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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莉莎‧克萊佩]暮光裡的冒險(賀氏系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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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44:19
標題:
[莉莎‧克萊佩]暮光裡的冒險(賀氏系列)(全文完)
暮光裡的冒險
(賀氏系列)作者:莉莎‧克萊佩
兩個性格完全不一樣的人……
他是她發誓要永遠避開的那種人。
賀蓓萍深愛她不落俗套的家人,雖然她只渴望最平常的生活。然而,命運帶領她與如謎般的盧哈利認識了。他是一家豪華旅館的老闆,也是一個發明家,擁有龐大的財富、權力和危險且不為人知的過去。當他們的調情演變成損毀她名聲的事件,蓓萍不顧家人的反對,執意答應他的求婚──卻發現她的丈夫只願提供熱情,但不願信任她。
而她是他所需要的一切。
為了贏得蓓萍,哈利已達不擇手段的程度──但敞開他的心不在其中。終其一生,他永遠把世界擋在一臂之外……但是敏銳逗趣的蓓萍堅持每一方面都要成為他的妻子。然而,當慾望逐漸升高,來自昔日的敵人 盤據在暗處。如今,哈利必須決定,如果他想把蓓萍留在身邊,他必須身心合一地真正與她結合。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45:22
第一章
一八五二年五月 倫敦
盧裡奇飯店
她順利出嫁的夢想即將毀於一旦——被一隻雪貂給毀了。
很不幸的,賀蓓萍在追著道奇跑過大半個盧裡奇飯店後才記起一個很重要的事實:對雪貂而言,一直線包含了六個拐和七個彎。
「道奇。」蓓萍已經要苦苦哀求了。「快過來。我給你餅乾吃,還是你要我的髮帶?你要什麼都行,快回來!喔,等我捉到你,我一定把你做成圍巾。」
蓓萍暗自發誓,一等她抓住妹妹碧茜的寵物,她一定要通知盧裡奇飯店的管理人員,碧茜違反飯店規定,把野生動物藏匿在她們的套房裡。當然,整個賀氏家族可能因此而被趕出飯店。
然而在這當下,蓓萍管不了這麼多了。
道奇偷走了貝麥可寫給她的一封情書;將它取回,成了目前全世界最重要的事。只要道奇把這封該死的信藏進公共場所的某個地方,而被別人無意中找了出來,蓓萍一直以來想嫁入受人敬重、規規矩矩好人家的夢想就報銷了。
道奇用牠長長的前齒將信夾住,在盧裡奇飯店豪華的廊道上曲曲折折地飛奔,總是比蓓萍領先一步。
蓓萍一邊追著道奇,同時祈禱著自己不要被別人瞧見。無論飯店的名聲多好,有教養的年輕女子必須有人伴護陪同才能離開她的套房。但是她的女伴麥小姐還在床上休息,碧茜則和她們的姊姊雅蜜一大早就出去騎馬了。
「道奇,我一定會找你算帳!」
這調皮的動物把整個世界當成遊樂場:任何一個籃子、盒子,只要牠看到,都要打翻來好好研究。絲襪、梳子、手帕無一倖免。牠喜歡偷這類私人物品,將它們堆棧在沙發或椅子下,也喜歡在放乾淨衣物的抽屜裡打盹。最糟的是,牠搗蛋起來又太好玩了,總是讓賀家人忍不住要忘了牠的不守規矩。
每次蓓萍對雪貂的猖狂行徑有所抱怨時,妹妹碧茜總是滿懷歉意地保證牠以後絕對不會再犯。而碧茜對道奇不把她的訓話放在心上,似乎也真的不能置信。但蓓萍真的很疼愛她的妹妹,有時候她只能努力忍受,試著與這只可惡的寵物和平共存。
但是這一回道奇真的鬧得太過火了。
雪貂在一個角落停下,像要確定還有人追著牠。牠興奮到甚至手舞足蹈起來;道奇常在特別開心的時候就來上這麼一段表演:連續地側跳好幾步。即使現在蓓萍氣得想要殺了牠,一部分的心還是不得不承認牠實在太可愛了。「但我還是得宰了你,」蓓萍說著,同時盡可能以友善的方式靠近牠。「道奇,把信還我。」
雪貂飆過一座天井。光線由三層樓上方穿洩而下,落在夾層中。蓓萍暗叫不妙地計算她得追著道奇跑上多遠。牠每次竄逃可以跑相當大的範圍,而盧裡奇飯店佔地頗為廣大,在劇院區裡佔了五個街區。
「這真的是,」蓓萍小聲地自言自語。「標準的賀家模式。先是一連串的意外事故,還有野生動物,然後是房子失火,外加詛咒和醜聞。」
蓓萍深愛家人,但是她也渴望擁有那種對賀家人來說似乎遙不可及、安靜而平凡的日子。她想要平靜的、可以預期的生活。
道奇跑進三樓樓層經理柏先生的辦公室。柏先生有點年紀了,留了把白色大鬍子,鬍子的尾端還用蠟捏得尖尖的。賀家人在盧裡奇飯店也住過許多回了,蓓萍知道柏先生總把這層樓發生的大小事鉅細靡遺地呈報給他的上級。如果柏先生知道她在做什麼,她的信一定會被沒收。而她和貝麥可的關係也會被揭露出來。要知道,如果有任何行為不當的流言傳出去,麥可的父親安朵夫子爵永遠也不會同意他們的婚配。
聽到柏先生與盧裡奇飯店的兩名員工離開辦公室的聲音,蓓萍屏住呼吸並貼牆站著。「哈金,你馬上到前面的辦公室去……」柏先生下著指令。「我要你去瞭解一下汪先生住房消費的情形。他抱怨我們的收費不對,雖然我知道我們沒算錯。以後最好每一筆掛到他房間的帳務必請他簽名。」
「是,柏先生。」他們三人沿著長廊離去,話聲漸遠。
蓓萍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到辦公室的門邊探看。這兩間相連的辦公室裡好像都沒有人。「道奇!」蓓萍急切地低呼,看到牠很快地鑽入一張椅子下。「道奇,快過來!」
想當然,道奇聽到之後只是更加興奮地跳來跳去,甚至跳起舞來了。
蓓萍咬著下唇跨進另外一個房間。這一間是主辦公室,格局相當寬敞;裡面特大的辦公桌上堆著高高的賬冊和文件。一張暗紅色的皮椅靠著辦公桌,另一張則放在大理石砌成的空壁爐前面。
道奇在桌子旁邊等她,骨碌碌的晶亮大眼睛迎視蓓萍。牠的鬍鬚在蓓萍覬覦的那封信上抽動,見蓓萍一寸一寸朝牠靠近,牠動也不動地與蓓萍對視。
「這就對了,」蓓萍輕聲說著並慢慢伸出手去。「小乖乖,道奇最乖了……不要動。讓我把這封信拿過來,然後帶你回我們房間,我會給你……討厭!」
就在她差點抓住那封信之前,道奇又再次帶著信溜到桌子底下。
蓓萍快氣炸了,她迅速看過整個房間想找樣東西,任何東西,只要能把道奇從牠的藏身處趕出來。看到壁爐架上有座燭台,她伸手去抓,但它動也不動。燭台竟是固定的。
接著,蓓萍驚訝地瞪大雙眼看著整個壁爐在她面前安靜地旋轉。然後,像變魔術似地,出現了一扇門。那座乍看堅固的牆,原來是假的。
道奇歡天喜地地從書桌下竄進了那個開口。
「完了。」蓓萍驚喘一聲。「道奇,不准去!」
雪貂根本不理她。更慘的是,她聽到柏先生的聲音,他就要回辦公室來了。「……我們當然必須讓盧先生知道。寫份報告上來,而且不要忘了……」
蓓萍沒有時間思索她的選擇或後果,只能跟著道奇走進壁爐。門在她的身後關上。
蓓萍陷入一片黑暗中,全神貫注地等著、聽著辦公室裡的動靜。似乎還沒有人發現她。柏先生繼續和他人對話,討論關於報告及房間管理的一些事宜。
蓓萍意識到她可能得等上許久柏先生才會再離開他的辦公室,要不然就是她必須找別的出口。她當然也可以就由壁爐出去,讓柏先生知道她在這裡。只是她無法想像該如何解釋,更不要說該有多尷尬了。
蓓萍回過身,認出自己身在一條長長的通道裡,上方某處有光線照下來。她抬頭看,可以看到通道是藉著一條類似古埃及人用來做星座定位的日光通道照明。
蓓萍聽見道奇在附近活動的聲音。「道奇,」她小聲咕噥。「你害我們陷入這個境地,還是由你來幫我們找個出路吧。」
道奇聽話地沿著信道前進,沒入陰影裡。蓓萍歎口氣,跟了上去。她堅持不讓自己過度驚慌。身為賀家人,經過那麼多風風雨雨,她知道驚慌失措對事情毫無幫助。
蓓萍在黑暗中用指尖摸索著牆壁前進。她只走了幾尺就聽見一陣輕微的聲響。蓓萍凍結在原地,只能專注地等著、聽著。
四週一片寂靜。
但是蓓萍只覺得汗毛直豎、心如擂鼓,因為前方出現了昏黃的燈光,然後又很快消失。
她知道通道裡還有別人。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像是掠食動物靠近牠的獵物。蓓萍感覺對方朝她逼近。
蓓萍決定,現在該是慌亂失措的好時機了。她驚慌的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跑去。即使身為賀家人,在黑暗的通道被不明人士追逐也是頭一遭。她暗自詛咒那重死人的長裙,慌張地抓起裙子,方便她跑步。但是追逐者的身手顯然比她快了許多。
蓓萍低呼一聲,感覺對方粗暴而熟練地制住她。這是一雙男性的手,而且是一名巨大的男子。他抓住蓓萍讓她向後仰貼在他的胸前,一隻大手將她的頭壓在身側。
「妳該知道,」她耳邊低沈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慄。「我再稍稍用力一點,就可以輕易折斷妳的脖子。現在,告訴我妳是誰,以及為什麼進入這裡?」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46:10
第二章
蓓萍完全無法思考,只聽見血液在耳邊隆隆作響,還有被他抓住的疼痛。她背後的陌生人有片很硬的胸膛。這全是場誤會。」她勉強地開口。「求求你——」
他將蓓萍的頭更向一邊壓,她感覺脖子和肩膀之間一陣劇痛。「妳是誰?」陌生人沈穩但堅持地問。
「賀蓓萍。」她低呼。「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
「蓓萍?」他鬆開箝制她的力道。
「是。」為什麼他念她名字的方式像是早就認識她了?「你……你一定是旅館的員工吧?」
他對蓓萍的問題不予置評,一隻大手從她的手臂和身體前方輕掠而過,像是要確定什麼。她的心臟像小鳥用力拍動翅膀般,劇烈地鼓動著。
「不要碰我,」蓓萍在急促的呼吸之間嚷道,試著避開他的碰觸。
「妳為什麼進入這裡?」他把蓓萍轉過去面對他。蓓萍認識的人裡面沒有人曾這樣自以為熟稔地碰觸她。不遠處有一扇天窗,蓓萍得以看到他剛毅、勁瘦的臉部線條,還有一對深邃和閃亮的眼睛。
蓓萍想讓呼吸平順下來,並因頸部的抽痛而縮了一下。她伸手試著減輕疼痛,同時說:「我在……我在追一隻雪貂。然後柏先生辦公室的壁爐忽然打開。我們穿了過來。我正要尋找另一個出口出去。」
雖然說得詞不達意,但陌生人似乎聽懂了。「雪貂,是妳妹妹的寵物之一嗎?」
「是的,」她困惑地回答,繼續按摩著頸部,並因吃痛而瑟縮了一下。「但是你怎麼知道……我們認識嗎?請不要碰我……好痛!」
他把她轉過去,按住她的脖子。「不要動。」他的手堅持而巧妙地幫她按摩緊繃的肌肉。「再跑開,我還是照樣把妳抓回來。」
蓓萍顫抖地忍受他揉捏又深入的指尖,想著自己是不是碰上了瘋子。他微微加重力道,蓓萍感覺一股奇異的電流穿過身體,不是愉悅,也不是疼痛,像是兩種感覺所混合。她輕聲低呼,無助地扭動。然後她驚訝的發現,頸肩處的灼痛感減輕,僵硬的肌肉也放鬆開來。她恢復靜止,垂下頭,吁出一大口氣。
「好些了嗎?」他問道。他改用雙手,指尖穿過她洋裝高領襯衣的蕾絲花邊按撫著她的頸背。
蓓萍非常不安,立刻試著走開,但是他的手馬上箝住她的肩膀。她清清喉嚨,試著用比較威嚴的聲音開口。「先生,我……請你帶我離開這裡。我的家人一定會報答你。他們不會問任何問題——」
「當然。」他慢慢地放開她。「這條通道必須經我允許才能使用。我認為擅自進來的人都不懷好意。」
他的話聽似道歉,但是語氣毫無抱歉的意味。
「我向你保證,我來這裡的目的只是要捉回這只萬惡的動物。」蓓萍感覺道奇在她的裙邊移動。
陌生人彎下腰撈起雪貂。他捏住道奇的頸背,把牠交給蓓萍。
「謝謝你。」雪貂柔軟而順從地讓蓓萍抱著。如她所預期的,那封信不見了。「道奇,你這個臭小偷。東西呢?你藏到哪裡去了?」
「妳在找什麼?」
「一封信。」蓓萍緊張地回答。「道奇偷了我的一封信,把它帶進來這裡……一定在這附近。」
「等一下會有人找到的。」
「但那很重要。」
「當然,不然妳不會千方百計想找回去。跟我來。」
蓓萍低聲嘀咕,勉強同意讓他扶著手肘往前移動。
「我們要去哪裡?」
他對蓓萍的問題置之不理。
「我不希望有人知道這件事,」蓓萍鼓起勇氣說。
「這是一定的。」
「我能相信你不會說出去嗎?我不能鬧出醜聞。」
「年輕女士不想鬧醜聞最好的方法是待在她們的套房,不要隨便出來,」他毫無幫助地指出。
「我很樂意待在我的房間,」蓓萍抗議。「要不是道奇,我才不會離開呢!我必須把信拿回來。我保證我的家人一定會報答你,只要你——」
「安靜。」
他在陰影斑駁的信道裡通行自如,扶住蓓萍的手肘並未用力,但也讓她無法掙脫。他們並非往柏先生辦公室的方向走,而是朝相反方向走了好遠的距離。
陌生人終於停下來。他面向一處牆壁,推開一扇門。「進去。」
蓓萍猶豫了一下,領先走進那個明亮的房間。這裡應該是間起居室,一排意大利帕拉迪奧式的大窗戶俯瞰大街。一張厚重的橡木繪圖桌佔據了房間的一邊,其它的牆面則幾乎都是書架。房間裡奇怪地有種讓人感覺很舒適並熟悉的氣味:混合了石蠟、皮紙、油墨和陳舊書本的味道——跟蓓萍父親以前的書房很像。
蓓萍轉過來面對陌生人。他在她後面進了房間,並關上那扇暗門。
她看不出他的年齡,只覺得應該是三十來歲,卻又像已經歷盡風霜,那種老成世故的堅毅感,好像無論多大的風雨也不為所動。他有一頭修剪得很好、像夜一般漆黑的濃密頭髮,偏白的膚色顯得眉色更深。而且,他像惡魔那般俊美:堅毅的眉、挺直的鼻樑和憂鬱的唇。他下巴的線條讓他顯得銳利而執拗,看起來就像對任何事情——包括對他自己——都太過認真與嚴肅。
蓓萍感覺自己的臉驟然發紅,因為她發現自己正看進一對非凡的雙眼裡。他的眼睛是一潭深幽的綠,長長的黑色睫毛在眼睛下方形成扇形的陰影。他注視著她,像要看透她的一切。她注意到他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影,卻又不減他的嚴厲或好看。
一般的紳士在這種狀況會說些場面話讓人安心,但這位陌生男子只是繼續保持沉默。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他到底是誰?他在這裡又是什麼身份?
她得說些話、任何話,用以打破緊張的氣氛。「這裡有書本和石蠟的氣味,」她開始找話說。「讓我想起我父親的書房。」
他朝她走近,蓓萍反射性地後退,然後兩人都定住不動。空氣中像有許多用隱形墨水寫出的問題懸宕他們之間。
「據我所知,妳的父親在一段時間之前過世了。」他的聲音跟他的人一樣,精練而深沈,且剛直不屈。他的口音很特別,不完全英式,他的元音比較平,捲舌音則特別重。
蓓萍不解地點頭。
「妳的母親在那之後不久也過世了,」他再補上一句。
「你……你怎麼知道?」
「盡可能瞭解飯店所有客人的一切,是我的工作。」
道奇在蓓萍的懷裡扭動。蓓萍彎身把牠放下。牠快活地跳到小壁爐邊一張椅子上,舒舒服服地窩進天鵝絨椅墊裡。
蓓萍再次望向那陌生人。他穿著好看的暗色衣服,因精心裁剪而合身舒適,質地很好。配上簡單的黑色領巾,但沒有使用領針,襯衫上也沒有金質的袖扣或其它可以顯示身份地位的裝飾物。只有灰色背心的前袋露出一條樸素的表煉。
「你聽起來像美國人,」她說。
「是的,我從紐約州的水牛城過來,」他回答。「但我已在英國住了一段時間。」
「你是盧先生的僱員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輕點了下頭表示響應。
「我想你應該是他的一名經理吧?」
他的表情顯得莫測高深。「差不多。」
她開始往門口慢慢移動。「那我不該再打擾你了,先生……」
「妳需要伴護陪妳走回房間去。」
蓓萍很快地考慮各種可能性。她該不該請他幫忙找她的伴護過來?不行……麥小姐可能還在休息。她昨晚睡得不好。麥小姐有作噩夢的惡習,隔天常顯得血氣盡失、筋疲力竭。這種情形並不頻繁,但如果她犯老毛病,蓓萍和碧茜總是盡量讓她多休息。
陌生人細心觀察了她一會兒。「還是我派一位女僕陪妳回去?」
蓓萍原本打算同意,但是她又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等,即使只是幾分鐘的時間。她完全不信任眼前這個男人。
看出她的猶豫,他的嘴角譏誚地上揚。「如果我要調戲妳,」他指出。「老早就這麼做了。」
他直率的話讓蓓萍的臉更紅了。「話雖如此,但你也可能是個特別慢熱的登徒子。」
他移開目光。等他又將目光栘回蓓萍身上,他的眼裡閃著笑意。「賀小姐,妳很安全。」他的聲音充滿笑意。「真的,讓我幫妳找位女僕過來。」
幽默的情緒讓他的臉有了明顯的轉變,變得溫暖而迷人,讓蓓萍大吃一驚。她感覺自己的心臟用一種全新而愉悅的方式在體內跳動。
蓓萍看著他走向喚人鈴的拉繩,這才又想起那封下落不明的信。「先生,在我們等待的這段時間,可以麻煩你幫我尋找那封掉在密道裡的信嗎?我一定得把信拿回來。」
「為什麼?」他轉過身來問道。
「個人因素,」蓓萍簡短地回答。
「男人寫給妳的?」
蓓萍盡其所能、像麥小姐對付那些纏擾不休的紳士那樣,用她最具毀滅能力的眼光掃視他。「不關你的事。」
「所有發生在這旅館裡的都是我的事。」他停頓了一下,仔細端詳她。「的確是某位男士的來信,不然妳早就否認了。」
蓓萍皺眉,轉身背向他。她走過去看擺有許多特殊物品的架子。
她發現一把鍍金的琺琅茶壺、一把放在珠飾刀鞘內的大刀,許多原始的石雕和陶壺,一個埃及的頭靠,異國的錢幣,各種材質的盒子,還有一把刀刃似已生銹的鐵刀,以及威尼斯的水晶透視鏡。
「這是什麼房間?」蓓萍忍不住問道。
「盧先生的珍品收藏室。他自己搜集了許多對象,有些則是國外訪客贈送的禮物。妳可以隨意參觀。」
蓓萍深深著迷,思索著旅館賓客中那些矜貴的外國貴客,包括歐洲皇室貴族還有外交使節團的成員。難怪盧先生會收到這麼多極不尋常的禮物。
瀏覽過整個展示架,蓓萍停下來細看一尊鑲有寶石的銀製小馬,牠的馬蹄彷彿正疾馳般停留在半空中。「好美。」
「中國的皇太子奕吁贈送的禮物,」男子在她背後說。「天朝馬。」
蓓萍著迷地伸出手指拂過它的背部。「而現在太子已經登基,成了咸豐皇帝,」她說。「滿諷刺的年號不是嗎?」
陌生人走到她的身邊,機警地瞥了她一眼,問道:「為何這樣說?」
「咸豐的意思是『萬物興隆』。看看他所面臨的內亂,現實世界一點也不萬物興隆。」
「我認為來自歐洲的外患,才是他目前更大的難題。」
「的確,」蓓萍倍感同情地說,把雕像輕輕推回原位。「讓人不得不懷疑,中國的君權面臨這樣猛烈的攻擊之後,還能維持多久。」
他站得很近,她聞到他身上熨燙的亞麻襯衫和刮鬍皂的乾淨氣味。他專注地看著她。「我認識的女性很少能討論遠東的政治。」
她感覺血液衝上她的臉。「我們家晚餐桌上的話題比較不一樣,更不尋常的是父母也允許我和我的姊妹參與討論。我的伴護說,我們在家裡這麼做完全沒問題,但她要我別在社交場合表現得太博學,那會把追求者都嚇跑了。」
「那妳只好更小心了,」他微笑著輕聲說。「如果妳在錯誤的時機說溜了嘴,提出太過明智的評論,可就不好了。」
蓓萍聽到謹慎的敲門聲時,鬆了一大口氣。女僕比她的預期更快抵達,陌生人過去應門。他微啟房門,對女僕低聲說了些話,女僕行了個屈膝禮後又消失了。
「她要去哪裡?」蓓萍不知所措地問。「她不是要陪我走回房間嗎?」
「我要她先送來茶點。」
蓓萍一時無言以對。「先生,我不能跟你一起喝茶。」
「時間不會太久,他們會用食物專用升降梯把東西送上來。」
「那不重要。因為即使我有時間,我也不能跟你一起暍茶!你很清楚那是不合禮儀的。」
「跟妳單獨在旅館裡鬼鬼祟祟地一樣不合禮儀,」他圓滑地回答。而蓓萍只能不悅地瞪著他。
「我沒有鬼鬼祟祟,我只是在追雪貂。」這荒謬的解釋讓蓓萍感覺臉上一片緋紅。她盡力用最有威嚴的聲音說:「我完全不希望情況變成這樣。我必須盡快返回房間,不然我會有很大……的麻煩。再等下去,可能有不利於你的醜聞。我相信盧先生一定會很不高興。」
「沒錯。」
「那麼,請你叫女僕回來。」
「來不及了,我們必須等她送茶點來。」
她歎口氣。「天哪,這個早晨,可真難過。」她往雪貂看去,只見片片的棉絮和幾團的馬毛被扔起來。蓓萍嚇得花容失色。「道奇,不可以。」
「怎麼了?」男人跟在蓓萍的身後,趕到忙碌不已的雪貂旁邊。
「牠在吃你的椅子,」她抱起雪貂,愁雲慘霧地說。「或者該說是盧先生的椅子。牠想給自己做個窩。真的非常抱歉。」蓓萍看著奢華的天鵝絨椅墊現在開了好大一個洞。「我保證,我的家人將賠償所有的修理費用。」
「沒關係,」那男人說道。「旅館每個月都有維修的預算。」
蓓萍困難地蹲下身來——當妳穿著緊繃的束腰和漿得筆直的襯裙,這絕對是高難度動作——想抓住飛舞的棉絮將它們塞回洞裡去。「如果有必要,我願意寫一份聲明書,解釋事情發生的原因。」
「那妳的名聲怎麼辦?」陌生人溫和地問她,伸手拉她起身。
「跟你的生計比起來,我的名聲不值得理會。你很可能因此而被開除,你一定還有妻子小孩等家人需要照顧。在我只是很丟臉,而你有可能沒辦法再找到新工作。」
「謝謝妳的好意,」他說著,從蓓萍的手中接過雪貂將牠放回椅子上。「但是我沒有家人,也沒有人能開除我。」
「道奇!」看到棉絮再次飛出來,蓓萍焦急地低喚。看來雪貂正玩得不亦樂乎。
「椅子反正已經壞了,由牠去吧。」
蓓萍被眼前陌生人對旅館裡一件昂貴的傢俱被雪貂淘氣地破壞還能大方自在的態度,搞得一頭霧水。「你……」她明確地說,「跟這裡其它的經理很不一樣。」
「妳跟其它的年輕女子也很不一樣。」
這話讓蓓萍不由得苦笑。「很多人都這麼說。」
天色忽然變得昏暗。濛濛細雨落在鋪了砂礫的路面上,將路過車輛所帶起的刺鼻揚塵壓了下來。
蓓萍小心地避免被人看到,走到窗戶邊。她望著外面的行人匆忙地找地方避雨,有些則有條不紊的打開傘繼續前行。
小販擠滿了大街,急切地叫賣他們的貨品。這裡的東西應有盡有:成串的洋蔥、倒掛的野味,茶壺、鮮花、火柴,還有被關在籠子裡的雲雀和夜鶯。特別是最後這一攤,經常要給賀家帶來麻煩,因為碧茜以拯救所有她遇到的落難動物為己任。她們的姊夫羅先生,已經不得已地買下許多鳥,送往他們在鄉間的莊園放生。羅先生相當肯定漢普郡目前的鳥類族群大半都是他買回去的。
蓓萍在窗前轉身,看到陌生人雙手交抱在胸前,斜靠在一座書櫃旁。他看著她,像在研究她是什麼東西製作的。他的姿勢看似隨意,蓓萍卻不安地感覺到如果她逃跑,他必定可以馬上把她逮回來。
「為什麼妳還沒有跟人訂親?」他驚人地以非常直接的態度問道。「妳前來倫敦參加社交季有兩年,或三年了吧?」
「三年。」蓓萍覺得必須幫自己辯護。
「妳的家境不錯。可以想像嫁妝會很豐厚。妳的哥哥是子爵,這是另一個優勢。為什麼你還沒有嫁人?」
「你總是頭一次見面,就問這麼私人的問題嗎?」蓓萍驚訝地問。
「我不常這檬,但是我覺得妳……很有趣。」
她重新思考他的問題,然後聳聳肩。「我不想嫁給過去三年我所認識的任何一位男士,他們一點都不吸引人。」
「什麼樣的男士才能吸引妳?」
「一位可以陪我一起過安靜與平凡日子的男士。」
「大部分的年輕女子嚮往刺激與浪漫的生活。」
她無力的苦笑。「我想我更欣賞安靜平凡的生活。」
「妳有沒有想過,倫敦不是尋找安靜與平凡生活的好地方?」
「當然想過,但是我無法在更合適的地方尋找。」她應該就此打住。她不需要更詳細解釋她的狀況。但是蓓萍的弱點就在她熱愛與人對話,一如道奇面對滿是束襪帶的抽屜。她就是無法不開口。「問題就從我哥哥瑞黎爵爺繼承他的爵位開始。」
陌生人的眉毛高高揚起。「繼承爵位怎會變成問題?」
「就會,」蓓萍熟切地說。「因為我們沒人有心理準備。我們是前任瑞黎爵爺很遠的表親,因為一連串不幸的意外,爵位才傅給了裡奧。賀家人對社交禮儀一點概念也沒有,對上流社會的生活方式也完全不清楚。在櫻草莊時我們還開心一些。」
她暫停了一下,任由溫馨的兒時回憶在腦海裡穿梭:有著茅草屋頂的愉快農舍。父親種著得獎的阿波特卡裡玫瑰的小花圜,關在後門階梯旁、兔籠裡那對垂耳比利時野兔,房子裡每個角落都堆滿了成迭的書。現在農舍已廢棄不用,因而殘破不堪,花園也荒蕪了。
「但是時光不能倒流,不是嗎?」她自言自語而非詢問。她彎身凝視一個放在下層櫃子上的物品。「這是什麼?噢,是個星座盤。」她拿起一個精緻的銅盤,盤面有鐫刻,邊緣也刻有度數。
「你知道星座盤?」陌生人跟在她身後問道。
「是啊,這是天文學家和航海者的工具。還有占星學家。」蓓萍仔細研究銘刻在其中一個小小的星座圖。「這是波斯來的,依我估計大概有五百年左右的歷史。」
「五百一十二年。」他緩緩地說。
蓓萍忍不住得意地露齒一笑。「我父親是位學者,他研究中世紀的一切。他收集了許多這樣的星座盤,他甚至教過我怎樣用木頭、線和釘子自己製作星座盤,」她小心地撥動著圓盤。「您是幾月幾日生的?」
陌生人猶豫了一下才回答,似乎很不喜歡把自己的事告訴別人。「十一月一日。」
「那麼你是天蠍座的,」她轉動著手裡的星座盤說道。
「妳相信占星術?」他語帶嘲弄的問。
「為什麼不相信?」
「那沒有科學根據。」
「我父親一向鼓勵我對這種事抱持開放的態度。」蓓萍的指尖滑過星座圖,抬眼看著他慧黠地一笑。「你知道蠍子很無情。所以月亮女神阿特米斯才要派一隻蠍子去除掉她的敵手奧利安(譯註:獵戶座)。她後來將那只蠍子變成星星放在天上,做為獎賞。」
「我並不無情,我只是採取必要的手段,確保我達成目的。」
「這樣還不叫無情?」蓓萍笑問。
「『無情』」這個詞隱約有殘酷的意思。」
「而你並不殘酷?」
「除非必要。」
蓓萍不再覺得有趣。「殘酷從來就不必要。」
「說這種話的人,經歷還不夠。」
蓓萍決定改變話題,她踮起腳尖看另外一個架上的東西。上面是一組引人人勝、看似用錫製作的玩具。「這些是什麼?」
「自動玩具。」
「做什麼用的?」
他伸長了手,拿起一個上了漆的鍍金物品交給她。
蓓萍接過,扶著機器的圓形底座仔細地觀察它。上面有幾匹小小的賽馬,每匹馬有自己的跑道。蓓萍注意到底座邊緣有一條拉繩,輕輕地拉了一下。整個機器的內部開始動了起來,它甚至有個飛輪可以牽動馬匹轉動,讓它們看起來好像正在跑道上賽跑。
蓓萍開心地笑了起來。「好聰明!真希望我妹妹碧茜也能看到。這是從哪兒來的?」
「盧先生閒暇時做的,可以幫助他放鬆。」
「我還可以看看別的嗎?」蓓萍看得入迷,這些不只是玩具,倒像是小型的機械工程傑作。其中一座是納爾遜上將在一艘小船上,一隻猴子在爬香蕉樹,一隻貓在戲耍老鼠,還有一座是馴獸師把鞭子都打裂了,而一旁的獅子則不斷地搖頭。
蓓萍的興趣似乎讓陌生人很高興,他讓她看牆上的一幅畫,場景是一對男女在舞會中跳華爾茲。蓓萍吃驚地看著那幅畫在她眼前動了起來,畫裡的男士領著他的女伴在舞池中流暢地滑行。「我的天!」蓓萍驚歎。「這是怎麼辦到的?」
「發條裝置。」他把畫從牆上取下讓她看畫架背面。「這裡,用推動箍條連到飛輪上。這些針控制這些鐵絲槓桿……這裡……然後這些再操作其它的槓桿。」
「太不可思議了!」蓓萍因為太投入,完全忘了應該小心謹慎。「盧先生真是機械天才。讓我聯想到最近讀過羅傑.培根的傳記,他是中世紀時期方濟會的一位修士。我父親非常仰慕他的成就。培根修士做過很多機械實驗,當時有些人因此指稱他會妖術。據說,他有一次做了一個青銅的頭像,然後……」蓓萍發現自己又開始喋喋不休,猛地打住。「看吧?我參加舞會和晚會時就是這樣。這也是沒人追求我的原因之一。」
他嘴角上揚。「我還以為在那種場合就是要說話。」
「不是像我這樣說話。」
叩,叩,叩。
他們倆聽到敲門聲一起轉身。女僕回來了。
「我該走了,」蓓萍不自在地說。「我的伴護醒來如果找不到我,會很焦慮。」
黑髮陌生人仔細地打量她,感覺像是好長一段時間。「我跟妳還沒完,」他的口氣很隨意,像是從來沒有人拒絕他,也像是他打算隨心所欲地留住她。
蓓萍深吸了一口氣。「儘管如此,我還是必須離開,」她冷靜地回答,同時朝著房門走去。
他與她同時到達門口,一隻手壓住門板。
她轉身面向他,心裡警鈴大響。她的脈搏在她的喉嚨,手腕甚至膝蓋背後瘋狂且快速地跳動。他離她太近,瘦長結實的軀幹幾乎要貼著她。她更往牆壁縮去。
「在妳離開之前,」他輕聲說。「讓我給妳一點建議。年輕女士獨自在飯店裡亂走很不安全,千萬不要再做這種傻事。」
蓓萍靜止不動。「這飯店的名聲很好,」她說。「我沒什麼好怕的。」
「妳該覺得害怕,」他的聲音很低。「尤其危險就在妳眼前。」
她還來不及思考、動作甚至呼吸,他已低下頭親吻她。
蓓萍因震驚而動彈不得,只能感受這輕柔,灼熱,帶著微妙需求的吻,她甚至沒有注意到她的唇什麼時候分開了。他的手輕撫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微微抬起。
他將一隻手臂輕滑到她背後,把她的身體擁向他緊密地貼著,他剛硬的存在刺激著她全部的感官。隨著每次呼吸,她可以闡到他誘人的體味,一種混合了琥珀、麝香、漿過的亞麻和男性皮膚的味道。她應該反抗……但他的唇輕柔地誘導她,充滿情慾,預告著冒險和承諾。他的唇滑到她的喉嚨,搜尋著她的脈搏,慢慢地往下,留下絲一般的感受,讓她忍下住顫抖,她弓著身試著避開他。
「不。」她無力地說。
陌生人小心地扣住她的下頷。逼她看著他。他們倆都定住不動。他的眼睛搜尋苦她。蓓萍看到他眼底有些許懊惱、困惑一閃而過,像是他剛有個不愉快的發現。
他小心翼翼地放開她並打開門。「進來吧,」他告訴端著大銀盤等在門邊的女僕。
女僕快速地聽令行事,良好的訓練使她並未對蓓萍在房間裡表現出任何好奇。
男人走過去抱起已經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道奇。他走回來,把昏昏欲睡的雪貂還給蓓萍。她口齒不清地咕噥一聲,接過道奇將牠攔腰抱著。雪貂的眼睛閉著,眼瞼完全被臉上面具一般的黑毛掩住。她感覺小小的心臟在她的指尖下跳動,還有牠皮毛下如絲般濃密的白色茸毛。
「還有別的事嗎,先生?」女僕問。
「有。我要妳陪這位女士回她的套房。然後在她平安地抵達後,回來向我報告。」
「是的,盧先生。」
盧先生?
蓓萍感覺她的心跳停了一拍。她再次看向陌生人。他綠色的眼裡閃著惡作劇,似乎很欣賞她目瞪口呆的樣子。
盧哈利……這家飯店神秘又低調的主人。他跟她的想像完全不同。
蓓萍轉身背對他,感覺狼狽和丟臉。她跨出門坎,聽見背後的門關上,彈簧鎖卡上的聲音。實在太惡劣了,這樣以戲弄她為樂!她安慰自己,反正以後不會再見到他。
她跟著女僕沿著走廊回房……完全不知道她生命的軌跡從此變換了方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46:23
第三章
哈利走到壁爐邊凝視著爐火。
「賀蓓萍,」他低聲念著,像是一句魔咒。
他曾經遠遠看過她兩次:一次她在飯店前正要上一輛馬車,另一次是在盧裡奇飯店舉辦的一場舞會。
哈利並未參加那場舞會,只待在樓上包廂的制高點看了幾分鐘。雖然她有著細緻的美貌和赤褐色的頭髮,他不曾多想過她。
然而,真正見到本人,卻是意外的收穫。
哈利正準備坐進一張椅子時注意到上面儘是被雪貂扯碎的天鵝絨和一團團填料。
他勉強揚起嘴角,轉身坐進另一張椅子。
蓓萍。那麼毫無虛飾,一邊瀏覽他的珍藏,同時隨意閒聊著星座盤和方濟會修士。她的字句生動多彩,像是飛灑的五彩碎紙。她散發出來的愉悅機敏照說應該令人厭煩,反而替他帶來意外的歡愉。她身上有些什麼,那是……法語裡所謂的活氣,一種精神和心靈上的快活。還有她的臉……純真、知識豐富而且心胸開闊。
他想要她。
以盧哈利近年的經驗,事物經常是在他想要之前,就已經有人替他準備好了。在他忙碌且井井有條的生命裡,飢餓之前餐點已經備好,領巾在顯出磨損跡像之前就有人替換,他要看報告之前早有人擺好在桌上。女人更是隨處都有,隨時等候他的召喚,準備對他說些她們認為他想聽的話。
哈利也體會到,結婚的時候也到了。至少,他認識的大部分人都這麼告訴他,雖然他懷疑他們是因為自己套上了婚姻的枷鎖,所以也要拉他下水。他以前從未熱衷地考慮這件事,但是賀蓓萍的出現讓他無法抗拒
。
哈利把手伸進外衣左邊的袖管裡面,拉出蓓萍的信。信是貝麥可爵士寫給她的。他回想所有他知道跟這個年輕人有關的細節。貝先生念過溫切斯特公學,勤勉的天性讓他功課很好。他跟大學裡其它的年輕人不一樣,從來不曾欠債也不鬧醜聞。不少女人受他的外表所吸引,更多的是看好他將來要繼承的財產和爵銜。
哈利皺眉開始讀起那封信。
親親吾愛:
反覆回想我們上一次的談話,我不禁要親吻手腕上妳淚水滴落的地方。請妳相信,每個我們分開的白天和黑夜,我也同樣在哭泣。妳讓我除了妳,什麼人、什麼事都不能想。請妳千萬不要懷疑我為妳感覺到的瘋狂與熱情。
請妳再忍耐一下,我很快會找到機會向我父親提出來。一旦他瞭解我是如此全然地愛慕妳,我確信他會同意我們的婚配。父親和我很親近,他也曾表明希望我的婚姻像他與母親那樣幸福。天祐吾母。母親還在的話,她一定會很喜歡妳,蓓萍……妳聰明、開朗的個性。還有妳對家庭生活的熱愛。如果她還在這裡,她就可以幫我說服父親相信妳是最適合成為我的妻子的人選。
請妳等我,蓓萍,就像我等待妳一樣。
我,一如既往,永遠在妳的愛情魔法之下。
——麥
哈利嘲諷地低哼一聲。他注視著爐火,面無表情,心裡卻忙碌地策劃。一截乾柴爆開來,一部分的柴塊從爐柵間掉落,發出濃重的辟啪聲,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新生的熱氣和白色的火花。貝麥可要蓓萍等他?哈利完全無法理解,他感覺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充滿著難耐的渴望。
像在處理高價貨幣似的,哈利小心地將信折妥,放進外衣的口袋裡。
蓓萍一回到他們家的套房,就把道奇放回牠最喜歡的休息處,那是妹妹碧茜專為牠準備的一個鋪滿了軟布的籃子。雪貂像塊柔軟的破布,繼續沈睡著。
蓓萍背靠著牆站著,閉上雙眼。由肺部深處發出一聲長歎。
他為什麼吻她?
更重要的是,她為什麼由著他?
那不是一名男子給一個單純女孩的一般親吻。蓓萍極度懊悔她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更有甚者,她的反應如果換成發生在別人身上她自己都不能茍同。她非常確定自己對麥可的感情。
那麼,為什麼她會對盧哈利有那樣的反應?
蓓萍希望她有人可以問,但是直覺告訴她最好把整件忘到腦後。
蓓萍試著撫去臉上困擾的表情,敲了一下伴護房間的門。「麥小姐?」
「我醒著,」一個虛弱的聲音回答。
蓓萍進到小房間,看到麥小姐還穿著睡衣站在盥洗台旁。
麥小姐看起來糟透了,她的臉色灰白,恬靜的藍眼裡有著陰影。那一頭淺褐色的頭髮,通常都是編成辮子用發針固定成一絲不茍的髻,現在鬆散糾結地放下。她將一個紙包裡的藥粉倒進嘴裡,然後顫抖著嚥下一大口水。
「噢,親愛的,」蓓萍輕聲說,「我能幫妳做什麼嗎?」
麥小姐搖頭,跟著吃痛地瑟縮了一下。「沒事,謝謝妳,蓓萍。謝謝妳的好意。」
「又作噩夢了?」蓓萍擔心地看著她走向一座衣櫃,翻找她的長襪、束襪帶和襯衣。
「是的。我不應該睡到那麼晚。請見諒。」
「沒什麼需要見諒的。我只希望妳可以作愉快一點的夢。」
「大多數的時候都很愉快。」麥小姐虛弱的微笑。「最棒的夢就是回到瑞黎園,看接骨木花盛開,五十雀在樹籬裡築巢。事事和平安全。我多想念那一切啊。」
蓓萍也好想念瑞黎園。倫敦雖然有各種精緻好玩的東西及娛樂活動,依然遠不如漢普郡多采多姿。她渴望見到姊姊薇妮和幫忙管理瑞黎園的姊夫阿閔。「社交季就快結束了,」蓓萍說。「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如果我活到那時候,」麥小姐小聲低語。
蓓萍同情地一笑。「妳為什麼不回床上躺著?我去幫妳拿條冷毛巾讓妳敷頭。」
「不用了,我不能就這樣倒下。我要起來換衣服,然後喝杯濃茶。」
「就知道妳會這麼說,」蓓萍挖苦地說。
麥小姐有著極端標準的英國性情,對所有感情用事或物質方面的需求抱持深切的懷疑。她很年輕,不比蓓萍大多少,卻有著不可思議的沉著,足以讓她面對任何不幸事故,無論是天災或人禍,連眼都不眨。蓓萍唯一看過她躁急不安是那回賀家大哥裡奧在的時候。裡奧充滿諷刺的機智或嚴重地惹惱麥小姐,讓她忍無可忍。
麥小姐在兩年前受聘成為賀家的家庭教師,不是要補強兩個女孩學科上的知識,而是要教她們年輕女士想優遊於複雜之上流社會所需要知道的各式各樣多變的法則。現在她的工作則是伴護。
剛開始的時候,蓓萍和碧茜對於要學習那麼多的社交規矩不禁畏縮。「我們把它當成遊戲來玩,」麥小姐宣佈,然後她寫了好幾首詩讓兩個女孩背。
比方說:
如果想要成為淑女,
一言一行要守規矩。
當妳坐下享用美食,
切勿直稱牛肉為『肉』。
湯匙不能比手勢,
餐叉不可當魚叉。
盤裡的食物不能玩,
音量千萬要和緩。
有關到公共場所散步的規矩:
不能在街上跑步。
若碰到陌生人,
不可直接打招呼,
留給伴鑊去應付。
若需要跨越泥坑,請妳,
不要提起裙襬露出妳的腿。
只需輕輕往右拉起一點,
別讓腳踝見到人。
她還為碧茜特別加了一段結尾:
出去社交拜訪,要戴:手套和外出帽,
絕不能帶松鼠、老鼠,
或其它四隻腳的動物,
室內不是牠們的歸屬。
這種不按常規的學習方法倒是奏效,蓓萍和碧茜因此有足夠的自信去參與社交季而不至於丟自己的臉。賀家人對麥小姐的聰明大表讚揚。但裡奧除外,他只是譏諷地說伊莉薩白.佈雷特.布朗寧(譯註:維多利亞時代最受歡迎的詩人之一)完全不用擔心地位不保。而麥小姐則響應說,她懷疑裡奧的智商足以判斷任何詩歌的好壞。
蓓萍完全不能瞭解哥哥與麥小姐之間為何如此對立。
「我覺得這是因為他們偷偷喜歡對方,」碧茜曾溫和提出她的看法。
蓓萍因為這種不可思議的可能性而哈哈大笑。「他們只要待在同一個房間就要與對方交戰,幸好這種機會不多。妳為什麼會這麼想?」
「嗯。如果妳考慮一些動物交配的習性!比如說雪貂好了!通常整個過程是很混亂無序的——」
「碧,拜託不要討論交配習性的事。」蓓萍試著忍住笑。她這十九歲的妹妹雖然不斷地失禮,倒不至於令人不快。「我很確定這是粗俗的話題,而且……妳怎會知道交配習性的事?」
「大多是從獸醫學的書上看來的,偶爾也會瞥見一些。動物做這種事不見得那麼謹慎,是吧?」
「應該是吧。但是妳最好別把這些想法說出來,碧。如果麥小姐聽到了,她一定又要寫詩教我們背了。」
碧茜看了她一會兒,藍色的大眼滿是無辜。「年輕女士切勿深思……動物如何生育繁殖……」
「否則伴護要咬牙切齒,」蓓萍替她接完。
碧茜露齒而笑。「他們當然有可能相互吸引。裡奧好歹是名子爵,長得也還算瀟灑,麥小姐則聰明又標緻。」
「我從沒聽說裡奧想要找聰明有才智的對象。」蓓萍說。「但是我同意……麥小姐長得非常標緻。特別是最近。她以前細瘦蒼白得不得了,我本來不覺得她長得怎麼樣。但是她現在豐滿一些了。」
「至少胖了一石(譯註:英制計重單位相當於十四磅,約五.二公斤)」碧茜同意。
「而且她也顯得快樂許多。我覺得我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一定剛經歷過很不好的事。」
「我也這麼覺得。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機會發現是怎麼一回事?」
蓓萍當時無法確定回答這個問題。但她現在看著麥小姐疲倦的臉,不禁猜想她不斷重複的噩夢很有可能與她謎一般的過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走到衣櫃前,蓓萍看著那排整齊、熨燙得平平整整的衣物,全都是暗沈的顏色加上古板的白色領邊與袖口。「我該幫妳拿哪一件衣服?」她輕聲地問。
「哪一件都行,沒什麼關係。」
蓓萍選了一件深藍色毛呢,把它放在凌亂的床上。在她的伴護脫下睡衣並穿上襯衣、束襪帶和長襪時,蓓萍禮貌地將眼光栘開。
蓓萍著實不想在麥小姐頭痛時給她帶來更多麻煩。但是,她一定得把今早發生的事情對她坦白。如果她與盧哈利之間的意外插曲走漏任何風聲,她的伴護需要先有心理準備。
「麥小姐,」她小心翼翼地說,「我不想讓妳的頭更疼,但是我有事得告訴妳……」隨著麥小姐簡短、痛苦的一瞥,蓓萍的話消失在嘴邊。
「什麼事,蓓萍?」
蓓萍決定現在並非提起這件事的好時機。事實上……真的有必要提嗎?她很可能永遠不會再見到盧哈利。他從未出席與賀家人相同的社交場合。而且說真的,他為何要給身份與他相差那麼多的一個女孩帶來麻煩呢?他與她的世界無關,反之亦然。
「前幾天晚餐的時候我滴了些什麼東西在我粉紅色棉布長衣的胸前,」蓓萍臨時編了個理由。「現在上面有個污漬。」
「噢,親愛的。」麥小姐停住扣馬甲前扣的動作。「我們得泡些鹿茸粉的水溶液,再用海棉擦洗那個污漬。希望這樣可以清掉。」
「這個主意太棒了。」
帶著微微的不安,蓓萍拾起麥小姐脫下的睡衣並順手把它折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47:45
第四章
魏傑克是個私生子。這個拉丁文的意思是「無人要的孩子」。他的母親伊達曾是牛津一位很有錢之辯護律師的女僕,律師的父親也是律師。企圖一舉除掉母子倆,律師收買了一名粗野的農夫讓他娶了伊達。傑克十歲的時候,受夠了農夫的欺凌和毆打離家去了倫敦。
他在鐵匠鋪當了十年的苦力,除了身材和體力明顯增長外,還博得勤奮可靠的好名聲。傑克從未想過要更多。他有工作,填得飽肚子,他對倫敦以外的世界沒有興趣。
一天,一名黑髮男子出現在鐵匠鋪要求跟傑克說話。紳士精製的服裝及老練的舉止令人震驚,傑克囁嚅地回答一連串跟個人經歷及工作經驗有關的問題。之後,男子提出讓傑克擔任他貼身男僕的工作,薪水是現在的好幾倍,使他非常驚訝。
傑克疑懼地問男子為何要僱用像他這樣一名沒受過太多教育、外表和性情都很粗糙的生手。「你可以挑選倫敦最好的貼身男僕,」傑克指出。「為何要找像我這樣的人?」
「因為那些人都出了名的多嘴,而且他們與整個英格蘭及歐洲大陸的名門望族的僕傭都相熟。你以不胡亂說話聞名,我認為這比經驗更重要。而且,你看來可以在打架時表現得很英勇。」
傑克瞇起眼睛。「當貼身男僕為何需要打架?」
男子微笑。「你得幫我跑腿。有些差事很容易,有些則不。怎樣,你幹不幹?」
傑克就這樣開始替盧哈利工作,先是當貼身男僕,然後成為助理。
傑克從未認識像盧先生這樣的人——離經叛道——永遠發憤圖強、充滿控制欲,而且要求嚴格。盧先生是傑克見過、對人性的瞭解最敏銳的人。他可以在見到一個人幾分鐘後,完全精確地摸清對方。他知道如何要人順著他的意思去做,也幾乎總是隨心所欲,想要什麼都能到手。
傑克認為,盧先生的頭腦從未停過,即使睡覺時也是如此。他永遠都在動腦筋。傑克看過他一邊解決腦袋裡的問題、同時寫一封信,另一頭還能有條有理地與他人進行對話。他貪求所有的數據與訊息,更在記憶方面有非凡的天賦。任何盧哈利看過、閱讀過或聽過的東西,都永遠存在他腦袋裡。沒有人能對他說謊,如果有人愚蠢地嘗試,他便毀掉對方。
盧先生從不吝於表示好意和體恤,也很少發脾氣。但傑克從來無法確定盧哈利關心身邊的人。骨子裡,他冷得像冰川。雖然傑克知道盧先生很多事,本質上他們仍是陌生人。
這不要緊,傑克可以為他而死。飯店全體員工也一致效忠於老闆,他們工作雖然辛苦但得到公平的對待和豐厚薪資。他們熱誠地保護老闆的隱私以為回報。盧先生認識的人很多,但他們的關係從不被討論。他對加入核心的人非常挑剔。
當然,盧先生身邊也不乏女人,他狂猛的精力似乎也必須藉由某位美女的臂彎去發洩。但是只要女方稍有動了感情的跡象。傑克便奉派送信去她的居所。表示未來不再聯絡。換言之,傑克必須忍受盧先生無法容忍的那些淚水,怒火或其它混亂的情緒。傑克原本可能會為這些女人感到難過,只是盧先生通常會讓每一封信附上一些極其貴重的珠寶,用以撫慰受傷的感情。
盧先生的生活中有些地方是不容許女人進去的。她們不准在他的私人公寓逗留,也不准進入他的珍品收藏室。那是盧先生遇到最困難的問題時會避去思考的地方。許多無眠的夜,盧先生便在繪圓桌讓自己忙於製作自動玩具,使用製表零件、紙張和鐵絲直到過度活躍的頭腦安靜下來。
所以當一名女僕謹慎地告知傑克,有名年輕女子與盧先生一起在珍品收藏室裡時,他知道發生了重大的事情。
傑克快速地在飯店廚房吃完早餐,匆忙地吃掉一盤灑著香脆培根的奶油炒蛋。通常他會慢慢品嚐,可是,他與盧先生的早晨會議不能遲到。
「別吃得這麼急,」盧先生兩年前從法國大使那邊誘聘過來的廚師鮑安瑞說。鮑主廚可能是整個飯店裡唯一睡得比盧先生更少的人。年輕廚師總是早上三點便起床準備一天的工作,並親自到市場挑選最好的食材,這是眾所周知的。金髮、身材瘦小的他,有著軍隊指揮官一般的紀律與意志。
鮑主廚暫停手上攪拌調味醬的動作,充滿興味地注視傑克。「傑克,你可以試著用牙齒咬一咬。」
「我沒有時間。」傑克放下餐巾。「我得去盧先生那裡拿今天早晨的工作清單,時間只剩……」他停下來看了看懷表,「兩分半鐘。」
「啊,對了,早晨的工作清單。」廚師開始模仿他的僱主。「傑克,我要你星期二在飯店為葡萄牙大使安排一場晚會,晚會結尾要有煙火表演。然後,把我最新發明的設計圖送到專利局去。回來的時候,順便在攝政街買六條法國麻紗手帕,要平紋沒有花樣的,還有老天幫忙,千萬不要有花邊——」
「老鮑,夠了。」傑克忍住他的微笑。
主廚再次專注攪拌醬汁。「順道一提,傑克……等你查出那女孩是誰,記得回來告訴我。報酬是糕點車送進餐廳之前,我讓你先挑你喜歡吃的。」
傑克銳利地看他一眼,褐色的雙眼微微瞇起。「什麼女孩?」
「你非常清楚什麼女孩。今早有人看到和盧先生在一起的那位。」
傑克皺眉。「誰告訴你的?」
「這半小時內至少有三個人跟我提過,每個人都在討論。」
「盧裡奇飯店的員工不許說長道短,」傑克嚴厲的說。
鮑主廚翻個白眼。「對外人的確如此。但盧先生從沒說過我們之間不能閒聊。」
「我不懂只是個女孩出現在珍品收藏室,有什麼值得感興趣的。」
「嗯……會不會是因為盧先生從來不讓任何人進去?還是因為在這裡工作的每個人都祈禱盧先生快些找個妻子。好讓他能不再整天盯著他們的工作?」
傑克沮喪地搖頭。「我很懷疑他有結婚的一天,這家飯店就是他的情人。」
主廚降尊紆貴地瞥了他一眼。「這你就不知道了。一旦找到正確的人,盧先生還是會結婚的。我們鄉下人說:『老婆和甜瓜一樣難選。』」他看著傑剋扣上外套扣子拉直領巾。「帶些消息回來,我的朋友。
」
「你知道我絕不會洩漏盧先生私事的細節。」
鮑主廚歎了口氣。「極度的忠誠。如果盧先生要你去殺人,我想你也會去吧?」
這話雖然問得輕鬆,主廚灰色的雙眼卻是警戒的。因為沒有人,即使連傑克也無法完全確定盧哈利能做出什麼事,而傑克的忠誠又到哪種限度。
「他不曾要我這麼做,」傑克回答,又頓了一下才幽默地又說:「暫時還沒有。」
傑克匆忙地趕往三樓未編號的私人套房,在後面的樓梯間與許多員工擦身而過。這道樓梯以及飯店後面的進出口,是員工與送貨人員執行每天勤務所專用。有幾個人試著攔住傑克問問題或要討論事情,他搖頭並加快腳步。傑克一向注意他與盧先生的早晨會議絕不遲到。這些會面通常很簡短,不會超過十五分鐘,但盧先生要求準時。
傑克走過以大理石及無價藝術品裝飾的私人小門廳,在套房的門前暫停。這裡另有一處安全的內部樓梯間,隱秘的樓梯通往飯店一樓一扇專用的邊門,因此盧先生出入時從不需要使用正廳的大樓梯。盧先生喜歡掌握每個人的行蹤,但不允許任何人這樣對他。他大多單獨用餐,隨意來去,有時也並未留下歸期。
傑克敲門然後等待,直到聽見房內出聲同意他進入。
他進到套房,這裡有幾組四個相連的房間,可以依照主人的希望打通成多大的一間公寓都可以,最多可達十五個房間。「早安,盧先生,」他走進書房時說。
飯店老闆坐在一張加裝了滿是抽屜和小櫃子的特大紅木書桌之後。和平常一樣,桌上堆滿賬本、紙張、書本、信件、名片、一個郵票盒,還有一列書寫工具。盧先生正合上一封信,在一小灘熱封蠟上精準地蓋上印章。
「早,小魏。幹部會議怎麼樣?」
傑克將每日一迭的經理報告遞給他。「大體上來說,一切都很順利。納加拉外交代表團方面有一些問題。」
「噢?」
擠在緬甸和暹羅之間的小國納加拉剛與英國結盟。英國在幫助納加拉人擊退入侵的暹羅人之後,將它列為保護國之一。情況有點類似你被釘在獅爪之下,然後獅子跟你說,你很安全。由於英國目前仍與緬甸作戰,同時還併吞了左右的區域,納加拉人拚命地希望可以保留自治權。為此,王國派了高級官員組成的三人外交團前來英國,準備將昂貴的禮物進貢給維多利亞女王。
「他們昨天下午抵達後,櫃檯經理已幫他們換了三次房間,」傑克說。
盧先生的眉毛揚了起來。「房間有什麼問題嗎?」
「房間本身沒有問題……是房間的號碼,有些數字按納加拉的習慣是不吉利的。最後幫他們安排住進二一八號套房。但是,之後不久,二樓樓層經理發現套房裡傳出煙味。好像是他們在舉行一場抵達新國家的儀式,包括在一個銅盤裡生起一把小火。不幸的是火勢不受控制,把地毯燒焦了。」
盧先生的嘴角因微笑而上揚。「我記得,納加拉人幾乎做什麼都得有個儀式。幫他們找個他們可以隨意點燃聖火、但不會把飯店燒了的合適地方。」
「是,先生。」
盧先生很快翻看過管理報告。「目前住房狀況如何?」他頭也不抬地問。
「百分之九十五。」
「非常好。」盧先生繼續研讀報告。
在隨後的沉默中,傑克的眼光在書桌上遊走。他看到一封由貝麥可爵士寫給賀蓓萍小姐的信。
他不知道盧先生為何會有那封信。賀蓓萍……倫敦社交季時,住在盧裡奇飯店的一個家庭中的一名女孩。和其它在城裡沒有住所的貴族家庭一樣,他們被迫得短期租用帶傢俱的房子,或入住私人飯店。三年來,賀家一直是盧裡奇飯店的忠實顧客。蓓萍有可能就是今天早上被人看到和盧先生在一起的女孩嗎?
「小魏,」飯店老闆隨口說,「我的珍品收藏室裡有張椅子需要換椅墊。今天早上發生了一件小意外。」
傑克通常知道不該多問,但他忍不住。「什麼樣的意外,先生?」
「是只雪貂,我確信牠試著要在椅墊裡做個窩。」
一隻雪貂?
