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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莎‧克萊佩]夢想開始的地方(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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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0:19
標題:
[莉莎‧克萊佩]夢想開始的地方(全文完)
夢想開始的地方
作者:莉莎•克萊佩
柏薩力隻手建立了財富與權力的帝國,但全倫敦都知道他不是一位紳士。
他需要一個白天能為他穩固社會地位,晚上能幫他暖床的妻子。
但戴荷琳夫人一個意外且奪人魂魄的吻,喚醒他心中強大的需求,
令他發現,他所要的不再只是身份地位……
荷琳是一位絕代佳人,擁有和薩力同樣狂放的熱情,
卻一心遵循社會規則,即使那違背她活潑的天性。
現在,這位迷人的陌生人給她一個肯定會釀成醜聞的提議,
其中……並不包括婚姻。她應該忘掉那禁忌之吻的熱情承諾,
還是拋棄一切、追隨真心,奔向夢想開始的地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0:43
第一章
一八三O年倫敦她必須逃走,離開這裡。
優雅的談話聲、往正在跳舞的人身上滴著蠟淚的水晶燈發出的炫目光芒、豐盛菜餚令人垂涎的香味,在在都讓戴荷琳夫人無法承受。喬治過世後那麼快就來參加這種大型社交活動真是錯誤。當然,大多數人不會覺得三年算「快」。她度過一年零一天的「深悼期」,每天除了帶著女兒若詩在花園散步,幾乎足不出戶,身穿黑色粗布衣裳、用面紗遮住髮絲和容貌,象徵著和丈夫從此天人永隔。她每天三餐都獨自進食,用黑布蓋住家裡所有的鏡子,用黑色鑲邊的信紙寫信,好讓所有她和外界所做的交流都帶著哀悼的象徵。
接下來是「次悼期」。她還是穿著全黑的服飾,但已可以拿掉保護的面紗。接著,喬治去世後第三年,荷琳進入「半悼期」,這時候她可以改穿灰色或深紫色,而且可以參加女性親朋好友間的茶會之類不引人注目的小型女性社交活動。
現在所有階段都結束了,荷琳走出哀悼期幽暗、撫慰的保護,重新進入光輝的社交世界,但一切反而陌生得嚇人。沒錯,所有的面孔和場景都是記憶中的樣子,只是喬治不在身邊。荷琳覺得自己的形單影隻十分引人注目,而且「戴家寡婦」是個很難適應的新身份。像所有人一樣,她從前也認為寡婦是一種需要憐憫的灰暗角色,不管外表衣著如何,全身彷彿仍罩著一層看不見的悲劇外衣。現在荷琳懂得為什麼那些寡婦在參加這類活動時,總是一副希望自己身在別處的樣子。大家會帶著一小杯調酒或幾句安慰話語,掛上憐憫的表情接近她,然後偷偷鬆一口氣離開,好像他們已經盡完社會義務、可以好好享受舞會了。荷琳從前也對其他的寡婦做過同樣的事情,想要表現仁慈、卻又拒絕感受她們眼中的寂寥。
荷琳從未料到會在如此盛會中覺得這麼孤獨,喬治應該站著的身邊空位,竟然像一道痛苦而明顯的鴻溝。荷琳意外地覺得某種類似尷尬的感覺席捲而來,就好像她不小心闖進一個她不應該進去的場合。她成了一件曾經完整之物剩下的一半。她在舞會上的出現,好像只是為了提醒大家,他們失去了一位摯愛的友人。
荷琳慢慢的沿著牆向大廳門口移動,覺得臉上僵硬又冰冷。樂隊演奏的歡騰旋律並不像朋友們說的那樣可以鼓舞她……那音樂聲給她的感覺,像在嘲弄她。
曾幾何時,荷琳也像今晚在場的那些年輕小姐一樣,輕快的翩然起舞,在喬治保護的雙臂中像要飛起來。他們是天生一對,大家曾經帶著羨慕的微笑這麼說。她和喬治體型相似,荷琳袖珍的身材跟丈夫不很魁梧的體型剛好搭配。然而喬治身高或許不特別高,但體能非常好,金棕色的頭髮和靈活的藍眼看起來非常英俊,再加上永遠藏不住的醉人微笑。喬治愛笑、愛跳舞、愛說話……所有的舞會、聚會、餐會都要有他在場才會完整。
喚,喬治。荷琳眼睛後方湧起一陣濕潤的疼痛。我多幸運曾經擁有你。我們多幸運埃現在失去了你,我又該怎麼活下去?朋友們好意說服荷琳來參加今晚的活動,覺得這場舞會可以作為她脫離窒息的哀悼期、重享自由的新開始。可是她還沒有準備好……今晚還不行……也許永遠都不行。
她的視線掃過人群,找到喬治的幾位家人,看著他們應酬、享用著精緻瓷盤盛裝的美食。喬治的大哥戴維廉爵爺,正陪著妻子向舞池走去,加入正要開始的方塊舞。戴爵士和夫人是很登對的佳偶,但是他們之間溫和的感情完全無法與喬治和荷琳所享有的真愛相比。看起來喬治的家人,父母、兄弟等已經從失去他的傷痛中恢復。他們已經可以參加舞會、歡笑、飲食,讓自己忘卻他們最鍾愛的家人不幸英年早逝。荷琳不怪他們正常的過日子,畢竟喬治已經走了……事實上,她嫉妒他們。她也想擺脫籠罩著全身那襲哀悼的外衣。幸好她的女兒若詩幫忙她從不斷的失落與痛苦中稍稍平息。
「荷琳。」旁邊有人輕聲說,她回過頭看到喬治的弟弟,堂邁。雖然堂邁也像所有戴家的男子一樣有英挺的體態、湛藍雙眼和琥珀色的頭髮,但是他沒有喬治那般令人無法抗拒的淘氣神情、舒緩迷人的微笑、溫暖又自信的感覺。堂邁很像他魅力四射的哥哥,只是比較高而且平凡得多。
「堂邁,」荷琳開朗的說,強迫僵硬的雙唇做出一個微笑。「你玩得開心嗎?」
「還好,」他回答,蔚藍的雙眼深處閃爍著同情。「可是我應該比你開心得多。你好像不是很舒服,是不是偏頭痛又發作了?」
「沒錯,的確是。」荷琳承認,忽然察覺到太陽穴和後腦上持續的疼痛,陣陣抽痛預告著更嚴重的劇痛。在喬治過世前,她從來沒有這個毛病,但是喬治的葬禮一過,症狀就開始了。劇烈的疼痛毫無預警地襲來,每次都讓她必須在床上躺個兩、三天。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堂邁問。「奧琳不會介意的。」
「不用了,」她迅速回答。「你該留下來陪她好好的玩,堂邁。我可以自己回家,沒問題的。事實上,我比較想自己走。」
「好吧,」他對荷琳微笑著,和喬治的相似讓她的心揪緊,也讓她的頭痛得更厲害。「至少讓我去幫你把我們家的車叫來。」
「謝謝你,」她感激的說。「我要到門廳去等嗎?」
堂邁搖頭。「我怕外面的馬車都擠成一團,我們的車可能要好些時間才到得了門口。而這裡應該有不少地方可以讓你安靜的等。我記得附近應該有一間通往溫室的小客廳。你走過門廳,沿著弧形梯左邊的走道過去就會看見了。」
「堂邁,」荷琳擠出蒼白的笑容,輕輕碰碰他的袖子,低聲說。「沒有你幫忙,我該怎麼辦?」
「你永遠不必擔心這個問題,」他嚴肅的回答。「我一定會盡一切力量照顧喬治的妻子。我們家所有人都這樣想,我們會永遠照顧你和若詩的。」
荷琳知道自己該因為他說的話安下心來。可是她無法甩脫變成喬治家人負擔的憂慮。喬治過世後留下的年金是那麼少,荷琳根本無以為繼,只好賣掉他們住的白色優美住宅。她很感激戴家願意在自家住宅裡慷慨的分給她兩個房間。她看過其他寡婦的遭遇,有人被拒於門外,有人被迫再婚以免成為夫家的負擔。然而戴家視她為受歡迎的客人,甚至是紀念喬治的活紀念品。
荷琳沿著會客廳的牆邊移動,左肩忽然撞上裝飾華麗的門框上堅硬的鍍金邊。她並未多想便走出門口,來到華威克伯爵家小小的門廳。這棟市區房子是專門用來舉行宴會的,在伯爵府的宴會中可以看到許多政治人物,有許多婚事在其間撮成,財富也在其中交流。而華威克伯爵夫人也不辜負她宴會專家的名氣,所有的舞會和聚會所邀請的客人都是貴族、政治人物、知名藝術家的最佳組合。戴家人喜歡而又信任伯爵夫人,所以社交季這第一場舞會,正是讓荷琳重新進入社交圈的合宜場合。
圓形的門廳兩側各有一道大型的弧形梯,伯爵府的主要房間都位在方便的一樓,分割成一連串客廳和會客室,各自有門通向露天溫室或小花園。如果有人想隱密商談或浪漫私會,都可以毫無困難的找到清幽的角落。
一步步遠離擁擠的舞會大廳,荷琳的呼吸漸漸開始舒暢,她沿著走廊慢慢走向堂邁所提起的小客廳。她身上的綢緞晚宴服是深到近黑的藍色,走動時裙角在腿邊沈重的窘搴拖動著。裙邊鑲綴著大量絲帶和縐邊,增添時下流行的飽滿感,和喬治過世前流行的那種輕薄飄逸的禮服完全不同。
小客廳的門半開著,沒有點燈。但是從窗戶照進來的光線照亮了客廳,剛好可以讓荷琳不必點蠟燭也看得見。一對線條流暢的法式扶手椅和一張桌子佔據了一個角落,旁邊的桃花心木櫃子裡放著幾件樂器。天鵝絨流蘇裝飾著窗戶和壁爐上方。印著花朵徽紋的厚地毯消去她的腳步聲。
悄悄溜進幽暗安靜的房間,關上門,荷琳一隻手放在禮服束緊的腰線上,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感謝老天。」荷琳輕聲說,她終於可以鬆口氣。多奇怪……她變得太習慣於孤獨,在人群中竟然覺得很不自在。荷琳從前總是積極參加社交活動而且很愛玩,在任何場合都泰然自若……但那是因為有喬治在。身為他的妻子讓荷琳充滿自信,現在則痛苦的失去了。
荷琳信步往房間裡面走去,一陣涼爽的清風拂過,讓她一陣顫抖。雖然禮服的船形領保守的高度幾乎可以遮到鎖骨,但她的頸項和肩頭還是暴露在沁寒的空氣中。尋找著寒風的來源,荷琳發現這間小客廳的法式門開向通往花園的溫室,而那兩扇門虛掩著。她走到門邊,遲疑的用手握住門把,一陣奇異的感覺忽然襲上心頭。她望著毛玻璃的門,發現自己的心跳快得讓她不舒服,每一下都刺痛的敲擊著肋骨。
荷琳有一種彷彿站在懸崖邊,俯視著無盡深淵的感覺。她突然感到一陣迫切的不安,想盡快回到安全的小客廳裡,甚至該逃回人潮擁擠的舞會大廳裡。可是她卻一直緊握著門把,汗濕的手讓它變得又滑又燙。夜色在門外引誘著她,呼喚她遠離一切安全熟悉的東西。
荷琳微微顫抖著,硬擠出一陣笑聲嘲弄自己的傻氣。她向前走,想深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氣。這時一個高大幽暗的形體忽然出現在她面前……那是一個男人雄偉的身影。荷琳嚇得無法動彈。她失去感覺的手從門把上滑下來,驚嚇讓她全身刺痛。她想,也許是堂邁來通知她馬車準備好了。可是眼前這個人太高、太魁梧,不可能是她的小叔或其他認識的人。
荷琳還來不及開口,那個陌生人已伸手把她拉出門外。荷琳低聲驚叫著踉艙前進,不由自主的被拉出小客廳,進入夜色之中。拉扯的力量讓她一頭撞進那人的懷裡,在他懷中她只是一團脆弱的絲綢和僵硬的肋骨。他輕易的擺弄著她,強大的力量讓她在那雙大手中像只無助的小貓。
「等等……」她在迷惑中喊著。男人的身體堅實得不像血肉之軀,簡直像鋼鐵鑄成的。荷琳汗濕的手心按著他柔軟的衣料,鼻翼中充滿他極為男性化的氣息,一種混和了漿過的亞麻、菸草和白蘭地的香味,讓她想起喬治身上的味道。荷琳很久沒有被人這樣抱著了。過去這三年,她沒有從任何男人身上尋求安慰,不想讓其他人的懷抱破壞她最後一次被丈夫擁在懷中的記憶。
可是似乎現在別無選擇。她急切的抗議著,在男人牢固的雙臂中奮力掙扎,他卻低下頭在荷琳耳邊輕聲呢喃著。
他聲音讓她驚慄……那低沈沙啞的共鳴,像神話中冥王將不願依從的春之女神帶往冥界帝國時誘惑的低語聲。「夫人,你真是姍姍來遲啊!」
荷琳知道他認錯人了。她不小心闖入別人私會的地方了。「我……我不是……」
荷琳忽然再也說不出話,她的雙唇被他的吻給覆蓋。她受驚嚇而不斷推擠抗拒著,驚訝、害怕又憤怒……這個人奪走了喬治的最後一吻……可是這個念頭被突然湧上的情慾燃荊男人的吻是如此炙熱迫人,他探索著,直到她被迫張開雙唇。她從來沒有被這樣吻過,他雙唇傳達的慾望是如此激烈,讓荷琳不禁退縮。她轉過頭想逃離,可是他卻隨著這個動作移動角度,更緊密地覆蓋著她的唇。她的心跳聲震耳欲聾,本能的恐懼讓她啜泣。
荷琳感覺到那瞬間男人發現她是個陌生女子,感覺到他因為驚訝而僵硬、屏住了呼吸。現在總該放手了吧,她朦朧的想著。可是他在遲疑一陣後,換了個姿勢,雙臂仍然緊鎖著她,但已不再用力壓住她,一隻大手滑上她的背脊,扣住她裸露的頸背。
荷琳是已婚婦女,她一直以為自己經驗豐富又老練。可是她從未體驗過如此的熱吻,他侵略、品嚐著她,讓她戰僳退縮。他滑順溫暖的口中隱約有白蘭地的味道,還有……一種私密的元素強烈地誘惑著她。荷琳終於讓自己在他堅實的懷抱中漸漸放鬆,接受他溫柔的侵犯,甚至用舌尖羞怯的回應著他探索的舌。
也許是因為未曾預料的相遇,或四周的黑暗,又或許因為他們是陌生人的事實……在這狂熱的瞬間,她在他懷裡變成了另一個人。急切而渴望地想撫摸他身上任何地方,她伸長手臂環繞著他的頸項,感覺他滑順、強壯的頸背,和略微鬈曲的短髮。兩人之間懸殊的身高,讓她得踮起腳尖才碰得到他。她的手滑上他瘦削的臉頰,摸到剛長出來的點點鬍渣。
她的撫摸似乎帶來強大的震撼,呼吸的氣息像蒸氣拂過她的面頰,顎骨下柔軟地方的大動脈強烈跳動著。荷琳渴求他強壯、美好的男人味,貪婪的吸吮著他的香氣和美味,直到她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她嚇壞了,低聲驚叫著抽身離開,而陌生人一感覺到這不再自願的動作,立刻就放開了她。那雙環抱的手臂從她身上落下,荷琳踉艙躲進溫室的陰影裡。她撞到嵌在石牆上的雕像,發現再也無路可退才停下腳步。男人跟隨著她,但沒有再做出接觸的舉動,他停下來,兩人間的距離,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所放射出的、野獸般的熱度。
「噢,」她顫抖的低語,用手臂抱著身體,彷彿這樣就可以擋住由每根神經裡溢出的情慾。「噢。」
天色太黑,他們看不清彼此的面孔,只有月光隱約照亮男人高大的身軀。他穿著晚禮服,應該是參加舞會的客人。可是他不像悠閒度日的紳士們,有著瘦削優雅的體型。他有著做勞力工作的人才會有的一身鋼鐵似的肌肉。他的胸膛和肩膀都太厚實,雙腿也太強壯。貴族紳士們因為希望和勞力階級有明顯的區別,通常不會有這麼強壯的肌肉。
他開口說話時,沙啞的低語讓她的背脊感到一陣愉悅的震顫。這個人的口音不像貴族那樣的鏗鏘精確,這讓她察覺到他來自下層社會。這樣的人怎會出現在這種舞會上呢?「你不是我在等的人。」他暫停了一下,帶著幾分粗魯的幽默加上一句:「很抱歉。」但是他心裡很清楚現在道歉已經太遲了。
荷琳努力擠出一個洽冷的回答,只是聲音卻無法控制的發著抖。「沒關係。你只是侵犯了錯誤的人,每個躲在陰影裡的壞蛋都會發生這種失誤的。」
她發覺自己的回答讓他很訝異,顯然他覺得她應該會爆發一陣歇斯底里。他輕柔的笑著。「好吧,也許我其實沒那麼抱歉。」
她看見他慢慢舉起手來,以為他又想抱她。
「不要碰我。」荷琳說,她退縮著,直到肩膀抵在牆上。但是那個男人卻只是把手按在荷琳臉旁邊的石牆上,身體貼近她,健壯的身軀讓她動彈不得。「我們是不是該彼此介紹一下?」他問。
「當然不必。」
「至少告訴我……你有沒有男人?」
「有沒有男人?」荷琳困惑的重複著,一邊不停後縮,肩胛緊靠在堅硬的牆上。
「你是不是結婚了,」他解釋。「或訂婚了,還是已經有其他對象了。」
「喔,我……是啊,沒錯,我結婚了。」雖然喬治不在了,但對喬治的回憶仍在,一如從前嫁給他時一樣。一想到喬治,荷琳不禁愴然自問,她的人生怎會走到這一步?她摯愛的完美丈夫竟已不在人世,而自己卻躲在陰影裡和一個羞辱了她的陌生人說話。
「對不起,」他說,聲音還是很溫和。「我和別人有約……一位顯然不守承諾的女士。我看到你走過那扇門,我還以為你是她。」
「我……我只是想趁馬車過來的時間靜一下。」
「這麼早就要走?我不怪你。這些社交活動真是該死的無聊。」
「不一定,」她低聲說,想起過去曾經與喬治一同歡笑、舞蹈、調情,直到清晨將至。
「要看陪伴在你身邊的人是誰,要是和對的人在一起,這樣的夜晚也可以很……美妙。」
她聲音裡的渴望一定非常明顯,因為那個人做出超乎她預料的反應。荷琳感覺到他溫熱的指尖拂過她的肩膀、頸項,找到荷琳的側臉,將手貼在她的面頰上。她應該要嚇得跳開,卻被貼在臉上的溫暖的手心所帶來的愉悅震懾祝「你是我見過最甜美的小東西,」他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告訴我你是誰,告訴我你的名字。」
荷琳深深吸了一口氣,移身想離開牆邊,卻無處可走,他壯碩的形體似乎無所不在的包圍住她。她反而走進他的懷抱中。「我必須走了,」她說。「我的馬車在等。」
「讓它等,留下來陪我吧。」他的一隻手摟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滑上她的背脊,雖然她並不想要,但身軀還是竄過一陣興奮。感覺到她不由自主的顫抖,他問道:「你害怕嗎?」
「沒……沒有。」她應該要抗拒,應該要掙扎逃離,但是被抱在他結實、庇護的懷中,竟有一種秘密的喜悅。她一直用手擋在兩人之間,心裡卻希望能捲縮在他的懷抱中,想把頭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她發出一陣顫抖的笑聲。「這簡直是瘋了。快點放開我。」
「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走開。」
可是她沒有動。他們站在一起,同時呼吸著,感受著翻騰的激情。一絲甜美的音樂聲從舞會大廳傳來,那場舞會竟像是在另外一個世界發生的事。
陌生人炙熱的氣息吹過她的耳邊,拂動耳際一絡髮絲。「再吻我一次。」
「你竟敢說出這種——」
「沒有人會知道的。」
「你不懂,」她輕顫著說。「我不是這種人……我做不出這種事。」
「我們只是黑暗中的陌生人,」他低聲回答。「我們再也不會像這樣在一起了。不,不要走。教我夜晚可以變得如何美妙。」男人的唇刷過她的耳朵,竟是意外的溫柔誘人。
這種狀況遠遠超出荷琳平常的經驗。她一直不懂怎麼會有女人為了這種事情而不顧一切,又怎會為了輕率的肉體享樂,而甘冒風險、破壞誓言……現在她全懂了。她一生中從未如此受到撼動。她覺得空虛又挫敗,只想被吞沒在這個人的懷中。她一直過著被小心保護的生活,誘惑無從接近,她很容易保持貞節。現在她才真正瞭解自己性格的弱點。她試著想起喬治的模樣,卻絕望的發現她找不到他的面容,只看到繁星閃耀的夜空、照著她昏亂雙眼的月光,和陌生男人堅實存在的身軀。
她艱難的呼吸著,轉過頭,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她的嘴貼上男人發燙的雙唇。老天,他真會接吻。他用手讓她的頭靠在他肩上,穩穩固定住她,側過頭與她雙唇相接。他的唇無比靈巧,緩慢、挑逗的吻佔據了她,同時舌尖還不斷誘惑著她。荷琳用一種奇異的姿勢貼近他,危顫顫的踮起腳尖,想更緊密的埋進他男性身軀結實的保護裡。他伸手將她扶穩,一隻手臂滑上她的背,另一隻緊扣著她的臀部。她很久沒有感受到任何肉體的歡愉了,更別說像這樣的縱情狂放。
他索求的吻變得更深入,更侵入感官,荷琳無助的回應著,而不知道為什麼,被如此的激情佔據著,竟讓她的雙眼發痛,流下淚來。她感覺到幾滴淚珠流出眼角,滑向顫抖的下顎,但她仍繼續回吻著,無法控制那絕望的渴求。
男人溫柔的指尖滑過她的面頰,感覺到淚水的濕潤,雙唇慢慢離開她的小口,離開她濕潤、因親吻而柔軟的紅唇。「啊,」他吸氣,雙唇溫柔的畫過她淚濕的肌膚。「甜蜜的女士……告訴我,為什麼一個吻會讓你哭泣?」
「對不起,」她啜泣著。「請放開我,我不該……」她掙扎著離開,逃回小客廳,再向住宅主要部分跑去,很慶幸的發現他沒有跟來。她的雙腿彷彿總是跑得不夠快,不能盡快讓她逃離現場,她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會讓她一生飽嘗羞恥的折磨,和罪惡的歡愉。
華威克伯爵夫人是一位漂亮、活躍、年方四十五歲的女士,她一路格格笑著任由一個強壯的男人拉著她走向自己家客廳窗前。伯爵夫人認識的所有男士都對她百般尊敬,但是這個男人除外,對他而言,伯爵夫人和侍從女僕並無不同。儘管伯爵和所有朋友都反對,夫人還是決定和他作朋友,也或許正是因為他們的反對,她更故意要交這個朋友。無論如何,女人的心思絕對不可以讓人輕易猜中。
「好啦,」伯爵夫人笑著歎口氣。「給我看看是哪位女士有能耐讓你這麼感興趣。」
他們兩個一起望著外面一排排的馬車和穿著各色制服的匆忙男僕,舞會大廳就在附近,華爾滋舞曲迴旋著飄進客廳門口。一個剛剛離開舞會的嬌小客人,回頭向幫忙扶她上車的男僕道謝,戶外的金色燈光照亮了她整個面龐。
夫人聽到身邊的男人屏住呼吸。「那裡,」他說,聲音變得更低沈。「那個人,穿著深藍色禮服的那個。告訴我,她是誰。」
那張臉龐屬於戴荷琳夫人,一位伯爵夫人熟識的年輕貴婦。一般說來,守寡的哀悼期會減損女性的美貌,但戴夫人卻似乎因此更添魅力。她從前有點豐滿的身材,現在變得穠纖合度。那種把一頭閃亮棕髮緊緊盤在頭上的嚴肅髮型,反而強調出她秀麗絕倫的容顏:筆直的小鼻子、圓潤的唇、一雙清亮且帶著蘇格蘭威士忌醇厚顏色的棕眼。自從喪夫之後,戴夫人原本活潑耀眼的個性被靜謐的淡淡哀愁所取代。她時常看起來像是沈浸在某種優美而悲傷的夢境中。失去了那麼多,誰能怪她呢?這位年輕迷人的寡婦就像一朵特別出色的花兒,男人應該會像蜜蜂一樣在她身邊打轉。然而戴夫人卻像帶著寫有「不要碰我」的隱形標誌。伯爵夫人整晚都在觀察她的舉止,想看看她是不是有意找個新丈夫。但戴夫人拒絕了所有邀舞,還故意不理會那些想引起她注意的男士。顯然,這位寡婦並不想找個新對象,現在不想,而且可能永遠都不想。
「喔,我親愛的朋友,」伯爵夫人對身旁的男人輕聲說。「這次你的品味總算無可挑剔了。可是這位女士不是你能染指的。」
「她結婚了。」這句話聽起來不像問題而只是陳述,他黑色的眼睛像石板一樣毫無表情。
「不,戴夫人是寡婦。」
他帶著看似平常的興味望了伯爵夫人一眼,可是夫人感覺得到在他冷靜的外表下,潛藏著巨大的驚奇。「我之前從沒見過她。」
「一點都不奇怪,親愛的。戴夫人的丈夫是三年前過世的,剛好在你加入社交圈之前。這是她度過哀悼期後第一次參加社交活動。」
戴夫人的馬車從大宅前離開,沿著車道前進,男人閃爍的眼光轉回馬車,盯著不放,直到車子駛離視線。他的表情讓伯爵夫人聯想到貓兒望著一隻飛得太高的小鳥的模樣。夫人瞭解他野心勃勃的天性,出於友善的同情,輕歎了口氣。他會永遠追求因他的出身所欠缺、而永遠無法擁有的東西。
「她的先夫戴喬治集所有紳士的德行於一身,」夫人試著解釋眼前的狀況。「聰明、英竣出身顯貴,他是前任戴子爵的三個兒子之一。」
「戴子爵。」他重複著,顯然對這個姓氏並不熟悉。
「戴家的出身和血統都很顯赫。喬治有他們家人標準的容貌,而且有著非比尋常的魅力。我想所有見過他的女性都會有點愛上他……可是喬治很愛他的妻子,而且從不隱藏他的愛。他們的婚姻生活非常幸福,再也不會有人像他們那樣了。戴家有人跟我說,荷琳應該永遠不會再婚了,因為新的婚姻和她跟喬治所擁有的過去一比,立刻會相形失色。」
「荷琳。」他柔聲重複著。
「她的閨名,只有家人和密友才這麼叫她。」伯爵夫人輕輕皺眉,奇怪他怎麼會對戴夫人那麼有興趣。「親愛的,我敢保證今天晚上有很多美麗又可以接近的女士在常我可以幫你介紹幾個,她們會受寵若驚……」
「告訴我,你所知道的關於荷琳夫人的一切。」他說,專注地望著伯爵夫人。
夫人做了個鬼臉歎了口氣。「好吧,明天你過來喝茶,我們再談——」
「現在。」
「我有個進行到一半的舞會呢,總該有個先後……」她笑著打斷自己的話,因為男人正很不優雅地拖著她走向旁邊的沙發。「親愛的,我一直覺得你很有男子氣概、很迷人,可是你好像有點太專橫了吧——」
「告訴我一切,」他重複著,拋給夫人一個帶著幾分流氓味、壞壞的笑容,讓她的心多跳了一拍。「求求你。」
忽然間,伯爵夫人只想拋開所有社交責任,用整個晚上的時間把這個男人想要知道的任何事情都告訴他。
荷琳跨進戴家大門,像一隻小兔子躲進安全的洞裡。雖然戴家沒有足夠的財力可以將大宅維持在完美的狀態,荷琳還是非常喜歡它優美而略帶風霜的每一寸角落。褪色的織錦和磨損的地毯都親切而熟悉。睡在古老的屋頂下,有一種在慈愛的老祖父懷中休息的感覺。
莊嚴的大宅正面裝飾著三角牆、圓柱和一排排整齊的小窗,這是喬治童年生長的地方。可以想像他從前一定是個好動的小男孩,整天在屋子中央的樓梯爬上爬下,或在屋外略成斜坡的草地上玩耍,夜裡就睡在荷琳的女兒若詩現在正安歇的同一間育兒室裡。
荷琳很高興從前和喬治住的房子已經賣掉了,他們曾在那裡度過短暫而美好的婚姻生活。那棟房子裡有著她一生最快樂和最痛苦的回憶。她寧願住在戴家,在這裡喬治童年快樂的影像,可以減緩她的哀痛。這裡有喬治小時候的肖像,他從前在木頭上刻下名字的地方,一箱箱的玩具和蒙塵的書籍都曾陪伴喬治度過許多光陰。而喬治的家人,他的雙親、兄弟還有從小照顧喬治的傭人都那麼和善慈愛。喬治曾經是家中最受寵愛的人,現在他們把曾經投注在喬治身上的感情,都給了她和若詩。她不難預見自己將在這裡度過餘生,住在戴家給她的溫情世界裡。
只是在某些奇異的時刻,荷琳會覺得如此完美的隱居生活像一種禁錮。有時候她會一邊做著女紅,心卻飄進無法控制的奇異幻想中。有時候她會覺得再也無法壓抑那些她不願釋放的情緒……她想做些壞事、想在教堂裡尖叫、想穿著讓人驚艷的大紅衣裳去跳舞……或親吻一個陌生人。
「老天。」荷琳輕聲說出,察覺到心裡某些邪惡的東西。她一定要盡力壓抑注收藏好。但這是生理上的問題,是女人對男人的渴望,是每個寡婦都會面臨的困境,因為她們的丈夫再也不會在夜裡陪伴她們。她熱愛喬治的愛撫,總是期待著喬治會過來的晚上。自從喬治過世,三年來她一直抗拒著這種說不出口的需要。她很清楚社會對女性慾望的看法,所以從來不曾向任何人坦承這個問題。她知道女人必須作男人的典範,用自身的操守馴服男人的天性。她們必須服從丈夫的需求,但不可以煽動男人的激情,自身更不可以表現出任何肉體的慾望。
「夫人,舞會好玩嗎?你開心嗎?你有沒有跳舞?或遇到從前認識的人?」
「不錯,開心,沒有,很多。」荷琳一一回答,勉強對女僕梅蒂微笑,她正站在小套房的門口迎接荷琳。喬治死後,梅蒂是她唯一能保留的女僕。其他傭人有的被納入戴家,一些被遣散的也都得到很好的介紹信,和荷琳負擔得起的最高的遣散費。梅蒂大約三十出頭,是個體態豐滿的迷人女子,她總是精力無限、樂觀開朗。連她的頭髮都如此生氣勃勃,幾繒金色的鬈發常常由梳得緊緊的髮髻中跑出來。梅蒂每天都很努力工作,主要是擔任若詩的保母,有必要時也充當荷琳的侍女。
「若詩今天怎樣?」荷琳邊問邊走向燃著小火的壁爐,把手伸向那誘人的溫暖。「有沒有乖乖上床睡覺?」
梅蒂遺憾地笑著。「很抱歉,她並沒有乖乖睡覺。她像只小鳥一樣吱喳說個不停,一直在說舞會的事,還有你穿那件藍色的衣服有多漂亮。」她接過荷琳的披風,整齊摺好掛在手臂上。「可是,如果要我說,那些新衣服看起來還是像喪服,每一件顏色都暗得嚇死人。真希望你也做一件黃色的,或是現在每個小姐都穿的那種漂亮的淺綠色——」
「我三年來穿的都是黑色和灰色,」荷琳平淡的說,穩穩站著讓女僕幫她解開深藍色禮服背後的鈕扣。「我不可以一下子穿得那麼鮮艷,梅蒂,這種事要慢慢來。」
「夫人,你還在為可憐的老爺哀悼。」束得緊緊的禮服從荷琳肩上滑落。「我知道你想讓大家都看見這件事,尤其是那些想追求你的男士。」
荷琳的臉突然紅了起來,卻不是因為火光的照耀。幸好梅蒂站在她背後,沒有看到她臉上的紅暈。荷琳很不自在的想起,至少有一個男人她沒有拒於千里之外。事實上,她還鼓勵那個壞人吻她第二次。即使到現在,和那個人唇舌相接的記憶還是那麼鮮明。
他讓一個平凡的夜晚變得幽暗、甜美而神奇。他粗野的控制她,卻又對她那麼……溫柔。一離開那人身邊,她就一直在猜想他到底是誰、長什麼樣子。她很可能會再次遇見他,卻不知道那就是吻了她的陌生人。
但是她會認出他的聲音。她閉上雙眼,回想起男人磁性的低語,在她耳邊恍若煙霧般裊繞:甜蜜的女士……告訴我,為什麼一個吻會讓你哭泣。她的身體晃了一下,梅蒂關心的話語把她拉回現實。
「你一定累壞了,夫人。這是老爺過世後,你第一次參加舞會……所以才那麼早就回來了?」
「事實上,我會提早回來是因為偏頭痛發作了,而且——」荷琳停了下來,遲疑著,心不在焉的摸著額頭。「好奇怪,」她輕聲說。「我的頭痛好了。通常它只要一痛起來就沒完沒了的。」
「要不要拿醫生開的藥水過來?免得待會兒又發作?」
荷琳搖搖頭,踏出衣物圍成的圈圈。「謝謝,不用了,」她在困惑中回答著。看來在溫室裡發生的插曲已經完全趕跑了頭疼。這真是治偏頭痛最奇怪的藥方啊,她哀傷的想著。「我想今天晚上應該沒事了。」
在梅蒂的協助下,荷琳換上白色的棉睡衣和一件扣在胸前,鑲著蕾絲的睡袍。穿上溫暖的拖鞋,荷琳向女僕道了晚安,走上通往育兒室的狹窄階梯。她手上的蠟燭在長方形的房間投下閃爍的光芒。
房間角落裡有一張兒童尺寸的椅子,上面蓋著粉紅色緞帶鑲邊的天鵝絨,就放在一張小茶桌旁邊,桌上放著陳舊有缺口的玩具茶具組。書架下層整齊的放著一排香水瓶,裡面裝的是彩色的水。育兒室裡四散放著至少六、七個娃娃。一個坐在椅子上,另一個騎在老舊的木馬上,這匹木馬是喬治小時候的東西,還有一個被熟睡的若詩抱在懷裡。
荷琳微笑著走到床邊,看著沈睡中的孩子,心頭湧上一陣愛意。若詩的小臉純真又平靜。小女孩黑色的睫毛蓋在甜美的圓臉頰上,小嘴微微張著。荷琳跪在床邊,碰了碰女兒的小手,微笑看著上面洗了又洗還是洗不掉的藍色和綠色污漬。若詩喜歡著色和畫畫,手上總是沾著顏料。雖然已經四歲了,若詩的手還像嬰兒似的圓滾滾且帶著小渦。
「好可愛的小手。」荷琳低聲說,吻了吻其中一隻。站起身來,她仍然注視著女兒。這孩子剛出生的時候,包括荷琳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她長得像戴家人。但是若詩長大後幾乎像是荷琳自己的翻版,嬌孝深色頭髮、棕眼。在個性上若詩比較像喬治,有著同樣天生的魅力和聰慧。
親愛的,真希望你能看見她現在的樣子,荷琳哀傷的想著。
他們的女兒出生的第一年,也是喬治人生中最後的十二個月,荷琳常和他一起看著女兒的睡容。大多數男人不會對小孩表現出那麼深刻的喜愛,認為那是缺乏男子氣概的行為。小孩屬於婦女的世界,跟男人沒有什麼關係,只要偶爾問問他們的進展、或把他們抱在膝上玩個一、兩分鐘就可以了。可是喬治毫下隱藏對女兒的鍾愛,而且深深為她著迷,他抱著若詩、和她玩耍的樣子,常讓荷琳發笑。他對女兒的驕傲是無止盡的。
「這個孩子讓我們永遠相連,」喬治有天晚上和荷琳一起站在小寶寶的蕾絲搖籃邊時,對她這麼說。「我們一起生出她的,荷琳……兩個人一起擁有一個孩子是那麼自然、簡單的一件事……卻幾乎顛覆了我一切的認知。」荷琳被他的話深深感動,吻了他,因為喬治懂得若詩是怎樣的一個奇跡,而更愛他。
「你本來會有一個多麼好的爸爸,若詩。」她低聲說。荷琳很難過的知道女兒成長的過程中會缺少父親所提供的安全和保護……可是沒有人可以取代喬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0:55
第二章
柏薩力需要一個妻子。他觀察過,其他有財富地位的男士都有一個冷靜、輕聲細語的妻子,她們會負責照顧家務和男人生活中的一切瑣事。在管理良好的家庭中,傭人像時鐘裡的機件合作無間……而薩力的家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他的傭人有時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有時又會把他的日常生活變成一場鬧劇。他的三餐從來不準時,衣物、銀器和傢俱永遠不會像其他富裕人家一樣的清潔無瑕,家裡的雜貨要不是過度囤積就是完全缺貨。
薩力換過好幾個管家,最後才發現,就算是最能幹的管家也需要女主人做整體指揮。可是,天知道,他母親除了偶爾羞怯的請女傭上茶或幫忙著裝,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向傭人下達命令。
「媽媽,他們是傭人,」薩力耐著性子向母親說過上百次。「他們期望你命令他們做事,他們想要你這麼做,否則他們就沒事可做了。所以,下次跟傭人要東西的時候,不要再滿臉該死的歉意,而且拉鈴叫人的時候要更威嚴一點。」
薩力的母親卻只是笑著,結結巴巴的抗議說她不喜歡給人家添麻煩,就算他們是拿薪水來做事的。母親過去長期生活在貧窮的環境中,當然學不會嚴格的管理傭人,在這方面永遠也無法有所進步。另外一個問題是,柏家的傭人就像薩力的財富一樣,都是全新的。其他富裕人家的傭人都是代代相傳,同樣的一批傭人可能工作、生活都在一起長達數年,甚至數十年。薩力卻出於需要,被迫得立刻僱用一批全新的傭人。這些傭人一些是新手,其他大多是因為各種問題被原僱主開除的。也就是說,他僱用的是倫敦西區最大一幫的酒鬼、未婚媽媽、笨手笨腳的傢伙和小賊。
