴,有的低著頭,有的一面笑一面拍手,有的雙手捧著肚子,有的還已經笑得不支的坐在地上——那人即是多福。他笑得快要趴下去了。

  艾佳可不覺得有趣。她或許得到了她想要的,但它晚了一天。這件事只說明她丈夫不知忠實為何物,只說明她丈夫把女人看得有多微不足道,只說明她丈夫把這件事當作笑話看。

  艾佳在史力忙著和艾華談價錢時離開大廳。上樓時,她捕捉到麗黛一臉得意的看著那兩個男人,似乎一點也不傷心史力將她推給了別人,似乎頗以她成為事端為豪。

  艾佳痛心的淒惶,因為她知道如果易地而處,她一定會心碎而死。老天,她的心一陣抽緊,該不會被克莉絲說中了吧?該不會她真的愛上這個可惡的男人了吧?

  史力一直等到太陽快要西下才去找他的妻子。

  他在廚房找到她,她正在監督晚餐的準備。他稍早曾來過,是來拿食物,而他已要求道奇不要再跟著艾佳。

  道奇雖然不贊同他的主意,但似乎認為只要艾佳是跟史力在一起,安全應無虞。

  史力的身上仍然滿是鹽粒。他沒洗去有兩個原因:第一,它可以提醒自己他那個妻子是個怎樣的醋罐子;第二,它剛好可以成為他帶她去游泳的藉口。他會需要一個她無法推辭的藉口。

  今天,除了上午的那一次,他沒再見到她以外,而那一次她只看了他一眼,且那一眼冷得足以令水結冰。很明顯,她餘怒未消。

  現在的樣子也未有改善。幸好他有一個優勢,那就是她待在廚房,使她看起來和他一樣的為燻熱所苦。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這個老婆似有和他唱反調的特性,他若要她往東,她偏偏就往西。所以只怕他若邀她一起去涼快一下,她準會冷言拒艷。

  或許他不該用「邀請」的,而該用扛的把她扛到湖邊扔進去,之後再來談她喜不喜歡游個泳,諒快一下。

  他幽默的天性使他傾向後者,所以他裝出嚴肅的表情,以省得艾佳跟他起口角。

  他對她點了下頭,示意她到外面。她一出來,他立刻道:「走。」便往他的馬走去。

  然而艾佳並沒有多走一步。「去哪裡?」

  史力只好走回來,握住她的手臂,拉著她走。「去一個地方。」

  「可是晚餐——」

  「可以晚點再吃。」他將她扔上馬背。

  她的臉一沉,眉兒皺了起來。

  看見她的臉色,史力上了馬後開口道:「你會喜歡這一趟的,艾佳,只要你——放輕鬆。」

  她未再言語。

  路程很短,但等他們抵達目的地後,史力已改變了主意,決定不把艾佳扔進湖中。

  日已完全西沉,所留的餘暉剛好可以看見遍地似錦的奼紫嫣紅,和這面如鏡的碧湖。

  下了馬,史力攜艾佳下地。他之所以選擇傍晚來,是因為有夜色為護,他較有勝算可以說服她與他一同下水。

  「我妹妹深愛此地,經常和羅斯來此。我父母也是。他們來威克斯的時候,也經常來此。」

  艾佳無法想像他父母在此游泳的情景,不過他的話多少使她鬆弛了一些。「我們來這兒做什麼?」

  他一笑,「來洗去你種在我身上的怒火。你嘛,經過了一天的熱熏,我想你應該也會想要游個泳,涼快一下。」語畢,他轉身走入水中。

  她驚訝得撇開了她的懷疑。那樣一個大男人卻像個小孩子似的,居然打起水仗,潑起水花,濺得岸上的她衣衫點點。

  望著那清澈誘人的湖水,艾佳的確有投身縱入的衝動,但她當然沒那麼做。她若那麼做了,即表示她原掠了他。她才不會又讓自己作一次傻子。

  她也不會被他賣掉那女奴的舉動感動,因為他那樣做根本是換湯不換藥。那女人依然就在近處,有誰敢說他不會和那女人藕斷絲連、暗通款曲?說不定根本不用暗中往來,說不定艾華很樂意和他分享那女人!所以到頭來,鬧笑話、被人恥笑的人依然是她。

  有件事倒是令艾佳很納悶。一般的男人絕不容許他們的妻子撒野,尤其是當眾。換作是別的男人,肯定會當場痛打她一頓。

  當然,如果史力真動了手,道奇絕不會坐視。所以,以史力的脾氣,他應該會採取別的行動。而只要不是對她動手動腳,道奇便無從插手,因為「錯」的人畢竟是她。

  她的怒氣之所以一直沸騰個不停,有部分原因即在此。她不應該拿東西丟他,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下。她真的不應該,更糟的是,居然是為了那麼一個愚蠢的理由。難怪他的朋友會覺得有趣、好笑。男人是從來不會忠於他的妻子的,史力當然更不會例外。那為什麼他會覺得她的「嫉妒」有趣?

  艾佳望著開始脫衣服的史力。罩衫、綁腿、靴子……一件一件扔到岸上來。天色夠暗,而他站的地方水也不淺,所以她不覺得有必要轉開頭——至少,還不用。

  「我不喜歡一個人游。」史力朝她喊道。

  他的笑容很可疑,他的語氣也很可疑。他想誘惑她嗎?「那你帶錯人來了。」

  「沒有帶錯。」

  艾佳的心一陣亂跳。完了,她知道自己恐怕難以抗拒他的銹惑力了。可是她必須盡力一試。這樣一個天生的女性殺手,他說的話是當不得真的!艾佳警告著自己。

  她找了塊可以坐得很舒服的地方,開始她的靜心修為。

  史力又試了一次,才放棄,沒再企圖說服她和他一起游。不過他用了很多,根本是太多的時間,在洗身上。

  他洗得艾佳都快發燒了。最後,她再也按捺不住的打破沉默,「他們會不會等我們回去才開飯?」

  「今晚不會,因為我們要在這裡吃。要是你餓了,可以先吃,不用等我。鞍囊裡有食物。」

  她不想待在這裡,一秒也不想多待。這地方太——太美、太幽靜、浪漫味太濃了,而且也太隱密了。但她吞回了舌尖的話,起身走到馬旁。

  鞍囊裡除了食物外,還有酒。她立刻大大地喝了好幾口,只是它並沒有能平復她的神經,但也可能是疏鬆得太過火了,因為史力開始離開湖水,而她竟然沒有別開臉。

  月亮已出來,而且是輪很亮的月。若沒有喝下那幾口酒,她絕對會認為那樣很不好;但她喝了酒,所以她所能想到的是:天啊!她這個丈夫未免太巧奪天工了。她甚至覺得有必要碰一碰他,摸一摸他,好確定他的確是真實的。而後,那種催促她去碰他的因素轉成了另一種性質。

  她跳了起來,手裡牢牢握著那個酒囊,然後連忙轉過頭不再看他。

  「你——穿濕衣服會生病的。」她找話說。

  「我有帶乾淨的衣服來。」

  「那快穿上呀!」

  「一整天我現在才好不容易覺得涼快了些,你竟然要我又穿上累贅?太狠了吧!這裡只有你,又沒別的人,而我的身體你又不是沒見過。」

  艾佳啞然。

  史力輕笑,他的笑聲裡有著愉快和得意。但他的雙手一摟上她,把她擁在懷中時,他的笑聲止歇。

  艾佳倒抽了口氣。

  「你在怕什麼呀,小東西?」他在她的耳邊低語。「是怕你使我感覺到的,還是怕我使你感覺到的?」他的嘴開始吸吮起她的脖子,而他的另一隻手由她胸脯的下方往下游移。

  也不曉得他是怎麼辦到的,那令人快慰的撫摸居然能穿過她的罩袍和襯衣,直抵她最幽秘的地方……

  在湖的這一邊,羅斯退離湖岸,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的妻子禁聲。他的唇有著大大的笑容。