賀家人絕對脫不了關係。
「該生物仍然在逃嗎?」傑克問。
「不,牠被帶回去了。」
「是賀家姊妹之一帶回去的?」傑克推測。
冷酷的綠眼閃過一絲警告。「的確是。」將報告放到一旁,盧先生往後靠進他的椅子裡。他的手放在書桌上反覆地輕敲,與他悠閒的姿態不合。「小魏,我有幾件差事給你。首先,到安朵夫爵爺在上溪街的宅邸。幫我安排這兩天跟安朵夫私下會面,最好是在這裡。說清楚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也務必讓安朵夫留下這件事非常重要的印象。」
「是,先生。」傑克不認為安排這事會有任何困難。當盧哈利想與人會面,對方總是立刻應允。「安朵夫爵爺是貝麥可先生的父親,不是嗎?」
「是。」
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盧先生在傑克響應之前,繼續口述工作清單。「接下來,把這個……」他交給傑克一份以皮繩梆起的卷宗,「送去給陸軍部的傑瑞爵士。要當面交到他手中。隨後,到華森商行用我的賬戶買條項鏈或手煉。選個好東西,小魏。把它送到朗太太的住所給她。」
「還有你的致意?」傑克充滿希望地問。
「不,還有這封信。」盧先生交給他一封上有封蠟的信。「她是過去式了。」
傑克的臉沈了下來。天啊,又將有一場吵鬧。「先生,我寧願到倫敦東區去辦事,然後被街上的小偷揍。」
盧先生微笑。這種事過幾天可能會發生。」
傑克意味深長地看了他的僱主一眼,然後離去。
蓓萍非常清楚以適婚條件來說,她有優點也有缺點。
對她有利的是:賀家還算富有,表示她將有相當可觀的嫁妝。
對她不利的是:裡奧雖然有爵位,但賀家既非名門也不是望族。
對她有利的是:她很有吸引力。
對她不利的是:她太健談又笨拙,兩者還常一起發生,而且當她緊張的時候,兩種情形都更嚴重。
對她有利的是:貴族階層不再像以前那般挑剔。隨著貴族的權力慢慢遞減,實業家和商人階級迅速上升。因此,有錢平民和窮困貴族聯姻已比以往更多。越來越多的時候,貴族必須象徵性地捏著他們的鼻子和比他們出身低的人打交道。
對她不利的是:貝麥可的父親,安朵夫子爵的標準很高,特別是跟他兒子有關的事。
「子爵當然必須慎重考慮你們的婚配,」麥小姐曾告訴她。「他的血統可能毫無瑕疵,但是從各方面來說,他的財產正在衰減。他兒子反正得和富有家庭的女孩子結婚,賀家人也很好啊。」
「希望妳是對的,」蓓萍有感而發地回答。
蓓萍毫不懷疑成為貝麥可的妻子之後她會很幸福。他聰明、多情、幽默……是位地道的紳士。她愛他,不是激情的野火,而是溫暖穩定的爐火。她愛他性情溫和,以及他有自信而不顯得傲慢。她也愛他的外表,雖然承認這種事很不淑女。但是他有著濃密的栗色頭髮和溫暖的褐色雙眼,他很高而且身體鍛練得很好。
蓓萍認識麥可之後,一切似乎順理成章……她立刻就愛上他了。
「希望妳不是在玩弄我,」有天晚上當他們在倫敦一所大宅裡參加宴會,在瀏覽大宅的藝術陳列室時,麥可這麼告訴她。「就是說,希望我沒有把妳單純禮貌的表現誤會為有更深一層的意義。」他們停在一幅巨大的風景油畫前。「事實上,賀小姐……蓓萍……和妳相處的每一分鐘給了我那麼多的快樂,讓我幾乎不能忍受與妳分開。」
她只能驚訝地望著他。「這有可能嗎?」她低語。
「我愛妳?」麥可低聲回答,唇上掛著一絲苦笑。「賀蓓萍。我不可能不愛妳。」
她不穩地深吸口氣,整個人充滿喜悅。「麥小姐從未告訴我,淑女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做。」
麥可露齒一笑並靠近她,像是要告訴她一個高度機密。「妳應該謹慎地給我鼓勵。」
「我也愛你。」
「這一點也不謹慎。」他的褐色雙眼閃著亮光。「但是我很高興聽妳這麼說。」
他們之後的交往遠超過謹慎的範圍。麥可的父親,安朵夫子爵,非常保護兒子。他人很好,麥可說過,但是很嚴格。麥可請求給他足夠的時間說服子爵這個婚配是恰當的。無論麥可需要多少時間,蓓萍都願意給。
然而,其它的賀家人就沒這麼隨和。在他們心目中,蓓萍是最親愛的人,她值得接受公開的追求並引以為榮。
「要我去和安朵夫討論這個情形嗎?」晚餐過後,全家人輕鬆地在飯店套房起居室裡閒談時。羅凱莫建議。他懶散地靠坐在長沙發上,身旁的雅蜜抱著他們六個月大的嬰兒。嬰兒長大後,他的加又名字——加又是吉普賽人對外族人的稱呼——將是柯爾,但是家人都叫他的羅姆名字,雷恩。
蓓萍和麥小姐坐在另一張長沙發上,碧茜則懶懶地躺在爐火前的地板上,閒散地逗弄一隻叫梅杜莎的寵物刺蝟。道奇不高興地待在一旁的籃子裡,牠已經有了痛苦的經驗,知道與梅杜莎打架是不智的。
蓓萍放下她的針線活,抬起皺眉沈思的臉。「我不覺得這樣會有幫助,」她惋惜地告訴姊夫。「我知道你很有說服力……但是麥可很堅持要用他的方法處理他跟父親的事。」
凱莫狀似正思考整個情況。他的黑髮有點過長,微亮、暗蜜的膚色,鑽石耳飾在一邊耳朵上閃著亮光,羅凱莫看起來比較像是異教的王子,而非利用投資累積了大量財富的商人,以及賀家實質的大家長。只有他有辦法管理這難以駕馭的一家人。他稱他們為他的族人。
「小妹,」他對蓓萍說,他的聲音放鬆但目光堅決,「我們羅姆人說,『沒照到陽光的樹不會開花結果。』按道理,貝先生應該前來徵得我們的允許,然後像一般加又那樣公開地追求妳。」
「凱莫,」蓓萍小心地說,「我知道羅姆人一向……嗯,在求愛的過程方面……比較直接——」
雅蜜偷偷笑了出來。凱莫刻意不理她。麥小姐看起來很為難,顯然並不知道羅姆人求愛的傳統也包括將女人從她的床上綁走。
「但是你跟我們一樣清楚,」蓓萍繼續,「英國貴族認為那是更微妙的過程。」
「實際上,」雅蜜冷冷地說,「就我看來,英國貴族在商定婚事時的情感跟一場銀行交易一樣浪漫。」
蓓萍不悅地看看姊姊。「雅蜜。妳幫哪一邊?」
「對我而書,只有妳這一邊。」雅蜜的藍眼充滿關懷。「所以我才不喜歡這種偷偷摸摸的交往……分別到達某個活動會場、從來不帶妳和麥小姐坐馬車出去兜風……這種作法帶著羞恥和尷尬的意味,好像妳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妳是說妳懷疑貝先生的意圖?」
「一點也不,但是我不喜歡他的方法。」
蓓萍簡短地歎口氣。「我並不是傳統貴族家庭理想的媳婦人選。因此,貝先生必須小心進行。」
「妳是我們家最傳統的人,」雅蜜抗議。
蓓萍憂鬱地瞥視她。「身為賀家最傳統的人並不值得到處吹噓。」
雅蜜惱怒地看向她的伴護。「麥小姐,我妹妹似乎認為她的家人是那麼怪異、那麼異於常人,所以貝先生必須費盡全力——偷偷摸摸之類的——而非抬頭挺胸地走到子爵面前告訴他:『父親,我打算跟賀蓓萍結婚,希望能得到你的同意。』妳能告訴我,貝先生為什麼需要如此極端地慎重嗎?」
麥小姐難得地似乎無言以對。
「不要怪她,」蓓萍說。「事實是這樣的,雅蜜:妳和薇妮都嫁給吉普賽人,裡奧是出了名的浪子,碧茜的寵物比皇家動物學會更多,而我拙於社交,即使要了我的命也無法與人順利交談;貝先生需要小心地把這件事告訴他父親,並不難理解吧?」
雅蜜看似要爭辯。卻改為低聲抱怨:「在我看來,社交對話非常無趣。」
「我同意,」蓓萍悶悶不樂地說。「這就是問題所在。」
碧茜抬起她的視線,刺蝟蜷成一個球窩在她手中。「和貝先生對話有趣嗎?」
「如果他敢到這裡來拜訪,妳就不需要問這個問題了,」雅蜜說。
「我提議,」麥小姐趕在蓓萍回嘴之前說,「我們以整個家庭的名義邀請貝先生後天陪我們去參觀切爾西花展。我們就可以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與貝先生相處!或許我們對他的意圖可以得到進一步的保證。」
「我覺得這個主意太好了,」蓓萍驚歎。一起參觀花展比麥可到盧裡奇飯店來拜訪他們無害,而且謹慎得多。「雅蜜,我很確定跟貝先生談過話之後,妳的憂慮將可減輕許多。」
「希望如此,」她姊姊回答,聽起來並未被說服。她纖細的眉間皺起小小的折。她轉而針對麥小姐。「身為蓓萍的伴護,妳見過這位鬼祟的追求者比我多些。妳對他的看法怎樣?」
「據我的觀察,」伴護小心地回答,「貝先生是很受尊重、光明正大的人。他的名聲很好,不曾勾引女人或入不敷出,或在公眾場所喧鬧。簡而言之,他與瑞黎爵爺完全相反。」
「看來口碑不錯,」凱莫莊嚴地說。他的金榛色眼睛瞥向妻子時閃了一下,交換著無聲的言語,然後他輕聲咕噥:「摩妮莎,妳何不出面邀請他?」
一絲嘲諷的微笑快速掠過雅蜜柔軟的唇辦。「你自願要去參觀花展?」
「我喜歡花,」凱莫無辜地說。
「是的,散生在河邊草地和沼地上那種。但是你討厭看到它們被安排在高超的花床和整潔的小盒子裡。」
「我可以忍受一個下午,」凱莫向她保證。一邊閒散地撥弄著松落在她頸間的一綹頭髮。「若能換得貝麥可這樣一個妹夫,這些努力就都值得了,」他微笑地加上一句,「我們這個家至少需要一位可敬的男人,不是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47:53
第五章
給貝麥可的邀請函隔天送了出去,蓓萍振奮地得知,他立即接受了。「現在只剩時間的問題了。」她告訴碧茜。幾乎無法控制地想模仿道奇那樣興奮地跳來跳去。「我就快要成為貝麥可太太了。我愛他。我愛每個人、每件事……我甚至愛妳那只臭雪貂。碧!」
那天早上稍晚。蓓萍和碧茜換好衣服準備出門散步。天氣溫暖晴朗,飯店由砂礫小徑整齊劃分的庭園裡,百花如交響樂般齊放。
「我好想快點出去。」蓓萍站在窗邊凝視著廣大的庭園。「這些花真漂亮,幾乎讓我聯想到漢普郡。」
「我一點都不會聯想到漢普郡。」碧茜說,「這太整齊了。但是我喜歡漫步穿過盧裡奇飯店的玫瑰花園。空氣聞起來好香甜。妳知道嗎?幾天前的早上我和凱莫、雅蜜出去時,跟飯店的園藝總管聊過,他把能讓玫瑰長得又大又健康的秘方告訴了我。」
「那是什麼?」
「魚湯,醋再加一點糖。在花開之前噴灑。花兒們最愛了。」
蓓萍皺了皺鼻子。「好可怕的組合。」
「園藝總管說盧老先生特別喜歡玫瑰,所以許多人帶了妳在園子裡看到的奇異口叩種來送他。比如說,淺紫色的玫瑰是從中國來的,羞紅少女這個品種來自法國,還有——」
「盧老先生?」
「呃,他並沒有真的說盧先生很老,是我忍不住把他想成那樣。」
「為什麼?」
「他非常神秘,從來沒有人見過他。這讓我聯想到瘋狂的老喬治國王,被鎖在溫莎堡的房間裡。」碧茜露齒一笑。「也許他們把盧先生關在閣樓裡。」
「碧,」蓓萍急迫地低聲說,想要吐露秘密的衝動已經快壓抑不住,「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訴妳,但是妳一定要保密。」
她妹妹的眼睛饒富興趣地亮了起來。「什麼事?」
「先保證妳不會告訴任何人。」
「我保證保證。」
「以某個重要東西發誓。」
「我以所有動物的守護神聖方濟之名發誓。」看出蓓萍的猶豫,碧茜熱切地又說:「如果一群海盜把我綁上他們的海盜船,逼我走過下面儘是恐怖之飢餓鯊魚的跳板,逼我把妳的秘密告訴他們,我還是不會說,即使我被壞蛋綁住,丟到亂竄的鐵蹄之下,唯一可以讓我不被踩爛的方法就是把你的秘密告訴壞蛋,我——」
「好了,我相信妳了,」蓓萍笑著說。她把妹妹拖到一個角落,輕輕地說:「我見過盧先生。」
碧茜的藍眼瞪得老大。「妳見過?什麼時候?」
「昨天早上。」蓓萍把整個故事告訴她,描述了通道、珍品收藏室還有盧先生本人。她唯一沒有提到的是那個吻,就她而言,這事從來沒發生過。
「道奇的事我非常抱歉,」碧茜認真地說。「我代牠向妳道歉。」
「沒關係,碧。只是……如果牠沒有弄丟那封信就好了。我想只要沒有人找到它,就沒什麼問題。」
「所以盧先生不是一個衰老的瘋子?」碧茜的口氣似乎很失望。
「天哪,不是。」
「他長得什麼樣?」
「他其實非常好看,也很高,而且——」
「像阿閔那麼高?」
閔奇威在他的族人被想把吉普賽人趕走的英國人攻擊後,開始與賀家人住在一起。受傷的小男孩被扔下等死,但是賀家人收留了他,他從此留了下來。不久前他娶了賀家二姊薇妮。裡奧不在的時候,阿閔承接了管理瑞黎園的重責大任。這個社交季這對新婚夫婦很高興能待在漢普郡,享受瑞黎園的美和難得的隱私。
「沒有人像阿閔那麼高,」蓓萍說。「儘管如此,盧先生還是很高,他有深色的頭髮和銳利的綠色眼睛……」她的胃在想起他時突然跳躍了一下。
「妳喜歡他嗎?」
蓓萍躊躇不決。「盧先生很……讓人不安。他很迷人,但是你總覺得他幾乎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像是威廉,佈雷克詩裡的邪惡天使。」
「真希望我也能見到他,」碧茜渴望地說。「我更希望能夠參觀他那間珍品收藏室。蓓萍,我真羨慕妳。好久都沒什麼有趣的事發生在我身上。」
蓓萍嫻靜地笑。「什麼,我們幾乎都要過完整個倫敦社交季了?」
碧茜翻了翻眼。「倫敦社交季差不多跟蝸牛賽跑一樣有趣。而且是一月,蝸牛都是死的。」
「兩位,我們可以出門了,」麥小姐隨著她愉快的召喚聲進到房裡。「記得帶妳們的陽傘——妳們不想給曬黑了。」三人離開套房,以高貴的步態沿著走廊前行。在轉彎走向堂皇的大樓梯之前,她們注意到高雅的飯店有著不尋常的騷動。
到處都是男人的聲音。有些很激動,至少有一個人聽起來很生氣,還混有外國腔調、重擊聲和奇怪的金屬嘎嘎聲。
「到底什麼……」麥小姐低聲地說。
轉過彎,三人看到運送食物的升降梯旁聚集了六、七個男人,她們因而猝然停住。一聲尖叫劃破空氣。
「是個女人嗎?」蓓萍問道,她的臉色發白。「還是小孩?」
「別動,」麥小姐緊張地說。「我去弄清楚——」
一串飽含驚恐的尖叫聲讓她們三人畏縮。
「是個小孩,」不顧麥小姐要她停步的命令,蓓萍說著已往前邁步。「我們必須過去幫忙。」
碧茜已經跑在她前面。「不是小孩,」她回過頭說。「是隻猴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48:15
第六章
哈利喜歡擊劍,能讓他如此喜歡的活動並不多,尤其他現在已成了過時的藝術。劍已不再是必要的武器或時尚配件,從事擊劍活動的主要是軍官和少數業餘愛好者。但哈利喜歡它的優雅,還有它在身體和精神上都需要精準的紀律。擊劍者需要預先計劃數個動作,這些哈利不必學就會了。
一年以前,他加入一家約有一百名會員的擊劍俱樂部,會員包括貴族、銀行家、演員、政治家和軍隊裡各層級的官兵。每週三次,哈利和幾位可靠的朋友在俱樂部碰面,由教練監督他們用鈍頭劍和鐵頭木棒練習。雖然俱樂部裡也有更衣室和淋浴間,卻常需要排隊,所以哈利通常練習完就直接離開。
這個早晨的練習特別激烈,教練教他們如何同時擊退兩名對手。令人振奮,也很有挑戰性,他們全都渾身瘀傷且非常疲累。哈利的胸部和二頭肌受到幾次重擊,而且滿身是汗。
他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將防護的皮墊除下,但還穿著白色擊劍服。他期待能淋個澡,但是,很快就知道這得緩上一緩。
他的一位經理,名叫高威廉、戴眼鏡的年輕人,在他由飯店後方進入時迎了過來。高威廉滿臉焦慮。「盧先生,」他抱歉地說,「魏先生要我在你回來時馬上告訴你,我們……呃,有個難題……」
哈利沉默不語地看著他,強迫自己耐心等待。對高威廉是急不來的,否則消息永遠無法從他口中出來。
「事情跟納加拉的幾位外交官有關,」經理繼續說。
「又著火了?」
「不是的,先生。是納加拉人準備要於明天獻給女王表達敬意的物品之一,牠不見了。」
哈利皺眉,思考著納加拉人帶來的那批無價的寶石、藝術品和紡織品。「他們的所有物都貯存在地下室一個上了鎖的房間。為何會有東西遺失?」
高威廉發出刺耳的呼吸聲。「呃,先生,牠顯然是自己離開的。」
哈利挑眉。「小高,這到底怎麼回事?」
「納加拉人要送給女王的東西裡包括一對稀有動物……藍色的恆河猴……只有納加拉的柚木森林裡才有。牠們將來要放養在攝政公園的動物園。顯然每隻恆河猴都關在板條箱裡,但是不知何故其中一隻學會了開鎖,然後——」
「太扯了!」難以置信很快地被憤怒取代。但哈利還是設法將聲音壓低。「何以沒有人告訴我,我的飯店裡窩藏了一對猴子?」
「先生,這一點似乎有些混淆。櫃檯經理陸先生很確定他已寫進報告裡,但魏先生說他從來沒有看到,他發了一頓脾氣把一名女僕和兩名服務員嚇壞了,現在每個人都在到處找,同時確保不驚動飯店客人——」
「小高,恆河猴走失已經多久?」哈利咬牙努力保持冷靜。
「我們估計至少四十五分鐘。」
「小魏在哪裡?」
「我最後一次聽到時,他上三樓去了。一名女僕在食物專用升降梯附近發現一些她覺得像是動物糞便的東西。」
「猴子糞便在食物升降梯附近?」哈利重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啊。現在的狀況只差沒有年長的客人被憑空跳出來的野生動物嚇得中風,或是女人或小孩被咬,不然就是其它更荒謬的情節。
要找到那只該死的動物是不可能的。飯店實際上就像座迷宮,到處都是走廊、隱匿的門和通道。得花上好幾天的時間,而盧裡奇飯店將是一片嘩然。這會破壞他的生意。更糟的是,他將成為人們的笑柄好幾年。等這些幽默人士了結他……
「老天在上,有些人頭要在地上滾了,」哈利輕柔但致命的語氣讓高威廉畏縮了好幾下。「小高,到我的公寓,把我私人辦公室紅木櫃裡的德雷賽拿來。」
年輕經理一臉困惑。「先生。德雷賽是什麼?」
「獵槍,那是櫃子裡唯一一把雷管在後膛的槍。」
「雷——」
「棕色的那把,」哈利輕輕地說。「旁邊有一個大的螺栓突出來。」
「是,先生!」
「還有,看在上帝的分上,別把它對著人。它已裝了子彈。」
手上還拿著鈍頭劍,哈利全速跑上後樓梯。他一步兩階,迅速經過兩名抱著洗衣籃、驚呆了的女僕。
到達三樓,他往食物升降梯走去,看到魏傑克、三名納加拉外交官和樓層經理柏先生。一個木頭和金屬做的板條箱放在一旁,幾個男人圍在食物升降梯的開口往內看。
「傑克,」哈利簡短地出聲,大步走向他的助理。「找到了嗎?」
魏傑刻苦惱地看他一眼。「牠爬上食物升降梯的繩索滑輪,現在坐在移動框架上。每次我們試著把牠拉下來,牠就抓住繩索懸吊在上面。」
「你覺得我構得著牠嗎?」
魏傑克的視線很快閃向僱主手上的鈍頭劍。他深色的眼瞪得老大,因為他領悟到哈利寧可將牠叉住也不願放任牠在飯店內閒逛。
「不是那麼簡單,」魏傑克說。「你可能只會讓牠更加焦慮。」
「試過用食物引誘牠嗎?」
「牠不上當。我在豎坑裡給牠遞上一個蘋果,牠差點咬了我的手。」魏傑克往食物升降梯拋去困擾的一瞥,其它人則繼續對著頑固的猴子吹口哨或低聲誘哄。
一名細瘦的中年納加拉人站了出來,他穿著一套薄西裝,肩上還披了一塊圖案華麗的布。他的表情充滿苦惱。「你是盧先生?很好,謝謝你來幫忙我們取回這項要呈獻給女王最重要的禮物。極稀有的恆河猴,非常特別,我們絕不能傷了牠。」
「你是?」哈利簡短地問。
「我姓倪,」外交官說。
「倪先生,我可以瞭解你擔心這只動物,但我有責任保護我的客人。」
納加拉人怒視著他。「傷害我們要送給女王的禮物,恐怕會對你不利。」
回給外交官強硬的一眼,哈利不溫不火地說:「倪先生,如果五分鐘之內你不能想辦法把那只動物從我的食物升降梯裡弄出來、放進板條箱內,我會把牠做成卡巴(譯註:串燒肉)。」
這段聲明換來憤慨的瞪視,納加拉人衝向食物升降梯的開口。猴子發出激動的喊叫,之後是一連串激怒的咕嚕聲。
「我不知道什麼是卡巴,」魏傑克自言自語,「但是我不覺得猴子喜歡這主意。」
哈利還來不及回答,魏傑克瞥見他背後的動靜,低聲呻吟道:「客人。」
「該死的,」哈利低聲說完,轉而面對朝他們走來的客人,想著自己該如何解釋。
三名女子快步過來,其中兩名追著前面那深色頭髮的女孩。認出是麥凱琳和賀蓓萍,哈利有些震驚。他猜想第三人是碧茜,她似乎很堅決要擠過他,盡快趕往食物升降梯。
哈利移過去擋住她。「早安,小姐。妳不能到那邊去,我認為妳也不會想過去。」
她立刻停下來,用和她姊姊一樣表情豐富的藍眼睛凝視他。麥凱琳態度堅硬地注視他,蓓萍深吸了一口氣,滿臉通紅。
「先生,你不曉得我妹妹,」蓓萍說。「如果這附近有野生動物,她一定要看到。」
「妳為何覺得我的飯店裡有野生動物?」哈利問,彷彿這主意難以置信。
恆河猴選擇在這一刻發出熱心的尖叫。
蓓萍與他對視,並露齒一笑。儘管現在的情況和他無法控制狀況的事實令他心煩,哈利不得不回以微笑。她比他記憶中更美,那雙眼睛是某種深刻而清澈的藍。倫敦有許多美麗的女人,但沒有一個像她這樣同時擁有才智和難以形容、令人失衡的魅力。這一刻,他想要帶走她,讓她專屬於他。
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哈利想起雖然他們前一天見過面,但他們不應該相識。他以無懈可擊的優雅態度行禮。「盧哈利,隨時為妳效勞。」
「我是賀碧茜,」年輕的女孩說,「這是我姊姊蓓萍和我的伴護麥小姐。食物升降梯裡有隻猴子,是嗎?」她顯得驚人的平靜,好像在住所裡發現奇特的動物是常有的事。
「是的,但——」
「你這樣永遠抓不到牠,」碧茜打岔。
從來沒有被人打斷過,哈利發現自己再一次忍住笑。「我向妳保證,我們正掌握著狀況,小姐——」
「你需要幫忙,」碧茜告訴他。「我馬上回來。不要打擾猴子,也不要試圖用那把劍戳牠——你很可能意外地將牠刺穿。」她利落地往來時的方向跑去。
「不會是意外,」哈利低聲說。
麥小姐的目光從哈利身上移向離開的被監護人,驚訝地合不攏嘴。「碧茜,不要在飯店裡這樣跑。馬上停下來!」
「我想她有一個計劃,」蓓萍說。「妳最好跟著她去,麥小姐。」
伴護懇求地看她一眼。「妳跟我一起來。」
但是蓓萍沒有移動,只是無辜地說:「我在這裡等妳們,麥小姐。」
「但這樣不合宜……」伴護看看碧茜迅速消失的身影,又看向動也不動的蓓萍。即刻決定碧茜是比較大的問題,她轉身很不淑女地咒罵一聲,尾隨她的被監護人而去。
哈利發覺現在只剩他和蓓萍,她和她妹妹一樣,似乎對恆河猴古怪的行為習以為常。他們面對面,他拿著鈍頭劍,她拿著陽傘。
蓓萍的眼光掃視過他的擊劍服,並末端莊地保持沉默。或像一般年輕淑女少了伴護便表現出適當的緊張……反而開始交談。「我父親稱擊劍為『運動的西洋棋』。」她說。「他非常讀賞這項運動。」
「我還是生手,」哈利說。
「我父親說,秘訣就在握鈍頭劍時必須當成手中捉著一隻鳥!緊到牠不至於逃走,但是又不能太緊而壓傷了牠。」
「他教過妳?」
「是的,父親鼓勵我們幾個女孩都嘗試。他說這是最適合女子的運動。」
「當然,女子向來靈活而迅速。」
蓓萍苦笑。「似乎不夠快到可以躲避你。」
這句帶些諷刺幽默的評論,似乎同時溫和地嘲弄了他們兩人。
不知何時他們站得很近,哈利不確定他們之間是誰走近誰。她身上有著芬芳的肌膚、香水加上肥皂的香味。憶及她那柔軟的唇,他那麼地想親吻她,好不容易才沒把她拉進懷中。他震驚地察覺自己的呼吸竟有些急促。
「先生!」魏傑克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恆河猴正沿著繩索往上爬。」
「牠沒地方去,」哈利簡短地說。「試著把升降梯往上栘,用天花板將牠困住。」
「你會傷到恆河猴!」納加拉人驚叫。
「但願如此,」哈利說,因這些煩擾而惱怒。他不想為如何抓住一隻蠻橫的恆河猴操心,他想與賀蓓萍獨處。
高威廉極其小心地持著德雷賽回來。「盧先生,我拿來了!」
「謝謝。」哈利正準備接過它,蓓萍卻在那一瞬間驚嚇地連連倒退,她的肩撞上他的胸膛。哈利扶住她的手臂,感覺到恐慌的顫慄穿過她的全身。他小心翼翼地將她轉過去面對他。她的臉一片慘白,眼光渙散。「怎麼回事?」他抱住她,輕輕地問。「是獵槍嗎?妳怕槍?」
她點頭,掙扎著喘氣。
想保護她的慾望像浪潮一般,如此強烈的反應令哈利震驚。她顫抖著用力呼吸,一隻手按在他胸前中央。「沒事的,」他低語。他不記得曾有人尋求他的安慰,也許從來沒有人這樣做。他想要將她完全拉近,安慰她。好像這就是他一直想要、並等待著要做的事,甚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哈利用同樣壓低了的聲音說:「小高,我們不需要獵槍了。把它放回櫃子去。」
「是,盧先生。」
蓓萍垂著頭,停留在他雙臂的庇護下。她露出來的耳朵看起來那麼纖弱。她的香水味逗弄著他。他想要探索她的全部,握牢她,直到她在他的懷裡放鬆下來。「沒事的,」他再次低語,他的手掌在她背上反覆畫圈安撫。「它不在這裡了,很抱歉嚇著妳。」
「不,我很抱歉。我……」蓓萍退開。臉上一片緋紅。「我平常不是那麼容易受驚嚇的。只是太突然了。很久以前——」她打斷自己。煩躁下安地低聲說:「我不該這樣嘮叨。」
哈利希望她繼續說。雖然無法解釋,他發現任何與她有關的事都教他感興趣。她就是那麼有趣。
「告訴我,」他放低了聲音。
蓓萍比了個無助的手勢並嘲弄地看看他,像是代表她已經警告過他。「我小時候,世界上最喜歡的人之一是我的哈維叔叔,我父親的弟弟。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小孩,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在我們身上。」
一朵懷舊的微笑在她唇上綻放。「哈維叔叔對我很有耐心。我的喋喋不休讓每個人發狂,但他總是專心地聽我說話,好像我們有用不完的時間。有天早上他來看我們,父親與村裡一些人出去打獵。他們獵了一對鳥回來,哈維叔叔和我走到小徑遠方去迎接他們。但是其中一個人的來復槍意外走火……我不確定是槍掉了,還是那個人沒有拿好……我記得那個聲音,像打雷一樣的巨響,我的手臂被重重刮傷好幾處,還有一處在肩上。我轉過去要告訴哈維叔叔,但是他緩慢地癱倒在地上。他受了致命的傷,我則是被彈片所傷。」
蓓萍猶豫了下,眼泛淚光。「他全身是血。我跑過去把我的手放在他的頭下面,問他我該怎麼做。他低聲囑咐我永遠做個好女孩,然後我們有一天可以在天國重逢。」她清了清喉嚨,輕歎口氣。「原諒我。我話太多了。我不該——」
「不,」哈利說,一股陌生且讓人困惑的情緒將他席捲而去,讓他的心都糾結起來。「我可以聽妳說上一整天。」
她驚訝地眨眼,推開愁思。她的唇上出現一朵羞澀的淺笑。「除了哈維叔叔,頭一次有人對我這麼說。」
升降梯旁那些男人因為恆河猴往上爬得更高而發出的驚呼聲,打斷了他們。
「真是的,」哈利低咒。
「請再等一下,」蓓萍認真地對他說。「我妹妹對動物很有辦法,她必定能毫髮無傷地把牠弄出來。」
「她有對付靈長類的經驗?」哈利譏諷地問。
蓓萍考慮了一下。「我們剛度過倫敦的另一個社交季,那樣算嗎?」
哈利打心底笑了出來,因為很少見,魏傑克和柏先生都驚訝地看看他。
碧茜很快地趕回來,手裡抓了些東西。她完全不管身後在責備她的麥小姐。「來了,」碧茜興致勃勃地說。
「糖果罐?」蓓萍問。
「我們也給過牠食物,小姐,」魏傑克說。「牠不要。」
「牠會要這些。」碧茜沉著地大步走向食物升降梯的開口。「我們把罐子送上去給牠。」
「妳在糖果上動了手腳?」魏傑克指望地問。
三名納加拉使節焦慮地驚呼他們不要恆河猴被下藥或下毒。
「不、不、不。」碧茜說,「我若那麼做,牠可能跌下豎坑,我們絕不能傷害這麼珍貴的動物。」
幾個外國人因她的保證平靜下來。
「碧,我能幫什麼忙?」蓓萍走近她問。
妹妹交給她一段粗的絲繩。「請把這個綁在罐子的頸部,妳打的結比我好得多。」
「打個卷結?」蓓萍拿過絲繩邊建議。
「好,太完美了。」
魏傑克存疑地看著這兩名專注的女子,然後看向哈利。「盧先生——」
哈利以手勢要他安靜,讓賀氏姊妹繼續。不管她們的嘗試成功與否,他因從中得到太多樂趣而不願阻止她們。
「妳可以在另一端打個當把手用的環嗎?」碧茜問。
蓓萍皺眉。「是反手結嗎?我好像不記得該怎麼打了。」
「我來,」哈利往前一步,自告奮勇地說。
哈利先在自己的手指上繞好幾圈,然後將尾端來回穿梭,將繩索的那端打成一個精巧的繩球,最後不無炫耀地以一個靈巧的戲劇性動作把它整個綁緊。
「做得非常好,」蓓萍說。「這是什麼結?」
「很諷刺的,又稱為『猴子的拳頭』,」哈利回答。
蓓萍微笑。「真的嗎?不可能,那是你開玩笑的。」
「我從不拿繩結開玩笑,一個好的繩結是美的化身。」哈利把結的這端交給碧茜,看著她把罐子放到食物升降車的框架上。他領悟到她的計策。「很聰明,」他低語。
「不一定有用,」碧茜說。「要看這隻猴子有沒有比我們聰明。」
「我很怕知道答案,」哈利自嘲地回答。他彎身進入食物升降梯的豎坑,慢慢地拉動繩索,把罐子送上去給恆河猴,碧茜則扶住絲繩。
一片安靜。所有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等待著。
砰。
猴子跳下來,落到升降車上。好奇的叫囂和咕嚕聲在豎坑裡迴響。先是嘎嘎聲,一陣沉默,然後繩子被猛地拉動。憤怒的尖叫聲充斥在空中,重重的捶擊搖動著食物升降車。
「抓到牠了,」碧茜輕呼。
魏傑克把升降車降下來時,哈利接過碧茜手中的繩索。「賀小姐,請妳後退。」
「不,讓我來,」碧茜迫切地要求。「恆河猴比較可能突然撲向你而不是我。動物信任我。」
「儘管如此,我不能冒險讓客人受傷。」
蓓萍和麥小姐拉著碧茜離開食物升降梯的開口。他們全都屏息看著一隻藍黑色的恆河猴出現,牠無毛的口鼻上方有一對巨大而明亮的眼睛,牠的頭滑稽地有簇蓬亂的毛。猴子看起來結實有力,幾乎沒有尾巴。牠表情豐富的臉因氣憤而扭曲,白牙在尖叫時閃閃發光。
牠的一隻前掌顯然卡在糖果罐裡。憤怒的恆河猴狂亂地想要把它拉出來卻事與願違。牠緊握的拳頭是牠被捕獲的理由——牠拒絕放開糖果,即使放開便可以讓牠把前掌從罐子裡抽出來。
「噢,牠真漂亮!」碧茜熱忱地說。
「在母的恆河猴眼中應該是很漂亮,」蓓萍存疑地說。
哈利一隻手扶著連在罐上的繩子,另一手還拿著鈍頭劍。恆河猴比他的預期更大,足以造成可觀的傷害。而牠明顯地正在考慮要先攻擊哪一個人。
「來吧,老傢伙,」哈利低語,試著把猴子牽進打開的板條箱。
碧茜把手伸進口袋,拿出幾顆糖果,將它們丟進板條箱裡。「來吧,貪心鬼,」她對恆河猴說。「你的糖在裡面。去吧,別鬧了。」
不可思議的,猴子服從了她的話,連同牠的罐子也拖了進去。牠兇惡地看哈利一眼之後,進到板條箱裡並用拔出來的手掌撈起散落的糖果。
「罐子還我嘍,」碧茜拉拉繩子,耐心地說,邊把罐子拉出箱外。她將最後一把糖拋給猴子並關上箱門。納加拉人趕緊將它鎖上。
「在這個箱子外面綁上三條鐵鏈,」哈利對魏傑克說,「其它猴子的箱子也一樣,然後直接送去攝政公園。」
「是,先生。」
蓓萍向妹妹走去,以擁抱公然表達她的疼愛。「做得好,碧,」她驚歎。「妳怎麼知道猴子不會放開牠掌中的糖果?」
「因為猴子幾乎和人一樣貪心,這是眾所周知的,」碧茜說,蓓萍大笑。
「兩位,」麥小姐壓低了聲音說,試著要她們安靜下來並離開。「這樣很沒有規矩。我們必須走了。」
「是的,當然,」蓓萍說。「我很抱歉,麥小姐。我們散步去吧。」
可是,伴護催促兩姊妹離開的嘗試因為納加拉人包圍了碧茜受到阻礙。
「妳給了我們非常大的幫助,」為首的外交官倪先生告訴她。「真的非常大。我們整個國家和國王都感謝妳,我們一定要呈請維多利亞女王表揚妳的勇敢協助——」
「不用了,謝謝你,」麥小姐斷然地代為拒絕。「賀小姐不希望受表揚。公開揭露這件事會破壞她的名聲。如果你真的感激她的好意,請求你以沉默回報她。」
這份請求換來更多激烈的交頭接耳。
碧茜看著恆河猴被裝在箱子裡搬走,歎了口氣。「我若能擁有一隻猴子該多好啊,」她渴望的說。
麥小姐瞥向蓓萍的眼光包含長久的忍耐。「她對找丈夫這件事若能同樣熱衷,該有多好。」
蓓萍忍住笑聲,試著表現出同情。
「把食物升降梯仔細清潔,」哈利告訴魏傑克和柏先生。「每一個角落都要清潔到。」
他們趕緊答應。柏先生用滑輪把食物升降梯降到樓下,魏傑克則踩著迅速且很有把握的大步離開。
哈利看向三名女子,眼光在麥小姐板著的臉上多停留了一下。「女士們,感謝妳們的協助。」
「不必客氣,」蓓萍雙眼雀躍地說。「如果又有不聽話的猴子需要對付,請儘管來找我們。」
哈利的血液加快。腦中滿是過分渲染的影像……她,緊貼著他,在他身下。那張微笑的嘴只屬於他,對著他的耳朵低語。她柔軟的肌膚,在黑暗中如象牙一般的白。她的肌膚燙著他的,隨著他碰觸她而感覺越來越強烈。
她值得所有一切,他想著,即使要他放棄已所剩不多的靈魂。
「日安。」他聽見自己說,他的聲音粗嗄但有禮。他強迫自己走開。
暫時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48:30
第七章
「現在我明白妳之前的意思了,」碧茜對蓓萍說,麥小姐離開去辦某項不明的差事。蓓萍已經躺在床上,碧茜剛幫道奇洗過澡,正在爐火前用毛巾擦乾牠。「妳早先告訴我的。跟盧先生有關的事,」她繼續。「難怪妳覺得他令人不安。」她暫停一下,對快樂的雪貂一笑。牠在一條溫暖的毛巾裡蠕動著。「道奇,你喜歡被洗得這麼乾淨,可不是?徹底洗過之後,你聞起來好香啊。」
「妳老是這麼說,其實牠聞起來都一樣。」蓓萍用一隻手肘撐頭看著他們,她的長髮披散在肩上。她無法靜下來小睡。「所以妳也覺得盧先生令人不安?」
「我還好,但我可以瞭解妳那樣的原因。他看著妳的模樣彷彿準備突擊的掠食動物,埋伏著準備撲擊的那種。」
「說得太誇張了,」蓓萍不當一回事地笑著說。「他不是掠食動物,碧。他只是個男人。」
碧茜沒有回答,只是專注地順著道奇的毛。她靠向道奇,牠使勁向上伸展,親熱地親吻她的鼻子「蓓萍,」她低語,「不管麥小姐如何努力想教化我——而我也努力聽她的話——我還是有我觀看這個世界的一套方法。對我而言,人和動物幾乎是一樣的。我們都是上帝的創造物,不是嗎?當我遇到一個人,我馬上就知道他們是什麼動物。比如說,我們頭一回遇到凱莫時,我就知道他是狐狸。」
「我想凱莫的確有些像狐狸,」蓓萍覺得有趣地說。「那阿閔是什麼,熊?」
「不,毫無疑問的是馬。雅蜜是母雞。」
「我會說是貓頭鷹。」
「那也對,但是妳記得我們在漢普郡的時候,有一次一頭母牛不小心走得太靠近雞窩被一隻母雞趕走?那就是雅蜜。」
蓓萍露齒一笑。「沒錯。」
「薇妮是天鵝。」
「我也是鳥類嗎?雲雀,還是知更鳥?」
「不,妳是兔子。」
「兔子?」蓓萍扮了個鬼臉。「我不喜歡。我為什麼是兔子?」
「噢,兔子是漂亮又溫和的動物,喜歡被擁抱。牠們喜歡群居,但是成對的時候最開心。」
「但是牠們非常膽小,」蓓萍抗議。
「並非總是膽小,牠們可以勇敢地與很多其它動物共處,甚至是貓和狗。」
「嗯。」蓓萍順從地說,「我想這至少比刺蝟好些。」
「麥小姐是刺蝟,」碧茜理所當然地說,逗得蓓萍露齒一笑。
「妳則是雪貂,是嗎,碧?」
「是的。但我正要說到重點。」
「抱歉,請妳繼續。」
「我要說的是,盧先生是貓。一隻獨行的大獵貓,而且明顯地偏好兔子。」
蓓萍困惑地眨眼。「妳覺得他對我有興趣…..噢,但是碧,我一點也不……我不認為還會再見到他……」
「希望妳是對的。」
側過身,蓓萍就著搖曳的爐火看著妹妹,一股不安的冷意穿透她的骨髓。
並非因為她怕盧哈利。
而是因為她喜歡他。
麥凱琳知道哈利有所圖謀。他總是有所圖謀。無疑地,他對她的福沚毫無興趣——他一點也不在乎她。他認為大多數人,包括凱琳在內,都只是浪費他的時間。
且不論是什麼神秘的機械結構讓盧哈利的血液在血管裡流轉,可以確定的是那絕對不是一顆心。
他們相識的這些年來,凱琳從來不曾要求他什麼。一旦哈利對人施恩,那筆帳就被寫進他那可恨的聰明腦袋裡、那本無形的帳簿之中,遲早他都會要求你加上利息還回去。人們怕他不是沒道理的。哈利有許多位高權重的朋友和敵人,甚至這些人可能都不太確定自己屬於哪一類。
他的貼身男僕或是助理,將她帶進哈利華美的公寓。凱琳冷冷地低聲向他道謝。她在一間接待室裡坐著,手放在膝上。這個接待室的設計目的原本就是要恫嚇來訪的客人,到處是利落的淺色織品、冰冷的大理石和無價的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品。
哈利進到房裡,巨大且充滿驚人的自信。一如以往,他的穿著優雅,打扮得一絲不茍。他停在她面前用傲慢的綠眼審視她。「小凱,妳看起來很好。」(譯註:Cat來自凱琳原名Catherine的簡稱,但也是「貓」。)
「不要靠近我,滾到惡魔那裡去,」她平靜地說。
他的眼光落在她交握得泛白的手指上,臉上出現一抹慵懶的微笑。「想來對妳而言,我就是惡魔。」他對著她所坐長沙發的另一邊點個頭。「我可以坐下嗎?」
凱琳簡短地點頭同意,等他坐下來。「你為何要我過來?」她的聲音尖利。
「早上那一幕真有趣,不是嗎?妳的幾位賀家人真討人喜歡。她們絕非一般的社交界淑女。」
凱琳慢慢地抬眼與他對視,看進那對充滿活力的綠眼時,盡力不要畏縮。哈利擅於隱藏思緒……但是今早他看著蓓萍時眼裡的飢渴,是他通常會克制而不顯露出來的。蓓萍不懂得該怎樣防衛自己,她應付不了哈利這樣的人。
凱琳努力保持語氣平靜。「我不會和你討論賀家的人,我也警告你不要靠近他們。」
「妳警告我?」哈利輕輕地重複。他的眼睛因嘲弄的笑意而發亮。
「我不會讓你傷害我們家任何一個人。」
「你們家?」他輕輕揚起一道濃眉。「妳沒有家。」
「我的意思是我的僱主這一家人。」凱琳端著冰冷的架子說。「我指的是我的被監護人,特別是蓓萍。我看到你今早看她的方式,如果你敢傷害她——」
「我一黠也不打算傷害任何人。」
「不管你的打算如何,傷害照樣發生,不是嗎?」看著他瞇眼,凱琳感覺一陣滿足。「蓓萍比你好太多了,」她繼續說,「你配不上她。」
「沒什麼是我配不上的,小凱。」他毫不自大地說。而這剛好是事實,因此也教凱琳更加擔心。
「蓓萍幾乎算是訂婚了。」她嚴厲地回答。「她正與某人戀愛。」
「貝麥可。」
她心裡的警鐘大響。「你怎麼知道?」
哈利不理會她的問題。「妳當真認為。以高漂准出名的安朵夫子爵會允許他兒子跟賀家這檬的人聯姻?」
「是的。他愛他兒子,所以應該會選擇忽視蓓萍並非來自傳統的貴族家庭。他將來的後嗣不可能擁有比她更好的母親。」
「他是個貴族,在他心中,血統就是一切。雖然蓓萍的血統明顯地造成了迷人的結果,但它離傅銃還很遠。」
「她哥哥是貴族。」凱琳厲聲說。
「意外而成的貴族,賀家在整個家系裡是最遠的細枝。瑞黎雖然繼承了爵位,但是以貴族出身來說,他不比妳我的身份高多少。安朵夫非常清楚。」
「你太勢利了。」凱琳設法用她最平靜的語調評論。
「一黠也不,我一點也不介意賀家人平凡的血統。事實上,我因此而更喜歡他們。那些貴族家庭裡貧血的女孩,沒有一個比得上我今早看到的兩個女孩。」他的微笑在那一瞬間變得真誠炫目。「多麼驚人的一對姊妹,竟能用糖果罐和繩子捕捉野生猴子。」
「放過她們,」凱琳說。「你玩弄人像貓玩弄老鼠。哈利,找別人去獲得娛樂。天知道你又不缺女人,她們頤意做任何事來取悅你。」
「所以她們如此無趣,」他沉重地說。「不,先別走……我有事要問妳。蓓萍對妳說過什麼跟我有關的事嗎?」
甄琳莫名其妙地搖頭。「只說終於可以把神秘的飯店老闆和他的長相連起來,很是有趣。」她目不轉睛地瞪著他。「還有什麼她應該告訴我的嗎?」
哈利一臉無辜。「沒有,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否給她留下好印象。」
「我很確定蓓萍完全不曾注意到你。她深愛著貝先生,他不像你,貝先生是個善良又可敬的人。」
「這麼說真讓我傷心。幸好在愛情這方面,大多數女人可以被說服選擇壞男人,而不要好男人。」
「如果你瞭解跟愛情有關的任何事,」凱琳尖酸地說,「你將知道蓓萍的心已經給了別人,她永遠不會再選擇其它的任何人。」
「他可以擁有她的心,」哈利漫不經心地回答。「只要其它的部分歸我就行。」
凱琳氣得怒罵時,哈利站起來走到門邊。「讓我送妳出去。我相信妳想要回去警告她們,雖然這已於事無補。」
凱琳很久不曾感覺到這樣深不可測的焦慮。哈利……蓓萍……他真的立意要得到她,或者只是單純地決定用這殘酷的玩笑來折磨凱琳?
不,他並非演戲。哈利當然會想要蓓萍,她熱情、天真自然又親切的性情與他世故的世界完全相反。他想找個跟需求無窮盡的自己完全相反的人,然而一旦他利用完蓓萍,她最初吸引他的那些愉悅單純的魅力都將被他耗盡。
凱琳不知道該怎麼做。她不能揭露自己與盧哈利之間的關連,而他很清楚。
答案就在盡快讓蓓萍跟貝麥可訂婚,公開的訂婚,而且越快越好。明天貝麥可將跟全家人見面,並陪他們去看花展。之後凱琳要想辦法加速整個交往的過程,她要告訴凱莫和雅蜜,他們必須堅持這件事盡快有所決定。
而如果因為某種原因他們不能訂婚——千萬不要啊——凱琳將提議由她自己陪同蓓萍到國外旅行,可以去法國或意大利。如果惱人的瑞黎爵爺要求同行,她甚至願意容許他:只要能確保蓓萍安全地遠離盧哈利。
「醒醒,懶惰蟲。」雅蜜穿著綴有波形軟蕾絲的更衣袍大步走進臥室,她濃密的黑髮紮成利落的粗辮子垂在一邊肩上。她剛喂完嬰兒過來。把孩子留給保母照顧,她現在的任務是叫醒丈夫。
凱莫的天性偏愛晚上熬夜、早上晚起,這與雅蜜早睡早起的哲學直接對立。
她走向一扇窗,拉開窗簾讓晨光流瀉進來,回報她的是從床上傳來抗議的呻吟聲。「早安,」她愉快地說。「女僕很快就要進來協助我換衣服。你最好穿點東西。」
她在梳妝台前忙著,整理一抽屜的繡花絲襪。從眼角的餘光她看到凱莫伸了個懶腰,他的身體柔軟有力,皮膚宛若蜂蜜般發亮。
「過來,」凱莫拉開床單說著,聲音因睡意而瘖啞。
低沈的笑聲在她的喉嚨裡打轉。「絕對不可以。今天有太多事情,除了你之外每個人都在忙。」
「我也打算開始忙碌,就等妳過來。摩妮莎,不要讓我這麼早就追著妳跑。」
雅蜜順從地靠近並給他嚴厲的一瞥。「時間不早了。事實上,如果你不趕快盥洗更衣。我們看花展就要遲到了。」
「看花怎麼可能遲到?」凱莫搖頭微笑,他每次覺得她的說法像加又那般愚昧時,就是這副表情。他的眼光灼熱,帶著睡意。「靠近一點。」
「等一下。」她無助地笑歎,他以驚人的靈巧伸手抓她,用手圈住她的手腕。「凱莫,不要。」
「羅姆人的好妻子從不拒絕丈夫,」他取笑道。
「女僕——」她喘息著說,整個人被拉倒在床上,貼著那片溫暖的金黃色肌膚。
「讓她等一下有什麼關係?」他解開更衣袍的鈕扣,手穿過蕾絲,指尖探索著她胸前敏感的弧度。
雅蜜的笑消逝在嘴邊。他太瞭解她了,而且總是勇於運用優勢。她閉上眼靠向他的頸背。他乾淨且絲綢般的頭髮似水般從她的指間滑過。
凱莫親吻她敏感的喉嚨,膝蓋擠進她的雙腿中間。「要不是現在,」他低語,「就是在花展的杜鵑花叢後面,妳決定。」
她輕輕的扭動並非反抗而是興奮,他將她的手臂困在更衣袍的袖子裡。「凱莫,」看著他俯往毫無掩蔽的胸前,她勉力地說。「我們會遲到——」
他使用羅姆語喃喃訴說著對她的渴望,這是每次他的情緒轉為狂野時的方式。奇異的音節灼熱地落在她敏感的肌膚上。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他佔有她,耗盡她,完全沒有任何壓抑。若非他其實很溫柔就已幾近野蠻。
「凱莫,你今天會對貝先生說什麼嗎?」她的手臂圈在他的脖子上。
「關於三色堇和報春花?」
「關於他對我妹妹的意圖。」
凱莫給她一個微笑,手指玩弄著她散落出來的一絡散發。「妳反對我跟他說嗎?」
「不,我要你說。」皺紋爬上她的眉間。「蓓萍很堅持,她不要我們責備貝先生這麼久還無法把他在追求蓓萍的事告訴他父親。」
凱莫輕輕地用大拇指腹抹平那小小的皺褶。「他不能再拖下去。像貝麥可這樣的人,羅姆人會說:『他想吃魚卻不願下水。』」
雅蜜回他一個不帶幽默的笑。「他這樣規避問題,實在令人挫敗。真希望貝麥可能鼓起勇氣去向他父親說個明白。」
根據從前在高級賭博俱樂部擔任經理的經驗,他對貴族階層有甚多的瞭解,凱莫冷冷地說:「像貝麥可這樣的年輕繼承人許多事都必須小心翼翼。」
「我不管,他讓我妹妹抱很大的希望。如果最後落了空,她會大受打擊。而且他讓她無法接受其它男士的追求,浪費了整個社交季——」
「噓。」凱莫讓兩人一起側躺。「我同意,摩妮莎…這種見不得光的追求必須停止。我會確實讓貝麥可暸解,採取行動的時候已經到了。如果能對事情有所幫助,我也願意去找子爵。」
「謝謝你。」雅蜜將臉頰貼向他堅硬的胸前尋求安慰。「此事若能有個解決,我一定很高興。最近我一直無法擺脫蓓萍和貝先生之間無法有個好結果的感覺,但願我是錯的。我那麼地想要蓓萍得到幸福,而……如果他讓她心碎,我們該怎麼做?」
「我們會照顧她,」他低晤。擁緊她。「而且,愛她。這就是家人的功用。」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48:48
第八章
緊張與興奮使得蓓萍感覺有些頭暈。麥可即將抵達,陪同家人去參觀花展。說了那麼多謊言與托辭,這是他們邁向公開交往的第一步。
她特別用心地挑選了一件鑲有黑色天鵝絨飾帶的黃色散步服,層層裙褶間歇地用黑色天鵝絨蝴蝶結往上繫住。碧茜也穿著類似設計的衣服,只是她的是藍色配咖啡色。
「真好看,」麥小姐在她們走進家族套房的起居室時,笑著宣稱。「妳們將是花展裡面最高雅的兩位小姐。」她抬手整理蓓萍高高梳起的鬈發,將一根髮夾夾得更緊。「而且,我預言貝先生的眼光將一刻也離不開妳,」她又說。
「他有點遲到了,」蓓萍緊張地說。「他不像會遲到的人,希望他不是碰到了什麼困難。」
「我相信他很快就會抵達。」
凱莫和雅蜜也進入客廳,後者的表情容光煥發,纖細的腰上繫著與靴子成套的銅色寬幅皮腰帶。
「今天天氣真好,剛好適合外出,」雅蜜漂亮的藍眼閃閃發亮。「雖然我很懷疑妳會注意到任何一朵花,蓓萍。」
蓓萍伸手壓住上腹部,顫抖地吐出一聲歎息。「我好緊張。」
「我知道,親愛的。」雅蜜過去擁抱她。「這也讓我無限感激我不必經過倫敦社交季這樣的折磨。我肯定無法像妳這麼有耐性。真是的,我常認為倫敦的單身男士應該繳交一種特別的稅,直到他們結婚。這樣或許可以促使他們加快追求的過程。」
「我就看不出人為什麼一定要結婚,」碧茜說。「沒有人逼亞當和夏娃結婚,對不對?他們只是很自然地生活在一起。如果他們都不必結婚,我們為什麼自找麻煩?」
蓓萍發出緊張的笑聲。「貝先生抵達的時候,」她說,「請不要提起這些古怪的辯論話題。碧,我擔心他也許不習慣我們,呃,這種…」
「多采多姿的討論方式?」麥小姐替她說完。
雅蜜笑起來。「不用擔心,蓓萍,我們必定擺出端莊與合宜到令人無聊的模樣。」
「謝謝妳,」蓓萍感激地說。
「我也要變得很無聊嗎?」碧茜問麥小姐,後者強調地用力點頭。
碧茜歎著氣走到角落的一張桌子旁邊,開始從口袋裡拿東西出來。
蓓萍聽見有人敲門時,胃部開始發抖。「他到了,」她已快無法呼吸。
「我去開門,」麥小姐說。她朝蓓萍很快地笑一下。「呼吸,親愛的。」
蓓萍點頭,並要自己冷靜。她看見凱莫和雅蜜交換了一個她無法解釋的眼光。他們之間的默契是如此良好,讓人覺得他們幾乎不必說話就能溝通。
她想起碧茜說,兔子成對的時候最快樂,這話讓她真想微笑。碧茜說得很對,她也很希望有人愛她,希望與另一個人成為一對。而且她已經等了許久,跟她同齡的許多女人都已經結婚,甚至有兩、三個孩子了。這似乎是賀家人共同的命運,他們找到愛情的時間都比別人更晚。
蓓萍的思緒因為麥可進來,朝大家鞠躬為禮而被打斷。但是突然湧現的快樂,因為他前所未見的嚴肅表情而消散了。他的臉色蒼白,似乎因一夜無眠而雙眼通紅。事實上,他很像是生病了。
「貝先生,」她輕聲打招呼,一顆心彷彿落網的動物想要逃出陷阱那般地狂亂跳動。「你還好吧?怎麼回事呢?」
麥可通常十分親切的棕色眼睛,現在一片陰冷,他看她的家人一眼。「對不起,」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的呼吸似乎在喉嚨裡打著冷顫。「我碰到了一些……困難……這該怎麼說?」他的視線停留在蓓萍身上。「賀小姐,我有話必須跟妳說,不知我們能否獨處片刻?」
隨這要求而來的是一片困難的沉默。凱莫以難解的表情看著年輕人,雅蜜則輕輕搖頭,似要否認即將到來的事。
「對不起,貝先生,那可能很不恰當,」麥小姐低聲說。「我們必須考慮賀小姐的名聲。」
「當然。」他伸手按著額頭,蓓萍發現他的手指在發抖。
果然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
然而她的全身卻被一陣冰冷的鎮定感覺所籠罩,她用茫然、似乎屬於別人的聲音說:「雅蜜,說不定妳可以留在室內陪著我們?」
「是啊,當然。」
其它家人,包括麥小姐,隨即離開起居室。
蓓萍覺得冷汗沿著內衣底下涔涔而流,腋下似乎也濕了一片。她在長沙發的一頭坐下,瞪大的瞳孔看著麥可。「請坐,」她對他說。
他猶豫地看了看走過去站在窗前的雅蜜。
「務必請坐,貝先生,」雅蜜看著外面的街道說。「我正假裝我不在這裡。我很抱歉你不能得到更多的隱私,不過,麥小姐也沒有錯,我們必須保護蓓萍的名聲。」
她的聲音並無責怪之意,但麥可依然明顯地瑟縮了一下。他來到蓓萍身邊坐下,握住她的雙手抬起來,他低下頭去。他的手指比她的更冷。「我昨天晚上跟我父親大吵了一架,」他的聲音並不是很清楚。「他似乎是聽到了我對妳有興趣的一些傳言,以及我的用意。他…非常生氣。」
「那一定很可怕。」蓓萍知道麥可從未跟父親意見相左。他崇拜子爵,竭盡所能地討好他。
「比可怕更嚴重。」麥可顫抖地吸一口氣。「細節我就不說了。結果是一場冗長又非常難看的爭吵,最後是子爵給了我最後通牒。我如果跟妳結婚,他要跟我斷絕關係。他將不再承認我是他的兒子,而我的繼承權也將被剝奪。」
除了雅蜜迅速地抽一口氣,室內沒有其它的聲響。
痛苦在蓓萍的胸腔裡擴展開來,把空氣從她的肺部擠壓出去。「他的理由是什麼?」她好不容易才問。
「他只說妳不適合當貝家的新娘。」
「如果你要等他發完脾氣……試圖改變他的想法……我可以等你,麥可。即使是永遠,我也願意等。」
麥可搖頭。「我不能鼓勵妳等我。我父親的拒絕非常肯定,即使他可能改變主意,那也可能是許多年之後的事。而在那之前,妳理應追求妳的幸福。」
蓓萍平穩地注視著他。「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感到幸福。」
麥可抬起頭,黝黑的眼中閃閃發亮。「我很抱歉,蓓萍。我不該讓妳抱有希望,因為我們很可能永遠也不會在一起。我唯一的借口,是我自以為瞭解我父親,而我對他其實毫無所知。我一直以為我可以說服他接受我愛的女人,以為光憑我的判斷就已足夠。而我——」他的話語破碎,用力吞嚥的聲音清晰可聞。「我真的愛妳。我……這實在太可惡了,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這樣對待我。」他放開她的手,從口袋裡拿出她寫給他的一迭信件。「我應該把這些還給妳。」
「你寫給我的我不要還給你,」蓓萍用發抖的手把信接過來。「我要保留。」
「那是妳的權利。」
「麥可,」蓓萍語不成聲。「我愛你。」
「我……我無法給妳任何希望。」
他們不再說話,只是顫抖、絕望地彼此凝視。
雅蜜的聲音刺穿了令人窒息的寂靜,帶來理性的效果。「子爵的反對不能阻止你,貝先生。根據法律,他不能阻止你繼承爵銜與財產,不是嗎?」
「應該是,不過——」
「帶我妹妹私奔去格雷納。馬車由我們提供。我妹妹的嫁妝將使你們有不錯的年金,將來如果你們需要更多,我丈夫也願意增加。」雅蜜以挑戰的眼光平穩地注視著他。「貝先生,如果你要我妹妹,你就跟她結婚。賀家會幫你度過你即將遇到的任何風暴。」
蓓萍從未像此刻這般愛她的姊姊,她含著淚對她微笑。
然而當麥可沒精打彩地回答,她的微笑立刻消失。「爵銜與房地產為限制繼承,但一直到我父親過世,我都將沒有任何津貼。而我不可能依靠妻子家人的施捨度日。」
「這是家人互相幫助,絕對不是施捨,」雅蜜反駁他的說法。
「妳不瞭解貝家的行事方式,」麥可說。「這是榮譽的問題。我是獨子,我自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要負起對爵銜與家產的責任。這是我知道的一切。從我父親的圈子被驅逐是無法想像的,我不能那樣生活。我受不了醜聞和社交圈的排斥。」他垂下頭。「天哪,這些爭吵弄得我快受不了了,我的頭痛了一整夜。」
蓓萍看見姊姊臉上的不耐煩,知道雅蜜已經準備要為她一路奮戰到底。但是她望入雅蜜眼中,送出無言的訊息:沒有用的。麥可早就決定了,他永遠也不可能忤逆他的父親。爭辯只是使他更淒慘無助而已。
雅蜜閉上嘴巴,再次轉身看著窗外。
「對不起。」好久之後,麥可終於說。他依然緊緊抓著蓓萍的手。「我從未故意欺騙妳。我對妳說的感情方面的話,每個字都是真心的。我唯一的遺憾,是我浪費了妳的時間。尤其以妳的情況,殊為寶貴的時間。」
他或許沒有輕視之意,但蓓萍依然往後縮了一下。
尤其以妳的情況。
二十三歲,未婚,參加了三次社交季依然小姑獨處。
她小心地把手抽回來。「沒有一刻是浪費的,」她好不容易才說。「認識你,是我收穫比較多。貝先生,請不要有任何遺憾。我一點都沒有那樣想。」
「蓓萍,」他那心疼的聲音差點讓她崩潰。
她好怕自己就要放聲大哭。「請你離開吧。」
「我真希望可以讓妳理解——」
「我理解。我完全理解。而且。我將——」她快撐不住了。只能用力吞嚥。「請你走吧。拜託你。」
她感覺到雅蜜過來,低聲對麥可說了些話,迅速在蓓萍失去自製之前催促他離開套房。親愛的雅蜜,竟然能輕易應付比她高大那麼多的男人。
好像母雞驅趕乳牛,蓓萍突然想到,同時發出哽咽的竊笑聲,雖然熱淚已經從眼角滑落。
堅定地關上房門之後,雅蜜過來在蓓萍身邊坐下,抓住妹妹的兩個肩膀。她望入蓓萍淚水盈眶的眼睛。「妳真的是個非常好的女孩,」雅蜜的聲音充滿了感情。「他不值得擁有這麼善良的妳。妳的表現讓我好驕傲。我不認為他知道這是他很大的損失。」
「這情況不是他的錯。」
雅蜜從袖口拉出一條手帕交給她。「不見得。不過,我並不想批評他,因為於事無補。然而,我還是覺得……他說了太多的『我沒辦法』,彷彿他根本不想努力。」
「他只懂得當個聽話的小孩,」蓓萍擦著眼淚,最後放棄了,只用乎帕壓著淚水汩汩而出的眼睛。
「說的也是,不過,從今爾後……我勸妳找個能養活自己的男人。」
蓓萍搖頭,她的臉依然埋在手帕裡。「我找不到這樣的人。」
她感覺姊姊抱住她。「有的,我向妳保證一定有的,他就在某個地方等妳。他會找到妳的。而終有一天,貝麥可將成為遙遠的記憶。」
蓓萍激烈地哭了起來,椎心刺骨的啜泣引發肋骨產生劇痛。「天哪,」她邊哭邊說。「我好痛啊,雅蜜,而且那痛苦好像永遠也不可能停止。」
雅蜜謹慎地把妹妹的頭挪到肩膀上,輕輕親吻淚濕的臉頰。「我知道,」她說。「我經歷過,也還記得那種可怕的感覺。妳會哭,然後妳會非常憤怒,接著是絕望,而後又再度憤怒。但,我知道有個處方可以治療心碎。」
「什麼處方?」蓓萍發出一聲顫抖的歎息問道。
「時間……禱告……還有最重要的,讓家人愛妳。我們都會永遠愛妳,蓓萍。」
蓓萍露出梨花帶雨的笑容。「感謝上帝賜我們姊妹,」她說完抱著雅蜜又哭起來。
當夜很晚的時候,盧哈利私人寓所的門傳來很有決心的一記敲門聲。魏傑克正在替盧先生擺出明天早晨要穿的乾淨衣服,和擦得雪亮的皮鞋。他前去應門,發現門外是一位似曾相識的女子。她嬌小瘦弱,淺咖啡色的頭髮、藍灰色的眼睛,鼻樑上有一副圓圓的眼鏡。他打量她片刻,想弄清此人是誰。
「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要見盧先生。」
「他不在家。」
聽見主人不想見客時、僕人最常用的這句托辭。她擺出有些責備的語氣。「你的意思是他真的不在家?或者,他不想見我?」
「都不是。」傑克毫不寬容地說。「妳今晚見不到他。而且,他的確不在家。我能代為轉達任何口信嗎?」
「可以。請告訴他,我要因為他對賀蓓萍小姐做的事,詛咒他爛在地獄裡。另外再說,如果他膽敢再接近她,我會殺掉他。」
實在太少聽見有人膽敢對盧哈利發出死亡威脅,所以傑克一時反應不過來。「請問妳是哪位?」
「把我的話傳到就是,」她凶狠地說。「他知道我是誰。」
貝麥可前來旅館之後的兩天,賀家的兄長瑞黎於爵裡奧來訪。他跟許多只在社交季進城來的紳士一樣,在梅菲爾區租了一棟小的連排屋,再於六月底返回鄉下的產業。裡奧當然可以跟家人一起住在盧裡奇飯店,但他喜歡擁有一些私人的空間。
沒人敢否認裡奧是個英俊的男人,高大、肩膀寬闊,髮色深棕,雙眼引入注目。他的眼睛顏色跟他的幾個妹妹並不一樣,是比較淺的藍色,外圈彷彿冰河的深灰。充滿了厭世的陰影。他自命為浪子,而且徹底執行,幾乎不曾對任何人或任何事表示關心。十分偶然地,他的面具會掀起來,露出底下那個感情很深的人,而那是麥凱琳最欣賞他的時候。
他們來倫敦時,裡奧總是忙到沒有時間陪家人,凱琳對此倒是非常感激。從他們初次見面開始,她對他就有一種本質上的不喜歡,而他對她則是燧石碰上了鐵塊,總是撞擊出憎惡的火花。他們經常比賽誰能說出最傷害對方的話,彼此都在測試,探索,試圖找出最脆弱的地方。他們似乎阻擋不了那股將對方砍得遍體鱗傷的衝動。
凱琳拉開套房的門,一看到裡奧那懶洋洋的巨大身軀塞滿門框,不知打哪兒來的無名之火便往上冒。他穿著最時髦的寬領外套,筆挺的寬鬆長褲,以及一件圖案大膽且有一排銀色扣子的背心。
那雙冬天的眼睛上下掃了她一圈,傲慢的微笑使嘴角揚起。「午安,麥小姐。」
凱琳繃著一張臉,聲音的邊緣鑲著指責。「瑞黎爵爺,難得您捨得離開您的那些娛樂,終於探視幾個妹妹來了。」
裡奧好笑又好氣地看她一眼。「我又做錯了什麼,要挨這頓罵?知道嗎?麥小姐,妳若能學會管好妳這根舌頭,吸引男人的機會一定大為增加。」
她瞇起眼睛。「我幹麼要吸引男人?我從未在他們身上看到任何好處。」
「即使好處不多,」裡奧說。「妳還是需要他們才能產生更多女人。」他停頓一下、「我的妹妹好嗎?」
「心碎了而已。」
裡奧的嘴唇嚴厲起來。「讓我進去,麥小姐。我要見她。」
凱琳充滿防衛地站開一步。
裡奧進入起居室,看見蓓萍一個人在看書。他審視了她一眼,發現平常雙眼閃亮的妹妹如今蒼白而退縮,充滿說不出口的疲憊,因為哀傷而暫時老了好幾歲。
憤怒漲滿他的胸口。他在世上關心的人不多,但蓓萍肯定是其中之一。
事情實在很不公平,為什麼最渴望、也最努力追求愛情的人,最常常發現愛情實為夢幻泡影?不過,裡奧已經審視過他的朋友名單好幾次,怎麼也無法從其中找到稍稍配得上妹妹的人選。脾氣好的若不是很白癡,就是糊塗蛋。再不就是一些血蛭,或揮霍無度的人,甚至是無賴漢。老天幫忙,他們這些有頭銜者,幾乎是集可悲男人之大成。他把自己也歸在這一類。
「嗨,妹子,」裡奧靠近她,一邊輕聲叫著。「其它人呢?」
蓓萍裝出一個微笑。「凱莫出去處理生意,雅蜜和碧茜帶雷恩去公園散步。」她移動雙腳,讓他可以跟她一起坐在長沙發上。「你好嗎,裡奧?」
「別管我那些,妳好嗎?」
「我很好,」她勇敢地說。
「是啊,我看見了。」裡奧坐下後,把妹妹拉過來抱住,一邊拍著她的背,他聽見她開始抽泣。「那可惡的傢伙,」他靜靜地說。「妳要我去殺掉他嗎?」
「不要,」她哽咽地說,「那不是他的錯。他真心想跟我結婚,他的用意是好的。」
他親吻她的頭頂。「絕對不要相信用意良好的男人,他們總是讓妳失望。」
拒絕被他的笑話逗笑,她往後退看著他。「我想回家,裡奧,」她哀怨地說。
「妳當然想回家,親愛的。可是現在還不可以。」
她眨眨眼睛。「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麥凱琳坐在附近的椅子,唐突地問道。
裡奧停下來,短暫地怒視伴護一眼,才把注意力又轉回蓓萍身上。「謠言滿天飛。」他直率地說。「昨天晚上,我去了西班牙大使夫人辦的舞會,就是那種你用來炫耀你受邀去過的場合,多到數不清的人跑來問我,貝麥可跟妳是怎麼回事。好像大家都認為是妳愛他,可是他父親認為妳配不上他,所以他拒絕了妳。」
「是啊,真相就是這樣。」
「蓓萍,這裡是倫敦,真相只會使妳惹上麻煩。妳如果說了一個真相,就必須繼續說下去,用一個掩蓋另一個。」
這次她露出了真心的微笑。「裡奧,你這是在勸我什麼嗎?」
「沒錯,雖然我總是規勸妳不要聽我的勸,但妳這次最好聽進去。本季最後一個真正重要的舞會在下個星期,諾爵爺與夫人——」
「我們剛寫好拒絕的回函。」凱琳告訴他。「蓓萍不想去。」
裡奧精明地看了她一下。「回函送出去嗎?」
「倒還沒有,不過——」
「那就撕掉它,這是命令。」裡奧看見她纖細的身體突然僵硬起來,感到一陣變態的得意。
「可是,裡奧——」蓓萍提出抗議。「我不想去參加舞會。很多人可能等著看我的笑話——」
「他們的確會像一群禿鷹那樣看著妳,」裡奧說。「所以妳更應該前往。而且,妳若不去,妳會被謠言撕成碎片,並在下一季開始時被當成笑話。」
「我不在乎,」蓓萍說。「或許下一季我根本不想來。」
「但在那之前,妳也可能改變主意。而我希望妳若想來時,還可以來。所以,妳應該去參加舞會,蓓萍。妳要穿上最漂亮的禮服,在頭髮扎上可愛的藍色緞帶,讓大家知道妳根本沒把貝麥可放在眼裡。妳要抬頭挺胸地去那裡跳舞,和歡笑。」
「裡奧,」蓓萍哀哀呻吟。「我可能辦不到。」
「妳當然辦得到,為了妳的驕傲,妳也一定要辦到。」
「我覺得我沒有任何理由值得驕傲。」
「我也沒有,」裡奧說,「但我還不是抬頭挺胸地到處去,」他的眼光從蓓萍勉為其難的表情,看向凱琳莫測高深的臉。「快告訴她我說的對,該死的。」他對凱琳說,「她一定得去,不是嗎?」
凱琳有點不安地遲疑著。她雖然萬分不願意承認,但裡奧的話非常有道理。蓓萍充滿自信地掛著微笑出現,可以堵住此刻於倫敦各大小客廳嚼舌根的悠悠眾口。然而,她的本能又覺得蓓萍應該盡快返回安全的漢普郡。只要她待在城裡,盧哈利的長手隨時可能伸過來。
可是,話說回來……哈利從不參加那些活動,那裡有太多有如八爪魚的母親,急著要替未婚的女兒逮住每個未婚的男士。哈利絕不會自貶身價去參加諾家的舞會,尤其他若果真出現,一定會變成名副其實的馬戲團。
「請控制你的言語,」凱琳說。「你的話的確很有道理。不過,這樣也很為難蓓萍。萬一她在舞會崩潰,如果她在那裡哭了起來,我們豈不是給那些造謠生事的人更多彈藥。」
「我不會崩潰,」蓓萍的口氣好像她的人已經被搾乾了。「我覺得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
「好女孩,」裡奧溫柔地說。他看了下凱琳充滿困擾的臉,微笑著說:「看來我們總算對一件事意見相同。不過,麥小姐,別擔心,不會有下一次。」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0:38
第九章
諾家的舞會在倫敦市中心安靜的貝爾格區舉行。人們經過熱鬧的國王橋或史隆街,驟然進入祥和的貝爾格區,都會感覺彷彿進入了撫慰與靜謐的綠洲。這個區都是宏偉的大理石建築,有著白色陽台的大宅邸,男僕身穿筆挺的制服,頭戴撲粉的假髮,管家個個道貌岸然,馬車上則載著身穿流行服飾的千金小姐和她們身形雖小、卻養得太胖的寵物小狗。
貝爾格區這一小撮人對於附近地區沒什麼興趣,他們通常只談自己的事:誰買了哪棟特殊的房子,誰家又發生了什麼特殊的事。
蓓萍毫不開心地發現,凱莫和雅蜜也同意裡奧的看法。如果蓓萍想要平息這股她慘遭貝麥可拒絕的謠言潮,她需要出門展現她的驕傲,與不以為意。
「加又對這種事通常記得又牢又久,」凱莫語帶嘲弄地說。「只有老天才理解他們為何如此看重這種無聊的小事。但他們就是這樣。」
「只有一個晚上而已嘛。」雅蜜曾充滿關懷地對蓓萍說。「妳覺得妳假裝得出來嗎,親愛的?」
「可以,」蓓萍遲鈍地同意。「只要妳也去,我就可以。」
然而,當她舉步踏上壯麗的門階,她的心裡卻是充滿後悔與恐懼。臨出門之前為了壯膽而喝下的一杯水果酒,此刻彷彿強酸那般在她的胃裡翻攪,而且她只覺得緊身胸衣實在綁得太緊。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禮服,裙襬有著層層折起的緞飾與淺藍色的薄紗,腰間以珠飾細褶緞帶強調她的纖腰,大圓領的上衣也飾有一抹淺藍,相互輝映。把她的頭髮高高盤起之後,雅蜜更用一條美冀的緞帶編織其間。
裡奧依約前來陪同家人與會。他伸出手臂讓蓓萍挽住,護送她步上階梯。他們進入過熱的屋內,只見到處都是花朵、音樂和幾百個人湊在一起的嗡嗡談話聲。大舞廳、晚餐室以及娛樂室的門都被拆下,方便賓客到處遊走。
賀家幾個人在門廳排隊等候與主人寒暄。
「看看大家都多麼地高貴莊嚴與彬彬有禮啊,」裡奧觀察著群眾說道。「我可不能停留太久,我會被同化。」
「你保證要陪我到第一組舞蹈跳完,」蓓萍提醒他。
她哥哥歎口氣。「我願意為了妳而留在這裡,不過,唉,我真討厭這種場合。」
「我也是,」麥小姐意外地以嚴肅的口氣說,她打量室內的眼光,好像那是敵人的領地。
「天哪,我們的意見再次相同。」裡奧朝著伴護半開玩笑的說,眼光也有些不安。「這種情況不能繼續下去,我的胃開始翻轉了。」
「請不要說這個字,」她凶道。
「胃?為什麼?」
「提起身體的任何部位,都是不恰當的。」她不屑地掃視他高高瘦瘦的身體。「何況,我向你保證,沒有任何人有興趣知道。」
「妳認為沒有?麥小姐,等我把我所認識的十幾位小姐對我的身體所說的評語告訴妳——」
「瑞黎,」凱莫打斷他們的爭論,警告地看他一眼。
等他們終於通過門廳,他們分開來與大家交際。裡奧跟凱莫前往牌室,女士們則朝晚餐檯走去。雅蜜立刻被一小群吱吱喳喳的女人拉走。
「我吃不下。」蓓萍看著擺滿了冷盤、牛肉、火腿與龍蝦色拉的晚餐檯。
「我快餓扁了,」碧茜充滿歉意地說。「那我吃點東西,妳不介意吧?」
「當然不會,我們等妳。」
「多少吃一匙色拉,」麥小姐低聲對蓓萍說。「裝裝樣子。還有,微笑。」
「像這樣嗎?」蓓萍試著把嘴角往上拉。
碧茜懷疑地打量她。「不是,那樣一點也不漂亮。看起來好像鱒魚。」
「我的確覺得自己像鱒魚,」蓓萍說。「被煮過、切絲再火烤的鱒魚。」
當賓客開始在餐檯前排隊,男僕替他們裝好食物,送到附近的桌位。
蓓萍仍在排隊時,她於社交季認識的一位霍白琳小姐靠近她。霍小姐今年參加社交季之後,很快便獲得好幾位男士的青睞,現在已經訂婚了。
「蓓萍,」白琳小姐親切地招呼她。「看到妳在這裡真好,大家都不確定妳會不會來。」
「本季壓軸的盛大舞會?」蓓萍掛上用力裝出來的笑容。「我當然要來。」
「我替妳高興。」白琳小姐同情的看她一眼,接著把聲音壓低。「發生在妳身上的事真是可怕,我替妳感到好遺憾。」
「噢,那沒有什麼好遺憾的,」蓓萍輕快地說。「我很好!」
「妳真的很勇敢,」白琳回答。「還有,蓓萍,妳要記住,終有一天,妳會遇上最後將變成王子的青蛙。」
「太好了,」碧茜說。「因為到目前為止,她遇到的都是最後變成青蛙的王子。」
表情有些茫然的白琳笑了笑之後,便離開了。
「貝先生不是青蛙,」蓓萍提出抗議。
「也對,」碧茜說。「那樣的比喻對可愛的青蛙很不公平。」
蓓萍張嘴正要抗議,卻聽見麥小姐偷笑。這讓她也輕聲笑了起來,惹來排隊的其它客人好奇的眼光。
等碧茜吃完,她們漫步走進舞廳。一支小型的交響樂隊在二樓的迴廊演奏,音樂流暢地飄蕩下來。巨大房間天花板上的八盞枝型吊燈把室內照得熠熠生輝,四周佈置著的許多盛開的玫瑰與綠色植物使舞廳裡充滿芳香。
因為被可惡的胸衣緊緊縛住,蓓萍只覺得吸入肺部的空氣總是不夠。「這裡太熱了。」她說。
麥小姐看看她冒汗的臉,很快地拿出一條手帕,並引導她前往沿房間側面擺設的許多籐椅走去。「的確很熱,」她說。「我稍後就去找妳哥哥或羅先生來陪妳出去呼吸一些新鮮空氣。妳先坐一下,我去看看碧茜。」
「好的,」蓓萍勉強說出話來,她也看見已有兩位紳士靠近碧茜,想在她的跳舞卡上留名,看她妹妹跟男士們的相處非常自在,令蓓萍望塵莫及。他們似乎很喜歡碧茜,因為她對待他們的態度就跟對待她的野生動物一樣,充滿了幽默、耐心與興趣。
麥小姐過去監督碧茜的跳舞卡時,蓓萍靠向椅背,專心於讓彷彿被鐵片胸衣所囚禁的肺多吸一些空氣,不幸的是,她的座位剛好使她得以聽到裝飾著花的列柱另一邊所傳過來的談話聲。
三位口氣傲慢又得意的年輕小姐正輕聲交談。
「貝麥可怎麼可能要她,」其中一個說。「她的確漂亮,這我不敢否認,但是就社交意義來說,她的靈巧都用錯了方向。我認識的一位年輕紳士說,他原本要跟她談皇家學院一場藝術展覽的個人觀點,結果她卻扯到一些荒唐的題目……什麼法國對氣球的實驗,說他們把一隻羊送上天空,而且是在那個什麼國王路易多少……的面前,妳能想像嗎?」
「路易十六,」蓓萍自言自語道。
「不然妳要她怎樣?」另一個聲音說。「來自那麼奇怪的家庭。有資格進入社交界的大概只有瑞黎子爵,噢,他好邪惡。」
「一個無賴,」另一個聲音同意道。
蓓萍一下子從熱鍋掉進了冰桶。她因反胃而閉上眼睛,真希望自己可以鑽進地洞裡。前來舞會根本不對。她來這裡證明貝麥可在她心中根本毫無份量,然而她其實很在乎他。她來證明她沒有心碎,偏偏她早已倒地不起。倫敦的一切都是那麼的表面化,沒有一件事是真的……誠實表達內心的感覺,真有那麼不可原諒嗎?