一些朋友建議薩力,一位合適的妻子可以為他的家務帶來神奇的變化,讓他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去做他拿手的事——賺錢。於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柏薩力覺得結婚是個合理的打算,甚至還有些令人嚮往。只是要找到合適的女性,並說服她接受薩力的要求,卻不簡單。而且他還有一些特別的條件,只有符合這些條件的女子,他才會考慮娶回家來。
首先,他未來的妻子必須是貴族,好讓他有機會晉陞到他一直嚮往的上流社會。事實上,由於他本人欠缺血統和教育,他的妻子最好要有能上溯到中古王室的家世。同時,她又不能藐視他,薩力可不要妻子用高高在上的貴族架勢來小看他。然後,她還要有獨立自主的個性,才不會因他一天到晚不在家而生氣。他是個大忙人,不想讓別人拖累、佔據他僅有的一點空閒時間。
美貌倒不是必要的。事實上,他才不要娶個大美女,那樣的女子只會吸引其他男人的眼光、惹人垂涎然後不停地想誘惑她。溫和的魅力才最符合他的要求,心智和體能上的健康是不可或缺的,因為薩力想生出強壯、聰明的孩子。此外,社交手腕也是必要的,因為她要幫助薩力進入拒絕接受他的社交圈。
薩力很清楚,許多貴族都在背後取笑他是出生低微的暴發戶,說他思想庸俗、唯利是圖,根本不懂什麼叫格調優雅、血統尊貴。他們說得一點也沒錯。他知道自己不足的地方。可是,他帶著冷酷的滿意知道,沒人敢公開嘲笑他。薩力讓自己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勢力。他財力的觸角伸及銀行、商業、不動產、信託基金……他和全英國所有富人或多或少都有金錢往來。
那些貴族不會願意讓他娶他們的寶貝女兒。對貴族而言,婚姻意味著兩個大家族的結盟,尊貴血統的融合,就像絕不會有人讓血統純正的名駒和雜種劣馬交配一樣。除非這匹劣馬富有到買得起他想要的任何東西,包括出身高貴的新娘。
為了這個目的,他特別安排會見戴荷琳夫人。如果他的邀請夠誘人,戴夫人就會過來喝茶。薩力算過了,這位隱居的寡婦可能要花上一天的時間考慮這件事,然後親朋好友會再用一天的時間勸她不要接受,接著第三天的時候,她會被好奇心所佔據。最後他很滿意的獲知,戴夫人接受了他的邀請,今天就會到訪。
薩力走向書房的窗邊,這間寬廣的書房位於這座歌德式豪宅的北區。他的建築師稱呼這棟建築的設計風格為「法式歐涅風別墅」,而薩力覺得這個詞真正的意思應該是「做作又貴得沒道理」。可是這棟豪宅深受上流人士的讚賞,至少也受到廣泛討論,而且也確實傳達出薩力希望表達的重點:他是個有影響力而且舉足輕重的人。這屋子的外觀像一個巨大的婚禮蛋糕,堆滿尖頂、高塔、拱門、溫室和閃亮的落地窗。這棟有二十個房間的豪宅孤伶伶的坐落在倫敦西區一大片空地上。房屋四周妝點著人工湖和灌木叢,當然還有好幾座花園、庭院、奇形怪狀的裝飾物,此外還有好幾條步道,彎的直的都有,任訪客隨意選擇。
他不禁猜測荷琳夫人會怎麼看這棟建築,會覺得它很富麗堂皇,還是很嚇人?戴夫人應該像所有她那個階級的婦女一樣,有非常好的品味,這樣的品味是他崇敬卻無法模仿的。他本身的品味偏好能展示他的成就的風格,他無法控制這樣的傾向。
大廳裡的大鐘響了起來,提醒他時間到了,他從窗口望向家門前圓形的長長車道。「荷琳夫人,」他柔聲說著,聲音裡充滿噬人的盼望。「我在等你。」
雖然戴家全體反對,荷琳還是決定接受柏薩力先生意外的茶會邀約。她壓不下心中的好奇。伯爵府的舞會過後,生活又回復往常平靜的步調,只是戴家規律的生活不知為何失去了從前令人安心的神奇力量。她厭倦了女紅、寫信以及所有三年來用以消遣長日的溫雅嗜好。自從在伯爵府的溫室裡和那個陌生人接吻之後,她總是覺得異常焦躁,一直盼望什麼事情快快發生,打亂日常生活乏味的規律。
就在這時,她接到柏薩力先生的信函,開頭第一句話就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雖尚未有幸與您結識,但急需您協助解決某項家務問題……像柏薩力這樣聲名狼藉的人怎麼可能需要她的協助?戴家所有人都覺得去拜訪他是一個很不明智的決定。他們指出,大多數有地位的女士都拒絕認識柏薩力。甚至一次看似無害的茶會都可能釀成醜聞。
「醜聞?我們只是一起喝個下午茶。」荷琳質疑的回答,喬治的大哥維廉試著解釋。
「親愛的,柏先生不是一般人。他是從下層社會爬上來的暴發戶,他的出身和禮節都很低劣。你也知道,我是個見過世面的男人,可是一些與他有關的傳言甚至連我都覺得嚇人。你跟他扯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好事。荷琳,請不要冒險,你可能會遭到傷害或羞辱。馬上回信拒絕他吧。」
面對著那麼堅定的維廉,荷琳考慮過回絕邀請,但是她的好奇心戰勝了一切。而且一想到全英國最有勢力的男人之一想見她,她卻只會躲在安全的保護下……嗯,荷琳必須知道他為何要找她。「我想我應該可以抵擋得了一、兩個小時,不受他的腐敗感染,」她輕鬆的回答著。「而且只要發現他有不妥的舉止,我馬上就走。」
維廉那雙和她亡夫一模一樣的藍眼中閃過不贊同的表情。「喬治絕不會希望你接近這種窮凶極惡的人。」
這句簡單的話擊垮了荷琳。她低下頭,情緒牽動著臉上細小的肌肉。她曾經發誓會依照先夫的遺願度過餘生。喬治一直保護著荷琳,不讓任何不恰當或不好的事接近她,而她也完全信賴喬治的判斷。「可是喬治不在了,」她輕聲說,抬起含淚的雙眼看著維廉嚴肅的臉。「我必須學著依賴自己的判斷。」
「可是你的判斷是錯的,」他回答。「出於對弟弟的懷念,我必須干預。」
荷琳無力地微笑著,回想起自出生以來,永遠有人想保護她、指引她。先是她慈愛的雙親,然後是喬治……現在輪到喬治的家人。「就讓我犯幾個錯吧,維廉,」她說。「為了若詩也為了我自己,我一定要學著自己做決定。」
「荷琳……」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惱怒。「去見柏薩力這種人會有什麼好處呢?」
期盼的感覺在荷琳心裡盤旋,她這才知道自己如此需要逃離戴家安全的包圍。「這個嘛,」她說。「我想我很快就會知道。」
戴家設法搜集到與柏薩力有關的資料,而這些資料讓他們更肯定荷琳同意去見他是一椿很不聰明的事。親朋好友爭相說出他們對這位剛加入倫敦社交圈的神秘暴發戶僅有的瞭解。很多小圈子都管柏薩力叫「商人王子」,而這樣的稱呼可不是奉承。這個人不可思議的富有,有錢到近乎誇張,而他所表現的粗野行為,也和他的財富一樣罄竹難書。
柏薩力是個怪人,喜歡財富所帶來的權力更甚於金錢本身,他樂於先戲弄對手後再予以摧毀,就像古羅馬時代撲殺基督徒的獅子一樣殘酷。他處理生意時,不像一般紳士懂得尊重不說自明的共識和限制。跟柏薩力做生意的時候,如果不把約定的每個字都寫得一清二楚,據說他就會大肆投機取巧。真正的紳士不願意和他做生意,卻又因為想從他龐大的獲益中分一杯羹,而不得不跟他打交道。
有人說柏薩力是拳擊手出身的,一個尋常的街頭打手。後來他讓自己變成一艘船的船長,漸漸取得多條航線。他的強勢態度和狡詐手段,逼使他的對手有的破產、有的被迫跟他合併。
柏薩力剛開始萌芽的財富,在他開始以暴漲的價格向大眾出售囤積的貨物後,開始遽增,之後他轉向房地產。因為英國本土可以買賣的土地所剩無幾,他就在美洲和印度買下數千英畝的農地。他的農莊是如此廣大,讓貴族在英國本地數世紀來代代相傳的領地相形見絀,而他所生產的大量作物又讓他的財富呈倍數增加。現在柏薩力投資的對象轉向剛在杜罕發展的火車,這些在鐵軌上行駛的蒸汽車頭,傳聞可用時速十二英里的速度拉動載運大量貨物。雖然大家都知道蒸汽不可能取代馬匹在大眾運輸上的功能,但柏薩力的參與,還是吸引了許多人紛紛投入這項試驗。
「柏薩力是個危險人物,」戴家的老朋友艾爵士在一次共進晚餐的時候這麼說。艾爵士身兼多家銀行和保險公司的董事。「我每天都看著財富從世家和鄉紳手中流向柏薩力這種投機客的口袋裡。要是他這種人只因為發了財就可以跟我們平起平坐、甚至成為其中一員……那我們所熟悉的上流社會也就完了。」
「難道他的成就不應該有所回報嗎?」荷琳遲疑的問,她知道正派的女性不應該參與關於政治或財務的討論,可是她忍不住想說話。「難道我們不能接受柏先生加入我們的圈子,就當作認可他的成就嗎?」
「他配不上我們的社交圈,」艾爵士斷然回答。「貴族身份來自於一代代的傳承、教育和教養。沒有人可以在上流社會買到一席之地,而這正是柏薩力的企圖。他缺乏榮譽、沒有血統,而且據我所知,他根本沒受過什麼教育。柏薩力還比不上一隻訓練有素的猴子,這個人唯一的把戲就是玩弄數字,直到他終於把一個小數目變得非常龐大。」其他客人和戴家人都點頭贊同這樣的說法。
「我懂。」荷琳輕聲說,把注意力轉向盤子裡的食物,可是心裡卻悄悄想著艾爵士剛剛的語氣裡其實有一絲嫉妒。柏薩力可能只會一種把戲,然而那是多麼了不起的把戲啊!在場所有出身高貴的男士們其實都希望能有柏薩力那樣點石成金的能力。而他們對柏薩力的詆毀不但沒有達到讓荷琳卻步的目的;事實上,反而令她的好奇心倍增。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1:24
第三章
荷琳從來沒有看過倫敦柏宅這樣的建築,這棟豪宅是如此富麗堂皇,相信連義大利權傾數世紀的麥地奇家族都會眼紅。入口大廳的地板鋪著奢華的皇家紅色大理石,上面豎立著閃閃發光的鑲金高柱,裝飾著長達兩層樓高度、價值連城的織錦。金銀鑲嵌的天花板上掛著一盞盞巨大的水晶吊燈,照耀著數不清的羅馬時代雕塑品。大廳中央通往四周的四條走道上都排列著大型孔雀石花瓶,裡面插著棕櫚葉和蕨類植物。
一位實在太過年輕的總管帶領荷琳穿過大廳走向藏書套房。「套房?」荷琳疑惑的問著,管家解釋道:柏先生私人搜藏的書籍、手稿、古董對開本和地圖的數量多到一個房間放不下。荷琳看著周圍的環境,努力克制轉個圈的衝動。走道兩邊都懸掛著藍色絲質布幔,上面綴著閃耀的玻璃蝴蝶。書房入口兩邊各掛著一幅畫,兩幅都是大師林布蘭特的作品,比戴家收藏的藝術品中、最上等的作品更為傑出。
荷琳從小的教育讓她認為,簡單的環境最適於放鬆休憩,對她而言,柏家的裝潢格調差得嚇人。可是這樣令人目不暇給的誇耀,卻讓荷琳不禁驚奇的微笑著。想到傳說中柏薩力起家的時候只是個拳擊手,讓她在畏懼之餘添上一些景仰,一個人竟可以有這樣的成就。
總管帶領荷琳來到一個房間,由玻璃格子交織而成的天花板流洩下來的日光,照亮了整個房間,牆上覆蓋著綠色天鵝絨,另外還掛著大量的肖像畫,看起來畫中人應該都是令人肅然起敬的先祖輩。一排排裝著玻璃門的書櫃裡放著令人艷羨的藏書,讓人想隨便挑一本,然後坐在那些奢華的鬆軟皮沙發裡,靠在毛茸茸的抱枕上享受閱讀的樂趣。他們經過一個直徑至少有六尺長、發亮的棕色地球儀,荷琳停下腳步,試探的輕輕觸碰著。
「這是我見過最宏偉的書房。」她說。
雖然總管努力裝出不為所動的樣子,但他的表情還是有著笑意和驕傲。「夫人,這裡只是書房的入口,主書房就在前頭。」
荷琳跟著總管走進下一個房間,驚訝地在門口停下。這問書房如此壯麗,不像一般人家所能擁有的,更像是宮廷建築。「這裡有多少藏書?」她問。
「我相信有將近兩萬本。」
「柏先生一定非常熱愛閱讀吧。」
「嗅,夫人,不是這樣的,老爺幾乎從來不讀書,可是他挺愛這些書的。」
這矛盾的說法讓荷琳幾乎笑出聲來,她信步走進書房裡。主書房挑高三層樓,高處的天花板上有精工的壁畫,畫著天使和天堂的景象。腳下發亮的拼花地板傳來蜂蠟清新的香氣,混合著書籍皮革裝訂的氣味和羊皮紙的味道,形成一種好聞的香味,其中還隱約有一絲辛辣的菸草味。綠色大理石雕刻的壁爐大到可以停進一輛馬車,裡面正燃著熊熊烈火。書房盡頭有一張龐大的桃花心木書桌,想必至少要十二個大男人才能搬動。總管報出荷琳的名字,坐在書桌後的人站起身來。
荷琳在會見許多貴族、甚至王室的時候都覺得充滿自信,但現在她竟然有點緊張。也許是因為柏先生的惡名,也許是因為周邊華麗的環境,總之,當柏薩力走過來的時候,荷琳竟覺得無法呼吸。她很高興今天穿著最好的日間禮服,那是一件咖啡色義大利真絲縫製的高領洋裝,領口鑲著香草色的蕾絲,長袖在手肘處用緞帶束緊。
他怎麼這麼年輕,荷琳訝異的這麼想,她一直以為柏薩力至少四、五十歲了,可是他的樣子看起來不可能超過三十五歲。雖然他穿著優雅的服裝,黑外套配深灰色的長褲,她卻覺得他還是像街頭混混。他很高,骨架很大,身上沒有她習慣的那種貴族味的風雅。散在前額的濃密黑髮應該要用發油往後梳齊,領巾的結也太鬆,像是在無意中一直被拉開。
柏薩力很好看,雖然他的姿態有點僵硬,而且鼻樑好像斷過。他的下顎很有力,嘴巴寬寬的,眼角的笑紋透露出敏捷的幽默感。兩人眼光相遇時,她察覺到一股攝人的力量。他深棕色的眼睛看起來帶著黑色,讓機警的眼神增添一種看穿一切的洞察力,這樣的眼神立刻讓她覺得不安。惡魔的眼睛一定就像這樣,無所畏懼、洞悉世情……又性感。
「歡迎光臨,戴夫人。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他的聲音讓荷琳踉艙了一下。她恢復平衡後,定定的站在那裡,眼睛盯著腳下的地毯。整個房間在身邊天旋地轉,她專注於不讓自己失去平衡,全身同時因為驚慌及困惑而顫抖不已。她認得這個聲音,不管在哪裡都認得出來。他就是那個陌生人,那個柔聲和她說話、又在她記憶裡刻下難以抹滅的私密親吻的男人。一陣羞恥熱辣辣地衝上荷琳的臉,她無法重新抬起頭看他。可是尷尬的沈默迫使她一定要說些什麼。「我的家人差點說服我不要來此。」她低聲說。噢,她應該聽喬治家人的話,躲在戴家安全的門牆裡。
「可以請問是什麼原因讓你仍決定來訪?」他的語調是如此溫和有禮,她不禁訝異的抬起視線。那雙深色的眼中肯定沒有調侃的意味。
柏薩力沒有認出她來,她忽然充滿希望的鬆懈下來。他不知道她就是在伯爵的舞會上被他吻過的女人。她舔舔乾燥的雙唇,試著以尋常態度的交談下去。「我……也不知道,」她說。「我想應該是好奇吧。」
這句話讓他微微一笑。「這個理由夠好了。」他執起荷琳的手表達歡迎之意,長長的手指完全包住她的手,手心的熱度穿透薄薄的手套。腦中閃過的記憶讓荷琳差點站不穩……那個晚上,在伯爵府的舞會上,他的肌膚多麼溫暖,他的吻多麼炙熱有力——她不安的收回手來。
「我們坐下好嗎?」柏薩力比了比大理石茶桌旁兩張路易十四風格的扶手椅。
「好的,謝謝你。」荷琳很高興可以坐下,她那雙不穩定的腿已不太可靠。
她就坐後,柏薩力在對面的椅子坐下,兩腳平放在地上,健壯的腿張開,身體微微前傾。「何吉,上茶。」他對總管輕聲說,回頭看著荷琳,對她咧齒笑著,讓她失去了戒心。「夫人,希望你喜歡稍後送來的東西。在我家喝茶有點像玩輪盤。」
「輪盤?」荷琳疑惑的皺著眉,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一種賭博。」他解釋道。「我的廚子心情好的時候手藝無人能比,可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做的餅乾可以把牙齒都崩斷。」
荷琳不禁笑起來,發現柏薩力也和一般人一樣會抱怨家務問題,讓她不再那麼緊張。
「我想只要稍加管理……」她剛開口就發現自己竟然在別人沒有詢問的狀況下擅自給予建議,而馬上停了下來。
「夫人,在我家根本沒有管理可言。所有人都手忙腳亂、毫無方向,不過這個問題我稍後再跟你討論。」
這就是柏薩力找她來的目的?向她請教如何讓家務順暢進行?當然不是。他一定是猜到她就是那天在伯爵府遇到的女人。也許他只是在要她,故意先問幾個狡猾的問題讓她自己上鉤。
如果這樣,那最佳的防衛就是馬上把一切攤開來。她只要解釋說那天晚上她是受到驚嚇,而且那完全不是她平常會做的事,只是那天剛好沒有防備。
「柏先生,」她緊張得抽筋的喉嚨努力說出每個字。「有件事我想……想告訴你。」
「請說?」他熱切的黑眼望著她。
荷琳忽然無法相信自己吻過這個高大雄偉的人,擁抱過他、撫摸過他下巴上的鬍渣……而他也曾吻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在他們相遇的短短時刻中,她曾和這個人分享過從前只和喬治有過的親密關係。
「你,你……」她的心臟在肋骨下跳個不停。她在心中痛罵自己懦弱的行為,卻還是放棄了坦白的機會。「你家很漂亮。」他輕輕的一笑。「我想這應該不合你的品味。」
「的確,可是這棟房子完美地達成了它的作用。」
「什麼作用?」
「當然是向所有人宣告你的到來。」
「一點都沒錯。」他給了荷琳一個被逮到的眼神。「前幾天一個目中無人的男爵才說我是『新來的』,而你讓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沒錯,」荷琳溫和的微笑著說。「你的確是最近才加入社交界。」
「那可不是一件好事。」他自嘲地說。
荷琳不難想像,柏薩力至今遇到的那些貴族應該明槍暗劍羞辱了他上百次,她不禁感到一些同情。出身不夠高貴根本不是柏薩力的錯。只是英國上流社會一致認為階級是不可逾越的。僕役階級或勞動階級的人不管多有錢也絕不可奢望爬到上層階級。荷琳卻認為像他這樣的人,光憑事業上的成功就應該被「上流社會」所接納。喬治會同意這樣的看法嗎?他又會怎麼看待這個人?她真的沒把握。
「柏先生,在我看來,你的成就是值得景仰的,」她說。「大部分英國貴族的財富都來自於古代國王給他們祖先的賞賜。你卻創造了自己的財富,這需要很大的智慧與毅力。雖然那位男爵叫你『新來的』的確不懷好意,但它應該是一種稱讚。」
他盯著荷琳看了很久,才終於低聲說出:「謝謝。」
荷琳很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話竟然讓柏薩力臉上出現一陣紅潮,似乎不怎麼習慣這種當面稱讚。希望他不要以為自己是有所圖才奉承他,荷琳說:「柏先生,我這麼說不是為了曲意奉承。」
他左邊的嘴角扯出一個微笑。「我相信你絕不是曲意奉承的人……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兩個女僕端著大銀盤進來,忙著擺茶具。其中比較高壯的一個負責擺放裝著三明治、吐司和餅乾的小盤子,她做事的時候似乎因為太緊張所以格格笑個不停。另外那個比較矮小的女僕手忙腳亂的擺著銀器和餐巾,把茶杯和茶盤都放錯了位置。她們努力把水壺正確無誤的放在小火爐上,還差點打翻它。荷琳暗自對這樣笨拙的服侍感到痛苦,也知道那兩個女孩需要一些指示,但臉上只維持著禮貌的表情。
她很驚訝這些女僕竟然如此缺乏訓練。像柏薩力這樣有地位的人應該得到最佳的服務。訓練精良的傭人應該是安靜又有效率的,而且知道怎樣融入場景。在荷琳的經驗中,女僕絕不會引起任何注意,而且寧死也不會在客人面前笑出聲音。
女僕終於把茶點準備好離開後,荷琳解開灰色手套在手腕上的鈕扣,輕輕拉著指尖的部分脫下手套。感覺到柏薩力專注的目光,她抬起頭試探的微笑著,比著桌上的茶具問道:「我來倒茶好嗎?」他點點頭,注意力隨即又回到荷琳的手上。
柏薩力的眼中有一種騷動的激流,讓荷琳覺得自己彷彿在他面前寬衣解帶,而不單單只是脫下手套。在男士的面前脫下手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望著她的眼神卻讓這件小事變得出奇私密。荷琳用滾水溫過細瓷茶壺,再把水倒進一個瓷碗裡。她熟練的把適量的茶葉倒進茶壺裡加上熱水。趁著茶水出味的時候,她把不同的三明治和餅乾盛到碟子裡,一面悠閒的聊著。柏薩力似乎很樂於跟隨荷琳的引領。
「柏先生,你的書房裡收藏了不少傑出的肖像畫。」
「都是別人的祖先,」他淡然回答。「我的祖先不是靜得下來給人畫像的人。」
荷琳聽說過別的新富人家這麼做,他們在家裡掛著陌生人的肖像,藉以營造一種家世源遠流長的印象。可是就她所知,只有柏薩力會坦然承認。
她遞給他一個小碟子和餐巾。「這裡只有你一個人住嗎?」
「不,我的母親和妹妹麗姿也住在這裡。」
荷琳的興趣被挑了起來。「從來沒聽說過你有妹妹。」
柏薩力回答的時候似乎很小心。「我一直在等待把麗姿帶進社交圈的時機。我怕依照現在的狀況,她會遇到很多困難。她沒有學過……」他停下來,顯然是在思索那個描述年輕女士所應具備的禮節和社交技巧相關知識的字眼。
「我懂。」荷琳立刻瞭解的點了點頭,眉頭蹙在一起。對於沒有受過相關嚴格訓練的女孩來說,這的確很困難。社交圈是很殘酷的。此外,柏家除了錢,各方面都不夠出色,一群淘金客像瘟疫一樣纏著麗姿也不必要。「柏先生,你有沒有想過送她去訓練學校?如果需要,我可以推薦一家……」
「她已經二十一歲,」他斷然說道。「她的年紀會比其他學生大很多,麗姿告訴過我,她『寧願去死』也不要進這種學校。她想住在家裡。」
「當然。」荷琳靈巧地把茶注入有鳥形把手的濾茶器。「柏先生,你的茶要濃一點,還是要加點水?」
「濃一點,謝謝。」
「一塊糖還是兩塊糖?」她手中精緻的小夾子停留在糖罐的上方。
「三塊,不要牛奶。」
荷琳臉上不禁浮起一個微笑。「你很愛吃甜食啊,柏先生。」
「有什麼不對嗎?」
「一點也沒有。」荷琳溫柔的回答。「我只是在想,你會很喜歡參加我女兒的茶會。對若詩來說,三塊糖還算少呢。」
「那也許改天我會請若詩幫我倒杯茶。」
荷琳不確定他話中的意思,但其中的熟稔以及所暗示的親暱,都讓她不自在。從他身上收回視線,她繼續專心倒茶。倒好柏薩力那杯,她開始斟自己的茶,先加上一點糖再倒進很多牛奶。
「我母親都先倒牛奶。」柏薩力看著她的動作這麼說。
「也許你可以建議她,最後才放牛奶會比較容易從顏色看出茶的好壞,」荷琳輕聲說。「貴族通常會看不起先倒牛奶的人,因為通常這麼做的都是保母、傭人和……」
「我這種階級的人。」他挖苦的說。
「是的,」荷琳強迫自己看著他的眼睛。「貴族之間有一種說法,對於出身不夠好的女性……他們會說她是『先倒牛奶的那種』。」
她做出這樣的建議,不管用意是不是想幫忙,都太過冒昧,有的人可能還會覺得有意貶損。但是柏薩力輕易接受了這樣的建議。「我會跟我母親說,」他說。「謝謝你。」
荷琳感覺稍微放鬆了一點,伸手拿起一塊餅乾。那餅乾做得很精美,香甜鬆軟,正好配上有一點苦味的茶。「廚師今天心情不錯。」她吞下一口後說出。
柏薩力笑了,他的笑聲安靜又低沈,非常吸引人。「感謝老天。」他說。
接下來的談話輕鬆隨和的進行,只是對荷琳而言,像這樣和一個既非親戚也不是多年老友的男人單獨在一起,是件很奇怪的事。但僅有的一點不自在也被柏薩力的魅力所化解。他是個不平凡的人,相較於他的鬥志和活力,她所認識的其他男人顯得軟弱又被動。
荷琳一邊暍著茶,一邊聽他說著在杜罕進行的蒸汽車、或叫火車的實驗。他描述著幫浦將熱水推送進鍋爐裡,因而所產生的蒸汽再由管線送到車頭的煙囪裡,此外還有幾個用來增加動力的鍋爐通風裝置改良設計。他宣稱,有一天火車不只會用來載運貨物,還可以用來載送牲口或旅客,而鐵路將通過全英國所有重要城鎮。荷琳雖然有點懷疑,卻又不禁神往。通常男士們不會和女性討論這類話題,因為一般都認為女性對家務、社交和宗教之類的話題比較有興趣。可是,能聽到不同於社交流言的話題,讓荷琳覺得很新鮮,而且柏薩力也盡量甩她很容易聽懂的方法解釋技術上的事情。
柏薩力來自一個和她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的世界裡有商人、發明家、企業家……顯然他無法融入被浸泡在數百年傳統裡、因而自我膨漲的貴族社會。但是,同樣顯然的,他決心要為自己在上流社會掙得一席之地,膽敢阻止他的人,最好祈求上蒼保佑。
跟他住在一起一定很累人,荷琳帶著幾分好笑想著,不知他的母親和妹妹怎麼受得了他無止盡的精力。他的腦子總是動個不停,有一大堆不同的興趣,而他對人生明顯的熱愛,也讓荷琳讚歎。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時間睡覺。荷琳忍不住拿他和喬治做起比較。喬治喜歡長距離悠閒的散步,在下雨的午後和她一起在壁爐邊閱讀,在早上和她靠在一起看著他們的孩子玩耍。荷琳無法想像柏薩力會靜靜坐著看像小孩學爬這樣尋常的事。
不知不覺間,話題慢慢轉向比較私人的事,荷琳發現自己正在對他描述她和喬治的家人住在一起的生活,還有她守寡的日子。通常,跟認識喬治的人談起他時,她的喉嚨都會縮緊,雙眼也會因淚水而迷離。但是柏薩力對喬治一無所知,不知為何,荷琳競可以輕鬆的和一個陌生人談起喬治。
「喬治從來不太生病,」她說。「他很少發燒或頭疼,他的身體總是很好、很健康。有一天他忽然開始抱怨,說覺得很疲倦,關節疼痛,吃不下東西。醫生診斷是傷寒,我知道那是很嚴重的疾病,可是很多人還是活下來了。我要自己相信,只要有妥善的照料和充分的休息,喬治一定會好起來。」她望著茶盤上的空杯子,用手指描著細緻的鍍金盃緣。「日復一日,他在我眼前消瘦下去,高燒變成昏迷,兩周後他就走了。」
「很遺憾。」柏薩力靜靜的說。
每個人都跟她說很遺憾,因為沒有別的話可以說了。可是柏薩力黑眼中溫暖的光芒傳達出真正的同情,讓荷琳覺得他真的瞭解她失去了多麼重要的東西。
他們陷入長長的沈默,直到柏薩力再次開口。「夫人,你喜歡和戴家人住在一起嗎?」
她輕輕的笑了笑。「沒什麼喜歡不喜歡,這是我唯一的選擇。」
「你自己的家人呢?」
「我的父母還有兩個女兒要養,而且還要設法幫她們找到好歸宿。我不想帶著孩子回家去增加他們的負擔。而且和戴家人住在一起,我覺得比較接近喬治。」
柏薩力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扯緊了寬寬的嘴角。看了看她空空的茶杯和碟子,他站起來向她伸出一隻手。「陪我走走。」
荷琳被他的率直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自動服從著,握住他伸過來的手。他的碰觸傳來一陣暖流,讓她的手指顫抖,呼吸也梗在喉問。柏薩力把她拉起來,彎起她的手勾住他的手臂,領著她離開茶桌。他接觸的方式太親密了,甚至連喬治的兄弟都不敢直接碰觸她沒戴手套的手。可是看來柏先生並不知道這種事。
他們走著的時候,柏薩力得縮小步伐配合她的腳步,荷琳猜想他可能從來沒有走得這麼慢,他不是會悠閒磨蹭的人。
藏書套房的外面是寬大的私人藝廊,兩邊都有長長的窗戶可以看到室外正式的花園。藝廊裡滿是早期大師的作品,包括提香、林布蘭特、維米爾和波提切利,每幅畫都是色彩飽滿的浪漫派作品。「怎麼沒有達文西的作品?」荷琳輕快的問著,心裡知道柏薩力的私人收藏絕對是全英國最驚人的了。
柏薩力望著牆上一排排的畫作,皺著眉頭,似乎覺得少了達文西是一件嚴重的疏失。「我該去買一幅嗎?」
「不不,我只是在開玩笑。」荷琳急忙說。「真的,柏先生,你的收藏非常了不起,而且非常完整。此外,達文西的作品是買不到的。」
柏薩力喉間發出不同意的聲音,盯著牆上空著的位置,顯然在思考要花多少錢才能在那裡掛上一幅達文西的作品。
荷琳將自己的手從柏薩力的臂彎中抽回,轉身面對他。「柏先生……可以告訴我,你今天為什麼邀我來此嗎?」
柏薩力漫步走到一座安放於台座上的大理石半身雕像前,用拇指抹下一些灰塵。他對站在由窗戶照進來的四方形陽光中的荷琳投去一個揣測的眼神。
「我聽說你是一位完美的淑女,」他說。「見到你本人更讓我完全相信這樣的說法。」
荷琳睜大了眼睛,在一片亂糟糟的罪惡感和緊張中想到,要是他知道自己就是幾天前在夜裡放蕩地回吻他的那個女人,就不會這樣說了。
「你的聲譽完美無瑕,」柏薩力繼續說道。「每個地方都歡迎你,你也有我急需的知識和影響力。所以,我想僱用你當我的……類似社交指導的角色。」
荷琳嚇呆了,只能瞪視著他。至少過了半分鐘她才終於開口說話。「先生,我並沒有在找工作。」
「我知道。」
「所以你也知道我必須拒絕……」
他用一個手勢打斷她的話。「請先聽我說完。」
荷琳出於禮貌點了點頭,但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提議。在某些狀況下,守寡的女性出於財務上的需要,必須找份輕鬆的工作,但是她還沒有到這一步。喬治的家人和她自己都絕不會同意。雖然說這並不算是落入勞工階級,但也絕對會危及她的社會地位。更何況是被柏薩力這樣的人僱用,姑且不論他多有錢,事實上都會讓一些人士和場合不再願意接納她。
「我需要一些訓練,」柏薩力平靜的繼續說著。「我需要有人引介。你一定聽人說過我想爬到上流階級,我的確是。我靠自己的力量努力了很久,可是我需要一點幫助才能再往上一步。我需要你的幫助。我也需要有人來教麗姿如何……嗯,如何變得像你這樣。教她那些倫敦仕女會做的事。只有這樣,她才找得到體面的對象。」
「柏先生,」荷琳謹慎的說,眼光盯著他身邊的大理石長椅。「我真的覺得非常榮幸。也很希望能幫得上忙,可是應該還有很多人比我更適合……」
「我不想找其他人,我只要你。」
「我辦不到,柏先生,」她堅定的說。「我有許多必須考量的問題,我女兒就是其中之一。在我的心目中,照顧若詩是全世界最重要的責任。」
「沒錯,必須考慮到若詩。」柏薩力把手插進口袋裡,帶著似乎放心了的感覺繞著長椅走著。「我要說的話似乎沒有比較溫和的說法,戴夫人,所以我就直說了。對你女兒的未來你有什麼打算?你當然希望能送她進昂貴的好學校……到歐洲遊歷……給她一大筆嫁妝,吸引有地位的追求者。可是依你目前的條件,並不可能給她這些東西。要是沒有嫁妝,若詩就只能下嫁不那麼體面的人家。」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順暢的說下去。「如果若詩有一大筆嫁妝,加上她出身的好家世,總有一天她可以嫁個貴族,一如喬治的希望。」
荷琳震驚的望著他。現在她知道柏薩力如何征服生意上的眾多對手了。只要是他想要的,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現在他竟然利用荷琳的女兒想說服她達成他的願望。柏薩力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我估計我可能需要你的協助,將近一年的時間,」他說。「我們可以定一個雙方都滿意的合約。要是你不再願意為我工作,或是你有任何理由希望中止合約,你只要說一句話就可以離開,而且還可以帶走一半的酬勞。」
「酬勞是多少?」荷琳聽到自己這樣問,她的腦中充斥著亂紛紛的思緒。她對柏薩力到底覺得她的工作值多少錢,感到萬分好奇。
「一萬鎊,僱用你一年。」
這個數目是一位家庭女教師一年酬勞的千倍以上。這是筆大財富,足夠給她的女兒當豐盛的嫁妝,足夠買一間自己的房子,甚至還夠僱用僕役。擁有自己房子的念頭幾乎讓荷琳因渴望而暈眩。可是想到得跟這個人密切合作,還有她的家人和朋友的反應……「不,」她平靜的說,幾乎被這個字梗祝「很抱歉,柏先生。你提供的報酬非常優渥,但你還是另請高明吧。」荷琳的拒絕一點都不讓他訝異。「那就兩萬。」他說,帶著流氓氣的對她一笑。「戴夫人,不要跟我說你要回到戴家,一輩子過著和過去三年來一樣的生活。你是位聰明的女士,你需要比針線和流言更有意思的事情,來讓日子過下去。」
他再次準確地擊中弱點。和戴家人一起的生活的確變得有點單調,而且一想到可以不再依賴他們……不再依賴任何人……荷琳用力的握緊雙手。
柏薩力把重心移到一條腿上,膝蓋靠在長椅上。「你只要說個好字,我立刻會把這筆錢用若詩的名字成立信託基金。她從此再也不會缺乏任何東西。而且當她嫁進貴族人家的時候,我還會送她一輛馬車和四匹駿馬當作賀禮。」
接受他的僱用,等於是一腳踏進未知的世界。如果荷琳說不,她很清楚自己和若詩未來的生活會是怎樣的。她們可以過還不錯的日於,而且可以享有所有親朋好友的愛護和認可。如果她說好,絕對會引來紛亂的訝異和指責,絕對會有很難聽的閒話和流言,就算終有一天會平息,也要花上好幾年的時間。可是若詩會有多美好的未來!而且荷琳心裡那個輕率狂野的感覺也在催促著;自從喬治過世後,她就一直在和這個衝動的感覺爭鬥著。
她忽然間輸掉了這場爭鬥。
「你出三萬我就同意。」她說,像站在別的地方似的聽著自己的聲音。
雖然柏薩力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荷琳感覺得到他無比的滿意,就像一隻獅子準備開始享用獵物那般。「三萬,」他重複著,一副這個數字簡直太誇張的樣於。「我以為就我所要求的協助,兩萬已經夠了,你不這麼認為嗎?」