  「還好我們有看到他的馬,」他對遵照他的指示,留在他們的坐騎旁的克莉絲輕聲道:「我不以為你那個哥哥現在會很歡迎我們跟他玩『大家一起來』。」

  「你是說……」

  「正是。」

  「看來還真被你料對了。他甚至無法恨一個確有其罪的女人。」

  羅斯被她不滿的語氣逗笑。「我又沒說女方是他老婆。」

  「不必你說。多福曾迫不及待的跑來告拆大家,他們那兒今早發生了什麼事,以及史力的反應。」

  此刻,在湖的另一端也有一男一女。女的一臉好笑,男的一臉酷樣。那是戈瑞,他在生氣,氣他不能入湖涼快一下。至少今晚不能了。羅斯和克莉絲是直接自村子來此。他們想先來游一下泳,涼快涼快再回大衛堡。斐娜和戈瑞則是自大衛堡直接來此。一群人各自從不同的方向抵達這個受他們鍾愛的小湖。他們沒看到對方,卻都發現了史力和艾佳的存在。戈瑞扶斐娜上她的馬,「你想我們該不該等一等?說不定他很快便完事。」

  「吾愛,要是他十足十的像你——」

  「算了。還有,不許說:『我早就告訴你了。』我寧可不是以這種方式證實。」

  斐娜只是大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8:18

第14章

  史力突然自夢中醒來。他急驟地坐起,驚擾了艾佳。
  這不是他第一次作這個夢,卻是第一次歷歷如目。連他的頭疼也回來了,而且疼得就好像他才剛剛挨了那一記悶棍一般。

  「什麼事?」艾佳睡眼惺忪、口齒不清的問。

  「我記起我在什麼地方見到杜溫的人了。」

  「誰?」

  他掀開被子下床,「我得去告訴我家人。」

  她整個醒過來。「現在是三更半夜。」

  史力已開始著衣。「這事一刻也不能緩。」

  她的眼睛瞇了起來。「你不需要找借口離開這張床。要走,直接走就行了。」她語帶譏誚。

  那得到了史力全部的注意力。「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多疑的女人。」

  「那是你有太多的理由讓人懷疑。」

  「你根本是多疑心作祟,親愛的老婆。我這個人從不撒謊,如果我告訴你我對麗黛沒興趣——除了把她推開外,我的手從未碰過她——你大可相信我。如果我告訴你我認識了許多女人,多得連我都數不清,記不全她們的名字,你也可相信我。你說我幹嘛要否認一個,而不是一概否認?」

  「因為這一個是你在婚後仍在搞的!」

  史力盯著她,瞪著她,許久才終於開口:「穿上衣服。」

  「做什麼?」

  「你和我一起去。還有,我現在鄭重告訴你,我考慮重新替你加條煉子,好讓你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跟我在一起,免得你一天到晚疑心我做了什麼事。」

  瞧見他的臉色不對,聽出他的語氣充滿了火氣,艾佳決定識時務為英雌。

  她迅速穿上衣服,然後來到院子和史力會合。

  當她看見他只牽了一匹馬,不滿的說:「我去過馬廄,史力,我知道你有一馬廄的好馬。我是不是永遠都不能自己騎一匹?」

  她的話終於使他露出一絲笑容。「我是個色魔,記得嗎?舉凡色魔都是比較喜歡女人蜷曲在他們的懷中,就算沒有機會,也要自己製造。」

  艾佳冷哼,不過她差一點便笑出來。

  她發現她哥哥識人之能終究高她一籌。雷納曾說史力具有與眾不同的幽默感,而她果然發覺當他不存心報復時,他的幽默感就跟他那抹似笑非笑的性感笑容一樣,具有同樣的致命威力。而他現在對她雙管齊下。

  今晚,他在湖邊跟她做了一次愛,回到家後又做了一次。顯然他真的想重新開始他倆的關係,再不就是他只是在享受「新歡」給他的新鮮感。當然,也有可能這只是他的另一種報復:他要她愛上他,如此他便可更徹底的報復她。

  無論他的動機是什麼,她都得堅定自己的心,好好保護自己,絕不能讓她的感情愈陷愈深。

  最好是他能盡快厭倦於每一次他想上她的床,都得先費上一番心思的麻煩。她相信等他終於放棄她,決定另找新歡時,她絕不會再像前次一樣氣得失去了理智。

  他們抵達大衛堡時,距離黎明還有好幾個鐘頭。

  史力改變了主意,他沒叫人叫醒他全家,而只要人叫羅斯到他的老房間一會,以免吵醒那些睡在大廳的僕人。

  等羅斯來到史力的房間,史力已將房內的燭火點得通明。

  「難不成你覺得還是我這裡比較好?」羅斯一進門即嘲諷。

  非常難得的,史力沒有還以俏皮話。「很抱歉打擾了你的好夢,但我想你若知道這件事後,一定會想要立刻採取行動。」

  羅斯的表情馬上由戲謔轉為嚴肅。「說吧!」

  「我搬回我住處的那一天,看到了一個我覺得面善的人,但卻想不起來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他。克莉絲說他是杜溫大人,然而我沒聽過那個名字,對它完全沒有印象。」

  羅斯點了點頭。「他不住在這一帶,不過我認識他許多年了。杜溫大人和他的夫人以前經常隨王駕四處走動,不過自七、八年前他夫人去世後,他便回到他的封邑,改由他兒子隨侍王駕。據我所知,他兒子德烈在前次和丹人的戰役中戰死沙場。說不定你在戰場上見過德烈,他們父子長得很像。」

  「不是,我見到的是他,而且是在前不久,羅斯。在特使團一行遭劫匪襲擊的那一天,我目睹那個杜溫一刀斃了老團長,就在我的頭被擊中的前一秒。」

  「你一定弄錯了。」

  「沒有。昨晚我又夢見被襲的情景,沒有錯,我看到的人就是他。他是那天我唯一真確而仔細看到的人。我那時還在想:怎麼有賊穿那麼好的衣服?」

  羅斯爬了爬頭髮。「老天,你知不知道那表示什麼?」

  「表示那不是一般的盜匪,而是項有計畫的陰謀。表示不是一般的盜匪在攔路搶劫一般的旅隊,而是有人想阻撓國王的計畫。我現在只想知道,你要我在動手宰了他之前向你們的國王稟告嗎?」

  羅斯的唇角翹了起來。「只怕你不會有機會取他的性命。這等重大的事,亞佛烈國王不會容許私自械鬥,他會親自審問。倘使你的指控確鑿,你還是沒法過親手殺他的癮,因為他會被明正典刑。」

  「羅斯,我差一點沒命,而且還痛了那麼久。我要跟他決鬥。」

  「我知道,還有你父親、你母親,以及你妹妹。若是你想用維京人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你得排隊呢!而且你現在是在威克斯的境內,亞佛烈國王的律法嚴明,你最好入境要隨俗,要守這邊的法。況且,人家真正犯著的是亞佛烈國王。」

  史力咕噥。那不是表示同意,但羅斯將它當做是。

  「我知道亞佛烈國王去了哪裡。我會馬上派人去覲見他。」

  史力點點頭。

  羅斯走到門口時停步。「我看你乾脆就在這兒住下,住到事情底定。以我對亞佛烈的瞭解,一旦他得到消息,絕對會在明天趕來,而他一到一定會要見你。」

  「沒問題。」

  「去睡吧!我也要去睡了,等我派個信差之後。」

  在他們交談的這段期間,艾佳始終靜靜坐在一旁。她聽不懂他們的談話,如果他們是刻意顧忌她,才選擇塞爾特語的話,她肯定會跟他們翻臉。但她知道他們能溝通的語言只有塞爾特語。