情況似乎是如此。
她安靜地坐著,絞弄著戴了手套的手指,直到她的心思因為舞廳入口處的某個騷動而被分神。看來是有某位重要人士抵達,或許是皇室或軍方重要將領,或具有影響力的政客。
「那是誰?」一位年輕小姐問。
「某個沒見過的人,」另一位回答。
「也是很帥的人。」
「帥呆了,」她的同伴說出一致的看法。「這人一定大有來頭,不然不會有這種場面。」
有人輕笑。「說的也是。妳看諾夫人高興成那樣,臉都紅了!」
好奇心戰勝了不適,她往前探身去看來者究竟是誰。但從她的位子只看到比四周人都高的一顆黑色的頭。他更走進室內,與挽著他手臂的同伴輕鬆愉快地聊著,那是渾身珠寶,矮胖但笑得很開心的諾夫人。
蓓萍認出他是誰了,她往後靠向座椅的椅背。
盧哈利。
她完全無法想像他怎會在這裡,以及那為何使得她微笑起來。
或許是因為她忍不住想起上次看見他的樣子,那時他穿著白色的擊劍服想制伏一隻不聽話的猴子。今晚,哈利穿上了全套的晚禮服,打上雪白的領巾,瀟灑的派頭無人望其項背。遠遠望去,他正以他做一切事情之輕鬆愉快的迷人方式與人交談和行動。
麥小姐在碧茜隨同一位金髮男士捲入華爾茲的旋律之中時,返回蓓萍身邊。「妳還好——」她才剛要開口立即因為倒抽一口氣而止住。「該死地可惡,」她低聲說。「他在這裡。」
這是蓓萍第一次聽見她的伴護口出惡言。麥小姐看見盧哈利在舞會出現竟有如此強烈的反應,使得蓓萍頗為驚訝,她皺起眉頭問道:「是啊,我看到了。但妳怎會——」
看見伴護的眼光射向哪裡,她的話語霎時中斷。
麥小姐看著的並非盧哈利,而是貝麥可。
蓓萍發現以前的追求者,站在房間另一頭注視著自己。高瘦的他俊帥依舊,今她的胸腔幾乎要因為痛苦而爆炸開來。他拒絕了她,任由她暴露於公眾的恥笑之中,然後他居然前來參加一場舞會?他是來尋找另一個女孩,準備開始另一場追求嗎?或許他假設當他在貝爾格區跟一名急於巴結他的女孩跳舞時,蓓萍只可能躲在她的套房中抱著枕頭哭泣?
但那正是她現在渴望做的事啊。
「噢,天哪,」蓓萍望著麥小姐關切的臉低聲說。「不要讓他跟我說話。」
「他不會鬧事的,」她的伴護輕聲安慰她。「事實正好相反——或許你們友善地彼此打趣幾句,能使得你們兩個的情況都不再那麼難堪。」
「妳不瞭解,」蓓萍的聲音已經嘶啞了,「我現在沒辦法說任何打趣的話。我無法面對他。求求妳,麥小姐——」
「我去叫他走開,」她的伴護挺起胸膛,輕聲說。「不要擔心,振作起來,親愛的。」她走到蓓萍前面,不讓麥可看到她,並打算走過去跟他說話。
「謝謝妳,」蓓萍的聲音低到麥小姐也沒聽見。然後,她驚駭地感覺到自己好像快要哭出來,她趕緊聚精會神地看著身前的地面,雖然她其實什麼也看不見。不要哭。不要哭。千萬不要哭——
「賀小姐,」諾夫人歡快的聲音侵入她狂亂的思緒。「這位先生請求我介紹他跟妳認識。妳這個幸運的女孩!我很榮幸也很高興地向妳介紹盧哈利先生,他是著名的飯店主人。」
一雙雪亮的黑鞋進入她的視線範圍,蓓萍淒楚地抬起眼光,望入他充滿生氣的綠色眼睛。
哈利看著她的雙眼,彎身鞠躬。「賀小姐,請問——」
「我很樂意跳這支華爾茲,」蓓萍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抓住他的手臂。她的喉嚨好緊,再也說不出更多話。「現在。」
諾夫人發出有點倉皇失措的笑聲。「這麼熱心,真是可愛啊。」
蓓萍抓住哈利手臂的模樣,彷彿那是她的救生繩。他的視線往下,看著攫住他那上等羊毛外衣之袖子的手指。他的另一隻手立刻安撫地覆蓋上去,大拇指輕揉她的手腕邊緣。即使隔著兩層白色的手套,她依然感受到他的碰觸所傳遞的安慰。
這時,麥小姐打發了貝麥可後走回來。她抬眼望向哈利,雙眉生氣地往下沈。「不可以。」她短促地阻止。
「不可以?」他的嘴唇好笑地動了一下。「我什麼都還沒說呢。」
麥小姐冷冷地瞪他一眼。「你顯然想跟賀小姐跳舞。」
「而妳有反對的理由?」他狀似無辜地問。
「好幾個。」麥小姐的態度如此堅定,使得諾夫人和蓓萍都不解地看著她。
「麥小姐,」諾夫人說。「我敢保證這位紳士的品格絕對沒釘問題。」
麥小姐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她迅速打量蓓萍閃著淚光的眼睛和脹紅的臉,似乎瞭解她即將失控。她嚴厲地對蓓萍交代:「這支舞一跳完,妳必須挽著他的手臂,堅持他送妳回來我這裡,然後他就必須離開。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蓓萍小聲說著,望向哈利寬闊的肩膀後面。
麥可從舞廳的另一頭看著她,臉色慘白。
整個情況令人厭惡。蓓萍好想從舞廳逃走,可是她卻不得不跳舞。
哈利引導她走向擠滿翩翩起舞之賓客的舞池,戴著手套的手掌扶住她的腰。她也伸過手去,一隻顫抖的手掌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另一隻手則被他緊緊握住。只需精明的一眼,哈利已看清一切:蓓萍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麥可慘白僵硬的臉,以及四周那些看好戲的目光。
「我能幫什麼忙?」他溫和地問。
「帶我離開這裡,」她說。「越遠越好,遠到天邊海角。」
哈利一臉的同情與興味。「聽說那裡最近不讓歐洲人進去。」他帶著蓓萍進入以反時鐘方向流動的人潮之中,本身則順著時鐘自轉,不跌倒的唯一方法就是毫不猶豫地跟隨他。
蓓萍非常之感激能有其它事情讓她不想麥可。哈利果然是個舞林高手,蓓萍放鬆地跟隨著他強力但流暢的引導。「謝謝你,」她說。「你或許正在猜我怎會——」
「不,我什麼也不必猜,一切都寫在妳和貝先生的臉上,每個人都看見了。妳很不會假裝,不是嗎?」
「我從來不需要假裝。」蓓萍驚骸地發現,她的喉嚨抽緊,雙眼刺痛,她很快就要在眾人面前痛哭失聲了。正當她努力要以深呼吸鎮定下來,緊身胸衣箍著她的肺,她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盧先生,」她發出類似氣喘的聲音,「你能帶我到露台呼吸點空氣嗎?」
「當然可以。」他的聲音充滿鎮定的效果。「我們再轉一圈,就溜出去。」
換作其它情況,蓓萍或許會很享受他堅定的引導,以及耳邊替空氣鍍了金的美好音樂。然而,此刻她定定注視著眼前這位不大可靠的拯救者黝黑的臉。穿著高雅的禮服,他是如此地耀眼,豐厚的黑髮往後梳,呈現出精心修剪後的層次。但是,他的眼睛充滿從不消逝的陰影,似乎那已成為他的感覺基調。若說眼睛是靈魂之窗,那麼這雙眼睛透露的是一個得不到休息的靈魂。他睡得不夠,她想,但似乎沒人敢跟他這樣說。
雖然哀淒到無法動彈,但蓓萍依然從迷霧中看出,盧哈利在這麼多人之中特別邀請她跳舞,已經讓許多人足以建立這是他對她有興趣的宣示。
但他不可能對她有興趣。
「為什麼?」她微微暈眩中不假思索地問。
「什麼事為什麼?」
「你為什麼邀請我跳舞?」
哈利露出猶豫的表情,好似正在圓滑帶過或誠實以對之間取決不下。最後決定了後者。「因為我想擁抱妳。」
蓓萍只覺得她彷彿被扔進了困惑的大海,只能緊緊盯著那條打法簡單的白色領巾。若是另一個時間與另一個情況,她很可能覺得受寵若驚。但此刻,她依然深陷在失去麥可的絕望之中。
他以妙賊般的靈巧,將她從跳舞的人群中轉出來,朝通往露台的那排法式門滑去。她視而不見地跟隨,完全不在乎有沒有人看見他們。
她的肺部吸進戶外清涼、乾燥與辛辣的空氣。蓓萍急促地呼吸著,衷心感激能從舞廳裡又濕又悶的環境逃出來。熱淚從眼睛流出。
「過來,」哈利引導她往幾乎跟整座宅邸等長的露台石欄杆走去,它底下的草地是一片安靜的大海。哈利帶蓓萍來到一個有樹蔭的角落,從口袋裡掏出一條燙熨並折迭得很平整的手帕交給她。
蓓萍按住眼睛。「我說不出我有多麼抱歉,」她的聲音在發抖。「你好心好意邀我跳舞,現在卻必須陪著一把水壺。」
他的表情充滿同情與興味,手肘靠在欄杆上面對蓓萍。他的安靜使她如釋重負。他只是耐心地陪伴著她,好像他瞭解再多的言語也無法治療她受傷的心靈。
蓓萍吁出一口氣,感覺到清涼的夜與美好的寂靜已經將她撫慰下來。「貝先生本來已經要向我求婚,」她對哈利說。她像小孩用力擤一下鼻子,「但他改變了心意。」
哈利研究她,在黑暗中,他的雙眼彷彿貓咪般晶亮。「他的理由是什麼?」
「他父親反對。」
「而妳覺得意外?」
「是的,」她替自己辯護。「因為他曾給過我許多承諾。」
「貝先生這樣身份的人,很少能隨心所欲地決定婚姻對象。除了個人喜好,必須考慮的因素很多。」
「那些因素都比愛情重要?」蓓萍的聲音裡充滿苦澀與強烈的不滿。
「當然。」
「不管怎麼說,婚姻應該是上帝創造的兩個人的結合。不應更多,也不應更少。我這樣想,是不是太天真了?」
「是的,」他的聲音沒有高低。
蓓萍雖然毫無愉快的感覺,嘴唇依然忍不住動了一下。「我似乎念了太多童話故事,王子應該去屠殺惡龍,打敗壞人而後跟女僕結婚,並把她劫掠到他的古堡。」
「童話只能當娛樂,」哈利說。「不能成為生命的指引。」他有條不紊地除去他的手套把它塞入外套的口袋。他的兩隻手肘現在都靠在欄杆上,往側邊看了看蓓萍。「王子如果遺棄她,女僕應該怎麼辦?
」
「她回家去,」蓓萍把濕掉了的手帕緊緊捏成一個球。「我不適合倫敦,以及它的各種幻像。我想回漢普郡,在那裡重拾我的平靜。」
「回去多久?」
「永遠都不再來。」
「並在那裡嫁給一個農夫?」他懷疑地說。
「或許。」蓓萍揩去剩餘的眼淚。「我應該能成為不錯的農夫太太,我擅長應付母牛,我也很會煮雜燴鍋。寧靜的鄉間也比較適合我讀書。」
「雜燴鍋?那是什麼?」哈利對這話題似乎很有興趣,低頭看著她。
「把當季豐收的蔬菜做成一鍋。」
「誰教你的?」
「我母親。」蓓萍壓低聲音,彷彿她即將分享最機密的數據。「她有一個秘密武器,」她聰明的說,「那就是要加些麥芽啤酒。」
他們站得太過靠近。蓓萍知道她應該移開。可是,靠近他感覺週遭多了一層保護,而且他的味道清爽又迷人。夜晚的空氣使得她的手臂出現雞皮疙瘩,而他顯得那麼高大與溫暖。她真想變成碧茜說的某一隻小動物,鑽進他的外套所形成的天堂,緊緊貼住他。
「你不是生來當農婦的,」哈利說。
蓓萍可憐兮兮的看他一眼。「你認為連農夫也不願意娶我?」
「我認為,」他慢慢地說,「妳應該嫁給一個懂得欣賞妳的人。」
她扮個鬼臉。「這種人最近嚴重缺貨。」
他微笑。「妳又不需要一批貨,妳只需要一個。」他抓住蓓萍的肩膀,他的手放在她薄薄的袖子上,令她感受到他的溫度。他的大拇指玩弄著紗質衣料的邊緣,拂過她皮膚的方式令她的胃抽緊起來。「蓓萍,」他溫和地開口,「如果我請求妳允許我追求妳,妳會怎麼說?」
驚訝席捲而來,使得她的表情一片空白。
終於,有人開口請求要追求她了。
而這並不是麥可,或她在這三年來所認識的、任何高高在上的貴族子弟。這是盧哈利,她剛認識沒幾天的那位難以捉摸又充滿魅力的男人。
她只說得出:「為什麼是我?」
「因為妳既有趣又美麗。因為說著妳的名字,我就想笑。也或許因為那是我吃到雜燴鍋的唯一方法。」
「對不起,可是……不。我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
「我則認為這是我曾想過最好的主意。為什麼不可以?」
蓓萍的頭腦飛快地旋轉著,但她想不出任何理由。「我,呃,我不喜歡接受追求。壓力很大。而且最後總是失望。」
他的大拇指找到她鎖骨的最高處,悠然地畫過。「妳曾否享有真正的追求,其實很值得爭論。不過,如果妳喜歡。我們也可以跳過這個過程。那樣更節省時間。」
「我不要跳過去,」蓓萍的聲音越來越支離破碎。他那沿著她的脖子側面滑動的指尖,已使得她開始發抖。「我的意思是……盧先生。我剛經過一段非常困難的經歷,談這些太快了。」
「妳的追求者是個事事必須對父母言聽計從的男孩。」他火熱的氣息在他耳語時拂過她的唇。「妳應該跟一個不需聽命於任何權威的男人嘗試一次。」
男人。他的確是如假包換的男人。
「我不能再浪費時間等待,」哈利繼續說,「尤其妳又這麼急於返回漢普郡。我今晚之所以來這裡,全都是因為妳,蓓萍。相信我,不然我根本不會來。」
「你不喜歡舞會?」
「我喜歡舞會,但我參加的是很不一樣的人群所舉辦的舞會。」
蓓萍無法想像他所指的是怎樣的人,或者他通常與哪些人為伍。盧哈利是個難解的謎題。他的經驗太過豐富,從每一方面都太過震懾她。他不可能提供她所渴望的安靜、平凡又理性的生活。
「盧先生,請不要把我的話當成冒犯,但我擔心你並不具備我想要的丈夫的特質。」
「妳怎麼知道?我有許多妳沒看過的、很好的特質。」
蓓萍發出緊張不安的笑聲。「你真的太會說話了,」她告訴他。「然而,我還是——」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低下頭親吻了她的嘴角,彷彿要去品嚐她的笑聲。即使他的嘴已經退開,但她亢奮的神經不願放開那激情,被烙了印的感覺依稀仍在。
「找個下午跟我相處。」他催促道。「明天。」
「不,盧先生。我——」
「叫我哈利。」
「哈利,我不行——」
「只要一個小時?」他小聲地問。他又低下頭來,而她困惑地把臉轉開。他因此轉而追索她線條優美的頸項,半張開的嘴攻擊她脆弱敏感的肌膚。
從未有人這樣對待她,連麥可也不曾。誰想得到這種事竟可帶來如此美妙的感覺?有點暈頭轉向的蓓萍把頭往後仰,她的身體接受了他的手臂穩定的支持。他以極端小心的動作搜察她的頸間,伸舌輕探她的脈動。他的一隻手撐著她的頸後,拇指腹描繪著她絲緞般的髮線。當她好像有點失去平衡,雙臂本能地繞上他的脖子。
他是如此溫和地把她皮膚之下的顏色逗弄了出來,機靈的嘴毫不放過任何小小的顫動。她盲目的追隨他,也想要品嚐他。當她轉過臉,她的嘴唇碾過他刮得很乾淨的下巴。他的呼吸梗在喉間。
「妳永遠不該為男人哭泣,」他貼著她的瞼頰說。他的聲音溫柔而醇厚,好像煙熏過的蜂蜜。「沒有人值得妳為他流淚。」她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張嘴將她全然吞噬。
蓓萍全身都軟了,在他緩緩親吻她的時候,融貼在他身上。他的舌尖探了進來,輕輕地玩耍著。那感覺如此奇特、親密與迷醉,一陣瘋狂的震顫竄過她整個身體。他的嘴立刻離開。
「對不超,我嚇到妳了嗎?」
蓓萍似乎想不出任何答案。他並未嚇到她,他只是讓她淺嘗了她從未接觸的,廣大的性愛領域。她或許缺乏經驗,但即使是她,也能理解這個男人有能力用那些愉悅將她的世界翻轉過來。而那是她從未思考或想要的。
她想把躍到喉間的心跳吞下去。她的嘴唇感覺刺痛和腫脹,身體某些未知的地方怦然悸動。
哈利用雙手捧著她的臉,兩隻拇指刷著她嫣紅的臉頰。「華爾茲舞應該結束了,妳的伴護恐怕要因為我帶妳出來這裡,而放出獵狗來咬我了。」
「她很保護我,」蓓萍好不容易才說。
「那是她應該做的事。」哈利放下雙手,放她自由。
蓓萍沒想到她的膝蓋如此虛軟,踉蹌了一下。哈利以反射動作抓住她,讓她又靠回身上。「小心。」她聽見他輕聲笑了出來。「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那樣吻妳。」
「說的也是。」她的幽默感試圖重新恢復。「我應該發脾氣……揮你一巴掌或什麼……當你佔了女孩便宜,她們的反應都是怎樣?」
「她們鼓勵我再試一次?」哈利躍躍欲試的樣子,使得蓓萍忍不住露出微笑。
「不,」她說。「我不會鼓勵你。」
他們佇立在黑暗中,只有來自樓上窗戶的微弱燈光,使得雙方的臉好似浮雕。生命多麼善變啊,蓓萍想到。原本,她今晚應該跟麥可在一起跳舞。可是,現在她被麥可拋棄了,竟然跟一個陌生人站在舞廳外面的陰影裡面。
她竟然可以如此深愛一位男士,卻又發現另一位男士如此迷人,這實在很耐人尋味。不過,盧哈利原本就是她所認識最為奇特的人,他的魅力、衝勁與冷酷都那麼深沈,一層又一層,似乎水遠也發掘不完,令她猜不透他是怎樣的男人。不知在私人的時刻時,他是什麼樣子。
她也對自己永遠沒有機會發現而感到遺憾。
「給我一個考驗,」哈利突然建議道。「不管妳要求什麼,我都願意辦到。」
他們的視線在陰暗中交會並停留在那裡。蓓萍驟然理解他竟是認真的。「多大的考驗?」
他微偏著頭,專注地審視她。「任何事都可以。」
「萬一我想要一座古堡怎麼辦?」
「沒問題。」他立刻回答。
「其實,我並不想要城堡。到處漏風,太冷了。鑽石頭冠怎麼樣?」
「當然。要適合白天戴、比較樸素的,或要比較豪華的?」
蓓萍微笑了起來,而不過一小段時間之前,她才斷定自己再不可能笑了。她突然感到一陣歡欣與感激,並理解到他是此一情況下唯一有能力安慰她的人。不過,當她抬起頭來,那微笑其實是苦中作樂的。
「謝謝你,」她說。「不過我真正想要的東西,恐怕任何人都無法給我。」
她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印上一個甜甜的吻。這是友人之間的吻。
也是道別之吻。
哈利往下專注地看著她。他的視線突然閃向她身後的某樣東西,而後他的嘴彷彿要讓人窒息似地吻住她。
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讓她嚇了一跳,同時也很困惑,本能地伸出手去。這個反應並不對,時間和地點都不對……感覺並喜歡他送入嘴中的愉悅和甜蜜,也不對……不過,正如她逐漸發現的,有些誘惑真的不可能抵抗。何況,他的吻好像總能從體內的每一部分引出難以制止的反應,使得她的感覺好像在放煙火。
她的脈搏與呼吸都快到她追趕不上。她的神經因為激情的火花,彷彿著了火,在此同時,滿天星斗好像降落在她身邊,小簇小簇的閃電打在露台的磁磚上,發出水晶破裂似的聲音……
蓓萍不想理會越來越嚴厲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得更緊。但是,哈利喃喃說著平靜的話語把她栘開,並把她的頭按在胸前,宛若試圖保護她。
她揚起睫毛,在看見某人……某些人已經出現在露台上,她立時無法動彈。
諾夫人因為太過驚訝,手中的香檳杯掉了下去。另外還有諾爵爺和另一對老夫妻。
還有麥可,他挽著一位金髮的女士。
他們全都震驚地看著蓓萍和哈利。
如果背上有黑色大翅膀、手揮大鐮刀的死亡天使在此刻出現,蓓萍一定朝著祂飛奔而去。因為。被人目睹在露台上親吻盧哈利不只將成為醜聞……那也將是傳奇。她毀了,她的生命毀了,她的家人毀了。天亮之前,全倫敦的每個人都會知道。
這個打擊委實太大,情況也太可怕,蓓萍無助地抬頭看著哈利。在困惑的片刻問,她認為自己彷彿看到掠食動物滿意的神情閃過他的眼睛。不過,他的表情立刻改變。
「我們可能很難解釋,」他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0:49
第十章
裡奧走過諾家宅邸,看見一些比他以前更荒唐的年輕貴族子弟必須振作起來,裝出道貌岸然的模樣來這裡展示自己,心裡其實覺得很好玩。而且,也再次感覺到情況的不公平,社會對男人實在太過寬容。
所謂的禮節這件事,例如……他曾看見兩個妹妹為了符合上流社會的要求苦苦背誦好幾百條規則。在此同時,裡奧對禮儀規則的想法,只是怎樣加以破壞。而且,社會對於有爵銜的男子,幾乎任何事都可以原諒。女士如果在晚宴時使用了錯誤的叉子吃魚,立刻會在背後被批評得體無完膚,而男士卻可以在餐桌上借酒裝瘋,或者胡言亂語,大家只是裝成沒看見。
他漠不關心地進入舞廳,站在敞開的門前,審視眼前的場景。無聊,無聊,無聊。永遠有一排處女和她們的監護人,還有令他想起養雞場的一群聒噪的婦人。
他的注意力被站在角落的麥凱琳吸引過去,她正監視著碧茜和她的舞伴。
麥小姐跟平常一樣專注,穿著黑色衣服的身體像一根茅那樣挺得筆直。她總是把握每個機會表達對他的不屑,好像他的智力只有牡蠣那麼多。而且她極力抗拒任何魅力與幽默。而裡奧跟所有理性的男人一樣,盡力地躲避她。
然而,令他懊惱的是,他又忍不住要猜測麥凱琳在一場徹底的美好性愛之後,會是什麼模樣。她的眼鏡被扔開了,絲般的頭髮凌亂地散開來,蒼白的身體不再被各種衣物與繫帶所束縛……
突然間,麥小姐成了舞會裡最吸引他的事物。
裡奧決定去煩她。
他漫步往她的方向走去。「妳好,麥小姐。情況怎樣——」
「你跑到哪裡去了?」她狂暴地低聲說,鏡框之後的雙眼閃著怒火。
「我去牌室,還吃了一盤晚餐,不然我會去哪裡?」
「你是來幫忙蓓萍的。」
「幫什麼忙?我答應要跟她跳舞,而我這不是來了嗎?」裡奧停下來打量週遭。「她在哪裡?」
「我不知道。」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妳怎麼可能不知道?妳是說妳把她搞丟了?」
「我最後一次看到蓓萍是大約十分鐘之前,她正要跟盧先生去跳舞。」
「飯店的主人?他從不出席這種場合。」
「他今天來這裡了,」麥小姐嚴厲地說,但仍盡量壓低聲音。「現在他們失蹤了,一起失蹤了。你必須去找到她,爵爺!立刻就去,她有名譽掃地的危險。」
「妳為什麼不去找她?」
「碧茜也必須有人照顧,不然她也可能失去蹤影。何況,我並不想要人們注意到蓓萍不見了。請你趕快去找她。」
裡奧不高興了。「麥小姐,妳或許沒有注意到,其它人家的僕人不會這樣命令她的主人。所以,如果妳不介意——」
「你不是我的主人,」她居然有膽這樣說,而且還無禮地瞪視著他。
噢,我很想當妳的主人,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引發他的小兄弟站了起來,身體上的每根毛髮也隨之起立。他決定在她的影響力太過明顯之前離開。「好啦,羽毛不必如此怒張,我去找蓓萍就是。」
「從你若想毀掉一個女人,你會帶她去哪裡的地方開始找,這種地方應該不多。」
「哪裡,它很多。我能在多少不同的地方做那件事,會讓妳很驚訝!」
「求你快去,」她低聲說。「我有預感快出事了。」
裡奧往舞廳裡一掃,看見最底端的那一排法式門扉。他朝那些門開往露台的方向過去,但也努力不顯得太過急切。不幸的是,他一路上依然兩次被人拉著說了些話,一是有個朋友想聽聽他對某位小姐的意見,另一次是位老夫人,她認為潘趣酒味道不對,問他有沒有暍過。
最後,他終於抵達門旁,並且溜到外面去。
看到眼前戲劇化的場面,他的眼睛立刻張大。他先看見一個高大的黑髮男子緊緊抱著蓓萍……看著他們的是從另一扇門到露台來的一小群人。其中一人是貝麥可,後者的表情充滿嫉妒與憤怒。
黑髮男子抬起頭,他正低聲對蓓萍說著什麼,並冷靜地看了貝麥可一眼。
那是勝利的一眼。
它一閃即逝,但是裡奧看見了,並認了出來。
「神聖的地獄啊,」裡奧自言自語。
他妹妹有大麻煩了。
賀家人若要製造麻煩,必定全力以赴。
等裡奧帶著蓓萍返回舞廳,去接麥小姐和碧茜時,醜聞已經傳開了。凱莫和雅蜜很快地找到他們,一家人把蓓萍保護在中間。
「怎麼回事?」凱莫的外表看似輕鬆,榛色的眼睛則充滿警覺。
「盧哈利這回事,」裡奧低語。「我很快就跟你們解釋,但此刻我們應該盡快離開,到旅館與盧先生碰頭。」
雅蜜靠近蓓萍在她通紅的耳邊說:「沒關係,親愛的。不管任何事,我們都能處理。」
「妳不可能處理,」蓓萍小聲回答。「任何人都不可能處理。」
裡奧望向妹妹身後,發現幾乎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好像看著海浪,」他說。「我似乎看到醜聞像個具體的東西,掃過室內。」
凱莫露出嘲諷與認命的表情。「這些加又,」他低語。「裡奧,你帶兩個妹妹和麥小姐上你的馬車吧。我跟雅蜜去向諾夫人道別。」
在一片淒慘的暈眩中,蓓萍任由裡奧帶著她出門,進入他的馬車。直到馬車猛地一震,從宅邸之前離開,他們才開始說話。
碧茜是第一個開口的。「妳的名譽受損了嗎,蓓萍?」她關切地問。「像薇妮去年那樣?」
「是的,」裡奧答道,而蓓萍發出一個小小的呻吟。「這是我們賀家的壞習慣。麥小姐,我看妳最好寫一首詩描述一下。」
「如果你早一點找到她,這場災難原本可以避免,」伴護生氣地責備他。
「是妳先沒把她看好,災難才會產生,」裡奧反駁道。
「是我不對,」蓓萍打斷他們的爭吵,聲音因為她把頭埋在裡奧肩上而模糊不清。「我不該跟盧先生去露台。我在舞廳裡看到貝先生,一時心煩意亂,剛好盧先生邀我跳舞,可是我需要新鮮空氣,所以我們到外面的露台——」
「不,是我不對,」麥小姐跟蓓萍一樣懊惱。「我不該允許妳跟盧先生跳舞。」
「追究責任一點好處也沒有,」裡奧說。「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不過,最應該受到責備的是盧先生,他顯然是到舞會來狩獵的。」
「什麼?」蓓萍抬起頭,困惑地看著哥哥。「你認為他……不,那是意外。裡奧,盧先生並非刻意要讓我名譽受損。」
「那是故意的,」麥小姐說。「盧哈利做任何事絕不會被人贓俱獲。如果他被人逮到要破壞一個女孩的名譽,那是因為他想被逮到。」
裡奧心中警鈴大作。「妳怎會對盧先生這麼瞭解?」
伴護的臉紅了起來,她似乎需要很努力才沒有避開裡奧的視線。「大家都知道他的名聲。」
裡奧的注意力因為蓓萍又把臉埋在他肩上而分散。「這個羞辱會害死我,」她說。
「不會,妳不會的。」裡奧回答。「我是羞辱的專家,如果那會害死人,我早就死過十幾次了。」
「人不能死十幾次。」
「可以,信佛教就可以,妳可以一再地輪迴,」碧茜自告奮勇地幫忙解釋。
裡奧輕撫蓓萍光亮的頭髮。「我希望盧哈利是佛教徒,」他說。
「為什麼?」碧茜問他。
「因為殺他個幾十次,是我最想做的事。」
哈利在私人的書房接見裡奧和羅凱莫。任何其它的家庭若遇上這樣的狀況,他們的反應通常不難預料……他們會要求他跟女孩結婚,他們會討論補償的條件,做些必要的安排。因為哈利很富有,大部分的家庭也會以良好的風度接受這個結果。他或許不是貴族,但是他的影響力和財富都很大。
然而,哈利很清楚一般的預期無法適用於裡奧或凱莫。他們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必須小心應付。話雖如此,但是哈利一點也不擔心。遠比女人名譽更重要許多的事,他都已談判過無數次。
仔細思考過今晚的事件,哈利的內心充滿了不道德的勝利感。不,不是勝利……而是洋洋得意。結果證明,事情比他的預料簡單許多。尤其,貝麥可競意外出現在諾家的舞會。這個白癡等於把蓓萍裝在銀托盤上送給他。而當機會出現,他立刻把握了。
此外,哈利認為自己值得擁有蓓萍。任何受限於規則而不敢佔有這個女人的男人,都是傻瓜。他想起她在舞會裡看著他的樣子,那麼蒼白、脆弱與心煩意亂。當哈利走近,她的表情真的如釋重負。
是她向他求助,是她要他把她帶走。
而當哈利帶她去到外面的露台,他的滿意很快地被另一種新的激情所取代……他真的很想替她解除痛苦。他起先故意惹她傷心或許不該,但結果很好,所以方法就不必計較了。何況,只要她成為他的人,他絕對可以比貝麥可給她更多,也把她照顧得更好。
現在,他必須應付蓓萍的家人,他們對於他破壞了她的名譽,想必非常憤怒。但,哈利依然不擔心。他相信他一定可以說服蓓萍嫁給他,而不管賀家人如何反對,他們最後也只能妥協。
每個人都知道,平息醜聞的唯一辦法就是他們結婚。
他保持著中立的表情,在裡奧和凱莫進入書房時,問他們要不要喝酒,兩人都拒絕了。
裡奧走到壁爐前面,雙手當胸交抱,斜靠著壁爐架。凱莫走到一張長沙發坐下,伸長雙腿,腳踝處交迭。
哈利並沒有被他們舒服的姿態所欺騙,怒氣與男性的衝突充滿室內。他保持輕鬆的姿態,等待兩人之一開口。
「你應該知道,盧哈利,」裡奧的口氣很愉快,「我很想立刻殺掉你,但羅凱莫說我們應該先談一談。我個人認為,他只是企圖拖延我,想要搶走殺掉你這份賞心樂事。而即使我跟凱莫沒有動手,你也很難阻止我的妹夫阿閔替我們大家出氣。」
哈利靠坐在紅木大書桌邊緣。「我建議你們先等蓓萍跟我結婚,讓她可以成為受人尊敬的寡婦。」
「你憑什麼假設,我們會同意蓓萍跟你結婚?」凱莫問道。
「這件事之後,她若不跟我結婚,沒有人會接受她。在那種情況,府上的任何人也將不會受到倫敦任何客廳的歡迎。」
「反正我們本來就不是很受歡迎。」凱莫的眼睛微微瞇起來。
「盧哈利,」裡奧故意裝出隨意的口氣,「在我繼承頭銜之前,賀家原本就住在倫敦之外,我們根本不在乎倫敦是否歡迎我們。蓓萍不必為了任何原因嫁給任何人,除非那是她真心想要做的事。而且,蓓萍自己認為她跟你並不適合。」
「女人的意見很容易改變,」哈利說。「請讓我明天見見你妹妹,我會說服她做出在這情況下最有利的選擇。」
「你必須先說服我們,才可能有機會說服她,」凱莫說。「因為,我對你的理解或許不多,但已經知道的讓我很不安。」
凱莫當然知道他的底細。凱莫原本在賭博俱樂部工作,幾乎每個人的私事他們都知道。哈利有點好奇他到底已知道多少。
「你何不把知道的告訴我,」哈利不疾不徐地邀請他,「讓我幫你證實其中的真假。」
琥珀色調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打量他。「你來自紐約,令尊在那裡有一家中型旅館。」
「其實是紐約州的水牛城,」哈利說。
「你跟他相處不好,不過你找到另外的導師。你曾在一位工程師手下當學徒,並以精通機械及手工藝高超出名。你擁有活門與鍋爐方面的一些發明專利。你在二十歲的時候,因為不明原因離開美國來到倫敦。」
凱莫停下來觀察他所造成的效果。
哈利輕鬆的態度消失不見,肩膀上的肌肉高高聳起。他強迫雙肩平緩下來,並忍住伸手按摩頸後的衝動。
「請繼續,」他輕聲邀請。
凱莫聽從了。「你召集了一批私人投資者,自己出資很少,買下一排房子。你將房子短期出租之後,將它們拆掉,再買下街上其它的房子,建了現在這家飯店。除去在紐約的父親,你沒有任何親人,可是你也沒有跟他聯繫。你有一小群朋友,和許多敵人,但他們似乎還是很喜歡你。」
哈利知道凱莫一定是有非常具影響力的朋友,才能發掘到這麼多數據。「英國只有三個人這麼瞭解我,」哈利低聲說,不知是哪個人多嘴。
「現在是五個了,」裡奧說。「何況凱莫還忘了提,自從你替陸軍部改良了他們的標準配槍之後,你也成了他們最喜歡的人。不過,這使我們得知,你跟英國政府應該是友好的,因為你也跟很多外國人、皇族和罪犯打交道。你給人的印象是,若要你靠邊站,你只站在你這邊。」
哈利冷靜地一笑。「我對自己的事以及我的過去,從未說謊,但我盡量保持隱密。何況,並沒有任何一方是我應該效忠的。」
他走到靠牆的邊桌前,替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他捧著杯肚將酒溫熱,看著兩位客人。他敢拿所有財產打賭凱莫知道更多,只是沒說出來。而這場談話雖然簡短,但他們已讓他充分瞭解,沒有任何壓力可以逼蓓萍結婚。賀家人對所謂的社會尊敬根本不屑一顧,他們也不需要他的錢或影響力。
這表示他必須把重點單獨地集中在蓓萍身上。
「不管你們是否贊同,」他告訴凱莫和裡奧,「我都要向你們的妹妹求婚。一切的決定權在她。如果她同意,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娶她為妻。我瞭解你們的關切,所以,也讓我向你們保證她若跟我結婚,她將不再有任何遺憾。我保證會保護她、珍惜她,甚至寵壞她。」
「你完全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快樂,」凱莫平靜地說。
「羅先生,」哈利微微一笑,「讓人快樂——或讓他們自以為快樂,是我極有自信的專長。」他停下來打量他們面不改色的臉。「你們要禁止我跟她說話嗎?」他用禮貌的口氣問道。
「不會,」裡奧說。「蓓萍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寵物。如果她想要跟你說話,她就有權利跟你說話。但是,請你注意,你企圖讓她跟你結婚所說的任何話、或所做的任何事,都將因為家人的意見而被抵銷掉。」
「你也還需要注意一件事,」凱莫的語氣如冬雪般輕柔,掩蓋了所有的激動。「如果你成功地說服她嫁給你,你要知道,那不是我們失去一個妹妹,而是你得到一個家庭,一個會盡所有努力保護她的家庭。」
這差點讓哈利的心跳暫停一拍。
但還是差了那麼一點。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1:04
第十一章
「我哥哥和羅先生都不喜歡你。」第二天早上,他們沿著飯店後方的玫瑰園散步時,蓓萍對哈利說。既然醜聞已經以野火燎原的速度掃過倫敦,盡全力善後好像也是必須的。蓓萍知道,身為紳士,盧哈利應該即將求婚,避免她蒙羞。然而,一輩子跟錯誤的人糾纏在一起與所謂的被社會放逐,究竟哪一個比較不好,蓓萍還無法決定。她對哈利不夠瞭解,無從判斷他的品行。而她的家人都強烈地不喜歡他。
「我的伴護不喜歡你,」她繼續說,「我姊姊雅蜜說她對你的瞭解還不夠,無法決定,但我想她傾向於不喜歡。」
「碧茜呢?」哈利問她,太陽照在他黑色的頭髮上,讓它閃閃發亮。
「她喜歡你。不過,她也喜歡蜥蜴和蛇。」
「那妳呢?」
「我受不了蜥蜴和蛇。」
他的唇角出現一個微笑。「蓓萍,我們今天不要打口水仗,妳很清楚我問的是什麼。」
她不置可否地點了個頭。
昨晚實在太可怕了。她跟全家的人又說、又哭、又吵到快要天亮的時候,接著她發現自己煩躁到根本無法入睡。而後今天早晨,他們繼續地爭吵與討論,直到她的胸臆之間塞滿了翻騰的情緒。
她原本安全熟悉的小天地翻轉了過來,來到寧靜的花園實在有說不出的輕鬆。奇怪的是,盧哈利的陪伴反而比家人更讓她感覺到舒服,而他其實是造成這一切混亂的始作俑者。他鎮定如常,且充滿自信,腳踏實地又交織著同情的態度,反而安撫了她躁動的心。
他們在爬滿玫瑰花的長型棚架之下停住,這是一條由粉紅與白花所形成的隧道。碧茜在附近的一排灌木之間鑽來鑽去。蓓萍堅持由碧茜陪同她出來,因為麥小姐和雅蜜一定不可能讓她和哈利有任何私下相處的機會。
「我喜歡你,」蓓萍羞怯地承認。「但那還不足以構成婚姻的基礎,不是嗎?」
「許多已經結婚的人,連這一點感情都沒有呢。」哈利審視著她。「我相信妳的家人跟妳說了許多話。」
「多到不行,」蓓萍說。她的家人把跟盧哈利結婚的遠景說得如此悲慘,使得她已下定決心拒絕他的求婚。她的嘴形成一個抱歉的微笑。「而聽了他們那些話,我很抱歉必須跟你說——」
「等一下,在妳做出任何決定之前,我想聽聽妳怎麼說,以及妳的感覺。」
嗯,這倒是個改變。蓓萍失神地眨眨眼,她開始回想麥小姐和她的家人都說他們為了她好,拚命的告訴她應該怎麼做。沒人理會她的想法和感覺。
「嗯……我並不很認識你,」她說。「我認為我不應該在我還愛著貝先生的時候,就對我的未來做出決定。」
「妳還希望嫁給他?」
「噢,不是那樣。那種可能性完全沒有了。但是,感覺還在,而在我有足夠的時間忘記他之前,我不信任自己的判斷。」
「妳很理性。問題是,有些事情無法拖延;而我擔心這恐怕是其中之一。」哈利先暫停了一下,才又溫和地說:「如果妳帶著醜聞的陰影返回漢普郡,妳知道會有怎樣的情況,是吧?」
「我知道,情況會很不愉快,這還是最輕描淡寫的說法。」她會被當成墮落的女人般受到唾棄、同情與責難。更糟的是,這會毀了碧茜找到好婚姻的機會。「而我的家人將無法替我阻擋那些,」她悶悶地又說。
「可是我能,」哈利輕碰盤在她頭頂的髮辮,把一根重要的髮夾塞得更為牢固。「如果妳嫁給我。不然,我將毫無權利替妳做任何事。而不管任何人說了任何忠告,只有妳將是承受這個醜聞之重大壓力的人。」
蓓萍很想掛上笑容,但她真的裝不出來。「我的夢想只是過著安靜而平凡的生活,可是那竟然如此遙不可及。現在我只有兩個選擇,若不是被社會唾棄,就是當一家飯店主人的妻子。」
「後者真的那麼沒有吸引力嗎?」
「那並不是我長久以來的希望,」她坦白說。
哈利聽了進去,並仔細思考,同時輕撫著一朵飽滿的玫瑰花。「我承認這不是鄉間小屋的生活,」他說。「一年的大部分時間,我們將住在飯店裡,但是我們也可以去鄉間。如果妳想要在漢普郡擁有住家,那將是我送妳的結婚禮物,還有四匹馬的馬車。」
他們就說他會這樣說服她,蓓萍想著,警覺地看他一眼。「你想用那些奢侈品收買我嗎,哈利?」
「是的。有沒有用?」
他充滿希望的聲音,反而讓她笑開來。「沒有用,不過謝謝你的努力。」聽見一陣樹葉的聲音,蓓萍大聲喚道:「碧茜,妳在那裡嗎?」
「在兩排玫瑰之外,」碧茜快樂的聲音傳來。「梅杜莎找到一些小蟲!」
「真好。」
哈利好玩地看看蓓萍。「梅杜莎是誰……或什麼東西?」
「一隻刺蝟,」她回答。「梅杜莎越來越胖,碧茜必須讓牠多運動。」
哈利果然面不改色,只說:「妳應該知道,我付了許多錢給我的員工,才阻止這些動物進來花園。」
「噢,你不用害怕,梅杜莎只是來作客,牠從不離開碧茜身邊。」
「來作客的刺蝟,」哈利又說一次,嘴上露出微笑。他不耐煩地踱了幾步,再轉回來面對她。他的聲音裡出現了原來沒有的急迫。「蓓萍,把妳的擔憂告訴我,我會盡量回答妳。我們一定能達成某些協議。」
「你很堅持,」她說。「他們就說你會這樣。」
「不管他們說了什麼,我都只可能是更壞的人,」哈利一點也不遲疑地說。「但是,他們沒有告訴妳的是,我認為妳是我所見過、最讓我渴望和著迷的女人,而我將要盡一切的努力擁有妳。」
被盧哈利這樣的男人所追求,且在慘遭貝麥可那樣的拋棄之後,應該是非常抬舉她的事。蓓萍感覺彷彿躺在大太陽下曬了太久,兩頰愉悅地刺痛且通紅。她發現自己在想:就讓我作個短短幾分鐘的夢吧,讓我只是假設,哈利跟我……
「我有一個問題,」她說。
「請妳儘管問。」
蓓萍決定坦率以對:「你很危險嗎?每個人都說你是那樣的人。」
「我不會害妳,絕對不會。」
「對別人呢?」
哈利無辜地聳聳肩。「我經營一家飯店,我能危險到哪裡去?」
蓓萍並未被他所騙,懷疑地看他一眼。「我或許涉世未深,但我並不笨。你知道那些謠言……也很清楚你在外的名聲。你真的像你表現在外的這麼不擇手段嗎?」
哈利沉默了很長的片刻,視線凝駐於遠處的一叢花。陽光從枝枒之間過濾下來,將樹葉的影子照射在花棚的地上。
終於,他抬起頭,直接看著她,他的眼睛比太陽下的玫瑰葉更綠。「我不是什麼紳士,」他說,「出身不是,品格方面也稱不上。每一個白手起家的男人都會在成功的過程之間做過一些不那麼光明正大的事。我不說謊,但我也很少把我知道的每一件事都說出來。我對宗教並不虔誠,也不是很有靈性的人。只要我有興趣,我立刻採取行動,而且一點也不隱藏。然而,我向來言而有信,我不欺騙,而且有債必還。」
他停下腳步,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削鉛筆刀,抬手去割一朵盛開的玫瑰。將它的莖幹淨利落地切下之後,他埋頭用銳利的小刀去除長莖上的刺。「我絕不會用身體的力量對付任何女性,或比我弱小的人。我不抽煙,也不用鼻煙。我喝酒很有節制。我睡眠不好,而且我能從草圖設計開始,做出一個鍾來。」除去最後一根刺之後,他把玫瑰花獻給她,折起小刀收回口袋。
蓓萍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朵有如絲緞般嫩滑的粉紅色玫瑰花,手指輕拂過花瓣的邊緣。
「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便離開了我和我父親,」她聽見他又說。「所以,我不喜歡她,我後來也沒有再見到她。」
蓓萍張大了眼睛看著他,知道這是他極少討論的敏感話題,甚至是第一次對人提起。「我覺得很遺憾,」她輕聲說著,並且刻意不讓聲音裡有任何憐憫。
他聳聳肩,彷彿並不重要。「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幾乎已不記得她。」
「你為什麼到英國來?」
另一個沉默。「我想嘗試飯店業。而不管我失敗或成功,我希望遠離我的父親。」
蓓萍只能猜測隱藏在這簡短几個字之下的各種資料。「故事不可能只有這樣,」她不是詢問,只是說出想法。
他的唇角又出現似有若無的微笑。「的確。」
她再次低頭看著花,雙頰通紅。「你……呃……會想要孩子嗎?」
「會的,而且希望不只一個。我不喜歡自己沒有兄弟姊妹。」
「你想在飯店裡撫養他們長大?」
「當然。」
「你認為這是合適的成長環境嗎?」
「他們將擁有最好的一切,教育、旅行,他們有興趣的任何課程。」
蓓萍想像如何在一家飯店裡撫養孩子。這樣的地方,能有家的感覺嗎?凱莫曾經告訴她,羅姆人認為整個世界都是他們的家。只要跟家人在一起,那裡就是妳的家。她看著哈利,猜測著跟他親密的生活,會是何種景況?從外表看去,他似乎是一個那麼自給自足的人,毫無缺點也不需要任何人。很難想像他做著一般人做的例如刮鬍子或理頭髮,或因為感冒而臥床休息這種家常事物。
「你會遵守你的結婚誓言嗎?」她問。
他與她對視著。「我發了誓便一定遵守。」
蓓萍發現她的家人不要她跟哈利說話,果然是對的。因為,他實在太有說服力了,也太過吸引入,她發現她已經開始考慮嫁給他,並認真地衡量這個決定。
如果她要跟一個幾乎不認識、也不愛的男人結婚,童話故事就必須放到一邊了。可是,成年人必須為他們的行為負起責任。而後,她想到,冒險的不是只有她。哈利也不保證可以得到他需要和想要的妻子。
「光是我在問問題,並不公平,」她說。「你一定也有問題。」
「我沒有,我已經決定我想要妳。」
蓓萍忍不住好笑起來。「你總是這麼衝動便決定事情嗎?」
「很少,不過我知道何時應該相信我的直覺。」
哈利本來還想再說什麼,可是他的眼角餘光似乎發現了其它事。蓓萍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原來是梅杜莎正沿著棚架施施然往他們而來。棕色與白色的刺蝟像一小叢移動的灌木。萍沒想到哈利竟然蹲下去把小動物撈起來。
「不要碰牠,」蓓萍警告道。「牠會滾成一團小球,接著用針刺你。」
但是哈利已經把雙手放在地上,手掌向上,放在好奇的刺蝟兩邊。「哈囉,梅杜莎,」他的手輕輕放在牠的身下,「抱歉,打擾了你運動。不過,請相信我,你一定不希望碰上我的園丁。」
蓓萍無法置信地看著梅杜莎放鬆下來,心滿意足地窩進溫暖的男性大手之上。牠的背脊平順下去,任由他把牠轉為腹部朝上。哈利撫弄著牠腹部白色的軟毛,而梅杜莎則抬抬牠細緻的口鼻,掛著牠動物的微笑打量哈利。
「除了碧茜,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有辦法應付牠,」蓓萍站到他身邊說。「你有過跟刺蝟相處的經驗?」
「倒也沒有,」他朝她撇個嘴。「不過我對渾身是刺的女性很有經驗。」
「對不起,」碧茜的聲音打斷他們,同時進入玫瑰花隧道。她一身凌亂,衣服上沾有樹葉,頭髮也散落在臉上。「我好像找不到……啊,原來你在這裡,梅杜莎!」看見窩在哈利雙掌中的刺蝟,她高興地笑開來。「應付得了刺蝟的人,就是可以信任的人,這是我最常說的話。」
「有嗎?」蓓萍嘲弄地問。「我從沒聽妳說過。」
「我只對梅杜莎說過。」
哈利謹慎地將那小寵物轉移到碧茜的手上。「『狐狸詭計多端,但是刺蝟只會一招。』他似乎是引用某人的話,同時笑著對碧茜說:「不過,這一招就很好用了。」
「阿齊羅修斯,」碧茜立刻回答。「盧先生,你讀希臘詩人的詩?」
「讀得不多,但我特別喜歡阿齊羅修斯,他的詩總是那麼一針見血。」
「我爸爸以前說他是『盛怒的抑揚格』,」蓓萍說,哈利笑了出來。
蓓萍在這一刻做出了決定。
因為盧哈利雖然有缺點,但他很願意承認。而一個能迷倒刺蝟並懂得古希臘詩人之幽默的男人,值得她冒險。
她已經無法因為愛情而結婚,但她至少可以懷著獲得愛情的希望去結婚。
「碧茜,」她小聲說,「讓我跟盧先生單獨說幾句話好嗎?」
「當然,梅杜莎很樂意去發掘另一片花圃。」
「謝謝妳,親愛的。」蓓萍轉向哈利,他正在拍去手上的塵土。「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的眼裡出現戒心,但攤開雙手,表示他毫無隱瞞。
「你能說你是一個好人嗎,哈利?」
他必須思考一下。「不能,」他終於說。「在妳昨晚所提的童話故事裡,我可能會被歸類為那個壞人。不過,壞人很可能比王子待妳更好。」
蓓萍不僅自己究竟怎麼回事,當她應該因為他的坦承而害怕的時候,她竟然只感到好玩與興奮。「哈利,當你追求女孩子的時候,你不應該告訴她你是壞人。」
他裝出一個根本騙不了人的無辜表情。「我只是說出實話。」
「或許如此。但這樣也使得不管任何人說你任何壞話,你都早已承認了。這也使得任何對你的批評就此無效。」
哈利驚訝地眨眨眼睛。「妳認為我的心機有那麼深?」
她點頭。
哈利似乎對她可以如此輕易地看穿他,感到很震驚。但他並沒有惱羞成怒,反而以充滿赤裸渴望的眼神注視著她。「蓓萍,我一定要讓妳成為我的。」
他兩個大步來到她身前,將她擁入懷中。她的心臟在剎那間用力地跳動,不由自主地在等待他的嘴那溫暖的壓力時,把頭往後仰。可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她於是張開眼睛,詢問地看著他。
「你不吻我嗎?」
「不,我不希望混淆妳的思考。」但是,他的唇輕輕拂過她的額頭,才又繼續往下說:「依我看,妳有以下這兩個選擇:一,妳可以帶著一堆社會的指責返回漢普郡,並滿意地理解妳並未把自己困進一個沒有愛情的婚姻裡面。或者,妳可以嫁給一個把妳當成稀世珍寶那樣渴望的男人,然後過著像女王一樣的生活。」他暫停片刻。「別忘了,還有鄉間的房子,和馬車。」
蓓萍的微笑再也隱藏不住。「又要收買我了。」
「我要再加上城堡及鑽石頭冠,」哈利堅決地說。「美麗的禮服、皮草、遊艇——」
「噓,」蓓萍小聲說,不知該如何讓他住嘴,只好用手指輕觸他的雙唇。她深吸一口氣,幾乎無法相信她即將說出的話。「我只要一隻小而簡單的訂婚戒指。」
哈利似乎無法相信他的耳朵,瞪大了雙眼。「妳答應了?」
「是,」蓓萍的聲音有點窒息。「是的,我答應跟你結婚。」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1:26
第十二章
婚禮當天早上,蓓萍一再聽到這句話:「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她從一大早就聽見家裡的每個人對她說這句話,或字句稍有修改,但意思相同的話。只有碧茜沒有隨其它人起舞,她對哈利的敵意比較少。
事實上,蓓萍還曾問碧茜為什麼沒有反對她訂婚。
「我認為你們可能變成很棒的一對,」碧茜說。
「真的?為什麼?」
「兔子和貓可以和平共處。但是,兔子必須先堅持自己的立場,甚至偶爾向貓反撲過去一、兩次,然後他們就能成為朋友。」
「謝謝妳唷,」蓓萍自嘲地說。「我會記住。雖然,哈利看到我用保齡球敲他時,一定會很驚訝。」
婚禮及其後的婚宴都將非常盛大,好像哈利把半個倫敦的人都邀來觀禮了。因此,蓓萍結婚這天的大半天都將用來應付一大群陌生人。
她原本希望她可以在訂婚的這三個星期裡更瞭解哈利,但是這期間她只在他駕車帶她出遊的兩次機會裡見到他。然而兩次都擔任伴護的麥小姐表情是如此嚴厲,弄得蓓萍很尷尬也很生氣。
婚禮前一天,她二姊薇妮和姊夫阿閔抵達。令蓓萍如釋重負的是,薇妮對這樁備受爭議的婚姻力持中立的態度。她和蓓萍坐在奢華的旅館套房裡,聽完事情的經過,而薇妮依照幼時的習慣,再次擔任和事佬的角色。
飾有垂穗的桌燈把薇妮的金髮照得金光閃閃。「如果妳喜歡他,蓓萍,」她溫柔地說,「而且找得到他值得尊敬的地方,那我相信我也能夠尊敬他。」
「雅蜜如果也能這樣想,該有多好。還有,麥小姐。她們兩人……呃,都很堅持己見……我幾乎什麼都不能跟她們討論。」
薇妮露出微笑。「別忘了,雅蜜多年來一直在照顧我們,要她不再保護我們,是很困難的。不過,她終究會適應。記得裡奧跟我要去法國治病的時候嗎?妳也看到她是多麼不放心我們離開,又如何地替我們擔憂。」
「我還以為她是替法國人擔憂。」
「唉,看來法國人逃過了一劫,」薇妮笑著說。「而妳也將順利成為盧哈利的妻子。不過……妳願意聽我說一句話嗎?」
「當然,反正每個人都說了好多句。」
「倫敦社交季跟杜里巷那些戲院所演的戲都大同小異,都以結婚為最後的結局。但似乎沒有人多想,那麼結婚之後呢?其實,結婚並不是故事的結局,而是開始。婚姻生活需要兩個人共同努力,才能成功。我希望盧先生曾向妳保證,他將成為能讓妳快樂的那種丈夫。」
「這……」蓓萍不安地停下來。「他只說我將過著女王一般的生活,這算嗎?」
「不算,」薇妮的聲音很溫柔。「親愛的,妳要小心,在一個寂寞的王國裡當一個女王並不好玩。」
蓓萍點頭,雖然感到不安與惶恐,但仍盡力隱藏。薇妮溫柔的勸告,比賀家所有人那些尖銳的意見加起來更可怕。
「我會仔細思考這件事,」蓓萍看著地板、看著裙子上的碎花圖案,看著各個地方,就是不看姊姊那雙明察秋毫的眼睛。她轉動著手上的訂婚戒指。雖然最近流行好幾顆小鑽石或彩色的寶石,但哈利買給她的是一隻切割成玫瑰形的單顆鑽石戒指。
「我只要一個小而簡單的,」哈利把戒指給她時,她說。
「它很簡單,就是一朵玫瑰,」他如此反駁。
「可是它一點也不小。」
「蓓萍,」他掛上微笑,「我從來不做小事。」
她看了看壁爐架上的時鐘,蓓萍把思緒拉回此刻。「我不會改變心意,薇妮。我已經答應哈利我會跟他結婚,我就要做到。他對我很好,我不會在婚禮之前遺棄他。」
「我瞭解。」薇妮輕輕按著蓓萍的手。「蓓萍……雅蜜有沒有跟妳講新婚之夜的事?」
「她打算今天晚一點跟我談,但我寧可聽妳現在說。」蓓萍暫停一下。「不過,跟碧茜相處了這麼久,我至少知道二十三種動物的交配習性。」
「天哪,」薇妮笑了出來。「或許這段對話該由妳主導呢,親愛的。」
時尚人士、權威人士以及富貴人士通常是在位於梅菲爾區正中央、漢諾威廣場旁的聖喬治教堂結婚。事實上,太多處女在此與她們的貴族丈夫完成神聖的婚禮,聖喬治教堂因此被戲稱為「倫敦處女膜之廟」。
簡單的建築有著令人肅然起敬的正面與六根立柱,聖喬治教堂的設計原本便刻意不以裝飾來分散建築之美。教堂內部也很簡樸,只有一處比放置長椅之地板略高幾尺的祭壇,上面掛有華蓋。但是祭壇後面有一片非常華麗的鑲嵌玻璃傑作,闡釋耶西(譯註:以色列戴維王之父)之樹,與聖經裡的各種人物。
裡奧掛上空白的表情,打量擠在教堂內的人。截至目前為止,他已經送了兩位妹妹出嫁,兩場婚禮都遠遠不及這次的奢華與引入注目。但是她們真的都非常幸福。雅蜜跟薇妮皆深愛她們所選擇的丈夫。
這年頭並不流行為愛情而結婚,那是中產階級之市井小民才做的俗氣之事。然而,那卻是賀家人所奉行的理想。
但這場婚禮跟愛情一點關係也沒有。
裡奧穿著黑色的晨間禮服、銀色長褲,打白色領巾,站在存放祭禮用品與法器之法衣室的邊門前面。祭袍與詩班制服沿牆而掛,今天早上,法衣室也充當新娘的休息室。
麥凱琳彷彿城門之哨兵那般,也來到門口的另一邊站定。裡奧偷偷地打量她。她那副架在鼻樑上的眼鏡有點怪,仔細看原來勾在耳朵上的鐵絲鏡腳有點彎曲,使得她的外表看起來像只茫然不解的貓頭鷹。
「你看什麼?」她生氣地問。
「妳眼鏡的鏡腳彎掉了,」裡奧不敢笑,只說。
她懊惱起來。「我也想把它修好,可是越弄越糟。」
「給我。」她還來不及回答,眼鏡已被他一把抓走,並開始拗那彎掉的鐵絲。
她急促地抗議。「爵爺,我又沒要你——你可別把它弄壞了——」
「妳怎會把它彎成這樣?」裡奧一邊問,同時耐心地想把它拗直。
「我不小心把它掉在地上,到處找的時候又踩到它。」
「妳有近視,對吧?」
「我近視很深。」
把鏡腳恢復原狀之後,裡奧仔細地審視它。「弄好了。」他正要把眼鏡還給她,卻在注視她的眼睛時停住,所有藍色、綠色與灰色由奇特的一個黑圈將之框於其中。像蛋白石那樣輝煌、可親又變化萬端。為什麼他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
覺察的感受追趕上來,使得他的皮膚好似暴露在突然變化的溫度裡,微微刺痛。她一點也不醜。她其實很美,別具一種細緻又精巧的美,好似冬天的月光,或者有著雛菊味道的雪白亞麻布。如此清冷與內斂……嗯,味道不錯。有那麼片刻,裡奧完全無法動彈。
麥小姐的姿態也同樣地靜止,與他一起被鎖在某個奇特的親密時刻裡。
她把眼鏡搶回去,架回鼻樑。「事情錯了,」她說。「你不該讓它發生。」
從層層困惑與刺激之下掙扎出來,裡奧認為她指的是他妹妹的婚禮。他朝她惱怒地瞥去一眼。「不然妳有什麼建議,麥小姐?把蓓萍送去修道院嗎?她有權利跟她想要的任何人結婚。」