「兩萬給若詩,一萬給我自己,」荷琳回答」她的聲音漸漸穩定下來。「社會影響力就像貨幣一樣,一旦用掉了就很難找回來。為你工作一年後,我的社會地位可能所剩無幾。要是我接受你的僱用,上流階級會開始流傳流言蜚語。他們甚至會以為我是你的……」
「情婦,」他柔聲說出。「可是他們的想法一定是錯的,不是嗎?」
荷琳滿臉通紅,急忙繼續說下去。「上流社會的人根本分不出什麼是謠言、什麼是事實,所以我喪失的體面也值一萬鎊,而且我……我希望由你來投資並管理這筆錢。」
柏薩力深色的眉毛輕輕揚起。「你想要我管理你的錢?」他說,聽得出來非常愉快。「而不是戴爵爺?」
荷琳搖搖頭,說起維廉,他是個認真負責的人,可是在投資上非常的保守。就像其他大部分他那種身份地位的人,他善於保存而不是增加財產。「我希望由你來管理,」她說。「唯一的條件是不要用這筆錢進行不道德的投資。」
「我盡量。」柏薩力低沈的說,惡魔般的黑眼中舞動著笑意。
荷琳深吸口氣。「那你同意三萬鎊的價格?如果我提前離開職務還是可以拿到半數?」
「同意。可是為了你所要求額外的一萬鎊,我有個條件。」
「喔?」她警覺的問。
「我要你住在這裡,和我、以及我的家人住在一起。」
荷琳吃驚的望著他。「不,我辦不到。」
「你和若詩會有自己的套房,還有馬車和馬匹專供你們使用,你們可以隨意來去。如果你想要,也可以帶你自己的僕人一起來。我會負責他們未來一年的薪資。」
「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必要……」
「要教會我們柏家人上流人士的舉止,每天零碎的幾個小時是不夠的。等你真正認識我們,你就會知道了。」「「柏先生,我還是不行……」
「戴夫人,你可以得到你要的三萬鎊,可是你必須離開戴家才拿得到。」
「我寧願少拿一點,也不要住在這裡。」
柏薩力突然笑了起來,看來她的憤怒並沒有擾亂他。「夫人,談判已經結束了。你必須住在這裡一年並接受三萬鎊的酬勞,否則沒什麼好說的了。」
荷琳心中滿是緊張惶恐,全身不停顫抖著。「好吧,我接受,」她連氣都透不過來。「而且我要你把剛剛答應給若詩的馬車和四匹馬寫進合約裡。」
「沒問題。」柏薩力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的小手堅定的握了握。「你的手好冷。」他握著她的手超過合宜的時間,雙唇揚起一個微笑。「你害怕嗎?」
他在溫室裡吻她的那個晚上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她和那時候一樣害怕,並因為做出從未預料過的重大決定,而不知所措。「沒錯,」她低聲說。「我忽然間發現,我可能不是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的那種女性。」
「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他說著,聲音低沈而柔和。
「你無法保……保證。」
「我可以保證。我很清楚你的家人對這件事會有怎樣的反應。不要失去勇氣。」
「我絕對不會,」她說著,努力做出體面的樣子。「我答應你一定會遵守我們的交易。」
「很好。」他輕聲說,眼神中閃爍著令人害怕的勝利光輝。
荷琳夫人的馬車沿著車道離開,陽光照耀在黑漆的車身上發出刺眼的光芒。薩力撥開書房的窗簾看著,直到馬車離開視線範圍。就像每次達成對自己明顯有利的交易時一樣,他全身充滿了即將爆發的能量。戴荷琳夫人即將帶著她的女兒住在他家的屋簷下,沒有人會相信這件事竟然可能發生,他自己也沒想到。
她為什麼會這樣深深的吸引他?自從荷琳進到書房的那一刻,他就感到無比亢奮。一生中從來沒有別的女人讓他這樣亢奮又著迷。她脫下手套露出那雙雪白纖細小手的瞬間,是這一年中他經歷過最撩人的一幕。
薩力認識許多美女,以及不管在床上還是床下都天資過人的女性。他搞不懂為何一個小寡婦對他竟有這麼大的影響。也許是因為那一本正經的外表下流露出的親切。她毫無疑問是位淑女,可是卻沒有她那個階級的女人們常有的驕矜做作。他喜歡荷琳和他說話時直接而友善的態度,就好像他們是社會階級平等的人。她是那麼耀眼、溫暖,而且優雅。
薩力困惑的把手插進長褲口袋裡,漫步走過書房,心不在焉的瀏覽著他堆積的大量書籍和藝術品。從童年開始,他就一直清楚的感到一種內在的急迫,無止境的催促著他要成功、要征服。他全身充滿著一種永不滿足的需求,驅使他不斷的工作、策劃、盤算,甚至到所有人都入睡的深更時分都無法停止。前方似乎永遠有新的目標要獲取,永遠有下一筆生意要規劃,永遠有另一座山頭要攀越,也許在達成這一切後他會得到快樂。可是他從來不快樂。
不知道為什麼,和戴荷琳夫人在一起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像個正常人,終於可以放鬆享樂。在她來訪的一個小時內,他平常掠取的急迫消失了。他幾乎覺得有點……快樂。之前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樣的感覺讓他無法忘懷,想要更多。他渴望荷琳出現在他家裡。
他渴望她出現在他的床上。想起荷琳發現他就是吻過她的那個人的瞬間,薩力感到一個微笑扯動他的嘴角。她滿臉通紅,全身似乎都在發抖。一時間薩力還以為她會昏倒。他希望她真的昏倒了,好讓他有藉口再抱她一次。可是她很快恢復平靜、守住秘密,顯然是希望他沒有認出她來。她活像是犯了什麼嚴重的罪行,而非只是在黑暗中和一個陌生人快速的交換一個吻。儘管她熟諳社交知識,卻一點都不世故。薩力不知道為什麼這會讓他如此亢奮。
她有一種已婚婦女少見的純真,好像即使面對著罪惡和墮落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他現在懂得為什麼第二次吻她的時候,她會哭了。他確信自從她的丈夫過世後,就再也沒人吻過或愛撫過她。他想著,總有一天她會再次在他懷中哭泣,但下次絕對是因為歡愉,而不再是因為傷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1:50
第四章
回家的路上荷琳一直嚴厲的譴責自己的衝動。馬車一路在倫敦凹凸不平的街道上顛簸前進,她在心中決定一回到戴家就要立刻寫信給柏薩力,解釋說她的決定太過倉促,她並不適合突然間讓生活起那麼大的變化,若詩更會無法適應。她到底在想什麼,怎會同意被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家族所僱用?而且這個家族的地位明顯低於她的社會階級,加上柏薩力那個人是出了名不擇手段、唯利是圖的惡棍。「我一定是瘋了。」她輕聲自語著。
可是荷琳對這個決定感到的焦慮,比不上心中漸漸累積的抗拒,她不想再繼續過去三年來所過的無趣生活。不知道為什麼,喬治過世後曾經讓她感到安心的住宅現在變得像監獄,戴家人則像一群好心的獄卒。她知道這種感覺很不公平。
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柏薩力在她離開他家前對她這麼說。他早就知道她會重新考慮這個決定,也早就知道他所出的酬勞不足以說服她為他工作,除非……除非她心裡有某種狂野不羈的性格,讓她不願收回邁向未知的步伐。而且事實上,她的確想帶著若詩和梅蒂離開戴家。她想離開到目前為止所走可預期的道路。
如果她真的這麼做了,最嚴重的下場會是什麼?她勢必將面對社交圈不同意的聲浪……那又怎樣?她最在意的那個人已經過世了。喬治家人的反應也是一重考量,可是她可以說自己不想再增加他們的負擔。另外也要考慮到若詩的情況,可是荷琳知道她可以輕易說服女兒把這件事當成一場冒險。而且若詩將來會有很好的嫁妝,也會成為貴族世家競相追求的良配。
荷琳呻吟著用手蒙住自己的臉,她知道自己不會收回已經給了柏薩力的承諾,因為她所有的理智因為一件事實而消失——她想為他工作。
雖然戴家上下、包括僕人都急著想知道荷琳跟柏薩力共進下午茶時發生了什麼事,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對於他們的一大堆問題,她只是簡單的說柏薩力的表現很紳士,他家非常豪華而且談話很愉快。與其向全家人宣佈她就要離開這裡,荷琳覺得只告訴喬治的兄弟會比較容易出口,再由他們去告訴其他家人。晚餐後,她請維廉跟堂邁到書房談談,他們都同意了,只是對這樣不尋常的要求都感到驚訝。
僕人為兩兄弟送來威上忌,給荷琳上茶。她坐在火邊的皮椅裡,堂邁在她旁邊的椅子落坐,而維廉站著,手肘靠在白色大理石壁爐上。
「荷琳,」維廉說,語氣冷靜而友善。「快說吧,柏薩力到底找你做什麼?我想我們的胃口已經被吊得夠久了。」
面對兩個和喬治長得那麼像的人,兩雙藍眼睛裡相同的都滿是好奇,荷琳覺得茶杯在茶碟上抖個下停。她忽然很高興不用再繼續住在這裡。也許不再一直被喚醒對喬治的記憶,日子會過得更好、更容易。親愛的,原諒我,她想著,不知道喬治現在是否正看著她。
慢慢的,小心著不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有所猶豫,荷琳說明柏薩力希望僱用她做社交指導,在一年的期限內教導他的家人。
戴家兄弟一時只是驚訝的望著她,然後堂邁爆出一陣笑聲。「我就賭他想僱用你,」堂邁在笑聲中斷績說著。「竟然以為可以僱用我們家的人,而且還是喬治的妻子!希望你已經告訴那個自以為是的大猩猩你的事情很多,沒空去教他們禮節。等我告訴大家這件事……」
「他開價多少?」維廉問著,顯然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做為兄弟中最年長也最敏銳的一個,他在荷琳的臉上看到讓他擔心的蛛絲馬跡。
「一大筆錢。」荷琳輕輕的說。
「五千?一萬?」維廉催促著,把酒杯放在壁爐上,轉身正面看著她。
荷琳搖頭,拒絕說出數目。
「不只一萬?」維廉不可置信的追問。「你當然已告訴他,你是不會被收買的。」
「我告訴他……」荷琳停下來喝了一口滾燙的茶,把杯子和茶碟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她交疊著手放在腿上,說話的時候不望向喬治的任何一位兄弟。「我在這裡已經住了三年,你們也都知道我一直擔心會造成家裡的負擔——」
「你絕不是負擔,」維廉快速的插話。「我們跟你說過幾千次了。」
「沒錯。而我也說不出有多感激你們的好心和慷慨,只是……」
她停下來沈默的想著該怎麼說的時候,兩位兄弟臉上帶著一模一樣不敢相信的表情,已經知道她想要說什麼。「不,」維廉輕聲說。「不要告訴我,你考慮接受他的僱用。」
荷琳緊張的清清喉嚨。「事實上我已經接受了。」「我的天,」維廉喊著。「你沒聽到艾爵爺昨天晚上說的話嗎?他是一匹狼,而你跟小羊一樣無助。他欺騙過比你更有見識、更世故的人啊!就算你不為自己打算好了,至少也要為你的女兒想想啊,難道你連保護她的母性也沒有了嗎?」
「我有為若詩想,」荷琳憤怒的說。「她是喬治留給我僅有的,我一切都是為了她。」
「她也是喬治留給我們僅有的,把若詩從她所知唯一的家庭帶走簡直是罪惡、殘酷。」
「你們都有自己的妻子兒女要照顧、要保護。而我沒有丈夫、沒有辦法自給自足,我不想永遠依靠你們。」
維廉看起來像剛被荷琳打了一棍。「住在這裡真有那麼可怕嗎?我不知道原來我們的陪伴會讓你討厭。」
「當然不是這樣,我不是說……」荷琳挫敗的歎了口氣。「我永遠都感激你們給我的保護,自從……可是我必須考慮未來。」她看著堂邁,他還坐在荷琳身邊的椅子裡。雖然她想尋求援助,但堂邁顯然同意他哥哥的話。
「我完全沒想過竟會發生這種事情,」堂邁說,聲音聽起來並不生氣,而是焦急。「荷琳,告訴我要怎樣才能阻止這件事。告訴我柏薩力到底答應給你什麼,讓你同意這件事。我知道一定不是錢,你不是那種會被錢打動的人。是不是我們家有人說了什麼話,讓你覺得自己不受歡迎?」
「不是的,」荷琳馬上說,覺得非常罪惡。「親愛的堂邁,我相信沒有你們的幫助,我一定撐不過喬治過世的打擊。只是最近我——」
「柏薩力想要的不只是禮儀課程,」維廉冷冷的打斷她。「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荷琳斥責的看了維廉一眼。「這樣的話讓我覺得很噁心,維廉。」
「住在這樣一個全社交圈都知道不是紳士的人的家裡,你最好要有準備會遇到什麼事。你必須接受他的施捨,而你對他的財富的渴望,會讓你做出無法想像的事。」
「我不是孩子了。」
「不,你是一個三年沒有男人關心的年輕寡婦,」維廉說的話粗魯又直接,讓荷琳不禁訝然。「現在是你最脆弱的時候,所以你做的任何決定都不值得信賴。如果你要的是錢,我們會想辦法增加你的收入。我會設法幫你找到獲利更高的投資。可是我絕不允許你從柏薩力那個無恥的混蛋拿一毛錢。我不會讓你對自己、對我弟弟的孩子做出這種事。」
「夠了,維廉。」堂邁打斷他。「她需要的是同情,你卻不停的恐嚇她、疏遠她——」
「沒關係,堂邁,」荷琳冷靜的說。雖然她心中有一部分很想要喬治的兄弟替她做決定,可是另一部分卻想起在柏薩力眼中舞動的挑戰,還有他叫她不要失去勇氣的告誡。「我知道維廉是為了我著想,他不希望我犯錯。自從喬治過世,我很幸運能享受你們兩兄弟的保護。我永遠都心懷感激。只是我想要從你們的羽翼下走出來,我想要自己做決定。我甚至希望能嘗試錯誤。」
「我不懂,」堂邁緩緩的說。「荷琳,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從來不知道原來錢對你有那麼重要。」
荷琳還來不及回答,就被維廉冷淡平直的聲音打斷。「這是第一次我很慶幸我弟弟去世了,很高興他看不到你發生了什麼事。」
荷琳因為震驚而臉色蒼白。她以為維廉的話會讓她覺得傷痛,但卻只感到一陣麻木。她不穩的站起來,轉身離開他們。「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處,」她艱難的說。「我已經決定了。我一周內就會離開。如果可以,我希望把我的女僕梅蒂一起帶走。」
「你要去跟柏薩力住在一起,」維廉沈聲說,制止他弟弟的抗議。「現在我才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好,你可以帶走梅蒂。可是若詩呢?你要像割捨我弟弟的記憶一樣輕易的捨棄她,把她留給我們照顧嗎?還是你要把她也帶去,讓她看著你變成有錢人的情婦?」
從來沒有人對荷琳說過這麼侮辱的話。就算從陌生人口中聽見這種話也夠糟了,而由喬治的哥哥口中聽到更是令她無法忍受。荷琳強迫自己不准哭,邁步走向門口。「無論為了什麼理由我都不會離開若詩。」她回頭說出這句話,聲音只有一點點發抖。
她離開的時候聽見兩兄弟在爭吵,堂邁責備維廉太殘忍,而維廉回答的聲音則是勉強壓抑著盛怒的高亢語調。喬治會希望她怎麼做呢?荷琳猜想著,而且立刻知道答案會是什麼。他絕對希望她留在家人的保護下。
荷琳在一扇可以看見小中庭的窗前停下。深深的窗台上有許多小小的裂縫和刮痕。一個僕人曾經告訴她,喬治以前常常在這扇窗前用玩具兵玩打仗遊戲。她想像著那雙操縱著著色小鐵人的小手,那雙手長大後曾經擁抱、愛撫過她。
「對不起,親愛的,」她低語。「這一年過去之後,我絕對會依照你想要的方式過日子。而且若詩此後可以不虞匱乏了。只有這一年,然後我就會遵守對你的承諾。」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2:18
第五章
荷琳夫人鑽出馬車,在男僕的扶持下輕巧的走下地面。薩力看著她,胸中湧起一種奇特的感受,一種深沈愉悅的悸動。她終於來了。他的視線品嚐著她的身影。荷琳打扮得非常整齊,小手上戴著手套,正面垂著面紗的窄簷小帽下露出柔順閃耀的深棕色秀髮。薩力有一股衝動想要弄亂她嚴肅的外表,想把手伸進她的髮間,更想解開她那件巧克力色衣裳領口的長排鈕扣。
又是棕色的衣服,薩力想著,眉間輕輕蹙起。這種暗沈的顏色象徵著她對亡夫持續的悼念,也就是所謂的「輕悼色」,他忽然覺得一陣刺人的惱怒。他從來沒見過有女人像這樣自願長期守喪。薩力的母親雖然很愛他的父親,在守喪一年後還是很快就擺脫了沈悶的深色喪服,而薩力也從未因此而責怪她。女性並不需要隨著過世的丈夫將她的需求和本能一同埋葬,雖然社會上普遍裝成這樣。
長期守喪的寡婦廣受敬重,甚至被推崇為其他婦女的榜樣。但是薩力覺得荷琳夫人一直守喪並不是因為社會風氣,也不是想獲得讚許。她是真心的在悼念亡夫。薩力不禁懷疑,到底是怎樣的男人競能留下這樣深情的牽絆?可以肯定的是,戴喬治爵爺是一位貴族,是荷琳的同類,出身高貴、品行可敬。一個和他完全不一樣的人,薩力冷酷的想著。一名女僕和一個小孩從輔助階梯上走下來,薩力無法把眼光從小女孩身上移開。看著她,他的雙唇忍不住浮起一個微笑。若詩像是娃娃版的荷琳,有著同樣漂亮的五官,長長的棕色鬈發用一條淺藍色的絲帶束在頭上。若詩的樣子有點不安,手裡緊握著一個像珠寶般晶瑩的東西,張望著華麗的房子和庭院。
薩力想,他是不是應該留在屋子裡,在客廳或門口迎接荷琳夫人,而不該到外面迎接她們。管他的,薩力走下門前的階梯冷冷的想,要是他有所失禮,荷琳夫人自然會糾正他。
他靠近的時候,荷琳正低聲向搬運行李的男僕說著指示。她掀起面紗看向薩力,嘴角揚起微笑。「早安,柏先生。」
他鞠躬行禮,眼光銳利的看著荷琳。她的臉色憔悴又蒼白,像是好幾天沒睡好了,薩力馬上猜到,戴家人一定把她整慘了。「情況那麼糟?」他輕聲問。「他們一定告訴你,我是惡魔轉世。」
「他們還寧願我是替惡魔本人工作。」她的話讓薩力笑了起來。
荷琳的指尖放在女兒小小的肩上,輕輕推她向前。說話的聲音裡充滿母性的驕傲。「這是我女兒若詩。」
薩力鞠躬,小女孩完美的回了禮。若詩雙眼望著他開口說道:「你就是柏先生嗎?我們是來教你學禮貌的。」
他對荷琳露齒一笑。「我不知道原來我們的交易還有買一送一埃」
若詩好奇的伸手拉拉母親戴著手套的手。「這是我們要住的地方嗎,媽媽?我會有自己的房間嗎?」
薩力蹲下身,微笑看著小女孩的臉蛋。「我想你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就在你媽媽房間的隔壁。」他告訴她,眼光落在她手裡那亮晶晶的東西上。「若詩小姐,那是什麼?」
「我的扣子串。」若詩鬆開手讓一小段落在地上,那是一串小心綁在一起的鈕扣,有些有花朵、水果或蝴蝶圖案,有幾個是磨光的黑玻璃做的,還有一些是著色琺琅或紙張。三這個是我的香扣子,」若詩指著一個天鵝絨襯底的大鈕扣,很驕傲的說著。她拿起那個鈕扣湊近鼻子,深深嗅著。「媽媽幫我在上面噴了她的香水,所以聞起來香香的。」
若詩把鈕扣伸到薩力面前,他低下頭,立刻聞出熟悉的淡淡花香。「真的,」他輕聲說,抬頭看著荷琳羞紅的臉。「聞起來跟你媽媽一樣。」
「若詩,」荷琳說,聲音似乎有點瞠怒。「過來,淑女不可以在車道上聊天。」
「我沒有那種扣子。」若詩對薩力說,看著他外套上縫著的純金大鈕扣,沒有回應母親的召喚。
薩力看著她的胖小手指著的地方,這才發現外套第一顆鈕扣上有著微型狩獵圖的浮雕,他從來沒有仔細看過。「若詩小姐,請讓我有此榮幸增加你的收藏。」他說著從外套裡拿出一把摺疊小銀刀,動作流暢的割斷縫著鈕扣的線,把扣子交給興奮的小女孩。
「嗅,謝謝你,柏先生,」若詩大聲說。「謝謝!」趁她母親還來不及反對,她急忙把鈕扣綁在線上。
「柏先生,」荷琳氣急敗壞的說。「紳士不可以在女士和小孩面前拿出武——武器——」「這不是武器,」他隨手把小刀收進外套裡,站起身來。「只是一件工具。」
「都一樣,你不可以——」荷琳忽然發現女兒在做什麼。「若詩,馬上把那顆扣子還給柏先生。它太精緻也太貴重,不可以給你玩。」
「可是他給我了。」若詩抗議著,短短的手指忙著把那顆鈕扣綁緊在鈕扣串上。
「若詩,一定要還——」
「讓她留著吧,」薩力看著荷琳生氣的模樣,笑著說。「夫人,不過是一顆扣子。」
「那看起來像是純金的,而且應該是一套鈕扣中的一個——」
「跟我來,」他打斷荷琳,邀請的曲起臂彎。「我的母親和妹妹在裡面等我們。」
荷琳皺著眉頭挽起他的手。「柏先生,」她語氣冰冷的說。「我努力不讓我的女兒被寵壞,所以——」
「你做得很好,」薩力領著她走上門前的階梯,女僕帶著若詩跟在後面。「你的女兒真是太可愛了。」
「謝謝。可是我不希望若詩學到府上奢華的生活方式,而且我希望與她有關的教養,我所有的要求都要貫徹執行。她一定要像在戴家的時候一樣,過規矩而且規律的生活。」
「當然。」他立刻說,做出一臉無辜又謙遜的模樣,在他們身後,若詩的鈕扣串拖在地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荷琳走進房子裡,再次看到這座驚人華麗的住宅,她心中的下安更加深了。老天,她憂慮的想著,普通人要怎樣在這裡生活下去?她回頭看著梅蒂,後者正驚歎的看著大廳裡兩層樓高的金色柱子和從屋頂照亮室內的巨型吊燈。
「你聽,媽媽,」若詩大聲說,接著發出一些聲響,聲音在空曠的大廳中迴盪著。「這裡有回音耶!」
「噓,若詩。」荷琳看著薩力,他似乎正想藏起因她女兒滑稽的舉止所牽起的笑容。
一名四十歲左右的胖女士走出來,相當粗魯的介紹說她是管家包太太。梅蒂一臉困惑的跟著包太太走上巴洛克式的階梯,到樓上的房間去監督打開行李的工作。
荷琳把若詩緊緊拉在身邊,走過幾間裝飾浮華的會客室。他們走進一間客廳,牆上交錯裝飾著綠色絲絨繡花飾板和黃金飾板,法式傢俱上飾有金箔。在那裡等著他們的兩位女士同時起身。其中比較年輕的那位有著懾人的美貌,一頭黑色的鬈發盤在頭上。她走上前。「歡迎你,荷琳夫人。」她微笑著高聲說,可是眼神卻羞怯的打量著荷琳。
「我妹妹麗姿。」柏薩力低聲說。
「薩力告訴我們,你要來跟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我根本不敢相信,」麗姿說。「你一定很勇敢才會願意同時教我們全家,我們會盡量不讓你太痛苦。」
「一點都不會,」荷琳回答,立刻發現她和柏薩力的妹妹很投緣。「我只希望能幫上忙,也許在有必要的時候給你們一點指導。」
「噢,我們會需要很多、很多指導。」麗姿笑著保證。
柏薩力和他妹妹非常像,兩人都有同樣的黑髮、明亮的黑眼和有點壞壞的笑容。他們也都有著壓抑不住的精力,好像他們活躍的頭腦和強健的體魄不容許他們有片刻的寧靜。麗姿可以輕易吸引大批追求者,荷琳想著。可是她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伴侶,她哥哥的財富加上她自己過人的精力,會讓許多男士卻步。
麗姿笑了,似乎知道荷琳暗中在想些什麼。「薩力之所以要我學禮儀,只是覺得這樣可以更容易安排我嫁給有錢的貴族,」她直率的說。「可是我要先告訴你,我對婚姻的看法和薩力非常不一樣。」
「柏小姐,我聽過你哥哥對這件事的看法,」荷琳平靜的說。「我完全支持你。」
麗姿開心的大笑著。「噢,夫人,我喜歡你,」她說著,注意到荷琳身邊耐心等待著的小女孩。「喔,你一定就是若詩。」她放輕了聲音繼續說。「你真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姑娘o」
「你也很漂亮,像個吉普賽人。」若詩坦白的說。
「若詩。」荷琳帶著責備的語氣暍止,擔心麗姿會覺得這句話有不好的含意,可是麗姿卻笑了起來。
「你真是個小可愛。」她說著,蹲下來看若詩的鈕扣串。
若詩開始為麗姿展示她的鈕扣的時候,荷琳注意到客廳裡另外一位女士,她似乎很想躲到屋角藏起來似的。柏薩力的母親,荷琳想。看到她兒子在做介紹的時候柏太太不安的神情,荷琳心中湧現一陣溫柔的同情。
看得出柏寶娜太太曾經是個美人兒,可是經年累月的操勞和擔憂,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因為做過勞力的工作,她的手粗糙泛紅,臉上的皺紋也超過她的年齡該有的數量。那頭緊緊梳攏在腦後的頭髮也曾經烏黑亮麗,現在已帶著點點銀絲。她美麗的輪廓依舊,天鵝絨般的棕眼流露著親切與善良。因為害羞而不知所措,寶娜只喃喃的說了句歡迎的話。
「夫人,」她強迫自己看著荷琳的眼睛。「我兒子很會……讓別人做他們不想做的事。我希望你不是被迫來到這裡的。」
「媽,」薩力低聲說,黑眼中閃爍著笑意。「你說得活像我是用鐵鏈把戴夫人拖來的。而且我從來不會讓別人做他們不想做的事,我都有給他們選擇的餘地。」
很懷疑的看了他一眼,荷琳走向他母親。「柏太太,」她溫和的說,拉住這位年長女士的手輕輕握著。「我保證是自己願意來的。我很高興能做些有用的事。過去三年來我一直在守喪……」她停下來思索該怎麼說比較好,若詩卻插嘴說出她自己覺得很清楚的說法。
「我爸爸沒有跟我們一起到這裡住,因為他上天堂去了,對不對,媽媽?」
全部的人頓時沈默了下來。荷琳望著柏薩力的臉,卻發現他面無表情。「對的,親愛的。」她輕聲回答女兒。
提起喬治讓現場籠罩著一片肅穆,荷琳想說句話來緩和尷尬的氣氛。可是沈默僵持得越久就越難打破。她腦中閃過絕望,要是喬治還活著,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必須跟一屋子的陌生人住在一起,還要接受柏薩力這種人的僱用。
麗姿突然硬擠出一個快樂的微笑,打破了沈默。「若詩,我帶你上樓去看你的房間。你知道嗎?我哥哥給你買了整間玩具店的玩具呢!有好多娃娃跟書,還有一個絕對是你見過最大的娃娃屋。」小女孩高興的尖叫著,立刻跟她走了。荷琳看著柏薩力,眼中快速湧現不贊同的神色。「整間玩具店?」
「沒有這回事,」薩力立即否認。「麗姿就是愛誇張。」他警戒的望向寶娜,無聲的要求她配合。「對不對,媽媽?」
「呃,」寶娜猶豫的說。「事實上你的確——」
「我想戴夫人一定很想趁行李還在整理的時候四處看看,」薩力急忙打斷她的話。「你要不要帶她到處走走?」
顯然是羞怯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柏太太拋下一句含糊的話,很快溜走了,留下他們兩個獨自在客廳裡。
面對著荷琳責備的眼神,薩力的手插在口袋裡,昂貴的鞋尖在地板上快速的敲擊出急躁的節奏。「多一、兩個玩具又不會怎樣。」他終於用一種好像很有道理的語氣說。「她的房間像監獄一樣死氣沈沈。我才想一個娃娃和幾本書可能會讓她比較喜歡她的房間——」
「第一,」荷琳打斷他的解釋。「我很懷疑這裡會有任何房間像監獄。第二……我不希望我的女兒被你誇張的品味寵壞,或受到影響。」
「好吧,」他眉頭漸漸蹙緊。「那我們就把那些該死的玩具全部丟掉好了。」
「請不要在我面前說粗話,」荷琳說著歎了口氣。「若詩已經看到那些玩具了,我怎麼能把它們拿走呢?你一點都不懂小孩子,對不對?」
「沒錯,」他簡短的回答。「我只懂得收買他們。」
荷琳搖搖頭,不悅和好笑的感覺衝突著。「你不需要收買若詩或我,我保證不會破壞我們的合約。還有,請不要那樣點腳……那是很不雅的動作。」
急躁的節奏立刻停了下來,柏薩力陰鬱諷刺地看著她。「還有什麼不雅的動作你希望我改的?」
「沒錯,的確還有。」他們的眼神相遇的時候,荷琳猶豫了一下。像這樣對男人發出命令感覺起來很怪。尤其柏薩力又是個有權有勢、體型雄偉的男人。可是,他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僱用她的,而荷琳也決心證明她接得下這樣的挑戰。「你站著的時候,手不要插在口袋裡,那樣很不好。」
「為什麼?」他問著把手拿出來。
荷琳的眉頭深思的擠在一起。「可能是因為感覺起來像要隱瞞什麼事吧。」
「也許我真的想隱瞞什麼事。」他專注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荷琳臉上,看著她走過來。
「我受的教育非常重視正確的身體姿態,」她說。「紳士和淑女必須隨時都表現得很冷靜。你要學著不要聳肩,不要一直改變身體的重心,把手勢減到最少。」
「這就是貴族都像屍體一樣硬邦邦的原因。」柏薩力咕噥著說。
荷琳忍住笑,嚴肅的看著他。「請你鞠個躬,」她命令道。「你在外面迎接我們的時候,我好像注意到什麼……」
柏薩力張望著客廳門口,確定沒有人在偷看。「我們何不明天再開始上課?我想你一定想把行李整理好,認識一下這個地方——」「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她肯定的說道。「請你鞠個躬。」
悄悄的低聲說著什麼,他還是照做了。
「又來了,」荷琳輕聲說「你又那麼做了。」
「我做了什麼?」
「鞠躬的時候,眼睛一定要看著行禮的對象,千萬不要藏起雙眼,一下子都不行。這好像是件小事,可是這很重要。只有僕人和地位低下的人,鞠躬的時候才降低視線,要是在這一個重要的點不小心,立刻就會吃虧。」
柏薩力點點頭,像她所希望的那樣嚴肅看待此事。他再次彎腰,這次眼睛定定的看著她。荷琳忽然覺得無法呼吸,不斷望進那夜色般的雙眼深處……那雙邪氣又幽暗的眼睛。
「好多了,」她掙扎說出。「我想我會利用今天剩下的時間列出所有我們要學習的項目,包括儀態、在街上和在家裡的舉止,拜訪和交談的規炬、舞會上的禮儀,還有……你會跳舞嗎,柏先生?」
「不太會。」
「那我們最好立刻開始學。我認識一位很優秀的舞蹈教師,他可以教你一些細節該注意的事,不管是慢舞、旋舞、方塊舞還是華爾滋——」
「不要,」柏薩力立刻拒絕。「我才不要跟個該死的花俏男人學跳舞。你如果想要,可以請他來教麗姿。她跟我一樣不太會跳舞。」
「那誰要來教你跳舞?」荷琳盡量沈住氣問。
「你。」
她笑著搖頭抗議。「柏先生,我沒有資格來指導你舞蹈的精妙之處。」
「你不是會跳舞嗎?」
「知道怎麼做和教別人怎麼去做,是兩件非常不一樣的事。你一定要讓我找個專門的舞蹈教師——」
「我要你教,」他固執的說。「荷琳夫人,我可是付了你一大筆錢,我希望這錢花得值得。所以未來幾個月,不管要學什麼,我都要由你來教。」
「好吧。我盡力而為,柏先生。可是要是有一天你去參加舞會的時候才發現根本搞不清楚方塊舞的舞步,你可別來怪我喔。」
柏薩力笑了。「不要低估你的能力,夫人。我從來沒遇到過像你這麼懂得教訓我的人。當然啦,除了我媽之外。」他對荷琳彎起臂膀。「跟我去畫廊吧,我想給你看看我的達文西。」
「什麼?」荷琳驚訝的問。「你沒有達文西的作品啊,柏先生。至少上個星期還沒有,沒有人有辦法——」看到薩力眼裡的光芒,她停了下來。「你買了一幅達文西?」她無力的問。「怎麼可能……你從哪裡……」
「國家美術館,」他回答,領著她走向通往畫廊的書房。「我得要用其他的幾幅畫來交換,還得答應幫他們建專門收藏羅馬雕塑的展示室。而且技術上來說,那幅畫並不是我的,我付了可以買回一個王國的大筆錢才讓他們答應把那個該死的鬼東西借我五年。你真該到談判的現場看看。我還以為跟銀行家及倫敦的生意人打交道已經夠難了,沒想到原來博物館館長才是最貪心的混蛋……一「柏先生,注意你的用詞,」荷琳指責他。「你拿到哪幅畫?」
「一幅聖母子圖。他們說這幅畫最能代表某種義大利藝術手法,什麼光啊影子的——」
「明暗對照法?」
「對,就是這個。」
「老天,」荷琳困惑的說。「你有一幅達文西。真不知道有什麼是你買不起的。」柏薩力的神情裡有某種東西,一種有點自大又孩子氣的熱情,竟讓荷琳覺得意外的心疼。他是個讓很多人聞之喪膽的狠角色,可是荷琳卻從他試圖打入一個拒絕接納他的社會的渴望中看到這個人脆弱的一面。柏薩力是個聰明人,他得到了外在所需一切裝飾,華屋地產、純種名駒、藝術作品、手工服飾,可是他最終的目標卻還是遙不可及。
「可惜有些東西我還是買不到。」柏薩力說,彷彿聽到了她腦中的想法。
荷琳迷惑的看著他。「你最想要什麼?」
「當然是做個紳士嘍。」
「我不這麼想,」她低聲說。「你並不想當個真正的紳士,柏先生。你只是想『看起來』像個紳士。」
柏薩力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眉毛因為嘲弄的笑意而揚起。
荷琳忽然察覺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話,驚訝的屏住呼吸。「對不起,」她急促的說。「我不知道我怎麼會——」
「你說的對。要是我是個真正的紳士、而非只是裝出紳士的樣子,我就不會在生意上成功了。真正的紳士沒有賺大錢的頭腦跟膽量。」
「我才不相信。」
「是嗎?那請你舉出一個在商業上有成就的紳士。」