  艾佳當下決定,如果史力學不來撒克遜語,她會學塞爾特語,以結束這種不方便的情況。她敢說她一定學得比他快,因為她對語言的學習能力一向很強。

  「我們要走了嗎?」她的開口,終於將史力的注意力拉向她。

  史力看她的神情,活似現在才發覺她的存在。「不,我們要待到國王來。」

  她挑高眉。「亞佛烈國王找你有事?」

  聽見她的問話,史力才發覺他並沒有把半夜為何趕來的事告訴她。他很驚訝她居然沒有對他謾罵,要他給她一個完整的解釋;換作是他母親或妹妹,早按捺不住,嚴刑逼供了。

  史力將事情的原委簡短扼要的說了一遍。「所以我們得在這兒住上幾天了。」他看了看房間,咧嘴一笑。「你要地板還是床?」

  艾佳立刻皺眉。「這不好笑。」

  「會的,如果你選擇的是地板,那我們就得在地板上做愛。」

  她張大了嘴巴,而後猛然閉上。「你是指明天吧?」

  他的笑容擴大。「這個嘛——」

  她大喘了口氣。「但你不可能……你已經……兩次——」

  他大笑,一面走向她。「真是的,老婆,你對你丈夫未免太不瞭解了。」

  翌日下午,大衛堡的巡邏隊向羅斯報告國王已經來了。

  羅斯聞訊立刻騎馬出迎。他是一個人外出的,因為茲事體大,兩人馬上交談比三、四人面對面的談來得迅速、容易。此外,他想先探探亞佛烈國王的心情和心意。

  當他看見隨侍國王的人有他的親信護衛隊,羅斯的心裡已有了譜。

  「我本以為咱們再見面時不會有任何的意外。」這是亞佛烈國王的開場白。

  「我的姻親似乎總有把日子弄得很戲劇化的傾向。」

  亞佛烈國王要笑不笑的瞅著自我解嘲的羅斯。「你那個大舅子的指控非同小可。這事自得讓他與杜溫當面對質。」

  「這麼說,杜溫大人否認了?」

  「我還沒告訴他。我認為這事最好速戰速決,而且最好別引起他的懷疑,所以沒要他和我一起先行。我要等他來到時,再由你大舅子出其不意的當面挑明,這樣他便沒機會串供——那是說,如果他不是無辜的話。」

  「史力再樂意不過。只是他很可能同時找他決鬥。」

  「不行。你必須勸戒他。」

  羅斯早料到亞佛烈會這麼說,也知道要阻止維京人復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比誰都清楚,因為他有第一手的經歷。

  亞佛烈國王以為羅斯的不語是已經允諾。「我推敲過杜溫的動機。他跟你一樣,恨丹人的程度深到不共戴天;他的獨生子是死在他們的手中。不過我想那不會是唯一的因素。」

  「不錯。他的攻擊並非針對丹人,而是你所派出的特使團。這表示他是針對你,再不就是他想破壞你的和平計畫。」

  「既然你已想到和平計畫可能不妥,那麼有件事或許可以為杜溫的涉入做合理的解釋。」

  羅斯皺眉。「什麼事?」

  「我也是現在才想起來。要是早點想到就好了。如果早點想到,或許這事便不會發生。聽說我預定的三個女繼承人中,有一個是杜溫的鄰居,同時也是德烈的未婚妻。德烈一死……」

  「看來杜溫對您的為人並不很瞭解。顯然他認為您不懂得把一個臣子及兩國和平的重要性一視同仁。」

  「如果他真是因為這麼想而犯下這個大錯,那不僅是他個人的不幸,也是威克斯的不幸。我說過,要是我在當初有想起那個女子曾和德烈有過婚約,我便會予以重新考慮。我會考慮到若把那個女子嫁給丹人,以杜溫的脾氣和土地的接壤,遲早會發生衝突。那樣對和平又有何助益呢?他實在該站出來,說出他心中的不滿和不平,由我來裁決,並斟酌選哪一位淑女遞補。但他卻自作主張,做出戕害人命的事——那是說,如果你大舅子沒看錯人的話。」

  「是的,如果。」

  亞佛烈歎了口氣。「只怕他沒看錯,而我一點也不期待處理這件棘手的事。如果這一切的推測都無誤,那杜溫目前無非是想知道我何時會派另一批使節,好故技重施。有人曾對我閒話一句,說杜溫帶了一大隊人馬,但我始終沒有放在心上——直到接到你的口訊。」

  「有多少人馬?」

  「足以襲擊一小隊的人,並確定沒有活口。據說那隊人從不曾與大家共同行動,不過他們總在近處紮營。我實在不該掉以輕心了。」

  「這種事哪可能預料得到?」羅斯勸慰。

  寬以待人、嚴以律己的亞佛烈無法如此輕易原諒自己。「話不能這麼說。和丹人征戰了這麼多年,心中有仇、有苦的人不止杜溫一個,他們是不可能放開心胸擁抱和平的。只是杜溫所採取的手段,未免——」他歎了口氣。「這件事只有等杜溫和其他人到時,再當面對質。他們應該明天,再不就是後天抵達。說真的,羅斯,真不知道你那個老婆怎有辦法能在那麼短的時間來去東英格蘭?換作是我那批人,只怕要五倍,乃至十倍的時間。」他的語氣一轉而為輕鬆。

  稍後見著史力時,亞佛烈國王除了向他垂詢詳情外,再次重申他得兩相對質,而如果杜溫確實有罪,那杜溫將得受法律懲處。不過他也補了一句:「如果到時你們雙方各執一詞,而又沒有證據佐證誰說的才是真的,那,要是我聽見有人提出以決鬥彰顯清白,我是不會覺得有何不妥的。」

  有了他這句話,史力胸中的氣才平順了下來。

  在男人談公事的時候,克莉絲忙著安頓及準備接待再度來到的國王人馬。

  艾佳不願作閒人,於是主動找克莉絲表示願意幫忙。那是艾佳自抵達大衛堡以來,第一次真正和克莉絲談話,而她很快發現一切並沒有改變。

  正如她原先所料,克莉絲借衣裳給她,不是表示前嫌盡棄,完全是為了史力的面子著想;克莉絲對待她的態度,就和其他的女人沒什麼兩樣,依然把她當仇人看待。

  不過,艾佳已不是過去那個因為內疚而逆來順受的小可憐。她的內疚早已被磨盡。況且,又不是她自己願意嫁給史力的,是她們全體逼著她嫁的。

  所以,當艾佳終於逮到一個跟克莉絲獨處的機會,她並沒有迂迴,而是開門見山的問:「既然你還是這麼恨我,那天你幹嘛不反對這門親事?」

  克莉絲沒料到艾佳會那麼直接,但她很快回過神,「我並未……真的恨你。但我不以為我能原諒得了你的所做所為。史力或許辦得到,畢竟他天性寬厚,至少對女人是。至於我,我這個人一向嫉惡如仇。」

  「你到底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初是我哥哥在堡內,那你哥哥受的就不僅僅是頓鞭子而已,而是會被吊死?我已經受夠了為他那頓自找的鞭子感到內疚。老天爺,我甚至還替他找台階,讓他可以順著下台,而我也可以放他走,但他全把它們置若罔聞,一定要牢牢抓著一個只會使他顯得很可疑的說法不放。你別說他說的話是真話,因為在當時他所說的話只有腦筋不清楚的人才有可能會相信!」

  「你說完了沒有?」克莉絲冷冷道。

  艾佳歎了口氣。「說完了。看來,說跟沒說沒什麼兩樣。」

  「你口中的那頓鞭子已隨他的痊癒不再顯得重要。我無法原諒的也不是那頓鞭子,而是你的心狠手辣。你居然笑著看他受苦。」

  「我什麼?」

  「別裝了,艾佳。他對我說了不止一次。」克莉絲愈說愈有氣。「他說:『她看見我痛很開心。她的笑聲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艾佳喘息。「他胡說!整個偵訊過程我不曾笑過一次。你不信的話,可以問道奇。他當時在場。」

  「我說的不是偵訊的時候。史力說得很清楚,他說的是他挨鞭子的時候。」

  「但當時我不在場呀!」艾佳叫了起來。「要是我有在場,那頓鞭子他便不會挨了。要不是我侄子跌斷了手臂,我會能夠及時阻止那頓鞭子的!但我被叫開了,而我一直待在侄子的房裡,直到你見到你哥哥時,才又見到他。」

  「你哥哥也這麼說,但你認為我是會相信你,還是會相信我的親哥哥?如果你硬要說事情不是我哥哥說的那樣,那你就該找我哥哥,去跟他說。我不是你該說服的人,他才是——」

  「我何必浪費這個唇舌?我說了,你相信嗎?他不會比你更相信!」艾佳換了口氣,「不過我還是謝謝你讓我知道,要不然我還真不曉得我有那麼——那麼心狠手辣。」她轉身而去。

  克莉絲怒極,但在同時也相當困惑。他們之中自然有一個人撒謊,而那人當然不會是史力。只是,天殺的,為什麼艾佳的神情是那麼的——具說服力?!