「即使這樁婚姻將以災難收場?」
「它不會以災難收場,只會是相敬如冰。而且,我都跟蓓萍說了,問題是她堅持要嫁給他。我向來以為蓓萍是個理性的人,不該犯下這種錯誤。」
「她的確是理性的人,」麥小姐說。「不過,她也很寂寞。盧哈利因此乘虛而入。」
「她怎麼可能寂寞?她的身邊一直都有人。」
「有時這才是最可怕的寂寞。」
她的聲音裡有種令人困擾的口氣,脆弱而哀傷,令裡奧想碰觸她……將她拉過來抱住……把她的臉按在頸項之間……這感覺引發了極大的恐慌。他必須想個辦法、任何辦法,改變他們之間的情緒。
「振作起來啊,麥小姐,」他活潑地說。「我保證總有一天妳也會找到某個特殊的人去折磨他一輩子。」
看見熟悉的怒容重新出現在她臉上,他感覺如釋重負。
「能比幾杯濃茶更好的男人,我還沒見過呢。」
裡奧剛要回答,便聽見蓓萍等待的法衣室裡傳來一些聲音。
一個男人緊張又急切的聲音。
裡奧和麥小姐面面相覷。
「她不是應該一個人在裡面嗎?」裡奧問道。
伴護不確定地點頭。
「會不會是盧哈利?」裡奧大聲說出他的想法。
麥小姐搖頭。「我剛才看見他在教堂外面。」
裡奧二話不說,抓住門把往內推,麥小姐跟著他走進法衣室。
裡奧突然止步,緊隨在後的伴護因此撞上他的背部。他那穿著白色高領蕾絲白禮服的妹妹站在一整排黑色與紫色的袍子之前,沐浴在來自上方彩色玻璃的光線裡,蓓萍看起來真像個天使。她的頭上戴著一圈簡單的玫瑰花冠,長長的白紗從那裡往她的背部披垂而下。
而站在她對面的是像個瘋子似的貝麥可,他的雙眼狂野,服裝不整。
「貝先生,」裡奧迅速上前,「我可能忘了你也受到邀請。賓客都入座了,我建議你也過去吧。」他暫停,冰冷的聲音充滿警告。「或者,乾脆離開豈不更好。」
麥可搖頭,雙眼閃著絕望的怒光。「不行,我必須在來得及的時候跟蓓萍說清楚。」
「來不及了,」蓓萍的臉跟身上的禮服一樣白。「每件事都已經決定了,麥可。」
「妳必須知道我所發現的事,」麥可懇求地看裡奧一眼。「讓我跟她相處幾分鐘。」
裡奧搖頭。他不是不同情麥可,但這樣做對誰都沒有好處。「抱歉,老弟,我必須考慮觀感的問題。這太像婚禮前的最後約會了。即使是新娘跟新郎在這裡都會造成大醜聞,何況是新娘和另一個男人。」他感覺麥小姐來到他身邊。
「讓他說,」伴護建議道。
裡奧惱火地瞪她一眼。「該死的,妳就不能不要這樣命令我嗎,麥小姐?」
「當你不再需要忠告的時候,我就不需要命令你了,」她說。
蓓萍一直看著麥可。這感覺很像在作夢,而且是一場惡夢,穿著結婚禮服在她要嫁給另一個男人的幾分鐘之前,見到麥可。恐懼充滿她的心中。她不想聽麥可將要說什麼,可是她也無法叫他走開。
「你來做什麼?」她好不容易說道。
麥可的表情充滿激動和哀求。他遞出……一封信。「妳認得這個嗎?」
蓓萍用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拿過來細看。「我遺失的那封情書,」她困惑地說。「你……在哪裡找到的?」
「它在我父親手上,盧哈利交給他的。」麥可粗率地用手指扒過滿頭亂髮。「那個雜種去找我父親,揭發了我們的關係。他說了我們的壞話,使得父親在我有機會替我們解釋之前就已經反對我們。」
蓓萍渾身冰冷、嘴裡好幹,而且她的心臟痛到快要跳不動了。在此同時,她的頭腦卻飛快地轉動著,得出了一個比一個更不愉快的結論。
門打開,所有人都轉過去看見一個人走進法衣室。
「當然了,」蓓萍聽見裡奧陰鬱地說。「這場戲就是需要你來才會完整。」
哈利進入太過擁擠的小房間,表情與態度都文雅且鎮定得讓人吃驚。他靠近蓓萍,綠色的眼睛十分冷靜。他的自製好像無堅不摧的盔甲罩在身上。「妳好嗎,親愛的?」他伸出手輕輕拂過透明的蕾絲白紗。
他雖然沒有直接碰觸到她,但蓓萍依然全身僵直。「在婚禮之前看見我,會帶來厄運,」她顫動嘴唇輕聲說。
「幸好我沒那麼迷信,」哈利說。
蓓萍只覺得心中充滿困惑、憤怒與某種遲鈍的恐怖感。她望入哈利的臉,並未在他的表情之中找到任何的愧疚或悔恨。
他曾告訴她:在童話故事裡,我可能是壞人。
這話竟是真的。
而她即將要跟他結婚。
「我已經把你做的事告訴她了,」麥可對哈利說。「說你怎樣使得我們不可能結婚。」
「我並未使它不可能,」哈利說。「我只是製造了一些困難。」
麥可的外表是那樣年輕、高貴又脆弱,一個受到冤枉和委屈的男主角。
而哈利則是巨大、殘酷又輕蔑的壞人。蓓萍無法相信她曾認為他充滿魅力,而且她還喜歡他,覺得他們有可能找到幸福。
「她本來是你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她,」哈利繼續說,嘴角掛著無情的微笑。「但我更想要她。」
麥可發出壓抑的叫喊往他衝去,拳頭舉了起來。
「不要這樣,」蓓萍驚聲嚷道,裡奧舉步上前。但是,哈利更快,他抓住麥可的拳頭扭到後面,利落地將他的臉與前身按壓在牆壁上。
「住手!」蓓萍趕了過去,握拳搥打哈利的肩膀與背部。「放開他!不要這樣!」
哈利根本沒有感覺到她的搥打。「說出來吧,貝麥可,」他冷靜地要求。「你只是來抱怨,或有其它的目的?」
「我要帶她離開,我要帶她離開你!」
哈利冷冷地一笑。「我會先送你去地獄。」
「放……開……他!」蓓萍發現自己從未使用過這種聲音。
哈利總算聽到了,他的目光迎視她那彷彿閃著魔鬼之綠光的眼睛。他緩緩放開麥可,後者氣喘吁吁猛地轉過來。
「跟我走,蓓萍,」麥可哀求道。「我們去格雷納。我已經下在乎我父親,或者我的繼承權了。我不能讓妳跟這個魔鬼結婚。」
「因為你愛我?」她半是耳語地問。「或是因為你想拯救我?」
「兩者都是。」
哈利密切注意著她臉上的每一絲變化。「跟他去吧,」他溫和地催促。「如果那真是妳想要的。」
蓓萍當然不會被騙。哈利向來不擇手段,不管他會造成何種毀滅或痛苦。他永遠不會放她走的,他只是在測試她,以及對她將做出怎樣的選擇感到好奇。
有件事非常清楚:她跟麥可永遠不可能快樂了。因為麥可這義憤填膺的情緒最後一定會消失,而他之前重視的那些條件將再次佔上風。他會後悔跟她結婚。他將憎恨與她隨身的醜聞,也將痛惜他為她放棄了津貼與父親的喜愛。最後,蓓萍將成為他憎恨的對象。
她必須叫麥可離開,這是她至少可以為他做的事。
至於她……所有的選擇都同樣不利。
「我建議妳把這兩個白癡都趕走,」裡奧告訴她,「讓我帶妳回漢普郡。」
蓓萍注視著她的兄長,嘴角露出毫無希望的微笑。「經過這件事,我在漢普郡能過怎樣的生活,裡奧?」
他唯一的回答是冷峻的沉默。蓓萍轉而注意面容焦慮的麥小姐。她從她們所交換的眼光裡看出,麥小姐比在場任何男士都更能瞭解她此刻這特殊的處境。就這方面的事情來說,男人所受的批評遠遠不及女人將要承受的指責與論斷那般嚴重。蓓萍那些只想過著簡單平靜之生活的夢想,已經永遠地消失了。如果她不完成眼前這場婚禮,她這輩子將不再可能結婚、不再可能有小孩,也無法在社會上擁有任何地位。現下的選擇只剩充分利用她的情況,讓損害減到最輕。
她拿出絕不屈服的決心面對麥可。「你必須離開,」她說。
他的臉扭曲了起來。「蓓萍,我還沒有失去妳。妳不可能是要——」
「我要你離開,」她堅持。她的目光轉向哥哥。「裡奧,請護送麥小姐到她的座位。婚禮馬上就要開始。而且,我必須單獨跟盧先生說幾句話。」
麥可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蓓萍,妳不能嫁給他。聽我說——」
「事情結束了,貝先生,」裡奧平靜地說。「你在這團可惡之混亂所扮演的角色,已經沒辦法重來一遍了。讓我妹妹依照她的心意自行處理吧。」
「天哪。」麥可彷彿喝醉酒的人踉蹌往門口而去。
蓓萍渴望能安慰他、跟上去保證她仍然愛他。然而,她終究只跟盧哈利留在法衣室裡。
似乎過了永恆那麼久,另外三人終於全部離開,蓓萍與哈利面對面。
對於她已獲知他所做的事,他顯然一點也不在乎。哈利並不想獲得原諒或救贖……事實上,他對自己做過的事毫無悔意。
我將跟我永遠無法信任的人過一輩子,蓓萍心想。
跟一個壞人結婚,或者,永遠不結婚。成為盧哈利的妻子,或者,成為墮落的象徵、成為母親喝叱孩子不准靠近以免受到污染的人。成為一些男人以為她早已墮落或走投無路,因此對她提出猥褻之要求的對象。如果,她不成為他的妻子,這就是她的下場。
「怎樣?」他平靜地問。「妳要繼續嗎?」
蓓萍覺得自己站在這些象徵著希望與純真、其實都已蕩然無存的白色新娘禮服、白色的頭紗與白色的鮮花之間,感覺起來真是無比的荒謬。她好想扯下她的訂婚戒指,扔還給他。她想像一頂慘遭踐踏的帽子委頓於地。她突然好想把雅蜜找來,她一定可以接掌情勢,知道每件事該如何發落。
問題是,蓓萍不願意再當小孩子,一切由人發落。
她望入哈利沒有表情的臉,和強硬的眼睛。他看似嘲弄,充滿高高在上的自信,知道他贏了。他必定以為他們以後的生活都將由他畫圈圈給她走。
沒錯,她低估他了。
但是,他也低估了她。
蓓萍所有的哀傷、難過與無助的憤怒,全都盤繞旋轉成為某種前所未曾有過的苦澀混合物。她對自己張口說話時的冷靜,也感到非常驚訝。「我將永遠也不原諒你趕走我所愛的男人,並以自己取而代之。我不確定我這輩子能否原諒你做了這件事。但我絕對可以確定,我這輩子永遠也不可能愛你。這樣,你還要跟我結婚嗎?」
「要,」他毫無猶豫。「我從未想要被人所愛。而天知道,也從來沒人能夠愛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2:02
第十三章
蓓萍要求裡奧不要把貝麥可的事在婚禮之前告訴其餘的家人。「婚宴早餐之後,你要怎麼說都隨你,」她說。「但是請你為我著想,我無法看著他們的眼睛,心知他們都知道,而仍行禮如儀地忍受那些儀式、婚宴、蛋糕和祝賀。」
裡奧露出生氣的表情。「妳不可能指望我完全不瞭解原因,就送妳走過教堂,把妳送去給他。」
「你不必瞭解,我只求你幫我完成。」
「只要會使妳變成盧哈利太太的事,我都很不想幫妳。」
但因為蓓萍已如此要求,裡奧也只好板起瞼、莊重地扮演他在這場豪華婚禮的角色。他甩了一下頭部,伸出他的手臂,他們便跟在碧茜的後面往盧哈利等待的地方走去。
幸好儀式很短。而且人人都很冷靜。蓓萍只在一個片刻感到椎心的不安,那是當牧師說:「……如果有人認為他們不該合法成婚,請於此刻站出來,或從此閉口。」
整個世界似乎在他如此宣佈之後,靜止了兩、三秒鐘。蓓萍的脈搏加快了速度,並同時領悟到她竟期望,與希望聽到麥可狂暴的抗議聲響遍整座教堂。
然而,現場一片寂靜。麥可已經走了。
儀式繼續進行。
相對於她冰冷的手,哈利握住她的手是溫熱的。他們跟著牧師說完誓言,牧師將戒指交給哈利,而他將之套入蓓萍的手指。
哈利的聲音平靜且鎮定。「我以此戒指與妳成婚,以我的身體崇拜妳,我所有的世上之物皆屬於妳。」
蓓萍沒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著手指上閃亮的金屬圈。幸好,接下來沒有新郎親吻新娘的儀式。聖喬治教堂認為那是低俗的惡習,從未予以採用。
終於能夠抬眼看他的時候,哈利眼中那心滿意足的表情,使得蓓萍往後畏縮。她挽著他的手,相偕走過教堂的中間走道,往他們的未來以及毫無愛情的命運走去。
哈利知道蓓萍認為他是一個惡魔。他承認他的諸多方法並不公平,也很自私,但若要蓓萍成為他的妻子,那些是唯一的方法。對於自己將她從貝麥可手裡搶過來,他完全無法有任何一絲悔意。他或許不道德,但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知道的生存方式。
蓓萍現在是他的了,而他將要盡全力讓她不後侮跟他結婚。只要她允許,他會盡力對她好,而依據他的經驗,只要給予正確的誘因,任何事情女人都可能原諒。
哈利放鬆下來,整天的心情都很好。一列裝飾華麗的玻璃馬車將所有人送回盧裡奇飯店,前往它的宴會廳參加那裡擺設出來的正式婚宴。窗外擠滿了好奇的旁觀者,想要一睹這熱鬧的場面。室內擺有許多以薄紗和鮮花裝飾的希臘列柱與拱門。
賓客紛紛入座後,一隊僕人端著銀盤或托著香檳魚貫而出。每位賓客有一名僕人服侍,分別送上以金黃麵包片蓋住的奶油與香草鵝肉片開胃小菜……一缽又一缽的哈密瓜與葡萄,青菜上灑了許多鴿蛋屑的色拉冷盤,許多籃熱烘烘的瑪芬蛋糕,吐司和小圓麵包,煎過的熏培根……灑著黑松露的粉紅色牛排薄切片。三個結婚蛋糕擺了出來,每個都塗著厚厚的鮮奶油,也塞滿了水果。
根據習俗,一切食物都先送達新娘面前,而哈利只能猜測她費了多少力氣才能進食,並露出微笑。若有任何人注意到新娘其實有些心不在焉,可能也只會認為是婚宴的排場使她震驚,以及她或許對即將來臨的新婚之夜感到緊張。
蓓萍的家人都以關心的眼神注視著她,尤其似乎已警覺事情不大對勁的雅蜜。哈利對賀家人彼此心有靈犀的神秘默契早就覺得非常神奇,他們彷彿分享著一個集體的秘密。只要用心觀察,便可看出他們不用說話便已彼此瞭解。
哈利對人或許很理解,但是如何身為家人之一,他卻是一竅不通的。
哈利的母親跟著情人逃走之後,他的父親極力抹去她曾經存在的任何跡象。他甚至盡全力忘記他還有個兒子,只把他交給飯店的員工和一連串的家庭教師。
哈利對母親幾乎沒有記憶,只記得她很漂亮,而且有一頭美麗的金髮。他只感覺她總是不在,跟他離得好遠,夢幻似地一點也不真實。他記得曾經哭著要找她,抓住她天鵝絨質料的長裙,而她試著要他放手,並對他的堅持輕聲地笑著。
既然被父母雙方所拋棄,哈利總是在廚房跟飯店的員工一起吃飯。他生病的時候,會有一、兩個女僕照顧他。他看著許多人家在飯店裡來來去去,他也學著以飯店員工的眼光去對待這些人。
在哈利的心底深處,他認為母親之所以離去,以及父親之所以不想跟他有任何關係,是因為他不值得愛。既然如此,他也不想要成為一個家庭的一分子。如果蓓萍果真生了孩子,他也不會允許他們任何人靠近他,以致形成一種依戀。他絕不容許自己被人用那種方式羈絆他。不過,他有時卻也極度羨慕那種親情力量很強的家族,例如賀家。
婚宴早餐在無數的敬酒聲中順利進行著。當哈利看見蓓萍的肩膀再也挺不起來,他推論她已經受夠了。他起身簡短地致詞,感謝所有嘉賓在這美好的一天前來參加此一盛會。
這是暗示新娘可以隨同伴娘離席的信號。接著大多數賓客也將離席,前去享受為慶祝這一天而安排的娛樂活動。好像她可以感受到哈利的視線正目送著她,蓓萍在門口暫停,扭頭往後看去。
她的眼中閃現著警告,而這立刻使得他躁動起來。蓓萍將不會是一個柔順的新娘,他也不期待她柔順。她將試圖要求他為已做的錯事補償她,而他也將縱容她……到某個程度。不知他今晚去找她時,她將有怎樣的反應?
當蓓萍的姊夫閔奇威朝著他過來,哈利勉強把視線從新娘的身上扯開。閔先生體格壯碩、外型出色,但向來設法不引入注意。哈利知道他是羅姆人,外表黝黑且有滿頭豐盛之黑髮,他苦行僧般的簡樸外表之下,隱藏著非常深沈的專注。
「閔先生。」哈利以愉快的口氣說。「希望你喜歡我們的婚宴早餐。」
這位羅姆人並沒有興趣閒聊,只以保證會殺人的眼光凝視著哈利。「我覺得事情不對。」他說。「如果你做了傷害蓓萍的事,我一定會找到你,並扭掉你的頭——」
「阿閔!」裡奧突然出現在他們身邊,以歡樂的口氣嚷道。哈利也眼尖地注意到,裡奧用手肘輕輕撞了閔奇威的胸前。「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那麼迷人又親切,你應該是來向新郎道賀的,費洛,怎麼可以動不動就威脅要拆人手腳呢?」
「那不是威脅,是保證,」羅姆人小聲嘀咕。
哈利直接迎視阿閔的眼光。「我很感激你對她的關心。我保證會盡一切的力量讓她開心。蓓萍想要什麼都能得到。」
「我想離婚應該是名單的第一項。」裡奧大聲自言自語。
哈利冷冷地看著阿閔。「我想指出,你們的妹妹是自願跟我結婚的。如果必要。貝麥可應該有膽量闖進教堂把她帶走。但是,他並沒有。既然他不願為她而奮戰,他就不值得擁有她。」他看見閔奇威很快地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得分了。「更何況,我費了千辛萬苦才娶到蓓萍,再怎樣也不可能虐待她。」
「什麼千辛萬苦?」羅姆人懷疑地問,哈利這才領悟他還不知道整個故事。
「先不要管這個,」裡奧跟阿閔說。「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你會大鬧蓓萍的結婚典禮,而那應該是我的工作。」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光,阿閔用羅姆語低聲說了些話。
裡奧無力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但我猜大概是把蓓萍剛結婚的丈夫打成肥料之類的。」他暫停。「稍後吧,老兄。」他們理解地對看一下。
阿閔用力朝他點個頭就走了,沒再跟哈利說任何話。
「這可是他心情很好時候的表現唷,」裡奧提醒哈利。他以一種哀傷的愛看著妹夫離去的背影,而後轉身看向哈利。突然間,他的眼中充滿百歲老者才該有的、厭倦世事的消沈。「我擔心再多的討論也無法讓阿閔放心。他自小就住在我們家,我幾個妹妹的幸福是他最重視的事。」
「我會照顧她的,」哈利說。
「我知道你會努力。而你或許不相信,但我希望你成功。」
「謝謝。」
裡奧敏銳的視線專注在他身上,任何沒有良心的人很可能會被看得很不安。「容我順帶一提,家人明早返回漢普郡時,我並不會同行。」
「你在倫敦還有事?」哈利禮貌地問。
「是的,國會有一些尚未完成的義務,還有我個人對建築的嗜好。但,我主要是因為蓓萍而留下。是這樣的,我預期她很快會想離開你,而我打算護送她回家。」
哈利露出微笑,對妻舅的挑釁覺得很有意思。裡奧知道哈利可以多麼輕易地毀掉他嗎?以及事情可以多麼輕易辦到嗎?「小心走,」他只輕聲說。
裡奧竟然沒有畏縮,或許可以解釋為天真,或者他真的很勇敢。他竟然還能微笑,雖然其中毫無幽默。「盧哈利,有件事情你似乎始終都不明白:你或許得到了蓓萍,但是你沒有能力保有她。所以,我不會走遠。她需要我時,我將立刻出現。而如果你敢傷害她,你的命將一文不值。沒有人是碰不了的,即使是你。」
一名女僕協助蓓萍脫下結婚禮服,換上一件簡單的更衣袍,送上一杯香檳後技巧地托詞離開了。
蓓萍很感謝這個私人房間的安靜,坐到她的梳妝台前開始慢慢地拿下髮夾。她的嘴因為微笑太久而酸痛,額頭的小肌肉也因為緊張而隱隱作痛。她喝著香檳,開始以長而緩慢的動作梳理頭髮,讓它彷彿紅木色的波浪滾滾而下。粗硬的豬鬃刷過頭皮,感覺非常舒服。
哈利還沒有到房間來。蓓萍開始思考一旦他出現時,要跟他說些什麼。可是她什麼也想不起來。而後她起身,彷彿夢遊似地緩緩在幾個房間裡穿梭。
除了接待室佈置得非常正式之外,其它幾個房間的裝潢都使用了奢華的布料和溫暖的顏色,到處都是休息與閱讀的舒適小角落。每一樣東西的放置都無懈可擊,窗玻璃擦拭得閃閃發亮,土耳其地毯清掃得非常乾淨,還用茶葉增添它的清香。有些房間的壁墟為大理石爐架,有些是木刻爐架和磁磚爐床,房間裡到處都有立燈和壁燈,使得夜晚也亮如白晝。
他們為蓓萍又增設了一個房間。哈利說她要多少房間為她所用都可以,整處公寓的設計原來就是區隔和開放都很容易。蓓萍房間的床頭板是知更鳥蛋那樣淺淺的粉藍色,上好的床單上纏著淺藍色的小花,窗簾也是淺藍色的緞布和天鵝絨。這是一個很女性化也很美麗的房間,倘若情況不同,蓓萍相信自己會很喜歡。
她思考著她究竟對誰最生氣,是哈利,麥可或她自己。或許,三個都一樣生氣。知道哈利不久就會來到,她同時也很緊張。她的目光落到床鋪上。心裡告訴自己,哈利應該不會強迫她順從他。他雖然壞,但應該不至於殘酷地使用暴力,
聽見有人進入公寓,她的胃往下掉。她深吸一口氣、又一口氣,等待著,直到哈利寬闊的肩膀在房間門口出現。
他停在那裡看著她,臉上的五官什麼也沒有透露。他的領巾已經拿掉,敞開的襯衫領口露出頸部強壯的肌肉。蓓萍在哈利靠近時武裝起自己,但沒做任何動作。他伸出手,輕碰她閃亮的頭髮,任由髮絲彷彿燃燒的液態火焰般從手上滑落。
「我從沒見過妳把頭發放下來,」他說。他很靠近,她因此聞到刮鬍皂隱約的香味,以及來自他的呼吸的香檳味,他的手指輕輕捧過她的臉頰,探測到她的靜止之下的輕顫。
「害怕?」他輕聲問。
蓓萍強迫自己注視著他。「不。」
「或許妳應該害怕,我對怕我的人會比較好。」
「我很懷疑,」她說。「我認為正好相反。」
他的唇上出現一抹微笑。
蓓萍覺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在她心中攪起五花八門的情緒,那些相互對立的吸引、好奇、憎恨,讓她再也弄不清什麼是什麼了。她只好抽身離開,前往她的梳妝台前,開始研究有個鍍金蓋子的小瓷盒。
「妳為何沒有終止婚禮?」她聽見他平靜地問著。
「我認為那樣對麥可最好。」看見他的不悅,她感到一絲滿意。
哈利在床上半坐下來,他的姿勢有些刻意裝出來的隨意,眼光依然看著她。「如果我有選擇,我會用正常的方法完成一切。我會公開地追求妳,公平地贏得妳的同意。但是,妳已經決定要嫁給貝麥可。這使得我沒有其它的選擇。」
「你有,你可以不要打擾我跟麥可。」
「他是否會跟妳求婚,其實一直都是未知數。他假設可以說服父母同意你們的婚配,是他欺騙自己,也是欺騙妳的行為。妳應該看到我把那封信拿給貝老先生時,他的表情。對於兒子居然想娶一個比他們低下那麼多的女子為妻,他是非常震怒的。」
這太傷人了,但那或許正是哈利的本意,蓓萍渾身僵直。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好人做到底,為什麼不等麥可把我拋棄,再來收拾殘局?」
「因為貝麥可依然可能大起膽子跟妳私奔,而我不能冒險。尤其我打心底知道,妳遲早將明瞭妳對貝麥可的感情其實只是一種迷戀。」
蓓萍憤怒地瞥他一眼。「你對愛情根本一無所知。」
「我看過彼此深深相愛者的行為舉止,而我今天早上在法衣室看到的根本不是。如果你們真的那麼想要對方,世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你們攜手離開教堂。」
「你根本不會讓我們離開!」她憤怒地反擊。
「沒錯,但我起碼會尊敬你們曾經努力過。」
「我們誰也不稀罕你的尊敬。」
她替麥可說話,而且一再地使用「我們」使得哈利的表情越來越強硬。「不管妳對貝麥可的感情怎樣,妳現在是我的妻子了。而他將去迎娶他原來早就該娶的貴族女孩。如今剩下的只是,妳跟我要怎樣過下去。」
「我寧可只要一個有名無實的婚姻。」
「這也不能怪妳,」哈利平靜如常地說。「無論如何,這婚姻要到我跟妳上床才算合法。然而,不幸的是,我做事從來不留任何漏洞。」
看來他將堅持他的權利。任何事也無法勸阻他取得他想要的東西。蓓萍的眼睛和鼻子開始感覺到刺痛,但她寧死也不願哭給他看。她嫌惡地瞪他一眼,雖然她的心臟其實正在狂跳,直到她的太陽穴、脈搏、手腕和腳踝都感覺到它的迴響。
「這麼詩意的說法真是叫人不知所措。事情當然只能這樣辦,就讓我們完成這份合約吧。」她開始解開更衣袍上鍍金的扣子,她的手指僵硬而且發抖,呼吸在喉嚨裡顫抖。「我只求你盡快做完。」
哈利以優雅流暢的動作一推床鋪站了起來,向她走過去。他用一隻溫熱的手蓋住她的雙手,她的手指靜止下來。
「蓓萍。」他等待著,直到她有辦法抬起眼睛看他。他的眼睛裡閃現著打趣。「妳弄得我感覺自己好像是個骯髒的強暴者,」他說。「我必須公平地告訴妳,我從不強迫不願意的女人。妳只要說妳不想要就夠了。」
這話是騙人的,她的直覺告訴她。但……也有可能不是。不過,他像貓捉老鼠那般的戲弄她也太可惡了。
「這是真的嗎?」她只覺得自己的尊嚴飽受踐踏。
哈利用誠實的眼光看了她一下。「妳只需要拒絕,就可以發現是不是真的。」
如此卑劣的人類竟然可以長得這麼英俊,正是宇宙超級不公平或者組織極度不正確的最佳證明。
「我不會拒絕你,」她推開他的手。「我才不會用小處女那種做作又誇張的戲碼平白提供你不必要的娛樂。」她繼續解開更衣袍鈕扣。「而且我要一了百了地解決這件事,此後不必再害怕。」
哈利也順水推舟地除去外套,並拿去掛在一張椅子的扶手上。蓓萍任由更衣袍落在地上,踢開她的拖鞋。清涼的空氣吹動她薄睡衣的下襬,在腳踝的週遭打轉。她已幾乎無法思考,她的頭腦裡充滿恐懼和憂慮。
她曾經希望的未來早已化為泡影,而另一個充滿無限錯綜複雜之糾葛的未來,正在成形。哈利將以從未有人認識她的方式認識她,可是他們的婚姻卻跟她兩個姊姊的很不一樣……他們的關係建立在跟愛和信任完全不一樣的事物之上。
薇妮姊姊所說、跟婚姻親密行為有關的是花朵與月光,完全沒有提到身體動作的具體形容。薇妮的忠告只有相信妳的丈夫,並放鬆地享受,從而瞭解性的親密是愛情關係中最奇妙的一部分。她完全沒有談及蓓萍此刻所感覺到的不安與袒露。
房間裡無比安靜。這件事對我毫無意義,她對自己說,也希望自己可以相信。她解開睡衣將它從頭上脫去、任由它癱軟地落在地毯上時,感覺她好像是住在一個陌生人的身體裡面。雞皮疙瘩從每個地方冒出來,她的乳尖因為接觸到冷空氣而緊繃起來。
她走向床鋪,掀開床罩躺了進去。她將床單拉起來蓋到胸前,在枕頭上躺好。直到這時,她才看向哈利。
她的丈夫在解開鞋帶時暫時停住,他的腳踩在一張椅子上。他已經脫去襯衫和背心,背部的肌肉是拱起與緊張的。他扭過頭來看著她,濃密的睫毛半垂著。他的臉是紅的,好像剛曬過太陽,他的嘴唇微微張開,好像話說到一半忘記了。他吁出一口不怎麼穩定的氣,轉頭過去弄鞋帶。
他的身體很好看,但是蓓萍並未得到任何愉快的感覺。事實上,她討厭他的身體。她想從其中找到一些缺點或弱點,例如鬆軟的腹肌或太過狹窄的肩膀,使他處於不利的地位。但是他偏偏勁瘦而強壯,比例完美而毫無缺點。仍然穿著長褲,哈利走到床邊。不管怎樣努力要表現出毫不在乎的樣子,蓓萍依然忍不住緊緊抓住繡花床單。
他伸出手輕放在她裸露的肩上,手指滑向她的喉嚨再回來。發現她肩膀上有個幾乎看不見的極小疤痕時,他的手指停在一發獵槍子彈的碎片曾經擦過的地方。「哈維叔叔那次意外弄傷的?」他沙啞的聲音問道。
蓓萍點頭,她無法說話,頓時領悟到他將逐漸熟悉自己身上每一個特殊的微小細節……那是她給他的權利。他又在手臂上找到另外三處疤痕,一一加以撫摸,彷彿想藉此平撫那些陳年舊傷。慢慢地,他的手移向垂在胸前、閃著紅木光澤的如瀑長髮,並順著她的髮絲進入被單與毛毯之下。
感覺到他的大拇指拂過乳尖,她驚喘一聲,隨即發現它開始繞圈,並把一波波熱浪送往她的小腹。他的手暫時離開,重新回來時,大拇指因為沾了口水而潮濕。那手指再度玩弄她,圈子越來越小,潮濕的感覺使愛撫更為加強。她的膝蓋微微抬起、髖骨斜傾,似乎整個身體變成了一個想要承受激情的容器。他另一隻手溫柔地滑到她的頷骨下方,抬起她的臉面對他。
他低頭要親吻她,但是蓓萍把臉轉開。
「我跟在露台上親吻妳的是同一個人,」她聽見他說,「那時妳很喜歡。」
當他的手捧著她的胸脯,蓓萍幾乎無法說話。「我不再喜歡了。」在她心目中,親吻不止是身體上的一個動作。那是愛的禮物、是一種憐惜,或至少是喜歡,而她對他已經沒有這些感覺。他或許有權利擁有她的身體,但她的心仍屬於她自己。
他的手離開她,而她感覺他輕輕把她推過去一點。
蓓萍服從了,她的脈搏因他來到床上而加快速度。他再次側身而臥,床墊上的雙腳伸得更遠。當他把床單拉走,她強迫緊握的手指鬆開。
哈利的眼光滑過她纖秀的身體,裸露出來的胸脯、夾得死緊的雙腿。每個表面都開始發熱,尤其他把她拉過去貼著他時,她只覺得自己全身通紅。他的胸膛是熱的,也很堅硬,覆蓋著一層把她的胸部搔得好癢的黑色胸毛。
當他的手開始沿著背脊栘動把她更為壓緊時,蓓萍開始輕輕打顫。跟一個半裸的男人如此親近、聞嗅著他皮膚的味道,似乎已超乎她暈眩的理智所能理解。他把她的腿分開來,壓在她腿上的長褲感覺起來平滑而清涼。他就這樣一手抱著她一手緩緩撫過她的背脊,直到牙齒打顫的顫抖消失。
他的嘴沿著她緊繃的頸項側面滑動,從容不迫地親吻那裡,或前去探測她的耳朵後面、發線邊緣,或者喉嚨的前方。他的舌頭找到了狂亂的脈搏且流連不去,直到她喘息著想要把他推開。他的手臂收緊,一手握住她的臀瓣,讓她保持與他緊緊相貼的姿勢。
「妳不喜歡這樣?」他貼著她的喉嚨問道。
「不喜歡,」蓓萍說著想把雙臂擠進兩人的身體之間。
哈利身體一用力將她壓躺在床墊上,眼中閃著魔鬼似的興味。「妳完全不打算承認妳也可能喜歡這件事,是嗎?」
她搖頭。
他的手放在她的面頰,大拇指掃過她緊閉的唇。「蓓萍,如果我的任何事都無法討好妳,起碼給這件事一個機會。」
「不可能。畢竟我怎麼想都認為跟我做這件事的人,應該是……他。」不管怎樣生氣或憎惡,蓓萍還是說不出麥可的名字。
然而,這仍激怒了哈利,而且程度超乎她的預期。
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他的手像老虎鉗一樣夾起來,幸好還不至於弄痛她,但他的眼睛已經因憤怒而燃燒。她叛逆地回瞪著他,幾乎要用意志力激他做出什麼可怕的事,用以證實他果真如她所認為的那麼壞。
但是當他終於開口時,哈利的聲音依然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既然如此,那就要看我有沒有辦法把他從妳的思緒中趕出去了。」他一把推開床單,讓她再也無法隱藏自己。她起身想逃,但被推了回去。他的手放在她的乳房下面將它往上推,而後他低下頭去,細碎急促的呼吸落在她的乳尖上。
他用舌頭纏繞著乳暈,再用牙齒輕輕咬住,玩弄著敏感的體膚。愉悅的感覺隨著每一次旋轉、舔弄與輕輕拉扯充滿她的血管。蓓萍的雙手握成拳頭,壓在自己的身體旁邊,不主動碰觸他似乎成為非常重要的事。但是,他太有技巧也太過堅持,一再地激起深入又激盪的漩渦,使得她的身體越來越想放棄原則,而向快樂屈服。
她終於抬手握住他的頭,手指間感覺到豐厚柔軟的黑髮。她淺促地呼吸著,將他的頭帶向另一邊乳房。
他發出喃喃的低吼聲,張嘴罩住熱痛的粉紅色蓓蕾。他的雙手往她的身體滑下去,用力碾過腰部與髖部玲瓏的曲線。他的中指指尖繞著她的肚臍周圍,在她的肚子上迂迴地遊走,不時探測到她夾緊的雙腿邊緣……往下到膝蓋……再上來。
一邊柔和地撫弄著,哈利耳語道:「為我張開來。」
蓓萍安靜地抗拒著,每個呼吸都像從喉嚨裡拉扯出來那般用力地喘著,緊閉的眼皮背後,眼淚威脅著要奪眶而出。跟哈利經驗任何愉悅,都像是一種背叛。
而他很清楚。他輕輕在她耳邊說:「在這張床上發生的事,只有妳知我知。向丈夫臣服絕對不是罪過,拒絕我可以給你的快樂根本毫無意義。讓它發生吧,蓓萍,跟我講究道德與貞潔是不必要的。」
「我沒有要那樣做。」她說話的聲音微微發抖。
「那就讓我碰觸妳。」
見她沉默不語,哈利推開她不再堅持的腿。他的手掌沿著骨盆往下探測,直到他的大拇指插進柔軟而私密的鬈毛裡。他們的呼吸形成混亂的節奏,在安靜的房間裡撥動。他的拇指窩進那一小片毛髮之中搓揉著無比敏感的地方,令她猛地一跳並悶著聲音抗議。
他將她攬進堅硬的懷中,再次撫弄那些鬈毛,而後更往下戲弄與撥開她已臣服的肌肉。她雖然很想挺身迎上,但終究只是被動地躺著,即使保持完全不動其實已讓她筋疲力竭。
找到她身體的入口,哈利撫弄著那裡,直到刺激她分泌出熱熱的汁液。他一邊愛撫,同時將手指伸了進去。她因為驚訝而僵硬起來,並發出呻吟的聲音。
哈利親吻她的喉嚨。「噓……我不會傷害妳。不怕。」他從裡面愛撫她,他的手指微微彎曲好似鼓勵她迎上前來。一次又一次,如此耐心地誘哄著。
愉快的感覺累積到原來沒有的強度,她的四肢因為激情的層次逐漸濃厚而越趨沉重。他的手指退出、進入,似乎悠哉游哉地跟她遊戲了起來。
聲音在喉嚨裡緩緩堆棧,但是她硬是把它吞回去。她很想動,很想在這讓人安靜不下來的高溫裡扭動。她的雙手渴望去抓他肩膀上伸縮的肌肉;但是,她仍然強迫自己像個殉道者那樣靜躺著。
但是他很清楚怎樣讓她的身體產生反應,怎樣誘哄她不情願的肌肉享受愉悅。她無法阻止髖骨往上頂、腳後跟用力壓入床墊。他滑過她身前。親吻一分分往下移,似乎正溫柔丈量全身的尺寸。
然而,當他把嘴埋進柔軟的私密毛髮叢中,她僵硬地想要往後退。她的腦袋飛旋,沒人告訴她會有這種事發生,這不可能是對的。
他在她扭動時用雙手握住她的臀瓣將她固定,濕潤的舌頭隨即找到她,開始流暢地愛撫同樣濕潤的私密之處。他小心翼翼地引導她進入一種刻意製造的節奏,催促她往上,卻在她往上挺時使用相反的壓力性感地往下攪動。邪惡的嘴,無情的舌頭。火熱的呼吸吹拂而過。諸多感覺一一堆棧與攀升,直到它們抵達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而後朝每個方向四下擴散。
她發出一聲叫喊、而後又一聲,密集的抽搐從身上滾滾而過。無處可逃,也無從保留。而他守著她,用溫柔的舔弄延長她的墜落,使得她顫抖的身體因歡愉而一再抽動。
接著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當哈利將她抱入懷中加以撫慰……她並未反對。
她無可避免地發現他是多麼地亢奮,他的身體繃得很緊、像石頭那麼堅硬,心跳抵著她的耳邊狂烈震動。他的手沿著她背部起伏的曲線上下來回。她的心情忐忑,不由自主的興奮刺痛著她,同時心想他是否就要在此刻佔有她了。
但是哈利的話讓她驚訝。「今晚我就不勉強妳做其它的事了。」
她的聲音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十分濃濁。「你不必……停止…我說過了——」
「沒錯,妳要我乾脆地做完它,」他語帶嘲諷。「讓妳不必再害怕。」他放開她,滾到床邊後站起來,以毫不在意的姿態調整長褲的前方。蓓萍的臉整個紅起來。「但我決定讓妳多害怕一些時候。妳只需要記住,一旦妳有任何取消婚姻的想法,我會在妳眨眼之前迫使妳放棄妳的童貞。」他拉起毛毯與被單蓋住她,卻又暫時停住。「告訴我,蓓萍……剛才妳有想起他嗎?當我碰觸妳的時候,妳想的是他的名字嗎?」
蓓萍拒絕看他,只微微搖頭。
「這是好的開始,」他輕聲說完便替她熄了燈,離開房間。
黑暗中,她心裡羞愧而迷惘但身體滿足地獨自靜躺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2:33
第十四章
哈利向來睡得不好,今晚更是不可能入睡了。他那慣於同時處理許多問題的頭腦,現在有了一個永遠也想不完的有趣問題供他翻來覆去地思考。
他的妻子。
他在一天之中對蓓萍有了非常之多的瞭解。她的表現已說明了碰到壓力時她可以成為一個異常堅強的人,而非一遇困難就崩潰的女人。還有,她雖然深愛家人,但並不會在事情一變為棘手就躲入家人的庇護之下。
哈利很欽佩蓓萍在婚禮這一天處理事情的態度,他更欽佩她應付他的方式。依照她的說法,她不玩誇張的小處女那一套遊戲。
他仔細回想著離開之前那溫度極高的幾分鐘,她甜美地臣服了,美麗的身體因為激烈的反應好似著了火。哈利亢奮而焦躁地躺在公寓另一頭他房間的床上,想到蓓萍就躺在他的居處裡,更使得他無法入眠。
從未有任何女人在他的公寓留宿。他與人交往通常在居家環境之外進行,他也從未跟任何人度過一整個夜晚。真要跟另一個人整夜躺在同一張床上的想法,其實是不大舒服的。因為那感覺起來似乎比性行為更為親密,至於原因為何,哈利此刻並不願仔細思考。
低低的天空鑲上了銀邊,黎明終於來臨,哈利感到如釋重負。他起身盥洗與著衣,而後開門讓一名女僕進來將壁爐火重新燃旺,同時送來用熨斗燙過的三份報紙。依照他們的慣例,負責這一樓層的男僕稍後會送來早餐,接著魏傑克將送來各樓層經理的報告,並聽取哈利今天早上給他的工作清單。
「請問盧先生,盧太太也要用早餐嗎?」女僕問他。
哈利不知道蓓萍要睡多久。「敲她的門問問她吧。」
「是。先生。」
他看見女僕的目光在他和蓓萍的臥室來回了一下。雖然上流社會夫妻通常有各自的臥室,但女僕似乎仍然有些訝異他們分房而睡,不過她很快便加以掩飾了。哈利略有點不悅,看著她離開用餐區。
他聽見女僕低聲說了些話,而後蓓萍回答。聽見妻子並不是很清楚的聲音竟然使得他的神經竄過一陣愉快的餘波。
女僕返回用餐區。「我也將替盧太太送早餐來。請問還有其它的事嗎,先生?」
哈利搖頭,在她離開之後把注意力放回報紙上。他發現他連看了一篇文章三次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乾脆放棄而注視著蓓萍的房門。
最後她終於出現,身穿一件繡了很多花的藍色塔夫塔綢更衣袍。她的頭髮垂在肩上,棕紅色的波浪因爐火的照射而閃閃發光。她的表情中立,但是眼神充滿戒備。他真想剝去那件裁製複雜的衣服,將她親吻到渾身通紅與嬌喘吁吁。
「早安,」蓓萍低聲說,眼光並未與他接觸。
哈利起身等她來到小桌前。他並未忽略當他協助她入座時,她是怎樣地極力避免跟他有所碰觸。拿出你的耐心,他提醒自己。「睡得好嗎?」他問。
「很好,謝謝。」他很清楚那是禮貌而非真的關心,使她回問:「你呢?」
「還好。」
蓓萍看了看桌上不同的報紙,拿起一份來看,用以遮住她的臉。既然她不打算談話,哈利也拿起另一份。
只有翻閱報紙的聲音打破一室的寧靜。
早餐送達後,兩名女僕開始把各式餐盤與水晶杯擺放到桌上。
哈利發現蓓萍要了煎餅,它們的表面微微冒著煙。他開始取用他的水煮蛋和烤麵包,將蛋黃塗在麵包上。
「妳如果不想那麼早起床,也沒關係的,」他說,將鹽撒在蛋上。「倫敦許多女士們都睡到中午才起床。」
「我喜歡天一亮就起床。」
「勤勞的農家婦女,是吧?」哈利對地笑了一下。
但是蓓萍並未對這樣的提醒有所響應,只在煎餅之上倒了許多蜂蜜。
哈利的叉子停在半空中,著了迷似地看著她纖長的手指轉動沾了蜂蜜的小棍子,將濃稠的琥珀色蜂蜜一一滴入煎餅上的方形小洞。發現自己看得目不轉睛,他趕緊吃一口他的早餐。蓓萍將滴蜂蜜的棍子放回小銀壺裡,發現拇指尖端沾了一滴蜂蜜,她伸到嘴唇之間把手指吸乾淨。
哈利嗆了一下,他伸手去拿茶杯並喝了一大口。熱茶燙到他的舌頭,使得他縮了一下也低聲嘀咕。
蓓萍奇怪地看他一眼。「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只在於他從未想到看著妻子吃早餐竟然是這麼情色的經驗。「沒事,茶太燙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等他瞻敢再看蓓萍時,她正在吃一顆草莓,手指捏著它綠色的莖。她噘起的嘴唇包著甘美多汁的紅色水果,接著用雪白的牙齒輕輕地咬下果肉。天老爺。當昨晚未獲滿足的慾望瘋狂地再次甦醒,他不舒服地在椅子上移動身體。蓓萍又吃了兩顆草莓,慢慢地嚙咬著,而哈利只能盡力忽視她。溫度在他的衣服底下升高起來,他拿起餐巾按了按額頭。
蓓萍叉起一小方塊浸滿了蜂蜜的煎餅放進她的口中,困惑地看了他一下。「你不舒服嗎?」
「這裡有黠太熱,」哈利煩躁地說著,可怕的念頭穿過他的腦海。那些念頭全是蜂蜜、柔軟的女性肌膚和濕潤的粉紅色——
有人輕謦敲門。
「進來,」哈利簡慢地命令道,樂於有事讓他得以分心。
魏傑克進入公寓,態度比往常更加審慎,看見蓓萍坐在早餐桌前,他顯然有點驚訝。哈利心想這些新的改變,大家都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
「早安,」傑克說著,不知道這樣說有沒有把蓓萍也包括進去。
但是她用一個純真的微笑替他解決了兩難的處境。「早安,魏先生,今天早上飯店裡應該沒有發現逃亡的猴子吧?」
魏傑克咧開嘴笑。「我好像沒有看到,盧太太。不過,現在時間還很早。」
哈利體驗到一種從來沒有的情緒,一種討人厭的憎惡俏俏爬遍他的全身。那是……嫉妒嗎?一定是。他想壓抑那種感覺,但它在他的胃部深處徘徊不去。他想要蓓萍也給他同樣的笑容。他想要她的嬉鬧、她的魅力,和她的注意。
他將一塊方糖加入茶杯裡,冷冷地說:「把員工會議的狀況告訴我。」
「其實沒什麼可說。」傑克把一迭紙張交給他。「酒侍請你核准一張酒單。潘太太希望大家注意送餐到房間之後,餐具經常失蹤的問題。」
哈利的眼睛微微瞇起。「但是餐廳的餐具不會短少?」
「不會的,先生。敢從餐廳拿走餐具的客人應該很少……但是如果他們在房間裡用餐……嗯,前幾天整組早餐的餐具杯盤都不見了呢,根據這情形,潘太太建議我們採購錫制餐具,專供在房間進餐的客人使用。」
「我的客人使用錫制的刀叉?」哈利強調地搖著頭。「不行,我們必須用其它方法來減少這些小型的偷竊。我的飯店可不是驛馬車停靠的客棧。」
「我就知道您會這樣說。」傑克看著哈利翻閱報告的前幾頁。「潘太太說她隨時都可以帶夫人參觀飯店的辦公室和廚房,並介紹員工跟她認識。」
「我覺得沒有必要——」
「太好了,」蓓萍打斷他的話。「請轉告潘太太,早餐之後就可以去了。」
「不必這樣,」哈利說。「妳又沒有要加入飯店的經營和管理。」
蓓萍掛上禮貌的微笑對他說:「我永遠也不會干預。不過,這裡既然是我的新家,我很樂意更為熟悉它。」
「這裡不是家,」哈利說。
兩人的視線相遇。
「這裡當然是家,」蓓萍說。「有人住在這裡。你不認為這裡是你的家嗎?」
魏傑克不安地更換他的重心。「盧先生,或許您可以把今天早上要交代的工作……」
哈利幾乎沒有聽見他的聲音,而是注視著妻子,同時猜想她為何覺得這個問題似乎很重要?他試著解釋他的理由。「光有人住在這裡並不能使它成為一個家。」
「你對這個地方沒有對家那樣的愛嗎?」蓓萍問道。
「呃,我該走了,」傑克尷尬地說。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匆匆離去。
「這只是我剛巧擁有的地方,」哈利說。「我因為實際的理由而重視它,但我不會把任何感情放在這裡。」
她湛藍的眼睛搜尋著他,帶著好奇與洞見,奇特地充滿愛心。從未有人用這種方式看過他,這使得他的神經出現自我防衛的震顫。「你這輩子都住在飯店裡,是吧?」她低語。「從沒住過有院子和有樹的房子。」
哈利無從理解這有任何重要。他揮開這個話題,想要重拾控制權。「請讓我說明白,蓓萍……這裡是我做生意的地方。請不要把我的員工當成親戚,他們連朋友都不是,不然妳會替我製造出管理方面的問題。瞭解了嗎?」
「我逐漸瞭解了。」她依然注視著他。
這回是哈利拿起報紙,想要避開她的凝視。不安在他的內心攪動。他不想要她任何形式的瞭解,他只希望能享受她,賞玩她,她只是他房裡所收藏的珍奇寶物之一。蓓萍必須遵從他所設下的限制,為了報答她,他也願意成為一個寬大為懷的丈夫——只要她明白他永遠都是握有支配權的那個人。
「大家注意——」總管家潘太太大聲說道,「我很高興地說,從冼衣間女僕到我本人,我們都很高興盧先生終於找到一個新娘。在此謹代表所有工作人員表達我們希望妳在這裡過得很快樂的心願。我們有三百個人來為妳的每個需要服務。」
總管家那顯然發自內心的誠懇,使得蓓萍非常感動。她是一位肩寬背挺、五官直率的高大女性,並擁有似乎非常旺盛的生命力。
蓓萍露出微笑說:「我向妳保證,我不需要三百個人的協助,我只需要妳幫我找一名貼身女僕。以前我有伴護和姊妹,所以並不需要……」
「沒問題,我們有幾個女孩很容易就可以訓練成擔任那個職位的人。我會派她們去讓妳面試,如果沒有滿意的,我們還可以刊登廣告。」
「謝謝妳。」
「如果妳想檢查管家帳目、庫存總表以及其它的賬冊,我隨時都能送去給妳。」
「妳真好,」蓓萍說。「我很高興有機會認識飯店的一些員工,也樂於去參觀我當客人的時候不可能看到的地方,例如廚房之類的。」
「我們的主廚鮑先生將很得意能向妳展示他的廚房,並誇耀他的成就。」她暫停一下,以最輕柔的聲音彷彿唱歌那般地說:「幸好他的虛榮心跟他的手藝一樣高明,這是我們運氣最好的地方。」
她們開始沿著寬敞的主樓梯往下走。「妳在這裡工作多久了,潘太太?」蓓萍問道。
「九年快十年了……從一開始就在。」總管家掛上回憶往事的微笑。「盧先生那時候好年輕啊,瘦得像根竹竿,美國口音好重,講話速度快得我們幾乎跟不上。那時,我在我父親賣茶葉的商店工作,我替他管理那家店,盧先生是我們的常客。有一天,他跑來提議我擔任現在的工作,雖然那時的飯店是一排出租的私人房舍,跟現在真是沒得比。當然我立刻就答應了。」
「為什麼是『當然』?妳父親不要妳繼續替他工作嗎?」
「他要,可是他還有我妹妹可以幫他。此外,盧先生有一種我從未在其它男人身上看到的特質……他的個性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他的說服力很強。」
「我注意到了,」蓓萍有點自嘲地說。
「他會讓人很想追隨他,或加入他正在從事的什麼。這也是他有辦法建立這一切——」潘太太的手揮向她們的週遭,「——的原因,而且是在這麼年輕的年紀。」
這讓蓓萍想到,她可以從他的員工那裡更瞭解她的丈夫,也但願有更多人願意像潘太太這麼開放。「他是個嚴厲的老闆嗎?」
總管家輕聲一笑。「噢,當然。不過他也很公平,總是願意講道理。」
她們來到前面的辦公室,那裡有兩位男士,一位年紀稍長、一位中年,正站在一張橡木桌前翻動一本很大的賬冊。「兩位,」總管家說,「我陪盧太太參觀飯店。盧太太,這位是我們的總經理梅先生,另一位是櫃檯經理陸先生。」
他們恭敬地對她行禮,好像她是來訪的王室。年輕的那位是梅先生,他的臉紅到禿頭都呈粉紅色了。「盧太太,這真是我們的榮幸!請容許我們對您的婚姻獻上最誠摯的慶賀之意——」
「真的非常恭喜,」陸先生插話進來。「妳是我們祈禱的結果。我們希望妳跟盧先生永遠快樂幸福。」
蓓萍被他們的熱誠嚇了一跳,禮貌地跟他們一一點頭。「謝謝你們。」
他們繼續帶她參觀辦公室,這裡放有許多文件包括一櫃又一櫃的賬冊、經理日誌,以及跟各國歷史風俗習慣有關的書籍,不同語言的字典、各種地圖,還有飯店的平面圖。掛在牆上的平面圖用鉛筆標示出哪些房間空著,哪些正在整修。
有兩本皮面精裝的本子另外放,一本有紅色的封面,一本是黑色的。
「這兩本是什麼?」蓓萍問道。
兩位男士互看一眼,陸先生謹慎地回答道:「情況雖然很少,但依然有些客人是……呃,比較難應付的——」
「不可能搞定的,」梅先生補充道。
「那時我們便很遺憾地把他們記錄在黑本子裡,這表示我們不再歡迎他們的投宿——」
「不受歡迎的客人,」梅先生說。
「不能讓他們回來。」
「永遠都不能,」梅先生如此強調。
蓓萍覺得很好玩。她點點頭。「我懂了,那麼紅本子又記載了什麼?」
陸先生繼續解釋。「那裡面是要求比常人多一些的客人。」
「問題客人,」梅先生解釋道。
「一些會有特殊要求的客人,」陸先生往下說明。「例如堅持不可以在什麼時間清掃房間的客人,堅持要攜帶寵物的客人等等。我們不會拒絕他們投宿,但會加以記錄並留意他們的特殊要求。」
「嗯。」蓓萍拿起紅本子,調皮的看看總管家。「我相信賀家一定常常出現在這一本本子裡面。」
迎接她的是一片沉默。
看見他們臉上凍結的表情,蓓萍大笑起來。「我就知道,我的家人出現在哪一本?」她翻開本子,隨意地翻閱。
兩位男士的表情立刻變得非常痛苦,他們盤據在她身邊似乎很想把本子搶下來。「盧太太,拜託您,您千萬不要——」
「我相信您一定不在這裡面,」梅先生焦急地說。
「我倒覺得我們一定在這裡面。」蓓萍面帶笑容地反駁。「事實上,我們或許佔了一整個章節呢。」
「是——我的意思是沒這回事——盧太太,我拜託您——」
「好吧,」蓓萍把紅本子交還,兩位男士如獲大赦。「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借來看看,我相信它一定是很好的閱讀材料。」
「如果妳捉弄這兩位先生捉弄夠了,盧太太,」潘太太眼中閃閃發亮,「我看見有許多員工已經在外面等著認識妳了。」
「太好了!」蓓萍來到接待區,認識了幾名女僕。樓層經理。維修組員和飯店提供給客人的貼身男僕。她重複他們的名字,設法多記住他們誰是誰,而且她也詢問他們各自的職責。他們對她的問題都很熱心回答,有的還額外地告訴她他們從英國的哪個地方來,以及他們在盧裡奇飯店工作已經多久。
蓓萍回想著,雖然她來飯店住過幾次,但從未注意到這裡的員工。只當他們是一些大同小異、無名無姓的人,在背景裡非常有效率的移動。如今,她與他們立刻有了親人一般的感覺,她跟他們一樣,都是這家飯店的一分子了……他們都是存在於盧哈利世界裡的人。
跟哈利生活的第一個星期之後,蓓萍已經十分清楚哈利的行事歷可以累死一個普通人,她能見到他的時間只有早餐,其餘的時間他都很忙,晚餐經常沒有吃,而且很少在半夜之前休息。
哈利喜歡同時做兩、三件事,總是在計劃、安排會護、平息紛爭或幫某人的忙。經常有人找他,希望他傑出的頭腦針對這個或那個問題,提出意見。隨時都有人來找他,而每個人最多只能見他十五分鐘,時間一到,魏傑克立刻來敲公寓的門。
當哈利不忙於處理各種謎樣的事務時,他便與飯店和它的員工在一起。他對完美以及高質量服務的要求,幾乎無休無止。飯店員工的薪水都很高,也受到良好的照顧,因此資方也要求他們辛勤工作,同時最重要的,必須非常忠心。他們如果有人受傷或生病,哈利立刻派人找醫生來,並負擔一切費用。如果有人提出可以改善飯店或其服務的建議,他的想法都會直接送達哈利手中,如果獲得採用,該員工可以得到豐厚的獎賞。因此,哈利的桌上永遠堆棧著許多報告、信件和字條。
哈利好像從未想起他應該建議他們去度蜜月,蓓萍覺得他應該是不想離開飯店。幸好她也完全不想跟一個背叛她的男人去度什麼蜜月。
自從新婚之夜後,蓓萍只要在哈利身邊就很緊張,尤其旁邊沒有其它人的時候。他毫不掩飾對她的慾望與興趣,但是到目前為止,並未採取任何行動。事實上,他似乎盡全力表現出禮貌與體貼。那感覺好像希望她習慣他,也習慣她的生命裡出現的改變。她對他的耐心充滿感激,因為這一切真的非常陌生。然而,諷刺的是,他的自我克制,使得他們在日常中偶爾的接觸,例如他碰到她的手臂,或他們近距離站在人群中時他的身體碰到她,這時他們之間反而產生了強大的電流與吸引力。
並非建立於信任的吸引力……對丈夫有這樣的感覺,真有點不舒服。
蓓萍不知道他打算把這婚姻裡的緩刑延宕到多久,她只是很感激飯店把哈利幾乎獨佔了。雖然,她忍不住要想……這樣從黎明到午夜的拚命工作方式,對他其實是下好的。如果他是蓓萍關心的人,她早就勸他緩下腳步,多找時間休息。
單純的愛心終於佔了上風。這天下午,哈利沒有事先告知便返回公寓,手上挽著他的外衣。他今天一整天都陪著倫敦消防隊的大隊長,對飯店的逃生過程與設備一一進行精密的檢查與檢討。
如果盧裡奇飯店發生火災——老天保佑,千萬不要——所有員工都已受過盡力協助客人離開建築物的良好訓練。逃生梯都曾定時計算和檢查,樓層平面圖與逃生路線也都標示得很清楚。飯店外面也貼有告示,說明本建築物與倫敦消防隊簽有合約,所有消防設施受該隊監督與保護。
哈利進入公寓時,蓓萍立刻看出他今天特別辛苦。他的臉上刻畫著疲憊的痕跡。
看見蓓萍縮起雙腳,窩在角落一張美人榻裡正在看書,他停住腳步。
「妳的午餐聚會愉快嗎?」哈利問道。
蓓萍受邀參加一群富有少婦的團體,她們今天中午舉辦慈善餐會。「進行得很順利,謝謝你。她們都很討人喜歡,只是有點太愛開會。我向來認為一個人十分鐘可以決定的事,委員會花上一個月也不見得能得到結論。」
哈利微笑。「效率本來就不是這種團體的首要目標,她們只是找事情使自己忙碌。」
蓓萍更仔細地看著他。「你的衣服是怎麼回事?」
哈利白色的亞麻襯衫和深藍色的背心上沾了許多油煙和煤灰,雙手和下巴都有些骯髒的地方。
「我試爬了一道安全梯。」
「你從這棟屋子外面的鐵梯爬下來?」蓓萍很驚訝他竟親自從事這種並非絕對必要的冒險。「你不能叫別人去試嗎?例如魏先生或是誰。」
「我如果叫他去,他一定會去的,不過除非我先用過,我不會讓我的員工去試。我還是很關心女僕逃生的問題,長裙將增加她們爬下安全梯時的困難。目前,我不准她們試爬。」他無奈地看看他的手掌。「我必須盥洗更衣才能回去工作。」
蓓萍重拾書本,可是她對來自另一個房間拉開抽屜、潑水和一隻鞋子掉落地板的聲音不可能不注意到。她想到他正在換衣服,而就在這一刻,一陣熱潮從她的小腹竄了過去。
哈利回到房間,跟以前一樣乾淨與無懈可擊。只有……
「還有一個地方你沒洗到,」蓓萍好笑地說。
哈利壓低脖於往下看。「哪裡?」
「下巴,不,不是那邊。」她拿起一條餐巾,作勢要他過去。
哈利走到美人榻前,彎身湊上他的臉。當她擦去下巴那個煤灰印時,他完全沒有動。他皮膚上乾淨清新、帶點香柏木的刺鼻味道飄進她的鼻孔。
但願這樣的時刻可以拉長,蓓萍望進他平靜無波的綠眼之中,它們因為缺乏睡眠而出現陰影。天哪,這個男人難道從不停下來休息片刻嗎?