荷琳想了很久,默默的思索著在財務上出名的那些男士。可是能夠像柏薩力定義的那樣真正在商業上成功的人士,多少都喪失了真正的紳士所該有的榮譽和體面。她很不自在的想到,對財富榮耀的追求,真的會輕易敗壞一個人的性格。沒有人可以在金錢的浪潮中打滾卻不沾上銅臭。
她的沈默讓柏薩力沾沾自喜的笑著說:「看吧。」
荷琳皺著眉頭跟在他身邊走著,不肯再挽著他的手臂。「柏先生,增加財富絕不是人生的終極目標。」
「怎麼不是?」
「真正重要的東西應該是愛、家庭、友誼……而這些東西是絕對買不到的。」
「它們容易到你會嚇一跳。」他說,話裡的諷刺讓荷琳忍不住笑了。
「柏先生,我只希望有一天你會遇到讓你情願為之拋棄財富的人或事。希望到時候我可以親眼目睹。」
「也許你真會看到。」他說,帶著荷琳繼續走向另一條明亮的長廊。通常只要若詩跳上床來給她一個早安吻,荷琳就會滿懷喜悅的醒來,可是今天她不想由沈睡中被喚醒。帶著睡意說了句含糊不清的話,她又鑽進枕頭裡,而若詩還在她身邊跳著。
「媽媽,」小女孩叫著,爬進溫暖的被子裡。「媽媽,起床了!太陽出來了,今天天氣奸好喔。我想去花園玩,還想去看馬廄。你知道嗎?柏先生有好多馬喔。」
就在這個時候梅蒂剛好進來。「柏先生什麼東西都多得不得了。」女僕嘲諷的說著,荷琳忍著笑離開枕頭。梅蒂忙著把大理石盥洗檯上的臉盆加滿熱水,再把荷琳的銀髮刷和梳子放好,旁邊再放上其他化妝品。
「早安,梅蒂,」荷琳說,覺得心情非常愉快。「你睡得好嗎?」
「很好,若詩也是。我想她一定是忙著玩那一大堆玩具累壞了。夫人睡得好嗎?」
「我睡得很甜。」過去幾天,荷琳每天都在床上翻來覆去,經常因為擔憂和疑慮而在夜裡醒來,昨天她終於香甜的睡了個飽。她想一定是因為現在已經住到柏家的屋簷下,再也沒有卻步的機會了,她才能真正覺得放鬆下來。而且她們的房間很舒服,又大又通風,還有著米黃、粉紅和雪白的裝飾。窗前垂著輕盈的比利時蕾絲窗簾,法式扶手椅上覆蓋著高林布織錦。床架以雕刻的貝殼環繞,和房間另一頭的大衣櫃配成對。
荷琳很高興若詩的房間就在隔壁,而不是在通常用作育兒室的遙遠頂樓。小女孩的房間裡滿是幼兒尺寸的櫻桃木傢俱,書架上排滿了插圖精美的書籍,一張桃花心木桌子上放著一個荷琳看過最大的娃娃屋。這座玩具屋的每個細部都驚人的完美,地板上鋪著小小的絨毛地毯,廚房天花板上掛著指甲大小的木頭火腿和雞隻。
「我昨天晚上作了個好夢,」荷琳說,伸了個懶腰揉揉眼睛。她坐起來,把幾個鬆軟的枕頭堆在一起。「我夢見我在花園裡散步,那裡有好多紅玫瑰,每一朵都開得很大,花辦很柔軟,而且這個夢很像真的,我甚至可以聞到花香。而且最神奇的是,我可以大把大把的採下來,那些玫瑰竟然沒有刺。」
「你說紅玫瑰嗎?」梅蒂看著她,眼中閃耀著興味。「聽說夢見紅玫瑰的人在愛情上很快會有好運。」
荷琳驚奇的看著她,臉上帶著一抹留戀的微笑搖搖頭。「我已經有很多好運了。」看著窩在身邊的孩子,她吻了吻若詩額前的鬈發。「我所有的愛都屬於你和你爸爸。」她輕聲說。
「爸爸上天堂了,你還可以愛他嗎?」若詩問,伸手越過絲綢繡花被套去拿她剛剛帶進來的娃娃。
「當然可以埃就算我們不在一起,你和我也還是很相愛,對不對?」
「對,媽媽。」若詩對她露齒一笑,把娃娃拿給她看。「看,我的新娃娃。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
荷琳微笑著欣賞那個娃娃。它小小的手腳都是上著亮釉的瓷器,臉上畫著精緻的五官,頭上的頭髮是一束束慢慢黏上去的真發。娃娃穿著華麗的絲綢禮服,上面裝飾著鈕扣、蝴蝶結和荷葉邊,腳上畫著一雙小紅鞋。
「真漂亮,」荷琳真心的說。「親愛的,它叫什麼名字?」「圓餅小姐。」
荷琳笑了。「我想你和她可以一起辦很多茶會。」
若詩抱著娃娃,從娃娃小小的頭上看著荷琳。「媽媽,我們可以請柏先生參加茶會嗎?」
荷琳的笑容消失了。「我想可能不行,若詩。柏先生很忙。」
「喔。」
「柏先生是個很奇怪的人,」梅蒂閒聊著,從衣櫃裡取出晨袍,拿著讓荷琳把手穿進袖子裡。「我今天早上得要自己去找熱水,而且拉鈴也沒人理,所以剛好有機會和幾個傭人聊聊,他們說了一些關於柏先生的事情。」
「他們說了什麼?」荷琳淡淡的問,不讓自己看起來太好奇。
梅蒂招手叫若詩過去,幫她穿上乾淨的白色襯衣、襯褲和厚厚的棉襪。「他們說他是個好主人,而且傭人什麼都不缺,可是家務的管理卻很差。管家包太太和其他傭人都知道柏先生根本不清楚真正的上流人家是怎麼安排家務的。」
「所以他們欺負他不懂,就乘機佔他便宜。」荷琳做出結論,不讚許的搖著頭。她立刻下定決心,就算她住在這裡的時候任何事都沒有做到,她至少絕對會讓傭人學會怎麼做事。柏薩力理所當然該得到他僱用的僕人最好的服務。
可是梅蒂接下來說的話讓她憐憫的感覺完全消失了。女僕把一件白色縐紗洋裝套在若詩的頭上,確定小女孩的耳朵被遮住了才繼續說下去。「夫人,她們說柏先生是個很野的人。他有的時候會在這裡舉行宴會,邀請的都是很壞的貴族,他們到處喝酒、賭博還有玩妓女。宴會結束以後,傭人甚至得把一些房間裡的地毯和傢俱都換掉——」
「梅蒂!」若詩被罩在一片白色的縐紗下面,不耐煩的扭動著。
「他們說柏先生是其中最放蕩的一個,」梅蒂說著,似乎很樂於看到荷琳臉上害怕的表情。「他不管洗衣婦或公爵夫人都要,只要穿著裙子的都可以。其中一個叫露西的女僕說她有一次看到柏先生同時和兩個女人在一起。」發現荷琳聽不懂她的意思,梅蒂小聲加上:「在床上啊,夫人。」
「梅蒂,」若詩從蒙住頭的衣服底下喊著。「我不能呼吸了。」
梅蒂把洋裝拉下去,忙著替若詩繫好藍色的腰帶,荷琳沈默的坐著,想著剛才聽到的消息。一次兩個女人?她從來沒聽過這種事,無法想像要怎麼做或為什麼要這樣做。一股極度厭惡的感覺爬上心頭。看來柏薩力是個非常墮落的人。她不安的想著,她怎麼可能對這樣的男人產生任何影響,顯然連試圖去影響他的想法,都是愚不可及的。不論如何,柏薩力得要改變作風了。他再也不可以邀請墮落的貴族來家裡,也不可以在家裡賭博或做其他不道德的事。只要讓她看到有任何惡行發生的跡象,她就會立刻帶著若詩和梅蒂離開這棟大宅。
「你聽說過這裡的主人以前是個拳手嗎?」梅蒂問著荷琳,一面抓起一把梳子準備對付若詩糾結的頭髮。
小女孩歎了口氣,耐心的等待著,眼睛凝望著圓餅小姐。「快弄完了嗎?」她的問題讓女僕笑了出來。
「等我把這些大老鼠從你頭上梳下來就弄完啦,小姐!」「有,我聽說過。」荷琳說,眉頭好奇的皺在一起。
「那個叫詹姆的男僕告訴我,柏先生大約做了兩年的拳手,」梅蒂報告著。「那種不用拳套的拳手,他每次上場都可以把大筆獎金帶回家。你相信嗎,詹姆在柏先生發財之前看過他比賽呢。他說柏先生是他看過最雄壯的男人,手臂粗到用兩隻手都握不住,頸子像公牛一樣厚實。而且他打拳的時候非常冷靜,絕不會被沖昏頭腦,是完美的拳擊冠軍。」
女僕越說荷琳就越覺得沮喪。「噢,梅蒂……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帶著你們來這裡。我根本不可能教會他任何的禮儀。」
「夫人,我可不這麼想,」梅蒂回答著,一面振奮的揮開從髮髻裡跑出來的金色鬈發。「無論如何,柏先生既然有辦法讓自己從拳擊場走進全倫敦最豪華的住宅,那他要變成一位紳士,應該也只是再前進一步而已。」
「但這是最大的一步。」荷琳苦澀的說。
若詩拿起娃娃走到床邊。「我會幫忙的,媽媽。我會教柏先生學會禮貌。」
荷琳對女兒疼愛的微笑著。「你想幫忙真是太好了,親愛的。可是我希望你盡量不要接近柏先生,他……不是好人。」
「是,媽媽。」若詩順從的回答,失望的歎著氣。
就像梅蒂說的,再怎麼拉鈴都不會有傭人上來,荷琳終於挫折的歎口氣放棄了。「如果要等僕人把若詩的早餐送上來,她會餓死,」她低聲說。「我今天早上一定要跟包太太談一談,也許她可以解釋為什麼全家八十個傭人竟然沒有一個可以到樓上來。」
「他們都不是好東西,夫人,」梅蒂陰沈的說。「沒有一個是規矩的。我今天早上走過傭人房的時候,看到一個女僕的肚子這麼大——」她比著懷孕後期的樣子。「另外一個女孩竟然就在大廳和情人親嘴,還有一個女孩大刺刺的睡在桌子上。一個僕役頭髮只上了一半的粉就走來走去,另外一個到處抱怨怎麼在洗衣日沒人幫他洗制服的褲子——」
「拜託,不要再說了,」荷琳沮喪的笑著哀求,舉起手來做出無助的手勢。「這裡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我根本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她彎下腰看著困惑的女兒,用力吻了吻她。「若詩,帶著圓餅小姐一起到樓下去,我們去找早餐吃好不好?」
「我可以跟你一起吃早餐?」小女孩開心的問。就像其他這個年紀的小孩一樣,若詩通常都在育兒室吃早餐。通常只有到了一定年紀、而且非常懂禮貌的時候,父母才會特准孩子跟大人一起用餐。
「只有今天早上,」荷琳笑著說,溫柔的拉緊女兒頭上藍色的大蝴蝶結。「而且我非常希望你能做個讓柏家人學習的好榜樣。」
「噢,我會的!」緊緊的抱著圓餅小姐,若詩開始向娃娃講解淑女的風範有多重要。
荷琳終於設法帶著女兒和女僕找到了飄出陣陣可口香味的早餐室。這間早餐室非常舒適,長長的窗子俯瞰著華麗的庭園,牆上裝飾著鍍金的水果圖案。一張裝著可以溫熱盤子設備的長桌放在旁邊,上面放著蓋有圓形大蓋子的銀托盤和階梯式的旋轉瓷器架。水晶吊燈下排著六張閃亮的小圓桌。
柏麗姿已經坐在一張桌旁,正舉起精緻的瓷杯喝茶。看到荷琳、梅蒂和若詩進來,她對她們露出燦爛的微笑。「早安,」她開心的說。「喔,若詩,你要跟我們一起吃早餐嗎?真高興。我想要你坐在我旁邊。」
「圓餅小姐也一起嗎?」若詩舉起她的新娃娃問。
「圓餅小姐可以有自己的位子,」麗姿慎重的說。「我們三個要一起討論今天要做什麼。」
若詩因為受到與大人一樣的對待而高興的邁開她那雙小腿以最快的速度向麗姿跑去。梅蒂靜靜的走過去幫小女孩盛早餐,像是有意要向柏家人展示受過良好訓練的傭人該如何工作。
荷琳走到放菜餚的桌旁,柏薩力已經在那裡拿菜了,他的盤子裡有雞蛋、肉類、麵包和蔬菜。雖然他穿著紳士的服裝,深灰色的晨裝外套、黑長褲和白背心,但感覺起來還是像個海盜。荷琳覺得不管他如何精心偽裝,可能一輩子都甩不掉在街頭打滾過的調調。他探索的深邃目光讓荷琳的腹部感到一陣搔癢的顫動。「早,」他低聲說。「睡得好嗎?」
想起關於他放蕩行為的醜惡事實,荷琳冷淡有禮的微笑著回答。「很好,謝謝你。看來我們剛好趕上和你共進早餐。」
「我已經先開始吃了,」薩力愉快的回答。「這是第二盤了。」
看到他盤子裡小山似的那堆食物,荷琳的眉毛不覺揚起。
這時候管家剛好走進來,荷琳詢問的看了她一眼。「早安,包太太……正如你看到的,我把我女兒帶到樓下來用早餐。因為我拉鈴好像都沒人有空回應,是不是鈴壞掉了?」
「夫人,我們有很多事情,」管家的臉上完全沒有表情,只有嘴角和眼角因為不快而扯緊。「僕人沒辦法每次有人拉鈴都馬上回覆。」
荷琳按捺住質問她僕人到底有沒有回覆過任何鈴聲的衝動,決定以後再和包太太討論這個問題。管家擺好增加的餐具後離開了餐室。
盛好早餐後,柏薩力留在桌邊等著荷琳盛她的早餐,她只拿了一片吐司、一匙蛋、一點火腿。「我今天早上要去談事情,」他指出。「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下午開始上課。」
「沒問題,」荷琳說。「事實上,我們可以每天都做類似的安排,我利用早上的時間教你妹妹,然後趁若詩午睡的時候給你上課。」
「我中午不一定都會在家。」薩力回答。
「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們可以利用晚上若詩睡覺以後補課,」荷琳建議著,薩力點頭同意。安排好時間後,荷琳把她的盤子遞給薩力。「柏先生,你可以幫我把盤子拿到餐桌上。當沒有男僕在附近伺候的時候,男士要為女士服務。」
「我為什麼要幫女人拿盤子?你們明明可以自己拿埃」
「因為男士要隨時為女性服務,柏先生。紳士必須以女性的便利及舒適為先。」
他揚起一道黑色的眉毛。「你們這些女士的日子還真好過埃」
「才不呢,」荷琳學他諷刺的語氣回答。「我們的一生無時無刻都在工作,要負責養育小孩、管理家帳,必要的時候還要照顧病患、監督洗滌縫補的工作、照顧三餐,還要安排丈夫的社交行程。」
薩力帶著笑的黑眼望著她。「要是一個妻子可以做到那麼多事,那我也要盡快娶一個。」「我很快會教你怎樣合宜的追求女性。」
「我等不及了。」他輕聲回答。
薩力端著他們的盤子走到麗姿和若詩坐著的桌旁。荷琳還來不及指導他該如何為女士安座,若詩就用明亮、疑惑的眼睛望著柏薩力,問了個讓荷琳快昏倒的問題。
「柏先生,」小女孩清脆的聲音天真的問道:「為什麼你會在宴會上和兩個女人睡覺?」
荷琳大吃一驚,知道若詩一定是偷聽到早上梅蒂說的話。
梅蒂裝菜的動作停了下來,精緻的瓷盤從手上滑下來敲在桌子上。
麗姿被口中的食物噎到,好不容易才吞下去,用餐巾遮住通紅的臉。她一可以開口就望著荷琳,眼中同時閃爍著慌張和爆笑,悶聲說著:「不好意思,我右腳的鞋子太緊了,我可能得要上樓換雙鞋子。」說完就急忙逃離現場,剩下的人同時都看著柏薩力。
所有人之中,只有薩力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嘴角深思的拉緊。荷琳想,他一定是個非常、非常厲害的撲克牌玩家。
「有的時候,來參加宴會的客人會玩得很累,」薩力對若詩說,完全是就事論事的調子。「我只是帶她們去休息。」
「喔,這樣埃」若詩開心的說。
荷琳在震驚中設法開口說:「梅蒂,我想若詩已經用完早餐了。」
「是,夫人。」女僕在慌亂中急忙拉著小女孩離開尷尬的現常「可是,媽媽,」若詩抗議著。「我根本還沒——」
「你可以把早餐帶到育兒室,」荷琳堅定的說,好像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坐定。「馬上去,若詩。我有事要跟柏先生討論。」
「為什麼我不能和大人一起吃飯?」若詩生氣的說著,跟著梅蒂離開早餐室。
薩力在荷琳身邊坐下,警戒的眼光凝視著她不高興的臉。「顯然有傭人多嘴了。」
荷琳讓自己的聲音盡量冷酷又嚴厲。「柏先生,我們住在這裡的時候,絕對不可以再有『帶女士去休息』的事發生,不管是一個、兩個還是更多個。我絕不會讓我的女兒處在不道德的環境下。另外,傭人當然應該要尊敬你,可是如果你的行為值得他們尊敬,那會非常有幫助。」
柏薩力不但沒有羞恥或尷尬的樣子,反而皺起眉頭看著荷琳堅定的目光。「夫人,你的工作是指導我在禮儀方面該注意的事,我的私生活要怎樣是我自己的事。」
她拿起叉子推著盤子裡黃色的炒蛋。「很不幸,柏先生,沒有人可以把私生活和公眾生活完全分開。道德並不像帽子一樣,可以在進門的時候脫掉,離開的時候再戴回來。」
「我可以。」
聽到他冷冷的話,荷琳不可置信的冷笑了一聲。「顯然你會這麼想。」
「夫人,難道你敢說你私生活中的每一刻都禁得起檢查?難道你道德的光環一點都沒有動搖過?」
荷琳發現自己像抓著武器一樣握著手裡的叉子,她立刻把餐具放下。「什麼意思?」
「你從來沒有喝太多酒?從來沒有把零用錢都拿去賭博?發脾氣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像水手一樣大罵粗話?絕對不會在教堂裡大笑,或在朋友背後說壞話?「呃,我……」她認真的搜索著記憶,很在意他等待的眼光。「好像沒有。」
「從來沒有?」這個答案似乎激怒了薩力。「甚至沒有花過太多錢做衣服?」他追問著,彷彿非常希望發現她曾經犯下什麼嚴重的罪行。
「嗯,或許有吧。」荷琳撫著膝上的裙子。「我太愛吃蛋糕了。我可以一口氣吃掉一大盤,沒辦法克制自己。」
「蛋糕,」他顯然很失望的低語著。「那就是你唯一的惡行?」
「噢,如果要討論性格上的弱點,我的確有很多,」她很肯定的對他說。「我太任性、很頑固,而且常常要努力抵抗虛榮。但這不是重點,柏先生。我們討論的是『你的』生活習慣,不是我的。所以,事實上,如果你想要有像個紳士的外表和舉止,那就絕對不可以讓低下的天性操縱高尚的情操。」
「戴夫人,我沒有高尚的情操。」
「我知道假裝沒有情操,會讓你覺得比較方便,而且比較愉快。可是只有能駕馭淫慾的人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而且過度放縱的行為,會造成身體和心靈的退化。」
「退化,」他嚴肅的重複著。「我沒有不敬的意思,夫人,可是我從來沒注意到任何有害的影響。」
「你遲早會發現的。過度放縱嗜好是不健康的,不管是飲食、心靈或……或……」
「性行為?」他幫忙說完。
「沒錯。所以我希望你從今以後在各方面都要有所節制。我想你會樂於發現,這會為你的性格帶來正面的影響。」
「戴夫人,我又不是唱詩班的小男孩。我是個男人,男人有一定的需要。如果你去看看我們的合約,就會發現裡面沒有提到我臥房裡的行為——」
「那麼,如果你一定要和女人鬼混,就把她們帶到別的地方去。」荷琳說,雖然沒有提高聲調,卻像鋼鐵般堅定。「要想想你的母親和妹妹,還有我的女兒……和我。我堅持家裡要有規矩、正派的氣氛,要是再發生這種事,我絕不會繼續住在你家的屋簷下。」
他們挑釁的對視了一會兒。「你是在告訴我,我不准在自己家裡、帶女人上我自己的床?」他彷彿無法相信荷琳竟敢如此放肆。
「只要我住在這裡就不准,柏先生。」
「性慾上的嗜好和做紳士沒有任何關係。我可以告訴你至少有十來位所謂的『紳士』,那一群道貌岸然的傢伙還不都是我去的那家妓院的常客。事實上,我還可以告訴你,他們最出名的花招——」
「不,謝謝你,」荷琳急忙打斷他,用手按住發紅的耳朵。「我知道你的詭計,柏先生。你想利用其他人的不當行為來轉移我的注意力。可是我已經說明了我的條件,而且希望你能夠遵守。要是你再帶任何一個低三下四的女人到家裡來,而且和她發生關係,我會立刻中止合約。」
薩力從一個銀架子上拽下一片吐司,開始抹上果醬。「既然我必須要犧牲這麼多,」他陰鬱的說。「你最好讓我學得到很多東西。」
「我答應過會盡力指導你。還有請不要揮動手裡的餐具。」
薩力做了個鬼臉,把湯匙放回裝果醬的水晶碟子裡。「夫人,你愛怎麼指導就怎麼做。可是別妄想要我重新做人。」
他是個不可救藥的壞胚子,可是他冥頑不靈的邪氣卻相當有魅力。荷琳思索著自己怎麼會覺得他異樣的討人喜歡。也許因為她跟高尚正直的人士相處太久了吧。
「柏先生,」她說,「希望有一天你會懂得,性行為不只是你知道的樣子。那是愛情高度的展現,和……靈魂的交流。」
薩力報以一陣低沈的笑聲,好像在取笑她竟然自以為在肉體關係方面懂得比他更多。「不管多少藝術家、詩人、小說家試著讓那回事看起來像別的樣子,」他回嘴。「性都只是單純的身體需求。而且,那剛好是我最喜歡的消遣。」
「只要不在這間屋子裡,」她尖銳的說。「愛怎麼樣都隨便你。」
他故意讓人生氣的微笑著。「我盡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2:43
第六章
薩力在馬背上急速奔馳著,努力想集中思緒為即將要參加的董事會做準備。他等著這場會議很久了。今天他將和另外兩位合夥人簽約,進行一間大型肥皂工廠的改善工作以及為其員工建造新住宅的計劃。薩力的兩位合夥人都出身於貴族世家,他們極力抗拒這項額外開銷,認為工廠獲利已經非常高,沒有必要進行改善。他們覺得薩力堅持的改善計劃只是浪費錢,而且一致相信工人已經習慣在簡陋的環境裡工作和生活,不會有多餘的要求。
薩力必須非常堅持,甚至用上脅迫的手段才能讓合夥人瞭解他的看法,他認為如果工人的生活不是那麼該死的淒慘,他們會有更高的生產力。薩力知道那兩位合夥人最後讓步的原因。他們認為自己優雅的教養和紳士身份不該涉入工廠骯髒的事務中。所以他們把所有事情都丟給薩力,而他一點也不在意,反而覺得正中下懷。只要讓大家都賺到錢,他就可以照自己的意思管理。事實上,他確信工廠年度收益可以加倍,而且這家工廠最後也會變成倫敦其他工廠倣傚的對象。「你閉嘴簽名就好,」一位合夥人當著他的面建議另一位合夥人。「到目前為止,我們和柏薩力的合作還不錯,不是嗎?他把我的資金變成我全家最大的收入來源,何必跟成功過不去?」
薩力理應專注思考今天的會議和工廠的計劃,可是他心裡全是荷琳,她那種甜美而嚴肅的氣質讓他想擾亂她、戲弄她;而那憂傷、彷彿藏著秘密的嘴角,有時竟會揚起令他意外的迷人笑容。
他無法抗拒荷琳的魅力,卻不知道為什麼。他從前也認識好女人,那些善良有德行的女士令他景仰,卻引不起他任何的情慾。賢淑不會讓他興奮,純真也不會讓他心癢。薩力寧願把時間花在性經驗豐富的女人身上,她們的眼神挑逗又敢冒險,在宴會上,她們老練的雙手會在桌面下游移。他特別喜歡愛聽男人說髒話和淫穢言詞的那種女人,還有外表一派淑女、在床上卻放浪形骸的女人。
荷琳夫人完全不是那種女人。事實上,和她上床絕對不會是一種刺激與冒險。那又到底為什麼光是想到這件事就讓他滿身大汗?又為什麼光是和她在同一間房間裡,就讓他情慾勃發?她很漂亮,可是他也不是不認識傾國傾城的女子。她的五官算是可人,卻不到令人驚艷的地步,而且她的身材也不像時下流行的那樣優雅修長。說實話,她有點矮。他嘴角扯出一個笑容,想像著她赤裸的躺在他那張大床的絲質床單上。在床上從一頭到另外一頭,追逐著那嬌孝曲線美好的身軀,是他心中最渴望的運動。
然而這是不可能發生的。薩力很遺憾的知道,自己太喜歡荷琳夫人所以不會去誘惑她。這種事會毀了她,任何一時的愉悅享受,最後都會變成罪惡感和懊悔,甚至會讓她因此而憎恨他。最好就讓她保持現在的狀況吧,繼續沈醉在對亡夫的甜美回憶中,為戴喬治守身如玉直到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重聚。
薩力可以從別的女人身上得到肉體的滿足,可是沒有人可以給他荷琳帶來的感覺。她聰慧有原則而又迷人,只要他的行為不壞到無法忍受,就可以享有她一年的陪伴。不管一夜的翻雲覆雨有多銷魂,她的陪伴才是最重要的。
出於荷琳的建議,她和麗姿在寬達五英畝的花園中漫步著,暫時將課程延後到兩人彼此熟悉再說。「這是我最喜歡來散步的地方。」麗姿說,帶著她走向「荒野小徑」,這裡不像花園裡的其他地方,設計得那麼嚴謹正式。她們沿著青石鋪成的走道前進,荷琳欣賞著四周茂盛的雪花蓮。小徑兩邊種植著裝飾用的樹木和一叢叢忍冬,空氣中滿是忍冬的馨香。修剪華麗的樹叢中妝點著粉紅的櫻草和艷紅的鐵線蓮,吸引荷琳更深入曲折的小徑。
和麗姿聊得越多,荷琳越覺得她實在是個特別的女子。麗姿活躍的天性並沒有掩蓋她對人生不美好一面的認識。不像那些在教室中透過狹隘的簾幕看世界的小姐,麗姿在貧困中出生,而那樣的貧困剝奪了所有少女的幻想。她黑眼中有著同齡女孩不該有的滄桑,而且她只想讓自己開心,完全不想討好任何人。這兩點加起來會嚇跑很多可能的追求者,但是她剛好擁有野性、浪漫的美貌,而這會讓大部分的男人無法抗拒。
麗姿一邊把不停掉到臉上的黑色鬈發撥回去,一邊開始和荷琳閒談,而荷琳很快發現她直率的習性。「荷琳夫人,希望你對我哥的印象不會太差。」
「我認為他是一項很有意思的挑戰。」荷琳加快腳步配合麗姿隨興的長步伐。
「那你不討厭他嘍?」
「一點也不會。」
「太好了,」麗姿鬆了一口氣說。「就算你覺得他完全爛到不可救藥的地步,我也可以諒解。薩力有一大堆壞習慣,有點太野,更不用說他那讓人無法相信的自大……可是在那樣的外表下,他其實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你可能永遠也看不到他的那一面,因為他只在我和媽媽面前才會表現出來。可是,我希望你知道,他絕對值得幫助。」
「如果不是這麼想,我根本不會接受這份工作。」她們走上一條微微彎曲的道路,通往兩室長方形的池塘。時間還早,白色的霧氣還在水面上盤旋,樹叢的葉子上也還結著霜。呼吸著清晨的空氣,荷琳對麗姿笑了笑。「我覺得你哥哥能夠做到這一切,實在很了不起。」她說著,比了比身邊驚人的美景。
「薩力為了達成目標什麼都願意做,」麗姿回答著,放慢腳步走上通往造型花園的石橋。「不管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我沒有見過我的父親,從來就只有薩力在照顧我和媽媽。我小時候薩力一直在碼頭做工養我們,可是賺的錢還是不夠過像樣的生活,所以他就轉行當拳手。當然他是個很在行的拳手,可是那種拳賽實在很野蠻……甚至只是聽別人事後的描述,都會讓我覺得噁心。」在一叢修剪成三個球疊在一起的樹前,麗姿用手指梳過額前的黑色鬈發,因為痛苦的回憶而歎息。「比賽完以後,薩力會回到我們住的那間臭烘烘的舊公寓……噢,他那副樣子,滿身是血,被揍得很慘,全身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瘀血。他痛到受不了任何的碰觸,連媽媽和我想幫他上藥都不行。我們求他不要再做了,可是只要他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就絕不會動遙」
荷琳漫步到一個修成圓錐狀的樹前。「他做拳手做了多久?」
「我想差不多兩年吧。」一絡頭髮從麗姿頭上掉出來,她皺起了眉頭。「噢,討厭的頭髮……怎麼都弄不好。」她伸手把氣人的頭髮捲了卷,重新夾回亂糟糟的髮髻裡。「我十二歲的時候,」她繼續說。「我們從公寓搬到自己的小房子裡。後來薩力變成一艘輪船的股東,開始賺越來越多的錢,而且……怎麼說,他像是有點石成金的本事。薩力達成了他為自己定下的大部分目標。只是……他好像改不掉當拳手時的習慣。有時候他給我的感覺像是還站在拳擊場上。我不是說他很暴力,只是……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我懂。」荷琳輕聲說。柏薩力還在掙扎與搏鬥,無法放開深植的鬥志,只是現在是用在生意場,而不是拳擊場上。而且他盡情放縱,從許多女人身上獲得歡樂,以獎賞自己得到這一切的努力。他需要一個能夠馴服他的人,才能在文明社會中安適的生活。可是這個人絕對不是她自己,她能做的只是讓他的表面更光彩一點。
「薩力想結婚,而且還要娶個好對象,」麗姿挖苦的說。「荷琳夫人,你認識任何受得了他的女人嗎?」
這個問題讓荷琳無從回答,因為她的確一個也想不到。而且她很清楚那一群今年剛進入社交圈的年輕女孩當然不懂得應付像柏薩力這樣的男人。
「我想也是。」麗姿從她臉上讀出了答案。「所以啦,我們的任務就很清楚了,不是嗎?因為薩力想要我結婚,而且還不是隨便嫁個老男爵或子爵就可以了。」她發出開心不羈的笑聲。「除非把我推銷給某個公爵,否則他是不會停止的!」
荷琳在大理石長椅上坐下,充滿希望的望著麗姿,一點都不覺得可笑。「這是你自己想要的嗎?」
「老天,當然不是啦!」麗姿的笑聲稍微降低了一點,在修剪成各種形狀的樹間漫步著。過動的精力讓她無法安靜坐下。「我想要的東西是不可能得到的……所以我應該會變成一個老處女,一輩子在世界各地旅行。」
「告訴我,」荷琳溫和的堅持著。「你的夢想是什麼?」
麗姿用一種奇怪的挑釁眼神看著她。「其實很簡單。我想要一個愛我的男人,而且他必須不在乎我哥哥的錢;一個誠實、正直而且強壯到可以應付我哥的人。可是不管你再教我多少禮儀,我都不可能找得到這種人。」
「怎麼說?」
「因為我是個私生子。」麗姿爆出這句話。看到荷琳一片空白的臉,她忽然緊張的笑了起來。「薩力沒告訴你?當然啦,他以為只要裝作沒有這回事就可以讓一切消失。可是事實上,我是母親在她丈夫過世很久之後一段短暫感情的結果。她的人生中出現了一個惡棍,用甜言蜜語和不值錢的禮物誘惑她,後來玩膩了就拋棄她。當然我也從來不知道他是誰。可是我對家裡而言是個可怕的重擔,直到薩力大到可以開始照顧我們。」
看到麗姿滿臉羞恥的表情,荷琳感到一陣同情湧上心頭。「麗姿,請你到這裡來。」她指著身邊的空位。
麗姿遲疑了很久才過去,她望著眼前的景色,表情凝重,伸直了長長的腿。荷琳很小心的開口說話。「麗姿,非婚生子並不是稀有的狀況。有很多貴族的非婚生子女都還是在社會中找到一席之地。」
「就算這樣,」麗姿粗聲說。「這就是不會增加我的吸引力,不是嗎?」
「這的確不是任何人希望發生的,」荷琳坦承。「可是也不會因此而摧毀美滿姻緣的機會。」她伸手拍了拍麗姿纖長的手。「所以啦,不要那麼快就等著當老處女。」
「我不要隨便嫁人,」麗姿說。「一定要是值得我嫁的人,否則我寧願繼續一個人。」
「當然,」荷琳平靜的回答。「有很多事情比沒有丈夫更可怕,其中一項就是有一個不好的丈夫,或不合適的丈夫。」
麗姿驚訝的笑著。「我一直以為你們那個階級的人都認為只要結婚就好,不管婚姻是好是壞,都比沒有結婚好。」
「我看過太多不幸福的結合,一個不適合的丈夫或妻子會讓兩個人都陷入淒慘的痛苦。伴侶之間一定要有感情和尊重。」
「夫人,你的婚姻是怎樣的呢?」話剛出口,麗姿馬上臉紅了起來,擔心這個問題會冒犯到荷琳。「對下起——你介意我這麼問嗎?」
「一點也不。我很樂意談起先夫,希望他活在我的記憶裡。我們有過人們想像得到、最美滿的婚姻。」荷琳緬懷的說著,伸直了腿,望著磨損的鞋尖。「現在回頭看去,那競像是一場美夢。我一直愛著喬治,他是我遠房的表哥,小時候只看過他一、兩次。喬治那時是個英俊的少年,人很好,家人朋友都很喜愛他。我那時候只是個笨手笨腳的小女孩,而且很害羞,我想那時候我們說過的話可能還不到十個字吧。後來喬治出國去遊歷,那是我們分開最久的一次。他四年後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十八歲了。我們在一場舞會上重聚。」荷琳微笑著把手蓋在發熱的臉上,發現這愉快的回憶還是讓她臉紅。「喬治請我跳舞的時候,我覺得心跳都快停止了。他有一種寧靜的魅力和自信,讓我無法抗拒。接下來幾個月,他一直很慇勤的追求我,直到家父同意我們結婚。我們在一起三年。婚姻中的每一天我都覺得被愛、被珍惜。若詩出生不久喬治就過世了。我很感謝上天讓他有一點時間和若詩在一起。」
麗姿似乎被這個故事迷住了。「噢,夫人,」她既同情又羨慕的望著荷琳。「你能有這樣的丈夫,真是幸運。」
「是的,」荷琳柔聲說。「我的確很幸運。」
兩人沈默下來,望著造型樹叢後茂盛的花圃,直到麗姿終於甩開腦中的思緒。「夫人,我們來努力讓你的笨學生學出一點成績吧。」她爽快的說。「我們回屋子裡上課吧。」
「當然好。」荷琳站起來拍了拍裙子。「我想,我們先從坐、站和走路開始好了。」
這句話讓麗姿爆出一陣笑聲。「我還以為我已經會做那些事了呢!」
荷琳微笑著。「你都做得很好,麗姿。只是有一些小地方……」
「對啊,我知道。我走路的時候手的擺動像在參加划船比賽一樣。」
這樣的描述讓荷琳笑了起來。「我敢保證,真的沒有那麼糟。」
「你真會說話,」麗姿咧嘴一笑說著。「可是我很清楚,我身上的女人味比一個操練中的新兵多不了多少。要是你能教得好,可真是奇跡了。」
她們開始走回大宅,荷琳必須加快腳步才能趕上麗姿長長的步伐。「首先,」她呼吸急促的說。「你要學著放慢腳步。」
「對不起。」麗姿立刻糾正自己隨興的步伐。「我總是匆匆忙忙的,就算其實沒什麼急事也一樣。」
「我的教師總是告訴我,紳士淑女不可以走太快,因為看起來很粗野。」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荷琳歉然笑著。「說真的,很多我計劃要教你的東西我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我只知道應該要這樣做。」
她們一路和樂的走回大宅,荷琳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喜歡柏薩力的妹妹。麗姿絕對值得幫助,也值得被愛。可是她需要嫁給一個非常特別的人,不能太軟弱也不能太專橫;一個能欣賞麗姿活躍的心靈、懂得不去壓抑她的有力男性。自然奔放的天性是她的魅力之一。
一定會有這樣的人。荷琳沈思著,腦中跑過所有認識的男士名單。她今天晚上會寫幾封信給久未聯絡的老朋友。她也該重回社交的潮流,趕上所有的新聞和八卦了。真奇怪,隱居了幾年之後,她競突然這麼想要回到過去的圈子裡。她整個人充滿了一種活潑的輕快,覺得充滿希望與興奮,她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自從……自從喬治過世之後。一陣侷促不安的感覺忽然席捲而來,趕跑了溫暖時期盼。她很內疚,自己竟然這麼開心,就好像喬治不在她身邊,她就失去了快樂的權利。在哀悼期中,他一直都是每天她心裡最先想到的人……直到現在。現在她的心裡裝滿了新的想法和目標,而且還跟一群從來不認識的人在一起。親愛的,我不會忘記你的。她熱切的想著。我也絕不會忘記我們曾擁有的一切。我只是必須換個環境,只是這樣。可是我會用餘生等著與你重聚——「夫人,你還好吧?」麗姿在大宅門前停下腳步,明亮的棕眼裡滿是關切。「你突然都不說話,而且滿臉通紅——噢,一定是我又走得太快了,對不對?」她懊悔的低下頭。「原諒我,我一定要把我這雙腳綁起來,說到做到。」