  倘使不是翌日史力對她抱怨他的妻子,克莉絲會忘了昨天艾佳提的那件事。

  昨天,艾佳沒把她跟克莉絲之間的談話告訴史力,也沒質問史力——為何對克莉絲說他挨打的時候她不但有在場,還看得很開心。

  艾佳一個人生悶氣,而不耐她冰冷的態度的史力,氣得衝出房間,並在走廊上差點撞到克莉絲。

  「那個女人為什麼那麼小心眼?我都不計較她對我的所作所為了,她怎能還對那麼一句小小的失言耿耿於懷?」史力氣呼呼的質問克莉絲。

  「你告訴她了?」

  「什麼?」

  「說你原諒她了。」

  史力更是生氣。「我用行動說明了呀!而且我也問她要不要一個新開始。我剛剛幹嘛要明明白白的說出那幾個字,然後再讓她原諒我?那女人根本不在乎我還有沒有在恨她。」

  「什麼時候的事?」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史力在下樓梯時問。

  「你的不再恨她。」

  「什麼時候又有什麼關係?」

  克莉絲只能歎息。她領著史力走向酒桶。在倒了兩杯酒後,她帶著他在一旁的桌子坐下。

  「說吧!」

  「有什麼好說的?」史力的臉一片陰沉。「她根本不肯跟我說話。」

  克莉絲忍俊。「十個男人有九個會認為娶到啞妻是他們前世種的福報。你呀,別人在福中不知福。」

  「風涼話少說。我沒心情。」

  「看得出來。我看不出的是,為什麼婚都已經結了的兩個大人,心底話都不跟對方說,反倒向旁人說——」看見艾佳下樓,並在遲疑了一下之後朝他們走來;克莉絲沒對史力說,反倒故意道:「要是我告訴你,她不記得你在龍屋堡的期間她有笑過,你怎麼說?」

  史力冷哼。「我不怪她不承認。女人嘛,天底下有哪個女人在幹下見不得人的事後還會承認的?!」

  聽見他的話,艾佳的腳步停了下來。

  而聽見他一竿子打翻一整船人,克莉絲既氣又厭。「你這種態度,難怪她會不想跟你說話。不過,既然是她的笑令你嚥不下那口氣,一定要報復她才甘心,你何不說一說你還記得什麼。」

  史力對她皺眉。「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過我記起來了,事實上,她認為我在侮辱她的那句話,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起碼它的本意不是侮辱。我當時需要救助,我要你,但你不在那兒,她在。因為我當時頭好痛,視線模糊,腦子也迷迷糊糊。前一刻我還曉得她是誰,也曉得我人為何被銬在那裡,但下一刻卻迷糊了。我告訴她我需要你來照顧我,但如果她的床肯讓給我,我也無所謂。我又不是在侮辱她!女人一向都那麼要求我,我只是自動說出來罷了。而在那時我也只有身體能給她。」

  克莉絲發覺艾佳的臉一片慘白,又像是屋子要垮下來般的狂奔而出。克莉絲頓時覺得自己故意讓艾佳聽到對話,未免有些卑劣。無論她的動機是不是只要他們來個當面對質,把誤解澄清,把該負責的錯承擔下來,將這場鬧劇畫上休止符。

  但她已決定不向史力說方才發生的事!

  艾佳本會衝出大衛堡,但適巧,國王的隨行隊伍在這時陸續由大門進到庭院,人擁擠得她根本擠不出去,所以她乾脆走到牆邊閉上眼,努力地忍住就要奪眶的淚水。她的內疚又回來折磨她了,而且就要把她撕成碎片了。

  原來侮辱並不存在。原來他根本不是想侮辱她,那只不過是他回報女人給他好處的方式。但他真的像使用金錢般,用他自己償付女人開出的價碼?是女人讓他那麼認為——認為她們只要他的身體?

  哦,天哪,原來那是個誤會。他是被發燒燒得腦筋糊塗了,是他那個頭傷使他無法正常的運作他的腦。為什麼!為什麼她當初要那麼矜持,不肯伸手自己檢查他的傷?!為什麼要發脾氣,使他無緣無故傷上加傷?!

  為什麼他會認為她因受苦而開心?他是真的那麼想。

  「我要你永遠也笑不出來。」

  她當初聽見他那麼說時就感覺到不尋常,似乎話中有話。而今果然證實她的預感無誤。

  他為什麼會那麼想?莫非也是發燒的關係?是發燒使他產生了幻覺,以為她在場看他受鞭打,還看得哈哈大笑?

  「冷血艾佳。」那是他替她取的綽號;他是真的那麼認為。既是如此,那他怎受得了碰她、跟她做愛?

  天啊!他既已如此信以為真,她又怎可能說服得了他,使他明白那是幻覺,並不是真的?

  「女人,你知道站在國王身邊的那個塞爾特人是誰嗎?」

  一個狂妄的聲音猛然將艾佳從冥思中震回現實。那人不僅語氣狂妄,連表情也是。他不是一個人;他的身邊各站了一個侍從打扮的男子,而他們都在等著她回答。

  庭院內人潮洶湧,馬匹、車輛雜沓,她必須踮起腳尖才能看見他問的是哪個人。不過,其實她不用看,只需由那句「塞爾特人」即可猜出他指的是何人。

  「是我丈夫史力。而他只是半個塞爾特人,另一半是維京血統。」

  「你們都是丹人?」

  說了「丹人」二字時,彷彿它會發臭一般,連表情也充滿嫌惡。

  「他是挪威人。倒是我,我是你們這裡唯一的丹人。」艾佳不再勉強自己保持禮貌;既然人家對她無禮,她也回敬以無禮。她看也沒再多看他們一眼即轉身走開。

  杜溫瞇著眼,看著她強擠過人群往堡外走的身影,然後偏頭對身邊的人道:「叫奧丹跟蹤她。可以多帶一人,但絕對不可以跟丟。告訴他,若有進一步的指示,我會叫阿文去通知他。」

  那人恭謹而迅速的離去。

  「您在懷疑什麼,大人?」留在杜溫身邊的阿文出聲請示。

  「你認不出站在亞佛烈身旁那個黑髮維京人嗎?你不應該認不出的,我們上個月才跟他照過面,而奧丹還佩著他的劍呢!」

  阿文喘了口氣。「他是當時的使節之一?不會吧!說不定他是那人的雙胞兄弟。」

  「亞佛烈突然縮短西巡迴到這裡,而他的身邊多了一個應該已經在黃泉路上的人,太蹊蹺了。」

  「那咱們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別蠢了!那樣做豈不是在向天下昭告:「我作賊心虛」嗎?倘使我的預感無誤,真的有事在醞釀,也真的是衝著我而來,那肯定與那個維京人有關。從現在起,你不要太靠近我,因為我得靠你去抓那個女的,用她使他收回他的指控。你知道要把她藏在什麼地方吧?」

  「知道。」

  「我有預感,我們很快便可知道我是不是多慮了。記住,不要太近,但也不要太遠,你得從情況自行判斷需不需要用到那個女的。這件事交給你辦,沒問題吧?」

  「沒問題。」

  「好。」杜溫走了兩、三步,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回過頭,「對了,阿文,要是我在,唔,要是今天下午我仍未離開大衛堡,你就把那個女的宰了。」

  杜溫開始穿越人群,但他不是往國王的方向走。他是這邊走走,那邊停停,目的無非是要引人注意。

  而果如他所料,沒多久亞佛烈國王和史力均注意到他,並朝他的方向走來。

  杜溫神態自若,信心十足。他一點也不擔憂,畢竟空口無憑,而且那人是維京人,有誰會相信一個維京人說的話?