「陪我坐一下好嗎?」她突然衝動地說。
哈利眨眨眼睛,顯然對這個邀請感到很驚訝。「現在?」
「是的,現在。」
「不行,我有好多事——」
「你今天有沒有吃東西?除了早餐的那幾口食物?」
哈利搖頭。「我沒有時間。」
蓓萍沒再說話,只伸手指著旁邊的位子。
她沒想到哈利竟然聽從了。他在美人榻的尾端坐下,揚起眉毛看著她。
蓓萍旁邊的小桌上放著下午茶的三明治、蛋糕和餅乾。「廚房送了太多過來,替我把剩下的吃掉吧。」
「我真的沒有——」
「來,吃一點,」她把盤子塞進他的手裡。
哈利拿起一個三明治,慢慢地吃起來。蓓萍用她的杯子倒了剛泡的茶,加入一匙糖攪拌後交給他。
「妳在看什麼?」他看著她腿上的書。
「一位自然學者寫的小說。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找不到任何故事情節,不過他對鄉村的描述很詩意。」她停下來。看見他一口把茶喝乾。「你喜歡小說嗎?」
他搖頭。「我閱讀目的是增加知識,很少是為了娛樂。」
「你不贊成只為樂趣而看書?」
「我沒有不贊成,只是我找不出時間做那方面的閱讀。」
「或許就是你睡不好的原因,你的工作與睡覺之間應該有些其它的插曲。」
哈利停了完美且充滿言外之意的片刻。才問:「妳有什麼建議嗎?」
領悟到他的意思。蓓萍感覺從頭頂到腳趾都變紅了。哈利似乎對她的不安覺得非常好玩,他倒沒有取笑的意思,而是覺得她很可愛。
「我們家的每個人都愛看小說,」蓓萍終於說。把話題推回原來的安全線內。「我們幾乎每天晚上都聚集在起居室裡。由其中一人大聲朗讀。薇妮最會唸書,她甚至可以替每個角色發明不同的嗓音。」
「我很想聽妳唸書。」哈利說。
蓓萍搖頭。「我唸書的效果沒有薇妮一半好聽,聽我唸書的人很容易睡著。」
「嗯,妳的聲音就像一個學者的女兒。」她還來不及不高興,他已經補充說明:「充滿了安撫,聽了不會煩躁,輕輕柔柔的……」
他其實非常疲倦了,她發現。倦到語不成句。
「我該走了。」他輕聲說著,同時揉揉眼睛。
「先把三明治吃完,」蓓萍很有權威地說。
他聽話地拿起三明治,蓓萍在他吃東西時,翻開書頁、找到她要的地方……一段走過鄉間的描述,那時的天空飄著棉絮般的雲,沿著一條小溪,溪旁種有開著花的杏樹。她用審慎控制的聲音慢慢地念著,有時偷看哈利一眼。而他靜靜地吃完了一盤三明治,而後以她從未見過的放鬆姿勢靠入長椅的角落裡。
她又多念了幾頁,內容是經過灌木林和草地,再行經一片落葉滿地的森林。此時蒼白的陽光被輕輕滴下的雨所取代……
當她讀完這一章,她再次看向哈利。
他睡著了。
他的呼吸平穩地起伏著,長長的眼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垂在蒼白的皮膚上。他一手按在胸前,另一手手指微彎、掌心向上,放在身體的旁邊。
「百試不爽。」蓓萍對自己偷笑,同時低語。她那一手讓人入睡的天分,連哈利這種停不下來的好動人士都無法抵擋。她把書輕輕放下。
這是她第一次可以隨她高興地審視哈利。看見他如此毫無防備,其實有點奇怪。他睡眠中的臉總算放鬆下來,而且甚至有幾分純真,相對於平日的強勢顯得略微奇特。總是顯得很有目的的嘴,如今看起來像天鵝絨那般柔軟。整個人像個迷失在夢中的小男孩。蓓萍好想守護他獲得亟需的睡眠,替他蓋上一條毯子,將頭髮從眉毛上拂開。
幾個平靜的片刻過去,只有飯店裡遠遠傳來的一些活動的聲音,以及屋外街道上的人車聲打破房間裡的沈靜。這時蓓萍才發現自己很需要做這件事……她需要時間思考這個完全佔有了她的生命的陌生人。
試圖瞭解盧哈利,就跟試圖拆開他所製作的那些、用發條啟動的複雜機器一樣。即使檢查了每一個小零件和每一個齒輪與槓桿,並不表示你就可以瞭解它是怎麼動起來。
似乎哈利這輩子都在跟這個世界角力,企圖要世界聽他的話。他其實已有不錯的進展。但他顯然還不滿意,也無法享受他的成就,這使得他跟蓓萍生命中的其它男人很不一樣,尤其是凱莫與阿閔。
因為羅姆人的傳承,她的兩個姊夫並不認為世界需要征服,而是供他們自由漫遊其間的樂園。接著又有裡奧,他偏愛把世界當成供他觀察的目標,而非要他積極去參與。
哈利幾乎就像一幫盜匪,總是在策劃要去征服他所看到的每樣東西和每個人。這樣的男人要怎樣才能加以約束?他要怎樣才能找到心靈的平靜?
蓓萍完全沈浸在她的思緒與房間裡的寧靜氛圍裡,聽到輕輕的敲門聲時因此嚇了一跳。她的神經不悅地跳動起來。她沒有響應,希望那討人厭的聲音可以自動走開。但是,外面的人很堅持。
咚。咚。咚。
哈利發出分辨不出是什麼的低語聲,就像尚未睡飽便被驚醒醒的人那樣,困惑的眨著眼睛。「什麼事?」他的聲音沙啞,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房門被推開,魏傑克進來。看見哈利跟蓓萍一起坐在榻上,他露出抱歉的表情。蓓萍差點忍不住憤怒的表情,即使明知對方只是盡忠職守。傑克快步走到哈利身前,把一張折起的紙條交給他,說了一句好像密碼的話,便離開了公寓。
哈利很快看了紙條一眼,便將它放入外套的口袋,對蓓萍露出一個苦笑。「我似乎在妳唸書的時候睡著了。」他注視著她的眼神裡,有著她從未見過的暖意。一個插曲,」他有點自言自語,嘴角隨之往上揚起。「希望很快能再次享受。」
她還想不出該如何回答,他已經離開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2:44
第十五章
在倫敦,只有最有錢的女人才擁有她們自己的馬車和拉車的馬隊,因為維持這樣的排場真的需要一大筆財富。沒法擁有馬廄或獨自居住的女士如果需要外出,她們便必須從出租服務的馬廄僱用有篷馬車、馬匹和馬伕。
哈利堅持蓓萍擁有專屬的馬車,和拉車的兩匹馬,並找了一位設計馬車的專家前來住在飯店裡,從事此一工作。跟蓓萍討論過後,馬車設計師將依照她的要求特別為她打造一輛車。
蓓萍覺得整個過程其實頗為有趣,但因為她堅持要詢問材料的價錢,引發了小小的口角。「我不是要妳來問任何東西的成本,」哈利告訴她。「妳只需挑選想要的東西。」
但是在蓓萍的經驗裡,知道價錢本來就是選購東西的程序之一……檢視所有可以買的,然後比較價錢,直到找著買者認為最值得購買的。但哈利似乎覺得這種方式是公開的侮辱,好像她質疑他負擔不起。
最後終於決定車子的外表將使用高雅的黑色烤漆,內部的襯墊是綠色的天鵝絨,座椅是米色的皮革,飾以銅釘。窗戶有威尼斯百葉窗和綠色絲質窗簾,摩洛哥皮的睡覺靠墊,外面的階梯將有焊接裝飾,鍍金的車燈和同套的車門把手……蓓萍從來不知道有這麼多東西需要挑選。
剩下來的下午時光,她在廚房跟主廚鮑先生與點心師傅魯先生,以及潘太太一起度過。鮑先生正要創造一種新的點心……或更確切地說,是想重造他記得兒時吃過的一種點心。
「我的雅芬姑婆不必看食譜都做得很好。」鮑先生從爐子裡拉出一個隔水蒸鍋,裡面有六個完美的、蒸的蘋果布丁。「每次我都看著她做,可是總像缺少了什麼。我已經試了十五次,都還不完美。但是……只要願意,就能成功。」他最後兩句話是用法文說的。
蓓萍替他翻譯出來。
「沒錯。」鮑先生把盤子從熱水裡小心地拿出來。
魯先生將鮮奶油倒在每個布丁上,再放上細緻的面皮葉子,接著分發湯匙。
蓓萍,潘太太和兩位主廚嚴肅地挖起一小匙布丁試吃。蓓萍的嘴裡充滿了奶油、軟軟的蘋果餡和香脆的餅皮。她閉上眼睛以便更專注地享受點心的質地和味道。接著她到潘太太和魯先生發出滿意的歎息。
「還是不對。」鮑先生挑剔的說,不悅地瞪著似乎故意要惹他生氣的布丁。
「我才不管它對不對,它已經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潘太太轉而問蓓萍:「妳說是不是,盧太太?」
「我認為天使在天上就是吃這種東西,」蓓萍挖著布丁。魯先生也再吃另一口。
「也許檸檬和肉桂應該多一點點……」鮑先生想著。
「盧太太。」
蓓萍轉身去看是誰叫她,看見魏傑克走進廚房,她的笑容逐漸消失。她不是不喜歡他。魏先生向來很優雅也很和氣,只是他似乎奉命擔任看門狗的工作,堅定地執行哈利不想要她跟員工太過密切接觸的任務。
魏先生說話時的表情也跟她一樣不快樂。「盧太太,我奉命通知妳,妳跟裁縫師有約。」
「我有嗎?現在?」蓓萍茫然地看著他。「我怎麼不記得。」
「是我奉盧先生的命令替你約的」
「噢。」蓓萍不情不願地放下湯匙。「我還有多久必須出門?」
「十五分鐘內。」
她只剩下梳頭和披上那件薄披風的時間。「我的衣服夠多了,不需要再做,」蓓萍說。
「妳這種地位的夫人,需要很多衣服,」潘太太聰明地說。「我聽說走在時尚尖端的夫人一件衣服絕不穿兩次。」
蓓萍翻個白眼。「我也聽說過,並覺得那實在很荒唐,被人看見一件衣服穿兩次有什麼關係?只除了證明她丈夫很富有,可以無限量地供應許多衣服。」
總管家同情地微微一笑。「需要我陪妳走回公寓嗎,盧太太?」
「不用了,謝謝妳。我走僕人走廊,客人不會看見我。」
魏傑克說:「妳應該有人陪著妳。」
蓓萍不耐煩地歎一口氣。「魏先生?」
「是?」
「我要獨自走回公寓,如果我不能那樣做,這座飯店就等於監獄了。」
他點頭,勉強地理解了。
「謝謝。」她對兩位主廚與總管家低聲道別後,離開廚房。
魏傑克被三個同事瞪得有點不安,兩腳互換著重心。「對不起,」他低聲蛻。「可是盧先生決定他的妻子不應該跟員工太親近。他說那會降低我們的生產力,而且她應該忙於更合適的事。」
雖然潘太太向來不願意批評飯店的主人,她的臉色依然因為不高興而嚴厲起來。「什麼事?」她的口氣很沖。「購買她從不想要也不需要的東西?獨自閱讀時尚雜誌?由男僕陪同駕車去公圜閒逛?我相信一定有很多時尚貴婦可以滿足於這樣膚淺的生活。可是,她來自一個關係親密的家庭,習慣被很多人寵愛。她需要跟別人一起做事……她需要同伴……她需要一個丈夫。」
「她有一個丈夫,」傑克抗議道。
總管家的眼睛瞇了起來。「你還沒注意到他們的關係有點奇怪嗎,傑克?」
「沒有,而且我們也不應該加以討論。」
鮑先生以很有興趣的眼光看著潘太太。「我是法國人,我們慣於討論這方面的事,」他眨眨眼對她說。
潘太太壓低聲音,提防正在另一個房間刷洗鍋於的女僕。「他們是否已經圓房,都很值得懷疑。」
「嘿,這太不應該了——」傑克無法容忍主人的隱私被人如此討論。
「來吃我們的新點心,」鮑先生送上一份好吃的蘋果布丁。看見傑克拿起湯匙坐下來享用。主廚用鼓勵的眼光看看潘太太。「什麼事情給妳這種印象,讓妳認為他們還沒有……呃。」
「床單,」潘太太一針見血地說。
傑克差點嗆到。「妳讓女僕暗中監視他們?」他滿嘴的食物。
「才不是呢,」總管家替自己辯護。「我們那些警覺性很強的女僕自動把每件事向我報告。即便她們不說,不需要任何觀察力的人也看得出他們不像一對新婚夫妻。」
主廚的表情非常關心。「妳認為他的紅蘿蔔有問題嗎?」
「這是什麼譬喻?在你眼中,一切都是食物嗎?」傑克又不高興了。
主廚聳聳肩,用法文說了聲:「是啊。」
「嗯,」傑克分析道,「盧先生以前的許多情婦可以證明他的紅蘿蔔應該沒有問題。」
「這就怪了,他是一個熱血青年……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他們為什麼不一起做色拉?」
傑克的湯匙停在半空中,他想起貝先生的那封信,以及盧先生與貝先生父親的秘密會面。「我想,」他不大自在地說,「為了娶得盧太太,盧先生用了一些心機,使得事情朝他想要的方向發展。這其中他沒有考慮到她的感覺。」
另外三個人大惑不解地看著他。
魯先生第一個開口。「這是他向來做事的方式呀。」
「顯然盧太太並不喜歡他這樣,」傑克嘀咕道。
潘太太把下巴靠在手掌上,手指敲著下巴。「我認為她對他將有好的影響,如果她願意嘗試。」
「任何事也改變不了盧哈利,」魏傑克斬釘截鐵地說。
「即使如此,」總管家依然若有所思,「我覺得他們這一對需要一點幫忙。」
「誰的幫忙?」魯先生問。
「我們所有人,」總管家回答。「老闆快樂對我們都有利,是吧?」
「不,」傑克的口氣很堅定。「我從沒見過這麼缺乏快樂細胞的人,他看到快樂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所以我們更有理由嘗試,」潘太太宣佈。
傑克警告地看看她。「我們不可以干頂盧先生的私人生活,我不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3:19
第十六章
蓓萍坐在梳妝台前,往鼻子刷上一層粉,再拿起玫瑰花瓣色的油膏塗在嘴唇上。今晚她將要陪同哈利出席在飯店私人餐室舉行的一個非常正式的場合,與會者都是外國的政治家與政府高級官員,他們在此歡迎來訪的普魯士國王威廉四世。潘太太曾給蓓萍看過菜單,所以蓓萍知道前後共有十道菜,看來這一餐很可能要吃到半夜。
蓓萍穿上她最好的一件禮服,紫羅蘭色的絲料在燈光下會閃現藍色與粉紅色。這特殊的顏色來自一種新的合成染料,也因為它的效果驚人,幾乎不再需要其它的裝飾。上衣複雜的包覆設計,使她的肩部不必加任何吊帶,層層絲質布料形成的大圓裙在她移動時沙沙作響。
她剛放下粉刷,哈利便出現在門口,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今晚沒有任何女人比得上妳,」他低聲說。
蓓萍微笑道謝。「你也很好看,」她說。雖然「好看」兩字絕非形容她丈夫的恰當字眼。
哈利穿著黑與白的正式禮服時總是異常英俊,他雪白的領巾帥氣地用鑽石領針裝飾,黑鞋閃亮如鏡。他穿著高雅的衣服,舉止之間自然流露出一股溫文爾雅又無憂無慮的氣質,很容易讓人忘記他其實是個多麼了工於心計的人。
「需要下樓去了嗎?」蓓萍問道。
哈利拿出懷表。「不,還有十四……十三分鐘。」
看見那隻老舊又刮痕處處的懷表,她揚起一道眉毛。「我的天,你帶著這只表一定有好多年了吧?」
他遲疑了一下才給她看。蓓萍謹慎地接過來。懷表不大,但是很重,純金打造的外殼依然保有他的體溫。她掀開蓋子,發現刮痕纍纍的對象並沒有刻寫任何文字或裝飾。
「它是哪裡來的?」她問。
哈利把表放回口袋,表情無從解讀。「我跟父親說我要來倫敦時,他給我的。他說那是他父親給他的,外加一句忠告:當你成功之後,就該給自己買一個更好的表。所以,我父親也連同那句忠告一起送給我。」
「但是你從未替自己買一個更好的表。」
哈利搖頭。
一個困惑的微笑出現在她的嘴角。「我會說,你已經很成功,值得買一隻新表送給自己了。」
「還沒有。」
她原本以為他是開玩笑的,然而他的表情毫無幽默的成分。她不安又不解地心想,他到底需要多少的財富與權勢才認為足夠。
或許在盧哈利的觀念裡,根本沒有「足夠」這個想法。
她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並未注意到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扁平的長盒子。
「一個禮物,」哈利說著把盒子交給她。
她的眼睛因為驚訝而瞪得圓滾滾的。「你不必送我任何東西。謝謝你,我沒料到……噢。」這個聲音一直延續到她打開盒蓋,看見一條像液態火焰般的鑽石項鏈躺在天鵝絨襯墊上。那是一串精光閃閃的花朵,以四葉草連接起來。
「喜歡嗎?」哈利隨意地問。
「喜歡,當然喜歡……它讓人無法呼吸。」蓓萍從未想像自己可能擁有這樣的珠寶。她所曾有過的項鏈,是一條銀煉掛著一顆珍珠。「我……今晚要戴嗎?」
「它跟妳這件禮服挺搭配的。」哈利拿出項鏈站到蓓萍身後,溫柔地替她戴上。鑽石冰冷的重量,和他碰到她頸後的溫熱手指,使得她顫抖了一下。他並未立刻離開,雙手輕輕放到她的肩上。「妳戴著項鏈真是漂亮,」他低語,「雖然再也沒有任何事物比妳的皮膚更加美麗。」
蓓萍望入鏡中,但並非看著自己泛紅的臉,而是他那放在她的皮膚上的雙手。他們都沒有動,彷彿冰雕人物那般看著分享那面鏡子的兩個人。
他的手終於好像碰觸無價之藝術品般,謹慎又敏銳地輕輕移動,他以中指的尖端追蹤她的鎖骨,來到喉嚨底部的凹處。
感覺到惴惴不安,蓓萍讓自己離開他的手,站起來繞過小椅子面對他。「謝謝你,」她努力說道,接著她伸出手臂。謹慎地擁抱他。
蓓萍原來並未打算這樣做,但是哈利表情裡的某種東西觸動著她。小時候她也曾偶爾在哥哥裡奧的臉上看過這種表情,那是他闖禍被抓到時,會去摘一把野花或找出某個小寶物去討母親歡心。
哈利的手環住她,將她往上拉去貼在身上。他身上的味道好聞極了,層層亞麻、絲與羊毛底下,是溫暖且堅硬的。而吹在她頸上的呼吸似乎斷續而緊張。
蓓萍閉上眼睛,任由自己依偎著他。他開始親吻她的頸側,一路往上來到與下巴相接之處。她感覺一股熱流從腳底湧向頭頂,並體會到她在這個擁抱裡找到了以前不曾有過的戚覺,那是一種安全感。他們彼此契合得如此完美,柔軟與堅硬,鬆弛與緊張。彷彿她的每一道曲線都恰到好處地嵌進他充滿男子氣概的輪廓裡。她很樂意像這樣靠著他、與他多站片刻。
但是哈利選擇索取更多。他的手伸到她頭的側面,讓她微微後仰到方便親吻的角度。他的嘴迅速下來。蓓萍立刻拱起身體扭開,兩人的頭差點尷尬地撞在一起。
她轉身面對他,拒絕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哈利似乎沒想到她會逃開。憤怒的火星在他的眼底醞釀,好像她未免太不公平了。「小處女的誇張戲碼不是被禁止的嗎?」
蓓萍下巴一抬,莊嚴地說:「我不想被親吻時就有權利退開,這不是戲碼。」
「一條鑽石項鏈換一個吻,這個交易還不夠好嗎?」
她的臉頰通紅。「我很感激你的慷慨。但你若認為我的感情是可以收買或討價還價的,那麼你真的想錯了。我不是情婦,哈利。」
「這很明顯。因為情婦收到一條項鏈時,是要躺到床上、獻上我想要的一切。」
「我從未否認你身為丈夫的權利,」她說。「如果那是你的希望,我很樂意此刻便躺在那張床上,獻上你想要的一切。但那不是因為你送我一條項鏈,好像那是一場交易的一部分。」
哈利並未因此而被安撫,反而更加憤怒地看著她。「我絕不想看到妳像殉道者那般躺在祭壇上。」
「我已經願意向你屈服了,為什麼這樣還不夠?」蓓萍自己的脾氣也炸開來。「為什麼我必須渴望跟你上床,你又不是我真心想要的丈夫!」
話剛出口,蓓萍就後悔了。但是,來不及了。哈利的眼睛變成冰塊。他的嘴微微張開。她開始武裝自己準備接受毀滅性的言語。
然而,他只是轉身離開房間。
屈服。
這兩個字好像大黃蜂,一直在哈利的思緒裡縈繞下去,一再地剌著他。
向他屈服……好像他是什麼惹人討厭的蟾蜍,當倫敦最美麗的有些女人幾乎是哀求他看她們一眼的時候。那些性感、有著聰明的嘴和手、願意滿足他最情色之慾望的女人……事實上,他今晚就可以擁有其中之一。
他回自己的房間,直到怒氣稍微散開、而他相信不會有瘋狂的舉動時,他才返回蓓萍的臥房,通知她,他們必須下樓參加晚宴了。
她充滿戒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聰明地閉著嘴。
你又不是我真心想要的丈夫。
他永遠也不可能是。再多的計謀與操縱也改變不了。
但是哈利手上的牌依然可以繼續玩下去。法律上來說,蓓萍是他的,而且他有金錢幫他的忙。其餘的就讓時間來解決吧。
晚宴非常成功。每次看向長桌的另一頭,他便看到蓓萍美好地層現她自己。她神情輕鬆,總是面帶微笑地積極參與談話,週遭的人似乎也都覺得她很迷人。這是哈利早就預料到的事情:在未婚女孩會被當成缺點的事,在已婚婦人身上卻是被欽佩與讚賞的。蓓萍敏銳的觀察力,以及她的辯才無礙,使得她比只敢雙眼垂視的靦腆少女更加有趣。
那件紫羅蘭的禮服襯得她美麗不可方物,優美的脖子戴著鑽石項鏈,豐厚的秀髮裡好像藏著深沈的火光。她天生便被賦予了大量的美,但那是她的微笑使得她魅力無法擋,那甜美與光彩耀眼的微笑讓他打從心底溫暖起來。
哈利多麼希望她能那樣對他笑。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曾享有這個特權。一定有某件事可以促使她再次對他敞開心胸、再次喜歡他,每個人都有弱點。
但在那之前,哈利只能偷偷看她,他美麗又遙遠的妻子……藉由她送給別人的微笑自我沈醉。
第二天早上,哈利在慣常的時間醒來。他盥洗更衣後,坐在早餐桌前看報紙,同時瞥視蓓萍的房門。他沒看見她,心裡假設她今天可能睡到很晚,因為他們昨晚是半夜之後才休息。
「不要吵醒盧太太,」他對女僕說。「她今天早上需要休息。」
「是,先生。」
哈利獨自吃著早餐,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報紙上,但他仍忍不住一再瞥向蓓萍的房門。
他已經習慣了每天早上看見她,他喜歡跟她一起開始一天的活動。但是。哈利已經理解前一天晚上他是多麼的可惡,他怎能給出珠寶而後要求她表現出感謝。他怎會這麼笨?
那全是因為他太想要她了。而且他也太習慣於要什麼都能得到,尤其是跟女人有關的方面。他開始思考,或許他該學著把別人的感覺列入考慮。
何況當他這樣做的時候,他的目的可以更加快速地達到。
看完魏傑克送來的各樓層經理的報告後,他跟他去飯店的地下室檢查因為排水系統的小失誤而釀成的淹水究竟引發多大的災害。「要找工程師來評估一下,」哈利說。「而且請把損失的清單列出來給我。」
「是,先生。」傑克回答。「比較不幸的是,淹水區域剛好放了些捲起來的土耳其地毯,我不知道那些污點可否——」
「盧先生!」一名焦慮的女僕跨下樓梯,急匆匆地朝他們走來。來到他們面前時因為氣喘吁吁而差點說不出話。「潘太太要我……來找您……因為……盧太太……」
他嚴厲地看著女僕。「怎麼回事?」
「她受傷了,先生……好像是跌倒……」
他立刻警覺起來。「她在哪裡?」
「你們的公寓,先生。」
「找醫生來,」他對傑克說完立刻跑向樓梯,兩三階一步地往上跑。等他抵達公寓時,整個人已全面恐慌了起來。他企圖推開慌亂的感覺,清晰地思考。幾名女僕圍在門口,他用肩膀擠進公寓的主要房間。
「蓓萍?」
潘太太的聲音從貼著磁磚的浴室傳來。「我們在這裡,盧先生。」
哈利三個大步趕到浴室,看見蓓萍躺在地上、斜靠在總管家懷裡,他的胃差點因恐懼而翻轉過來。她的身上蓋了些大毛巾,但是她的四肢裸露在外,相對於地上堅硬的灰色磁磚顯得格外蒼白與無助。
哈利立刻在她身邊蹲下來。「怎麼回事,蓓萍?」
「對不起。」她一臉的痛苦、窘迫與抱歉。「我實在太笨拙了。我從浴缸出來,一腳沒有踩好就滑倒了。」
「謝天謝地的是,一名女僕剛好在外面收拾早餐的盤子,」潘太太說,「她聽見盧太太的叫聲。」
「我沒事,」蓓萍說。「應該只是腳踝扭到了一點點。」她責備地看總管家一眼。「我應該可以起來,可是潘太太不讓我起來。」
「我不敢移動她,」潘太太對哈利說。
「讓她保持靜止是對的,」哈利回答著,一邊檢查蓓萍的腳。腳踝處毫無血色,而且已經開始腫大。即使他的手指只輕輕拂過,她也痛得直往後縮,並且猛吸氣。
「我不用看醫生。」蓓萍說。「只要用繃帶輕輕綁起來,再讓我喝些柳樹皮煮的藥水——」
「噢,妳必須看醫生,」哈利充滿關切且嚴厲地堅持。一瞥蓓萍的瞼,他看見她正強忍著眼淚。他溫柔地伸出手,手指愛撫著她的臉側。她的皮膚像高級香皂那般細滑,下唇的中央有個一定是被她咬出來的紅色記號。
不管她在他瞼上看到什麼表情,都使得她的眼睛張大,雙頰燒紅。
潘太太從地上站起來。「哎,」她輕快地說,「盧先生,她現在有你照顧了,我或許該去拿些繃帶和藥膏。我們還是可以在醫生到達之前給她一些治療。」
「好,」哈利簡潔地說。「而且再找一個醫生,我要聽兩個意見。」
「我們連第一個意見都還沒聽到呢,」蓓萍抗議。「你把這件事鬧得太大了。只不過腳踝扭了一下……啊,你做什麼?」
哈利用兩隻手指去按腳踝下方約五公分處的腳背那裡的脈搏。「我必須確定妳的血液循環沒有因此受損。」
蓓萍翻個白眼。「我的天,我真的只需要找個地方坐下來,把腳抬高就可以了。」
「我先抱妳去床上,」他說著一手伸到她的背後,另一手伸到她的膝蓋下方。「妳用手臂摟住我的脖子好不好?」
她從頭紅到腳趾,低聲嘀咕著什麼,但也只能聽話地照做。他緩慢但輕易地抱起她。蓓萍急忙抓住一條快從身上滑下去的大毛巾,同時因為痛苦而抽了一口氣。
「我動到妳的腳了嗎?」哈利關切地問。
「不是,看來……」她畏怯地說。「看來我的背可能也傷到了一點點。」
哈利說了幾句粗話,致使她揚起眉毛,而他將她抱進臥室。「從今天開始,我要妳有人扶著,才可以從浴缸裡出來,」他嚴厲地下令。
「不行,」她抗議。
「為什麼?」
「我不需要每天洗澡的時候都得找人幫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相信我,」哈利說,「我很清楚妳絕對不是小孩子。」他將她輕輕放在床上,拉過被褥替她蓋好,而後把有點濕掉的大毛巾扯開,並調整她的枕頭。「妳的睡衣放在哪裡?」
「五斗櫃最下面的抽屜。」
哈利走到櫃前,用力拉開抽屜,拉出一件白色的睡衣。他回到床邊,協助蓓萍穿上睡衣,看她每動一下就縮一下,他的表情因為關切而越繃越緊。她需要有東西幫她減緩疼痛,她需要看醫生。
公寓裡為何突然如此安靜?他要許多人跑來跑去,忙碌地拿東西。他要每個人都有點行動,任何行動都好。
替蓓萍掖好被褥,他幾個大步離開了公寓。
還有三個女僕在走廊上談話,哈利鐵青著臉地看著她們,女僕全部面無血色。
「先——先生?」其中一個女僕開口。
「你們全都站在那裡做什麼?」他質問道。「潘太太在哪裡?我要妳們其中一個立刻去找她,叫她快點來,另外兩個則去拿些東西。」
「您要什麼東西?」其中一個問道。
「能幫盧太太止痛的東西,熱水瓶、冰塊、鴉片酊,一壺茶或一本書。我不管什麼東西,拿東西過來就是了!」
兩個女僕像受驚的松鼠趕緊跑開。
半分鐘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人出現。
醫生到底在哪裡?為什麼大家的動作都這麼慢?
他聽見蓓萍叫他,他腳跟一轉跑回公寓內,並立刻抵達她的床前。
「哈利,」她的聲音從被褥下傳出來。「你在對誰吼叫嗎?」
「沒有,」他立刻說。
「很好。因為這真的不嚴重,絕不值得——」
「我覺得很嚴重。」
蓓萍推開被褥看著他,彷彿她以前或許見過他、但此時才真的認識他。她的嘴唇出現似有若無的微笑,嘗試地把手伸進哈利的手掌中,小小的手指握住它。
這簡單的抓握對哈利的心跳產生了奇特的作用。他的脈搏突然狂跳猛衝,而且他的胸膛因為某種不知名的情緒熱了起來。他整個握住她的手,他們的手掌輕輕互壓著。他好想把她抱進懷裡,不是熱情的擁抱,只是想給她安慰。雖然,他的擁抱或許是她最不想要的事。
「我馬上回來。」他大步離開,很快走到他私人的書房,倒了一小杯法國白蘭地,帶回去給蓓萍。「喝這個試試看。」
「這是什麼?」
「白蘭地。」
她試著坐起來,每個動作都讓她皺眉頭。「我不覺得我會喜歡。」
「妳不必喜歡,只要把它喝下去。」哈利想要幫她,這時才發現自己實在很笨拙……而他向來在女人之間是很悠遊自在的。他小心地把另一個枕頭塞進她背後。
她淺嘗一口白蘭地,扮個鬼臉。「好難喝。」
要不是如此擔心,哈利會覺得她對這瓶至少已有百年歷史的陳年佳釀的反應很好笑。當她繼續小口小口地喝時,他拉過一把椅子在床邊坐下。
等蓓萍終於喝完,她臉上緊張的線條立刻少了一些。「好像真的有幫助,」她說。「我的腳踝還是在痛,但我好像比較不擔心了。」
哈利接過杯子放在一旁。「這樣很好,」他溫柔地說。「我再離開妳一下子,可以嗎?」
「不可以,我不要你又跑去對員工大吼,他們已經盡力了。你還是陪著我吧。」她伸手去拉他的手。
那神秘的感覺再次出現……好像拼圖的碎片一一契合,如此毫無邪念的碰觸,一隻手握著另一隻手,可是卻那樣心滿意足。
「哈利?」她輕輕叫他的聲音,使得他頸背和手臂的汗毛都站立了起來。
「什麼事,親愛的?」他沙啞地問。
「你可以替我……揉一揉背嗎?」
哈利奮力隱藏他的反應。「當然可以,」他說,竭力使聲音顯得很隨意。「妳能側躺嗎?」他伸手過去,隔著睡衣輕按她脊柱兩旁的肌肉。蓓萍推開枕頭,改為俯臥。他往上按摩到她的肩膀,找到打結的肌肉。
她發出低低的呻吟,哈利趕緊住手。
「對,就是那裡。」她說,那充滿愉悅的喉音,直往哈利的鼠蹊部射去。他繼續揉捏她的背,手指是誘哄而且堅定的。蓓萍深深歎息。「我害你沒法工作了。」
「我並沒有計劃要做什麼。」
「你永遠有十個計劃同時在進行。」
「任何事都沒有妳重要。」
「聽起來好像很真心誠意。」
「我本來就是真心誠意的。我沒有理由說謊,對吧?」
「理由是,你的工作永遠是最重要的,甚至比人更重要。」
哈利感到不悅,但他沒說什麼,只繼續替她按摩。
「對不起,」蓓萍在片刻之後開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那樣說。」
她的道歉立刻平撫了哈利的怒氣。「妳受傷了,難免脾氣不好。沒關係。」
潘太太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東西拿來了,希望在醫生抵達之前有點幫助。」她帶來一個裝著許多東西的托盤,包括捲起的繃帶、一罐藥膏,還有兩、三片很大的綠色葉子。
「這要做什麼?」哈利拿起一片葉子問道,詢問地看總管家一眼。「甘藍菜?」
「那是非常有效的藥,」潘太太解釋。「它能消腫,並使瘀青消失。只要把菜葉的葉脊掰掉,其它的搗成泥,敷在腫起的腳踝再用繃帶包紮起來。」
「我不要渾身都是甘藍菜的味道,」蓓萍抗議。
哈利嚴厲地看她一眼。「味道怎樣有什麼關係?只要妳能止痛才最重要。」
「那是因為你不必用蔬菜葉子包在你的腳上!」
不過,他當然還是贏了。於是蓓萍只好接受這個敷藥方法。
「包好了,」哈利替她包紮起來,拉下睡衣下襬蓋住膝蓋。「潘太太,能麻煩妳——」
「我這就去看醫生來了沒有,」總管家說。「反正我也得去看看外面那幾個女僕在做什麼,她們似乎拿了一堆奇怪的東西擠在門口……」
醫生果然來了。他應該是個不會太計較的人,因為他完全沒理會哈利喃喃抱怨當有緊急事件,醫生怎麼都姍姍來遲,再這樣下去,等不及醫生來到門坎,病人都要掛了。
檢查過蓓萍的腳踝後,他的診斷是輕微扭傷,開出的處方是在腫起來的地方用冰敷。他並留下一瓶止痛藥水,一罐塗搽肩膀拉傷之肌肉的軟膏,並建議盧太太必須讓腳踝多休息。
要不是真的很不舒服,蓓萍會覺得這一天挺愉快的。哈利顯然認為她應該得到全面的照顧。主廚鮑先生送來一盤點心、水果和加了奶油的蛋。潘太太送來各種靠墊,希望她可以更舒服。哈利派一名男僕前往書店,帶回一迭最新的小說。
不久之後,一名女僕替蓓萍送來一盤用緞帶綁著的小盒子。蓓萍一一打開,發現其中一個裝著太妃糖,另一個是蒸的甜糕,還有土耳其甜食。最棒的是其中一個盒子裝滿了剛在倫敦博覽會展示、並大受歡迎的名為「巧克力」的新點心。
「這些都是哪裡來的?」蓓萍在哈利去了前面辦公室一下,回來時問他。
「糖果店啊。」
「不,我問的是這個。」蓓萍拿起巧克力給他看。「沒人買得到。製造商費羅父子公司要搬到新的地點,把原來的店關了起來。那天慈善午餐時,許多女士還到處問呢。」
「我派傑克去費羅父子的家,請他們特別為妳做的。」哈利看見包裝紙散在床單上。「看來妳已經吃了一些。」
「你也吃一顆吧,」她慷慨地說。
哈利搖頭。「我不喜歡甜食。」不過,當她招手要他靠近些時,他乖乖地彎身過去。她伸出手,手指抓住他的領帶。
當蓓萍把他往下拉,哈利的微笑消失。他懸在她的身體上面,充滿肌肉與男性的衝勁。當她帶著甜味的氣息吹過他的嘴唇,她感覺到他體內深處的震動。而她覺察到他們之間出現了新的平衡,因彼此的意志力與好奇而產生的平衡。哈利保持靜止的態勢,任由她做她想做的事。
她將他拉近,直到她的嘴輕輕拂過他的。這接觸很短,但很致命,擊打出一片灼燙的熱度。
蓓萍謹慎地放開他,哈利也自行退回。
「妳不肯因為鑽石項鏈而吻我,」他說話的聲音有些粗嗄,「卻願意為了一盒巧克力而這樣做?」
蓓萍點頭。
哈利把臉轉開時,她看見他的臉頰因微笑而往上揚。「那麼我每天都訂來送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3:37
第十七章
習慣於替每個人安排行事歷,哈利似乎自以為是地認為蓓萍也希望他代勞。當她說明她想要自行決定每天的計劃,哈利說如果她堅持要跟飯店的員工交朋友,他相信他能把她的時間運用得更好。
「我喜歡跟他們在一起,」蓓萍抗議。「我無法把每天跟我們一起工作與生活的人,只當成是一部機器的零件。」
「飯店這樣經營已經許多年,」哈利說。「它不會有任何改變。正如我早些時候告訴妳的,妳這樣會替我製造管理上的問題。從今以後,不可以再去廚房。不可以在園藝總管替玫瑰接枝時,去找他說話。也不可以跟總管家喝茶。」
蓓萍皺起眉頭。「你可曾想過你的員工也是有思想、有感情的人?你可曾想過應該問問潘太太她手上的傷痊癒了沒有?」
哈利也皺起眉頭。「手上的傷?」
「是的,她關門時不小心夾到手指。以及魏先生上次休假是多久以前的事?」
哈利的表情一片空白。
「三年前,」蓓萍說。「連女僕都能休假去看看家人,或去鄉下走走。可是魏先生如此投入他的工作,完全沒有個人的時間。而你或許從未誇獎他一句,或向他道謝。」
「我付他薪水,」哈利理直氣壯地說。「妳為什麼對員工的私人生活這麼有興趣?」
「因為我沒辦法每天跟一些人生活在一起,卻不關心他們。」
「妳很可以從關心我開始!」
「你想要我關心你?」她那難以置信的語氣令他冒火。
「我要妳的舉止行為像我的妻子。」
「那你就不要像你控制每個人那樣地控制我。你完全不讓我有任何選擇,包括嫁不嫁給你,我都沒有選擇!」
「而這是一切問題的核心,」哈利說。「妳將因為我把妳從貝麥可身邊帶走,而處罰我一輩子。妳可曾想過,他根本不像妳這樣,把它當成什麼大損失?」
蓓萍的眼睛懷疑地瞇起來。「你是什麼意思?」
「我們結婚之後,他立刻從好幾個女人身上得到了安慰。他已經是倫敦最常光顧妓院的男人了。」
「我不相信你,」蓓萍面如土色。這不可能,她無法想像麥可,她的麥可,變成那樣的人。
「倫敦的人大家都知道,」哈利無情地說。「他喝酒、賭博、花天酒地,天知道他現在已經染上多少性病了。或許子爵大人現在已很後悔阻止妳和他兒子的婚事了。這對你來說,應該很安慰吧。以這種自我毀滅的速度,貝麥可根本活不到繼承爵銜的時候。」
「你騙人。」
「問妳哥哥。妳應該感謝我,因為不管妳怎樣鄙視我,我仍是更好的交易。」
「我應該感謝你?」蓓萍的聲音沙啞。「在你摧毀麥可之後?」她的嘴閃過一個恍惚的笑容,同時搖搖頭。她用雙手按著太陽穴,似想減輕頭部的疼痛。「我需要見他。我必須跟他說話——」她的話因為手臂被他突然捏住而中斷。
「妳若敢嘗試,」他輕聲說。「你們兩個都會後悔。」
蓓萍甩開他的手,看著他嚴厲的臉,心想:這就是我嫁的人。
無法再忍受與妻子親近相處的任何一分鐘,哈利離開飯店前往擊劍俱樂部。他只想找個人、任何人,願意跟他一起練習,他要打到全身肌肉酸痛,把所有的焦慮都發洩出來。他已因為需要而幾近發狂,但他不要蓓萍出於責任而接受他。他要她是自願的。他希望她有如跟貝麥可相處時那樣親切地歡迎他。哈利認為他寧死也不接受其它的方式。
這是他第一次想要一個女人卻要不到。他的誘惑技巧為何在碰到妻子時卻怎樣也用不上?他逐漸發現,越想要她,他的魅力便成等比級數遞減。
她所曾給他的那個簡短的吻,竟比他跟其它女人度過一整夜更讓他銷魂。他可以找人減輕他的需要,但那連初步的滿足都不可能。
他想要的東西似乎只有蓓萍可以給她。
哈利在俱樂部運動了兩個小時,以幾乎是跟人決鬥的速度擊劍,到後來連教練都拒絕陪他繼續練習。「夠了,哈利。」
「我還沒結束,」哈利扯下面罩,胸口因為大口呼吸而劇烈起伏。
「我說你結束了。」教練向他走去,同時輕聲說:「你根本是靠蠻力,而不是技巧。擊劍必須精準與控制得宜,今晚你這兩樣都沒有。」
哈利覺得深受冒犯,面無表情地平靜開口:「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證明給你看。」
教練搖頭。「任由你胡鬧下去,很可能會有人受傷。回家去吧,朋友,休息一下。你好像很累。」
哈利返回飯店時已經很晚了,他穿著擊劍的白衣服從後門進去。魏傑克在他上樓返回公寓前攔住他。
「晚安,盧先生。擊劍的過程愉快嗎?」
「不值得討論,」哈利簡短地回答。看見助理似乎有些緊張,他的眼睛微微瞇起。「發生什麼事了嗎,傑克?」
「維修方面出了點事,先生。」
「什麼事?」
「木匠正在修理盧太太房間正上方那個房間的地板。您記得的,上個客人曾經抱怨有些地板會發出唧嘎聲。所以,我——」
「盧太太沒事吧?」哈利打斷他的話。
「噢,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要讓你擔心,盧太太很好。不幸的是,木匠釘釘子時,不小心釘進了一根水管裡面。這使得盧太太房間的天花板嚴重漏水。我們只好掀起部分木板修理水管,來阻止這個小水災。所以,盧太太房間的床和地毯備受損失,也使得那個房間目前不能居住。」
「真是的,」哈利喃喃地說,伸手扒過汗濕的頭髮。「多久會修好?」
「預估是兩、三天,可能會吵到附近房間的客人。」
「以飯店的名義向他們道歉,並酌量少收房間費用。」
「是,先生。」
哈利不悅地想到,這下只能讓蓓萍住他的房間,而他另外找地方睡。「在這期間我去住貴賓套房,」他說。「目前哪一間空著?」
傑克的臉面無表情。「我們今晚沒有空房間,先生。」
「整個飯店連一個空房間都沒有?」
「是的,先生。」
哈利不高興地瞪他一眼。「那麼在我的公寓搭一張便床。」
這回助理的臉色充滿歉意。「這我早就想過了,先生。可是,我們連便床都沒有。依照客人的要求用去了三張,兩張在前幾天被布朗飯店借走了。」
「為什麼借給他們?」哈利難以置信地質問。
「你說過,如果布朗飯店有要求我們幫忙的地方,我應該盡力配合。」
「我幫太多人太多忙了!」哈利生氣地說。
「是,先生。」
哈利迅速考慮變通的辦法……他可以去住其它的旅館,或去朋友家借住一宵……不過,當他看向魏傑克,立刻知道那些作法在別人看來會變成怎樣。而他寧可上吊也不要外人知道他並未跟妻子同床。他喃喃自語著經過助理身邊,步上私人階梯,運動過度的雙腿肌肉劇烈抗議地疼痛著。
公寓裡很安靜,情況不妙。蓓萍睡了嗎?應該沒有……他房間裡有盞燈亮著。順著灑進走廊之柔和光線往內走,他的心臟開始狂跳。來到他的房間門口,他往內看。
蓓萍在他的床上,腿上放了一本書。
哈利讓眼睛盡情地享受她:保守的白色睡衣、袖口的蕾絲,閃亮的頭髮編成一條辮子垂在肩膀上。她的面頰通紅,整個人看起來柔軟、甜美而乾淨,床單下的膝蓋是弓起的。
狂暴的慾望湧了上來。哈利不敢動。他好怕自己會不顧她敏感的處女狀態而撲到她身上。對自己的需要居然擴張到那種程度覺得很懊惱,他深吸口氣極力地希望能控制它。他硬是把視線扯開,用力看著地板,命令自己恢復控制。
「我的房間淹水了,」他聽見蓓萍尷尬地說。「天花板——」
「我聽說了。」他的聲音低而粗糙。
「很抱歉造成你的不便——」
「不是妳的錯。」哈利勉強再看向她。然而,他錯了。她是如此美麗、如此脆弱,優美的喉嚨因為明顯的吞嚥波動著。他想要擁有她。他的身體因為勃起而感覺沉重與躁熱,開始無情地大幅度震動起來。
「你有其它地方可睡嗎?」她似乎好不容易才問出口。
哈利搖頭。「飯店今天都住滿了,」他的聲音嘶啞。
她看著腿上的書,保持沉默。
向來辯才無礙的哈利卻彷彿一堵磚牆坍塌在身上那般,跟言語格鬥。「蓓萍……遲早……妳要讓我……」
「我瞭解,」她低著頭耳語。
哈利的理智因為突如其來的高熱而散逸。他就要擁有她了,此刻、此地。可是,當他看著她,他看見蓓萍是多麼用力地抓住那本書,手指的尖端都變白了。她甚至不肯看他。
她不想要他。
而這究竟有何重要,他該死地完全不懂。
但這真的很重要。
可惡又該死的重要。
不知怎地,運用了他所有的意志力,哈利裝出一個冷靜的聲音。「或許,改天吧。我今天沒有耐心當老師。」
他離開房間前往浴室,再次用冷水洗去並降低他的慾望。
第二天早上,傑克走進廚房時,鮑主廚問道:「結果怎樣?」
站在長桌子旁邊的魯先生和潘太太也充滿希望地看著他。
「我早就說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傑克瞪了三個人一眼。他坐進一張高椅子,從一盤麵包裡抓起一個牛角麵包,一口就吃掉了半個。
「沒用啊?」總管家極為謹慎地問。
傑克搖了搖頭,吞下牛角麵包後,以手勢要茶。潘太太倒一杯茶,加入一塊方糖攪拌之後交給他。
「據我觀察,」傑克懊惱地低語,「盧先生應該是睡在美人榻上。結果脾氣壞得不得了,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子。我送報告上去時,差點被他把頭給咬掉。」
「噢,天哪,」潘太太低聲說。
鮑先生難以相信地搖頭,「你們英國人是怎麼回事?」
「他不是英國人,他在美國出生,」傑克凶巴巴地說。
「對啊。」鮑先生想起這個事實。「美國人最不浪漫了,那就像看著小鳥用一片翅膀飛翔。」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魯先生關切地問。
「什麼都不辦,」傑克說。「我們的干預不只沒有好處,反而使情況更惡化。他們現在甚至不說話了。」
蓓萍悶悶不樂地度過了一天,明知她完全幫下上忙,卻又無法不擔憂麥可。他的不快樂雖然不是她的錯——如果情況重演,她還是會做同樣的事——然而,蓓萍依然認為她有責任,彷彿只因為嫁給哈利,所以他的罪她也應該承擔一些。
只除了,哈利完全不認為他有任何罪。
蓓萍想過,也認為如果她能恨哈利,事情或許不會那麼複雜。然而,他明明有那麼多的缺點,可是他的某種東西卻又深深地觸動她,即使是她正為麥可擔心的現在。他那堅定的孤獨……他不跟週遭任何人有感情的聯繫,或甚至只把飯店當成住處……這些事物對蓓萍都很陌生,也難以想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當她從來想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分享親密與感情的男人,結果卻碰上這兩樣都做不到的哈利?他只想要她的身體,以及婚姻的幻象。
嗯,她可以給他更多。而他只能接受,不然就什麼都沒有。
那天晚上,哈利上樓來跟蓓萍一起吃晚餐。他告訴她,晚餐後他要在公寓的私人書房接見客人。
「哪裡來的客人?」蓓萍問他。
「陸軍部的人,一位何傑瑞爵士。」
「我能問你們要談什麼事情嗎?」
「最好不要問。」
望著他難解的表情,蓓萍感覺一陣冰冷的不安。「我需要出面招待他嗎?」她問。
「不需要。」
這天晚上又濕又冷,大雨打在屋頂與窗戶上,滾滾塵流由街上洗過。精緻的晚餐結束後,兩名女僕前來收走杯盤,並送上茶飲。
蓓萍攪拌著加了一塊糖的茶,若有所思地打量哈利。「我能問傑瑞爵士在陸軍部擔任什麼職位嗎?」
「人事參謀副主任。」
「他負責什麼事?」
「財務行政、人事管裡、憲兵服務。他正在堆動如何增進軍力的改革。由於俄羅靳與土耳其局勢的惡化,英國的軍力急需加強。」
「如果戰爭發生,英國會被捲進去嗎?」
「幾乎一定會。不過或許外交途徑可以解決事情,而下是非要走到打仗這一步。」
「或許,但不大可能?」
哈利嘲諷地一笑。「戰爭永遠比外交途徑更有利可圖。」
蓓萍淺嘗她的茶。「我的凱莫姊夫曾經告訴我,你幫軍方改善了他們標準配備的長槍。所以,現在陸軍部欠你人情。」
哈利搖頭表示這根本沒有什麼。「那只是一次參加晚宴時,有人提起這件事,我胡亂說了幾個粗淺的想法。」
「顯然這些想法變出了非常有效的結果,」蓓萍說。「就跟你的很多想法一樣。」
哈利閒適地轉動著手上的那杯波特酒,揚起視線看她。「妳想問什麼嗎,蓓萍?」
「我也不知道,或許有吧。看來傑瑞爵士很可能是要跟你談武器的事,對吧?」
「應該是,跟他同行的還有軍火製造商金艾德先生。」看見她的表情,哈利詢問地瞥她一眼。「妳不贊同?」
「我認為像你這麼聰明的頭腦,不應該用來思考如何使殺人武器更有效率,而應該去想如何改善人類生活的事。」
哈利還來不及回答,門上有人輕敲,客人到了。
哈利站起來,他扶起蓓萍,而她陪同他去歡迎他的客人。
傑瑞爵士是個高大壯碩的男人,雪白的厚鬍鬚使得他方正的臉更為嚴肅。他穿著銀灰色的軍裝外套。飾以軍團的扣子。濃厚的雪茄味和古龍水味,隨著他的每個動作飄散出來。
「很榮幸見到妳,盧太太,」他鞠躬說道。「大家說妳非常美麗,果然一點也沒有誇張。」
蓓萍勉強掛上微笑。「謝謝你,傑瑞爵士。」
站在他身旁的哈利替她介紹另一個人。「這位是金艾德先生。」
金先生焦躁地鞠躬,顯然把跟盧先生的妻子會面當成不必要的事,他急著談手邊更要緊的事務。他身上的一切,從緊身的黑西裝、僵硬的微笑、戒備的眼神,甚至用發油梳貼在頭頂上的黑髮,都說明他是多麼壓抑的人。「夫人。」
「歡迎兩位,」蓓萍低聲說。「我就不打擾你們了。需要我讓人送茶點過來嗎?」
「啊,謝謝——」傑瑞爵士剛說,已被金先生打斷。
「非常謝謝妳,盧太太,但是不用了。」
傑瑞爵士的下巴失望地往下掉。
「那就這樣了。」蓓萍愉快地說。「失陪了,晚安。」
哈利引導客人往他的書房走去,蓓萍目送著他們。她不喜歡丈夫的客人,尤其不喜歡他們要討論的題目。但是,她最憎惡的則是丈夫非凡的才智竟被用來改進武器。
她退回哈利的臥室,想要看書。可是思緒老是繞回書房的談話。最後,她終於放棄,把書放到一旁。
她開始跟自己辯論。偷聽是不對的,可是在罪惡的光譜上,它能有多嚴重?而且,人也可以出於好意而偷聽,若能因此而避免另一個人犯錯,豈不是很好?何況,身為哈利的妻子,她應該在各方面盡力協助他。
是啊,他或許需要她的忠告。而幫助他的最佳方法就是弄清楚他跟他的客人在討論什麼。
蓓萍躡手躡腳地來到公寓的書房,它的門剛好開了一條縫。她躲在裡面的人看不見的角度,開始聽。
「……肩膀會感受到槍枝的後座力,」哈利鄭重其事地說。「或許可以把這個力量化成更實際的效用,用後座力來拉一顆子彈什麼的。或甚至更進一步,我可以設計一個金屬匣子,放入火藥、子彈和導管。後座力將自動拉開匣子,把另一顆子彈拉進槍膛,武器便可以重複發射。它的威力和準確度將是目前所有的槍械還沒有的。」
他說完之後並沒有人接腔,蓓萍猜測傑瑞爵士與金先生都跟她一樣,正努力吸收並瞭解哈利所描述的道理。
「我的天,」金艾德最後才說,而且好像快要無法呼吸了。「那是超越我們目前所有的……跟我目前生產的槍械相比,它簡直像跳躍到好遠的未來。」
「真的可以這樣做?」傑瑞爵士抓住重點問道。「果真如此,我們就比全世界的軍隊擁有更多的優勢了。」
「直到他們開始仿製,」哈利冷冷地說。
「無論如何,」傑瑞爵士繼續說,「在他們複製我們的技術之前,我們已經把帝國擴張……而且鞏固了……我們的優越將無人可以挑戰。」
「無人挑戰的情況不會維持很久。正如富蘭克林說過的,帝國就像一個大蛋糕,周圍很容易坍塌下來。」
「美國人對於如何建立帝國根本一無所知,」傑瑞爵士不屑地哼了一聲。
「容我提醒,」哈利低聲說。「我是在美國出生的。」
另一段沉默。
「你的忠誠在哪一邊呢?」傑瑞爵士問道。
「我沒有選邊,」哈利回答。「這會有問題嗎?」
「只要你把這個設計的使用權交給我們,並授權金艾德獨家製造。」
「盧先生,」這是金艾德急切的聲音,「你需要多久的時間構思並做出樣品?」
「我不知道。」哈利似乎對金先生的熱切覺得很有趣。「我有空就開始想,但我並不保證——」
「有空?」金先生憤慨起來。「一筆財富、甚至是帝國的未來都看它了。天哪,我如果擁有你的能力,除非我把這個想法具體化,否則我不會休息!」
聽見他聲音裡那赤裸裸的貪婪,舊萍幾乎想吐。金先生想要發材,而傑瑞爵士想要權勢。
而如果哈利跟他們同流合污……
她再也聽不下去。三位男士續繼談話,她靜靜地離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3:51
第十八章
送走傑瑞爵士與金先生,哈利背靠著公寓的門。設計新的槍和連發子彈,在以前會是非常有趣的挑戰。
然而,在目前它竟然成為一個惱人的額外負擔。他現在只有興趣解決一個問題,而那跟他的機械天分完全沒有關係。
他揉著頸背,準備走回臥室拿一件睡衣。雖然他通常裸睡,但是那樣睡在榻上並不舒服。想到又要在那裡度過一個夜晚,讓他質疑自己的腦袋有問題。他的選擇是在舒服的床上陪誘人的妻子,以及單獨睡在一件狹窄的傢俱上……而他居然選擇後者?