「不是,不是……」荷琳尷尬的笑著。「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這很難解釋?過去三年,我的生活步調非常緩慢,現在一切變化得太快,我有點難以適應。」
「喔。」麗姿感覺像是鬆了一口氣。「我哥就是這樣。他總是擅自干預別人的事,任意幫人家做決定,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天翻地覆。」
「就我而言,我很高興他這麼做了,也很高興能在照顧女兒之外對人有點幫助。」
「我們更高興,夫人,感謝老天終於有人想讓這個家更像個樣子。我只覺得很遺憾不能看你給薩力上禮儀課。我覺得那一定會非常好玩。」
「如果你想一起來,我也不會介意。」荷琳說,立刻抓住這個主意。她不想單獨和柏薩力在一起,如果他妹妹在旁邊應該可以趕跑他每次接近時那種撕裂空氣的壓力。
「薩力很介意,」麗姿嘲諷的說。「他說得很明白,他和你上課的時候一定要完全保密。你也知道,他驕傲得很呢。他不允許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所以他不要任何人,包括我在內,知道他根本不懂如何做個紳士。」
「要做個紳士不是幾堂禮儀課可以辦到的,」荷琳回答。「那其實是一種人格特質……也就是要做到高貴、和善、謙遜、勇敢、自我犧牲和誠實。而且是每分每秒都要做到,不管旁邊有沒有人在看。」
她們兩個都沈默了下來,然後荷琳很驚訝的發現麗姿在竊笑著。「好吧,」她說。「你努力教教他吧。」
麗姿的課程進行得很順利,荷琳教她怎樣優美的坐下和起身。訣竅在於做這兩個動作的時候身體不要太往前,而且一隻手要小心照顧著裙子,避免露出腳踝讓人產生遐想。麗姿的母親寶娜也來看她們上課,靜靜的坐在角落裡一張華麗的沙發上。「來跟我們一起練習啊,媽媽。」麗姿催促著,可是害羞的老太太微笑著拒絕了。
有些時候場面非常好笑,因為麗姿會做出一堆滑稽的動作,荷琳猜想她應該是故意要逗她母親開心……她會用誇張的僵硬姿勢走路和坐下,然後又戲劇化的到處衝來衝去,讓三個人都笑成一團。但是到了快要中午的時候麗姿就掌握到每個姿勢和動作的細微差異,讓荷琳感到非常滿意。
「好極了。麗姿,你真優雅。」荷琳讚美著。
麗姿的臉紅了起來,顯然不習慣這樣直接的稱讚。「我八成明天就忘光了。」
「我們會一直練習,直到這變成你的第二天性。」
麗姿把細長的手臂抱在胸前,沈進一張椅子裡,雙腿很不淑女的攤開。「夫人,」她微笑著問。「你有沒有想過,這些禮儀和社會規範應該是一群閒著沒事做的人發明的?」「你說的可能沒錯。」荷琳笑著說。
荷琳離開柏家的女上去找女兒的時候,心裡還在思考這個問題。與上流社會和上流人士行為舉止有關的一切知識,她都是從出生起就開始接受的。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質疑過那些教育。一些社會要求的美德,像是禮節和自我節制之類,對於文明社會是絕對有必要的。可是麗姿所指的是那些數不清的矯揉造作……一個人該怎麼坐下、站起來或怎麼擺姿勢,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什麼言詞正風行、或是什麼服裝正流行又有多重要?還是說,這一切真的只是某些人想要證明自己高一等的手段?想到柏薩力這樣的人可能跟……呃,像戴家的人,甚至跟她親愛的喬治一樣,其實天生平等……實在是個很激進的想法。大部分的貴族會立刻對這樣的想法不予理會。有些人生來就是血統尊貴,背後有著一代代高貴的祖先,而這讓他們比一般人更優秀、更優雅。這就是荷琳一直以來所學到的觀念。可是柏薩力生來並沒有任何優勢,他卻讓自己成為一個舉足輕重的人。而且他還很努力的想改善自己和家人,試著馴服自己個性中的粗野。他難道真的比不上戴家人或她自己嗎?荷琳和若詩度過了愉快的午後時光,一起讀書和在花園散步,然後她們在書房裡等柏薩力回家。若詩吃過有牛奶和奶油麵包的點心,現在正在地板上遊戲,而荷琳正端著花朵圖樣的瓷杯喝茶。巨大的綠色大理石壁爐裡燃著的火光,和從掛著天鵝絨窗簾的窗子透進來的午後日光交融著。
荷琳不敢坐在薩力那張男性風格的大書桌後面,她選擇在邊上小桌旁的椅子裡坐下,開始寫下各種貴族的正確稱號,做成一份筆記。這是個很複雜的項目,但是如果柏薩力想和貴族打成一片,就必須徹底瞭解這些稱號。她完全專注於眼前的工作,要不是若詩高興的大聲宣佈,她根本不會注意到柏薩力進來了。
「他來了,媽媽!」
荷琳抬起頭來,因為薩力的接近而緊張,他的出現讓她的神經奇異而愉快的騷亂著。他是如此高大而有活力,身上帶著戶外清新的氣息。薩力走近鞠躬的時候,她不禁注意到他散發著誘人的氣味,一種男性的味道,混合著馬匹、漿過的亞麻跟汗水的氣味。那黝黑的肌膚、明亮的黑眼和皮膚上刮得很乾淨的胡根加在一起,讓他成為她所認識最陽剛的男人。薩力對她笑著,牙齒對映著曬黑的皮膚閃閃發光,荷琳又一次驚訝的體認到,他實在很好看。不是那種傳統的好看,也不是很詩意或藝術的感覺……可是他絕對很有魅力。
荷琳很氣自己竟然對他有這種反應。在認識過、愛過像喬治那樣的人之後,她絕對不該被這種人所吸引。她的丈夫有著輕鬆的自信、黃金般閃耀的容貌,可以說是完美無缺。荷琳甚至常常被別的女人心醉神迷的看著喬治的模樣逗笑。可是讓喬治如此引人注目的,不是他迷人的容貌,而是他在人格和舉止方面極致的優雅。他的教養良好、禮節周全,從裡到外都是個真正的紳士。
把喬治拿來跟柏薩力做比較,就好像拿一位王子和海盜做比較一樣。就算有人花上十年的時間什麼都不做,專門負責把規矩和禮儀鑽進柏薩力的腦袋,任何人也還是可以一眼就看得出他是個壞東西;什麼都無法消除他那雙黑眼中邪氣的光芒,和笑容裡野性而原始的魅力。很容易可以想像到柏薩力從前當拳手的時候,在拳擊場上打著赤膊揮拳攻擊對手的模樣。問題是,荷琳竟然對這樣的畫面感到一種淑女不該有的、令人羞恥的興趣。
「午安,柏先生,」她說,揮手請他在身邊坐下。「希望你不會反對我們討論今天課程的時候,讓若詩在旁邊玩。她答應過不會吵鬧。」
「我當然不會拒絕這麼迷人的小姐作伴。」柏薩力對坐在地毯上玩玩具的小女孩笑著。「你在辦茶會嗎,若詩小姐?」
「是啊,柏先生。圓餅小姐請我倒茶。你要不要一杯?」荷琳還來不及阻止,小丫頭就匆忙跑向薩力,給了他一個娃娃用的茶杯,和比他的指甲大不了多少的茶盤。「先生,茶來了。」若詩小小的眉頭擔心的皺起來。「這只是『空氣茶』,可是如果你會玩,這也很好喝喔。」
薩力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接過茶杯。小心翼翼地嘗了嘗看不見的茶。「可能要多加一點糖。」他深思的說。
荷琳看著他們兩個準備出一杯令薩力滿意的茶。她沒有想到柏薩力可以這麼隨和的跟小孩互動。事實上,就連喬治的兄弟,也就是若詩的親叔伯都沒辦法這麼自在的和若詩玩耍。小孩很少出現在男人的世界裡。就連最溺愛子女的父親,都只會每天探望孩子一、兩次,偶爾查詢他們的進展。
薩力望了荷琳一眼,看見她困惑的表情。「麗姿跟若詩差不多大的時候常常強迫我參加她的茶會。」他說。「可是麗姿那時候得用木板當盤子,杯子也只是舊錫杯而不是瓷器。我常常發誓有一天一定要送她一套真正的玩具茶具。可是等我買得起的時候,她已經大到不想要了。」
一個女僕進來,看得出來是奉命送點心過來,薩力期待的搓著手。女僕端著一個巨大的銀托盤,上面堆滿了喝咖啡的用具和一盤糕點,她不自在的把咖啡壺和盤子放到小桌子上。
荷琳平靜的詢問了女僕的名字,低聲的給予她一些建議。「葛蒂,你可以先把托盤放在旁邊的小桌上,」她說。「然後分幾次把盤子拿過來。而且上餐具的時候請從左邊上。」
顯然是被意外的建議嚇了一跳,女僕徵詢的望著薩力。他忍住笑,嚴肅的回答。「照戴夫人說的做,葛蒂,恐怕沒有人能不受她的指揮——連我也不行。」
葛蒂點點頭,立刻照著荷琳的指示做。荷琳很驚訝的發現女僕端上來一盤堆得高高的小圓蛋糕,每一個上面都覆蓋著一層細緻的粉紅色糖霜。
荷琳譴責的看了薩力一眼,知道這盤蛋糕是他特別為她指定的。「柏先生,」她說,想起了早上的談話。「我無法揣測你為什麼想要用這盤蛋糕來戲弄我。」
薩力靠進椅子裡,一點抱歉的樣子也沒有。「我想看你抗拒誘惑。」
荷琳克制不了從口中冒出來的笑聲。這個無禮的流氓!「你真是個壞人。」她說。
「我是啊!」他毫不遲疑地承認。
依然微笑著,荷琳拿起一對叉子,很熟練的夾起一個精緻的蛋糕,一點都沒有弄壞脆弱的外型,把它放在一個瓷碟上交給女兒。若詩高興的叫著,馬上開始享用這塊糕點。在幫薩力和她自己準備好糕點之後,荷琳把之前寫好的筆記交給他。
「我今天早上和你妹妹的課程非常的順利,所以我變得比較有野心了,」她說。「我想我們可以先從最困難的項目開始。」
「貴族頭銜及規則,」薩力輕聲說,看著那寫滿整潔字跡的長長清單。「老天保佑。」
「如果你學會了這個,」荷琳說。「然後再學會怎麼跳方塊舞,那就差不多算是大功告成了。」
薩力用手拿起粉紅糖霜蛋糕,一口就吞掉了大半個。「你加油吧。」他從沒有塞滿蛋糕的一邊嘴角說。
在心中暗自記下哪天一定要改改他狼吞虎嚥的吃相,荷琳開始解釋。「我想你一定知道貴族的五個爵位,也就是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
「那騎士呢?」
「騎士不是貴族,從男爵也不是。」荷琳舉起叉子,吃了一口綿軟的蛋糕,閉起眼睛享受著精緻薄脆的糖霜在舌頭上融化的滋味。她喝了一口茶才發現薩力正一臉古怪的看著她,原本和順的表情突然緊繃,咖啡色的黑眼睛警覺著,像一隻觀察著草叢動靜的貓兒。
「夫人,」他說著,聲音像被碎石磨過一樣沙啞。「有一塊糖黏在你……」他突然停下來,顯然是再也無法分神去想要說什麼了。
荷琳用舌尖查探著左邊的嘴角,發現一塊甜甜的糖。「謝謝。」她輕聲說,用餐巾擦著那塊地方。她故意用輕快的語調再次開口,不懂他為什麼好像有點不安而且分心。「現在,繼續回到稱號上面。只有真正擁有爵銜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貴族,其他所有頭銜,包括長子的都只是尊稱。請翻到筆記的第三頁,那裡有一個表格,希望可以解釋得更清楚……」荷琳離開座位走到薩力那一邊,從他肩頭上看他翻著那疊紙。「這張。你看得懂這張表的意思嗎?或者我只是越弄越亂?」
「不,這張表很清楚。只是……為什麼這兩欄沒有尊稱?」
荷琳強迫自己專心在他拿的那張紙上,可是實在很難做到。他們的頭靠得很近,而且她實在很想摸他的頭髮。那頭茂密的亂髮需要刷順再用一點發油整理好,特別是他額前總是有一縉頭髮掉下來。這和喬治柔順的金髮多麼不同。柏薩力的頭髮像夜色一樣黑,有一點凌亂,在靠近頸背的地方微微的鬈曲。他的脖子上都是強壯的肌肉,感覺起來像鐵一樣硬。她差點就要用手刷過那誘人的肌膚。被這樣的衝動嚇了一跳,她把手緊握成拳才開口回答他。「因為公爵、侯爵和伯爵的子女一出生就被稱為『爵爺』或『夫人』(Lordorlady)。可是子爵和男爵的孩子只是『先生』或『小姐』(Mr.orMiss)。」
「例如你丈夫。」柏薩力喃喃的說,眼睛沒有離開筆記。
「沒錯,這是個非常好的例子。我丈夫的父親是一位子爵,他的稱號是西博裡治的戴子爵,或比較簡潔的戴爾博爵爺。而他有三個兒子,維廉、喬治和堂邁,他們三個全都是『戴先生』。子爵幾年前過世後,長子維廉繼承了他的稱號,變成戴維廉爵爺。」
「可是喬治和他弟弟不會變成『爵爺』。」
「沒錯,他們兩個都還是『先生』。」「那為什麼你叫做『戴荷琳夫人』?」
「這個嘛……」荷琳停下來,歉然的笑著。「現在我們要踏入更複雜的領域了。我是伯爵的女兒。所以我一生下來就可被稱為『夫人』(Lady)。」
「而你嫁給喬治以後也不會失去這個頭街?」
「沒錯,貴族的女兒嫁給非貴族的時候,還是可以保留自己的尊稱。所以我結婚以後還是依照娘家的貴族階級,而不是喬治的階級。」
薩力轉過頭來專注的看著她。這樣近距離的看著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讓荷琳感到一陣暖熱的輕微顫動。她可看到那幽暗的雙眼深處有棕色的光點。「所以你的階級永遠比你丈夫高,」他說。「所以你算是下嫁。」
「技術上是如此。」她承認。
薩力似乎很樂於聽到這樣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概念好像讓他很高興。「那如果你嫁給一個平民,你的階級又會發生什麼變化呢?」他隨口問道。「例如說像我?」
這個問題讓荷琳慌亂的離開他身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呃,我……我依然是『荷琳夫人』,只是會冠上你的姓。」
「柏荷琳夫人。」
聽到自己的名字和「戴」以外的姓氏連在一起,讓她吃了一驚。「是的,」她輕聲說。「理論上是這樣。」
感覺到他一直看著自己,她慌張的把膝頭的裙子弄亂又撫平。抬起頭來,她看見柏薩力眼中毫不掩飾的閃耀著雄性的興味。一種像是焦躁的感覺,讓她的心跳加快。她曾被男人這樣看過嗎?喬治抱著她的時候,藍眼中總是滿溢著愛和溫柔——從來不會這樣性感的打量她……帶著炙熱和……愛慾。
柏薩力的眼光從她的嘴移到胸前,又回到臉上,讓她的肌膚感到一陣刺痛的熱潮。一位紳士絕對不會用這種眼光看著一位女士。他是故意要讓她慌亂才這麼做的,荷琳想。他一定是在故意鬧著她玩,可是他一點都沒有好笑的樣子。他濃密的眉毛緊緊的蹙在一起,而且看起來很煩惱,比她更煩惱。
「媽媽!」若詩嘻笑的話語劃破不安的沈默。「你的臉整個紅起來了!」
「是嗎?」荷琳心神不寧的問著,舉起冰冷的手放在滾燙的臉頰上。「我一定是坐得太靠近壁爐了。」
若詩一隻手夾著圓餅小姐走向柏薩力。「我只是『小姐』,」聽到他們關於貴族的討論,她這麼告訴薩力。「可是等我嫁給王子以後就會變成『若詩公主』,到時候你就可以叫我『公主殿下』了。」
柏薩力笑了,緊張的情緒一掃而空。「你現在已經是個小公主啦。」他說,伸手抱起小女孩放在自己膝頭。
突然被抱起來,若詩尖叫笑著。「才不是呢!我又沒有皇冠!」
柏薩力似乎很認真的聽進她的話。「若詩公主,你想要怎樣的皇冠呢?」
「嗯,讓我想想……」若詩專注的皺起小臉。「銀色的?」柏薩力追問著。「金色的?要鑲寶石還是珍珠?」
「若詩不需要皇冠,」荷琳警覺的介入,知道柏薩力真的會去買一頂華麗的頭飾給這個孩子。「乖乖去玩,若詩,不然我就拉鈴叫梅蒂來帶你去睡午覺。」
「噢,不要啦,我不想睡午覺,」小女孩說著,立刻爬下柏薩力的膝頭。「媽媽,我可不可以再吃一塊蛋糕?」
荷琳溫柔的微笑著搖頭。「不行,你會吃不下晚餐的。」
「噢,媽媽,一塊就好嘛,一塊小的就好嘛。」
「我已經說不可以了,若詩。現在安靜的乖乖去玩,讓我和柏先生把課上完。」
若詩不情不願的走開,忽然回頭看著薩力。「柏先生,你的鼻子為什麼歪歪的?」
「若詩,」荷琳嚴厲的斥責著。「你應該知道,不可以批評別人的外表。」
但是柏薩力卻咧齒笑著回答。「我撞到過。」
「撞到門?」小女孩猜著。「還是牆?」
「我撞到一個結實的左勾拳。」
「喔。」若詩深思的看著他。「那是什麼?」
「那是打架的招式。」
「打架很不好,」小女孩堅定的說。「非常、非常不好。」
「是啊,我知道。」柏薩力低著頭做出知錯的樣子,可是他悔改的表情毫無說服力。
「若詩,」荷琳警告著。「希望你不會再打斷我們上課。」
「不會了,媽媽。」小女孩順從的回到原本遊戲的地方。她走過柏薩力座位後面的時候,他偷偷摸摸的拿給她一塊蛋糕。緊抓著美味的點心,若詩像只偷吃的小松鼠一樣匆匆回到遊戲的角落。
荷琳譴責的看著柏薩力。「先生,我不想讓我的女兒被寵壞。她要是習慣了你們豪華的作風,這一年過去以後,她會很難回到一般的生活。」
為了不讓在旁邊玩要的小傢伙聽到,柏薩力壓低了聲音。「稍微寵她一點不會怎樣的。小孩子的童年很快過去的。」
「若詩一定要懂得人生的現實,和該負的責任——」
「這就是現在流行的教養方式?」他閒散的問。「難怪我看到貴族家的小孩都是些蒼白、壓抑、滿臉陰沈的小東西。我想太多父母都太急著讓子女暴露在『現實』裡了吧。」
這話觸怒了荷琳,她張口想辯解,卻很懊惱的發現她無法否認。戴家教養小孩的方式著眼於提供「對人生良好而堅固的準備」,且常鼓勵荷琳也如此教育若詩。他們通常用規定、持續的道德教育,和懲罰的手段來讓孩子順從、懂禮貌。只是這樣的手段其實沒用。戴家的小孩都是些小壞蛋,而且荷琳覺得,要不是她對若詩比較溫和,而沒有像戴家建議的那樣嚴格,若詩可能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可是貴族世家和上流社會對兒童教養大都有著和戴家同樣的看法。
「童年應該是很美好的,」柏薩力突然說出。「無憂無慮,開心。我才不管別人同不同意我的想法,我只希望……」他幽暗的視線忽然落在眼前的紙張上。「希望怎樣?」荷琳向前傾身,溫和的追問著。
柏薩力回答的時候眼睛沒有看著她。「我希望能讓麗姿有那樣的童年。她小時候過的都是該死的苦日子。我們又窮又髒,大部分的時候都在餓肚子。我辜負了她。」
「可是你比麗姿大不了多少啊,」荷琳輕聲說。「你自己那時候也只是個孩子,卻得擔起那麼重的責任。」
柏薩力不屑的揮揮手,顯然不願意為自己找任何藉口。「我辜負了她,」他粗啞的重複著。「所以我只能趁現在補償她,以後我有孩子的時候,也會盡量讓他們過好日子。」
「而在那之前你會毫不留情的寵壞我女兒?」荷琳說著,一抹微笑浮上雙唇。
「也許我會連你也一起寵壞。」他的聲音裡有點玩笑的味道,可是眼神卻有著讓她震撼的挑戰。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憤怒或責備都只會換來他的嘲弄。可是她不允許他玩這種把戲。她不會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也不喜歡這樣的遊戲。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清脆冷靜。「你已經給了我一大筆薪水了,柏先生,而我會給你社會禮儀上的完整教育好賺到這筆錢。現在,請翻到筆記的第二頁,我們可以繼續討論在通信和對話的時候所用的正確稱謂。例如說,你絕對不會當面稱呼一個人『尊貴的某某』,可是在書面上——」
「慢著,」柏薩力打斷她,長長的手指交錯在一起,放在精壯的身上。「我滿腦子都是頭銜。我今天受夠了。」
「好吧。那我可以走了嗎?」
「你真的想走嗎?」他柔聲問。
聽到這個問題,她眨了眨眼,覺得一陣笑意讓她的喉嚨扯緊。「柏先生,希望你不要再故意擾亂我。」
他的眼中出現一個嘲弄的微笑。「什麼,一個簡單的問題怎麼會擾亂你了呢?」
「因為要是我說是,那會很失禮,而如果我說不——」
「——那就會變成你喜歡和我在一起,」他幫她說完,白色的牙齒在笑容中閃耀著。「那你走吧。我不想強迫你有這麼多罪惡感。」
荷琳留在座位上。「如果你告訴我鼻子被打斷的故事,我就留下來。」
柏薩力沈思的摸著歪歪的鼻樑,臉上一直掛著微笑。「那是跟葛湯姆的比賽,他本來是個扛煤的工人,大家叫他『黑鑽石』。他的拳頭大如豬腿,而且一記左勾拳就可以讓人眼冒金星。」
「誰贏了?」荷琳忍不住問。
「二十個回合以後我佔了上風,最後一拳撂倒了他。就是這場比賽讓我得到『屠夫柏薩力』的名號。」
他對這個名號感到的那種男性的驕傲,讓荷琳有點反胃。「真不錯埃」她低聲說著,諷刺的聲調讓他笑了起來。
「被老葛打斷鼻子以後我的樣子更可怕了,」他說,一邊用拇指和食指揉著鼻樑。「我本來就不是什麼俊俏小生,可是這下我永遠也不會像個貴族啦!」「你本來就不像。」
柏薩力裝出受傷的樣子。「夫人,你這句話跟拳擊場上的拳頭一樣傷人。所以你不太喜歡我這張被打壞了的醜臉嘍,你是這個意思吧?」
「你自己知道你很有魅力,柏先生,只是不像貴族的樣子。至少,你有太多……怎麼說呢,你太……壯了。」她比了比他突起的外套袖子和肩膀。「嬌生慣養的貴族不會有那樣的手臂。」
「我的裁縫也這麼說。」
「難道沒有辦法可以讓它們,呃……變小嗎?」
「據我所知是沒有。不過我很好奇,到底我要縮小多少才算合格的紳士?」
荷琳笑著搖頭。「外表根本不是你最大的問題,先生。你需要的是一種尊貴的氣質,你太過叛逆了。」
「可是很有魅力,」他回嘴。「你剛才說我很有魅力的。」
「有嗎?我想我一定是想說『不可救藥』吧。」
兩人會心的微笑,讓荷琳全身竄過一陣愉快的熱潮。她匆匆降低視線看著膝頭,呼吸比平常急促得多。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興奮的壓力讓她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他讓她想要……嗯,其實她也不確定想要做什麼。她只知道那個吻的記憶,他甜美溫暖的雙唇侵略著她的記憶,變成她心裡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她滿臉通紅,把手緊緊的握在一起,試著想克制住自己。
「我的拳手生涯並沒有持續太久,」她聽見柏薩力說。「我打拳只是為了賺到足夠買下輪船股份的錢。」
「真的嗎?」荷琳問,終於可以再次看著他。「我還以為你其實滿喜歡打拳的呢。」
「沒錯,我的確喜歡,」他坦承。「我喜歡競賽,而且喜歡贏。可是打拳帶來太多痛苦,獲利卻不多。我很快就發現不必讓雙手染血,也可以撂倒別人的方法。」
「我的天,柏先生。你一定要把日子過得像是一場為了戰利品而永不休止的戰鬥嗎?」
「不然我該怎麼過呢?」
「你可以試著放鬆一點,享受已經得到的成果。」
他帶著肉桂色光芒的黑眼嘲弄著她。「夫人,你小時候有玩過山大王的遊戲嗎?我想應該沒有,那不是好女孩該玩的遊戲。總之,要先找到一個小土堆或垃圾堆,然後和玩伴比賽看誰可以先爬到最上面。但這是簡單的部分。」
「那麼困難的部分是什麼呢,柏先生?」
「留在上面。」
「我敢賭你一定想盡辦法從早到晚都待在那裡,」她柔和的說。「又踢又打,不讓別的孩子搶走你的山頭。」
「我只能撐到晚餐的時候,」他忽然咧齒笑著說。「我總是被自己的肚子打敗。」
荷琳爆出一陣很不淑女的大笑。她沒辦法停下來,甚至連若詩聽到笑聲都驚訝的走到她的座位旁邊。「怎麼了,媽媽?」「柏先生,」她解釋道。「剛剛說了一個他小時候的故事。」
雖然若詩根本不知道到底那是什麼故事,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柏薩力看著她們母女倆,深棕色的眼中燃起一種奇特的溫暖光芒。「我敢說你們兩個是我見過最美麗的景象。」
荷琳的笑意消失了,她在驚愕中突然站起來,讓柏薩力也不得不跟著站了起來。我不該來這裡的,這是她心中的第一個念頭。我根本不該同意為他工作,不管酬勞多高都一樣。她這才知道自己有多生嫩、又不知險惡,才會這麼輕易的讓他撩撥得失去控制。要是她不能保護自己,從此她的情緒就會被他任意玩弄。是不是她太久沒有男人在身邊了,才會被他的慇勤沖昏了頭?還是因為他和自己認識的其他男人是那麼不同?最糟的是,不管是享受他的陪伴或欣賞他粗野、市井的魅力,都是對喬治的背叛。
荷琳忽然間想起喬治剛過世的那一段絕望的日子,和那時候侵蝕著她的陰鬱念頭。她曾經一心想著要跟他一起死去。幸好對幼女的愛和關懷讓她神智清醒。但是她曾發誓會永遠懷念喬治,終此餘生只愛他一個人,心中只有他和他的願望。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誓言會很難遵守。可是這個陌生人卻一步一步的慢慢誘惑著她遠離得體的道路。
「柏先生,」她有點支撐不住的說。「我——我們晚餐再見。」
柏薩力的表情也和她一樣嚴肅。「讓若詩和我們一起吃晚餐吧,」他說。「上流人家的小孩都不和家人一起吃飯嗎?」
荷琳想了很久才回答。「在一些鄉下地方,小孩可以和家人一起吃飯。可是大多數富裕人家都讓小孩在育兒室分開用餐。若詩習慣了戴家的安排,我不想改變這樣的慣例——」
「可是在那裡有其他小孩和她一起吃飯,不是嗎?」柏薩力指出。「可是在這裡,大部分的時候她都必須一個人吃飯。」
荷琳望著女兒的小臉。若詩似乎正屏著呼吸,興奮地靜靜等著,看意外出現的英雄能不能幫她在大人的餐桌上贏得一席之地。荷琳可以很輕易的堅持要若詩遵循大人和小孩分開用蟹的傳統。可是柏薩力和小女孩同時用期盼的眼光望著她,荷琳好笑又絕望的知道,又有一條規矩要被打破了。
「那好吧,」她說。「如果若詩守規矩,從今以後她就可以和大人一起吃飯。」
荷琳很驚訝的看著若詩開心的大叫著,奔向柏薩力抱住他的腿。「噢,柏先生,」她嚷著。「謝謝你。」
柏薩力開懷笑著鬆開她的小手臂,蹲下來。「要謝謝你媽媽,小公主。我只是問,批准的是她。」
蹦跳著回到荷琳身邊,若詩在她臉上蓋滿了吻。
「親愛的,」荷琳輕聲說,忍著不笑出來。「晚餐前我們要先上樓去換掉你的圍裙,再把你的臉洗乾淨,才不會像個髒小孩。」
「是,媽媽。」若詩的小手拉住她的手,一路跳躍著迫不及待的拉著荷琳離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3:04
第七章
荷琳重新開始和一些朋友通信,其中幾個她自從喬治的葬禮過後就沒有見過面的,而知道她在柏薩力倫敦的家中工作之後,他們的反應讓荷琳非常驚訝。自然有很多人表示不贊同,甚至提出如果她真有需要,可以去他們家中工作。可是,很意外的是,很多人對她現在的狀況很感興趣,還問可不可以去柏家拜訪她。似乎很多女士都很想看看柏家的住宅,更想親自見見柏薩力本人。
荷琳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柏薩力一點都不覺得怎樣。「一直都是這樣的,」他自嘲地微笑著。「你們那個階級的女士可能寧願上斷頭台也不會嫁給我這樣沒有血統的人……可是很多人都想要做我的『朋友』。」
「你是說她們願意和你……」荷琳停了下來,昏亂的想著。「甚至那些已經結過婚的女士?」
「特別是那些結過婚的,」柏薩力冷冷的告訴她。「當你隱居在戴家悼念亡夫的時候,我可是在床上娛樂了不少高貴的女士。」
「紳士不可以吹噓性事。」荷琳滿臉羞紅的說。
「我不是吹噓,只是實話實說。」
「有一些實話你自己知道就好。」
她不尋常的尖銳語調,似乎讓他非常有興趣。「夫人,你臉上的表情好奇怪啊,」他故意柔聲說著。「看起來怎麼有點像在吃醋呢?」
一陣激升的惱怒幾乎讓她氣結。從來沒有人像柏薩力那麼會惹她發火。「怎麼可能,我只是單純的想起尋花問柳可能帶來的那一大堆可怕疾玻」
「『尋花問柳』,」他低聲笑著重複她的話。「這是我聽過對那回事最優美的說法了。不,我從來沒有因為嫖妓而得到梅毒或其他疾玻男人有很多方法可以保護自己——」
「我一點都不想知道!」荷琳嚇壞了,用手蓋住耳朵。柏薩力是她所認識最放蕩的人,而且他太喜歡談論這些私密的事情,而真正紳士根本不會承認他們聽過這種事。「柏先生,你是罪惡的淵藪。」
聽到這樣的批評,他一點都沒有羞恥的表情,反而笑了起來。「而夫人你呢,是個老古板。」
「謝謝。」她俐落的說著。
「那不是讚美。」
「柏先生,你的任何批評,我都絕對會認為是一種讚美。」
柏薩力大笑起來,每次只要她試圖灌輸一點點道德觀念,他就這樣大笑。他只對那些有關紳士舉止的表面課程有興趣,而只要他覺得合適,他隨時會脫下禮貌的偽裝。荷琳應該討厭他,可是卻做不到。荷琳在柏家住了幾個星期後,對她的僱主已有更多的瞭解,也發現很多值得讚賞的特質。柏薩力對自身的缺點非常誠實,對於自己的出身和缺乏教育的事實也從不掩飾。他有一種奇特的謙遜,不時會貶低自己驚人的聰慧和無比的成就。他常常會運用狡黯的魅力逗她笑。事實上,他似乎很喜歡不停的惹她,直到她脾氣發作,再讓她因挫敗而笑出來。
他們常常在晚上聚在一起談天,有時候若詩會在他們腳邊玩要,偶爾時間很晚了,麗姿和寶娜都去休息以後,他們還單獨在一起聊到夜深時分。炭火在壁爐中燃燒著,柏薩力會不斷給她斟上昂貴的葡萄酒,用他人生中粗野而迷人的故事款待她,而且堅持要荷琳說她童年的故事作為回報。荷琳不懂他為什麼會對那些尋常的生活細節那麼有興趣,可是他會一直糾纏著,直到她說出童年荒謬的傻事,像是一個堂哥曾經把她的頭髮綁在椅子上,或是她有一次故意把一個濕透的海綿從二樓陽台丟到一個男僕頭上的事。
而有的時候他會問起喬治的事,關於他們的婚姻生活……甚至問起分娩的經過。
「你該知道我不能跟你談這種事。」荷琳抗議著。
「為什麼?」柏薩力警覺的黑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變得溫和。他們坐在像珠寶盒一樣精美的家庭起居室裡,整個裝潢都以橄欖綠的天鵝絨為主調。感覺起來,這個房間之外的世界彷彿無限遙遠。荷琳知道他們不該躲在這麼親密的氣氛裡。太密切……太隱密了,可是她怎麼也無法要自己離開。她心裡邪惡的部分想要待在這裡,完全不顧禮教的命令。
「你很清楚這是很失禮的,」她告訴他。「問這種問題很不應該。」
「告訴我,」他懶洋洋的堅持著,將酒杯舉到唇邊。「你是個勇敢的小斗上,還是尖叫不停的女妖怪?」
「柏先生!」她極度譴責的瞪了他一眼。「你一點體諒也不懂嗎?還是對我一點也不尊重?」
「夫人,我尊重你勝過其他所有人類。」他立即回答道。
荷琳搖搖頭,抗拒著唇邊不受控制的微笑。「我不是個好鬥士,」她坦承。「整個過程既痛又辛苦,而且最糟的是,因為我十二個小時就生完了,大家都說那是很順利的分娩,一點都不同情我。」
聽到她淒然的抱怨,他愉快的笑了起來。「如果喬治還活著,你們會生更多孩子嗎?」
「當然,已婚婦女在這種事情上沒什麼選擇。」
「是嗎?」
她困惑的看著他狡賠的目光。「是啊,我……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是說還是有方法可以在不想要懷孕的時候事先預防。」
荷琳驚詫的望著他。良家婦女不會談論這種事。事實上,這個話題是如此禁忌,她和喬治甚至連提都沒提過。的確,她也曾經不小心聽到其他女人之間的耳語,可是她都會立刻避開這樣不得體的談話。可是這個肆無忌憚的男人竟敢當著她的面說起這種事!「這下我真的惹你生氣了,」柏薩力說。「原諒我吧,夫人。我有時候會忘記竟然有人這麼不知世事。」
「我該回房休息了,」荷琳很生氣的說,決定她唯一的手段就是完全忘記這次討人厭的談話,裝作這件事完全沒有發生。「晚安,柏先生。」她站起身,柏薩力立刻跟了過來。
「你用不著跑走,」他哄著她。「我會守規矩的,我保證。」
「很晚了,」荷琳堅定的說,走向門邊。「晚安了,先生——」
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竟然比她先到門口。他的大手緊按著門,喀的一聲把門關上。「別走,」他低聲說。「我會開一瓶你那天很喜歡的萊茵葡萄酒。」
荷琳皺著眉頭回頭看他,本來要告訴他,當女士要離開房間的時候,紳士不可以有異議,而且他們獨處在關起門來的房間裡,也是很不恰當的。可是當她看著那雙幽暗、嘲弄的眼睛時,竟然軟化了。「如果要我留下來,你只能談些合宜的話題。」她冷漠的說。
「只要你喜歡的都行,」他立刻回答。「稅務、社會大事。天氣?」
看著他故意板起來的臉,她實在很想笑。他看起來像一隻假裝成綿羊的野狼。「那好吧!」她說,回到沙發坐下。他幫她重新斟上一杯酒,一杯深色的醇厚好酒,她滿懷欣賞的啜飲著這豐潤的佳釀。她開始喜歡他收藏的昂貴葡萄酒,而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因為遲早有一天她會再也無法嘗到。但在那之前,她可以盡量享受住在這裡的好處:醇酒、美妙的藝術品,還有最罪惡的奢侈享受……他的陪伴。
幾年前,她可能會害怕和柏薩力這樣的人獨處。他不像別人那樣用一種呵護的慇勤對待她,像她的父親、那些追求她的年輕人,或她所嫁的那個無可挑剔的人。柏薩力當她的面說粗魯的言詞,和她談女士不該有興趣的事,也不會企圖隱藏人生不快樂的一面。
他們聊天的時候,他不停加滿她的酒杯,夜越來越深了,荷琳姥縮在沙發的角落,頭落在頭靠上。我喝太多了,她驚奇的想著,卻沒有感覺到這種領悟應該帶來的恐懼或尷尬。淑女不可以喝太多酒,只可以偶爾喝一點點加了水的葡萄酒。