  一切如他所料,只除了羅斯得充作那人的翻譯這事。因為那人不會說撒克遜語,只會說塞爾特語。

  杜溫沒告訴大家他會塞爾特語。他覺得事情愈是複雜化,對他愈是有利。

  而果如他所料,那個維京人的確指控他擊殺特使團,他當然否認。他不禁佩服起自己的演技,他先是做出無法置信的表情,然後是受冤枉的忿忿不平。由亞佛烈國王蹙額不知該相信誰的反應,杜溫知道他的演技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

  不過有一件事他沒有料到。他沒想到那個年輕人有副暴躁脾氣,他還來不及眨眼,已被他一拳揍倒在地。

  「杜溫大人,你的否認等於是在罵他公然說謊。他要你跟他決鬥。」羅斯說。

  「胡鬧!我不可能跟這種未開化的——」

  「請謹慎你的措詞,杜溫大人,因為你在說的是我的大舅子。要是你不小心措詞,我的戰帖可能會排在他的後面。而不瞞你說,我傾向相信他,尤其是我知道你有個極大的動機——你不希望丹人娶走你兒子原本會娶的女孩。杜溫大人,你這麼做實在太愚不可及了。」羅斯一頓,「不過,現在誰說了真話、誰沒有說真話,已不再重要,因為他已要跟你決鬥。現在,你是要接受這項挑戰呢?還是要躺在那兒就這麼挨刀呢?我可告訴你,他現在可惱火得不會去想你有沒有一刀在手——」

  羅斯的話尚未說完,杜溫已連忙自地上爬起。

  「我接受——不過我需要休息一下,恢復體力。我可不年輕了。」

  羅斯聽見兩聲冷哼。不用回頭,他也聽得出那是道奇和他岳父戈瑞。他們兩人的年紀都比杜溫大,而杜溫尚且不到四十歲。

  從杜溫的面紅耳赤,羅斯猜想他也聽見了那兩聲冷哼。

  「三小時後,諸位大人。三小時的時間應該夠杜溫大人用早餐、磨利兵器,以及解除舟車的疲乏。」亞佛烈國王道:「除非有我的許可,否則杜溫大人不得離開大衛堡。在這三小時內若無人來向我告解、認罪,則決鬥如期舉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2 02:29:01

第15章

  「什麼意思,你找不到她?」原本坐在大廳的這一頭,一直瞪視著坐在大廳那一頭的杜溫的史力,把眼睛轉向道奇。距決鬥的時辰,只剩下一個小時了。
  「我什麼地方都找過了。」道奇答。

  看見道奇眼中一閃而逝的憂慮,史力的心莫名地驚悸起來。「你不是她的影子嗎?你不是應該隨時隨地都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嗎?你跑去哪裡遊蕩了?」

  「她沒讓我知道她離開了房間。我整個早上都沒看到她的人。」

  史力的嗓門引來了羅斯和克莉絲。

  「你下樓後有沒有再看見她?」克莉絲問史力。

  他搖頭。

  「我有。我看見她走出大門。」克莉絲轉向道奇,「你有沒有回史力家查看?說不定她回去那裡了。」

  「她不會自己一個人離開大衛堡。她沒那麼傻。」道奇說。

  「如果她……她心情不好……那她可能就會忘了小心。」克莉絲遲疑的說。

  「她為什麼會心情不好?」道奇問,聲音裡已多了怒氣。

  「她什麼時候心情好過?」克莉絲還來不及回答,史力已先開口。他懸高的心因艾佳的去處已有猜測而放了下來。「她一天到晚都在鬧彆扭,誰曉得她今天又哪根筋不對勁了。」他轉向羅斯。「麻煩你派個人去我家看一看她是不是回去了。若不知道她人在何處,我只怕會無法集中心神對付杜溫。」

  「要不要她回來這裡?」

  「要是她很早就離開,那她很可能不曉得決鬥的事。可以告訴她,但要不要來看決鬥由她自己作決定。要是人家沒興趣,我可不會做強人所難的事——」

  「少在那邊自憐了。」羅斯大笑。「你根本非常清楚你那個老婆一旦得知你要跟人決鬥,說什麼都會跑回來。」

  克莉絲的良心再也不容許她保持緘默。她張嘴欲告訴史力艾佳為何會出走,但又一次她沒能有機會說出。

  一個僕人一面大叫,一面朝他們跑來。及近,那僕人上氣不接下氣,臉色蒼白,說話結巴;而當他把話說完,克莉絲更加難以開口了。

  只有史力聽不懂那僕人對羅斯說了什麼。當他看見一張張臉紛紛轉向他,而且神情肅穆,他不由厲聲問:「什麼事?」

  「有人要他傳個話,與有你關。你聽了會氣炸!」羅斯說。

  「說。」

  「他說你得當眾宣佈你認錯人,誣告了杜溫,否則你別想再見到你老婆。他還說這件事不得讓國王知道,若是被他知道,你照樣別想能再見到你老婆。」

  史力一手將那個僕人揪了起來。「是誰叫你來傳話的?」

  羅斯用撒克遜語重複史力的問題。

  那人驚恐萬分的回答。

  羅斯聽完後,對史力道:「放開他吧。他沒有看見那人。那人從他的背後制住他,在講完要講的話後,便把他推人人群中。等他回過頭,他根本不曉得是哪一個,因為人太多了,而且沒有人有異狀。」

  「他不知道,我知道。」史力扔下那個慘白著臉的僕人,筆直穿過大廳往對面走去。

  羅斯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他追上史力,想拉住他,但被史力一把推開。

  杜溫一看到史力朝他而來的架勢,立刻跳起來準備應變。但他連史力是怎麼出手都沒看清,喉嚨即被扼住。

  一共合了五人之力才把史力拉開。

  但只半秒,史力便擺脫那些抓開他的人,再次撲向杜溫。

  戈瑞上前擋住史力。「你在幹什麼鬼?有什麼事不能等到正式上場再和他清算?」

  「他抓走了艾佳,」史力怒吼。「用艾佳的性命威脅我取消決鬥,並承認我是認錯人,錯告了他。」

  「但他一直沒離開過大廳一步。」戈瑞指出。

  「他不需要。他又不是沒手下,他只需一個眼色就可以要人替他辦事。」

  差點被掐死的杜溫終於順過氣來。「他現在又在發什麼瘋?」他大叫。

  史力聽不懂杜溫在吼叫些什麼。

  但戈瑞聽得懂,他轉向杜溫。「你實在該賭一賭你的運氣,和我兒子在刀劍上比個高低,而不是抓走他的妻子想藉此縛他的手腳。你這樣做,只說明你作賊心虛。倘使他真撤回對你的挑戰,那你等著跟我決鬥吧!」

  杜溫根本沒理睬戈瑞的威脅,他說不出話是因為他看到了把這些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亞佛烈國王。「一派胡言!真是一派胡言!」回過神,他立刻又叫又吼。「如果真有人抓走那傢伙的老婆,那絕不是出於我的命令!」