他的妻子從床上打量著他,她的眼神充滿指責。「我無法相信你竟然願意考慮做那種事,」她毫無預兆便說。
他心不在焉的腦袋花了一分鐘才理解她不是在說睡覺的事,而是他剛剛結束的會議。若非他實在太累,哈利會想到他該跟妻子說,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刻。
「妳聽到多少?」他平靜地問,同時轉身拉開抽屜翻找睡衣。
「至少聽到你可能要替他們設計一種新的武器。如果你真的設計了,想想你將造成多少的屠殺與痛苦——」
「不,我不會。」哈利拉開領帶和外套,把它們扔在地板上,而非整齊地放在椅子上。「那是開槍的士兵造成的,以及把士兵送上戰場的政客和軍事將領。」
「不要詭辯,哈利。只要你不發明武器,就不會有人使用它。」
哈利不想找睡衣了,他解開鞋帶。把鞋子也扔進衣服堆。「你以為人們會停止發明新的殺人武器嗎?我不做,別人也會做。」
「那讓別人去做,我不要你傳承下去的是這種東西。」
他們的視線撞擊在一起。拜託,今晚不要逼我,他想求她。他連清晰說話的最後一絲力氣都快要被搾乾了。
「你很清楚我說得對,」蓓萍依然堅持。她掀開被褥,跳下床面對他。「你知道我對槍的感覺,這對你一點都不重要嗎?」
哈利看見了她白色薄睡衣裡的身體曲線,甚至胸前那因為室內冷空氣而挺立的玫瑰色蓓蕾。對或錯……不,他對那些沒用的道德完全沒有感覺。但,如果那能使她對他的態度軟化下來,能使她稍微臣服一點,他很願意叫傑瑞爵士和整個大英帝國滾到一邊去。
而且,在他靈魂深處的某個角落有種他從未經驗的感覺,正在成形……他渴望討好另一個人。
其實他早已對這渴望屈服了,只是尚未覺察而已。他張口想告訴蓓萍她贏了,他要告訴陸軍部,雙方的協議取消。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蓓萍平靜地說:「如果你答應傑瑞爵士做這件事,我要離開你。」
哈利沒發覺自己伸出手去,只知道她在他的掌握中,而且倒抽了一口氣。「那不是妳能選擇的,」他好不容易才說。
「如果我不想在這裡,你無法強迫我,」她說。「而這件事是我沒辦法妥協的,哈利。你必須答應我的要求,不然我要離開。」
所有內心的地獄在此時脫柙而出。離開他,真的?
這輩子不可能,下輩子也休想。
她認為他是一個魔鬼……好吧,那他何妨證明給她看。他將成為她認為的一切,甚至更可怕的。他將她拉到自己身上,感覺到細麻布滑過緊實平滑的身體時,火燙的血液衝向他的鼠蹊部。他抓住她的辮子、扯掉緞帶,嘴唇往她的肩頸凹處撲去,香皂、香水和女性皮膚的味道迷醉了他的感官。
「在我決定之前,」他以一種粗礪的語調說,「我總該有個樣本,讓我理解我將要放棄的是什麼。」
她的手抬上來按在他的肩膀上,好像是要推開他。
但她不掙扎,她是抓住他。
哈利從未如此亢奮,或如此絕望到拋開了所有的尊嚴,他抱住她,用整個身體吸取她的感覺。她的頭髮披散下來,絲般滑膩的瀑布垂在他的手臂上。他抓起一把柔軟的頭髮,送到他的鼻前。她彷彿充滿了玫瑰香,香皂或浴油散發出醉人心扉的芬芳。他渴望聞到更多,深深地吸嗅著。
雙手扯開她的睡衣前襟,哈利使得一排小扣子飛散到地毯上。蓓萍微微發抖,但是並未在他把睡衣拉到她的腰上、任由袖子困住她的雙臂時有任何的抗拒。
他的手伸向那在微弱光線中狀似如此豐美多汁的乳房,用指背慢慢往下滑,直到一個粉紅色的小花苞被兩個指關節輕輕夾住。他似有若無地拉了一下。
感覺到那溫和的拉扯,蓓萍驚喘一聲、咬住嘴唇。
引導著蓓萍往後退,哈利在她的腿後碰到床墊時停住。「躺下,」他的聲音比原本的預期更為粗啞。他以手臂扶著她往後,讓她輕輕躺在床上。對著她曼妙的身體彎下身後,他開始品嚐那充滿玫瑰芳香的盛宴,用無數的親吻追求她……緩慢而無所不在的親吻,濕潤的、充滿技巧與耐心討好的、邪惡的親吻。他用舌頭舔著,一路往她的乳房而去,咬住一個高高挺立的尖端,用舌頭攪弄著。
蓓萍發出呻吟,在他又吸又舔的長長片刻裡,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往上拱起。
除去她的白睡衣之後,哈利將它扔到床下。他以同樣的飢渴與崇拜看著她。她是如此無從言喻的美麗,以如此甜美的放縱仰躺在眼前……些許的迷失、興奮與全然的不確定。她的目光遙遠,好似她正設法擁抱同時衝擊而至的、太多的激情。
哈利扯去其餘的衣物,讓自己往下懸宕在她的身上。「碰觸我,」聽見那挫敗又嘶啞的聲音,他有些屈辱……他從不需說出這樣的要求。
她的手臂緩慢地抬了起來,一手滑繞到他的脖於上。她的手指插入他頸後鬈曲的短髮裡面,這嘗試性質的愛撫引出一聲愉悅的呻吟。
他在她的身邊側躺下來,一手伸入她的腿間。
習慣於美好又錯綜複雜的東西,以及精密的機械原理,哈利對於她身體的每一細微反應都非常敏感。他找到她最喜歡被撫弄的地方,也發現了哪裡最能讓她興奮、讓她濕濡。他跟隨那些汁液伸入一根手指,而她輕易地接受了。當他試圖增加時,她往後退縮,同時不由自主地推開他的手。他並不堅持,改用手掌愛撫她,慢慢誘哄她放鬆開來。
他先讓她平躺,而後才栘到她身上,並在他來到她的腿間時,聽見她倒抽一口氣。但他並沒有試圖進入,只是讓她感覺他的重量,以及貼在她柔軟女性部位的長度。他懂得如何挑逗,如何讓她渴望他。他抵著她甜美濕潤又脆弱的女性肌肉慢慢滑動,溫和地模仿真正的插入,而後緩緩轉動臀部,每個動作都是一個新的音節,即將使最後的樂曲更為完整。
她的眼睫毛半垂著,秀麗的眉毛專注地微微蹙起……她想要他正在給她的,她想要這個緊張,這個折磨和這個釋放。慾望使得她全身的肌膚冒出薄薄的一層汗水,使得玫瑰的味道更為濃烈,甚至散發出隱約的麝香味。
那味道如此狂野且強大地激起他的情慾,他覺得他似乎可以立刻釋放出來。但是,他重回側躺的位置,離開她誘人的小腹所形成的搖籃。
他再次把手伸向她的小丘,讓手指又滑進她的身體裡面,每個動作都謹慎地充滿循循善誘的用意。這次,她的身體更為放鬆了,也更歡迎他。他親吻她的喉嚨,用嘴唇感受每一次呻吟所引發的小小震動。當他以無比輕柔的動作進出時,輕微而帶節奏感的收縮開始繞著他的指關節發生。每次當她接受到底時,他都讓手掌根部親密地拂過她。她的呼吸開始急促,身體也重複地往上抬。
「對了,」哈利在她耳邊輕輕說,讓火熱的氣息吹著她的耳廓。「就是這樣。當我在妳的身體裡面時,妳也會這樣動。讓我知道妳要什麼,我會給妳。要多少或多久都可以……」
她緊緊夾住他的手指,繃緊而後收縮,在高潮的顫抖中釋放了。他把每一圈甘美多汁的漣漪都壓搾出來,享受她的高潮,迷失在她所帶來的感覺之中。
他再次置身於上方,推開她的腿放低自己,趕在她沈醉的肌肉合起之前,從她已經準備好的濕潤里長驅直入。他所有的思緒在此刻全部停止。他從抗拒的圈圈推進去,發現雖然已有許多滋潤,但情況還是很困難。
蓓萍因為意外的疼痛發出呻吟的聲音,她的身體僵硬起來。
「抓住我,」哈利用沙啞的聲音說。她聽話地伸手圍住他的脖子。他的手往下,抬起她的臀部,希望在他更為深入時,讓她輕鬆一些。她的肌肉難以置信的緊,火熱而且甜美,令他忍不住又給她更多,直到他全部埋進她溫柔的高熱之中。
「噢,天哪,」他低語,因為要保持靜止而渾身顫抖,可是他必須讓她適應。
每根神經都在大聲疾呼,要求他移動、要求可以讓他釋放的滑動與挑逗的摩擦。他溫和地輕推。但是蓓萍痛苦地扮出個怪臉,她的腿緊張地放在他的身側。他再次等待,用雙手愛撫她。
「不要停,」她掙扎地說。「沒關係的。」
有關係。他再推一次,痛苦的聲音再次出現。她咬著牙武裝自己,但是他每次一動,都讓她非常痛苦。
她用力抓住他的脖子,哈利盡力抬起頭看著她的臉。蓓萍因為難受而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天老爺,這件事對每個處女都這麼痛苦嗎?
「我等一下,」他有點語不成聲。「等一下應該會好一點。」
她點頭,她的嘴唇僵硬,雙眼緊緊閉著。
於是他們兩人都沒有動,而他試圖安撫她。然而,事情還是沒有改變。不管她如何順服,這件事對她來說依然淒慘無比。
哈利把臉埋進她的頭髮裡面,低聲咒罵著。接著他往後退,不管他的鼠蹊部多麼強烈地抗議,也不管所有的本能都尖叫著要他衝進去就是。
當痛苦的入侵終於栘除,她忍不住發出如釋重負的喘息。聽見那聲音,哈利差點因為這致命的挫敗感而爆炸。
他聽見她囁嚅地叫著他的名字,聲音裡充滿疑問。
哈利沒理她,跌跌撞撞地往浴室而去。他雙手撐在磁磚牆壁上閉起眼睛,努力恢復自我控制。幾分鐘後,他開水龍頭清洗自己。他發現了一些血跡……蓓萍的血。這應該是預料中的事,然而看見它卻使他想要仰天咆哮。
因為讓妻子有任何痛苦是他最不願意的事。不管對他自己的後果會是怎樣,他寧死也不願傷害她。
親愛的上帝,他是怎麼了?他從來不想對任何人有這種感覺,也從未想像他可能這樣。
他必須讓這種感覺停止。
蓓萍酸痛又困惑地側躺著,傾聽哈利清洗的聲音。他佔有她的地方火辣辣地痛,腿間的血有點黏。她也想下床去清洗,可是想到當著哈利的面做這麼親密的事……不,她還沒準借好。而且,她也不很確定。她或許純真,但她知道他並未完成他跟她的做愛。
為什麼?
有什麼是她應該做的嗎?
她是否做錯了什麼?或許她應該表現得愉快一點。她已經盡力了,但那真的很痛,即使哈利一直很溫柔。他必定知道第一次一定會痛,然而,他又為何一臉生氣的樣子?
覺得無所適從又想為自己辨護,蓓萍下床找到她的睡衣。她穿上睡衣,並在哈利回到房間來時鑽回被褥之下。他沒說什麼,只是拾起地上的衣服開始穿。
「你要出去?」她聽見自己問道。
哈利沒有看她。「是。」
「不要出去,」她衝口而出。
哈利搖頭。「不行。我們以後再談,但是現在——」他好像說不出話來。
蓓萍抓住床單側身蜷曲起來。事情非常不對,她不知道是什麼,但也不敢問。
他穿上外套,往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裡?」蓓萍的聲音微微發抖。
他的聲音好遙遠。「我不知道。」
「你什麼時候——」
「我也不知道。」
她等他走了之後,才讓眼淚流出來,並用床單擦去。哈利要去找另一個女人嗎?
她淒慘地想起薇妮對婚姻的忠告有多麼的不夠,姊姊不應該只說玫瑰和月光,她應該給她更多實用些的數據。
她好想見到她的姊姊,尤其是雅蜜。她想要她的家人,他們會拍拍她、誇獎她,幫她改變心情,並協助她重建如此需要的自信。不過三個星期便發現自己婚姻失敗,這樣的打擊實在有些難以承受。
她尤其需要跟丈夫有關的建議。
嗯,這是退開並考慮事情該如何處理的時候了。她要回漢普郡。
熱水澡舒緩了她難受的肌肉,和大腿內部的酸疼。擦乾身體並撲了些香粉之後,她穿上一套酒紅色的旅行裝,並用小旅行袋裝了幾件隨身的小東西,包括內衣褲、長襪,一把銀背髮梳、一本小說,和她向來放在梳妝台上、哈利做的一組自動裝置——一隻站在樹幹上的啄木鳥。但是她並沒有帶走他送她的鑽石項鏈,而是把那個天鵝絨襯墊的長盒子放進抽屜裡。
完成出門的準備之後,她拉鈴讓女僕把魏傑克找來。
這位棕眼的高大年輕人幾乎立刻出現,而且毫不掩飾他臉上的關切。他的眼光掃過她的旅行裝。「我能為妳服務嗎,盧太太?」
「魏先生,我丈夫離開飯店了嗎?」
他點頭,雙眉緊蹙。
「他有說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嗎?」
「沒有,夫人。」
蓓萍不知道這話是否可以相信,他對哈利的忠心是大家都知道的。然而,她也只能要求他幫忙。「我必須請你幫忙,雖然我知道這一定會讓你很為難。」
他棕色的眼睛裡有著親切又有點無奈的意味。「盧太太,不論怎樣我都很為難。所以妳要什麼儘管告訴我。」
她挺起肩膀。「我需要一輛馬車,我想去看住在梅菲爾區的哥哥。」
笑意從他的眼中消失,他看看她腳邊的小行李袋。「我明白。」
「我很抱歉必須要求你忽略我丈夫對你的指令……但我很希望你能到明天早上再讓他知道我去了哪裡。我有哥哥的陪同非常安全,而後他將送我返回漢普郡的家。」
「我瞭解,也當然願意幫助妳。」他似乎很謹慎地選擇用字。「我希望妳很快會回到我們身邊來。」
「我也希望。」
「盧太太……」他有點欲言又止,清了清喉嚨。「我不應該跨越我的界線,但是我覺得有些事必須說——」他再度猶豫。
「說吧,」蓓萍溫和地催促他。
「我替盧先生工作已經超過五年,我敢說我對他的認識跟任何人一樣多。他是一個複雜的人……也太過聰明,甚至聰明到對他並沒有好處,他同時也是一個什麼都不顧忌的人,並且逼迫周邊的人根據他的要求過日子。但是,他改善了很多人的生活,包括我。我深深相信,只要人願意往更深的地方看,一定能看到他好的一面。」
「我也這樣想,」蓓萍說。「但婚姻需要比這更多和更堅強的基礎。」
「妳在他心目中非常重要。」傑克如此堅持。「他終於在妳身上建立了一種聯繫,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這也是我認為世上只有妳能應付他的原因。」
「即使這是真的,」蓓萍好不容易才說。「但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應付他。」
「夫人……」傑克以充滿感情的語氣說。「總有人要應付他。」
蓓萍的苦惱與憂傷被他破解了一些,她低頭藏住一個微笑。「我會考慮,」她說,「不過此刻我需要離開一下。拳擊場上是怎麼說的……」
「喘口氣。」他說著彎身替她拿起小旅行袋。
「是的,我需要喘口氣。你願意幫助我嗎,魏先生?」
「當然。」傑克請她稍候,讓他去找輛馬車過來。考慮到保密的需要,他讓馬車前往飯店的後門,讓蓓萍可以悄悄離開。
離開盧裡奇飯店和它的員工,她感到椎心的遺憾。這裡已經在短時間內成為一個家……只可惜好景不常。某些東西或某個人需要屈服,而他是盧哈利。
魏傑克返回公寓再陪她到飯店的後門,他撐開傘替她遮雨,並引導她抵達等待著她的馬車。
蓓萍爬上放置在馬車旁邊的階梯,她轉過來面對魏傑克。因為階梯的高度,使她得以跟他面對面。後邊投來飯店的燈光,照得雨滴彷彿串串珠寶掛在雨傘上。
「魏先生……」
「是,夫人?」
「你認為他一定會跟在我後面去找我,對不對?」
「天涯海角他都會跟去,」他鄭重地說。
這使她微笑起來,接著便轉身進入馬車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4:58
第十九章
柯梅笛太太花了三個月的巧妙追逐,終於把瑞黎子爵賀裡奧誘惑到手。或者,更確切地說,即將到手。她的丈夫是一位年輕的海軍軍官,因為經常前往海外而讓她獨守空閨。梅笛幾乎跟倫敦每個值得上床的男人都上過床了,只除了幾位超級忠誠的無趣已婚男子。她聽過瑞黎子爵的大名,聽說他是一個跟她同樣縱慾的人。
裡奧是一個充滿矛盾到逗人心癢之地步的人。他英俊帥氣,黑髮藍眼,擁有乾淨且健康的外表……然而,謠言說他縱情酒色到令人震驚的程度。大家也說他既殘酷又溫柔,浪蕩不羈但觀察人微,自私卻又迷人。而且從她所聽到的,他更是個技巧極度高超的情人。
現在,她在裡奧的臥室裡,他正在替她去除衣物,慢條斯理、毫不心急地解開她背後那一排扣子。她往後靠,讓手指拂過他的長褲前方。碰觸到他的感覺,讓她想要發出貓般的喵嗚聲。
她聽見裡奧發出笑聲,推開她探索的手。「有點耐心吧,梅笛。」
「你不知道我期待今夜多久了。」
「真可惜,我在床上的表現很差呢。」他將她的衣裳緩緩分開。
感覺到他的指尖掃過上背,她打個冷顫。「你在逗我,爵爺。」
「反正妳很快就會知道了,不是嗎?」他拂開她頸後的頭髮,親吻她雪白的肌膚,且以舌尖輕輕畫過。
這似有若無的激情碰觸,使得梅笛用力地吸一口氣。「你對每件事情都這麼愛開玩笑嗎?」她努力地說出話來。
「當然,我已經發現當個膚淺的人日子比較好過。」他把她轉過去,貼著他肌肉強壯的身體。
只不過一個火熱又緩慢的長吻,梅笛發現她終於遇上一個比她更具誘惑能力、也更沒有禁忌的情人了。他的情慾能力並不因為他完全沒有感情、也一點都不溫柔而減少分毫。這是純粹且放膽而為的肉體激情。
深深沈醉在這個親吻之中,梅笛因為他突然停止而發出不悅的叫嚷。
「有人敲門,」裡奧說。
又一個怯怯的敲門聲傳來。
「不要理它。」梅笛試圖抱住他勁瘦有力的腰。
「不行。我的僕人會一直敲,相信我,我試過。」裡奧放開她,走到門邊開了一小條門縫。「最好是有起火或重大殺人案件,不然我會立刻把你革職。」
僕人再次低語,這回裡奧的口氣大變,拉長的傲慢聲調不見了。「天老爺,告訴她我立刻下來。送一壺茶或什麼的給她。」他伸手扒過深棕色的短髮,走到衣櫃前,在一排外套之間翻找。「梅笛,妳可能必須找女僕上來協助妳穿好衣服。而後我的僕人將送妳到屋後妳的馬車所等待的地方。」
她的嘴掉了下來。「什麼?為什麼?」
「我妹妹沒有事先通知便來找我。」他停下找衣服的動作,扭頭抱歉地看她一眼。「改天,好嗎?」
「當然不好。」梅笛氣呼呼地說。「現在。」
「不可能。」他找到外套穿上。「我妹妹需要我。」
「我需要你!叫她明天再來。你不讓她走,我們就沒有機會了。」
裡奧微笑著說:「看來真的是我的損失了。」
他的毫不在乎使得梅笛更氣。「噢,瑞黎,拜託,」她火氣十足,「讓女士慾求不滿是很沒有紳士風度的!」
「那不只是沒有紳士風度,親愛的,那根本是罪大惡極。」裡奧掛上溫柔的臉色靠近她,握住她的手送到嘴邊一一親吻她的手指。他的雙眼因為無可奈何卻又覺得有趣而閃閃發亮。「這真的不是我今晚的計劃,我非常抱歉。我們改天再約。因為,梅笛……我在床上是很厲害的。」他輕啄她的嘴唇一下。那是如此精心調製出來,讓她差點以為他說的是真話。
蓓萍在小小的前廳等待,看見哥哥高瘦的身影進入房間,她立刻站起來飛奔過去。「裡奧!」
他抱住她。在用力但短暫的擁抱之後,他將她推開一臂之距,目光掃過她的臉。「妳離開盧哈利了?」
「是的。」
「妳比我的預計多撐了一個星期,」他說,口氣並沒有很嚴厲。「發生了什麼事?」
「嗯,首先——」她雖然已經淚水盈眶依然只說實際的話。「我不是處女了。」
裡奧裝出慚愧的樣子看她一眼。「我也不是,」他承認。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
裡奧伸手到口袋裡翻找手帕,可是找不到。「不要哭,親愛的,我沒有手帕。何況,貞潔那玩意兒好像失去就找不到了。」
「那不是我現在哭的原因,」她說,把濕濕的臉頰貼在哥哥的肩膀上。「裡奧……我陷入了泥淖裡,我需要思考一些事情。你能帶我去漢普郡嗎?」
「我一直在等妳要求我呢。」
「我覺得我們必須立刻出發,因為如果我們等太久,哈利會趕來阻止。」
「甜心,就算魔王親自出馬也下能阻止我帶妳回家。不過,既然如此……我們立刻走。能盡量避免衝突就避免吧。尤其我相信盧哈利知道妳離開他,一定不會有好臉色給我看。」
「的確。」她也強調。「他會變得非常可怕。不過,我並不是因為想結束婚姻才離開倫敦,我的目的是要挽救它。」
裡奧笑著搖頭。「妳正用賀家的邏輯思考事情,讓我擔心的是,我又好像可以理解。」
「其實——」
「我們上路之後,妳再慢慢說吧。現在,妳先在這裡等,我去通知車伕,以及讓僕人做些準備。」
「很抱歉讓你這麼麻煩——」
「噢,他們習慣了,我向來是匆忙離開的專家。」
裡奧的說法必定十分可信,因為僕人立刻以驚人的速度整理出一個皮箱。蓓萍在客廳的壁爐旁邊等待,裡奧很快便出現在門口。「我們可以出發了,」他說。「來吧。」
他帶她來到他的馬車旁邊,那是一輛舒適的車,彈簧很有力而且座墊很厚。蓓萍把一些靠墊放在角落,準備做長途的旅行。返回漢普郡需要一整個晚上,雖然碎石路的維修很好,有些路段依然會很辛苦。
「我很抱歉在夜裡這麼晚的時間才來找你,」她對哥哥說。「要不是我來,你現在必定早已呼呼大睡了。」
這引得裡奧咧開嘴笑。「那可不一定,」裡奧說。「不過,真的沒有關係——這是去漢普郡的好時間。我也很想看看薇妮,以及跟她結婚的那個討厭傢伙,事實上我也需要去檢視一下我的產業和佃農的狀況。」
蓓萍也笑起來,知道他有多喜歡那個「討厭」的傢伙,也知道他對阿閔重建並管理瑞黎園有多麼無盡的感激。他們經常通信,任何時間都有兩、三件事在爭吵,卻又吵得很高興。
蓓萍掀起靠近她這邊窗戶的深棕色百頁簾,望著窗外那些沐浴在昏黃燈光下的建築與商店。夜晚的倫敦名聲並不好,不安全也不受控制。而哈利在那裡的某處。她絕對相信他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但是想起他可能在做什麼,或者跟誰在一起做,令她充滿哀傷。她沉重地歎一口氣。
「我討厭夏天的倫敦,」裡奧說。「尤其今年,泰晤士河的惡臭簡直像地獄似的。」他停下來,視線停留在她身上。「看來妳這表情應該不是因為擔憂公共衛生而起,把妳在想什麼告訴我吧,妹子。」
「哈利今晚離開飯店,在我們——」蓓萍找不到任何字可以形容他們做的事。「我不知道他會在外面停留多久。不過,我們最多只領先他十或十二個小時。當然,他也可能決定不要追著我前往漢普郡,這樣的話,事情或許不夠精彩,但也讓人如釋重負。然而——」
「他一定會跟來的,」裡奧說得理所當然。「不過,如果妳不想見他,便不用見他。」
蓓萍愁眉苦臉的搖頭。「我從未對任何人有這麼混雜的感覺。我完全不瞭解他。今晚在床上,他——」
「等等,」裡奧說。「有些事情最好只在你們姐妹之間閒談,我確信這就是其中之一。我們早上就抵達瑞黎莊園,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問雅蜜。」
「我認為她無法回答我。」
「為什麼?她已經結婚了。」
「沒錯,但這是……嗯……一個男性的問題。」
裡奧臉色發白。「這方面的事我也不知道。我沒有男性的問題。事實上,我甚至不喜歡說『男性的問題』這幾個字。」
「噢。」氣餒的蓓萍拉起一張毛毯蓋在身上。
「真是的,好吧,我們所謂的這個『男性的問題』究竟是怎樣?他的旗子升不起來嗎?或者,升到一半掉下來?」
「我們一定要用譬喻法來談嗎?難道——」
「一定要,」裡奧堅定地說。
「好吧。他……」蓓萍專心地皺起眉毛思考正確的字。「……在旗子仍然升起來的時候離開我?」
「他喝醉酒了嗎?」
「沒有。」
「妳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叫他離開嗎?」
「正好相反,我要他別走。」
裡奧搖搖頭,在他座位旁邊一個小隔間搜尋,同時低聲咒罵。「我的酒哪裡去了?我叫僕人要記得為這趟旅程準備飲料。我要開除這些懶惰的傢伙。」
「那裡不是有水嗎?」
「水是用來洗東西,不是飲料。」他喃喃抱怨這一定是故意要他保持清醒的陰謀,接著歎口氣。「至於盧哈利那樣做的原因,我只能用猜的。做愛過程要男人中途停止是很困難的,那會讓我們的脾氣惡劣到極點。」他交抱著雙手,評估地打量妹妹。「我的建議是妳直接去問盧哈利,他今晚為什麼離開妳,然後你們像兩個有理性的人加以討論。不過,在妳丈夫抵達漢普郡之前,妳最好先決定妳到底要不要原諒他對妳和貝麥可所做的事。」
她驚訝地眨眨眼睛。「你認為我應該原諒他?」
「我若是妳,只有魔鬼知道我多麼不想原諒他。」他停一下。「然而,我做過更多更不可原諒的事,但也都得到原諒了。重點是,如果妳不能原諒他,其它的事根本不用談。」
「我認為哈利根本不關心我是否原諒他,」蓓萍悶悶不樂地說。
「他當然關心。男人最喜歡被原諒了,那能使我們對自己為何老是做錯事,不再那麼難過。」
「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經準備原諒他,」蓓萍抗議。「時間還沒過多久,為什麼我就必須原諒他了?原諒這種事又沒有時間限制,不是嗎?」
「有時候是有的。」
「噢,裡奧……」她覺得自己快被懷疑、傷痛及渴望的壓力擊倒了。
「睡一下吧,」哥哥低聲勸她。「在換馬之前還有大約兩個小時。」
「我太擔心了,睡不著,」蓓萍說著,其實已經在打呵欠了。
「擔心根本沒用。妳已經知道妳要怎麼做了,只是還不想承認而已。」
蓓萍更窩進座位角落裡,閉上眼睛。「裡奧,你很瞭解女人,是吧?」
他的聲音裡有著笑意。「但願如此,畢竟我有四個妹妹呢。」而且,他在她睡著時,守護著她。
醉得像被煮熟的貓頭鷹,哈利返回飯店,邁著蹣跚的腳步上樓到他的公寓。他去了一家誇張地裝飾著許多鏡子、牆壁以進口之美麗磁磚鋪成的酒館。那裡還有許多昂貴的妓女。他花了三個鐘頭才把自己灌到目前這種足夠麻痺的狀態,這樣才能回家。雖然有太多妓女很技巧地引誘他,哈利都不想要。
他想要他的妻子。
而他知道,除非他對將她自貝麥可身邊強行帶走的事真心道歉,蓓萍不會原諒他。問題是,他無法道歉。因為,他對自己做的事一點也不後悔,他只對她因此而不快樂感到抱歉。為了跟她結婚,他真的必須做那些事,他一點也不抱歉,因為她是他這輩子最想要的。
蓓萍是他永遠不會有的美好、善良以及無私的代表。她的思繕總是那麼地充滿關懷,一舉一動都在表達她的愛心。她的生活都是快樂的時光,這些是他永遠不會有的。她也是哈利向來被剝奪的安詳睡眠。根據宇宙平衡的原理,蓓萍是被放到這世界來補償哈利,以及他所有的邪惡。這或許就是哈利彷彿磁場的兩極,被她如此該死地強烈吸引的原因。
既然如此,這個道歉或許不那麼真心,但他願意道歉,並請求她讓他重新開始。
他忿忿地咒罵那張長椅,但是一躺下來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並非很強烈的晨光彷彿匕首般刺進他的腦袋,哈利呻吟著張開眼睛,並檢視飽受虐待的身體。他的嘴巴好幹,感覺筋疲力盡、渾身酸痛,這輩子從未這麼需要痛快地洗個澡。他偷看他的房間門一眼,蓓萍應該還在睡覺。
想起前一天晚上他進入她的身體時她的痛苦慘叫,他的胃部立刻冰冷欲嘔地翻轉過來。她今天早上應該還很不舒服,或許她會需要些什麼。
她也可能很恨他。
哈利懷著無數的恐懼從美人榻上坐起來,往臥室走去。他開門,但先讓眼睛適應裡面的幽暗。
床上空無人影。
哈利呆在原地眨眼睛,試圖理解整件事。他聽見自己輕喚她的名字。
他立刻衝去拉鈴,但是叫人已經沒用了。魏傑克幾乎馬上就出現在門口,瘦削的臉上那雙棕色的眼睛充滿警戒。
「傑克,」哈利的聲音嘶啞。「她——」
「盧太太去找瑞黎爵爺,我相信我們此刻說話時,他們已經前往漢普郡了。」
哈利非常、非常鎮定,這是他處理悲慘事件時的標準態度。「她幾時離開的?」
「昨晚你不在的時候。」
強行忍住將助理立刻砍頭的衝動,哈利輕聲問:「而你竟然沒想到去告訴我?」
「她叫我不要告訴你。」傑克停住,似乎也覺得哈利到現在還沒殺掉他真是有趣。「我已經讓馬車準備好了,如果您要——」
「沒錯,我要。」哈利的聲音像鑿子擊打花崗石那般鏗鏘有力。「收拾我的衣服,我半個小時內出發。」
盛怒揮之不去,如此巨大而強烈,彷彿天地同怒。但是,他必須把它趕開,向憤怒屈服於事無補。他目前必須洗澡、刮鬍子、換衣服,處理事情。
原本對她的關心和歉意早已燒成了灰,任何好意或紳士風度都免談了。他將不擇手段地留住蓓萍,法律滾一邊去吧,等他處理完畢,蓓萍這輩子將不敢離開他。
蓓萍在睡眠中被震醒,她坐起來,用手揉了揉眼睛。裡奧在她對面的座位裡打瞌睡,寬闊的肩膀微微往前,一手抵在車廂的鑲板上當成枕頭。
蓓萍推開其中一扇窗戶的簾子,看見了她心愛的漢普郡……陽光斜斜地照在大地上,如此翠綠、如此祥和。她在倫敦停留太久了,忘了世界可以這麼美麗。馬車經過鮮艷的罌粟花和牛眼雛菊,以及迎風挺立的熏衣草。這片大地如此豐饒,舉目所見皆是濕潤的草地,和潺潺流過其間、在陽光下白得耀眼的溪流。燦爛的藍色翠鳥和褐雨燕快速地飛過天空,而綠色的啄木鳥則孜孜矻矻地啄著樹木。
「快到了,」她小聲說。
裡奧醒來,打著呵欠伸懶腰。他瞇起眼睛從掀起的襯布鑲板看了一下經過的鄉野。
「好美,對不對?」蓓萍微笑著問他。「你見過這麼美的風景嗎?」
她哥哥放下鑲板。「不過就是羊跟草嘛,有什麼好興奮的?」
馬車不久便抵達瑞黎園,經過用藍灰磚塊和米色石塊所建造的門房的住處。因為最近的整修與擴建,莊園與它的風景都有了新的面貌,雖然主屋仍保持其混合風格的魅力。跟附近例如衛斯克伯爵的大家大業比起來,瑞黎園的產業並不大,但是它很美,土地肥沃且樣貌多元,田地有引自上游溪流的良好水道系統所灌溉。
裡奧繼承爵銜之前,產業因管理不善已經衰敗,許多佃農都放棄了耕種。如今,因為閔奇威的努力,這裡已成為欣欣向榮的企業。裡奧或許不好意思承認,但他也逐漸開始關心產業的事物,並且盡力去學習如何能使它更為富庶的知識。
瑞黎園主屋是一棟融合了各種建築風格的房子。它最早的部分建於十六世紀,是伊麗莎白式的農莊,接下來的世代各自恣意地增建了需要的房舍與側翼,結果變成煙囪林立,鑲嵌玻璃窗成排的不對稱的建築,到處都是屋脊和屋與屋之間的牆壁。屋內則有許多有趣的壁龕和角落,奇形怪狀的房間,隱藏的門和樓梯,在在增加了這座屋子的古怪魅力,也正好適合自認與眾不同的賀家。
盛開的玫瑰擁抱著屋子的外牆,鋪著白色碎石於的小徑從屋後通往花園和果園。馬廄和家畜棚就設在主屋的一邊,另一邊的較遠處則有一片生產力旺盛的木料場。
馬車進入前門車道,在兩扇鑲有玻璃的木門前面停住。車上的腳夫跳下來前去通知家人時,裡奧下車扶蓓萍下來,這時薇妮已經從屋裡跑了出來。她撲到裡奧身上,他笑著輕易地抱住她轉了個圈。
「親愛的蓓萍,」薇妮嚷道。「我好想念妳啊!」
「我呢?」裡奧仍然抱著她問。「妳有想念我嗎?」
「或許一點點想念吧,」薇妮笑著親吻他的臉頰。她走過去擁抱蓓萍。「妳要待多久?」
「我不確定,」蓓萍說。
「大家都到哪裡去了?」裡奧問道。
薇妮纖細的手臂摟著妹妹,扭頭回答哥哥:「凱莫去巨石園找衛斯克爵爺,雅蜜跟孩子在裡面,碧茜到樹林裡遊蕩去了,阿閔則在某位佃農的家,教他們鋤地的新技術。」
這個字引起裡奧的注意。「這個我很清楚,如果不想去妓院,倫敦有幾個地區——」
「裡奧,是鋤地(hoeing),不是嫖妓(Whoring),」薇妮說,「用農具挖地。」
「呃,那我就很不清楚了。」
「等阿閔知道你回來之後,你立刻會清楚許多。」薇妮裝出認真的樣子,但她的眼睛閃閃發亮。「我非常希望這回你不要亂來,裡奧。」
「沒問題,我一定很乖。我們在鄉間,我能做什麼壞事呢?」裡奧沉重地歎一口氣,雙手插進口袋,觀察週遭如詩如畫的美景,表情卻好像他剛被關進新門監獄的一間囚房。而後,他以刻意裝出來的隨意語氣問道:「麥小姐在哪裡?妳沒有提到她。」
「她很好,不過……」薇妮停下來,顯然是要尋找適當的字來說明。「她今天遭遇了一個小小的不幸事件,非常懊惱。考慮到事件的性質,任何女人都會很生氣。所以,裡奧,我堅持你不要開她玩笑。如果你不聽我的話,阿閔說了,他說他會讓你吃不完——」
「噢,拜託,好像我真在乎麥小姐有什麼問題似的。」他停一下。「不過,說真的,她到底怎麼啦?」
薇妮的眉頭皺了起來。「我不要告訴你,我只能說那個問題很明顯,你一看就會注意到。是這樣的,麥小姐的頭髮是染過色的,以前我完全不知道,可是她顯然——」
「染頭髮?」蓓萍驚訝地問。「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老啊。」
「我也不知道,她不肯解釋原因。不過有些女人少年白,二十幾歲時頭髮就白了,她或許是其中之一。」
「可憐的麥小姐,」蓓萍說。「她一定覺得很尷尬,所以拚了命隱藏這個秘密。」
「是啊,真可憐,」裡奧的口氣毫無同情之意。事實上,他的眼睛反而全是調皮搗蛋的光芒。「告訴我們怎麼回事吧,薇妮。」
「我們猜很可能是平常替她配染髮藥水的藥房弄錯了配方,因為她今天早上進行染髮的時候,結果……呃,非常可怕。」
「是頭髮全都掉光了嗎?」裡奧問。「麥小姐變成光頭了?」
「不是啦,完全不是。只是她的頭髮是……綠色的。」
光看裡奧的臉,任何人都會以為今天是聖誕節早上、拆開禮物的大日子。「什麼色調的綠?」
「裡奧,噓,」薇妮緊急地說。「你不可以再折磨她,這已經是非常難堪的經驗了。我們用漂白水調了麵糊讓她敷在頭上,希望可以去掉那個綠色,但我不知道那會不會有效。雅蜜剛才還在幫她洗頭。不管結果怎樣,你什麼都不准說!」
「天哪,妳正在告訴我,麥小姐今晚將頂著一頭跟蘆筍一樣顏色的頭髮坐下來跟我們吃晚餐,而我一句話都不能說?」他哼了一聲。「我沒那麼強壯。」
「求求你,裡奧,」蓓萍拉拉他的衣袖。「如果她是你的妹妹,你一定不會取笑她,對吧?」
「如果情況反過來,那個潑婦會饒過我嗎?」他翻個白眼,接著又看到兩個妹妹的表情。「好啦、好啦,我會盡量不要嘲笑她,但我沒辦法保證。」
裡奧狀似從容地往屋後漫步而去,但是他的兩個妹妹都沒有受騙。
「妳想他要多久就會找到她?」蓓萍問薇妮。
「兩分鐘,最多三分鐘。」薇妮回答後,兩人一起歎了口氣。
精確算來是兩分四十七秒,裡奧便在屋後的果園裡發現了他主要敵人的行蹤。麥小姐坐在一堵矮牆上,纖細的身體微微駝著背,雙肘靠在一起。她綁著某種類似頭巾的東西,把她的頭髮完全隱藏了起來。
看見她苗條的身影垂頭喪氣的模樣,任何人都會轉為同情。但裡奧對捉弄麥凱琳絲毫不會良心不安。從他們認識開始,她從未錯過任何一個可以教訓他、侮辱他或洩他氣的機會。他偶爾表達善意而說點好話——當然,純粹是為了做做實驗——她都刻意加以誤解。
裡奧從不瞭解他們怎會有這麼惡劣的開始,或者她為何如此堅定地討厭他。以及,那更困惑難解的,他為何在意?挑剔、心胸狹窄、牙尖嘴利、肚子裡一堆秘密的女人,還有她嚴厲的嘴和傲慢的小鼻子……她活該染成一頭綠發,也活該遭到取笑。
報仇的時間到了。
當裡奧滿不在乎地靠近她,麥凱琳抬起頭,陽光在她的鏡片上閃閃發亮。「噢,」她尖酸地說。「你回來了。」
那口氣好像她剛發現自己受到細菌感染。
「妳好啊,麥小姐,」裡奧快活地說。「嗯,妳看起來不大一檬。哪裡不一樣了?」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
「妳的頭髮綁成這樣是最新的流行嗎?」他以禮貌的興趣問道。
麥小姐保持岩石般的沉默。
這一刻真是甜美啊。他知道,而她知道他知道了,難堪的神色爬滿了她的臉。
「我帶蓓萍從倫敦回來,」裡奧主動說明。
鏡片後面的雙眼立刻充滿戒心。「盧先生也來了嗎?」
「沒有,雖然我想他隨後就要到了。」
這名伴護離開石牆站起身,拍拍她的裙子。「我必須去看看蓓萍——」
「看她的時間多得是。」裡奧移動腳步擋住她的去路。「但在我們返回屋子之前,我覺得我們應該重新認識。妳近來好嗎,麥小姐?有任何好玩的事情發生嗎?」
「你簡直跟個十歲小孩一樣無理取鬧,」她生氣地說。「隨時準備要欺負比你不幸的人。你實在太不成熟、個性也太刻薄——」
「我相信一定沒那麼嚴重,」裡奧好心地說。「讓我看看,而後我會告訴妳——」
「不要靠近我!」她凶道,並試圖從他身邊繞過去。
裡奧輕易的攔住她,並在她伸手想推開他時悶聲大笑。「妳想推開我?蝴蝶都比妳更有力氣哪。嘿——妳的頭巾鬆了——讓我幫妳——」
「不要碰我!」
他們開始掙扎,一個是鬧著玩的,一個是慌亂而打穀似的。
「只看一眼嘛,」裡奧哀求著,他的笑聲在她扭動並用手肘撞擊他的腹部時轉為呻吟。他伸長手,抓住她綁在頭上的大手巾。「拜託啦,我這輩子最想看的——」他手腕一扭,拉開手巾的邊緣。「就是妳的頭髮變成——」
但是,當手巾被扯開,裡奧再也說不下去。麥凱琳的頭髮披散開來,根本不是什麼可怕的綠色,那是金色的……既是淺色的琥珀,也是香檳和蜂蜜……而且頭髮那麼多、又那麼長,如閃亮翻騰的波浪披垂到她的背部中間。
裡奧在剎那間靜止,驚訝的視線從頭到腳地打量她。他們一起大聲吸氣,好像賽馬那般急促地呼吸著。麥凱琳憤怒的模樣,似乎他是脫光了她的衣服。而,這或許也離事實不遠,裡奧震驚——與興奮——的程度,彷彿真的見到她裸體。不過,他或許也很樂於嘗試。
這樣高漲的騷動,讓裡奧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頭髮而已,只是一頭如雲的秀髮……但是它卻好像把一幅原本平淡無奇的畫作放入一個完美的畫框裡,把畫作的美用照亮每個小細節的方式,展現出來。
陽光裡的麥凱琳是個神秘的生物,彷彿一個有著細緻五官和蛋白石似雙眼的森林小精靈。
最惱人的發現並不真的是她頭髮的顏色使得他沒看見這一切……他之所以沒注意到她美得多麼驚人,是因為她刻意不讓他看見。
「為什麼。」他的聲音嘶啞。「妳為什麼把這麼美的東西藏起來?」他看著她。幾乎要吃掉她。他以溫柔一些的聲音問:「妳在躲藏什麼?」
她的嘴唇顫抖,輕輕搖著頭,好像答案將對兩人造成致命的後果。接著,她掙脫他的掌握,拉起裙子往主屋跑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5:11
第二十章
「雅蜜,」蓓萍把頭靠在她大姊的肩膀上,「妳把婚姻弄得那麼容易,真是幫了我一個很大的倒忙。」
雅蜜輕聲笑著,抱住她。「噢,親愛的,如果我真的給了妳那樣的印象,我真的很抱歉。婚姻其實一點也不容易,如果雙方都是意志堅定的人,那就更難了。」
「婦女雜誌都勸我們盡量順從丈夫。」
「噢,那些都是謊言。妳只能讓丈夫以為妳是順從的,這是快樂婚姻的秘訣。」
她們嘰嘰咕咕地笑了起來,而後蓓萍坐直。
哄雷恩晨間小睡之後,雅蜜跟蓓萍來到起居室,一起坐在一張長椅上。她們原本邀了薇妮一起來,但是她感覺到雅蜜跟蓓萍比較有類似母女的關係,所以技巧地婉拒了。
在薇妮前去法國一家診所醫治猩紅熱後遺症的這兩年,蓓萍跟她們大姊的關係甚至更加親密。當蓓萍想要傾吐最私密的想法和問題時,只有雅蜜在場,她會比較自在地說出來。
她們帶了點心和茶進來,那些點心包括根據她們母親以前的食譜所做的糖蜜水果餡餅,以及淋了檸檬糖漿和甜碎屑的脆餅。
「妳應該累壤了吧,」雅蜜的手溫柔地輕撫蓓萍的臉頰。「我覺得妳比小雷恩更需要睡覺。」
蓓萍搖頭。「稍後再睡。我必須先想好一些事情,因為我猜哈利應該在入夜之前會到。當然,他也可能不來,不過——」
「他會來的,」門口有個聲音說道,蓓萍抬起頭看向她以前的伴護。「麥小姐,」她打招呼之後,跳了起來。
麥小姐一臉燦爛的笑容,對著蓓萍很快走來,親切地擁抱她。蓓萍覺得她原來可能在戶外,而且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有純樸的肥皂和漿衣水的味道,她帶來大地、鮮花和夏日陽光的氣息。「這裡少了妳,完全不一樣,」麥小姐說。「太安靜了。」
蓓萍大笑。
麥小姐往後退,很快地又說:「我並非暗示——」
「沒關係,我知道。」蓓萍笑著問她:「妳真好看呢,妳的頭髮……」它不再被整個地往後梳緊,並用髮夾密密夾住,濃密閃亮的髮浪披瀉在她的肩膀與背部。無從描述的棕色調變淡了,是一種很燦爛的淺金色。「這是妳天生的髮色嗎?」
麥小姐雙頰緋紅。「我要盡快再把它染成深顏色。」
「一定要染嗎?」蓓萍困惑地問。「這樣多好看啊。」
坐在長椅上的雅蜜開口:「凱琳,我建議妳短時間內不要再用任何化學藥品,妳的頭髮應該還很脆弱。」
「妳這樣說好像也對,」麥小姐皺起眉頭,不大自在地摸著閃爍的金色頭髮。
蓓萍不解地往姊姊看去一眼,這是她第一次聽見雅蜜用名字稱呼她們的伴護。
「我能跟兩位坐一下嗎?」麥小姐溫和地問蓓萍。「我非常想知道婚禮之後發生的事。而且——」她怪異而緊張地停了一下。「我也有件跟妳的情況應該有關的事想要告訴妳。」
「妳請坐,」蓓萍說。她很快瞥視雅蜜一眼,看來大姊已經知道麥小姐打算要告訴她什麼事情。
於是兩姊妹坐在長椅上,麥凱琳在附近一張椅子坐下。
一道長長的影子從門口閃過,而後停住。那是道奇,牠看見蓓萍,高興地跳了好幾下,很快地跑過來。
「道奇,」蓓萍歡呼道。她好高興再看到這只雪貂。牠跳到她身上,用亮晶晶的眼睛打量她,並在蓓萍用手撫弄牠時發出快樂的唧喳聲。片刻之後,牠離開她腿上,往麥小姐偷偷走去。
伴護嚴厲地看著牠。「不准過來,你這討厭的黃鼠狼。」
道奇根本不怕,牠停在她的腳邊、緩緩翻過身去,露出柔軟的腹部。這是賀家人最愛拿來打趣的事情之一,那就是不管麥小姐怎樣討厭牠,道奇就是最崇拜她。「走開,」她對牠說。但這雙單戀的雪貂依然盡力要引誘她。
她歎口氣,伸手去解開一隻鞋帶系到腳踝的保守黑鞋。「只有這個方法能讓牠安靜下來,」她悶悶不樂地說。
雪貂的嘰喳聲立刻停止,牠把頭埋進鞋子裡面。
雅蜜忍住笑,把注意力轉回蓓萍身上。「妳是不是跟哈利吵架了?」她輕聲問。
「不算吵架。剛開始是,不過——」蓓萍感覺臉上一陣躁熱。「婚禮之後,我們除了相互繞圈子,幾乎什麼都沒做。而後,昨天晚上我們終於——」她的話塞在喉嚨裡,必須很快地把它擠出來。「我好擔心我們就要永遠這樣拖拖拉拉下去……我想他關心我,可是他不要我關心他。那情況好像他既想要人疼愛,又很害怕。這使得我左右為難,怎麼做都不對。」她扮個鬼臉,發出似笑非笑的自嘲聲音,無助地看著她大姊,好像在問:對這樣一個男人能怎麼辦?
雅蜜沒有回答,反而轉向麥小姐。
伴護雖然力持鎮定,但看得出表面之下其實顯得很脆弱、不安與備受折磨。「蓓萍,我或許可以讓情況看來明朗一些,至少讓妳瞭解哈利為何如此難以靠近。」
她如此親近地稱呼哈利,讓蓓萍嚇了一跳,張大了眼睛注視著。「妳知道我丈夫的一些事嗎,麥小姐?」
「請叫我凱琳,我很希望妳能把我當成朋友。」金髮女郎緊張地吸一口氣。「我以前認識哈利。」
「什麼?」蓓萍覺得自己快要昏倒。
「我很抱歉,我沒有早些告訴妳。不過,這件事真的很難啟齒。」
蓓萍因為太過驚訝而沉默了。她並不常碰到這種狀況,發現認識很久的人突然變成嶄新又叫人意外的另一個人。麥小姐和哈利有關係?這實在很讓人緊張,尤其他們雙方都如此保密。她感覺到一陣困惑的冷顫穿身而過,並出現一個可怕的想法。「噢,天哪,妳跟哈利——」
「不,不是的。不過,這是一個複雜的故事,而我不知道該怎樣……呃,就讓我從我所知道的哈利開始說吧。」
蓓萍暈眩地點個頭。
「哈利的父親名叫盧阿瑟,他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凱琳說。「他在紐約州的水牛城建立了一家旅館,那時水牛城正要擴建它的港口與碼頭。他的成功算是中上,雖然他其實是一個很差的經理,太過驕傲、固執和主觀。阿瑟一直到四十多歲才結婚。他選擇了當地眾所周知一位活潑又迷人的美女妮可。她的年紀不到他的一半,而且他們幾乎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我不知道妮可之所以跟他結婚,純粹是為了錢,或者他們早期其實是有感情的。
「不幸的是,哈利太早出生,很多人認為他或許不是阿瑟的孩子。我想謠言更是加速了他們的不和。不管原因是什麼,他們的婚姻觸礁了。哈利出生之後,妮可開始公然外遇,最後她終於跟其中一個情人跑到英國來。那時,哈利四歲。」
她的表情越來越憂鬱,深深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她是如此專注,甚至沒注意到雪貂已經爬到她的腿上。
「哈利的父母在那之前本來就已經很少注意他,妮可離開之後,他根本完全被忽視。甚至此忽視更糟,他被刻意地孤立。阿瑟把他關進一個看不見的監獄。旅館員工奉命盡量不與小男孩接觸。
「他經常被關在他的房間。即使他去廚房吃飯,員工也因怕受到責備而不敢跟他說話。阿瑟的確安排了他有吃有穿,也受到該有的教育。沒人能說哈利受到虐待,因為他並沒有挨打或挨餓,不過除了體罰之外,能使人心神崩潰的方法還很多。」
「可是,為什麼這樣?」蓓萍好不容易說出話來,她幾乎無法吸收,任何人都不該在這樣殘酷的對待之下長大。「這個父親的報復心這麼強嗎,竟然把母親的行為怪罪到孩子的頭上?」
「哈利變成一種提醒。看到他讓阿瑟想起過去的羞辱和失望。何況,哈利很可能根本不是阿瑟的孩子。」
「這不是借口,」蓓萍衝口而出。「我真希望……噢,怎麼會沒有人幫助他?」
「旅館許多員工都對哈利受到的待遇感到非常內疚,尤其是總管家。她有一次注意到,她已經有兩天沒有看到他,而開始找他。原來他是被鎖在房間裡面,兩天都沒有吃東西……阿瑟忙得忘了放他出來。那時,哈利才五歲。」
「沒有人聽到他哭嗎?他怎麼不出聲找人幫忙?」蓓萍的聲音都發抖了。
凱琳低頭看著雪貂,心不在焉地撫摸著牠。「旅館最重要的鐵律就是不得打擾客人,那是他從出生就被鑽進腦袋裡的。所以,他只是安靜地等待,希望有人想起他而來幫他。」
「噢,真可怕,」蓓萍低語。
「總管家嚇壞了,」凱琳繼續說,「她設法找出妮可究竟去了哪裡,並寫信希望她可以把他接去。她認為任何狀況應該都比加諸於哈利身上的孤立要好,即使妮可是這麼不負責任的母親。」
「可是妮可沒去接他?」
「她要他去英國,但那是許多年後,那時已經太遲。對每個人都太遲了。妮可患上不治之症,她拖了很久,可是到最後卻很突然地過世。她想在死前看看兒子長成了怎樣的人,所以寫信要他到英國。他立刻搭了下一艘船出發。
「他那時已經成年了,二十歲左右吧。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想見母親,但我相信他應該有很多疑問。我懷疑他一定有個疑問:她是否是因為他而離開的。」她因為突如其來的想法而停下。「大多數時候,小孩都認為他所受到的待遇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但那根本不是他的錯,」蓓萍大聲說,她的心因為同情而扭曲得好痛。「他只是個小孩,任何小孩都不該被拋棄。」
「我懷疑曾有任何人跟哈利說過這麼多,或這麼深入的話,」凱琳說。「他也從不和人討論任何事。」
「他找到母親時,她對他說了什麼?」
凱琳移開目光,好一陣子無法說話,她俯視蜷縮在腿上的雪貂,撫弄著牠滑亮的皮毛。最後她終於能以繃得很緊的聲音說話,但是眼光仍避免與她們接觸。
「她在他抵達倫敦的前一天過世了。」她的手指緊緊地相互握住。「母子相見的機會永遠地錯失了。我覺得,在哈利的心中,他找到任何答案、得到些許母愛的機會,也隨著她永遠地死去了。」
三個女人同時陷入沉默之中。
蓓萍真是太震撼了。
一個在如此荒蕪跟一點愛都沒有的環境中長大的小孩,他能怎麼辦?以他的感覺,必然認為整個世界都背叛了他。這是個多麼殘酷的負擔啊。
我這輩子永遠也不可能愛你,她曾在結婚那天這樣對他說。而他的回答……
我從未想要被人所愛。而天知道,也從來沒人能夠愛我。
蓓萍噁心欲嘔地閉上眼睛。這真的不是靠一次對話、一天或甚至一年的時間就能解決的問題,這是深入靈魂底層的創傷。
「我以前就想告訴妳,」她聽見凱琳說。「但是我擔心那反而會使妳更偏向哈利那邊,妳向來是一個那麼容易感動、又非常有愛心的人。然而,事實真相是,哈利永遠不會想要妳的同情,或許連妳的愛也不想要。我不認為他能成為妳理應擁有的丈夫。」
蓓萍淚水盈眶的雙眼看著她。「那妳為什麼要在現在告訴我?」
「因為,即使我認為哈利沒有愛人的能力,但那只是我的想法,而且我也從未真的確定是這樣。跟哈利有關的事,我從來無法確定。」
「麥小姐——」蓓萍衝口而出,但隨即拉住自己。「凱琳。妳跟他有怎樣的關係?妳對他的瞭解怎會這麼多?」
凱琳的臉上閃過一連串奇特的表情……焦慮、哀傷與懇求。她開始顫抖,甚至抖醒了腿上的雪貂,使牠開始打起嗝來。
寂靜拉長,蓓萍詢問地看向雅蜜,大姊似有若無地點個頭,似乎在說:耐心地等一下吧。
凱琳拿下眼鏡,擦拭她正因冒汗而霧濕的鏡片邊緣。她整張臉都因緊張而泛紅,凝脂般的肌膚則沁出一層薄汗而微微發亮。「妮可跟情人來到英國之後幾年,」她說,「她生了另一個孩子,一個女兒。」
蓓萍開始消化吸收這些資料,她發現自己用手指的關節抵著嘴。「妳?」她最後才好不容易說出來。
凱琳抬起臉,眼鏡拿在手裡沒有戴上。一張如詩篇般精緻、骨架優雅的臉,但是從她如此完美對稱的五官裡透出某種直率與堅毅的氣質。沒錯,這張瞼的確跟哈利有點像。而且,她含蓄的氣質裡面說明了許多被深深束縛其中的情緒。
「為什麼我們從來都沒聽妳提起?」蓓萍不解地問。「而且,為什麼我丈夫也從來沒說?妳的存在為何必須是個秘密?」
「那是為了保護我。我用了一個新的名字,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蓓萍還想知道許多事情,不過麥凱琳好像覺得她已經承受不了。她喃喃地一再說著道歉的言語,抱起睡在腿上的雪貂放到地毯上,站起身拿走剛才脫下的鞋,便離開了起居室。道奇把自己搖醒,立刻跟著她出去。
剩下她跟姊姊,蓓萍沈思地看著盤子裡的水果蛋糕。長長的沉默出現。
「喝杯茶?」她聽見雅蜜問道。
蓓萍心不在焉地點個頭。
茶倒好之後,她們輕輕拿起蛋糕,小口小口地吃著。檸檬餅裡面有糖漿,外皮酥脆可口,這是她們小時候常吃的點心。蓓萍用加了牛奶的茶配著吃。
「好多事情常讓我想起我們的爸媽,」蓓萍有點茫然地說。「以及櫻草莊那棟可愛的茅屋……只要想到這些,我的心情就會變好。例如吃這些糕點,還有這些印花的窗簾,或閱讀伊索寓言。」
「爸爸的蘭開斯特紅薔薇的香味,」雅蜜回憶道,「看著雨從茅草屋簷落下來。記得裡奧把螢火蟲放在許多玻璃瓶裡,然後我們企圖用它們代替蠟燭,放在晚餐桌上嗎?」
蓓萍露出微笑。「我記得,永遠找不到蛋糕盤,因為碧茜老是拿那些盤子去當她的寵物的床鋪。」
雅蜜發出一個不太淑女的哼笑聲。「妳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的雞被鄰居的狗嚇了好大一跳,居然連羽毛都掉光了?而後,碧茜還央求母親替牠織了一件毛衣。」
正在喝茶的蓓萍差點嗆到。「我覺得羞辱到極點,全村的人都跑來看我們家那只沒有毛的雞穿著毛衣到處跑。」
「據我所知,」雅蜜咧著嘴笑,「裡奧從此不再吃雞肉。他說他不能拿某種可能穿過衣服的生物當晚餐。」
蓓萍歎一口氣。「我現在才體會到我們的童年多麼美好。那時,我好希望我們普通一點,希望人們不要一提到我們就說『那些奇怪的賀家人』。」她伸出舌頭舔去手指尖上的糖漿,無奈地看著雅蜜。「我們永遠也普通不了,對吧?」
「是啊,親愛的。雖然,我一直無法真正理解妳為什麼想要變成『普通』人。以我的看法,我認為普通便意味著無趣。」
「以我的看法,普通等於安全,知道不會有意外的狀況發生。我們承受過太多可怕的意外了,雅蜜……母親跟父親的死亡,猩紅熱和火災……」
「在此同時,妳也相信妳寧願跟貝麥可過著普通的生活?」雅蜜溫柔地問她。
「我當時是那樣相信的。」蓓萍好笑地搖搖頭。「我是那麼地確定,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就心滿意足了。不過。回頭當時,我忍不住要想……麥可並沒有為了我而奮力爭取,對吧?婚禮當天,哈利當著我的面對他說了些話……『她本來是你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她。但我更想要她。』……雖然我憎恨哈利做的事……但我的內心深處喜歡哈利並未認為我比他低下。」
雅蜜把雙腳縮到沙發上,寵愛且關懷地看著妹妹。「我相信妳很清楚,除非我們確定哈利願意善待妳,我們才會讓妳跟他回去。」
「他對我一直是很好的,」蓓萍說。她把摔傷腳踝、哈利照顧她的情形告訴雅蜜。「他很替我著想,非常溫柔……嗯,也充滿愛心。如果那算是瞥見真正的哈利的一小部分,我……」她停下來,手指拂過茶杯的杯緣,望著空空的杯底。「回家來的路上,裡奧跟我說,我必須決定要不要原諒哈利讓我進入這段婚姻的起始原因。我想,我必須原諒他,雅蜜,不然我跟哈利都將深受其害。」
「犯錯是人性,」雅蜜說,「但要原諒,就很難了。不過妳說的沒錯,我也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想法。」
「問題是,那天照顧我的那個哈利,太少出現了。他讓自己忙得昏天黑地,飯店裡每個人的每件該死的事他都要管,藉以避免去思考他個人的事。如果我能讓他離開盧裡奇飯店,去一個安祥又寧靜的地方,而且只有……」
「把他留在床上一個星期?」雅蜜建議道,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蓓萍驚訝地看姊姊一眼,雙頰通紅地忍住一個笑聲。
「那很可能可以使妳的婚姻產生奇跡,」雅蜜繼續說。「睡在一起之後跟丈夫說話是非常美好的經驗。他們總是充滿感激地躺在那裡,不管妳說什麼都會答應。」
「我很懷疑我有辦法說服哈利在這裡多待幾天,」蓓萍思考著。「樹林裡獵場看守人的那棟小屋目前沒有人住吧?」
「的確,不過管理人的屋子更好,跟主屋的距離也比較方便。」
「我真希望……」蓓萍猶豫著。「但那是不可能的,哈利永遠也不會同意離開盧裡奇飯店那麼久。」
「把它當成妳跟他回倫敦的條件,」雅蜜建議。「誘惑他一下呀。天哪,蓓萍,沒那麼困難吧?」
「我對誘惑一無所知,」蓓萍抗議了。
「妳當然知道。誘惑只是鼓勵男人去做他們早就想做的事。」
蓓萍困惑地看看姊姊。「我不懂妳為何在現在給我這個建議。妳最先是那麼地反對我跟他結婚。」
「嗯,現在你們已經結婚了,除了盡全力讓婚姻幸福,任何人也做不了什麼。」她停下來想了一下。「當妳有心要盡力的時候,情況常常比妳的預期好很多。」
「只有妳,」蓓萍說。「才能把誘惑男人說得這麼實用和理直氣壯。」
雅蜜笑著去拿另一片水果蛋糕。「我真正的建議是,妳何不一頭向他衝去?全心全力地讓他知道,妳想要怎樣的婚姻。」
「像兔子衝向老鼠似地衝過去,」蓓萍低語。
雅蜜疑問地看她一眼。「嗯?」
蓓萍微笑。「很早以前碧茜給我的建議,或許她比我們其它人都睿智。」
「那是非常可能的。」雅蜜抬起一隻手撥開雪白的蕾絲窗簾,陽光灑在她閃亮的頭髮上,替她美麗細緻的臉鍍上一層金光。笑聲從她嘴邊逸出。「我看到她了,逛完樹林回來了。知道妳跟裡奧回來,她一定非常興奮。嗯,看來她的圍裙口袋裡有東西。天哪,這回又是什麼呀?一個可愛且從未被開發的女孩……凱琳在她身上創造了奇跡,但是妳也知道,碧茜最多只能到達半馴服的狀態。」
雅蜜這樣說並未帶著憂慮或批判,只是接受碧茜本來的面貌,並相信命運將善待她。這顯然是凱莫的影響。他向來頭腦清楚,知道應該給賀家人最多的自由,當其它人可能認為他們怎會如此怪異時,給他們最大的空間。瑞黎園是他們安全的港灣,是外人不敢來打擾的天堂。
而哈利很快就要來這裡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5:28
第二十一章
哈利前往漢普郡的旅程漫長、無趣且極為不舒服,除了一路悶燒著的思緒,沒有人跟他作伴。他也很努力地想睡一下,但是像這樣一個連在最佳環境都席不安枕的人,想於白天在跳動的馬車上打瞌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只好想像他將用各種誇張的方法逼妻於屈服,藉此打發時間。然後,等他們回到倫敦後,他又將要如何地責罰蓓萍,然而那些想法只是使得他過度亢奮,和更加惱火。
可惡的女人,他絕不忍受任何人離開他。
從未有人教哈利如何自我反省,而他向來覺得自己的心境太過變化莫測,也太過詭計多端,最好不要去檢視它。但是,他早期的生活當然不可能遺忘,那時每一絲一毫的溫柔、快樂與希望都消失無蹤,令他只能築起柵欄保護自己。他本能地知道:若要倖存,絕不能需要任何人。
哈利想利用注視窗口外的風景分散心神,都晚上快九點了,外面的夏日晴空依然微微亮著。他去過英國許多地方,但從未來過漢普郡。他們正行過低地的南方,朝新林與南安普頓的茂密樹林與肥沃草地前進。巨石鎮是一個富庶且繁榮的貨物集散地,座落在英格蘭最風景如畫的地區。然而,這座城鎮及其週遭地區所擁有的不只是美麗的風景,它們還有一種神秘的氣質,一種無以名之的感覺。他只覺得自己好像搭著馬車走進了時光隧道,覺得那些古老的樹林蘊藏著只在神話裡才存在的奇特生物。隨著夜色加深,山谷間出現霧氣,白色的薄紗飄到路面上來,使得他們猶如行走於另一個世界的迷茫之中。
馬車經過兩扇敞開的院子大門,以及一棟以藍灰色石塊建築而成的管理人住處,轉入瑞黎園的私家道路。主屋是一幢看起來不應該這樣的綜合式建築,但是湊在一起又好像很順眼。
蓓萍在這裡。這想法刺著他,使他絕望地伸出手想抓住她。不,那感覺甚至超過絕望。失去蓓萍將成為他永世無法恢復的創傷,知曉這件事的重大使他像被困在籠中的野獸,而且充滿害怕與憤怒的感受。這些感覺凝聚成一股驅動力:任何人都休想將她與他分開。
彷彿前方有餌的雪貂,他毫無耐心等候任何僕人,自行快步向前門走去。他如入無入之境,轉眼衝進了挑高兩層樓的門廳,那裡的牆面有著完美無瑕的米色鑲板,後方則是一道弧形的石砌樓梯。
穿著無領襯衫、敞開的皮背心和寬鬆長褲的羅凱莫,一身休閒地在那裡迎接他。「盧哈利,」他以愉悅的口氣打招呼。「我們剛用完晚餐。你要不要吃一點?」
哈利毫無耐性地搖頭。「蓓萍好嗎?」
「來,我們去喝點酒,然後討論幾件事——」
「她也在吃晚餐嗎?」
「沒有。」
「我想見她,現在。」
凱莫的表情依然很愉快。「看來你可能必須等一下。」
「我再說一次——即使我必須燒掉這個地方,我也一定要見她。」
凱莫絲毫不為所動,他的肩膀微微一抬。「那麼,我們出去吧。」
這麼氣定神閒地接受打架的挑釁,讓哈利既驚訝又感激。他的血液早已因暴力而沸騰,脾氣也在爆炸邊緣。
他的心智某處認出這完全不是平常的他,他的心智運作不再精確清晰,自我控制也已分崩離析。他向來冷靜的理性頭腦早已棄他而去。他只知道他要蓓萍,如果必須打架才能見到她,那就打吧。他會打到他該死地倒在地上為止。
他隨凱莫走出門廳,經過側面一道走廊,來到點著兩根火把的一間開放式的溫室,和小小的花園。
「我得說,」凱莫聊天似地提到,「你的第一句話『蓓萍好嗎』,而不是『蓓萍在哪裡』,替你加了分。」
「你和你的意見都留給自己用吧,」哈利低吼,他脫下外套扔到一旁。「我不是來請求你們允許我帶回我的妻子。她是我的,我要地,你們全給我滾開。」
凱莫轉身面對他。火把的火光在他的眼中以及層層的黑髮上閃耀。「她是我的族人之一,」他開始繞著圓圈走動。「除非你能找到方法,讓她想要你,否則你只能空手而回。」
哈利也開始繞圈,當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對手身上,他的思緒也開始專注起來。「自由打法,對吧?」他以嘶啞的聲音問道。
「自由打法。」
哈利擊出第一拳,凱莫輕易地躲開。接著在凱莫揮出右鉤拳時,一邊調整一邊算計著往後退,但很快便原地一轉,隨即以左右開弓展開攻勢。凱莫反應稍慢,挨了一拳的部分力量,但是不大。
凱莫平靜的低罵一聲,後悔地自我嘲笑一下,立刻重拾防衛。「又快又狠,」他讚美道。「你在哪裡學會拳擊?」
「紐約。」
凱莫往前撲去,將他壓在地上。「我是倫敦西區,」他回應。
哈利原地翻滾,馬上站了起來且利用起身之勢,用手肘後擊凱莫的中腹。
凱莫悶哼一聲。抓住哈利的手臂,再用腳踝一拐,兩人同時滾到地上。他們翻了一次、兩次,直到哈利跳開,同時後退好幾步。
他用力地喘著氣,注意凱莫跳起來的架勢。
「你剛才可以用前臂勒住我的脖子,」凱莫指出,同時甩開落在額前的頭髮。
「我不想壓碎你的氣管,」哈利嘲弄地說。「你還沒說出,我的妻子在哪裡。」
凱莫咧嘴一笑。就在他回答之前,不知怎地,賀家所有的人都出現在溫室前面。裡奧、雅蜜、薇妮、碧茜、阿閔,還有麥凱琳。只有蓓萍不在,哈利的一顆心無比蒼涼。她到底在哪裡?