困惑的打量著幾乎喝空的潛杯,荷琳移動著想把它放到沙發旁的小桌上。房間好像忽然間搖晃起來,她手裡的酒杯也拿不正了。柏薩力敏捷的伸出手抓住搖搖晃晃的水晶杯腳,把它放到一旁。荷琳看著他英俊的臉,她覺得頭昏眼花、喋喋不休,而且很奇妙的放鬆與自由,這種感覺從前只在梅蒂幫她脫掉特別緊身的禮服時曾經有過。
「柏先生,」她說,她的話聽起來像從嘴裡漫無目的地飄出來。「你讓我喝太多那個酒了……說真的,你根本就在鼓勵我喝,這是非常不應該的。」
「夫人,你沒有喝醉,」他的嘴角因笑意微微抽動。「你只是比平常放鬆一點而已。」
這樣的說法絕對不是真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相信了。「我該回去休息了,」她宣佈,從沙發上蹣跚的站起來。房間好像在旋轉,她感覺到自己往下掉,像從懸崖落下那樣跌入空氣中。柏薩力輕易地抓住她,止住她跌跌撞撞的動作。「噢——」荷琳緊抓住他試圖扶著她的臂膀。「我好像有點昏昏的。謝謝。我一定是絆到什麼東西了。」她彎下腰昏頭昏腦的看著地毯,想找出擋住她的東西,卻只聽到柏薩力溫柔的笑聲。
「你笑什麼?」荷琳盤問著,讓他把自己的背靠在沙發上。
「我從來沒看過有人只喝了三杯葡萄酒就醉成這樣。」她動了動想站起來,可是他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制止了她其實不太當真的逃跑。他們的小腹很危險的靠在一起,讓她往沙發椅背更縮進去。「留下來陪我,」柏薩力低語著。「夜已經快過一半了。」「柏先生,」她質疑的問著。「你該不會是想引誘我吧?」
他雪白的牙齒在笑容中閃爍著,感覺起來像是在開玩笑,眼神中卻有一種令人不安的炙熱光彩。「可能是吧。何不和我在這張沙發上度過剩下來的幾個小時?」
「聊天嗎?」她無力的問著。
「還有其他很多事情,」他用食指撫摸著她下顎的曲線,讓那敏感的線條像著了火。「我保證你會很喜歡。然後我們可以說,都是葡萄酒害的。」
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敢建議這麼誇張的事。「都是葡萄酒害的,」她氣憤的重複著,突然格格的笑起來。「告訴我,這句話你用過多少次?」
「這是第一次,」他輕鬆地保證著。「我還挺喜歡的,你呢?」
她對他皺起眉頭。「你找錯對象了,柏先生。至少有一百個理由我不會和你做那件事。」
「說幾個來聽聽。」他黑色的眼睛邪氣得誘人。
她舉起一隻搖搖晃晃的指頭在他面前揮舞著。「道德……體面……自尊……為我女兒樹立典範的責任……更別提要是和你發生不名譽的事,我就必須離開了。」
「有意思。」他若有所思的說,低身欺向她,荷琳往後縮著,頭重重的壓在扶手上,身體在他下面拉直。
「什麼有意思?」她問著,一次又一次的深深吸著氣。房間裡的空氣變得很熱。她抬起沈重的手臂,拂開掛在汗濕額前的一束頭髮。她把手肘放在頭上,泛著汗的手掌向上張開。她真的喝太多了……她醉了……而雖然這個事實現在並不讓她覺得特別困擾,但內心深處她知道,以俊這就會變成必須擔心的大問題。
「你列出的所有理由中少了最重要的那一項。」柏薩力的臉貼得很近,他的嘴,那張絕對是她見過最逗人的嘴,雙唇飽滿、寬寬的、那麼誘人的嘴,靠得這麼近,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呼吸的氣息輕輕觸碰著臉頰。他呼吸的氣味美妙的結合了葡萄酒香和他自己的味道。「你忘了說,你不想要我。」
「呃,那……那是不必說明的明顯事實。」她結巴著。
「是嗎?」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好像有點愉快。「夫人,要怎樣才能讓你想要我?」
「噢,我不認為……」因為看見他的頭朝她低下來,還沒說完的話消失在一聲低喊中,身體也因為震撼而輕顫著。她緊緊閉起雙眼,等著、等著……卻感覺到他的唇落在手腕內側。絲絨般的觸感讓一陣情慾的顫抖傳過手臂,讓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抽動著。他縱容雙唇在她腕間柔軟的肌膚上流連,讓細微的脈搏瘋狂的跳動。荷琳的整個身體像弓弦一般繃緊,想抬起雙膝環繞住他。她的嘴唇又腫又燙,緊張地期待著他的吻所帶來的壓力。他抬起頭望著她,眼睛隊地獄裡的火焰一樣陰鬱。
伸手從旁邊拿過一樣東西,他把那樣東西舉在她面前。水晶酒杯在火光中閃爍著,最後幾口勃艮地紅酒在杯底晃動著。「把酒喝完,」他溫柔的建議著。「然後讓我做我想做的事。明天早上,我們可以裝作你什麼都不記得。」
這樣罪惡的提議,誘惑力之大讓她嚇壞了。他只是在戲弄她,荷琳昏亂的想著……他不可能真的是在求歡。他只是想看她的反應,不管她說什麼,同意或不同意,他都會嘲笑她。
「你好壞。」她低語。
他眼中的微笑消失了。「是埃」
顫抖的呼吸著,她用一隻手蓋住眼睛,彷彿試著想抹去酒精造成的迷霧。「我……我想上樓去了。自己一個人回去。」
一陣冗長的沈默在兩人之間拉扯著,然後柏薩力收斂起濃烈的氣氛,輕快而友善的回答著:「我幫你。」
他的手撐住她的手肘後面,扶她站起身來。她一站穩就發現房間已經不再天旋地轉了。她鬆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離開他堅實而誘人的身體,邁步向門口走去。「我可以自己上樓,你不用陪我了。」她說著,懇求的望著他。
「好吧。」他走過來幫她開門,上下打量著她衣衫不整的模樣。
「柏先生……明天早上這件事就會被忘記了吧。」她的聲音中帶著焦急的詢問。
他輕輕點了點頭,看著她拖著無力的膝蓋,用最快的速度離開。
「忘得掉才怪!」荷琳一離開視線,薩力就低聲說著。他做得太過分了,當他准許自己超越那條看不見的界線時就知道了,可是他無法克制。他彷彿無法控制對她的渴望。這個德行完美的女人竟然有力量造成這樣的痛苦。而唯一可以告慰的是,她似乎並不知道他已經完全變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他為這樣的狀況而焦慮、苦惱,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在他自大的信念中,任何想要的女人他都可以誘惑到手,不管她的階級如何。他甚至確信,只要有足夠的時間融化荷琳的防衛,一定也可以讓荷琳上他的床。可是只要和她發生親密關係,他就會失去她。一旦發生這種事,絕對不可能說服她繼續留下來。而最不可思議的事實是,他渴望她的陪伴更勝於一夜纏綿。
在薩力的想像中,如果有一個女人最終可以攫取他的注意、他的情緒、他清醒時的所有思慮,那一定會是個世故、大膽……和他在性事上有相同胃口的女人。他從來沒想過一個一本正經的寡婦竟然會讓他神魂顛倒。毫無道理的,荷琳竟成了讓他上癮的藥物,刺激、甜美,而就像藥物一樣,一旦少去,就會有空虛、渴望的感覺。
他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荷琳夫人不是他高攀得起的對象,最好還是去摘那些比較可能得手的果實。可是她就在前方的高處,誘人、美好,卻永遠遙不可及。
而為了澆熄胯下絕望的飢渴火焰,薩力會去找別的女人。身為城裡最高級、也最貴得離譜的妓院的會員,他可以隨意挑選任何美貌的娼妓,買下一夜春宵。最近他幾乎夜夜都去那裡報到。
在傍晚時分薩力會和荷琳在一起,光是看著她的樣子、酣飲她的聲音,就會體驗到熱烈的喜悅。然後,等荷琳回到她獨眠的床上時,他會騎著馬到倫敦,在徹底的淫靡放縱中度過幾個小時。很不幸,妓女的技巧只能讓他的慾望暫時紆解。人生中的第一次,他開始承認真正的激情是難以饜足的,而且老二的需要和它上方兩尺處的器官並不一樣。而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新的發現。
「你要蓋一棟新房子?」荷琳驚訝的問,站在柏薩力書房里長長的書桌旁,看著他攤開一組建築圖,用黃銅紙鎮壓住四個角。「可是蓋在哪裡……為了什麼?」
「我想蓋全英國最壯觀的鄉間別墅,」柏薩力說。「我在德文郡買了一塊土地,計劃把上面的三棟住宅合併成一棟。我的建築師已經把房子的設計圖畫好了,我想要你看看。」
荷琳帶幽默的笑容看著他。她像個膽小鬼一樣假裝不記得前一天夜裡上演的那個奇妙、誘人的場景。而且她也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因為柏薩力再也沒有用言語或眼神暗示有任何超越常軌的事情發生過,反而邀來她討論他那許多建設計劃中的一項。她私下決定,那天晚上她驚人的舉止一定是喝太多酒造成的,並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避免。「柏先生,我很樂意看這些建築圖,可是我要先告訴你,我對這些事情一竅下通。」
「不,你懂的。你知道貴族會欣賞什麼。告訴我,你對這個地方的想法。」
他寬大的手在圖紙上輕輕移動著,靈巧的壓住紙張。荷琳研究著這棟住宅不同面向的墨色素描,很在意站在她身邊的柏薩力。他的手壓在圖紙上,彎身看著草圖。
荷琳努力想專注看著圖紙,卻因為柏薩力就在身邊而一直分心。她無法不去注意他的手臂在外套縫線處鼓起的樣子、他的黑髮在頸背鬈曲的樣子,還有黝黑的肌膚上刮得很乾淨的鬍渣。他的外貌很講究卻不矯飾,身上的味道聞起來不像古龍水,反而像肥皂和衣服上漿的味道,他的衣服是量身定做的,卻故意裁得比較寬鬆好藏住那身不夠紳士派頭的肌肉。也許他的確不適合出現在舞會裡,可是他的男子氣概自有其強大的魅力。
「你怎麼想?」他沙啞的低聲問著。
荷琳專心的想了一陣子才回答。「我想,柏先生,」她慢條斯理的說著。「你的建築師是照他認為你會喜歡的樣子設計的。」
這棟房子非常豪華、奢侈而且怎麼看都太正式,它會以非常怪異的模樣與德文郡的景色格格不入。這棟房子絕對顯眼而且毫無疑問的壯麗,可是「優美」或「恰到好處」之類的詞彙絕對無法用來形容這棟太忠於奢華的建築。「這房子很大,」她繼續說。「而且任何人一看到它就會知道主人很富有,只是……」
「你不喜歡。」
他們站得很近,眼光因而交會。看著他專注的黑眼,荷琳心中感到飛濺的暖流。「你自已喜歡嗎,柏先生?」她好不容易問出口。
這個問題讓他露齒一笑。「我的品味低下,」他平淡的說。「我唯一的優點,就是我知道這一點。」
她想爭辯,卻又閉嘴。關於風格方面的事,柏薩力的品味的確令人退避三舍。
看到她的表情,他發出一串在喉問震動的笑聲。「夫人,告訴我你覺得要改些什麼?」
荷琳掀起最上面的圖紙看了看下面的一樓平面圖,無助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要從哪裡說起,而且畫這些草圖一定也花了你一大筆錢——」
「比起把這個該死的鬼地方蓋好所要花費的錢,草圖的費用根本下算什麼。」「那好吧……」荷琳若有所思的停了下來,咬著下唇想著該怎麼告訴他。薩力的眼光在她的唇上流連著,她很艱難的開了口。「柏先生,如果我介紹你另外一個建築師會不會太過唐突?也許你可以考慮另外請人以不同的概念重新設計一份草圖,再決定你比較喜歡哪一個。我有一個遠房的表弟叫做桑傑聖,最近他的設計漸漸開始出名,而且廣受讚賞。他是個年輕的建築師,觀念很新,只是我想他可能從來沒有負責過這麼大型的計劃。」
「很好,」柏薩力立刻說,眼光還逗留在她的嘴上。「我們可以馬上請他到德文郡去看看他覺得那塊地產怎樣。」
「桑先生可能要過一陣子才能開始為你工作。據我所知,他的設計很受歡迎,行程總是滿滿的。」
「噢,只要你跟他提起我的名字,他絕對會立刻啟程到德文郡去,」柏薩力嘲諷的向她擔保。「所有的建築師都希望釣到我這樣的金主。」
荷琳忍不住笑了。「你的自大有沒有限度啊?」
「等著瞧,」他提議著。「桑傑聖不用兩個星期就會把設計圖交給我。」
一如柏薩力的預測,桑傑聖的確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抱著一大堆草圖和部分樓層的平面圖來到柏家大宅,更準確的說,他只花了十六天的時間。
「麗姿,我們早上的課程可能要縮短了,」荷琳說,她從窗口看到桑傑聖樸素的黑色馬車沿著車道駛進大宅,她的表弟自己駕車,熟練地操縱著韁繩。「建築師來了,你哥哥堅持要我跟他們一起開會。」
「好吧,如果一定要那樣……」麗姿很遺憾的說著,聳了聳肩膀。
荷琳忍住不笑出來,她知道麗姿的遺憾完全是假裝的。這位小姐對她們正在學習的通信規則非常沒有耐心。麗姿是一個充滿精力,熱愛騎馬、射箭和其他體能活動的年輕人,覺得把筆放在紙上是一件很累人的活動。
「你想不想見桑先生?」荷琳提議。「他的設計很出色,我想你哥哥不會反對——」
「天啊,我才不要。我寧願找別的事做也不想看一個沈悶的老建築師的設計圖和草稿。今天天氣很好,我想去騎馬。」
「也好,那我們中午見吧。」
離開麗姿,荷琳急切的走下豪華的主樓梯。她發現自己微笑著,滿心盼望見到這個遠房表弟。他們上次見面是五年前在一場家庭聚會裡,那時候傑聖還不到二十歲。他是個天性和煦的年輕人,有著敏銳的幽默感和迷人的微笑,一直是全家族都疼愛的孩子。從小時候開始,傑聖就熱愛塗塗畫畫的,常常因為手上永遠沾著顏料而挨罵。而現在,他漸漸以獨特的「自然建築」風格建立傑出的名聲,這種設計的精神是將建築物融入地表風景。
「傑聖表弟。」荷琳喊著,和他同時抵達門口大廳。
傑聖一看到她就微笑了起來,停下腳步脫掉帽子,很熟練的對她一鞠躬。荷琳很高興的發現,傑聖已在過去幾年長成了一位富有魅力的青年,深棕色的頭髮剪得短短的,綠色的眼中閃耀著智慧的光芒。雖然他的體態還帶著年輕人單薄的模樣,卻有著二十多歲年輕人少有的成熟氣質。
「夫人,」傑聖說,他的聲音是略帶沙啞的中低音。荷琳向他伸出手,他柔和的握著。他的眼神中流露出遺憾,輕聲繼續說:「很抱歉那時候無法參加你丈夫的葬禮,請接受我遲來的歉意。」
荷琳溫柔的看著他。傑聖根本不需要覺得抱歉,喬治突然過世的時候,他正在歐洲旅行。因為路途太遙遠,傑聖無法回來參加葬禮,卻還是寫了一封弔唁的信函。那封信寫得很貼心,雖然有點生澀卻很真摯,其中所表達的誠心同情讓荷琳衷心感動。
「你也知道的,不用覺得抱歉。」她溫柔的回答。
管家包太太走過來幫傑聖拿帽子和外套。
「包太太,」荷琳輕聲說。「可以告訴我,柏先生現在在哪裡嗎?」
「我想他應該在書房,夫人。」
「我會帶桑先生過去。」挽起表弟的手臂,荷琳帶著他穿過房子,他的另一隻手臂抱著圖稿。
一路上傑聖看著四周的環境,發出既驚奇又厭惡的歎息。「不可思議,」他低聲說著。「誇張到不能再誇張。夫人,如果柏先生偏好這種風格,我想你最好還是聯絡別的建築師吧,我不能勉強自己設計這種東西。」
「你先跟柏先生談談再說吧。」荷琳勸他。
「好吧。」傑聖微笑著和荷琳一同向前漫步。「荷琳夫人,我知道是因為你的關係我才會在這裡,我很感謝你讓我有這個機會。可是我一定要問……為什麼你會為柏薩力工作?」他聲音裡有一絲笑意。「我想你一定知道,整個家族都『不太樂見』。」
「家母已經告訴過我了。」荷琳帶著遺憾的笑容承認了。
荷琳一通知家人她決定要為柏薩力工作的計劃,她父母就很明白的表示不贊同。她母親甚至質疑她的精神狀況,懷疑是不是長期的哀悼破壞了荷琳做出理性決定的能力。而她父親一向是個非常務實的人,一聽到荷琳描述柏薩力為了若詩的未來所設立的信託基金,立刻不再反對。身為四個女兒的父親,其中三個還待字閨中,他太瞭解大筆嫁妝的重要。
「為什麼呢?」傑聖追問著。
「要拒絕柏先生是件很困難的事,」荷琳淡淡的說。「你等一下就會知道了。」
她帶著表弟到書房去,柏薩力正在那裡等著。看到柏薩力從龐大的座位站起來,傑聖很難得的沒有表現出被嚇到的樣子。根據荷琳本身的體驗,第一次見到柏薩力會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經驗。很少人具有他那種超越現實的強勢存在感。就算荷琳從來沒有聽說過關於他的事,想必也能一眼看出他不但主宰著自己的命運,也左右了旁人的生命。
傑聖直視著柏薩力銳利的黑眼,和他握了握手。「柏先生,」他用獨特的坦誠而友善的萬式說。「請讓我表達我的謝意,感謝你邀請我到府上,也很感謝你願意給我一個展示作品時機會。「「你該感謝荷琳夫人,」柏薩力回答。「是因為她的推薦我才跟你聯絡的。」
荷琳驚訝的眨了眨眼。柏薩力的態度中隱約暗示著,她的建議和看法對他有莫大的意義。她也同樣驚訝的發現,桑傑聖也注意到了這樣的意味,臆測的看了她一眼,又重新望回柏薩力身上。
「希望我不會辜負荷琳夫人對我的信心吧。」傑聖說著舉了舉手臂下挾著的圖稿。
柏薩力比了比已經被清乾淨的桃花心木書桌,傑聖把圖稿在光亮的桌面上攤開來。
雖然荷琳決心在看表弟的作品時要保持中立,但她傾身看著圖稿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發出開心的讚歎。這棟房子帶著浪漫的哥德風,整體設計都很迷人而不落俗套,長長的窗戶鑲著整片未分割的玻璃,將室外的風景引入室內。寬敞的主要隔問和通風的溫室可以作為宴會的極佳場所,而同時也有側翼可以讓家人保有隱私。
荷琳希望柏薩力會欣賞設計師自然而不造作的風格,也希望他不會認為繁複的裝飾等於優雅。可是她很確定柏薩力一定會喜歡房子裡大量運用的新式科技,包括每個樓層都有自來水,很多廁所和鋪設了磁磚的沐浴間,還有在冬天可以舒適取暖的「熱牆」。
柏薩力看著圖稿的時候一點表情都沒有,只偶爾問幾個讓傑聖急著回答的問題。圖看到一半的時候,荷琳感覺到有人進入書房。進來的是麗姿,她穿著俐落的粉紅色鑲紅邊的騎馬裝,這身衣裳的剪裁簡單而俐落,領口的白色蕾絲更增添女性魅力。黑色的鬈發緊緊的編成辮子,戴著紅色的帽子,加上濃密的黑睫毛,麗姿看起來年輕、清新又迷人。
「我忍不住想在出門前來看看設計圖……」看到桑傑聖轉身向她鞠躬,麗姿的聲音消失了。荷琳很快的介紹兩人認識,很驕傲的看著麗姿以完美的姿勢回禮。基本介紹結束之後,他們兩個停下來,帶著短暫而強烈的好奇打量著彼此。接著傑聖便回過頭看著桌上的圖稿,專心回覆柏薩力提出的問題,像是一點都沒有注意到麗姿。
荷琳對他明顯的忽視感到很奇怪,不懂他或任何身心健全的青年竟然會對麗姿攝人的美貌視若無睹。可是當麗姿加入討論的時候,荷琳注意到傑聖的眼光快速而徹底的掃過她。他的確對麗姿有興趣,荷琳帶著笑意想著,可是他很聰明的知道不能表現出來。
麗姿有一點被眼前這個陌生人的冷漠惹惱,她站在傑聖和荷琳中間看著設計圖。
「如你所見,」傑聖對柏薩力低聲說。「我想設計一棟可以和諧融入當地風景的建築。也就是說,如果把這棟房子移到其他地方看起來就不會那麼合適……」
「我知道『和諧』是什麼意思。」柏薩力略帶嘲諷的笑著說。他繼續看著圖稿,銳利的眼光沒有錯過任何細節。荷琳很清楚柏薩力吸收資料的能力,她相信不用幾分鐘他就可以像傑聖一樣完全瞭解這些設計。柏薩力有驚人的記憶力,可是只用在有興趣的事情。
麗姿也看著圖稿,天鵝絨般的黑眼批評的瞇了起來。「那是什麼?」她問著,手指著圖上的一塊地方。「我一點都不喜歡。」
傑聖回答的聲音似乎比平常低沈一些。「柏小姐,請不要碰觸到我的圖。」
「好吧,可是這個……不對稱、看起來怪怪的陰影是什麼——」
「那叫側翼,」傑聖簡潔的說。「而那些小小的正方形,我們建築師通常叫它們窗戶和門。」
「東邊的側翼和西邊不對稱。」
「等我有空一定會非常樂意跟你解說原因。」傑聖喃喃的說著,只是他說話的音調完全是相反的意思。
「可是看起來歪歪的啊!」麗姿堅持著。
他們的眼神挑戰的交會在一起,荷琳不禁懷疑他們兩個其實很喜歡這樣抬槓。
「麗姿,不要欺負人家了。」薩力輕聲說著,完全沒有發現兩人之間無聲的交流。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荷琳身上。「夫人,你覺得這個設計圖怎樣?」
「我想這棟房子絕對會非常壯觀。」
他果斷的點點頭。「那我決定要蓋。」
「我希望你不只是因為我喜歡才蓋這棟房子。」荷琳略帶警覺的說著。
「有何不可?」
「因為你應該依照你的品味決定。」
「這個設計圖看起來不錯,」柏薩力沈思的回答著。「可是如果這裡或那裡多一、兩個尖塔或城樓也不錯——」
「絕對不能要尖塔。」建築師急切的打斷。
「城樓?」荷琳同時問著。看到柏薩力眼中的光芒,才知道他只是在開玩笑。
「就照你畫的樣子蓋吧!」柏薩力咧齒笑著對建築師說。
「就照這樣蓋?」傑聖問,顯然被他下決定的速度嚇到。「你確定不再仔細看看設計圖,並好好考慮一下?」
「需要看的東西我已經看到了。」柏薩力保證。
荷琳忍不住對驚訝的表弟微笑著。她知道傑聖從沒見過像柏薩力這樣自在的展現權勢的人。柏薩力喜歡快速下決定,從不浪費時間為難題猶豫不決。他曾經告訴過她,他的決定中一成是錯的,兩成的結果差強人意,可是剩下的七成大致正確。荷琳不知道他如何得出這個數字,可是她毫不懷疑絕對有證據支持。這是柏薩力的一個怪癖,他喜歡用數據和百分比來解釋所有狀況。有一次他甚至算出他妹妹麗姿有一成的機會可以嫁給公爵。
「為什麼只有一成?」麗姿在那次談話接近尾聲的時候突然出現,驕傲的問著。「你要知道,我可以得到任何我想要的對象。」
「我計算了現存公爵的人數,去掉那些過於老弱的,再把你需要從荷琳夫人那裡學會多少課程才能見人,當作變數考量。我也考慮到你必須要與之競爭的適婚年輕女士的數量。」柏薩力停下來對他妹妹狡黠的咧嘴一笑。「很不幸,你的年齡影響了數據。」
「我的年齡?」麗姿故作氣憤的嚷著。「你的意思是說我已經超過最佳年齡嘍?」
「你超過二十一歲了,不是嗎?」柏薩力指出這一點,一面靈巧的接住他妹妹用力丟過來的天鵝絨抱枕。
「麗姿,淑女就算不高興也不可以對一位男士丟擲東西。」荷琳說著,被這對吵鬧的兄妹逗笑了。
「那淑女可不可以用撥火鉗在她讓人火大的哥哥頭上加冕?」麗姿怒沖沖地向薩力走去。
「很不幸,不可以,」荷琳回答。「而且依照柏先生腦袋的死硬程度,這也不會有多大的用處。」柏薩力裝出惱羞成怒的樣子,可是還是露出一絲笑意。
「那淑女要怎麼報仇?」麗姿追問著。
「冷漠,」荷琳輕聲回答。「以退為進。」
麗姿倒進椅子裡,長腿在裙下隨意張開著。「我還以為會是更讓人痛苦的方法呢。」
「用鐵鉗打人所造成的不過是害怕和疼痛,」柏薩力笑著告訴妹妹。「可是荷琳夫人的冷漠……」他裝出一陣顫抖,好像一道北極的寒風突然吹來的樣子。「那可不是任何人承受得起的懲罰。」
荷琳好笑的搖頭,心裡卻很遺憾的想著可以對柏薩力冷漠以對的女人大概不存在。
可是有時候柏薩力也會讓她笑下出來……他會變得暴躁易怒又難以控制,隨意對身邊所有人發洩脾氣。有時候他好像被惡魔控制了,連荷琳也逃不過他憤世嫉俗的奚落,而她越是冷淡有禮就越讓他怒火中燒。她猜想一定是他很想要什麼東西卻又發現不可能得到,而且不管那是什麼,他都因為那苦澀的渴望而飽受折磨。而至於那樣「東西」究竟是什麼,到底是社會不認可或生意不成功,就不得而知了。荷琳確信絕對不是因為寂寞,因為柏薩力從來不缺女人的陪伴。就像家裡其他人一樣,荷琳也注意到他不間斷的夜間活動,總是來來去去,而且在特別狂野的夜晚過後,他臉上會有過度飲酒和縱慾的跡象。
他對於尋歡作樂和女人的胃口,讓荷琳越來越不安。她理性的要自己相信,在這方面他和其他男人差下多。有一些貴族男士甚至更過分,他們會整夜飲酒狂歡然後在白天流連夢鄉。柏薩力竟然能徹夜遊蕩後白天還能工作的事實,證明了他的確精力過人。可是她很難忽視他沈溺女色的毛病,而有時候她會誠實的向自己坦承,這樣的不贊同其實和道德沒什麼關係,而是出自她私人的感情。
一想到柏薩力在別的女人懷裡,她就感到一種奇異的寒冷,還有無法忍受的好奇。每個他離家去找女人的夜晚,她的想像力都會脫韁亂跑。她大概知道柏薩力的性行為和她跟喬治從前分享的那種甜蜜、溫和的交流很不同。雖然她丈夫在新婚之夜並不是第一次,但他在這方面的經驗也很有限。在床上,喬治一向是尊重又和善的,表現出的是愛而不是慾望,而且雖然他天性熱忱,卻認為性愛是不可以過度放縱的喜樂。他頂多一個星期來她的房間一次。這種時候就顯得更甜美、更特殊,讓他們兩個都不會等閒視之。
而柏薩力的自制能力比一隻公貓好不了多少。他在溫室吻她的方式,證明了他在性方面的知識遠超過她或喬治的經驗。荷琳知道自己應該要厭惡柏薩力的這一面。可是她卻壓不住那些時常讓她在夜裡醒來的夢,自從喬治過世後,她就開始重複夢到糾纏、情色的畫面。夢到她被撫摸、親吻,被赤裸的抱在男人懷裡……只是最近的夢比以前更惱人,因為夢裡的陌生人開始有一張臉。俯視著她的是柏薩力黝黑的面孔,那炙熱的唇佔領她的嘴,雙手親密地愛撫著她。
荷琳每次從這樣的夢中醒來都滿身大汗且備受困擾,而且第二天一看到柏薩力就會滿臉通紅。她一直以為已經超越了這種原始的慾望,甚至還可憐那些無法控制自身肉慾的人。她從來沒有被性慾困擾過。但這是唯一的解釋,這樣令她無法承受的甜美痛楚,對柏薩力的可怕佔有慾……這種竟然想要變成滿足他需求的女人之一的、不該有的希望。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3:26
第八章
雖然荷琳今天還是穿著灰色的衣裳,但因為領口和袖口上鮮紅色的鑲邊而顯得不那麼死氣沈沈。若不是因為高領上一個兩英吋的開口,這件衣服簡直可以做修女裝。這個鎖孔形的開口露出一小塊柔嫩雪白的肌膚。光是看到這樣一點點肌膚就讓薩力的想像力狂奔。他從來沒有這麼注意過女人頸子上的一小塊地方。他想將雙唇貼在那甜美的凹處,聞她、舔她……光是想像那塊灰色布料下的柔軟胴體,就讓他快要受不了。
「柏先生,你今天好像不太專心。」荷琳的聲音強迫他把視線從衣裳上移開,看著她那雙威士忌色的溫和眼睛。這麼純真的棕眼……他敢說荷琳絕對不知道他有多著迷。
荷琳柔軟的雙唇微笑著彎了起來。「我知道你很不情願,」她說。「可是你一定要學會跳舞,而且要跳得很好。還有兩個月就是蒲家的舞會了。」
「蒲家的舞會,」他重複著,眉毛冷冷的揚起。「這是我第一次聽說。」
「我想那會是展示你的社交技巧的好機會。蒲爵爺和夫人每年都會在社交季的高潮舉辦這場年度盛事。我和蒲爵爺夫婦認識很多年了,他們家人都很和善。我會私下請他們寄邀請函來。那天晚上我們可以介紹麗姿進入社交圈,而你……也一定會見到很多出身高貴的年輕女士,也許其中有人可以抓住你的心。」
薩力自動的點個頭,雖然他知道世界上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像她戴荷琳夫人那樣緊緊的抓住他的興致。他一定是皺了眉頭或有不高興的樣子,因為荷琳微笑著向他保證。「你會發現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她說著,顯然以為他是為了舞蹈課的事煩惱。「我會一步一步慢慢教你。如果最後還是無法正確的把你教會,我們再請教施勞德老師。」
「不要找那個舞蹈老師,」薩力粗魯的說著,他一見到那個人就討厭。他昨天早上去看麗姿上舞蹈課的時候,就很堅決的拒絕過施勞德想順便教他的錯誤企圖。
荷琳歎著氣,她的耐心似乎已經用盡了。「你妹妹滿喜歡他的,」她指出。「施勞德老師是個很有天分的舞蹈教師。」
「他想牽我的手。」
「我敢保證,他絕對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帶你走一遍方塊舞的舞步。」
「我不要和男人牽手。」薩力說。「而且那個吃青蛙的小法國佬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荷琳翻了翻眼睛,假裝沒聽到這句評論。
他們單獨站在裝飾奢華的舞會大廳裡,牆上覆蓋著淺綠色絲綢和好幾百尺長的鍍金浮雕。牆面上高達十八尺的金框大鏡子掛在昂貴的孔雀石柱間,豪華到可以當作俄國宮廷的裝飾。屋頂很神奇的支撐住六座巨型水晶吊燈的重量,每一座吊燈都有可以裝滿幾輛馬車的水晶吊飾。因為薩力要學的只是一些基本的舞步,用不到音樂,所以大廳背後的樂池是空的。
薩力看著他的舞伴在那許多鏡子中的倒影。她灰色的衣裳和四周華麗的裝飾很不搭調。要是荷琳穿著舞會的晚禮服會是什麼樣子呢?他想像她身穿低胸剪裁的禮服,露出香肩,領口裝飾著其他女人的晚禮服上那些花俏的東西,緊身上衣勾勒出美好、圓潤的胸形……鑽石在潔白的肌膚上閃耀著光芒。深棕色的頭髮綰起,露出戴著珠寶耳環的小小耳垂——「記得我們昨天講過的舞會禮儀嗎?」他聽到荷琳在問,強迫自己專心注意眼前的事。
「一旦邀請一位女士跳舞,」他朗誦著說。「直到將她交回給伴護為止,都不可以離開她。一支舞結束之後,要問她想不想用點心。如果她說要,就幫她在餐飲室找個座位,然後幫她準備需要的東西,而且只要她還想坐在那裡就要一直陪著她。」他停了下來,微微皺著眉頭問:「要是她想坐在那裡吃上一個小時或更久該怎麼辦?」
「你就要陪著她直到她滿意,」荷琳說。「然後你才可以把她送回去給伴護,鞠躬致意感謝她愉快的陪伴。此外,你也要和比較平凡的女孩跳舞,不可以只跟漂亮的跳,而且不可以跟同一位舞伴跳超過兩支舞。如果是有晚宴的舞會,就要陪著伴護到餐桌去;而且要盡力表現得風度翩翩。」
薩力重重的歎了口氣。
「現在,接著練習開舞行進,」荷琳輕快的說。「在自己的舞會開舞的時候,一定要維持緩慢而尊貴的步伐。沿著牆壁前進,然後在轉角的地方做換步的動作。」她稍稍向他靠過來,用合謀的語氣說。「開舞行進其實只是繞著房間走動,讓女士們藉機展示服裝。不可能犯什麼錯的,柏先生。只要帶著跳舞的人沿著舞會大廳走一圈再回到中間,同時表現出一點驕傲的樣子。這對你應該毫無問題。」
她溫和的玩笑,讓他心裡湧起一陣愉快的感受。在舞會上故作嚴肅又裝模作樣的行進,這回事總是讓薩力覺得很可笑。可是想到在舞會大廳遊行,展示身邊挽著像荷琳那樣美麗的女子……也許還挺不錯的。這種宣示領域的動作,他喜歡。
「可是絕對、絕對不可以同時帶著兩位女士行進。」荷琳告誡他。
「為什麼?」
「首先,這會讓你沒辦法在轉角的地方換步,而且……」她停了下來,似乎在兩人目光交會的一刻忘記了自己本來要說什麼。像是分心了的樣子,她慢慢的眨了眨眼睛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這是男士對一位特定女士表現的尊崇。」她伸手輕輕挽起他的手臂。「往第一個轉角前進。」
他們踏著尊貴的步伐前進,薩力因為自己在光亮的拼花地板上發出的腳步聲而覺得既傻氣又不自在。走到轉角的地方,他們停下來讓荷琳解釋怎麼換步。「我會放開你的手臂再牽住你的手,然後你要帶著我從你的左邊換到右邊……」她邊說邊示範動作,薩力聽從著。他們的手碰在一起,她冰冷的纖細手指滑進他掌心的感覺,讓薩力暫停呼吸。
荷琳帶著明顯的困惑停下來,輕輕抽了一口氣把手收回去。她一定也感覺到了,那由於兩人手的碰觸而引起的激烈感官震動。薩力站在那兒望著她低垂的頭,渴望把手探進那頭直順的深色秀髮,抬起她的頭。他永遠忘不了吻她的感覺,兩人唇間的纏綿,還有她口中的甜蜜和她脆弱的呼吸。
「我們……」荷琳聲調微抖的說著。「我們應該要戴手套的。紳士和淑女跳舞的時候一定要戴手套。」「要叫人去拿嗎?」薩力被自己粗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不,我……我想應該沒必要。」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參加舞會的時候一定要帶一副備用手套,」她低聲說。「紳士不可以向女士伸出戴著骯髒手套的手。」
她再次伸手握住他的手,眼睛卻沒有看著他。他們的手短暫而刺激的交握了一下,然後她帶著他做完換步。
「太久了,」他聽到她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我都快忘記要怎麼做了。」
「喬治走了以後你就沒有跳過舞?」他問。
她無言的搖了搖頭回答。
對他來說地獄就像這個樣子,薩力沈默的想著,在開舞行進的課程中,他的身心都飽受煎熬。他很感激時下流行的外套長下擺遮住了長褲的前方。要是荷琳能稍微猜到他有多亢奮,有多想把她緊抱在懷中盡情褻瀆她,用他的手、唇和身上所有想得到的器官,那她絕對會尖叫著逃出舞會大廳。
可是比起方塊舞,開舞行進根本不算什麼,那些乏味的滑步和快滑步再加上一堆裝模作樣的腳步動作。而華爾滋絕對是某個男人——或女人——所發明令人無法忍受的折磨。
「稍微站靠近我右邊一點,」荷琳說著,濃密的睫毛蓋住了眼睛。「右手臂繞過我的腰。要扶穩,可是不要抱太緊。」