  一旁的羅斯死拖活拉,把史力推往大廳的門口。「想逼他認罪,你是在白費氣力。他那傢伙是死也不會承認事情是他幹的。」他壓低了聲音說:「你真是蠢,你應該先去關上堡門,而不是去先去揍他。這下好了,他的手下一看瞄頭不對,肯定會乘機溜出去——繼續完成被交代的事!」

  羅斯還沒說完,史力已拔腿開始飛奔。羅斯緊隨。

  不過,才到院子,他們的腳便停了下來。因為堡門已經關上,而道奇就站在門前。

  「幸好還有個人是有腦筋的。」羅斯嘲諷的說。「去吧!我隨後就派人出堡搜尋艾佳,找到後會發訊號給你。我會確保只有我的人出堡。」

  既然杜溫的手下都已被困在堡內,艾佳已暫時無生命之虞。只是史力還是飛快的衝向道奇。現在他的心裡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得快點救出艾佳。

  「謝謝。」他對道奇道。

  「你只是一時心慌意亂,沒有想到罷了。那傢伙有沒有說出她在什麼地方?」

  「沒有。」史力苦澀的說。「但我知道他有隊人馬在附近紮營,羅斯告訴我的。羅斯現在已去召集他的人馬,準備大肆搜尋方圓百里,誰先找到他們的營地就通知另一方。」

  「但這事我不準備假手他人。」道奇說。

  「那麼,我們動身吧!」

  他們往西而行,因為國王的人馬是從那個方向而來。

  而他們也沒費太多時間便找到他們的營地。那隊人馬雖是在一處林子紮營,但並沒有隱藏他們的蹤跡。

  首先發現他們的人是道奇。他立刻一馬當先衝了過去,但隨即被憂急如焚的史力追趕過去。

  林內的人一發覺他們兩個衝了過來,並沒有人奔逃或是找地方躲起來。事實上,他們一個個抽出了武器。他們一共有二十人;二十比二,他們認定了雖然道奇、史力人高馬大,但寡不敵眾,所以一個個全都起而應戰。

  如此一來,對道奇和史力而言,他們的每一刀、每一斧都得是致命的,絕不能落空。一旦落了空,中刀的將會是他們自己。

  史力沒打算要殺光他們,但情勢逼得他不得不全力以赴。他設法一面殺敵一面搜視整個營地,尋找艾佳的人影,以防那些人心狠手辣,殺傷了艾佳。

  道奇幾次搜尋,卻始終沒見到艾佳的人影,史力連忙出聲對道奇叫嚷,要他至少留一個活口。

  「你留吧!」道奇回吼。「我的斧下從無活人。」

  未幾,史力僥倖地留下了一個活口。那人嚇呆了,開始步步後退。

  「說!你們把她藏在什麼地方。只要你說出,便可以活著離開。」史力道。

  然而非常可惜,那人聽不懂史力說的話,而驚慌過度之下,他轉身欲逃,沒想到他的腳被地上的屍體絆倒,他整個人往前仆倒。

  史力立刻奔了過去,心想必要時非打得那人招供不可。

  可是那人跌倒後沒有再爬起。而等史力將他翻轉過來,卻發現那人的額頭插了根針頭錐(中古時期一種頭有鈞釘的棒狀武器)死了。

  史力立刻望向道奇那邊。

  然而道奇那邊也已結束;道奇正用其中一名死者的衣服抹去斧上的血。

  史力趕忙查看附近,他的心跳比剛才廝殺時還要急。

  沒有。沒有。沒有艾佳!

  史力呻吟,然後開始查看一具具屍體,一面吼叫道奇,要道奇看看有沒有人還活著。

  但他們的刀斧實在太厲害了,那些人無一尚存。

  史力的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他的五臟六腑全凝結在一起。

  先是太多的恨,然後是太多的欲,如今則是太多的恐懼。他對艾佳的感覺似乎總是走極端,而今他終於明白原因。

  「天啊,他們到底把你們怎麼了?」艾佳嘶喊。

  艾佳有聽見史力和道奇的嘶喊。事實上早在聽見上面的廝殺聲時,她已在喊叫。她叫了又叫,叫得全身發疼、叫得喉嚨發痛,但她被布阻隔了的聲音,非常想衝破地洞,卻無法鑽過那塊上面有土、有草的偽裝的木蓋。而她的掙扎只使得更多的土落在她的頭上、身上。空氣不僅愈來愈稀薄,更有許多蟲在她的身上爬來爬去。

  史力來了!

  他來救她了!

  可是他聽不見她。怎麼辦?

  「走吧。」道奇拉史力起身。

  「走去哪裡?」史力苦澀的說。「我料定她一定在這裡。如今我們要往哪兒找?又沒有線索!」

  「杜溫那傢伙不會告訴我們,但大衛堡之內,不是只有他才知道她的下落。最起碼還有一個知道;那個要人傳話叫你罷手的人便知道。」

  於是他們急如星火的來,急如星火的往回趕。

  他們在半路上遇到羅斯。

  「我們找到他們的營地了,但她不在那裡。」史力說。「所以你的人還是要四處搜尋一番。」

  「你們現在要去哪裡?」

  「我怕找也是白找,只會浪費時間。我們一定得知道她在什麼地方,才能盡快找到她。」

  「找杜溫是沒有用的。他不會說的。他現在只會更加死不承認,才能避免死得很難看。」

  「不是只有他才知道。他的左右手——那個負責替他傳話的人也知道,而那人仍在堡內。」史力說。「道奇打算用搾的也要搾出答案。」

  「要是真把那人交給道奇,不用搾便可以使那人嚇死。」羅斯說,而他的口吻不全是在開玩笑。

  由於道奇不懂塞爾特語,所以史力用挪威語將羅斯的話轉述給道奇。

  道奇聽了只是咕噥了一聲。

  「總之,我是非挖出答案不可。」史力一臉的陰沉。「麻煩你待在我的身邊,作我的翻譯。我本來留了一個活口,但那傢伙聽不懂我的問話,反而嚇得屁滾尿流,而不小心一命嗚呼了。」

  當他們一行三人回到大衛堡,才入堡便發現整個院子比上午還要吵雜、擁塞。

  遠遠的,他們看見杜溫站在大屋前,兩旁各有一名宮廷侍衛。而一看到史力朝他們的方向騎去,那兩名侍衛的手立刻搭放在劍柄上。

  「看來亞佛烈已認定了他的罪,你得把他留給亞佛烈處置。」羅斯對史力道。

  「只要我能自別處獲得我要的答案,我就不會去動他的寶貝臣子。」史力冷冷道。「這兒是在搞什麼鬼?」

  由於羅斯也不知道,便大叫他妻子的名字。

  克莉絲距他們不遠,聽見羅斯的叫聲,她跑了過來。

  「找到她了嗎?」

  「沒有。這是怎麼回事?」羅斯問。

  「亞佛烈想要抓住杜溫的餘黨。他們當然是不會自動出面自首,所以所有的人都得集中在這裡,由各人替他們自己人作擔保。身份沒問題的人,就移到另一邊,哪個人沒人認保就得有個好理由,而且得有證據證明他們在國王人馬中並無不良企圖。」克莉絲解釋說。

  「這得花多久?」

  「才剛剛開始。已經有人擔保,而且身份沒問題的人統統在那邊。」克莉絲指了指另一頭。「我正在忙著點認我們的人,為免有人混水摸魚的矇混過去,得一個人一個人的辨認,耗時得很。你回來就好了,你快過來幫忙。」

  羅斯一面聽,眼睛早已一面掃瞄著。而後他撞了撞史力的肘。「那邊那個穿皮背心的傢伙。要是我沒看錯,上星期杜溫來時,他是他的隨從之一。你先別動聲色,再多給我幾分鐘,說不走我還能找出一、兩個。」