「這是餐後娛樂嗎?」裡奧從人群裡走出來,諷刺地問。「你們應該先問問我,我覺得我寧可選擇玩紙牌。」
「你是下一個,瑞黎,」哈利吼道。「等我收拾羅凱莫,我要因為你帶我的妻子離開倫敦而把你打扁。」
「休想,」這是阿閔,他以致命的冷靜走出來。「我才是下一個。我要因為你欺負我族裡的女人而把你打扁。」
裡奧看看阿閔冷肅的臉,再看看哈利,他翻個白眼。「那就算了吧,」他說著走回人群裡。「排在阿閔後面,我連殘羹剩飯都吃不到。」他在幾個妹妹身邊停住,癟著嘴對薇妮平靜地說:「妳最好想個辦法把他拉回來。」
「為什麼?」
「因為凱莫找他打架,只是想把一些理智打進他的腦袋,同時幫他洩一洩怒氣。但是,阿閔很可能真的想要殺他,而我不相信蓓萍會喜歡哈利被殺掉。」
「那你為什麼不想辦法阻止他,裡奧?」雅蜜嘲弄地問。
「因為我是貴族,需要動手動腳的事,我們向來都先找人代工,不得已才自己出手。」他高傲地看她一眼。「這就是所謂的貴族責任。」
麥小姐的眉毛立刻往下墜。「貴族責任的定義才不是這樣呢。」(譯註:noblesseoblige意為:身份越高者,也應對社會負起越重的責任。)
「這是我的定義。」裡奧似乎樂於惹她不悅。
「奇威,」薇妮上前一步,鎮定如常地說,「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向來重視妻子的阿閔皺起眉頭看了她一眼。「現在?」
「是的,現在。」
「不能等一下再說嗎?」
「不能,」薇妮沈穩地說。見他繼續遲疑,她使出殺手鑭。「我有了。」
阿閔眨眨眼睛。「有什麼?」
「孩子。」
所有人都看見阿閔的臉轉成土灰色。「怎麼會……」他暈眩般地說,往薇妮走去時,腳步蹣跚而差點跌倒。
「怎麼會?」裡奧學他說話。「你忘了我們在你結婚前一晚的特別談話嗎?」他在阿閔警告地瞪他一眼時,咧嘴而笑。而後他隨即附在薇妮耳邊低聲說:「這招真厲害,不過等他發現這只是轉移注意力的計策,妳要怎麼辦?」
「這不是計策,」薇妮快樂地說著。
裡奧的微笑立刻消失,一手按住額頭。「耶穌基督,」他喃喃自語。「我的白蘭地在哪裡?」他跟著消失在屋裡。
「我相信他本來是要說『恭喜』的,」碧茜聰明地說,跟著其它人返回屋內。
外面又只剩凱莫和哈利。
「我或許該解釋一下,」凱莫的表情似乎真的充滿歉意。「薇妮本來一直在生病,後來雖然康復了,但是阿閔仍然害怕生孩子會是個難關。」他停住。「其實,我們所有人都很擔心,」他承認。「不過,薇妮堅持要有孩子——而任何人都不敢對賀家的人說:『不行,這件事你不能做。』那只會適得其反。」
哈利狀似不可思議地搖頭。「你的家人——」
「我知道,」凱莫說。「你到最後還是會習慣我們的。」他停一下,接著鄭重其事地問:「你要繼續比拳,還是剩下的就不用打了,我們去跟瑞黎喝杯白蘭地?」
哈利很清楚的認知到一件事:他的這些姻親都不是普通人。
漢普郡夏天最教人喜愛的許多美好特點之一是,不管白天多麼陽光普照與溫暖,它的晚上都很清冷,而使得燃起爐火變得非常愉快。獨自住在管理人小屋的蓓萍窩在辟啪作響的小火爐旁邊,藉著燈光看一本書。但她發現自己一再地看著同一頁,因為等待哈利而無法專心。她看見他的馬車經過小屋往瑞黎園而去,也知道在那邊的家人遲早會讓他過來這裡。「除非我判定他的脾氣已經全部冷靜下來,我才會讓他來見妳。」凱莫之前曾這樣告訴她。
「他永遠也不會傷害我,凱莫。」
「雖然如此,但是我也有話跟他說,小妹。」
她穿著薇妮借她的、上面鑲了白色蕾絲的淺粉紅色縐紗更衣袍。它的前襟開得很低,露出她的乳溝,由於薇妮比她苗條許多,所以衣服顯得很緊,胸部幾乎要從蕾絲上面翻出來。知道哈利喜歡她放下頭髮,她梳過之後任由秀髮宛若輕軟的火焰瀑布般垂在肩頭。
外邊有些聲音,有人用力地敲了門。蓓萍猛地抬頭看去,心跳在瞬間加速,胃部則懶洋洋地翻起觔斗。她把書放到一旁,往門口走去,轉動門鎖上的鑰匙,拉開門把。
門外與她面對面的,是她的丈夫,站在比門坎低一階的地方。
這是新版本的哈利,疲憊、凌亂而粗野,臉上是一天未刮的鬍子。不知怎地,這副不修邊幅的樣子似乎更適合他,替他的俊美平添某種原始又率真的吸引力。他的表情好像他早已思考過要為她的離開用幾十種方法懲罰她,現在正要找一個最能滿足他的。他的目光使她起雞皮疙瘩。
她深吸一口氣,後退一步讓他進門,接著謹慎地關上它。
沉默彷彿一種壓力,空氣中充斥著她無從定義的情緒。當哈利的目光掃視而過,她的膝蓋後方、手肘內部以及小腹深處的脈動都開始打鼓。「假如妳再企圖離開我,」他平靜但凶狠地說。「後果會讓妳難以想像。」為了加強效果,他接著要說出她必須遵守的規矩、他絕不容忍的事,以及他很樂意給她一個必要的教訓。
雖然他口氣很沖,但是蓓萍感覺到一波溫柔。他的臉色或許嚴厲,卻也充滿孤單。如此地需要安慰。
她不讓自己有機會三思,兩個大步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輕輕抓住他僵硬的下巴,踮起腳尖讓身體貼緊他,並用她的嘴阻止他繼續說話。
她感覺這溫柔的碰觸朝哈利的全身擴散出去。他的呼吸梗塞在他的喉間,雙手抓住她的上臂,推開到足以不可置信地瞪視著她。他真的很強壯,如果有心,隨時可以將她劈成兩半。但他動也沒動,被她的表情給深深吸引。
蓓萍急切又專注地引體往上,再次吻住他。他任由她吻了片刻,接著又把她推開。明顯的吞嚥,出現在他的喉嚨。如果第一個吻讓他啞口無言,第二個則完全讓他不知所措。
「蓓萍,」他的聲音嘶啞,「我不是故意要弄痛妳,我非常想要溫柔。」
蓓萍溫柔地摸著他的臉頰。「你以為那是我離開的原因嗎,哈利?」
他似乎因這愛撫而震驚得無法動彈,雙唇因無言的問題微張,五官全因深度的焦慮而揪結起來。接著,她看見他放棄了,不再企圖把一切弄出個道理。
他只呻吟一聲,低頭吻她。
他們的嘴唇所分享的溫暖,舌頭性感的摩挲,令她充滿愉悅。她熱誠地回應他,再也沒有保留,任由他隨心所欲地搜尋與愛撫她。他的手臂繞上來抱住她,一手握住她的臀部邀她更為貼近。
原本就站在腳尖上的蓓萍感覺身體被拉起,胸部、小腹全與他貼在一起。他的勃起充滿了攻擊性,大膽地戳刺著她,暗示著更深層與龐大的愉悅。
他的嘴唇沿著她的喉嚨迤邐而下,並讓她往後仰到胸脯似要從更衣袍裡迸出來。他的口鼻開始往雙乳之間的深谷磨蹭而去,並用舌頭愛撫其間。他火熱的鼻息纏入雪白的蕾絲裡,他的嘴令她的皮膚為之潮濕。他粗野地尋找乳尖,但是它被緊實地塞在柔軟的粉紅色衣料裡。她拚命地往上拱,希望他的嘴到那裡去,到身體的每個地方。她想要一切。
她想說話,或許是建議他們進入臥室,但發出的聲音卻變成一個呻吟。她的膝蓋已快無法支撐。哈利拉著衣服的前襟,找到隱藏其下那排鉤與眼的繫帶,並以令人咋舌的快速將之解開,剝走更衣袍,讓她全身赤裸。
他稍微放開她,將她轉為背向著他,同時撥開如雲的長髮,又吻又咬的嘴沿著她的脖子往下,雙手往她滑膩的身前而去。他捧住一個乳房,輕輕捏著粉紅色的蓓蕾,另一手滑入她的腿間。
蓓萍驚跳了一下,在他將她分開時,發出期待的喘息。她本能地想為他更張開,他貼在她頸間的嘴發出讚賞的低喃。他愛撫著她、感覺著她,用手指充滿她,直到她拱起身體貼住他,光裸的臀部架在他勃起的外形上。他誘出她的激情,取悅她脆弱的肌膚。
「哈利。」她微喘著說。「我快跌倒了——」
他們相互抓附著,緩緩往地毯側身沈落下去。哈利依然在她身後,抵著她的背部喃喃低語,將需要與讚美的言語印在她的皮膚上。他的嘴的肌理,那被鬍鬚樁子環繞的濕潤天鵝絨,使得她因愉悅而微微顫抖。
他的吻沿著她脊椎的弧線而下,來到那引入遐思的背窩。
蓓萍轉身去抓他襯衫的前襟。她的手指出奇地笨拙,弄了好久才解開四顆鈕扣。哈利讓身體靜止,只有胸膛劇烈地起伏,紫中帶綠的眼睛注視著她。他脫去原本就敞開的背心,將皮革吊帶往兩旁撥開,把襯衫從頭上拉走。他的胸膛如此雄偉,壯闊的肌肉上覆蓋一層薄薄的毛。她伸出顫抖的手撫過他,並往下探索他的長褲,想要找到前面那隱藏的布片。
「我來,」他直率地說。
「我來,」她堅持,決心要得知妻子應該知道的這項知識。她的指節感覺到他的腹部好像堅硬的木板般抵著她。終於找到那些難找的鈕扣,她動用雙手去解開,強迫哈利耐心地等待。當她勤奮的手指並非故意地拂過他奮起的男性時,兩人都跳了一下。
他發出幾乎像哽咽的聲音,既像呻吟又彷彿覺得好笑。「蓓萍。」他快無法呼吸了。「別這樣,請妳讓我來弄。」
「這不可能有那麼困難——」她可愛地抗議著,終於把鈕扣弄開,「都怪你的長褲做得太緊了。」
「它平常不是那麼緊的。」
理解了他的含意後,她住手看向他,不好意思地笑彎了嘴。他握住她的手,以足以令她頸背的毛紛紛豎起的渴望,凝視著她。
「蓓萍,」他的聲音沙啞,「前來這裡這十二小時的車程,我每一分鐘都在想妳。想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妳跟我回去。我什麼事都願意做。如果能讓我達到目的,要我買下半個倫敦送給妳都行。」
「我不要半個倫敦,」她有點暈眩地說。她放在他腰上的手指收緊。這是她不曾見過的哈利,不再充滿防衛,用最原始的誠實跟她說話。
「我知道我必須對自己橫亙在妳和貝麥可之間道歉。」
「沒錯,你應該道歉,」她說。
「可是,我做不到。我一點歉意都沒有。因為我如果不立刻下手,妳現在已經是他的。而他之所以要妳,只因為妳容易到手。但我是不擇手段地想要妳,並不是因為妳很美麗,或妳很聰明、很可愛也很善良,當然,這些也都是妳具備的。我之所以要妳是因為天下只有妳是妳,而我不想要看不到妳的任何一天。」
蓓萍張嘴想要回答,他用大拇指拂過她的下唇,希望她等他說完。「妳知道什麼是平衡輪嗎?」
她輕輕搖頭。
「每隻手錶和每一座鐘裡面都有一個平衡輪,它前後轉動,永不停止。鐘錶的滴答聲音就是它發出來的……也是它使表面和鐘面的針移動,讓我們知道現在幾點幾分。沒有平衡輪,鐘錶完全無法運作。妳就是我的平衡輪,蓓萍。」他停下來,手指無法自主地沿著她的下頷栘到耳垂。「我一整天都在想,我該為某件事道歉,而那必須是我至少裝得出有點誠意的事。最後,我終於想到了。」
「那是什麼?」她小聲地問。
「我很抱歉我不是妳想要的丈夫。」他的聲音嚴肅起來。「但我發誓,如果妳告訴我妳需要什麼,我一定會聽。妳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去做,只要妳別再離開我。」
蓓萍驚訝地看著他。或許其它的女人不會覺得討論鐘錶的機械原理有任何浪漫之處,但是她覺得很浪漫。她瞭解哈利想要說的,甚至比他自己更瞭解。
「哈利,」她溫柔地開口,並且放膽去摸他鬍鬚刺刺的下巴,「我該拿你怎麼辦?」
「怎麼辦都行,」他認真又用力的說,差點讓她笑起來。他傾身往前,將他的臉貼在她如絲如雲的秀髮之上。
她繼續努力弄他的長褲,終於把最後兩顆扣子從扣眼裡挖出來。她的手指微微顫抖,嘗試地握住他。他發出愉悅的低吼,手臂滑到她的背部。不知道怎樣碰觸他才對,她先是抓住它、而後輕輕捏著,再用指尖沿著火熱的長度往下。她著迷地把玩著,發現它是包著鋼鐵的絲,充滿了他的力量,而他因為她的撫觸而渾身顫抖的模樣也很好玩。
他的嘴找到她的,張開來將她一口吞噬,使得一切思緒都飛逸無蹤。他抬起身體,那修長有力如掠食動物般的身體,渴求那對她依然陌生的歡愉。當他將她平放在地毯上,她忽然領悟到他即將在此時此地佔有她,而非去比較舒服的臥室。但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身在何處,他的眼睛只專注在她身上,他渾身通紅,肺部裡面好像有個火爐。
她喃喃叫著他的名字,對著他舉起雙手。他奮力掙脫剩餘的衣物,低頭以她的胸部為其饗宴……火熱、濡濕的嘴…永不休止的舌。她不斷嘗試要他上來,想要感受他身體的重量;需要他成為她的錨。她摸索著他堅硬疼痛的碩長之物,催促他採取行動。
「不,」他用濃重的聲音說。「等一下……我必須確定妳準備好了。」
但是她已經決定了,她的抓握很堅持,使得他在呻吟與喘息之間發出低啞的笑聲。他來到她身上,調整她的髖部,先暫停片刻以多少爭取些許程度的自制。
感受到他進來的逐漸壓力時,蓓萍不由自主地扭動,他是那麼折磨人地慢……卻又叫人瘋狂地沉重與甜美。
「會痛嗎?」哈利喘息著問道,他用手臂撐住自己以免壓擠她。「我應該停下來嗎?」
他臉上的關切讓她放開一切,感受到無比的溫暖。她的手滑到他的頸後拉他下來,親吻他的臉頰、頸部、耳朵和碰觸得到的每個地方。她的身體下方緊緊地跟他相鎖。「我要更多的你,」她耳語。「所有的你。」
他低吟她的名字、更為深入她,但也留意著每個微小的反應……在她感到愉快的地方便多加停留,當她挺身而起,便壓得更深,每一次的緩慢進攻都讓她的內部更加緊實。她讓雙手在他流暢伸縮的背部以及如火燒般的皮膚上溜滑而過,甚愛他所帶來的感覺。
她的手掌順著修長的肌肉線條更往下,停留在緊實的臀部曲線之上。他的反應好像觸了電,衝刺變得更有力,低哼聲從喉嚨深處出現。
他喜歡這樣呢,她微笑地心想,或者若非她的嘴被他完全佔據,她應該會微笑。她想發掘更多的他,更多可以取悅他的方法,但是逐漸累積的愉悅來到了一個尖銳的頂峰,開始有力地散開來,氾濫了她的全身,所有的思緒也為之溺斃。
她的身體以強烈的抽搐抓住他,要求與拉扯他。他發出嘶啞的叫聲,以最後一記衝刺沈入她的裡面,渾身劇烈地顫抖。感覺他在體內達到高潮,帶來一種難以想像的滿足之感,他強而有力的身體在那終結的片刻呈現了特殊的脆弱。而更好的是,他放低身體進入她的懷中,他的頭落在她柔軟的肩膀上。這就是她長久以來所渴求的親密。
她抱著他的頭,他如絲的頭髮搔動著手腕內側,呼吸像一波波熱浪襲至。他的鬍鬚樁子磨著她細嫩的胸前,但是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移動分毫。
他們的呼吸漸漸緩和下來,而哈利的體重開始沉重地壓住她,蓓萍發現他睡著了。她推著他。「哈利。」
他東倒西歪地抬起身體,眨眨眼睛、彷彿不知身在何處。
「到床上去,」蓓萍低聲說著,同時起身。「臥室就在旁邊。」她又低聲鼓勵他,要他聽話地跟隨。「你帶了行李嗎?」她問。「或者盥洗包?」
哈利的表情好像她說的是外國話。「行李?」
「是的,裝著你的衣服、盥洗用具之類的……」理解他累得多麼徹底,她笑著搖搖頭。「算了,我們明天早上再處理吧。」她帶他來到臥室。「來……我們先睡吧……以後再談。再走幾步就到了……」
實用的木床並沒有什麼裝飾,但兩個人睡起來非常舒適,也都換了乾淨的床單與被褥。哈利毫不猶豫地上了床,爬進被單之間,立刻就睡著了。
蓓萍停下來看著她的床上這個鬍髭滿面的男人,即使這樣蓬亂粗野,他那黑天使般的俊美依然讓她無法呼吸。他的眼瞼劇烈地抖動著,可能正進入一個狂亂的夢裡。如此複雜、出色又停不下來的男人。他並非自以為地沒有能力愛人……完全不是那回事。他只是需要人做給他看。
幾天前的一個想法再次出現,這就是我所嫁的人。
只是現在她所感到的是滿心歡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6:54
第二十二章
哈利從來不知道世上有這種睡眠,如此地深沈,而且充滿療愈的能力,那感覺好像他從未經歷過真正的睡眠,以前的都是仿冒品。他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像曾被下藥,好像睡眠讓他醉了過去,讓他沈浸其中。
他瞇著眼睛張開來,發現這是早晨了,窗簾的邊緣鑲著陽光。他並不像平日那樣,覺得必須盡快起床。他轉為側躺,不慌不忙地伸個懶腰。他的手沒碰到任何東西。
蓓萍曾跟他一起睡嗎?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他這輩子第一次跟另一個人同床,而他竟然睡死了?他改為俯臥,趴到床的另一邊,尋找她的香味。嗯……枕頭上有花香,床單上也有她皮膚上常有的紫羅蘭味道,每一口香甜的氣息都讓他更為興奮。
他想擁住蓓萍,想證實昨晚不是一場夢境。
事實上,它真的太過美好,反而讓他感覺到一絲憂慮。它是一場夢境嗎?他皺著眉頭坐起來,用手指抓抓頭髮。
「蓓萍,」他不是真的要叫她,只是大聲說出她的名字。跟他的聲音一樣平靜地,她出現在房門口,好像她早就在那裡等他。
「早安。」她已經穿上一件簡單的藍色衣服。頭髮編成鬆鬆的辮子。用白色緞帶綁著。多麼地人如其名啊,他想,罌粟花正是野花裡最愛現、顏色最鮮艷豐富的花。而且總是閃閃發亮。(譯註:Poppy原意為罌粟花。)她藍色的眼睛審視著他,其中的專注與親切令他胸前抽緊,一種既愉快又痛苦的穿心之感。
「陰影不見了,」蓓萍輕聲說。看見他沒聽懂,她又說:「你眼睛下面的。」
他被看得有點不自在,揉揉頸背看向別處。「幾點了?」他的聲音粗啞。
蓓萍走到他的衣服所迭放的椅子,找出他的懷表。掀開金色的蓋子,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強烈的陽光照進室內。「十一點半,」她說完利落的合上表蓋。
哈利茫然地瞪著她。天哪,半天過去了。「我這輩子從不曾睡到這麼晚。」
他不悅的驚訝似乎讓蓓萍覺得很好玩。「沒有成迭的經理報告,沒有人敲門。沒有人有問題也沒有任何緊急事件。哈利,你的飯店是個咄咄逼人又要求太多的情婦。不過,今天,你是我的。」
哈利吸收這些話的含意,原本冒出來的小小抗拒很快消失,他放鬆自己向她所散發的吸引力臣服。
「你想反對嗎?」她似乎玩得很高興。「對於我說的,今天你是我的?」
哈利發現他回以微笑,他實在阻止不了自己。「不,一切都聽命於妳,」他說。但他立刻發現自己臉未刮、澡未洗,微笑立刻轉為無奈。「這裡有浴室嗎?」
「有,就在那扇門後。這棟小屋有裝水管,冷水從後面一座井裡輸入浴缸,而我讓熱水一直在爐子上熱著。」她把懷表放回他背心的口袋,直起身來後,以隱藏的興趣瞥了他赤裸的身體一眼。「主屋那邊已經把你的行李送了過來,還有早餐。你餓了嗎?」
哈利從未這麼飢餓,但是他想先盥洗,穿上乾淨的衣服。他覺得他正處在太過陌生的環境裡面,需要重拾平日的冷靜。「我想先盥洗。」
「好啊。」她轉身朝廚房走去。
「蓓萍——」他等她轉過身來看他。「昨晚……」他逼自己一定要問。「我們……一切還好嗎?」
理解到他的關切,蓓萍的表情很清楚。「不是還好。」她停一下,但只是為了更加強調:「是非常好。」而後她露出微笑。
哈利進入小屋的廚房區,它其實是大房間的一部分,那裡有一個小小的烹飪爐,一座櫃子,一座取暖的火爐,一張工作與進食兩用的松木桌。蓓萍已在桌面擺上熱茶、煮蛋、牛津香腸,和外皮香脆、內餡豐富的巨大餡餅。
「這是巨石鎮的特產,」蓓萍指著放有兩塊大餡餅的盤子。「一邊是肉和香腸,另一邊是水果。它等於你的一餐,從鹹的這邊開始吃……」她的聲音在抬頭看見盥洗過後、換上乾淨衣服進來的哈利時,消失無蹤。
他跟平常一樣,卻又有著微妙的差異。他的眼睛更加清亮,而且不再有陰影,綠色的虹膜比山渣葉更翠綠。原本累積在臉上的緊張全都不見了。那感覺好像他由一個更為年輕的哈利取而代之,那時的他尚未把「隱藏所有的想法與情緒」耍得像一門藝術。他是那麼的好看,使得蓓萍的胃裡因火熱的吸引力而顫動著,膝蓋也失去了支撐的力量。
哈利低頭看了超大號的餡餅一眼,歪著嘴說:「我要從哪裡吃起?」
「我也不知道,」她回答。「必須咬一口才能發現哪邊是鹹的。」
他的手伸向她的腰,將她轉過去面對他。「我想我要從妳開始吃。」
他的嘴一俯下,她立刻輕易地屈服了,嘴唇分開來。他吸進她的氣味,對她的反應感到無比歡欣。原本隨意的親吻開始加深,轉變成長期而深入的渴求……熱度開啟更多的熱度,彷彿異國花朵般,一層又一層展露其深不可測的內涵。最後,哈利抬起頭,好像掬水要喝那般捧著她的臉。他碰觸人的方式真是特別啊,蓓萍暈眩地想,他的手指如此輕柔、靈巧,敏感無比。
「妳的嘴唇都腫了,」他小聲地說,兩個大拇指尖拂過她的嘴角。
蓓萍把臉頰往他的掌心鑽去。「我們有太多個吻需要彌補。」
「不只親吻,」他說,而那對活靈活現的眼睛令她的心跳到喉嚨。「其實——」
「先吃吧,不然你要餓壞了。」她將他推進椅子裡。他是如此高大、壯碩,勉強他做任何事都很可笑。但是他聽從了她催促的手,坐下來開始剝蛋殼。
等哈利吃完整個餡餅、兩顆蛋、一個柳橙和一杯茶之後,他們出門散步。他聽從了蓓萍的建議,把外套和背心留在小屋,這樣衣衫不整的裝束在倫敦的某些地方是會被逮捕的。他甚至解開了襯衫最上面的幾顆扣子,並且捲起衣袖。因為蓓萍的熱心實在太過迷人,他握住她的手,讓她拉著出門。
他們走過一片草地進入附近的樹林,那裡有一條樹葉鋪地的寬敞小徑穿過林間。巨大的紫杉以及樹幹滿佈皺紋的橡木形成他們的屋頂,但仍不時有陽光穿透進來。這裡是一個充滿生命的地方,植物長在植物之上,淺綠色的地衣長在橡木的樹枝上,而開著黃花的五葉地堇則在樹下生長。
哈利的耳朵從都市的噪音調整過來之後,他開始覺察到各種陌生的聲音……鳥聲形成的大合唱、樹葉的沙沙聲,附近有條小溪潺潺流過,還有彷彿指甲刮過梳子的聲音。
「那是蟬聲,」蓓萍說。「全英國只有這裡聽得到,牠們通常只在熱帶地區才有。這聲音是雄的蟬發出來的,牠正在唱一首求偶的歌。」
「妳怎麼知道牠不是在說天氣真好啊?」
她橫了他一眼,低聲說:「唉,雄性動物整天想的都是求偶,不是嗎?」
哈利微笑。「如果還有更有趣的話題,我倒是尚未發現,」他說。
樹林中的空氣香香甜甜的,除去五葉地堇的花香還有樹葉被太陽曬久了的味道,以及許多他不認識的花。當他們越來越深入樹林,世界便彷彿被拋到身後。
「我跟凱琳談過。」蓓萍說。
哈利充滿戒心地看她一眼。
「她跟我說了你到英國來的原因,」蓓萍繼續說道。「也跟我說,她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
哈利專注地看著他們前面的路。「家裡的其它人也都知道了嗎?」
「只有雅蜜、凱莫跟我。」
「我很意外,」他承認。「我還以為她寧死也不要任何人知道。」
「她要求我們保密,但並未解釋原因。」
「妳要我告訴妳?」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告訴我,」她說。「你很清楚,我絕對不會說或做任何會傷害她的事。」
哈利安靜地思考著,他很想答應蓓萍的要求,可是他也承諾過凱琳。「既然那是她的秘密,就不該由我來說,親愛的。我必須先問小凱,並把我要跟妳解釋的事情先得到她的同意才說。」
她捏捏他的手。「當然。」她的嘴角露出疑問的微笑。「小凱?你都這樣叫她?」
「有的時候。」
「你們……你們的感情好嗎?」
這猶豫支吾的問題引出彷彿擦過玉米外殼的乾笑聲。「我其實不知道。我們兩個對感情都很陌生。」
「我覺得她適應感情的能力比你更好。」
哈利警覺地望向她,發現她的表情並沒有批判。「我正在設法改善,」他說。「這是凱莫昨晚跟我討論的事情之一。他說賀家的女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她們總是要求對方把感情表現出來。」
蓓萍覺得很好玩,著迷地扮個鬼臉。「他還說了什麼?」
哈利的心情也像水銀那般快速地改變,朝她燦然一笑。「他用馴養阿拉伯馬做譬喻……牠們很有反應、腦筋很快,但是需要非常多的自由。他說,你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匹阿拉伯馬的主人……你只能成為牠的同伴。」他停頓片刻。「我想他應該就是這麼說的。當時我已經累得半死,而且我們喝著白蘭地。」
「口氣倒是很符合凱莫平常說話的樣子。」蓓萍的眼睛往天上看。「說完這所謂忠告之後,他便讓你來找我這匹馬。」
哈利停下腳步將她拉進懷裡,頂開她的粗辮子親吻著香噴噴的頸間。「是啊,」他耳語道,「而妳看我們騎得多麼快樂。」
她雙頰通紅,發出抗議的笑聲扭動著,但他堅持要吻她,一路來到她的嘴上。他的嘴唇熱熱的,即誘哄又堅定。然而,一旦佔有她的唇,他立刻改為溫柔的逗弄與引誘,暖意充滿全身,亢奮的感覺在血管裡奔竄,甜美地刺激著所有隱蔽的地方。
「我喜歡親吻妳,」他喃喃低語。「不讓我吻妳,是妳所發明最殘酷的懲罰。」
「那不是懲罰,」蓓萍抗議道。「那只是因為親吻對我有特殊的意義。而在你那樣做之後,我害怕跟你太過親近。」
所有的玩笑意味離開了哈利的表情。他撫著她的頭髮,而後用指背沿著她的臉側輕輕往下走。「我再也不會背叛妳。我知道妳沒有理由要相信我,但我希望隨著時間——」
「我相信你,」她認真地說。「我現在不再害怕了。」
哈利因她的話而困惑,但他自己的強烈反應讓他更不解。一種陌生的感覺在他的胸臆之間匯聚起來,深沈濁熱到令人不知所措。他的聲音連自己聽來都覺得奇怪。「當妳並不知道我是否值得妳信任的時候,妳怎麼可能信任我?」
她的嘴角往上揚。「不需要證據就相信,這樣才是信任啊。」
哈利忍不住又吻了她,愛戀與亢奮同時在他的體內暴漲。她的衣裙使他幾乎無法感覺到她的體態,他的雙手因為渴望掀起那些衣料、除去他們之間的一切障礙而發抖。他很快看看樹林小徑的兩頭,發現四周並無他人。他多麼想讓她躺在這滿地樹葉與苔蘚之上,在樹林裡擁有她。他把她拉到小徑旁邊,手指抓住她的長裙。
但他強迫自己停止,以用力呼吸管制他的慾望。對於蓓萍他應該小心呵護,也應該思慮周到。她理應享有被丈夫在樹林的地上佔有她更好的對待。
「哈利?」她困惑的聲音傳來,不懂他為什麼突然把臉轉開。
他從後面抱住她,雙臂在她的身前交叉。「說些其它事情讓我分心,」他半開玩笑地說,而後深吸一口氣。「我差點就在這裡蹂躪妳呢。」
蓓萍一時沒有說話,或許她是太過驚駭而無言以對,也或許她在思考那種可能性。看來應該是後者,因為她問:「這種事也能在戶外做嗎?」
雖然身體強烈亢奮,哈利依然忍不住貼著她柔嫩的頸側微笑起來。「這種事幾乎每個地方都能做,小親親。靠著樹或靠著牆,在椅子上或浴缸裡,在樓梯上或桌子上……包廂裡、馬車內——」他悄悄發出呻吟。「可惡,我不能再想,再這樣胡思亂想我會走不回去。」
「可是那些方法聽起來都很不舒服,」蓓萍說。
「妳應該會喜歡椅子,這我可以保證。」
她的全身因為一串笑聲竄過而抖動起來,使得背部壓向他的胸膛。
他們一起等待哈利足夠平靜而終於放開她。「嗯,」他說,「這真是一趟愉快的散步,我看我們是否該回去了——」
「可是我們甚至還沒走到一半呢,」她抗議了。
哈利的眼光從她期盼的臉移到從眼前延伸出去的漫長小徑,暗自歎了口氣。他們手指交扣,重新踩過陽光與陰影交織的地面。
一分鐘後,蓓萍問道:「你跟凱琳常見面或彼此寫信嗎?」
「幾乎沒有。我們的關係並不好。」
「為什麼?」
哈利不喜歡思考這方面的事,要他討論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何況,如此這般毫無保留地與人暢談心事……真有點像脫光了衣服裸裎相向;只是,哈利或許寧可真正脫光衣服,也不願意披露個人私密的想法和感覺。然而,如果這是擁有蓓萍所必須支付的代價,他再怎樣也必須付出。
「我第一次見到小凱的時候,」他說,「她正處於一個很困難的處境。我盡我的力量想要幫助她,但是態度並不好。我從來就沒什麼好的態度可以提供給任何人。我真的可以友善一些,我可以——」他不耐煩地搖搖頭。「事情做都做了。我做了一些安排,確保她的餘生衣食無缺。她其實不必出來工作的,妳知道。」
「既然如此,她為何前來應徵這個家教職位?我無法想像,她何以願意扛下協助我跟碧茜成為社交淑女這種不可能的任務。」
「我認為她是想要跟一個家庭在一起,瞭解那是怎樣的感覺,並讓自己不再無聊或寂寞。」他停下腳步,詢問地看她一眼。「妳為什麼說那是不可能的任務?妳是這麼美好的一位淑女。」
「三個社交季都一事無成,」她指出重點。
哈利嘲諷地發出哼聲。「那跟是不是淑女毫無關係。」
「那麼原因在哪裡?」
「最大的障礙在於妳太過聰明,而且妳還懶得隱藏。凱琳從未教妳的許多事之一,是如何去拍紳士們的馬屁,因為她自己也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做。而倫敦那些白癡,沒有人受得了妻子比他們聰明。第二,妳太漂亮,這表示他們必須不斷地擔心妳成為另一個男人追求的目標。最後,比這些都更重大的障礙,是妳的家人,他們……太過多采多姿。基本上來說,妳太難控制。而那些紳士們心裡有數,若要結婚最好找比較無趣、比較乖順的女孩為對象。只有貝麥可發現妳的吸引力實在太強,令他一時忘了其餘的顧忌。說來我真的不能因為這一點而責怪他。」
蓓萍警戒地瞥他一眼。「如果我聰明和漂亮到這麼讓人害怕,你為什麼要跟我結婚?」
「我並不覺得妳的頭腦、家人或美貌有何嚇人之處。而且大多數的男人都很怕我,他們不敢動我妻子的腦筋。」
「你有很多敵人嗎?」她平靜地問。
「是的。幸好如此,因為敵人跟朋友一樣方便。」
哈利雖然毫無開玩笑的意思,但蓓萍卻覺得他這樣說很有趣。她笑了一陣子之後,交抱著雙手轉身面對他。「哈利,你需要我。」
他在她面前停住,低頭看著她。「我也開始覺察到了。」
棲息在他們頭上樹枝裡的野鶲所發出的聲音,填補了此時的寂靜。牠們的叫聲有點像小石頭相互敲擊。
「我有件事想要問你,」蓓萍說。
哈利耐心地等待,目光凝聚在她的臉上。
「我們能不能在漢普郡多待幾天?」
他的視線警覺起來。「目的何在?」
她微微一笑。「可以稱之為休假。你曾經外出休假嗎?」
哈利搖頭。「我不知道該做什麼。」
「你可以讀書、散步、騎馬,找個早上去釣魚或射擊,或許去拜訪鄰居……參觀本地的廢墟或古跡,去鎮上的商店逛逛……」看見他毫無興趣的表情。「或者,整天跟你的妻子做愛?」
「好,」他立刻說。
「我們能停留兩個星期嗎?」
「十天。」
「十一天?」她充滿希望地問。
哈利歎一口氣。離開盧裡奇飯店十一天?跟他的姻親整天泡在一起?他很想爭辯,但他還不至於愚蠢到自行摧毀費盡千辛萬苦才攻陷的城池。他懷著必須大施拳腳、背水一戰才能將蓓萍帶回倫敦的決心來到這裡,如果蓓萍願意跟他做愛、而後乖乖跟他回去,他這邊稍做妥協似乎也很值得。
可是……十一天……
「唉,住就住吧,」他喃喃自語。「或許三天我就瘋掉了。」
「是啊,」蓓萍開心地說。「而且,週遭的人都不會發現。」
致魏傑克先生
倫敦盧裡奇飯店
傑克:
見信平安。謹以此信通知你,我跟盧太太決定在漢普郡待到月底。
我不在的期間,請讓一切照常。
盧哈利 筆
傑克看完短信抬起頭,下巴簡直收不回來。他無法相信。讓一切照常。
可是,這一點也不尋常。
「怎樣了,信上怎麼說?」潘太太催促他,前辦公室裡的每個人也都屏息以待。
「他們要到月底才回來。」傑克好像快要暈倒了。
總管家的嘴角揚起,奇特地笑了出來。「感謝老天,她辦到了。」
「辦到什麼?」
在她回答之前,較為年長的櫃檯經理陸先生靠過來偷偷說:「潘太太,妳是說盧先生總算休假了?」
「不,陸先生,」她的笑容再也忍不住。「他度蜜月去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7:04
第二十三章
哈利在接下來的幾天對蓓萍和她的家人有了更深的認識。賀家人個個都很獨特,他們非常活潑機智,任何人有任何主意都很樂意立刻去嘗試。他們相互打趣,經常哈哈大笑,時而相互揶揄,時而激烈爭辯。但彼此的對待之中有著真誠的互愛與喜歡。
而瑞黎園這座宅邸則彷彿蘊藏了魔法。它是個舒適且經營得法的家,傢俱堅固耐用、地毯厚實溫暖,到處都是一迭又一迭的書……但這裡之所以與眾不同,又並非因為這些對象。人們只要跨過門坎,就可以察覺某種似乎觸摸得到的東西,那跟造成大地欣欣向榮的陽光幾乎一樣的東西。也是哈利向來不曾得到的。
慢慢地,他逐漸領悟,那叫做愛。
哈利抵達漢普郡的第二天,裡奧帶他參觀瑞黎園的產業。他們騎馬去探看一些佃戶,裡奧時常停下來跟不同的佃農與工人說話。他很內行地與他們交換跟天氣、土壤以及收成有關的農業知識,展現了讓哈利頗感意外的深度。
在倫敦的時候,裡奧把個無所事事的紈褲子弟扮演到幾乎完美的地步。然而,一回到鄉間,他立刻拋開了漠不關心的面具。他顯然很關心在瑞黎產業居住和工作的許多佃戶家庭,而且想讓大家都過得更好。他設計了一個很聰明的灌溉系統,把附近河流的水經由他們所建的石砌渠道引進田里,解決了許多佃戶必須挑水的苦勞。而且他也盡全力引進現代的農業技術,包括說服佃戶種植布萊頓農產實驗所最近開發成功的新種麥子,那是更強壯的品種,同時也可以增加收穫量。
「他們對農業技術的接受度很慢,」裡奧充滿遺憾地告訴哈利。「許多人依然堅持要用鐮刀收割,而不肯使用割麥子的機器。」他嘲弄地咧嘴一笑。「我跟他們說,等到他們願意加入,十九世紀都過了。」
這讓哈利得出一個結論,賀家的產業並未因為沒有淵源流長的傳承而衰敗,反而因此更為欣欣向榮。他們沒有前一代人遺留下來的傳統或習慣,沒有人會抗議說:「可是,我們以前都不是這樣做的。」結果,他們以商業又科學的方法來管理產業,因為這也是他們唯一知道的方法。
裡奧帶哈利去看產業上的木料場,在那裡,各種沉重的工作,包括木料的切割、搬運和分級依然必須仰仗人力。巨大的原木必須依靠人們用肩膀或用手鉤搬運,造成無數受傷的可能。
那天晚餐之後,哈利開始設計一個利用滾輪、移動的木板與杵臼之等等裝置所構成的搬運木料的系統。架設這個系統的費用相對來說並下大,不但可以加快生產,也讓工人的工作安全許多。阿閔和裡奧立刻接受了。
「你能幫忙想出那些計劃,真的很讓人感激,」蓓萍在他們當夜返回管理人小屋之後說。「阿閔非常欣賞你的傑作。」
哈利並末在意,只是聳聳肩,他正協助她解開衣服背後的繫帶,把她的手臂從衣袖裡拉出來。「我只是指出他們可以略加改進的幾個重點。」
「你認為很明顯的事情,我們其它人根本看不出來,」蓓萍說。「那是因為你真的太聰明了,哈利。」她從衣服裡踏出來,轉過身去很滿意地看著他。「我好高興我的家人有機會認識你,他們逐漸喜歡你了。你的表現很可愛,一點也沒有盛氣凌人的樣子,而且在椅子上發現刺蝟也不會大驚小怪。」
「我不會笨到去跟梅杜莎搶奪座位。」他說,而她哈哈大笑。「我喜歡妳的家人,」他說,同時替她解開馬甲的鉤子,將她從複雜的服飾之網中解放出來。「看見妳跟他們相處的樣子,也讓我更瞭解妳。」
馬甲被他扔到地上時,發出輕柔的聲音。蓓萍現在只穿著襯衣和燈籠褲站在他面前。因為他專注的凝視而雙頰羞紅。
她的臉上出現不大有把握的微笑:「你對我瞭解了什麼?」
哈利用一根手指勾起襯衣的一條肩帶,將它往下移。「跟週遭的人建立親密的關係,是妳的天性。」他用手掌沿著肩膀的弧線畫圓圈。「也瞭解妳很敏感,對妳所愛的人全心奉獻,以及最重要的……妳需要感覺安全。」他撥開另一邊的肩帶,感覺通過她全身的輕顫.。他將她拉過去用雙手圈住,而她歎息一聲讓自己融人他。
片刻之後,他抵著她香噴噴的雪白頸窩說:「我要整夜跟妳做愛,蓓萍。第一次要讓妳覺得非常安全,但是第二次我會有些邪惡…可是,妳將會更加喜歡。至於第三次……」他因為聽到她驚喘一聲而暫停。「我要做一些讓妳明天想起來會非常害羞的事。」他輕輕吻吻。「可是,卻是妳最喜歡的。」
蓓萍其實不是很能揣測哈利的情緒,只覺得當他替她除去所有衣物時,似乎既可惡卻又很溫柔。他讓她躺上床墊,雙腳掛在床邊,他則站在她的雙腿之間好整以暇地脫他的襯衫。她在他的視線掃過身上時,羞赧地想用手臂遮住身體。
哈利咧嘴笑著,彎身把她的手拿開。「親親,妳不知道看著妳帶給我多大的喜悅……」他親吻她的唇,逗弄著讓它們張開來,舌頭探進溫暖的嘴裡面。他的胸毛拂過乳尖,那甜美與似乎永無止境的刺激,令她打從喉嚨深處呻吟而出。
他的唇沿著她仰起的頸部漫遊到她的胸前。輕輕咬住一顆蓓蕾之後即用舌頭親密地愛撫著,不只令它挺立起來也變得極為敏感。在此同時,他的手前往另一邊的胸前,輕捏與探索乳峰的尖端。
她往上挺起,通紅的身體微微發抖。他的雙手以輕盈的腳步在她身上漫遊,橫過胃部之後繼續往下,前往甜蜜之痛苦正在產生的中心。找到潮濕又敏感的層層肌肉,他開始用拇指戲弄她、張開她,做好接受他的準備。
她的膝蓋抬了上來,喉間發出無從分辨的聲音,想要把他拉到身上。但是,他反而跪在床邊,抓住她的髖部,而她感覺到他的嘴。
他的舌頭雖只輕輕繞了一圈,但是每個細微的動作都如此刺激或折磨,令她渾身發抖,雙眼接著閉上而呼吸逐漸急促。他的舌頭進入她,並流連了無可忍受的片刻。「別這樣,」她耳語道,「哈利,求求你。」
她感覺他站起來,聽見長褲與其它衣物落地的窸窣聲。她的身體進口出現火熱又溫和的壓力,抖動且如釋重負的聲音自她的嘴角逸出。他進入到她所能接受的最深處,讓她感受著美好又結實的入侵。她被伸展開來、極度地充滿,而她也轉動髖部抵著他,希望得到更多。緩慢的節奏開始了,他的身體以恰到好處的角度壓著她,使得感受隨著每個甘美多汁的進出越迭越高。
當累積的強烈感受盤旋而上,力道與速率無限延伸,她張開眼睛看見他汗濕的臉在她的上方。他注視著她,吞噬她的愉悅,彎身將她無助的叫聲納入口中。、
等到最後的一波痙攣終於逝去,而她如被棄置的絲襪那般癱軟,蓓萍發現哈利像抱著嬰兒那般將她摟在懷裡。他們一起歇臥在床上,她柔軟的四肢與他更為堅硬與修長的手腳交纏在一起。
感覺到他其實依然興奮著,半睡半醒的她驚訝地動了一下。他親吻她之後坐了起來,手指玩她那頭如放縱之火焰的長髮。
他輕輕地將她的頭放到腿上。「將它弄濕,」他低語。她隨即小心地含住它悸動的頭部,並勁力往下滑、再慢慢往上。她著迷地蹭著那絲般的堅硬,舌頭學貓咪那樣舔舐著。
哈利將她轉為俯臥的位置,再把她的臀部拉高起來,身體從後方覆蓋上來,手指滑入她的雙腿之間。興奮的感覺高高揚起,她的身體立刻對他的碰觸產生反應。
「現在,」他在她耳邊低語。「我要開始邪惡了。而妳會讓我為所欲為,是吧?」
「是、是、是……」
哈利以堅定的壓力抓住她,將她往男性那結實的重量拉過去。她只感覺他讓自己濡濕的窩抵著他亢奮的肌肉轉動。而後他進來了,但是只有一點點,接著便往她每次向後轉著臀部時,再多給她一點點。她喃喃說著他的名字,往後更用力推,試圖擁有全部。不過他只發出輕微的笑聲,把她固定在他要求的地方,保持原有的韻律。
他精準地控制著一切,以令人暈眩的技巧刺激最敏感的地方,造成她不斷地扭動並一再地急促呼吸。他把她的長髮撥到一邊,親吻露出的雪白頸背,其力道狀似啃噬那般地強勁有力。他做的每件事都將她的快感越築越高,而且他非常清楚,也非常得意。蓓萍感覺到圓滿的衝擊潮湧而至,她所有的感官準備著迎接釋放的火熱翻滾,直到這時,他才完全地進入她,強勁有力且深深進入她的中心。
哈利擁抱著她,直到顫抖過去、她的四肢百骸心滿意足地癱軟下來。而後,他讓她平躺,並在她耳邊低語:「再來一次。」
那是個悠長而燒灼的一夜,充滿了無從想像的親密。第三次之後,蓓萍的頭歇在他的肩膀上,兩人舒服地蜷伏在黑暗中。跟某個人這樣依偎在一起,身體因為熱情做愛之後的餘韻而鬆弛、而漂浮,什麼都談、又好像什麼也沒談到的感覺,真的很好。
「妳以所有的方式讓我覺得妳好神奇,」哈利的手玩著她的長頭髮,在她耳邊說。「妳的靈魂好像具有某種神秘吸引著我,令我想花一輩子的時間去探索和發掘它的每一個面向。」
從未有人說她神秘。蓓萍雖然不覺得自己是那種人,聽來依然感到很歡喜。「我不可能那麼神秘吧?」
「妳當然是神秘的。」他微笑著抬起她的手,在微曲的掌心裡印下一個吻。「妳是女人。」
第二天下午,蓓萍和碧茜出門散步,因為其它的家人都各自有事:薇妮和雅蜜前去村子裡探望一位生病的友人,裡奧跟阿閔要去見一個新的佃戶,而凱莫早就安排要去南安普敦參加一場馬匹的拍賣會。
哈利帶著魏傑克交給郵車送來的一迭報告前往書房,坐在書桌前面細讀助理鉅細靡遺的文字,同時也享受在賀家難得出現的寧靜。然而,好時光沒有多久,地板的唧嘎聲引起他的注意,他抬頭往門口望去。
麥凱琳拿著一本書站在那裡,雙頰緋紅。「對下起,」她說:「我下是故意要打擾你。我只是想來選一本書,不過——」
「進來吧,」哈利立刻站起來。「妳並沒有打擾我任何事。」
「我很快就走。」她匆忙走到書架前,將手上一本厚厚的書放上去後,停下來看了他眼。窗外的陽光照在她的眼鏡上,讓人看不清她的眼睛。
「如果你想看書,儘管呆在這裡,」哈利不大自在地說。
「不用,謝謝你。天氣很好,我想去花園走走,或者——」她尷尬地聳聳肩。
天哪,他們彼此之間怎會這麼難相處?哈利思考著,猜測她是否有什麼問題。他從不知道如何對待她,也不知道該把這個從不想要的同母異父妹妹放在生活裡的哪個位置,他從來不想關心她。然而她就是能牽動他、令他不自覺地替她擔憂,這很讓他不解。
「我能陪妳走一走嗎?」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她驚訝地眨眨眼睛,好久之後才回答:「好啊。」
他隨她走出屋外,來到一處四周有灌木圍起的小花園,到處都是白色和黃色的水仙花。他們瞇著眼睛抵擋亮麗的陽光,沿著碎石小徑前行。
凱琳不可測地瞥視他一眼,陽光下,她的那雙眼睛彷彿蛋白石那般晶亮。「我完全不瞭解你,哈利。」
「妳對我的瞭解可能跟任何人都一樣,」哈利說。「當然,蓓萍除外。」
「不,我甚至沒有一般多,」她認真地說。「不過,你這個星期的表現……是我從來沒有預期的。你對蓓萍所似乎發展出來的愛心——我發覺那很讓人驚訝。」
「我並沒有假裝什麼,」他說。
「我知道,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的。只是,婚禮之前,你曾說你完全不在乎蓓萍的心屬於貝先生,只要——」
「只要她的其它部分是我的,」哈利露出自我憎惡的苦笑。「當時的我是頭傲慢的豬。對不起,小凱。」他停下。「我現在非常能瞭解妳這麼保護蓓萍和碧茜,甚至賀家所有人的理由,他們是妳所知道、最近似家人的人。」
「除你之外。」
不自在的沉默籠罩下來,哈利好不容易願意承認。「除我之外。」
他們停在小徑旁的一張長椅前面,凱琳坐了下來,往旁邊比了個手勢:「坐吧?」
他坐下,手肘放在膝上往前微傾。
他們沒有說話,但是並不覺得尷尬,兩人都希望彼此可以更為親近,只是還不知道這個目標該如何達成。
哈利決定從坦誠的態度開始。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或許稍嫌粗率,但誠意十足。「我從來沒有對你很好,小凱,尤其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
「這個說法我要反對,」她的話讓他很驚訝,「你把我從一個非常不愉快的處境裡拯救出來,而且你讓我可以不必工作也能生活得很好。而且,你從不要求我做任何回報。所以,你並沒有對我不好。」
「那些都是我起碼應該做的。」他注視著她,將她閃亮的金髮、橢圓的小臉蛋,以及如瓷器那般細緻的好皮膚,仔細地收進眼裡。他的眉毛緊緊攢起。他伸手去揉自己的頸背,藉此也移開視線。「你跟我們的母親實在太像了。」
「對不起,」凱琳低語。
「不,千萬不要抱歉。你非常美麗,就跟她一樣,甚至更美。只是,有時我很難只看到相似之處而不想起……」他沉重地噗一口氣。「當我發現你的存在時,我憎恨你可以跟她在一起那麼多年,可是我什麼都沒有。直到很後來,我才領悟,沒有跟她在一起其實是我的幸運。」
她苦澀地一笑。「我不認為我們兩個曾經跟幸運女神沾上任何一黠邊,哈利。」
他的響應是毫無幽默感的一聲苦笑。
他們繼續並肩坐在陽光下,靜止而且沉默,親近但並未相互碰髑。他們兩個都在從來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愛、也不知道該如何接受愛的環境長大。他們在這個世界學到了一些最好不要學到的教訓。不過,生命有時也很慷慨,總願意再給受苦的人一次機會,哈利心想。蓓萍的出現就是最好的例子。
「賀家是我沾上幸運女神之裙襬的開始,」凱琳說,好像她能閱讀他的想法。她拿下眼鏡,用袖子的邊緣擦擦它。「過去這三年跟他們在一起生活……給了我希望。這也是一段療愈的時間。」
「我真替妳高興,」哈利溫和地說。「妳值得享有這些,甚至更多。」他停下來想,該怎麼說。「小凱,我有些事想問妳……」
「什麼事?」
「蓓萍想知道妳的過去。如果妳願意讓我把我們相遇時的事告訴她,妳要我說什麼?」
凱琳重新戴上眼鏡,凝視著附近的一叢水仙花。「把一切都告訴她吧,」她最後如此回答。「我相信她會替我守著我的、以及你的秘密。」
哈利點頭,心裡十分驚訝,他曾以為永遠也不可能聽到這句話。「我還想要求妳一件事,一件希望妳幫忙的事。我很理解我們不能在公開場合相認的理由,但是……從今以後,我希望私底下妳願意給我這個榮幸……讓我當妳的哥哥。」
她張大了眼睛看他一眼,似乎因為太過訝異而一時無法回答。
「在妳準備好之前,我們不必告訴家裡的任何人,」哈利說。「但是,我不希望私底下還必須隱藏我們的關係。妳是我唯一的家人。」
凱琳伸手到眼鏡底下揩去逸出的淚水。
親情與溫柔的感覺充滿哈利的全身,那是他從來不曾對凱琳有過的。他伸出手去將她拉過來,輕輕在她的額頭吻一下。「讓我當妳的大哥哥,」他低語。
他返回屋裡時,她懷著最滿滿的神奇之感看著他的背影。
她又獨自在原地坐了些時候,傾聽一隻蜜蜂勤勞地嗡嗡來去,褐雨燕吱吱喳喳的甜美啁啾聲,以及雲雀比較哀愁優美的吱喳聲。她開始猜測哈利的改變從何而來,她原本有點擔心他是否正在跟她、或他們所有的人,玩著某種遊戲……然而,那些應該都是真的。他臉上的表情、眼中的誠摯,全都不容否認。
可是,一個人的性格怎麼可能有如此巨大的改變?