「像這樣?」薩力小心翼翼的伸臂繞過她腰部纖柔的曲線,覺得渾身不自在。他比其他男人更習慣於把女人攬在懷裡,可是這次的經驗如此的不同。他從來沒有接觸過像她這麼優美的人,更從來沒有這麼急著取悅一個女人。一時間她的情緒很難看得出來,他不禁猜想她是不是不喜歡和自己靠那麼近。到底她習慣於在貴族纖瘦優雅的臂彎中舞蹈,而不是他這種肌肉結實、出身低下的拳手懷裡。他的手感覺起來像熊掌,他的腳像車輪一樣又大又重。
她的左手輕放在他右邊的肩膀上。他的裁縫拆掉了外套上所有墊肩好讓他看起來縮小一點,可是很不幸的什麼都藏不住粗野隆起的肌肉。
荷琳用右手握住他的左手……她的手指潮濕又纖弱。在他懷中的她是如此甜美輕盈,讓他心中掀起一陣渴望的衝擊。「男士用手帶領女士,」她說著抬起頭來。「不要把我的手握那麼緊……要堅定而穩固的握好,可是要很溫和。手臂要維持有點圓弧狀。」
「我很怕會踩到你。」他喃喃的說。
「只要專心維持我們之間的距離就不會有問題。如果你把我抱得太緊,那會讓我不能自由的移動。要是我們站得太開,我又會沒有足夠的支撐。」
「我想我辦不到,」薩力低沈的說。「你已經教會我行進的動作,方塊舞也勉強混得過。就這樣吧。」
「噢,你必須學會華爾滋,」她勸誘著。「不會跳華爾滋就不可能恰當的追求女士。」
他簡短的回答讓她皺著眉頭下定決心。
「隨便你愛說什麼,柏先生,但我一定要教你跳華爾滋。如果你再不合作,我就派人去請施勞德老師。」
用舞蹈老師威脅的這一招讓他的眉頭皺得更深。「好吧,該死的。接著要怎麼做?」「華爾滋一共有兩個動作,每個動作各三拍。現在用左腳向後滑——先提醒你,一小步就好——然後把右腳跨到左腳稍微後面一點的地方,接著轉向右邊——」
一開始的時候真的非常困難。可是薩力開始專心聽從荷琳的指示,感覺她以近乎神妙的流暢和他一同滑行,他笨重的步伐漸漸有信心。她輕鬆地和他一起舞動著,該轉圈的時候會輕輕按著他的手,這對他幫助很大。她看起來很喜歡與他共舞也讓他更有信心,雖然他想不出她怎麼會願意和自己一起跌跌撞撞的跳完一支華爾滋。
「手臂不要動,」她提醒著,眼中閃耀光芒地望著他嚴肅的臉。「你的手臂會像抽水幫浦的把手似的,上下動來動去。」
就像她預期的,這句話打亂了他的節拍。他揚起眉毛嘲諷地望著她,被這眼光看到的人通常會手足無措。「夫人,我現在只能專心於腳步,免得一步踩錯害你殘廢。」
「其實你跳得不錯,」她說。「我不相信你從來沒有跳過華爾滋。」
「真的從來沒跳過。」
「你非常靈巧。通常初學者會把重量都放在腳踝上。」
「因為我是拳擊高手,」薩力說,帶著她轉了一個半圈。「在拳擊場上,如果腳步沈重會無法及時閃避攻擊。」
雖然他並沒有在說笑,荷琳卻似乎覺得很有趣。「柏先生,希望你不要在我們的舞蹈課裡運用太多拳擊場上的技巧。我可不想到最後發現自己變成在跟你比拳。」
看著她粉紅色的笑顏,薩力感到一陣痛苦的甜蜜,這樣的感覺並不是身體上而是精神上的。她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女人,他不只一次地嫉妒著戴喬治,他何其有幸被她愛過,而且還有權利可以隨時觸摸她、親吻她,照顧她所有的需要。此外,她到現在都還愛著他。
據薩力所聽說過的,戴喬治是個完美的男人。英竣富有、正直、值得尊敬又充滿同情心。他的確配得上荷琳這樣的女人,就像薩力完全配不上一樣。他知道自己絕對沒有喬治擁有的任何特質。他能給她的一切,包括他的心,都是污穢的。
「假如」是他最常使用的一個詞,它毫不留情地在他腦中迴響著:假如……假如……他遺忘了華爾滋的節奏,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害得荷琳撞進他懷裡。她輕輕喘著氣笑著說:「噢……你突然停下來,我——」
薩力低聲道歉,伸手扶住她。衝力讓她嬌小的身軀貼在他身上。甚至隔著她身上層層的灰衣裳,他的感官還是因為感覺到她而狂喜的躁動著。他試著鬆開手臂放開她,但是拒受控制的肌肉卻一直收緊,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她的呼吸因為跳舞而急促,他的胸膛可以感覺到她胸部輕柔的起伏。這一刻似乎停留在時光中。他等著荷琳結束這一刻,等著她抗拒,但她卻奇異的沈默,絲般的眼睫抬起,露出受傷的眼神。這樣的姿勢變成一個無法否認的擁抱,兩個人融在一起,深深望著彼此,眼中有著無法克制的沈迷。
荷琳終於轉開視線,但她溫暖的氣息拂過他的下巴。他的雙唇灼熱而乾燥,渴望貼上她的唇。他等著那雙小手採取行動……也許她會摟住他的頸項、拉低他的頭……也許她會微微的暗示她想要他……可是她只動也不動的停留在他的懷中,沒有退縮也沒有鼓勵。
他發出一聲顫抖的歎息,儘管全身都默默刺痛抗拒著,他終於還是鬆開鎖緊的肌肉。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他不禁猜想,荷琳會不會知道他差一點就要架走她,把她帶到別的地方去。任何地方都好。他所有熟知的慾望似乎都在身體裡亂跑,最後火熱的集中在胯下。他想感覺她躺在自己的身體下,想在她的身體裡獲得滿足。但更甚於此的是,他想要她的感情,她的愛撫和在耳邊低聲呢喃的愛語。他從來沒有這麼像個傻瓜,絕望地渴求著完全不可能屬於他的東西。
一個冷酷清晰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他無法從荷琳身上得到的東西,可以從別的女人身上得到。倫敦至少有好幾百個女人可以給出他所想要的情感,而且要多少有多少。薩力感激的緊抓這個想法,像個溺水的人緊緊抓住浮木。他不需要戴荷琳夫人。他可以找到更漂亮、更機智的女人,而且有著同樣溫暖的雙眼。她沒有什麼特別,他今天晚上就會向自己證明這一點,還有明天晚上……每個晚上,直到他能夠相信。
「我想今天就上到這裡,」荷琳低聲說著,感覺似乎還有點茫然。「柏先生,你學到很多了。我相信不用多久,你就可以完全熟練華爾滋。」
薩力鞠躬作答,強迫自己禮貌的微笑。「謝謝你,夫人。那就明天上課的時候見了。」
「你今天晚上不在家吃飯?」
他搖搖頭。「我今天晚上和幾個朋友在城裡有約。」
她眼中閃過的光芒透露了她的不悅。他很清楚荷琳不喜歡他過度的交際和放縱性慾,但她的不悅忽然間讓他感到一種殘酷的樂趣。讓她獨守空閨吧,他才不會放棄輕易可以找到的享樂。
荷琳慢慢朝若詩的房間走去,她的女兒正和梅蒂共度午後閱讀和遊戲的時間。她忽然發現很難控制自己的思緒。她不停地想起自己依偎在柏薩力的懷中,在鑲滿鏡子的舞會大廳中慢慢旋轉,兩人的身影不停地閃過。和他那麼靠近,親密的說笑著超過兩個小時,把她的感覺扯亂到無法承受的地步。她為了某種無以名之的東西而感到心煩意亂、焦躁不快。她很高興舞蹈課上完了。曾經有那麼個美好又怪異的瞬間,他把她抱得太緊,甚至像要吻她。
要是他真的吻了呢?她又會有怎樣的反應?她不敢思考這個問題。柏薩力吸引著她心底深藏的某種原始本性。對於一個所受的教育是甚至跟丈夫在一起的時候,都要嚴格克制性慾的女人而言,這樣的情況是一項警訊。
她應該害怕柏薩力的粗野,卻反而被他所吸引。他從不把她當成脆弱的娃娃,或需要同情的對象,他挑戰她、取笑她、對她直話直說。柏薩力讓她覺得生氣勃勃、充滿活力,而且開始對自己的小世界之外的事情產生很多興趣。她不但沒有教育他,相反的,他正在改變她,而且都不是好的變化。
荷琳顫抖的笑著,抬起一隻手遮住酸痛又敏感的眼睛。一陣金星閃過她的眼前,讓她屏住了呼吸。「噢,不要,」發現偏頭痛就要來襲的訊號,她輕聲說著。一如以往,一陣刺痛毫無原因的出現。也許稍微躺一下加上冷敷額頭,可以防止即將到來的劇痛。
荷琳扶著樓梯扶手走上階梯,因為前額和頸後漸漸加劇的疼痛而腳步歪斜。她終於走到和若詩的房間相連的套房,聽到女兒說話的聲音。
「……不對啦,梅蒂,那不是小跑步,太慢了啦!這才是小跑步……」從門口望進去,荷琳看到女兒正和金髮的女僕坐在地毯上,兩個人身邊堆滿了玩具。若詩正抓著柏薩力買給她的一件玩具,一匹真皮的小馬。那匹馬有著精巧的尾巴和用真的馬毛製成的鬃毛,以及一雙閃亮的玻璃眼睛。它拖著一輛載著幾個洋娃娃的小型馬車走過用積木和書本搭成的房子。
「親愛的,它們要去哪裡?」荷琳溫柔的問。「去公園還是去逛街?」
若詩微笑著抬起頭,深色的鬈發跳躍著。「媽媽,」她喊著,然後又回頭專注的玩著小跑步的玩具馬。「它們要去煉鋼廠。」
「煉鋼廠。」荷琳帶著笑意重複著。
梅蒂的圓臉上浮起一個諷刺的微笑。「沒錯,夫人。柏先生告訴若詩,勞工階級的生活狀況,還有他們在他的煉鋼廠和其他工廠工作的情形。我曾試著告訴他,若詩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情,可是他根本不理我。」
荷琳一開始的反應是生氣,他沒有權利跟一個處處受保護的小孩談起勞工階級的生活情況。而另一方面,荷琳從沒想過她的女兒可能到長大成人都不瞭解貧富之間的差異,以及為什麼有人住在精美的房子裡,而有人卻得睡在街上、吃苦挨餓。「我想,」她猶豫著說。「這也許不是件壞事。若詩應該對這個世界有點認識……知道大部分的人和她過的是不同的生活……」
她揉著額頭,疼痛已經加劇成不斷的刺痛。這是第一次她瞭解到,以目前的狀況,柏薩力已漸漸變成比喬治更真實、更有影響力的人。柏薩力跟若詩一起玩找拖鞋、躲貓貓的遊戲,也品嚐過在一個下雨的午後,若詩「幫忙」廚子做的果醬,也曾經在火邊的地板上為她用紙牌蓋了間房子。這些都是她的父親無法做到的。
柏薩力從來不會忽視若詩,也不會說她的問題傻氣。事實上,他對若詩的態度,就好像她和家中其他人有著同樣的重要性,甚至更重要。大多數成年人都認為小孩只是末成形的人,在長到一定的年齡前不值得給予任何權利或榮耀。可是柏薩力顯然很喜歡這個小女孩,而且若詩也漸漸喜歡他。這又是另一個讓荷琳覺得困擾的意外狀況。
「噢,夫人,」梅蒂專注的看著她說。「你的偏頭痛又發作了是不是?你滿臉蒼白,而且整個人都病奄奄的。」
「是埃」荷琳把大部分的體重倚靠在門框上,憂傷的看著女兒。「對不起,若詩。我答應過下午要帶你去散步的,可是今天不行了。」
「你生病了嗎,媽媽?」小女孩的臉擔心得皺在一起,跳起身來,走到荷琳身邊抱著她的腰。「你要吃藥,」她像個小大人似的指示著。「還要把窗簾拉上,閉起眼睛休息。」
雖然痛苦逐漸加劇,荷琳還是微笑著讓那雙小手拉著她走向臥房。梅蒂很敏捷的拉上厚重的窗簾,遮去每一絲光線,然後開始協助荷琳脫衣。
「溫醫生上次給的藥水還有嗎?」荷琳聲音微弱的說著,梅蒂解開她背後鈕扣的動作讓她痛得退縮。房間裡的任何一個小小的動作都讓她的頭劇烈抽痛。她最後一次在戴家偏頭痛發作的時候,家庭醫生給了她一瓶藥水,讓她陷入慈悲的沈睡中。
「當然有,」梅蒂輕聲說著,她對荷琳經常發作的偏頭痛很有經驗,知道要把聲音放輕。「我絕對不會忘記的,夫人。你先在床上躺好,我馬上去幫你倒一大匙。」
「感謝老天。」荷琳發出啜泣的歎息。「梅蒂,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謝謝你,謝謝你和我們一起到柏家來。就算你選擇要留在戴家我也不會怪你的。」
「我怎麼會讓你和若詩自己到這種怪裡怪氣的地方來?」梅蒂輕輕的低語中帶著笑意。「而且說實話,夫人,我還滿喜歡這裡的。」
衣裳滑落在地上,接著是一套輕型束腰然後是長襪。身上只剩下襯衣和襯褲,荷琳爬上床。她咬著嘴唇忍住痛苦呻吟,放鬆倒在枕頭上。
「梅蒂,」她低語著。「你都沒有時間休假。我好起來以後一定會補償你的。」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女傭安慰著她。「讓你的頭好好休息,我馬上就拿藥過來。」
薩力穿著俐落的藍外套和黑長褲,頸子上結著清爽的黑領巾,快步走下主樓梯準備出門進行夜間的娛樂。他的心情不是期盼,而是決斷。下午舞蹈課時所掀起的感覺還在他的全身翻騰,催促他尋求滿足。他計劃要先找個性趣十足的女人徹底胡鬧一番,然後用打牌和飲酒度過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什麼都好,只要能讓他忘掉荷琳在他懷裡的感覺。
可是當他走到快到樓下的時候,急促的腳步卻慢慢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若詩坐在鋪著地毯的階梯上。她像個一本正經的娃娃,穿著縐邊細棉布洋裝,胖嘟嘟的小腿藏在厚厚的白襪裡,小小的手上抓著從不離身的鈕扣串,這副模樣讓他微笑了起來。她和麗姿差不多這個年紀的時候多不一樣埃若詩是個有禮貌、自製、甜美而認真的小姑娘,而麗姿從前卻是個精力過剩的小淘氣。荷琳到目前為止一直有效地保護女兒過著安全且井然有序的生活,可是薩力認為,若詩需要父親的影響。要有人讓她懂得公園護欄和花園磚牆之外的世界,讓她知道有些小孩的衣裳沒有蕾絲領子,而且有人要流血流汗的討生活。那是生命的常態。然而若詩不是他的女兒,他沒有權利對她的教養發表任何意見。
他在若詩上面的幾個台階停下腳步,疑惑的看著她。「小公主,」他嘴角含著微笑說。「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呢?」
若詩歎了口氣,小胖手溜過鈕扣串。找到她最心愛的香水鈕扣拿起來湊在鼻子前面聞著。「我在等梅蒂,」她悶悶不樂的說。「她在喂媽媽吃藥,然後我們要在育兒室吃晚餐。」
「吃藥,」薩力皺著眉頭重複著。搞什麼鬼,荷琳怎麼會要吃藥?兩個小時前他們剛上完舞蹈課的時候她還好好的。發生什麼意外了嗎?「因為她的偏頭痛。」小女孩用手撐著下巴。「這下沒有人跟我玩了。梅蒂會盡力跟我玩,可是她太累了玩不起來。然後她會提早帶我去睡覺。噢,我不喜歡媽媽生玻」
薩力深思的皺起眉頭看著小女孩,想著怎麼有人可能在短短兩小時內偏頭痛發作,甚至到無法動彈的地步。是什麼造成的?他所有夜間活動的計劃在瞬間消失。「小公主,你在這裡坐著,」他低聲說。「我要去看看你媽媽。」
「真的嗎?」若詩充滿希望的看著他。「你可以讓她好起來嗎,柏先生?」
問題裡那天真的信心,不知為什麼擰緊了他的心,同時也讓他笑了起來。他彎身輕拍她深色髮絲的頭頂。「恐怕不行,若詩。可是我會讓她得到需要的東西。」他離開她,兩步並做一步的登上階梯。他到達荷琳房間的時候梅蒂剛好出來,他注意到女僕臉上緊張擔憂的表情。熱辣辣的焦慮充滿他的胸口。「梅蒂,」他粗聲說。「荷琳夫人到底怎麼了?」
矮胖的金髮女僕快速的用手指抵住嘴唇,做出保持安靜的手勢。「先生,她的偏頭痛又發作了,」她壓低聲音說。「每次都突然發作,任何聲音、氣味或光線都會讓她的頭痛得不得了。」
「為什麼會發作?」
「我也不知道,先生。自從戴先生走了以後她就常常這樣。這病通常會持續一整天,或稍微更久一點,然後她就會恢復了。」
「我派人去請醫生。」薩力決斷的說。
梅蒂立刻搖搖頭。「不好意思,先生,不用請醫生了。夫人看過這方面的專家,他說這種偏頭痛是治不好的,只能好好休息、吃藥,等她自己好起來。」
「我要去看她。」
女僕寬寬的臉上馬上出現警戒的表情。「噢,先生,希望你不要去打擾她!夫人現在不能跟任何人說話,她很難受,那個藥會讓她頭腦不清醒。而且她……唉,她衣衫不整。」
「我不會打擾她,梅蒂。你趕快去找若詩,她一個人坐在樓梯上。」薩力不理會女僕的抗議,逕自推開門走進臥房裡。他眨著眼睛適應房間裡的幽暗,聽到荷琳呼吸困難的聲音。空氣中漂浮著一股膩人的甜味,他好奇的嗅著。走到床邊,看到床頭桌上有個瓶子和一支黏黏的湯匙。他用手指碰了碰湯匙,伸進嘴裡嘗了嘗,發現糖漿帶著鴉片的味道。
荷琳感覺到房裡有人,在薄薄的床單下翻動著。她的眼睛和額頭上蓋著濕布。「梅——梅蒂?」她低語著。
薩力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我還以為和我上完舞蹈課,痛的應該是你的腳,」他輕聲說。「而不是你的頭。」
他溫和的聲浪讓她的頭開始抽動。「噢……柏先生……請你馬上離開。」她含糊不清的說著,顯然是受到鴉片藥效的影響。「我……我沒穿好衣服……而且這個藥水有時候會……讓我說一些平常不該說的話……」
「那我更要留下來了。」
她發出一陣笑聲。「請不要逗我笑……很痛。」
薩力坐入床邊的椅子。他的體重讓椅子發出的聲音,使荷琳痛得縮起身體。他的眼睛適應了缺乏光線的房間,他凝望她發亮的雪白肩膀和胸頸交會處的甜美曲線。「可愛的夫人,你吃的那種藥裡有大量鴉片,我可不想看到你上癮。我看過很多比你健康得多的人變成活生生的骷髏。」
「那是唯一有效的藥,」她喃喃說著,顯然因為疼痛和藥物而神智不清。「我會睡上一整天……然後偏頭痛就消失了。明天沒辦法上課了……請原諒……」
「去他的鬼課。」薩力輕聲說。
「請注意言詞。」她虛弱的歎了口氣,責備著。「偏頭痛怎麼會發作的?是不是我做了什麼——」
「不,不……這是沒有原因的。一開始的時候我會眼冒金星,然後疼痛從頭的一邊或頸子上開始……然後不斷擴散,我會整個人覺得思心,而且暈眩。」
薩力小心翼翼的移動到床邊,在她身邊的床墊上坐下。荷琳感覺到床墊因為他的重量陷下去而喃喃抗議著。「柏先生……請你……讓我靜一靜。」
薩力的手指伸到她的頸後。她頸背和後腦間的那塊地方非常僵硬,他甚至可以摸到一束堅硬、收緊的肌肉。他的碰觸讓荷琳痛得呻吟起來。他用雙手指尖極其溫和的揉著糾結的肌肉。一滴淚水從蓋著她眼睛的濕布底下流出來,她顫抖著吐出一口氣。
「這樣有幫助嗎?」過了一分鐘薩力低聲問著,他可以感覺她不那麼緊繃了。
「有,一點點……」
「要我停下來嗎?」
她馬上伸出一隻手握住他的手腕,手指環著手腕一側。「不,不要停。」
他繼續沈默地按摩她的頸後,她的呼吸漸漸轉成濃重悠長,他還以為她應該睡著了。過了一會兒,他很驚訝的聽到她忽然開口說話,她的聲音渾濁而溫柔。
「喬治過世了以後,我才開始有偏頭痛。第一次發作的時候我正在看信……大家都很好心……跟我分享他們的回憶……每個人都說他們很驚訝……但我才是最驚訝的人。」她的聲音空虛遙遠,像在夢境中說話。「那麼健康的人。雖然不像你一樣壯,可還是……身體很好。後來喬治開始發燒,除了茶什麼都吞下下去。他在床上躺了一星期。他好像知道自己快要走了……就開始準備。有一天他派人去請他最好的朋友,雷文熙……他們從小就認識了。他要雷文熙和我答應……」
她歎著氣,彷彿在記憶之流中漸漸飄離。
「答應什麼?」薩力專注的望著她鬆弛的嘴追問著。「他要你們答應什麼?」
「無所謂,」荷琳含糊的說。「我跟他說好,只要能讓他安心就好。我要他最後再吻我一次。他吻了我……最甜美的一吻……雖然他已經沒有力氣擁抱我了。過了一會兒他的呼吸變了……醫生說那是迴光反照。我把喬治抱在懷裡,感覺生命離開了他……我抱著他好久,直到他不再溫暖。」
薩力放開她的頸項,拉起被單呵護的蓋住她裸露的肩膀。「我很遺憾。」他低語著。
「後來我很生他的氣,」荷琳坦承著,用一個孩子似的動作抓住他的手。「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
他動也不動,輕輕握住她的手指。「為什麼生氣呢,寶貝?」
「因為喬治……沒有奮戰。他就這樣溜走了……接受這回事……像個紳士。就這樣丟下我走了。他本來就不是個會奮戰的人。我怎麼可以怪他呢?可是我竟然還在怪他。」
如果是我,一定會奮戰的,薩力想,努力將這些話鎖在心裡。為了能和你跟若詩在一起,我絕對願意和魔鬼本人正面搏鬥。我會又喊又踢,也不願放棄我所擁有的一切。
她的唇上浮起虛弱的微笑。「現在你知道……我是個多壞的女人。」
薩力傾身望著她,看著她墜入夢鄉。她是他見過最好的女人。他整個人都被一個希望所吞噬,他希望能保護她,再也不讓她有任何不快樂的時刻。他抗拒著她勾起的感覺,那種讓人害怕的溫柔;可是這感覺卻不停地擴散,滲透了他的全身。原本想要出門去別的女人身上尋求安慰的慾望,完全不見了。他現在只想留在這個黑暗的房間裡,守護著戴荷琳夫人,而她會夢著她死去的丈夫。
痛苦的煩惱著,薩力離開床墊。一陣衝動讓他執起她軟綿綿的手虔敬的湊到唇邊。他吻了她的手背和手心凹陷的地方。她的肌膚那絲般的觸感抵在他的唇上,再也沒有什麼能如此美好。
薩力無限小心的把她的手放回被單上,最後一次痛苦地看了她一眼才離開房間。他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他自己的家。他覺得被囚禁、困住,就要窒息了。
「老爺?」梅蒂在走廊上等著,帶著顯而易見的猜疑望著他。
「若詩在哪裡?」薩力簡潔的問。
「她在家庭起居室裡,柏太太和柏小姐陪著她。」梅蒂不安的皺著眉頭。「請容我發問,先生,你在戴夫人房裡那麼久,做了什麼?」
「我趁她失去知覺的時候強暴了她,」他嚴肅的說。「沒想到要花那麼久的時間。」
「柏先生!」女僕氣憤的嘍著。「你怎麼可以說這麼可怕的話!」
「別氣成這樣,」他微微笑著說。「我只是陪著荷琳夫人直到她睡著。你知道我寧願先剖了自己的喉嚨也不會傷害她。」
女僕深思的望著他。「是的,先生,」過了一會兒她說。「我想我的確知道。」
女僕的這句話讓薩力不自在的想著,他對荷琳的感覺是不是真的那麼容易被看出來。該死的,他野蠻的想著,快步擦過她身邊走開,需要逃離這裡的念頭快讓他無法承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3:47
第九章
在倫敦想要找怎樣的俱樂部都有,可以隨時滿足各種嗜好……運動愛好者俱樂部、政治、哲學、飲酒、賭博或女色。各個俱樂部都聚集了不同的人物,有錢人、新進社交圈的人、文士、貴族。很多俱樂部都邀請薩力加入,那些俱樂部歡迎有正派職業的紳士,有成就的商人、律師或企業家。可是他不想參加這一類的俱樂部,他想參加那些不希望他加入的俱樂部,那些富有貴族派頭、又嚴格限制會員的俱樂部,往往只接受父祖輩已經是會員的新成員。馬羅俱樂部就是他最近屬意的目標。
在馬羅俱樂部,會員只需要彈彈手指就會有人送上想要的東西,飲料、魚子醬或女人,而且是快速又保密的服務。這裡所提供的永遠是最上等的貨物、優美的環境,而且絕對不會向外界提起會員的癖好。俱樂部的外觀很平凡,座落在聖詹姆士街的盡頭,看起來只是一長排男士休閒中心裡的一家。白色的石牆和經過粉刷的房屋正面設計都很經典,山形牆和對稱的外觀也算不上氣派。但內部卻是嚴肅而昂貴的英式風格,牆壁和屋頂都覆蓋著磨得發亮的桃花心木,地上鋪著紅棕相間八角形圖案的厚地毯。真皮傢俱厚重結實,充足而柔和的照明來自鐵鑄的油燈和燭檯。這裡是專門設計讓男士覺得舒適的環境,絕對看不到花朵或蕾絲的蹤跡。
馬羅是所有俱樂部的神山,有些家族連續幾代申請入會都未被接受。連薩力都花上三年的時間才得其門而入。他用上了他典型的手段,也就是財力脅迫加上賄賂,再混合幕後操作,才得到出入的許可,而且還不是正式會員,只是可以隨意來去的「常客」。有太多貴族的生意和他的事業有所關聯,如果他開始操縱市場,很多人會因而失去財產。他也對幾個有勇無謀的爵爺放債,而且會毫不遲疑的用這些債務來鞭策他們。
薩力很痛快的折磨著馬羅的主要會員,逼他們選擇要失去一切、還是讓他這樣沒有血統的人進出這間俱樂部。大多數的主要會員都勉強投票同意給他常客的資格,但他們集體想擺脫他的渴望,是絕對堅定的。他一點都不在乎。他享受的坐在厚厚的皮製扶手椅裡,舒服地翻閱著報紙,就像其他人那樣,同時把腳擱在巨大的石徹壁爐前取暖,而且從中得到近乎變態的樂趣。
薩力今晚特別享受出現在俱樂部的快感。他陰鬱的想著,甚至連戴喬治也無法加入這裡。事實上,戴家可能從來沒想過要申請馬羅的會員資格。他們的血統純正,但還是不夠尊貴,而且老天最清楚,他們沒有那種錢。可是薩力辦到了,雖然只是「常客」而不是會員。而既然他已經讓自己奮力插入社會上層階級,以後想攀上這道天梯的人,就會比較容易成功。而這就是貴族最擔心的事情了,他們的階級會被暴發戶侵入,優異的血脈再也不足以使他們與眾不同。
薩力在壁爐邊坐下,陰沈的望著跳躍的火舌沈思,這時候三個狐群狗黨的年輕人走過來,兩個在附近的椅子坐下,一個用傲慢的姿態手放在臀部上站著。薩力看著那個站著的年輕人,按捺住一個輕蔑的冷笑。渥靈頓伯爵是個自視甚高的混蛋,除了尊貴的血統沒有值得誇耀的地方。渥靈頓的父親最近過世了,他繼承了好聽的爵銜和名聲,兩處精美的房產和堆積成山的債務,而這些債務中很多是他自己少年時的愚蠢所造成的。老伯爵顯然管不住兒子的揮霍,而這些費用中大部分都是用去討好一些根本不值得的朋友。現在年輕的渥靈頓身邊圍繞著一群吹牛拍馬的朋友,也因此更增加了他高人一等的氣勢。
「渥靈頓。」薩力輕聲說,幾乎沒有低下頭致意。他懶懶的向另外兩個人打招呼,他們是杜納爾和安斐德。
「薩力,」年輕的伯爵帶著虛偽的友善說。「會在這裡見到你真是個愉快的驚喜呀。」渥靈頓身材高大魁梧,有著一張長長的窄臉,一眼就看得出是貴族的臉,只是一點都不算英浚他站的姿勢和移動的樣子都帶著習於運動競賽的人特有的體能上的自信。「你有好幾個星期沒有光臨我們俱樂部了,讓這裡失色下少,」他繼續說著。「我們還以為你一直忙著,呃……家裡的新狀況。」
「你說的是什麼狀況?」薩力輕聲問著,雖然他心裡清楚談話會朝什麼方向進行。
「怎麼,全倫敦都知道你有個新的『密友』,尊貴的戴荷琳夫人。請容我讚賞你難得表現出的驚人好品味。恭喜啦,幸運的老兄。」
「沒什麼,」薩力簡潔的說。「我們沒有發生任何親密關係,以後也不會發生。」
渥靈頓揚起黑色的眉毛,像是聽到了明擺著的謊話。「那位所謂的淑女正住在你的家裡,柏薩力。難道你以為我們都是傻瓜?」
「我的母親和妹妹也住在同一棟房子裡,」薩力冷靜的指出,而在心中,他的怒氣已經爆發出冷血致命的烈焰。「她是來給我的家人指導和建議的。」
渥靈頓猥瑣的笑著,露出一排不整齊的長板牙。「唷,我相信她一定給了你很多『指導』,例如高貴的淑女在床上喜歡怎樣的服務之類的,對吧?」
渥靈頓的夥伴們聽到他愚蠢的笑話,格格笑了起來。
薩力靜靜的坐著,雖然胸中爆發著冷酷的怒氣,外表卻還是一派輕鬆。他注意到另外一個不想要的發現:任何針對戴荷琳夫人的輕蔑言詞,都會讓他想殺人。他跟荷琳簽下惡魔的僱傭合約時,就知道一定會有流言蜚語。甚至荷琳都明白說過,她的名譽會受到一定的損害。那個時候這樣的想法並不構成困擾,他一心只想得到想要的東西。可是現在,這讓他困擾到無以復加,甚至可以感覺到眼球後面爆裂出小小的火花。
「趁還來得及的時候,收回你的話,」他輕柔的說著。「還要加上道歉。」
渥靈頓微笑著,顯然很高興自己的冷箭正中靶心。「如果我不要呢?」
「我會揍到你說出來。」薩力回答,態度認真到可以殺死人。
「拳擊比賽?好極了。」渥靈頓的目的毫無疑問就是這個。「要是我贏了,你就要立即離開這家俱樂部而且從此不再來這裡。而如果你僥倖勝出,我保證收回我的話還會道歉。」
「還有,」薩力說,眼睛看著渥靈頓手工精緻的外套上的第一顆鈕扣。這件外套上所有的鈕扣是浮雕著家徽的金質大鈕扣,只有最上面的那顆鈕扣鑲著一個閃耀的大鑽石,感覺起來至少有兩克拉。「如果我贏了,我要拿走那顆鑽石鈕扣。」「什麼?」渥靈頓一臉疑惑的說。「莫名其妙的怪要求。你要那個有什麼鬼用?」
「算是紀念品吧。」薩力回答。
伯爵搖搖頭,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跟瘋子打交道。「好吧。我們就約明天早上吧?」
「不。」薩力不想讓這個絨褲子弟和他的跟班在倫敦到處宣傳這場比賽,也不想讓他們有機會繼續中傷荷琳的名譽。這件事最好在這裡立刻解決。他站起來期待的伸展著雙手。「我們現在就比,地點就在俱樂部的地窖。」
渥靈頓似乎被薩力刻意做出來的冷淡態度所激怒了。「我不能毫無準備的在這裡比賽。一場安排妥善的比賽和在街頭打架是不一樣的,不過我想你應該也分不清楚。」
薩力突然微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想展示你的拳擊技巧,也想把我永遠趕出俱樂部。現在你有機會了,渥靈頓。可是要就現在在這裡比,否則就宣佈棄賽。」
「不准棄賽,」渥靈頓駁斥著。「我隨時隨地都可以比賽。」他轉頭看著一個夥伴。「安斐德,你願意作我的助手嗎?」
他的朋友立刻點了點頭,顯然很高興受邀請。
渥靈頓看著另外一個夥伴。「杜納爾,我想這也就是說你得要做柏薩力的助手了。」
杜納爾是個肥胖的圓臉小伙子,過長的紅棕色頭髮垂到肩頭,他皺著眉頭把短短的手臂抱在胸前。當柏薩力的助手表示要在場邊鼓勵他、協助他,杜納爾顯然不喜歡這個主意。
柏薩力奚落的對著他微微一笑。「不用麻煩了,爵爺,」他低聲說。「我不需要助手。」
他們很意外的聽到一個新的聲音加入。「柏先生,如果可以,我願意做你的助手。」
薩力望著那個冷淡有教養的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一個坐在角落椅子上的人。那個人放下剛出版的時報站起身走過來。這個新加入的人高大修長、滿頭金髮,看起來就是一般人所期待貴族該有的樣子,但他們卻不知為什麼從來不是這副模樣。薩力沈思地打量著他,之前從來沒有在馬羅見過這個人。他有著冷漠的灰眼睛、小麥般的金髮,加上比例完美的身材,這個人非常英俊,甚至有著王侯般的尊貴。他自信的氣質和臉上顯示出的智慧,讓人想起金鷹。
「我是雷文熙爵爺潘華頓。」這個人自我介紹著伸出一隻手。
薩力握了握他的手,發現他有著堅實穩定的手勁。這個名字隱約讓他想起什麼。雷文熙……雷文熙……荷琳幾個鐘頭前才在藥物造成的恍惚中談起喬治的時候提起過。雷文熙似乎是戴喬治最好的朋友,喬治如此信任看重的人,甚至在他生命中最後時刻都在身邊的人。這是同一個人嗎?為什麼他會自願在拳賽中擔任薩力的助手?而對於喬治心愛的妻子現在竟然被像他這樣的庶民僱用,他又作何感想呢?薩力望著他孤傲的銀灰色眼睛,卻看不出任何情緒。
「為什麼要當我的助手?」薩力忍不住好奇的問。
「我自有理由。」
打量著他幾分鐘後,薩力輕輕點頭。「那好吧。我們走。」
他們這古怪的一行人經過的時候,許多馬羅的會員都放下報紙扭頭看著。他們知道一定就要有打鬥的場面發生了,一些人跟著站起來,走向俱樂部後面通往地窖的階梯。走下階梯的時候,薩力隱約聽到走在前面的渥靈頓和友人間的談話。
「你一定是個傻子才會挑戰……該死的大個子混蛋……」杜納爾喃喃說著。
「……根本不懂技巧和規則……不過是街邊的野獸。」渥靈頓恥笑著回答。
薩力帶著陰森的樂趣微笑著。渥靈頓也許懂得很多技巧和規則,也許受過多年的拳擊訓練。可是和薩力站在街頭角落迎戰所有挑戰者的經驗比起來,那一切都不算什麼。在多少個白日和黑夜裡,他為了能賺到的每一分錢而奮力搏鬥,只因為知道如果被打敗了,他的母親和妹妹就會沒有東西吃、沒有地方睡覺。打拳對他從來不是娛樂……那攸關生死……那是他生存的方式。而對渥靈頓而言,那不過是一種運動。
「不要小看他,」雷文熙冷靜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好像他能看透薩力的思想。「渥靈頓的右拳很有力,而且速度比你想像的快得多。我跟他在牛津的時候比過幾次,總是被他打得三魂七魄都要出竅了。」
他們走進寒冷、昏暗、飄著霉味的地窖。蒙塵的地板泛著潮,石牆上長著又綠又滑的苔蘚。一排排的酒架排滿了半間地窖,但還是有足夠的空間處理目前的事情。
薩力和渥靈頓脫去外套和襯衫的同時,雙方助手以腳步測量出拳擊場地的大小,然後在中央畫出相隔一英尺的兩道橫線。雷文熙輕快的說出一堆比賽的術語。「根據倫敦職業拳賽規則,每局需賽至一方身體任何部分觸地。每局結束後,雙方回到各自的角落,休息三十秒後於八秒內再次站到標線位置。若要棄賽則自願單膝跪下。」他看了看薩力嚴肅的臉,又看了看渥靈頓堅決的臉。「兩位,我有漏掉什麼嗎?」
「有,」渥靈頓說著,譴責地望著薩力,一副看準他會作弊的樣子。「不准鎖頭。」
薩力還來不及開口,雷文熙就回答了。「爵爺,鎖頭是合於規則的招數。」
「沒關係,」薩力冷靜的說著,扯掉領巾。「如果他不想用這種招式,我就不用。」薩力知道渥靈頓害怕頭會被他緊緊抓住,然後被他擊碎臉上的骨骼。
「柏先生,這是非常有紳士風度的讓步。」雷文熙稱讚著,知道在薩力身上用上「紳士風度」一詞會讓渥靈頓多火大。「好極了,那就不用鎖頭的招數。」他伸出手接過薩力的外套、襯衫、背心和領巾,像個男僕一樣熟練地摺好放在酒架上。
兩個打著赤膊的男士轉身面對面,薩力看到渥靈頓的眼睛顯然因為驚慌而睜大。
「老天,」渥靈頓無法控制的脫口說出。「看看他,簡直是只他媽的大猩猩。」