  史力盯著羅斯所說的那人。倏地,他的眼睛瞠大。「那傢伙佩的是我的劍!」

  「證據確鑿。」他們開始往那人走過去。「你是要先審問他,還是要先砍他一、兩刀?」羅斯問。

  「你可以應允他的性命。只要他把艾佳還給我,他可以毫髮無傷的離去;甚至那把刀他也可以帶走。」

  羅斯一笑。「你是在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

  「天曉得。」史力歎息。

  一個個的宮廷侍衛虎筧眈眈地不斷推著人們,催著人們往前站,接受辨認和盤查。而隨著距離愈來愈逼近,奧丹已逐漸處於驚恐狀態。

  最先是亞佛烈,由他點認他的朝臣和淑女命婦。接著是由那些朝臣和命婦指認他們的侍從和僕人。任何未被確認的人立刻陷入嚴密的盤查。截至目前為止,已有一個不走運的扒手被宮廷侍衛帶走。

  恐懼使奧丹冷靜不下來,也使他至今仍未想出一個能令人信服的說詞。更糟的是,不但得說法合理,還得要提出證據佐證說法,才能過關;而這都是那個該死的克莉絲夫人想出的詭計。

  奧丹已經有夠緊張、害怕、不安,在看到那個維京人又和羅斯大人回來,他的心頓時往上提。而當他們盯著他瞧,接著朝他筆直走來時,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

  在同時,奧丹也下了一個決定。他決定把上次沒做好的事,做個收尾:因為他上次若有把事情辦好,就不會有今天。他決定不讓那個維京人獨活。

  奧丹一直等,等到史力幾乎快走到他面前,才突然拔出兵刀劈砍過去。那把刀是史力的;用他自己的刀結束他自己的性命,一定會嗆死他。

  奧丹雖然動作突然又迅速,但史力靈巧地避開了那一刀,並揮劍架開奧丹的第二刀。

  奧丹連綿的攻擊,但他的每一刀都被架開、格開。

  「放棄吧!」羅斯吼。「告訴他他的妻子在什麼地方,他會放你一條生路。」

  「你以為我是三歲孩童嗎?」奧丹嘴裡說著,攻勢一點也沒變緩。「就算他放過我,他能擔保國王不治我的罪?況且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會是那種背主求生,甚至賣主倒向丹人的人嗎?我可以告訴你她就在你們的鼻下,但你們永遠也別想找得到她!」他大笑。接著笑聲斷截,因為史力的劍柄擊在他的頭上,使他失去了知覺。

  羅斯彎下腰拾起原本屬於史力的劍。「很聰明。他要你宰了他,而且是在他沒告訴你艾佳在什麼地方的情況下。等他醒來,我們再偵訊他。不過只怕審了也沒用,他不可能會再多吐露。」

  「多吐露?」克莉絲和道奇走近。

  「他說她就在我們的鼻下,但我們永遠也別想找得到她。這不啻是個線索。」

  「在我們的鼻下,那就是這裡,再不就是指我們甚而會跨過她。」克莉絲沉吟。「但我已命人翻遍整個堡,只要是裝得了人的東西,無論是桶子、箱子,他們都翻遍、找遍了。她不在堡內,羅斯。」

  「她說什麼?」道奇問史力。

  史力把克莉絲的話,以及他們現在所擁有的線索用挪威語告訴道奇。他一面說,一面下定了決心要學撒克遜語。就算舌頭會打結,人會累垮,他也要把撒克遜語學起來。

  看見史力無耐又飽受挫折的臉,克莉絲一笑,然後不再使用塞爾特語,改用挪威語。如此一來,變成羅斯在鴨子聽雷了。

  「排除了大衛堡,那就只剩一個地方。他們在什麼地方紮營?」克莉絲問。

  「在一個林子。」史力說。

  「那麼他們說不定把她藏在樹洞、山洞、洞穴之類的地方。」克莉絲猜測。

  「還有地牢。它可能只是一個挖出來的地洞。這附近一帶有這種地方嗎?」道奇說。

  「據我所知,沒有。」史力答。

  克莉絲瞪著他們。「難道他們不會自己挖一個?」

  道奇和史力也瞪著克莉絲。在隔了一秒後,他們拔腿飛向他們的馬。

  他們整整花了一個小時搬開屍體,檢查小空地的每一吋。查完了小空地,再以小空地往外圈一吋吋的檢查。

  是道奇找到那個地洞。他掃開那從外表上看不出有任何異狀的草皮,再撬開那塊木板,露出兩呎寬三呎深的地洞。

  洞是道奇找到,但人史力則執意要由自己拉出。艾佳對他們的呼喚毫無反應,而就算她是清醒的,也幫不了他們,因為她全身被綁得像粒肉粽。她慘白的臉色和毫無反應令史力嚇壞了。

  坑不夠大。史力既無法下去檢查她的狀況,也無法下去把她舉上地面。而他趴下,也只能構到她的頭。

  最後,道奇只得抓住史力的腳,將他和艾佳一併拉出。幸好,這對他並不困難。

  他們一把將她放到地面,艾佳即醒了過來。那解除了他們最大的恐懼。

  史力拔出匕首,沿著她的體側割開她身上的繩索。但他做的也只有那麼多,接著他便一把抱住她,將她抱得緊緊的。

  「謝天謝地!幸好你平安無事!你是沒事的吧?他們要是有傷你一根汗毛,我會把他們一個個再殺一次。喔,心愛的,我是多麼的愛你。我這輩子從沒這麼害怕過!你給我聽著,女人,要是你敢再一個人私自外出,我發誓!我發誓我非再把你鎖銬起來不可!」

  道奇咳嗽了一聲。「要是你能替她松完綁,並取出她口中那塊布,我想你說不定能得到她的回答。」

  史力大笑。扭結成團的五臟六腑驟聚到原位的感覺,使他變得幾乎有些輕浮。也是直到道奇提醒,他才發覺艾佳的確在咿咿唔唔的想說些什麼。舉起匕首,他割斷縛住她雙手的繩子,然後是她腳上的繩子。

  雖然雙手又酸又麻又痛,但艾佳還是抬起了手取出了她口中的破布。

  史力和道奇被她接下來的舉動,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她一面口齒不清的尖叫,一面拉扯著自己的衣服。

  「快,幫幫我!脫掉!脫掉!」

  史力大為緊張。「脫掉什麼?」

  「衣服!衣服呀!有蟲!我身上全是蟲!」

  艾佳的衣服從來沒脫得那麼快過。連一眨眼的時間都不到,史力便將她的衣服脫下,而且扔得老遠。

  而雖然他看到的只有兩隻蟲子,她卻又是拍又是拂的拍拂全身。史力也幫她,不過他的動作輕柔多了,還一面用溫柔似水的聲音想要撫平她歇斯底里的心情。

  「我的頭髮!」她接著又大叫。

  於是史力很輕柔、很仔細地翻她的每一吋頭髮,直到他可以告訴她:他已把蟲子都弄走了。

  而後,艾佳癱在史力的懷中,抱著他,哭著,嘴裡一直喃喃細語著。

  也是而後,史力猛然驚覺她是一絲不掛,驚覺那兒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立刻轉過頭去看道奇,卻發現道奇根本沒在看他們,而是背朝他們坐在地上,用著和史力一樣的細心在檢查艾佳的衣服。一吋一吋的,裡裡外外的。