或許,她想著另種可能,他並不是改變,只是真正的性格到現在才顯露出來……因為防衛的柵欄一放下,真正的自我得以一層層地出現。或許,哈利終將成為他原來應該長成的那個人。因為他終於找到他認為重要、也認為他很重要的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7:20
第二十四章
郵車抵達巨石鎮,一名男僕連忙趨前去領取送到瑞黎園來的郵件和包蠹。男僕將他們全部拿到屋子後面以紅磚鋪成的陽台,薇妮和蓓萍讓人搬了些傢俱放在那裡給大家坐。最大一個包裹的牧件人是哈利。
「傑克又送來更多的報告嗎?」蓓萍縮起雙腳,窩在薇妮身邊喝著甜甜的紅酒。
「看來好像是,」哈利掛上半開玩笑的笑容。「顯然飯店沒有我也經營得很好。或許,我早就應該休假了。」
阿閔走到薇妮面前,手指溜進她的下巴底下。「妳的感覺還好嗎?」他輕聲問。
她抬起頭對著他一笑。「非常好。」
他彎身親吻蘞妮金髮的頭,而後在附近的一張椅子坐下。大家都看得出他盡力不要對妻子的懷孕大驚小怪,但是他的關心極其具體地從每個細胞散發出來。
哈利在另一張椅子坐下來,拆著手上的包裹。看過第一頁的幾行之後,他發出一個不舒服的聲音,身體同時明顯地縮了一下。「天哪。」
「我們的一位常客,平克洛爵爺昨晚受傷了。」
「哎呀。」蓓萍的眉毛皺了起來。「他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先生。怎麼回事?他跌到了嗎?」
「不算跌倒,他從夾層溜著樓梯扶手滑到地面層。」哈利不自在地停了下來、「他沿著扶手一路滑下,最後撞倒了樓梯柱上、菠蘿形的裝飾品。」
「哇,一位八十幾歲的老先生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蓓萍困惑地問。
哈利嘲諷地對她一笑。「應該是多喝了幾杯。」
阿閔瑟縮了一下。「幸好他繁衍後代的重責大任應該已經完成了。」
哈利停下來又多看了幾行。「他們找了醫生來看他,檢查的結果是並未造成永久性的傷害。」
「還有其它的消息嗎?」薇妮充滿希望地問。「比較讓人開心的?」
哈利盡責地趕快往下看,這回大聲地念了出來:「我很抱歉要報告星期五晚上十一點發生了另一件不幸的事,關於——」他突然住口,很快地看過去。
哈利尚未來得及整理出無所謂的表情,蓓萍已經知道出了大事情。他搖著頭,但是眼睛沒有看她。「沒什麼有趣的。」
「我能看一下嗎?」蓓萍溫和地問,伸手要拿報告。
但是他的手指收緊。「沒什麼重要的。」
「那就讓我看啊,」她堅持地說,同時拉著紙。
薇妮和阿閔沉默地交換一個眼色。
蓓萍往長椅的椅背靠去,眼睛往下看著那封信。「...關於貝麥可先生,」她大聲念了出來,「他並未事先通知或警告,便出現在大廳,呈現酒醉與脾氣凶暴的現象。他要求見你,盧先生,而且完全不接受你並不在飯店裡的說法。令我們警戒的是,他揮舞著——」她停下來多吸一口氣。「一把手槍,威脅要對你不利。我們試圖將他帶進辦公室,希望能私下安撫他。一陣混亂接踵而至,我很遺憾貝先生依然開了一槍,我才設法解除了他的武裝。幸好沒有人受傷,雖然飯店裡的許多客人後來紛紛出來焦急地詢問,而辦公室的天花板則必須修理。陸先生在過程中可能被撞傷,說他胸口疼痛,醫生要他休息一天,明天就會跟新的一樣好。至於貝先生,他已被安全送返家中,我擅作主張向他父親保證飯店不會控告他,因為子爵似乎非常擔心會有醜聞傳開……」
蓓萍安靜下來,感覺非常不舒服,雖然太陽很溫暖,還是在發抖。
「麥可,」她低聲說。
哈利目光銳利地掃她一眼。
她所認識的那個無憂無慮的年輕人,永遠不會訴諸這種淒慘又不負責任且聳人聽聞的做事方式。一部分的她為他心痛,一部分覺得驚駭,其餘的則是純粹的憤怒。他以如此不堪的形象跑到她的家——她已經把飯店當成她的家了——鬧事,而且最可惡的,危害了其它人的生命安全。這樣的行為真的可能害某個人受到重傷,甚或喪命。天哪,飯店裡還有兒童呢,麥可有沒有停下來想一想他們的安全?而且,他還害得可憐的陸先生胸痛呢。
蓓萍的喉嚨收緊起來,憤怒和難過彷彿胡椒那般刺激著她。她好想立刻衝去把麥可罵一頓。而她也想把哈利痛罵一頓,因為沒人可以否認這是哈利背信棄義的行為所造成的結果。
紛至沓來的思緒使她沒有注意到時間過去了多久,直到哈利打破沉默。
「他若想進行謀殺也該做得聰明一點。手法如果正確,他就能讓妳變成富有的寡孀,你們兩人就可以有個快樂的結局了。」
話剛出口,哈利立刻知道他不該說這種話。但是,當他覺得必須捍衛自己時,便本能地落入了冷血的嘲諷方式,畢竟這是他解決問題時向來慣用的方法。即使眼角尚未瞥見阿閔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已經後悔了。那羅姆人警告地搖著頭,伸出一根手指橫過喉嚨。
蓓萍脹紅了臉,雙眉憤怒地攢了起來。「多麼可怕的話!」
哈利輕咳了兩聲。「對不起,」他直率地說。「我是開玩笑的,而且開得很不聰明——」他瞥見有東西飛來,趕緊低頭。「怎麼——」
她拿東西丟他,一個靠墊。
「我不要成為寡婦,我不要貝麥可,我也不要你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你這愚蠢的臭泥巴柱子!」
另外三個人全都張口結舌的看著她,蓓萍跳起來,跺著腳憤怒走開,雙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
哈利對她這突然爆發的憤怒覺得有些驚訝,呆呆地瞪蓍她的背影。不過。片刻之後,他問了第一個清晰想到的問題。「她剛才說,她不要貝麥可嗎?」
「是的,」薇妮說,唇邊掛著一個笑容。「那正是她說的。快去追她呀,哈利。」
哈利身體裡的每個細胞都想遵從,只是他感覺彷彿站在懸崖邊緣,只要一個字沒有選對就可能粉身碎骨。他朝蓓萍的姊姊絕望地求救:「我該說什麼?」
「把你的感覺誠實地對她說,」薇妮建議到。
哈利考慮時,眉頭皺了起來。「我有第二個選擇嗎?」
「這事我來處理,」阿閔趕在薇妮回答之前說。他站起來。伸臂摟住哈利的肩膀要他走到陽台的邊緣。蓓萍憤怒的身影就在遠處,她正朝返回管理人小屋的方向走去,裙子和鞋子踢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沙塵暴。
阿閔以毫不同情的低沈音調說話,好像他正被迫必須指導不幸的同伴遠離危險。「聽我的忠告,加又……絕對不要跟這種心情的女人爭辯。你只需告拆她,你錯了,而且你千分萬分地抱歉,並保證你絕對不會再犯。」
「我還是沒怎麼搞清楚我到底做錯什麼。」哈利說。
「這不重要,道歉就是了。」阿閔停下來,低聲的補充:「任何時候,只有尊夫人生氣了……看在老天分上,不要講道理,道歉就是。」
「我聽到了唷,」坐在長椅那邊的薇妮說道。
哈利在蓓萍回到管理人小屋的半路趕上她。她看也不看他,逕自抬起下巴往前疾走。
「妳認為他是被我逼成那樣的,」哈利與她並肩齊步時,安靜地說。「妳認為是我毀了他的生活,以及妳的。」
這彷彿是對著蓓萍的怒氣火上加油,直到她簡直弄不清楚自己是要大哭,還是要摑他一巴掌。可惡的人,他真的會把她逼瘋。
她原本愛上一個王子,最後卻嫁給壞蛋,而如果她能繼續用這麼簡單的二分法來看每件事,情況也會容易許多。只是,她的王子似乎沒有外表所表現的那麼完美……而她的壞蛋卻是一個充滿愛心又熱情的男人。
她的心已經逐漸明白,愛情並非找到一個完美的人,而後與對方結婚。愛情是看透一個人的真相,並接受所有的光明與黑暗。愛是一種能力。而哈利擁有源源不絕的愛,雖然他尚未準備接受這個事實。
「不要自以為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她說。「這兩件事情你都說錯了。麥可應該為他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就這次的狀況是——」她停下來,用力地踢走一顆小石頭。「令人討厭的自我放縱,與輿不成熟。我感到非常痛心,也很失望。」
「我卻沒辦法責怪他,」哈利說。「我若是他,會做出更惡劣的事。」
「我一點也不懷疑,」蓓萍的口氣很酸。
他不是很高輿,但是沒有說話。
蓓萍靠近另一顆小石頭,抬起腳用很大的力氣把它踢出去。「我討厭你說這些冷嘲熱諷的話,」她衝口而出。「那句讓我變成有錢寡婦的愚蠢評語——」
「是我不對,」哈利很快地說。「那樣說是錯的,也很不公平。我該考慮到你因為關心他而懊惱。並——」
蓓萍突然止步,輕蔑又驚訝地瞪著他。「噢!真受不了,一個大家都公認最聰明的人,怎會這麼愚蠢——」她搖著頭,繼續沿著車道衝去。
哈利莫名其妙地跟著她。
「你有沒有想過,」她的話好像生氣的蝙蝠在肩上拍著翅膀,「我之所以懊惱,是因為我不喜歡有人威脅說要殺你?是因為我一點也不喜歡有人揮舞著槍跑進我們的家,打算要開槍打你?」
哈利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回答。事實上,等他以濃濁且奇怪的聲音回答時,他們已經快回到小屋了。「妳關心的是我的安全?妳為……我擔心?」
「總要有人為你擔心吧。」她喃喃自語著衝到門前。「我只是弄不懂怎麼會是我。」
蓓萍伸手要去開門,但是哈利已經替她扭開,將她推進門去,且用力關上。她還來不及深吸一口氣,已經被他有點粗魯地壓在門板上。
她第一次見到他這種樣子,難以置信的、焦急的,而且充滿渴望。
他用身體擠壓她,呼吸彷彿急促的鞭子炙熱地落茌她的臉上。她看見他強壯的脖子上,脈搏清清楚楚地震動著。「蓓萍……妳是不是……」他被迫停住,彷彿他正努力要說一種外國語言。
其實,就某方面來說,也的確是。
蓓萍知道哈利要問什麼,但是她不要他問。他這樣等於是強迫她做出某個決定——而她覺得時間還沒到——她想求他再耐心等待,那對他們倆都有好處。
他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出來。「妳是不是開始喜歡我了,蓓萍?」
「我沒有,」她說得很堅定,可是他不肯那麼容易被打發。
哈利的臉靠近,張嘴磨蹭她的臉。「連一點點都沒有?」他低聲問。
「連一點點也沒有。」
他的臉頰貼著她,嘴唇玩著她耳朵前面的頭髮。「妳為什麼不肯說?」
他是如此巨大與溫暖,而她體內的一切都想對他屈服。她的心裡開始微微顫抖,從骨頭往外輻射到皮膚。「因為我如果喜歡你,你會避之唯恐不及地跑掉。」
「我永遠都不會從妳身邊跑掉。」
「會,你會。你會轉為冷漠,並且把我推開,因為你還沒打算要冒這種風險。」
哈利把他的前身都貼在她身上,前臂靠在她的頭部兩側。「說出來,」他催促道,雖然很溫柔,可是也像掠食動物那樣霸道。「我想體會它聽起來的感覺。」
蓓萍從未想過興奮和好玩可以同時發生。「不,你不會想聽的,」她的手圈住他勁瘦的腰身。
哈利如果知道她對他的感覺有多深和多廣,該有多好。當她判斷他已經準備好了,當她確信那不會造成他們的婚姻失去地基,她會告訴他,她對他的愛有多深。她多麼希望那一天早些來臨。
「我會讓妳說出來。」哈利誘人的嘴覆住她的,雙手往她上衣的繫帶伸去。
蓓萍忍不住一陣期待的顫抖。不,他不可能讓她說出來。不過,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她倒是很樂意看他如何嘗試。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7:41
第二十五章
裡奧選擇跟哈利與蓓萍一天返回倫敦,令賀家大小都很意外。他原本計劃要住到秋天才離開,但是他後來決定接下一個小的建築案子,替梅菲爾區的一座宅邸增建一間溫室。蓓萍私下懷疑他的計劃之所以更改,跟麥小姐或許有關。她覺得那兩個人好像吵過架,因為他們似乎盡了最大的能力要避開對方,程度比以前更有過之。
「你不能走!」阿閔聽到裡奧說他要回倫敦時,非常生氣。「我們正準備要播種蕪菁甘藍。需要決定的事情太多了,包括堆肥的比例、如何翻土和犁地,還有——」
「阿閔,」裡奧以嘲弄的口吻打斷阿閔的長篇大論,「我知道你把我對這些事情的意見看得非常重要,但我絕對相信你完全可以不需要我的協助,就把無菁甘藍種到田埋面。至於堆肥的比例,我一點忙也幫不上。對於居家的娛樂,我有很多想法,但拿糞便來算著玩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阿閔用羅姆人的語言罵了一堆應該只有凱莫聽得懂的話,而後者拒絕加以翻譯,聲稱沒有任何英文字與它們對等;其實,這樣也好。
跟大家都道別之後,裡奧搭乘他自己的馬車返回倫敦。哈利和蓓萍就無法那麼乾脆地離開,總要再喝最後一杯茶,再依依不捨地道別,再看翠綠的產業最後一眼。
「我沒有料到你們會讓我帶她回去。」將妻子送入車內之後,哈利對凱莫這樣說。
「噢,我們今天早上曾經舉行投票,這是大家一致同意的結果。」凱莫以煞有介事的口氣說。
「你們為了我的婚姻投票?」
「是的,我們決定你很適合我們這個家族。」
「噢,天哪,」哈利在凱莫關上車門時說。
盧家夫婦經過一段雖然顛簸但頗為愉快的旅程之後,抵達倫敦。在無關的旁觀者,尤其飯店顧員的眼中看來,蓓萍和哈利顯然已經建立了夫婦之間那種神秘但是具體可見的聯繫。他們是一對了。
蓓萍雖然很高興能回到慮裡奇飯店,然而她也對她跟哈利的關係將如何往下走,偷偷地感到憂心。她很怕他以前的那些惡習又溜回來。為了讓她安心,哈利堅定地設立了幾條新的行事方針,而且他似乎很樂意遵守。
他在重新開始工作的第一天就讓飯店的員工見識到他的改變。蓓萍帶了禮物回來,包括給前辦公室人員每個人的蜂蜜,送潘太太的一卷蕾絲,送兩位主廚與廚房員工的漢普郡火腿和燻肉,還有送給魏傑克的一張以圓石打鞣過後、有如奶油那般輕軟的小羊皮,可用來製成舒適的手套。
送完禮物之後,蓓萍坐在廚房裡閒聊返回漢普郡的家常小事。
「……我們發現了十幾顆黑松露,」她對鮑主廚說,「每一顆都跟我的拳頭差不多大,全部都在一棵山毛櫸的樹根旁邊,而且就埋在離地面一、兩公分的土裡。而你知道我們是怎樣發現的嗎?是我妹妹養的寵物雪貂發現的!牠跑過去就開始啃咬。」
鮑主廚發出作夢一般的歎息聲。「我小時候住在法國南方,那裡的黑松露真叫人想哭。那樣的美味可口,通常只有貴族以及他們最寵愛的情婦可以吃。」他充滿期待地看著蓓萍。「後來你們怎麼料理?」
「我們切了些韭蔥,加奶油嫩煎——」她因為感覺到員工們突然開始刷洗、切菜和攬動鍋子的動作,而停下來。她扭過頭去,看見哈利正要進入廚房。
「盧先生,」潘太太和傑克因為面對著他,率先打了招呼。
哈利示意他們坐下來。「早,」他微微笑道。「原諒我的打擾。」他走到高高坐於一張凳子上的蓓萍身邊。「盧太太,」他低語,「不知我可否把妳偷出去幾分鐘?我,呃……」他的聲因為看著妻子的臉而逐漸消失。她抬起的臉上掛著調情的笑容,立刻令他的思考因為短路而無以為繼。
不過,誰能怪他?傑克心想,一邊覺得好笑,一邊也同樣地被迷惑了。盧蓓萍向來就是個美麗的女子,而今她的眼睛閃閃發亮,渾身更是散發出讓人難以抗拒的光芒。
「製造馬車的人,」哈利終於想到他來這裡要說的話,「把妳的車送來了,我希望你來看一下,是否一切都很滿意。」
「好啊,我這就去。」她又咬了外澆糖漿、內塞奶油和果醬的奶油蛋糕卷一口,然後把最後一口塞到哈利嘴前。「幫我吃完好嗎?」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哈利乖乖張嘴吃下了那一口,而後抓住她的手腕,舔去沾在手指上面的果醬。「好吃,」他說著扶她從凳子上跳下來,再看看其它三人。「我很快就會讓她回來。還有,傑克……」
「是,先生?」
「我注意到你很久沒有休假了,我要你立刻安排去休個假。」
「我不知道休假期間要做什麼,」傑克開始抗議,哈利反倒笑了起來。
「這正是你需要休假的理由。」
哈利護送妻子離開廚房之後,傑克目瞪口呆地看著其它人。「他變成了另一個人,」他快暈倒了。
潘太太微笑著說:「不,他還是盧哈利……只是現在有了一顆心。」
既然飯店幾乎等於八卦新聞的交換所,蓓萍經常能得知倫敦各地人士的醜聞與私密談話的內容。最令她不悅的是,她持續地聽到貝麥可日益墮落的傳言……他經常公開醉酒、賭博、鬧事,以及他的地位不該做出來的各種劣行。有些傳言當然會跟蓓萍,以及她的匆促結婚扯上關係。聽到麥可把自己的生活搞成這樣一團糟,令蓓萍感到悲哀,也希望自己有能力幫助他。
「這件事我沒辦法跟哈利討論,」她找了個下午去看裡奧,這樣告訴他。「他會鬧脾氣,而且用嚴厲的臉色跟我冷戰。昨晚我們還差點吵架。」
裡奧接過她倒的茶,對此消息面帶譏諷地揚起眉毛。「妹子,我很樂意每件事都站在妳這邊……但是,我可否請教,妳哪根筋不對,怎會跟妳丈夫討論貝麥可的事?而且,這有什麼麼好吵的?妳生命裡的這一章已經結束了。我如果結了婚——感謝老天,我一輩子也不要結婚——我也絕對不會比哈利現在更樂於討論貝麥可。」
蓓萍對著茶杯皺起眉頭,緩緩攪拌著茶水,看著一顆方糖完全溶解之後,她才回答。「我認為哈利對我一個簡單的要求太小題大作了,我只說我想去拜訪麥可。說不定可以讓他恢復一些理性。」看見裡奧的表情,她立刻替自己辯解:「我只要見他幾分鐘!而且,是有人監督的。我跟哈利說,我歡迎他陪我一起去。但是他很獨裁地一口拒絕,甚至不肯聽我解釋——」
「他該把你壓到腿上責打一頓,」裡奧這樣說。看見妹妹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他放下茶杯,示意她也放下,而後握住她的雙手。他的表情因為混合了申斥與同情,看起來很喜劇,「親愛的蓓萍,妳有一顆最善良的心。而且,我毫不懷疑妳把去探望貝麥可當成一項慈善任務,就跟碧茜必須把野兔從陷阱裡拯救出來是一樣的。然而,這同時也暴露了你對男人是多麼無知。而今看來,解釋的責任似乎落在我的身上……我必須跟妳說,男人並沒有你所想像的那麼文明,事實上,我們在只需舉起矛便可以把對手趕走的日子,反而快樂得多。所以,要求哈利准許妳、這個他在這世上唯一關心的人,去探訪貝麥可,並安撫他受傷的感覺……」裡奧搖頭。
「可是,裡奧,」蓓萍抗議道,「你應該還記得,你也跟麥可做過同樣的事情,我還以為你會比較有同情心。」
裡奧放開她的手微微一笑,但是笑意並未到達眼裡。「情況有一點點差異,我必須看著心愛的女孩在我懷裡死去。沒錯,後來我的表現很差勁,甚至比貝麥可更爛。可是,走上那條路的男人其實無法拯救。他必須沿著那絳路一直走到懸崖,而後跳下去。貝麥可跳下去之後或許可以倖存,或許不能。不管是哪一種情況……不,我一點也不同情他。」
蓓萍端起茶杯,喝一口熱茶激勵自己。聽完裡奧的論點,她開始對自己的想法不再那麼確定,甚至覺得有點愚蠢。「好吧,那我不會再提這件事,」她說。「要求哈利幫我這個忙或許根本不對,我可能應該向他道歉。」
「啊,妹子|」裡奧溫柔地說,「這就是我最欽佩妳的諸多特點之一。妳是這麼地願意重新考慮事情,甚至可以改變心意。」
結束與哥哥的談話之後,蓓萍前往龐德街的珠寶店,取回她為哈利訂製的一件禮物,隨即返回飯店。
她很高興她和哈利安排了將晚餐送到公寓來。如此,她將有時間在安靜且私密的環境商討之前的爭論。接著,她將為自己過分急於幫助麥可、卻沒有考慮到哈利的感覺道歉,而她很願意補償。
這情況讓她想起母親以前常說的、跟婚姻有關的一段話:「忘記對方犯的錯。但要謹記自己犯的錯。」
洗了個香噴噴的澡之後,蓓萍換上一件淺藍色的更衣袍,並把長髮刷得閃閃發亮,以他喜歡的樣子垂在肩上。
哈利在時鐘敲著七響的時候走進公寓。他的模樣比較像她所記得的他們婚姻早期的樣子:表情嚴肅而疲憊,眼光如冬天那般森冷。
「嗨,」她低聲說完,傾前吻他。哈利站得筆直,雖然沒有拒絕但一點也不親切或鼓勵。「我去讓他們送晚餐上來,」她說,「而後我們可以——」
「不要送我的份,謝謝妳。我不餓。」
他平直的聲調嚇了她一跳,蓓萍關心地打量他。「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你的表情不對。」
哈利脫下外套,放在一張椅子上。「我剛去陸軍部開會回來,我去那裡跟傑瑞爵士以及金先生說,我不打算替他們設計新的槍。他們的反應是,幾乎把我當成了叛國賊。金先生甚至威脅要把我關起來,直到我交出設計圖。」
「我很遺憾,」蓓萍同情地扮個鬼臉。「這件事情真是太可怕了。你會因為不再替他們做事,而感到……失望嗎?」
哈利搖頭。「正如我跟他們說的,我能替我的同胞做的事情還很多,改善農業機器就是其中之一。發明一些東西,幫忙把食物填進他人的肚子,應該比把子彈放進去,是對世界更有幫助的事情吧。」
蓓萍微笑。「你這樣想真是太棒了,哈利。」
但是他並未回以微笑,只冷漠且評估地看著她。他的頭稍微往旁邊斜了一點。「妳今天去了哪裡?」
蓓萍的快樂因為所理解到的事煙消雲散。
他懷疑她。
他認為她去找麥可。
這麼不公乎的推論,以及不被信任所感到的傷心,使得她的臉僵硬起來。她用並不友好的聲音說:「我出去辦了幾件事。」
「什麼事?」
「我不想說。」
哈利的表情嚴厲,且毫不寬容。「妳沒有不說的自由。妳必須告訴我,妳去哪裡、見了什麼人。」
因為憤怒而脹紅了臉,蓓萍霍地離開他,並且雙手握拳。「我不必向任何人報告我每一分鐘的生活,即使是你。」
「今天妳必須這樣做。」他的眼睛瞇了起來。「告訴我。蓓萍。」
她難以置信地大笑。「好讓你可以證實我有沒有說謊嗎?」
他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傷心又憤怒的蓓萍走到一張小桌前,在置於其上的手袋裡摸索。「我去找裡奧,」她看也不看他,只是一個字一個釘子那般地說。「他可以替我證明,車伕也可以。然後,我去龐德街拿我訂購的一樣東西,想在適當的時間送給你。只是現在不可能了。」
她從手袋中取出一個天鵝絨小布袋,實在很想對著他的臉丟過去,可是她拚命地忍住。「這是你的證據,」她低聲說完,將它塞進他的手中。「我知道你永遠也不會買來送給自己。」
哈利拉開小布袋,讓那項物件滑到手掌心。
那是一個金質懷表,簡單大方的面上只刻了哈利名字的簡寫。
他的毫無反應令人費解。他只低著頭,連蓓萍都看不見他的表情。終於他的手指緊緊握住懷表,發出一聲長而深沈的歎息。
害怕自己或許做錯了事,蓓萍視而不見地轉身往拉繩走去。「希望你喜歡,」她的聲音沒什麼高低。「我要讓人送晚餐了。你或許不餓,可是我——」
哈利突然從後面抱住她,一隻手仍緊握著懷表。他整個人都在發抖,有力的肌肉幾乎要壓扁她。他的聲音低沈且充滿悔恨。
「對不起。」
蓓萍放鬆下來靠在他的懷裡,她閉上眼睛。
「真是的,」他對著她如瀑的長髮說。「我真的非常抱歉。只是,我只要想到妳對貝麥可還有任何感情……我……最惡劣的一面就跑了出來。」
「你說得太輕描淡寫了,」蓓萍難過地說。但是,她依然轉過身去,身體壓著他,雙手滑到他的頸後。
「那真像一種折磨,」他以粗啞的聲音承認。「我不要妳關心我之外的任何男人,雖然我一點也不值得妳關心。」
蓓萍這時也想起,在他的生命中,愛是一種嶄新的經驗,她的傷痛逐漸淡去。問題並非他不信任她,那其實是一種自我懷疑——他依然無法相信他是值得她愛的。看來只要事情與她有關,哈利的佔有慾都會很強。
「嫉妒,」她輕聲指責,把他的頭拉到肩膀上靠著。
「對。」
「唉,這完全不需要。我對貝麥可真的只有憐憫和同情。」她的唇拂過他的耳朵。「你有沒有看到刻在懷表上的字?沒有?……在蓋子裡面,看一下。」
但是,哈利沒有動,除了當她是救生圈那般緊緊抱著,他什麼也沒做。看來,他太激動了,一時無法做任何事。
「那是引自伊拉斯謨(譯註:Erasmus一四六六─一五二六,尼德蘭神學家,認為「永久生命的保證不在於教堂中的聖禮和儀式,僅在於對基督贖罪的信念」,影響馬丁路德甚劇。另此名涵義:可愛的,值得愛的。)的一句話,」她試著說明。「他是我父親第二喜歡的教士,第一個當然是羅傑.培根。我在表上刻了『忠於自己的人最快樂』。」
看哈利依然沉默不語,她忍不住又朝這個空洞投入更多言詞:「我希望你快樂,你這個讓人生氣的男人。我希望你瞭解我就愛你原來的樣子。」
哈利呼吸粗淺而用力起來,他那用力抱化她的方式,可能一百個人也無法將他扯開、「我愛妳,」他斷斷績續地說。「我太愛妳了,那感覺像活在地獄裡。」
她試圖壓下一個微笑。「為什麼是在地獄?」
「因為我現在有太多東西可能失去了。可是,找還是要愛妳,因為我似乎也沒辦法阻止自己不愛你。」他親吻她的前額、眼臉,面頰。「我對妳的愛,多到可以充滿整個房間、整棟建築,不管你到哪裡去,四周都會充滿我的愛。妳會走過它、呼吸它……它就在妳的舌頭下面,在你的手指腳趾之間……」他的嘴熱情地在她的嘴上栘動,誘使她的嘴唇分開。
這是一個足以移山倒海,把星星從天空震下來的親吻。也是足以讓天使昏倒、讓魔鬼哭泣的吻……如此熱情、需索,燒灼了靈魂,並差點把地球從它的軌道打歪。
至少,這是蓓萍的感覺。
哈利抱起她往床鋪走去,俯在她身上撫弄她豐美的長髮。「我再也不要跟妳分開,」他說。「我要去買一座小島,帶妳到那裡去。會有一艘船每個月給我們送補給品過去,其餘的時間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穿樹葉、吃野生水果,在海灘上做愛……」
「一個月內你就會成立一家進出口公司,並把當地的人組織成一個經濟體,」她就事論事地敘述。
哈利體認出這個事實,發出一聲呻吟。「天哪,妳為什麼要忍受我?」
蓓萍笑著伸臂繞住他的脖子。「我喜歡它的邊際效益,」她說。「何況,我應該公平,畢竟你也忍受我啊。」
「妳是完美的,」哈利熱切且認真地說。「跟妳有關的每件事、妳做的和妳說的每件事都是完美的。即使妳這裡或那裡有一些缺點……」
「缺點?」她假裝不高興地問。
「……那卻是我最愛的。」
哈利想要脫去她的衣服,而蓓萍也想脫他的,所以兩人弄得手忙腳亂。雖然急切,卻也在過程中發現樂趣而嘻鬧不止。終於,哈利一手勾起她的膝蓋,讓她的腿更為張開,強而有力地一舉而入。蓓萍叫了出來,因他強烈的節奏而驚訝地顫抖。他的身體線條優美而強壯,以充滿需索的衝刺佔有她。他用雙手捧蓍她的胸部,用嘴含住挺立的乳尖,以跟髖部同樣的拍子吸吮著。
深色的紅暈籠罩她的全身,他有力的衝刺帶來美好的解放和性感的折磨。她發出嬌吟並盡力配合他的節奏,享受著一波波越來越強的愉悅之感,直到她再也無法動彈,而他吞飲著她的嗚咽、跟她做愛,直到她的身體終於吃飽喝足了他所帶來的激情,安靜下來。
哈利專注地注視著她,他的瞼上都是汗水,雙眼像老虎那般晶亮。蓓萍伸長了手腳將他緊緊纏住,試圖吸入他、試圖在身體上盡量地與他貼近。
「我愛你,哈利,」她說。這話讓他暫停呼吸,身體一陣顫抖。「我愛你,」她又說了一次,令他有力且深入地往前用力挺,同時找到他的釋放。她在事後蜷曲在他身邊,他則玩弄著她的長髮。他們一起入睡、一起作夢,所有的障礙就此消失。
第二天,哈利失蹤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8:31
第二十六章
哈利是一個嚴守時間表的人,因此遲到對他來說,不只很不尋常,甚至是幾近庸俗的事。所以,當哈利下午前往擊劍俱樂部卻沒有依照時間回來時,蓓萍立刻開始非常地擔心。三個小時過去,而她丈夫依舊沒有返回飯店時,她打電話給魏傑克。
助理立刻來到,他的表情困惑,頭髮似乎因為他心不在焉地亂抓而成了草堆。
「魏先生,」蓓萍皺起眉頭說,「你知道盧先生此刻在哪裡嗎?」
「不知道,夫人。車伕剛才回來了,可是盧先生沒在車上。」
「什麼?」她不解地問。
「車伕在相同的時間和地點等他,而當他等了一個小時、盧先生都沒有出現時,他進俱樂部去問。他們找了一下,發現他並沒有在俱樂部的任何一個房間。教練問了其它的會員,是否有人看到盧先生跟任何人離開,或者進入任何車輛,甚至是否提到任何計劃,但是沒有人在盧先生結束練習之後,看到或聽到任何跟他有關的事。」傑克停下來,拳頭側抵著嘴巴。蓓萍知道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動作。「他似乎憑空消失了。」
「這種事以前發生過嗎?」她問。
傑克搖頭。
他們看著她,心裡知道一定出了可怕的事情。
「我要回俱樂部再搜索一次,」傑克說。「一定有人看到什麼。」
蓓萍要自己堅強地等待。或許什麼事也沒有,她如此安慰自己。或許哈利遇上某個認識的人,臨時起意跟他去了哪裡,隨時都會回來。但她本能地知道,他出事了,她的血液好像變成了冰水……而且她忍不住地瑟瑟發抖,而後是麻木與恐懼。她在公寓裡走來走去,接著下樓到前辦公室,到那裡後發現櫃檯接待員和櫃檯經理也都心不在焉地。
傑克終於回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到處都找不到他的人影,」他說。
蓓萍感覺到冰涼的恐懼。「我們必須報警。」
他點頭。「我已經通知警方了。盧先生曾特別指示我,如有這樣的事發生,我應該去鮑爾街找一位警探,他以前在倫敦南區混過破門幫,名叫殷威廉。」
「破門幫?那是什麼?」
「其實就是竊賊,偶爾也搞走私。殷先生因為以前的經驗,對倫敦的每一條大街小巷都很熟悉。」
「我丈夫指示你去找一個罪犯出身的警探?」
傑克露出不好意思的樣子。「是的,夫人。」
蓓萍伸手按揉太陽穴,試圖讓紛亂的思緒平靜下來。痛苦的嗚咽聲忍不住從喉嚨衝了出來,她用袖子按住淚水盈眶的眼睛。「如果他到明天早上還不出現,」她接過傑克遞給她的手帕。「我要發出懸賞通告,任何能提洪消息而讓他平安回家者,都有重賞。」她率性的擤著鼻涕。「五千鎊——不,一萬鎊。」
「是,夫人。」
「而我們也應該給警方一張名單。」
傑克茫然地看著她,「什麼名單?」
「所有想要傷害他的人的名單。」
「這可不容易,」傑克低聲自語。「大部分的時間連我都分不清誰是他的敵人,誰是朋友,她的有些朋友恨不得殺死他,可是他的一、兩個敵人卻把孩子取名為哈利。」
「我認為貝先生應該被列為嫌犯之一,」蓓萍說。
「這件事我也想過,」傑克承認。「因為他最近的確跑來威脅過他。」
「還有他昨天去陸軍部開的會,哈利說他們跟不高興。而且說——」她的呼吸突然停止。「他說金先生要把他關在某個地方。」
「我立刻去向特別警探報告這件事,」傑克說著,看見蓓萍淚眼汪汪,嘴唇發抖的摸樣,他趕緊加上一句:「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我向妳保證。而且妳也要緊緊記住,不管盧先生碰上什麼事,他都有辨法照顧自己。」
蓓萍無法回答,只是點點頭把已經濕透的手帕壓在鼻子上。
傑克離開後,她用充滿哭腔的聲音對櫃檯經理說:「陸先生,我能用你的桌子寫一封信嗎?」
「當然,夫人。」他立刻安排紙筆和墨水,並恭敬地退到一旁,讓她寫字。
「陸先生,我希望你立刻找人把這封信送去給我哥哥瑞黎爵爺。他會來帶我去尋找盧先生。」
「是,夫人,可是……這個時間合適嗎?我相信盧先生一定不希望妳晚上外出,而遭遇危險。」
「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在這裡呆呆的等,而不採取行動,我會瘋掉。」
令蓓萍如釋重負的是,裡奧立刻趕來了。他的領巾歪斜,背心也沒有扣。似乎是很匆忙地著裝。
「怎麼回事?」他簡要地問。「妳說『哈利失蹤了』,是什麼意思?」
蓓萍抓著他盡快說明情況,手指都快鑽進他的衣袖裡面。「裡奧,我需要你帶我去某個地方。」
她看見哥哥的臉,也知道他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他歎口氣說。「我最好開始祈禱哈利不要太快被找到。因為如果他發現我帶妳去找貝麥可,我的命就連一罐牡蠣都不值了。」
他們從麥可的貼身男侯問出他在馬羅俱樂部,那是一個必須你的父親和祖父都是以前的會員才可以加入的專業俱樂部。那裡的會員對外人,甚至是比較低級的貴族都非常的看不起。對俱樂部內部裝潢早就非常好奇的裡奧,樂得藉由尋找貝麥可的機會進去參觀一下。
「他們不會讓你進門的,」蓓萍說。「你正是他們要擋在門外的人。」
「我只需告訴他們,貝麥可是一樁綁架案的嫌犯,如果他們不讓我進去搜查。我會讓他們以從犯被起訴。」
蓓萍從馬車的窗戶看著裡奧爬上馬羅俱樂部古典的白色石梯,前往刻有精美浮雕的大門立面。他跟門房談了一、兩分鐘,就進去了。
蓓萍雙手抱胸,想讓自己暖和一點。她感覺寒冷好像打從心底深處一直冒出來,她因為太過恐慌已經快要吐了。哈利在倫敦的某個地方,或許受了傷,可是她卻無法幫他。她什麼都沒辦法做。想起凱琳告訴她的,哈利童年時被關了兩天都沒有人想到他的經歷,她幾乎忍不住要放聲大哭。
「我會找到你的,」她低低地自言自語,人在座椅上前後搖動。「我很快就會找到你。哈利,你再忍耐一下。」
馬車的門突然被拉開來,她嚇了一大跳。
哈利和麥可站在車外,後者因為最近的一些不良縱慾習慣,使得她差點認不出來。他細緻的上等服飾以及打得很精美的領巾,反而使他臃腫的雙下巴和臉頰上破裂的微血管更為明顯。
蓓萍茫然地注視著他。「麥可?」
「他已經喝得半醉,」裡奧告訴她,「但頭腦還算清醒。」
「盧太太。」麥可的嘴唇輕蔑地往下撇,強烈的酒氣隨著他開口說話而噴進馬車裡。「聽說妳丈夫失蹤了?似乎我應該知道一些什麼。問題是……」他轉開臉去打個酒嗝。「我完全不知道。」
蓓萍的眼睛瞇了起來。「我不相信你,我認為你跟他的失蹤有關。」
他歪歪扭扭地一笑。「我來這裡已經四個小時,在那之前我在家裡。我很遺憾我並未安排了某種暗中傷害他的陰謀。」
「你一直公開展現你的敵意。」裡奧指出。「不只語出威脅,還跑到飯店去揮舞手槍。你是跟他的失蹤最可能有關的人。」
「雖然我很願意負起那個責任,」麥可說。「但是不可能。殺掉他或許很讓人滿意,但是不值得因此而被吊死。」他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蓓萍。「妳怎麼知道他不是打算去跟某個妓女過上一夜?他或許已經厭倦妳了。回家去吧,盧太太,並祈禱他別再回來。離開那個雜種對妳比較有好處。」
蓓萍彷彿挨了一個巴掌般眨眨眼睛。
裡奧冷冷地插進話來。「你將必須在未來的一、兩天回答跟盧哈利有關的幾十個問題,貝麥可。每個人、包括你的朋友,都將用手指指著你。等到明天早上,半個倫敦的人都會開始找他。如果你現在就幫我們解決這個問題,可以替你省去許多麻煩。」
「我說過了。我跟這件事毫無關係,」貝麥可斬釘截鐵地說。「但是我希望你們很快就找到他,面朝下躺在泰晤士河裡。」
「夠了,」蓓萍憤怒地喊道。兩個男人都驚訝地看著她。「你的格調不該這麼低吧,麥可!哈利對我們做了錯誤的事,這是真的,但是他已經道歉並做出補償了。」
「天哪,對我可沒有!」
蓓萍難以置信地看他一眼。「你要他對你道歉?」
「不要。」他瞪著她。聲音裡出現一絲哀求。「我要妳。」
她氣得滿臉通紅。「永遠也不可能。那可能性其實從未存在。你父親不會答應我當你們家的媳婦,因為他認為我配不上你們。事實上,你也認為我配不上你,不然你不會那樣處理事情。」
「我不是勢利眼,蓓萍,我只是比較傳統。這其間是有差別的。」
她毫無耐心地搖頭,更不想把寶貴的時間用來做這種無謂的辯論。「那些都沒有關係了。我已經很愛我的丈夫,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他的。所以。為了你、也為了我,請你好好地繼續過日子。你的生命裡值得擁有更好的事物。」
「說得很好,」裡奧喃喃說著,爬入車內。「我們走吧,蓓萍。他說不出更多東西了。」
麥可在裡奧把門關上前抓住門邊。「等一下,」他對蓓萍說。「如果妳丈夫出了任何事……妳會來找我嗎?」
她看著他哀求的臉,搖搖頭,無法相信他會說這樣的話:「不會的,麥可。」她平靜的說。「我想你太傳統了,不適合我。」
裡奧對著貝麥可驚訝的臉把門開上。
蓓萍絕望的看著哥哥。「你認為麥可跟哈利的失蹤有開嗎?」
「沒有。」裡奧敲敲車頂讓車伕啟程。「以他的狀況,除了設計下一杯酒到哪裡喝,他什麼也計劃不了。我想他基本上還是一個正派的小孩,只懂得自憐地醉死自己。」看見她難過的表情,他安慰的地捏捏她的手。「我們回飯店去。或許那邊已經有消息了。」
她沉默且寒冷刺骨,所有的思想都是惡夢的具體化。
馬車沿街而行時,裡奧想出一件事來引她分神。「馬羅俱樂部的內部並不像我所想的那麼好。嗯,他們的房間的確有不少紅木鑲板,地毯也不錯,但是空氣讓人無法呼吸。」
「為什麼?」蓓萍悶悶不樂地問。「雪茄煙太多?」
「不是,」他說,「勢利氣息太濃。」
到了早上,的確有半個倫敦的人都在尋找哈利。蓓萍一夜沒有合眼,徹夜等待丈夫的消息,裡奧和傑克則到每個紳士俱樂部,酒館和賭博廳去找。雖然,蓓萍對於自己的使不上力感到非常沮喪,但是她也很清楚,能做的都做了。殷先生答應要發動他在地下社會的網絡,盡全力打聽跟哈利失蹤有關的任何消息。
另一位姓韓的特別警探也很忙碌,陸軍部的傑瑞爵士證實金先生確曾在他們開會時出言威脅哈利。以此為證據,韓警探從鮑爾街的法官那裡申請到搜索令,並在一大早趕去偵訊金先生。但是搜遍金先生的住宅,並沒有找到哈利的任何蹤跡。
代理警察總長的內務部長指派他的犯罪調查小組,兩位警官和四名警察提供技術援助。他們立刻開始偵訊各個不同的人,包括擊劍俱樂部的工作人員,以及金先生的僕人。
「好像他就這樣從空氣裡消失無蹤,」傑克疲憊地說著,坐進公寓裡的一張椅子,接著蓓萍倒給他的茶。他形容憔悴地看她一眼。「飯店有沒有任何問題?我沒看幾位經理的報告——」
「我今天早上看過了,」蓓萍說,她瞭解哈利將會希望他的生意照常進行。「也讓我有點事做。飯店沒有問題。」她用雙手抹著臉。「什麼問題都沒有,」她荒涼地又說一次,「只有哈利不見了。」
「我們會找到他的,」傑克說。「很快就會找到。不可能找不到。」
他們的談話因為裡奧進入公寓而被打斷。「不要坐得太舒服,傑克,」他說。「鮑爾街派人來說,已經有三個人宣稱他是盧哈利,還有『拯救了』他的人。他們應該都是冒牌貨,不過以防萬一,我們還是應該過去看看。我還想找韓警探問一些事情,如果他在那裡。」
「我也要去,」蓓萍說。
裡奧不高興地看她一眼。「妳若知道有多少賤民在那些辦公室進出,妳就不會要求要去那裡了。」
「我不是要求,」蓓萍說,「我是跟你說,我要去。」
裡奧看著她想了片刻,最後歎口氣。「去拿披風。」
大家都認為,鮑爾街法庭是最先進的治安法庭,許多眾所周知的犯罪案件都是茌那裡調查並起訴的。大都會警察法案通過已有二十年,建立了現在所謂的「新警力」。
然而,仍然有幾個維護治安的機構並不由內政部直接管理,鮑爾街就是其中之一,它旗下的巡邏騎警與六、七個警探依然只服從鮑爾街治安法庭的指揮。奇特的是,政府從未給鮑爾街的維安機構任何法定的地位,但是大家都不以為意。當你需要事情有個結果時,你還是會去找鮑爾街警探。
包含法庭和辦公室的兩棟建築,分別為鮑爾街的三號和四號,外表都很平常而保守,完全看不出屋內所行使的權力。
蓓萍跟隨裡奧和傑克前往鮑爾街,看見沿街聚集在屋外的人群,她的眼睛張得好大。「不要跟任何人說話,」裡奧警告她,「也不要站在任何人的身邊,如果妳聽到,聞到或看到任何妳不喜歡的事,請記住我已經事先警告過妳。」
他們從鮑爾街三號進入,混合了體味、汗臭、黃銅油和灰泥的味道,立刻迎面而來。狹窄的走廊旁邊有各式各樣的房間,有的關著犯人,有的正在偵訊,有的是辦公室。走廊的每一寸都有人,空氣因為各種抱怨與申訴而濃濁。
「韓先生,」傑克叫道,一個灰髮的瘦削男人轉過來。他有一張長而窄的臉、一雙聰明的深色眼睛。「他是特別警探,」傑克利用他走過來的時間對蓓萍介紹。
「魏先生,」韓警探說,「我剛到就發現這裡簡直像座瘋人院。」
「怎麼回事?」裡奧問道。
韓警探的注意力轉到他身上。「爵爺,盧先生失蹤、連同懸賞的消息今天刊登在泰晤士報上,還有他的外型描述。結果所有高大黑髮的流浪漢全跑到鮑爾街來了,聽說蘇格蘭警場那邊的情形也一樣。」
蓓萍的下巴掉了下來,舉目望向走廊,那些人的確都有一點點像她的丈夫。「他們……全都宣稱自己是盧哈利?」她快暈了。
「好像如此,」裡奧說。「連同他們英勇的拯救者,全都伸長了手要領賞金。」
「到我的辦公室來,」韓警探敦促著,並帶他們往走廊而去。「那邊比較能有一點隱私,而後我可以把最新的消息向你們報告。線索簡直像潮水那般地湧進來……太多人看見盧先生被下了藥,或被送上一艘開往中國的船,或在某家妓院遭到搶劫,這類的故事數不勝數……」
蓓萍隨傑克和裡奧往內走。「這實在太噁心了,」她瞥視那些假冒者一眼,低聲對傑克說。所有人都在說謊和演戲,想從某人的不幸獲利。」
他們在韓警探試圖清出一條進入辦公室的路時,被迫停下。
站在蓓萍附近的某個人,演戲似地鞠躬行禮。「盧哈利在此為妳服務。妳是誰啊,美人?」
蓓萍瞪他一眼。「我是盧太太,」她凶巴巴地說。
另一個男人立刻大叫:「親愛的!」他伸出手來,而蓓萍嫌惡地往後縮。
「白癡,」韓警探低聲罵,接著提高聲音叫道:「辦事員!找個地方裝這些盧先生吧。別擠在走廊上。」
「是,先生!」
他們進入辦公室,韓警探立刻把門緊緊關好。「幸會,盧太太。我向妳保證我們會盡全力找到妳的丈夫。」
「他是我的哥哥,瑞黎爵爺。」她說,韓警探恭敬地行了禮。
「你說的最近的消息是什麼?」裡奧問道。
韓警探前去搬張椅子來給蓓萍坐,一邊回答。「有個在擊劍俱部後面的馬廄工作的男孩說,他在盧先生預估失蹤的時間,看見兩個人抬了一具屍體進入一輛馬車。」
蓓萍立刻坐直,「屍體?」她低聲說,冷汗冒了出來,她想吐。
「我相信他只是昏迷,」傑克趕快告訴她。
「男孩看了馬車一眼,」韓警探回到他的桌子後面。「依照他的描述,是黑色的烤漆,行李廂有小小的一排玫瑰圖案。這個描述符合我們後來在金先生位於梅菲爾之住宅的馬廄找到的一輛有篷馬車。」
「然後呢?」裡奧問道。他的藍眼很嚴厲。
「我打算將他帶來這裡偵訊。而後我們將申請搜索令,仔細搜尋他的武器工廠,以及他在城內的其它產業。」
「你們怎麼知道盧先生並沒有被關在梅菲爾區的房子裡?」裡奧問他。
「我每一寸都親自搜索過,盧先生真的不在那裡。」
「搜索令還有效嗎?」裡奧追問。
「有的,爵爺。」
「你可以隨時再去搜索嗎,例如現在?」
韓警探一臉不解。「可以,不過為什麼還要再去?」
「如果可以,我想去看一看。」
韓警探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顯然認為裡奧的要求只是自以為重要的愛現行為。「爵爺,我們先前的搜索真的已經非常撤底。」
「我相信,」裡奧回答。「不過我受過建築師的訓練,我能以工匠的眼光去檢查。」
魏傑克領悟了。「你認為那裡有隱藏的房間,爵爺?」
「如果有,我就能找到。」裡奧堅定地說:「如果沒有,我們至少可以讓金先生很不高興,我覺得這個娛樂效果也不錯。」
蓓萍屏息等待韓警探的回答。
「好吧,」韓警探終於說。「我帶金先生過來問話的時候,可以派另一個警探陪你們去。但是請你們遵守這位警探告訴你們的規則,進行搜索。」
「噢,你放心,」裡奧莊重地回答,「我向來最遵守規則。」
韓警探一臉不相信的表情。「請在這裡等一下,」他說,「我去跟治安法官說明,讓他派一個譬探陪你們去。」
他一離開辦公室,蓓萍立刻從椅子跳起來。「裡奧,」她說,「我——」
「我知道,妳也一起去。」
金家宅邸很大,裝潢屬於時下流行的憂鬱派,室內有大量的棗紅與墨綠色,牆壁也是暗色的橡木鑲板。彷彿洞穴般的門廳全是石板,但沒鋪地毯,使得他們一行人的腳步聲一再地出現回音。
蓓萍最感驚訝也最不舒服的是,金艾德家中的房間和走廊所懸掛的並非一般常見的藝術品,而是他們獵獲的大量動物標本。整座屋裡到處都是,幾十雙玻璃眼珠瞪視著由警探陪同著魚貫前行的蓓萍、裡奧和傑克。光在門廳看到的動物的頭就有一頭大公羊、一頭犀牛、兩隻獅子,一隻老虎,還有大角鹿,麋鹿、美洲馴鹿、花豹、斑馬,和許多她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動物。
蓓萍抱著腰部轉了一圈。「幸好碧茜沒有看到這些。」
她感覺裡奧伸出撫慰的手掌放在她的脖子後面。
「金先生似乎很喜歡打獵這種運動,」傑克掃視這些恐怖的收藏。
「獵殺這麼大型的動物,怎能稱為運動?」裡奧不屑地說。「雙方是勢均力敵的比賽,才是運動。」
蓓萍注視著老虎如冰凍一般的眼睛,越看越覺得渾身發冷。「哈利在這裡,」她說。
裡奧看她一眼。「妳為何如此確定?」
「金先生喜歡展示權力,展示他能主宰一切。而他把所有的獎盃都放在這座房子裡。」她很快地看了哥哥一眼,心裡的恐慌幾乎快要壓抑不住,但是她的聲音依然很冷靜。「找到他,裡奧。」
他對著她用力點個頭。「我要去屋外繞一圈。」
傑克碰碰蓓萍的手肘。「而我們開始在這一層樓的每個房間檢查裝飾板條和鑲板,找找有沒有可能通往密室的開關。我們也會檢查例如書架和衣櫃這類大型傢俱的後面。」
「還有壁爐,」蓓萍說,她想起飯店某個房間的壁爐。
傑克笑了一下。「對,」跟譬探報備過後,他陪蓓萍往接待室走去。
他們用了半小時趴到地上、掀起地毯,檢查每個小裂縫、傢俱的邊緣、表面的高度,伸手摸過四周的牆壁。
「我能否請教,」傑克的聲音因為他在檢查一張躺椅的後面而比較模糊,「瑞黎爵爺真的受過建築師的訓練,或者他只是……」
「業餘愛好者?」蓓萍替他說完,同時移動壁爐架上的每一樣對象。「他不是業餘者,他真的造詣很好。他在巴黎高等美術學院念了兩年藝術與建築,後來在譚洛蘭建築師事務所擔任實習建築師。我老哥很愛扮演游手好閒的紈褲子弟的角色,不過他其實比他表現在外的聰明許多。」
裡奧終於回到屋裡來。他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用腳步丈量這面牆到另一面牆的距離,同時登記下來。蓓萍和傑克繼續勤奮地檢查各種異狀,從接待室轉移陣地到門廳的樓梯間,蓓萍的焦慮隨著每一分鐘過去而越來越尖銳。偶爾會有一、兩個男僕或女僕經過,他們只是好奇地看看他們,並全都保持沉默。
他們之中一定有人知道一點什麼,蓓萍沮喪地想。他們怎會不肯幫她尋找哈利呢?他們對僱主的忠誠竟然如此盲目,連人性的正直都可以置之不理嗎?
當一名抱著床單的年輕女僕在他們附近晃蕩時,蓓萍終於忍不住了。「它在哪裡?」她的聲音爆喊出來,恨恨地瞪著那女孩。
女僕嚇得床單都掉了,雙眼瞪得像小盤子那麼大。「什——什麼在哪裡?」她的聲音在發抖。
「隱藏的房間、秘密的房間。有人被關在這棟屋子的某處,而我要知道他在哪裡?」
「我什麼都不知道,夫人,」小女僕顫抖著哭了出來,抓起地上的床單飛奔而去。
傑克棕色的眼睛充滿諒解,他平靜地說:「僕人全都偵訊過了。他們若不是不知情,就是太過害怕而不敢背叛僱主。」
「這種事他們怎麼可以保持沉默?」
「這年頭僕人若沒有推薦函幾乎找不到下一份工作,而沒有工作代表的就是生活的毀滅和飢餓。」
「對不起,」蓓萍咬著牙說。「只是,此時此刻除了我丈夫的生命安全,我什麼都無法關心了。而我知道他就在這裡的某個地方,除非他被找到,我絕不離開!如果必要,我會連這棟房子都拆了——」
「沒那個必要,」裡奧的聲音隨著走進門廳的身影而至。他對著從主要走道分出去的一條走廊、另有目的地點個頭。「你們跟我到圖書室來。」
他們振奮地匆匆跟著他走,奉派同行的警探也跟在後面。
圖書室是一個長方形的房間,房內全是一些沉重的紅木傢俱。三面牆壁都是放有架子的壁龕或書架,書架上有楣和接著往上的壁飾。地毯沒有鋪到的橡木地板因為歲月而有傷痕,與凹陷。
「這棟屋子,」裡奧直接走到掛有窗簾的窗戶前面,「是經典的喬治國王時期的設計,這就表示它所有的設計都是完美的對稱。任何不對稱都會被當成嚴重的瑕疵。依照這個原則,這個房間的這面牆應該有三扇窗戶,才能跟大門另一邊的這個房間對稱,但是這裡顯然只有兩扇窗。」他靈巧地把窗簾綁到一邊,容許更多的陽光進來。
裡奧不耐煩地用手揮開空氣裡的灰塵,走到第二扇窗戶前,同樣也把窗簾綁起來。「所以,我到外面,並注意到第三扇窗戶應該在的地方、磚砌的方向有所不同。而如果用腳步去量,這個房間比另一邊的那個房間少了八到九步。」
蓓萍飛奔到書架前面,拚命地檢查它們。「這裡有扇門嗎?我們要怎麼找?」
裡奧來到她身旁,蹲下來看著地板。「尋找最近才發生的刮痕。像這種老房子,地板不可能很平。或者尋找是否有什麼纖維卡在這些架子的隙縫裡,或者——」
「哈利!」蓓萍大叫,舉起拳頭敲打書架的外框。「哈利!」
他們全部安靜下來,專注地傾聽是否有任何響應。
什麼也沒有。
「你們看,」警探指著地板上一個小小的、白色的新月痕跡。「這個記號是新的,好像畫架往外轉開時所造成的刮痕。」
四個人全都集中到這座書架前面。裡奧用手探測、推壓,再用拳頭去敲書架的邊緣,但是那座書架依然不動如山。他皺起眉頭。「我知道這裡應該有一間密室,但要怎麼進去,真是考倒我了。」
傑克開始把書從書架上的書拉下來扔在地上。「飯店裡的密門,」他說,「是根據滑輪的操作原理,有一條鐵絲連到附近的某個東西。只要把那個東西傾斜下來,滑輪就會拉開門鎖,門就開了。」
蓓萍也開始抓起書扔到旁邊,她發現其中一本被固定在原地。「這一本,」她快要無法呼吸了。
傑克伸手到書的上面,找到鐵絲、輕輕拉了一下。
整座書架以出入意料之外的滑順狀態轉開,露出一扇鎖住的門。
裡奧用拳頭大力敲著。「哈利?」
他們聽見一個幾乎聽不見的、遙遠的響應時,每個人都像觸了電,接著門因為有人在另一邊敲擊而震動起來。
幾個僕人站在圖書室門前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整個過程。
「他在裡面,」蓓萍的心臟怦怦狂跳。「你能把門打開嗎,裡奧?」
「那需要一把可惡的鑰匙。」
「請讓一下,」傑克頂開他們來到門前,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卷布來。他從裡面拿出兩樣精巧的工具,跪在門前開始工作。不到三十秒鐘,他們便聽到門鎖的制動栓發出喀噠一聲。
門開了。
看見穿著已經被灰塵弄髒之白色擊劍服的哈利從裡面出來,蓓萍立刻哭了出來。她的丈夫面容蒼白,身上髒污處處,但是沉著而鎮定——就這情況來說。蓓萍撲到他身上,他接住她,叫著她的名字。
因為圖書室的光線太亮,哈利微瞇著眼睛,一手抱著蓓萍,另一手伸過去跟其它人相握。「謝謝你們,我沒想到你們能找到我。」他的聲音斷續而粗啞,好像他已經喊叫了好久。「這個房間全都鋪了隔音用的羊毛氈。金艾德呢?」
警探回答:「他現在在鮑爾街的辦公室接受偵訊,先生。是否請你跟我們過去那邊完成那份報告,讓我們可以把他永遠地關起來?」
「那將是我最樂意做的事。」哈利充滿感情地說。
裡奧鑽過哈利身後,進入黑暗的密室探險。
「很專業,」警探對正把工具包收入口袋的傑克說。「我不知道應該讚揚你,還是逮捕你。你跟誰學的?」
傑克朝哈利的方向咧開嘴笑。「我的僱主教我的。」
裡奧從密室裡出來。「只有一桌,一椅和一條毛毯。」他憎惡地說,「硬是要逼你做出某樣機械設計,是嗎?」
哈利哀傷的點頭,同時伸手去摸腦後一個疼痛的部位。「我只記得在擊劍俱樂部挨了一記,醒來時已經在這裡,聽著金艾德亂吼。我想他的原始計劃是把我關在這裡,直到我把改良槍枝的設計原圖交給他。」
「而等你交出之後,」傑克生氣地說,「那時你就沒有用了……他打算怎麼辦?」
感覺到蓓萍在發抖,哈利撫著她的背。「我們沒有談到那裡。」
「你知道他的同謀是誰嗎?」警探問道。
哈利搖頭。「我沒有看到其它人。」
「我向你保證,先生,」警探發誓,「我們會在一個小時之內把金艾德關進鮑爾街的牢房,並問出所有參與這可惡事件的人。」
「謝謝。」
「你有沒有受傷?」蓓萍從哈利的胸前抬起頭來,焦急地問。「你真的沒問題而可以去鮑爾街嗎?如果不行——」
「我沒事,親愛的,」他低語著拂開她臉上的一綹髮絲。「只是很渴……而且也很想回飯店去吃晚餐。」
「我替你好害怕啊,」蓓萍泣不成聲。
哈利再度拉著她貼向自己,輕聲安慰著,像要將她的身體塞入自己體內。同時抓著她的頭按壓在肩上。
其它人很有默契地往外走,給他們一點隱私。
他們之間有太多話要說,所以哈利乾脆只是緊緊抱著她。心中的話語以後再交流。
他們有一輩子可說,這是他的心願。
哈利的嘴湊到蓓萍被壓得通紅的耳朵。「公主拯救了壞蛋,」他低語,「可愛的童話故事有了不錯的變奏。」
他們好似在鮑爾街待了永恆那麼久,哈利才獲准返回盧裡奇飯店。他們離開時,獲知金艾德以及他的兩個僕人已經被關入鮑爾街的牢房,警探則仍在追查另一不知名的嫌犯。而所有冒稱盧哈利的無聊人士全被趕走了。
韓警探嘲弄地說:「我今天終於發現,世上只需要一個盧哈利。」
飯店員工對於哈利歷險歸來都很高興,在他上樓回到公寓之前紛紛圍到他的身邊。他們表現出以前不敢表現的關懷,有人握他的手、有人拍拍他的肩,說出他們多麼如釋重負的關心之言。
哈利對這些友善的展現其實有點不知所措,但都非常樂意地接受了。最後還是蓓萍出面阻止大家繼續歡騰下去,她堅定地說:「盧先生需要食物和休息。」
「我立刻讓人送上去,」潘太太說完,很有效率地要大家散去。
盧家夫婦返回他們的公寓,哈利洗澡、刮鬍子之後,穿上一件更衣袍。他狼吞虎嚥地吃下一餐,喝完一杯葡萄酒,而後狀似心滿意足地往後靠坐在他的椅子裡。
「天啊,在家真好。」他說。
蓓萍走過去坐在他的腿上,抱住他的脖子。「你現在覺得飯店是你的家了?」
「不見得是飯店,不過,只要妳在的地方就是家。」他親吻她,起初很溫柔,但是熱度逐漸提高。他開始變得苛求,幾乎野蠻,而她甜美熱誠的反應讓他的血液燃燒起來。他抬起頭,呼吸凌亂地緊緊抱住她。她感覺到他的硬挺抵著她的臀部。
「哈利,你需要的是睡眠,不是這個。」她的呼吸急促。
「我從不覺得睡眠會比這個重要。」他親吻她的頭頂,磨蹭她柔美的長髮。他的聲音低沈而溫柔。「如果我在那個可惡的房間再待一分鐘,我一定會發瘋。我好替妳擔心。我坐在那裡想,我只想要一個能跟妳盡量守在一起的人生。而後,我又想到妳連著三年的社交季都住在這個飯店——三年——而我居然沒有認識妳。我想起我所浪費掉的時間,我們早就可以在一起的時間。」
「可是,哈利……即使我們在三年前認識並結婚,你還是會說時間不夠。」
「也對,我再也不要任何一個沒有妳的日子。只要有妳,每天都是更好的一天。」
「親愛的,」她低聲耳語,手指輕輕拂過他的下巴,「說得真好,甚至比你把我跟手錶零件相比的那一次更浪漫。」
哈利咬著她的手指。「妳在取笑我?」
「一點也不,」蓓萍微笑著說。「我知道你對零件和機械原理的感覺。」
哈利輕易地抱起她進入臥室。「妳也知道我喜歡怎樣對待它們,」他輕聲說。「把他們拆開來,再重新組合。要我示範給妳看嗎,吾愛?」
「要……要……」
睡眠就這樣被他們延後了。
因為相愛的人知道,時間永遠不該浪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7 11:58:44
終曲
三天後
「我遲到了,」蓓萍走向早餐桌,一邊繫著白色更衣袍的帶子說。
哈利起身替她拉開椅子,趁她入座時偷了一個吻。「我不知道妳今天早上有事,行事歷上好像沒有登記。」
「不,不是那種遲到,是另一種。」看見他沒聽懂,她露出微笑。「我指的是每個月都會發生的某件事……」
「噢。」哈利注視著她,表情還是一臉的不解。
蓓萍倒茶,放進一顆糖。「只比平常慢了兩、三天,」她說,聲音刻意裝得很輕鬆。「不過,我向來很準時。」她加入牛奶後小口的喝著,並從杯子上方判斷丈夫的反應。
哈利吞嚥著,眨眨眼後看著她。他的臉越來越紅,使得眼睛顯得更綠。「蓓萍……」他因為必須多呼吸一些空氣,被迫停了一下。「妳有可能是懷孕了嗎?」
她微笑,興奮裡摻有一些緊張。「是,我覺得有可能。雖然還要一點時間才可以確定。」看哈利依然沒說什麼,她的微笑不再那麼肯定。或許太早了……或許他完全不喜歡這個想法。「你或許需要一些時間適應,」她故作不在意地說,「這是很自然的——」
「我不需要時間適應。」
「是嗎?」蓓萍在自己突然被拉到他腿上時,驚叫了一聲。他立刻抱住她。「那你想要孩子?」她問。「不會介意?」
「介意?」哈利把臉貼在她胸前,熱情地親吻露出來的肌膚、她的肩膀,喉嚨。「蓓萍,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我多麼想要一個孩子。」他抬起頭,眼中的深情令她無法呼吸。「我這大半輩子都以為我將永遠孤單一個人,現在我有了妳……還即將有個孩子……」
「我還沒有完全確定。」蓓萍笑著承受他落在瞼上的親吻。
「那我要讓它確定。」他抱著她站起來向臥室走去。
「你早上的行事歷怎麼辦?」她抗議道。
盧哈利說了他這輩子沒想到他會說的三個字:「管它的。」
這時敲門聲響起,他們聽見傑克的聲音:「盧先生,我送經理的報告——」
「稍後再說,傑克,」哈利繼續走,「我正在忙。」
助理的聲音因為在門外而比較模糊。「是,先生。」
蓓萍從頭頂紅到腳趾。「真是的,哈利!你知道他會怎麼想嗎?」
他將她放到床上,拉開更衣袍的帶子。「不知道,妳告訴我。」
蓓萍抗議地扭動,在他沿著身體往下親吻時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你真是最邪惡的男人了……」
「說對了,」哈利滿意地喃喃自語。
他們都知道這正是她要的樣子。
當天稍後
裡奧並未通知即返回瑞黎園,讓大家高興得快翻了,女僕們匆忙去準備他的房間,男僕趕緊在餐桌再擺設一個位子。每個家人都親切地歡迎他。開飯前大家聚在起居室,阿閔倒了一杯上好的葡萄酒遞給裡奧。
「溫室那件案子的進度怎樣了?」雅蜜問他。「你改變主意了嗎?」
裡奧搖頭。「那個案子本來就很小,我當場就畫了一張草圖交給案主。他們很滿意。我想回來這裡弄好細節,而後把完成的藍圖再送回倫敦就可以了。別管這些,我有你們都會有興趣知道的消息……」他繼續用哈利被擄走而後獲救、接著金艾德被捕的故事娛樂家人。他們全報以驚詫和關心的表情,並讚揚裡奧在這個事件裡的表現。
「蓓萍還好嗎?」雅蜜問道。「到目前為止,她的婚姻生活跟她原本所渴望的安靜與平凡完全相反。」
「蓓萍很好,我從沒見過她這般快樂,」裡奧回答。「我想蓓萍已經跟自己講和,她也明白生命中災難是不能逃避的,但是如果找到合適的伴侶一起面對,一切就不那麼困難了。」
凱莫抱著黑頭髮的兒子微笑著說:「說得好,費洛。」(譯註:羅姆人稱呼「兄弟」的用語)
裡奧起身,放下他的酒杯。「我該在開飯前先去盥洗一下。」他掃視房間一圈,露出半驚訝的表情。「怎麼沒看到麥小姐?她應該會下來吃晚餐吧——我需要有人跟我吵架呢。」
「我剛才看到她的時候,她正滿屋子找她的束襪帶,」碧茜回答他。「道奇從她的衣櫃偷走了最後一副。」
「碧茜,」薇妮小聲提醒。「眾人在一起時,不要提起『束襪帶』這種字。」
看著薇妮拐彎抹角地對碧茜解釋,裡奧笑嘻嘻地上樓。他並未直接返回他的房間,而是走到長廊低端右轉,敲了敲門。他沒有等裡面回答便推開門。
麥凱琳猛地轉身,看見是他後倒抽了一口氣。「你怎麼可以未得允許就進入我的房間……」她的聲音在看見裡奧開上門朝她走來時,越來越小。她用舌尖潤潤嘴唇,雙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直到身體撞上小化妝台的邊緣。她的頭髮宛若如水的淺色絲綢,流淌過肩上,眼睛轉暗成為灰藍色的怒海。她一邊瞪著他,雙頰越來越紅。
「你回來做什麼?」她的聲音軟弱無力。
「妳很清楚。」裡奧緩緩將手架在梳妝台上、她的身體兩側。她竭力地往後縮,直到任何移動都已不再可能。皮膚的香味夾雜在香皂與鮮花的味道之中。往上升入他的鼻孔。激情的回憶裊繞在他們週遭,迴盪在彼此之間。看見她渾身一震,裡奧感受到一股討厭的熾熱,他的血液已經變成液態的火焰。
他努力地自我控制,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
「凱琳……我們必須談談這是怎麼回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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