  那個粗獷的巨漢,卻坐在那兒在剔除女人衣裳上的蟲子,那個畫面委實突兀。然而史力沒有笑,因為就在今天道奇已贏得他終生的友誼。

  穿上了衣服後,艾佳才想到她已獲救。他們的來而復去,以及去而復返讓她得到了一個結論:史力為了她而撤銷了他取杜溫性命的機會。她無法相信。

  當她被擒之時,那個捉她的人曾說是要用她脅迫史力向亞佛烈承認他認錯人,並取消和杜溫的決鬥。

  「你……你撤回了挑戰……為了我?」艾佳難以置信的問。

  史力很氣惱他必須承認。

  「他只差一點就把那傢伙活活掐死。」道奇暗笑的說。「而沒人跑來處死我?」

  「道奇及時關上了堡門,沒讓他們的人有機會溜出。」艾佳走近道奇擁抱他。「我總是能仰賴你。」

  「萬無一失的。」

  「你沒有氣很久吧,氣我沒在你的陪伴下外出?」

  「沒有很久。」史力立刻上前分開他們,並把艾佳拉回身邊。艾佳揚了揚眉,詢問的望著史力。「我們該回去了。」史力說。道奇縱聲大笑。史力瞪了他一眼。雖然滿林子都是馬匹,但是史力還是堅持艾佳得和他共騎一匹。艾佳這一次沒有反對。她甚至懷疑她以後都不會反對。一進入堡門,艾佳便看見史力的全家都站在院中。院子不再像早上那麼混亂,起碼它恢復了它該有的正常狀況。院子已不再人山人海,是因為羅斯已一一認出杜溫的餘黨。而那些人此刻都銬著腳鐐,手連手的煉在犯人椿上。

  「那個就是杜溫大人?」艾佳盯著其中一人。

  「你認識他?」

  「他看見你跟亞佛烈站在一起說話時,就問我你是誰。他當時沒告訴我他是誰,而我又因為心情不好沒有心思去想他為何會對你感興趣。」

  史力皺眉。「我們得好好談一談是什麼使你做出如此愚蠢行為。」

  「好。」艾佳嘴裡說著,臉上卻沒有任何的不快。「既然不是有人告訴了你他們把我藏在什麼地方,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是克莉絲猜出來的。」

  艾佳望向她的小姑,含笑致謝。

  而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克莉絲對艾佳回報以微笑。

  在無言中,一個遞上謝意,一個遞上歉意,並雙雙各自接下。她們從不是朋友,但現在她們有了可以成為朋友的契機了。

  「我們來這裡,是要讓大家知道艾佳已經救出,人很平安,現在我們要回家了。」史力突然道。「我得花段時間才能克服差一點失去她的恐懼,而在我能克服之前,我不會讓她走出我的視線,所以你們將有一段時間不會見到我們。再說得白一點就是,我需要好好調養一番,因此我看我們夫妻倆大概起碼要一星期才會出房門。」

  艾佳早已滿面紅霞,而戈瑞和羅斯笑得捧腹。

  「也許我該和你們一道走,」斐娜一本正經的說,眼睛卻閃呀閃的。「以確定你有好好的調養。」

  「如果你想要你兒子抓狂的話,那你儘管一起來好了。」史力說。

  他們又你來我往互相取笑了好半天,把艾佳窘得只恨沒有地洞可以鑽,最後他們才放史力、艾佳和道奇走。

  比起大衛堡,史力的家既安詳又安靜。不過它的靜謐只持續到他們踏入大廳。

  「又是渾身髒兮兮的,這一次還帶著血。」歌代冷哼。「你就不能有一次是乾淨的嗎,維京人?還是你是故意氣我的?」

  和往常一樣,道奇未置一詞。不過他這一次沒再對歌代置之不理。相反的,他大步朝她走過去,然後手一操,將歌代扛上他的肩。

  歌代既是尖叫又是敲槌他的背。但道奇就像是天天都那麼扛著一個尖叫扭捶的女人似的,神態自若的往樓上走。

  「要不要我做點什麼?」史力問艾佳。

  艾佳首先閉上她張大的嘴,然後才望向史力。她發現他根本是想逗她笑。「不,不用,我想我們最好還是別插手。我不曉得他想對她做什麼,但肯定不會是傷害她的事。」

  史力一笑。「啊!原來也有這種說法。」

  「我又沒有說什麼。」

  「你不用說。而且我認為你也想希望我扛你上樓,我是不會反對的。」

  她低笑一聲,只有一聲。不過笑意仍在她的眼裡。「要是哪天我有那個想法,我會提醒自己我已得到你的許可。」

  史力很誇張的歎了口氣。「看來我得吃點虧了,因為我今天就想要。」他彎下腰,操起她,把她扛在他的肩上。

  艾佳沒有尖叫,也沒有敲捶史力的肩,她只說:「沒這個必要。」

  他的手來到她的臀,很柔情地愛撫了一下。「但我喜歡呀。」

  艾佳也是,所以她未再多言。她覺得被抱上床是件很浪漫的事,即使不是被抱在懷中,而是被人用扛的扛在肩上。

  當他們經過道奇的房門外,他們聽見了笑聲。有男的,也有女的。艾佳沒有說話,但她對自己微微一笑。她很替她的朋友高興。

  到了他們的房間,史力放下她,並立即進行他早就想做的事。而艾佳則是立刻忘了她想做的事。她熱切地回應史力的每一個吻、每一個愛撫。

  不過當他要脫下她的衣服時,她記起來了。所以她抬起一手阻擋他。

  史力詢問的挑高一邊的眉。

  艾佳的臉慢慢的熱了起來。她有許多事想做,但她最想做的是:問他她有沒有聽錯?

  她不確定當時她是真的聽到,還是聽錯了。當時她又冷又害怕,根本聽不清楚他都說了些什麼。

  「呃,唔……你……你今天是不是說了你……愛我?」

  他的食指輕刮著她發燙的細嫩面頰。「你是在釣我說?」

  她僵硬了起來。「如果那不是真的,我當然不想再聽。」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你再這麼戲弄我,我會——」

  「又用鹽扔我?」

  艾佳迸出笑聲。這個男人根本無可救藥,連這麼重要的事他還是不肯正正經經的談。

  她沒注意到史力聽見她的笑聲時變得有多僵直,不過她看到了他臉上的迷惑。她停止笑。

  「怎麼了?」

  「不一樣!你的笑聲和我記憶中的不一樣。你再笑一次讓我聽聽。」

  她明白了過來。「我沒辦法讓你叫我笑,我就笑,但是——」

  他抓住她的肩。「拜託,艾佳。你不明白。」

  「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我的笑聲和你記憶中的不一樣,是因為你從未聽過我笑。是發燒,史力,是發燒使你產生了幻覺。你在挨鞭子時我並不在場。我想要收回成命的,但我被叫開了。你不信的話,可以問道奇。」

  他在她的面前跪了下來,雙臂抱住她的腿,臉埋在她的小腹。他在呻吟。他的呻吟扯痛了她的心。

  「不要這樣。起來。是發燒,不能怪你。」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妹妹昨天才把你的想法告訴我。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會那麼恨我。」

  「你怎可能原諒得了我,我對你做了那麼多事。」

  她一笑。「你從未確實執行你的報復。你根本沒法傷害我。」

  「我用煉子煉你,用手鐐腳銬銬你!」

  「是我的內疚感容許了它,否則我會更激烈的反抗。」

  「我曾企圖羞辱你!」

  「這個嘛,這個你倒是辦到了。所以我會讓你做點補償。」

  「別說一點,就是上天下海也可以。你只需告訴我。」

  「不,是你來告訴我。你愛我嗎?」

  「愛得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艾佳屏息。她快樂得幾乎要暈倒。

  由於史力內疚得不肯站起,艾佳只得也跪了下來。她用雙手捧住他的臉。

  「我從沒有見過心腸像你這麼軟的人。你由衷的想要恨我,卻做不到。你由衷的想要傷害我,也做不到。你的這個弱點把你害得這麼慘,我應該覺得你未免太可悲、也太可憐;但相反的,我卻感到很高興,因為是它使你如此的不凡,也是它讓我愛上了如此的你。我愛你,史力。所以千萬別又說什麼要我原諒你的話。我才需要你的原諒呀!」

  他突然露出笑容,而後大笑,並大力摟抱她,緊得她差一點斷了氣。

  「我們實在是對絕配。我現在只覺得好幸運、好幸福,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悲或是可憐。你覺不覺得我們現在會有個全新的未來了?」

  她點頭。

  他大笑。

  而這一次,他的笑感染了她。

  艾佳確信,從今以後她的生命將充滿了歡笑——還有愛。多得不勝枚舉的歡笑和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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