薩力早就聽慣這種話了。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什麼樣子,他的上身肌肉糾結,一些地方還留著疤痕,手臂肌肉一塊塊突起,頸圍足足有十七英吋長,胸口覆蓋著濃密的黑毛。這樣的身體,天生適合打鬥,或在田野及工廠中做工。相反的,渥靈頓的體型精瘦修長,皮膚上沒有任何痕跡,幾乎沒有毛髮的胸前露出優美的肌肉。
雷文熙第一次微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我相信柏先生以前有個綽號叫『屠夫』,」他這麼告訴渥靈頓,然後轉向薩力詢問的揚起眉毛。「對不對?」
薩力一點都不覺得幽默,簡單的點了點頭。
雷文熙轉回頭看著渥靈頓,比較嚴肅的開口說道:「爵爺,如果你立刻收回對荷琳夫人的不當評論,說不定我可以說服柏先生放棄比賽。」渥靈頓不屑的搖頭。「我絕不會尊敬一位住在他家屋簷下的女士。」
雷文熙用眼神冷酷的鼓勵著薩力。看來他似乎像薩力一樣,將任何對荷琳的侮辱視為對自己的冒犯。雷文熙經過他身邊朝角落走去的時候,從齒縫間低低的說了一句話。「柏薩力,扭掉他該死的腦袋。」
薩力靜靜的走到起點,等著渥靈頓就位。他們面對面擺出傳統的拳擊準備姿勢,左腿向前跨、左臂在前、臂膀彎曲、拳頭舉在眼睛的高度。
渥靈頓以一記左拳開場,身體順勢向左旋轉,而薩力立即退後閃避。緊接著渥靈頓揮出更多左拳,右手跟著擊出上鉤拳。雖然右拳揮空,但渥靈頓的夥伴還是被他的進攻所鼓動,慶祝的歡呼著。薩力讓渥靈頓先佔上風,當他發動一連串身體攻擊的時候,也只是後退防備。拳頭結實的打在薩力的肋骨上,但經歷過多年的棍棒打鬥和拳腳重擊後,他對這種程度的疼痛早已不以為意。他只是以幾記左拳回應,用意在激怒對手,測試對方的脾氣。
最後,當渥靈頓汗濕的臉上表現出大獲全勝的冷笑,而杜納爾和安斐德為即將到來的勝利高聲歡呼的時候,薩力揮出三記不同的拳招,接著右手擊出強力的鉤拳,結結實實的正中渥靈頓的眼睛。
渥靈頓踉艙後退,顯然被這一拳的力道和速度嚇到了。四周的人突然一片沈默,看著渥靈頓彎曲著腿跪了下來,掙扎著想再次站起。
「第一局結束,」雷文熙喊著,薩力回到角落。他因為運動而開始流汗,伸手不耐煩的揮去垂到額前的濕發。「來。」雷文熙遞給他一條乾淨的毛巾,薩力用力抹著瞼。
渥靈頓回到自己的角落,安斐德幫他擦臉,給他一些建議。
「不要玩弄他太久,」雷文熙微笑著低聲說,但是灰色的眼睛還是一片冷酷。「沒必要拖延。」
薩力遞還毛巾。「你怎麼會以為我在玩弄他?」
「那十分明顯,選擇何時結束這場比賽的權力一直在你手上。但還是表現出紳士的樣子吧,乾脆的點出重點,然後結束吧。」
三十秒過後,薩力回到中央的起點準備開始下一局。他很不高興雷文熙竟然這麼輕易地看透了他。他的確計劃盡量拖延比賽,用高超的技巧玩弄、羞辱渥靈頓。他本來想要花上長長的時間把這個驕縱的貴族小子痛揍一頓,讓他全身又青又紫。雷文熙卻希望他盡快結束比賽,讓渥靈頓離場的時候還有一些顏面。薩力知道照這個建議做的確是非常紳士的事。可是這個建議卻深深激怒了他。他不想做一個紳士:他想無情的剝掉渥靈頓所有的虛榮。
渥靈頓帶著重新燃起的活力進攻,站穩腳步右手一連揮出三記上鉤拳,擊中薩力的下巴讓他的頭向後揚起。薩力接著在他的肋骨上重擊兩拳,然後朝他頭上揮去如鞭的一記左鉤拳。沈重的一擊讓渥靈頓向後搖晃,他趕緊踩出兩步讓自己站穩。薩力一面後退一面繞著圈子,等著對手再次向前,他們交換了一輪攻勢,最後薩力朝他的下顎擊出左直拳。渥靈頓暈眩的倒在地上,一面咒罵著一面試著蹣跚的站起來。
安斐德宣佈這局結束,雙方再次回到角落。
薩力用潮濕的毛巾抹著臉。明天他一定會全身酸痛——渥靈頓打黑了他的左眼圈,也讓他右邊的臉頰瘀血。說真的,渥靈頓不算太差的拳手。他在場上忙碌的進攻和決心,都讓人不得不為他加分。但是薩力不只力量比他強大太多,經驗也更豐富,攻擊比較少卻絕對拳拳到骨。
「幹得好。」雷文熙平靜的說。薩力想對他咆哮,他不需要也不想要這該死的稱讚。他也不想要這個混蛋來教他怎麼有紳士風度的打拳。可是他按捺住怒火,壓抑著,直到所有的情緒在肚子裡翻騰。
回到場上進行第三局比賽,薩力忍受了已露疲態的渥靈頓快速而慌張的幾下攻擊。低身閃躲過大部分的攻勢,薩力感覺到融入比賽的熟悉感受,達到平靜的高點,這樣的狀況可以維持好幾個小時。他可以一整天這樣打下去都不需要休息。他可以很輕易的讓渥靈頓疲於奔命,直到對手累到不支倒地。可是薩力卻選擇發動最後的殺招,一連揮出五下不同方向的鐵拳,讓渥靈頓倒地。
渥靈頓困惑的搖著頭,想讓頭腦清醒卻沒有任何作用,他還是倒在地上。杜納爾和安斐德大聲呼喊著要他重新站起來,他卻啐出一些帶著血的唾液,舉起手拒絕。「我不行了,」他喃喃的說。「不行了。」甚至當安斐德過來扶起他、要帶著他重新回到場上的時候,渥靈頓還是拒絕了。
雖然薩力很想讓他傷得更重一些,還是很欣慰的看著渥靈頓瘀血變形的臉,還有顯然很痛苦的抱著肋骨的樣子。
「比賽結束,」渥靈頓從被打腫的嘴角說出。「我向柏薩力投降。」
渥靈頓花了一、兩分鐘恢復力氣,走向前面對薩力。「我向荷琳夫人道歉,」他說,而他的同伴們同時大聲的埋怨著發牢騷。「我收回所有對她的評論。」他轉向安斐德。「把我外套上的第一顆扣子割下來給他。」
「可是他要那個做什麼?」安斐德望著薩力抱怨著。
「我才不管,」渥靈頓簡潔的回答。「把那個鬼東西拆下來。」他回頭看著薩力,伸出手。「柏薩力,你的頭簡直像鐵鈷一樣硬。我想這讓你夠格作我們的夥伴。」
薩力很訝異的看到對方眼中閃著友善的笑意。他慢慢伸出手握住渥靈頓的手,雖然兩個人的手都很痛,但這一握還是充滿活力。這樣的動作意味著渥靈頓將薩力視為平等,或至少是個他認為可以接受的俱樂部成員。
「你的右鉤拳很有力,」薩力嗄聲說。「像我以前作職業拳手時挨過的拳頭。」
雖然嘴巴腫了起來,渥靈頓還是笑了,顯然很高興聽到這樣的讚美。
回到雷文熙身邊,薩力用毛巾擦乾身體穿上衣服,艱難的扣上襯衫,但讓背心敞開著。
「讓我幫忙。」雷文熙提議,薩力卻煩躁的搖著頭拒絕。他討厭被其他的男人碰觸,甚至因此不讓男僕協助著裝。
雷文熙搖搖頭,淡淡的微笑著。「脾氣跟頭野豬一樣好,」他冷淡、嘲弄的說著。「你到底是怎樣辦到的,竟然可以讓荷琳夫人答應?」
「答應什麼?」薩力當然知道雷文熙說的是什麼,還是明知故問。
「我三年前認識的那位羞怯、溫和的女士絕對不可能答應為你工作。她一定會被你嚇死的。」
「也許她變了,」薩力冷漠地低聲說著。「也或許你並沒有自以為的那樣瞭解她。」看到對方高傲灰眼中的厭惡,他感到一陣奇異的情緒交雜。他感到勝利的驕傲,因為荷琳的確和他住在一起,而且她的人生和他交錯的方式,是這個高高在上的貴族從來沒有過的。還有嫉妒,苦澀刺痛的嫉妒,因為這個人比薩力更早認識她,而且認識了很久的時間。荷琳和雷文熙完全是一塊料子做出來的,兩個人同樣的文雅、血統純正。
薩力最後用毛巾抹一抹挨了打的臉,他對眼前俊美的貴族淺淺的微笑著。「謝謝你,雷文熙。我隨時願意接受你做我的助手。」他們交換了一個彼此較量的眼神,不懷敵意卻也不太友善。薩力瞭解到,雷文熙顯然不樂見荷琳現在的狀況。他過世好友的妻子竟然被出身低下的平民僱用,讓這位爵爺覺得深受冒犯。真可惜,薩力惡毒的想著,身上所有原始本能的佔有慾都一湧而上。她現在是我的了,而且你或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改變這件事。
偏頭痛發作幾乎剛好整整二十四小時後,荷琳終於覺得可以下床了。但是就像每次發作過後一樣,她還是有些虛弱和暈眩。時間正值傍晚時刻,通常這個時間柏家的人都會聚在家庭起居室等著晚餐開飯。「若詩在哪裡?」梅蒂剛扶荷琳坐起來,她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這個。
「在樓下和柏老爺以及他的母親和妹妹在一起,」梅蒂回答著在她背後塞幾個枕頭讓她靠著。「在你睡覺的時候,他們一起把若詩寵上天了,陪她玩遊戲、給她額外的糖吃。柏先生還取消了今天到城裡去的計劃,一個早上都陪她騎著一匹棕色的小馬在馬場繞圈子。」
「噢,他不該這麼麻煩的,」荷琳立刻擔心的說著。「他不該拋下生意上的事,照顧我的小孩並不是他的責任。」
「夫人,他很堅持。我也覺得有點不恰當,也試著說不用麻煩他。可是你也知道柏老爺下定決心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是啊,我知道。」荷琳歎著氣,用手按著酸痛的前額。「噢,我給你和大家惹了那麼多麻頃——」
「奸了,夫人,不要太煩惱,免得偏頭痛再次發作,」梅蒂安慰著她。「柏家人看來都滿開心的,而且若詩也很喜歡他們的寵愛,沒事的。夫人,要我幫你拿些吃的過來嗎?」
「謝謝,可是我想下樓跟大家一起用晚餐。我在床上躺太久了,而且我也一定要看看若詩。」
在女傭的協助下,荷琳盥洗完畢穿上領口和袖口鑲有茶色蕾絲的棕色綢布衣裳。因為偏頭痛發作後,頭皮還是很敏感,所以她們只是把鬆散的長髮捲起,在頸背用兩根髮夾固定祝荷琳看著梳妝檯的鏡子,確定自己打扮整齊之後就小心翼翼的往家庭起居室走去。
就隊梅蒂說的,柏家所有人都在那裡。薩力趴在若詩身邊的地毯上和她一起研究著一堆彩色的木頭拼圖,麗姿則大聲念著一本短篇小說集。寶娜坐在角落的長沙發裡,很愉快的縫補著若詩白色圍兜上破掉的荷葉邊。荷琳進到房間的時候,這一小群人同時抬起頭來。
雖然憔悴又虛弱,她還是擠出一個滿懷歉意的笑容。「大家好。」
「媽媽!」若詩喊著,眉開眼笑的跑向荷琳,小手臂抱住她的腰。「你好起來了!」「是啊,親愛的。」荷琳慈愛的撫摸著女兒深色的鬈發。「對不起,我休息了那麼久。」
「你在睡覺的時候我玩得很開心喔。」若詩說,然後開始講早上騎小馬的事情來讓媽媽開心。
若詩喋喋不休的講著的時候,麗姿輕快的蹦跳到荷琳身邊,嚷著同情和關心的話,拉著她坐在沙發上。寶娜堅持要在荷琳膝上蓋一條手編的小毯子,完全不理會她微弱的抗議。「噢,柏太太,你太好心了。真的,不用了……」
當女性們忙著安頓她的時候,柏薩力站起身來歡迎的一鞠躬。荷琳察覺到他憂慮、探查的眼神,略帶猶豫的對他微笑著。「柏先生,我——」她訝異的停了下來,發現他的眼睛因為瘀血而黑了一塊,下顎上也有一片瘀痕。「你的臉怎麼了,先生?」
若詩帶著小孩子宣佈大新聞的那種驕傲,搶在他之前回答了。「柏先生又撞到一個左鉤拳了,媽媽。他去打架了,而且他還帶了這個回來給我。」她從圍裙前面的大口袋裡拉出鈕扣串的底端,爬上荷琳的膝頭,展示她最新的收藏。
荷琳抱著女兒仔細的檢視著那顆鈕扣。那是一粒巨大耀眼的鑽石鑲在華貴的黃金底座上。她困惑的看了看麗姿帶著歉意的臉,和寶娜緊閉雙唇的臉,最後才看著柏薩力磁性的黑眼睛。「柏先生,你不該給若詩這麼貴重的東西。這是誰的鈕扣?你又為什麼跟人打架?,」
「我和俱樂部裡的人有點爭執。」
「因為錢?……還是女人?……」
柏薩力瞼上什麼都看不出來,他不在意的聳了聳肩,好像這完全是件不重要的事。荷琳在籠罩了整個客廳的沈默中一直望著他,思索著幾個可能的原因。她突然問想到了答案。「因為我?」她低語著。
柏薩力淡然的拾起袖子上的一個線頭。「不算是。」
荷琳忽然發現自己瞭解他夠深,可以看出他是不是在說謊。「是,就是,」她越來越肯定的說著。「一定有人說了什麼難聽的話,而你不但沒有裝作沒聽見,還接受別人的挑戰。噢,柏先生,你怎麼可以這樣做?」
看著她不但不像他期待的那樣露出感激崇拜的眼神,反而一臉不悅,柏薩力皺起了眉頭。「難道你要我容許那些放肆的混——」他注意到若詩正全神貫注的聽著他們的對話,趕緊停下來糾正自己的話。「那些放肆的傢伙,」他說,聲音放柔和了一些。「到處散佈你的謠言?他需要有人幫他閉上嘴,我有能力也願意幫他。」
「對令人厭惡的評論,唯一的回應方式是不予理會,」荷琳銳利的說。「而你所做的卻恰恰相反,這樣反而會讓人以為這些謠言裡有些是真的。你下應該為了我的名譽跟人打架。你應該對那些譭謗一笑置之,既然你也知道我們沒有不可告人的關係,你大可以安心。」
「可是夫人,我願意為了你和全世界的人搏鬥。」柏薩力就像每次說這些驚人之語的時候那樣,那嘲弄的不在乎語調故意讓人一聽就知道他在開玩笑。
麗姿臉上帶著滑稽的笑容插嘴。「他會利用任何藉口去跟人家打架,荷琳夫人。我哥根本是個原始人,就是喜歡用上他的拳頭。」
「我們一定要改掉他這種個性。」荷琳責難的望了一—薩力一眼,他笑了起來。一個女僕進來宣佈晚餐已經準備好,可以開飯了,若詩興奮的上下跳著。「迷迭香羊肉和馬鈴薯,」她期待的說著,顯然已經從廚子那裡打聽過消息了。「我最愛吃的!快來,麗姿,我們快走!」
麗姿笑著握住女孩的手,讓她拖著自己走出起居室。寶娜微笑著放下針線活跟著走出去。荷琳緩緩起身,努力忍住因為羊肉引起的噁心感,那聽起來一點都不討喜。很不幸的,治療偏頭痛的藥水除了讓她昏睡一整天之外還有一些副作用,其中之一就是沒有食慾。
她稍微閉起眼睛,再張開的時候發現柏薩力竟然以驚人的速度趕到了她身邊。「頭暈嗎?」他平靜的問著,眼神在她蒼白的臉上打量著。
「只是有點昏,」她輕聲說著,掙扎著想站起來。「只要吃些東西就會好了。」
「我幫你。」他堅硬、結實的手臂滑到她背後,支撐著她的體重扶她站起來,荷琳感到一陣甜蜜的熟悉感受。似乎自從舞蹈課之後,她的身體已經習慣了和他接近。在他的懷中感覺起來既自在又愉快。
「謝謝,」她低聲說著,一邊伸手檢查感覺起來有點鬆掉的髮髻。因為若詩熱烈的擁抱,髮夾有點鬆了。荷琳很驚慌的發現,髮夾已經滑下來了,她濃密的長髮忽然間落下。她輕聲驚叫著從柏薩力身邊跳開。「噢,天啊!」瀑布似落下的棕色及腰長髮讓她非常尷尬,通常女人不會在丈夫之外的男人面前放下頭髮,她慌忙整理四散的髮絲。「不好意思,」她滿臉通紅的說。「我很快就會整理好。」
柏薩力不自然地靜默著。雖然在慌張的手忙腳亂中她沒有看他的臉,可是她似乎察覺到他的呼吸比平常深,節奏也加快了。他抬起手,伸到她的髮邊,一開始她還以為他是想幫忙。可是他卻抓住她的手腕,長長的手指包住纖細的骨骼,把她的手臂拉到身邊。
荷琳驚喘著抬頭望著他陰鬱的面龐。「我的頭髮……噢,柏先生,請……放開……」
他還是抓著她的手腕,他的手溫暖而輕柔的握著,荷琳的手指無助地在空氣中張合。
她閃亮的棕色鬈發流洩在肩頭和上半身,燈光在深色的髮絲上打下金色和紅色的微微光彩。柏薩力專注地凝視著她,眼光順著髮絲垂落的方向往下在她身上遊走,看著一束束的頭髮在胸前柔軟的小丘上分開。荷琳的臉頰因為羞怯而發燙,她再次試著拉回手腕。他突然間放開手,讓她可以往後退幾步。但是他卻一路跟隨著她退卻的腳步。
荷琳潤了潤乾燥的雙唇,想著該說些什麼,什麼都好,只要能打破兩人之間翻騰的沈默。「梅蒂告訴我,」她的聲音顫抖著。「昨天晚上我吃了藥以後,你曾到我房間去。」
「我很擔心你。」
「雖然你是好意,這還是不對的。我當時的狀況不適合接待訪客。我甚至不記得你去過,也不記得說了些什麼——」
「你什麼都沒說,你睡著了。」
「噢——」荷琳的肩頭碰到了牆壁,再也無法後退而停下腳步。「薩力。」她呢哺著。
她根本無意要叫他的名字……她甚至在心裡都沒有直呼過他的名字……可是卻突然脫口而出。這小小的親密震撼了她,也許他也是。他的眼睛閉了一下,眼簾重新抬起的時候,黑色的眼中充滿了閃亮、炙熱的光芒。
「我不太舒服,」她輕聲說著,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發抖。「我的藥……讓我有點……」
「噓……」薩力用指尖從她的肩頭撩起一束長髮,手指輕輕的搓揉著。他的動作很緩慢,像是在夢境中。他望著手中閃亮的髮絲,拉到唇邊吻著。
荷琳的膝頭髮軟,幾乎無法站立。她驚訝地看著他溫柔、虔敬的姿態,還有把她的頭發放回肩頭時那極致的呵護。
薩力傾身靠近她,魁梧的身軀幾乎沒有碰觸她。這樣的接近讓她不禁抵著牆向後縮。她的呼吸忐忑錯亂,看著他故意把兩隻大手按在她的頭部兩側,手心平貼在木製飾板上。
「大家都在等我們。」她微弱的說。
他似乎沒有聽見。他就要吻她了,荷琳想著。她深深吸著氣,口鼻中充滿了他撩人的氣味、那美好的男性氣味。她不知所措地在甜美的痛苦中等待著他印下雙唇,沈默的話語在腦中旋轉著:對,就是現在,快……「媽媽?」若詩驚訝的嘻笑聲,撕裂了兩人之間的沈默。她跑回來看他們為什麼還沒有過去。「你們那樣站在一起做什麼?」
荷琳聽到自己從遠方傳來的聲音。「我——我的頭髮鬆掉了,柏先生在幫我整理。」
若詩彎下腰找到了髮夾交給荷琳。「在這裡。」她開心的說。
薩力放下一隻手臂讓荷琳逃走,但那幽黯的眼神依然停留在她身上。荷琳深深呼吸著走開,不再回頭看他。「謝謝你,若詩,」她說著彎下身抱了抱女兒。「你好能幹喔。」
「快一點,」小女孩看著荷琳攏起長髮轉成髮髻再重新夾好。「我好餓!」
晚餐非常的平靜,只是薩力發現他平日狼吞虎嚥的胃口竟然全都消失了。他坐在主位,注意到荷琳找了一個盡可能遠離他的位置坐下。他鞭策著自己所有的機智,專心讓談話輕鬆,而且只談些安全無虞的平淡話題,但其實他心裡只想和荷琳單獨在一起。
該死的……她不知怎地奪去了他飲食和睡眠的能力。他也不想去賭博或玩女人;他所有的慾望都集中在她身上。光是和她一整晚靜靜的坐在客廳裡,感覺起來就比在倫敦最放蕩的妓院過夜更刺激。她惹起他心中最情慾的幻想,只要看著她的手或身體或雙唇,他的慾望就會劇烈勃發。而且她也喚起了其他的想像:他曾經嗤之以鼻的家庭生活。
他期待著可以在大家就寢之後再次和荷琳共度親密的晚間時刻,跟她一起在火前飲酒談天,然而荷琳顯然是累壞了,晚餐一結束就立刻告退,眼睛幾乎完全沒有看他,早早的回房休息了。
寶娜在大家都離席後,特意留在餐桌邊暍著茶,他則暍著一杯深紅色的威士忌。薩力微笑地看著母親,很高興看到她穿著精美的藍色絲綢衣裳,戴著他去年聖誕節送的珍珠項鏈。他永遠也忘不了她從前穿的那種老舊破損的衣服,還有她曾經怎樣不眠不休的工作,養大年幼的子女。她做過裁縫、洗衣婦、小販。現在他有能力照顧她了,就要確保她不再匱乏。
他知道寶娜對目前的新環境常常感到不知所措,她其實比較希望住在鄉下的小屋裡,只要有個廚娘幫忙就可以了。可是他希望母親過女王般的生活,一切都要是最好的。
「你有話要說嗎,媽媽?」他搖晃著杯中的威士忌說著。他敏捷的偏著嘴微笑著。「我從你的臉上看得出來,你想要為了我打架的事再教訓我一次嗎?」
「跟打架沒有關係,」寶娜說著用滿是風霜的手握住熱氣蒸騰的杯子,她溫和的棕眼慈愛而帶著告誡。「薩力,你雖然野了一點,但其實是個好孩子。你的心是好的,所以就算你總是和妓女跟下三濫混在一起,做出一些你自己都不知道該覺得可恥的事情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說什麼。可是現在有件事我不得不說,而且我要你好好記住我說的每個字。」
他做了個假裝緊張的表情,等著她說下去。
「是關於荷琳夫人的事。」
「關於她的什麼事?」他警覺地問。
寶娜緊繃的歎了口氣。「你永遠得不到她的,薩力。你一定要想辦法把你對她的妄想趕出腦袋,否則你會毀掉她的。」
薩力強迫自己擠出一陣笑聲,可是聽起來卻很空洞。他的母親可能沒有受過教育,也沒什麼教養,可是她很聰明,所以他無法輕易忽視她所說的話。「我完全沒有要毀掉她的意思,我從來沒有碰過她。」
「做母親的最瞭解自己的孩子,」寶娜堅持的說。「我看到你和她在一起的樣子。你可以瞞過全世界,可是你瞞不了我。薩力,這是不對的。你不該和她在一起就像……就像驢子不該和駿馬在一起一樣。」
「看來我就是那頭驢子,」薩力自嘲地喃喃說著。「既然你突然很想說話,那就告訴我,為什麼我之前說要找個上流家庭出身的新娘的時候,你從來沒有反對過?」
「如果你真的想要,當然可以娶上流家庭的新娘。可是荷琳夫人不是你的對象。」
「你對她有什麼意見?」
寶娜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要怎麼說。「在你、甚至麗姿的身上都有根硬骨頭,我很感謝老天,就是靠這個我們才能活過在東區那幾年的苦日子。可是荷琳夫人完全是嬌嫩溫柔的,就算她要再婚,也會找個跟她一樣溫柔的男人。一個真正的紳士,就像她過世的丈夫那樣。而你是絕不可能變成那種樣子的。我留意過幾個有頭銜的小姐,我想她們配你應該還不錯,就從她們之間挑一個吧,放過荷琳夫人。」
「你不喜歡她?」薩力冷靜的問。
「不喜歡她?」寶娜重複他的話,驚訝地望著他。「我當然喜歡她;她是我見過最優雅、善良的人,也許可以說是我見過唯一真正的淑女。就是因為我太喜歡她了,才會跟你說這些話。」
在接下來的沈默中,薩力專心喝完杯中的酒。母親話裡的真實性是無法否認的。他本來想和她爭論,可是這麼做會迫使他說出一些他甚至不願意對自己承認的事,所以他只是無言地輕輕點頭,苦澀的表示她的話大致都沒錯。
「噢,薩力,」寶娜同情的低聲說著。「要知足啊!難道你不能學著知足嗎?」
「顯然不能。」他陰沈的喃喃說著。
「一定有個詞可以形容你這種總是看著高處的人……可是我不知道是哪個。」
儘管胸中如鉛般沈重,他還是對她微笑著。「我也不知道,媽媽。可是我有個詞可以形容你。」
「什麼詞?」她疑心的問著,在他面前晃著一根手指警告他。
薩力起身到她面前,彎下腰吻著她滿是灰髮的頭頂。「智慧過人。」他輕聲說。
「那你會聽我的話,忘掉荷琳夫人嘍?」
「我要是不聽就是個傻瓜了,不是嗎?」
「那是說『會』嗎?」寶娜追問著,可是他只大笑著離開,沒有回答。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4:02
第十章
偏頭痛發作過後一周,荷琳開始察覺柏家的一些變化。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僕人的態度。柏家的僕人之前懶散、不合作又冷漠,現在似乎開始對工作產生了集體的榮譽感。也許這要歸功於荷琳暗中對柏家人的教育,告訴他們應該要求僕人做些什麼。
「我知道你不願意,柏太太,」一天下午當女僕端上來的午茶竟然是半溫熱的水、變味的牛奶和放很久的蛋糕,荷琳低聲的對寶娜說:「可是你一定要退回去。拒絕無法接受的飲食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啊!」
「他們已經有很多事情了,」寶娜抗議著,一面開始慌亂的泡茶,奸像已經下定決心要將就了。「我不該給他們找麻煩,而且這茶其實也沒那麼糟,真的。」
「這簡直糟透了。」荷琳堅持著,按捺住挫敗的笑聲。
「那你退回去啊!」寶娜乞求著。
「柏太太,你一定要學會管理自己的傭人。」
「我做不到。」寶娜突然抓住荷琳的手緊握著,讓她吃了一驚。「我從前是個小販,」她低語著。「比樓下廚房裡最下層的洗碗女傭更卑微。而且他們都知道這件事,我又怎麼能命令他們做事呢?」荷琳深思的望著她,感到深深的同情,她現在終於懂得為什麼柏老太太對家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一副羞怯的模樣。柏寶娜在貧困中生活了太久,覺得自己配不上目前的環境。她所住的房子和裡面稀有的織錦和藝術品、她身上穿的優雅服飾、奢侈的飲食和昂貴的美酒,都只會讓她想起自己卑微的出身。薩力已經將他的家人帶到寶娜從來沒有期待過或想像過的地位。寶娜一定要學習隨著環境改變,否則她永遠無法在新生活中找到任何舒適或快樂。
「你已經不是小販了,」荷琳果決的說。「你是個有地位的女士,是柏薩力先生的母親。你將兩個傑出的子女帶進這個世界,而且在沒有任何幫助下養大了他們,任何心智健全的人都該佩服你的成就。」她用力回握寶娜的手。「要堅持得到該有的尊重,」她直視著老太太憂慮的棕眼。「尤其是自家的傭人。在這方面還有很多事情我想跟你討論,可是現在……」她停下來,試著想找出一句粗話來加強她的話。「把這份該死的午茶退回去!」
寶娜雙眼圓睜,一隻手按在嘴上,壓住冒出來的一串笑聲。「荷琳夫人,我從來沒聽過你說粗話。」
荷琳回她一個微笑。「如果我都可以說粗話了,你也一定可以拉鈴叫女僕重新送上合適的午茶。」
寶娜下定決心的挺了挺肩膀。「好吧,我做!」她急忙拉鈴叫人,免得改變心意。
為了進一步改善柏家主人和傭人之間的關係,荷琳安排了每天早上和管家包太太舉行例行的會議。她堅持要寶娜跟麗姿都參與,雖然她們兩個都十分不願意。寶娜還是極度羞怯,不敢對包太太下令,麗姿則是對家務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她們一定得學。「家務管理是每位女士都要參與的,」荷琳教導她們倆。「每天早上都要跟包太太開會,檢查當天的菜色,討論有沒有特別的工作需要僕人進行,像是清潔地毯或擦亮銀器之類。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看過家帳,並安排必要的採購。」
「我還以為這是包太太應該處理的事情呢。」想到每天都要處理這些瑣碎的事情,麗姿似乎很不高興。
「不,這是你們的工作,」荷琳微笑著說。「而且你也應該和你母親一起練習,因為你遲早要管理自己的家。」
柏家的女士很驚奇的發現,自己付出的努力得到回報是前所未有的優質服務。雖然寶娜還是很不習慣命令傭人,但她的技巧已經有進步,也更有信心了。
柏家日常生活中另外一項卓越改變是一家之主的行為。荷琳慢慢發覺柏薩力不再每天晚上都到倫敦去尋歡作樂。雖然不敢說他已經改過自新,但柏薩力的確變得比較安定、平靜,也比較不那麼冷酷粗俗了。他不再有邪氣的陰鬱眼神或挑逗的談話,也不再發生幾乎要接吻的狀況,更沒有讓她惱怒的甜言蜜語。荷琳驚慌的發現,比起流氓柏薩力之前的誘惑,現在這個紳士柏薩力對她有更大的吸引力。她這才發覺藏在那個嘲諷而憤世嫉俗的表面下其實有另一個,而這讓她意想不到的開始崇敬他。
他非常熱中於幫助窮人,而且不單只是慈善捐獻,他提供機會讓窮人可以自助。不像其他坐擁鉅富的人,柏薩力認同下層階級。他知道窮人的需要與憂慮,而且以實際行動改善他們的環境。為了讓一個將勞工每日工時縮短到十個小時的法案通過,柏薩力無數次會晤許多政治人物,慷慨贊助他們的一些理念。他自己的工廠禁止僱用童工,而且為員工提供福利基金,其中包括給寡婦及老人的年金。
其他僱主拒絕在他們的公司倣傚這類措施,聲稱他們負擔下起這樣的福利。但是柏薩力變得如此驚人富有的事實,在探討僱主是否應該視員工為人類而不是動物的時候,他的成功變成最佳的論點。
柏薩力運用公司進口及生產可以改善一般人民生活的物資,為大眾帶來負擔得起的商品,像是肥皂、咖啡、糖果、布料跟餐具。但柏薩力的生意策略在同儕中引起的,卻只有敵意而不是敬重。貴族埋怨他試圖抹去階級的分界,摧毀他們合法的權威,因此幾乎一致冷眼等著看他垮台。
荷琳很清楚,不管柏薩力變得多光彩,上流社會都不會歡迎他,而只是容忍他。要是他真的娶了一個驕縱的貴族小姐,眼中只有他的錢卻在背後嘲笑他,那荷琳會衷心的感到遺憾。要是有個活潑的女子可以分享他的理念就好了,如果她是因懂得欣賞他的智慧和活力而樂於與之婚配,就太好了。如果柏薩力的妻子懂得欣賞他,就可以從他身上得到太多東西。那絕對會是一樁獨特的婚姻,充滿生氣、樂趣與激情。
荷琳考慮過介紹自己那三個待嫁的妹妹給他認識。這絕對是極佳的良緣,而且因此帶來的財富對她的家人而言,絕對是佔了好處。可是一想到柏薩力追求她的妹妹,她就感到一種幾乎像是嫉妒的深沈刺痛。此外,她那些天真無知的妹妹應該無法駕馭柏薩力。即使現在,有些時候他還是會變得太過專橫,需要有人堅定的潑他一盆冷水。
例如禮服那件事。
那天荷琳安排好帶麗姿與寶娜去找她的裁縫,做幾件比她們現在穿的衣服更優雅一些的新衣,柏薩力把她拉到一邊,做出一項驚人的提議。
「你也應該做幾件新衣服,」他說。「我看夠了你那些半哀悼的服裝,總是些灰色、棕色、深紫色……沒有人期望你繼續守喪了。盡量多做幾件,我會負責所有費用。」
荷琳目瞪口呆的望著他。「你不只膽敢批評我的外表,居然還用付錢給我買衣服來羞辱我?」
「我沒有要羞辱你的意思。」他警覺的回答。
「你該知道紳士絕對不可以為女士購買衣物,連一雙手套都不可以。」
「那我會把必要的費用從你的薪水裡掃除。」柏薩力對她誘騙的微笑著。「像你這麼美麗的女士應該打扮得漂亮一點。我希望看到你穿翠綠色或黃色,紅色更好。」這個想法似乎點燃了他的想像力,他繼續說著。「我想像不出比你穿著紅色禮服更美好的畫面。」
這樣的讚美並沒有緩和荷琳的怒氣。「我絕對不會做新衣服的,如果你能不再談起這件事,我會非常感激。紅色的禮服,別開玩笑了!你知道那會對我的名聲產生什麼影響嗎?」
「反正你的名聲已經毀了,」他指出。「你大可以好好享受。」他似乎很高興看到她為了這句話而怒氣勃發。
「而先生你,大可以……可以……」
「見鬼去吧?」他好心的建議著。
她熱切的抓緊這句話。「沒錯,立刻給我見鬼去吧!」
正如她所預料的,柏薩力完全不把她的拒絕當一回事,背著她訂了好幾件新衣眼。這其實很容易,因為裁縫手上已經有她的尺寸,也知道她的喜好。
裝著新衣的箱子送到那天,荷琳很火大的發現其中足足三分之一都是給她的。柏薩力為她訂購了跟他母親和妹妹一樣多的衣服,還附帶搭配的手套、鞋子和帽子。「這些衣服我一件都不會穿的,」荷琳從山一樣高的箱子後面瞪著柏薩力。「你的錢白花了。我說不出對你有多生氣,先生。我絕不會從這些箱子裡拿出任何東西來穿戴,甚至連一條緞帶或一顆鈕扣都不會,你懂了嗎?」柏薩力取笑著她的憤怒,提議願意親自把這些東西全燒了,好讓她心情好起來。
荷琳考慮過把這些衣服送給她的妹妹,她們的身材和尺寸差不多。可是幾個妹妹都還未婚,通常得穿白色的衣裳。這些衣服是給成熟的女人穿的,而且是很世故的那種。荷琳只允許自己私下檢視這些精緻美麗的衣裳,這些眼她哀悼期所穿的喪服或者她從前身為喬治的妻子的時候穿的衣服多麼不同。那麼濃艷的色彩、女性化的迷人設計,可以完美襯托出女性成熟的豐腴身段。
其中一件翠綠色的義大利真絲禮服,長袖底端收緊成俐落的褶邊,精美的三角形花邊貼在手背上。另外一套桃紅色水絲休閒裝,還搭配鑲著白色蕾絲的寬邊帽。還有一件有著清爽的白袖子和雙層荷葉邊長裙的紫色條紋晨閭禮服,而另一套黃色的絲質細紗禮服的袖口上則是繡滿了玫瑰花。
最美的是一件紅色絲緞晚禮服,如此簡潔優雅的設計,讓她想到永遠也不會有人穿上它的時候幾乎心碎。流暢、沒有多餘裝飾的上身剪裁出大膽的低胸領口,裙於則以尊貴的氣派流洩下一抹艷紅,一種介於新鮮蘋果和陳年醇釀之間的顏色。整件禮服上唯一的裝飾只有一條鑲著絲質流蘇的紅色天鵝絨腰帶。這是她見過最美麗的衣裳了。如果它是比較保守的顏色,像是深藍色,她就會不顧禮節的收下這件禮物。這就像柏薩力會做的事,他一定是故意選這種她永遠無法穿上的顏色。就像他命人送來那盤蛋糕一樣的理由:他就是喜歡誘惑她,看著她跟理智與良心苦苦掙扎。
可是這次不會了。荷琳一件也沒試穿。她直接命梅蒂把這些衣服收進衣櫃裡,等未來有機會時可以送人。「就這樣了,柏先生,」荷琳低聲說,決斷的用鑰匙喀的一聲鎖上衣櫃。「我可能無法每次都抗拒你那些邪惡的誘惑,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我做到了。」
荷琳住進柏家將近四個月後,終於有機會可以檢視她耐心教育的成果了,蒲家的舞會即將登常這是將麗姿帶進社交圈的奸機會,也能乘機讓柏薩力向貴族展示他修飾過後的儀態。荷琳心中充滿了驕傲和期盼,猜測有多少上流社會人士會對柏家人今晚的表現感到驚艷。
依照荷琳的建議,麗姿穿了一件鑲著淡粉紅色紗帶的白色禮服,腰際和盤起的鬈發上各妝點著一朵新鮮的粉紅色玫瑰。她看上去清新又優雅,纖瘦的體型和高姚的身材帶來皇室般的尊貴氣質。柏薩力送過妹妹很多珠寶,但荷琳看過那許多價值連城的鑽石、藍寶石和翡翠之後,發現這些首飾對未婚的年輕女郎來說太過沈重與昂貴。於是她挑了一條鑲著單顆珍珠的細緻金項鏈。
「你只需要這個就夠了,」荷琳說著幫麗姿把項鏈戴在頸子上。「盡量讓外型簡單大方,那些華麗的珠寶就留到你跟我一樣老的時候再戴吧。」
麗姿望著兩人在鏡中的倒影笑著說:「你的口氣好像你已經是個老太婆了,可是你今天看起來多美啊!」
「謝謝你,麗姿。」荷琳輕輕捏了捏她的肩膀,回過頭溫柔地看著寶娜。「既然大家開始互相讚美了,柏太太,我一定要說,你今天晚上看起來很高貴。」
寶娜穿著一套鮮綠色的晚禮服,領口和袖口裝飾著晶瑩的珠串,緊繃的點頭微笑著。看得出她寧願做其他任何事,也不想參加一場正式的舞會。
「我不知道能不能辦到,」麗姿站在鏡子前緊張的說。「我是個破壞大王,我一定會犯下什麼讓人議論紛紛的恐怖失禮行為。荷琳夫人,求求你,我們今天晚上哪裡也不要去了,改天再說好不好?至少讓我再多上幾堂課。」
「你多參加幾場舞會、宴會和社交聚會後,就會駕輕就熟了。」荷琳堅定的說。
「絕對不會有人請我跳舞的。大家都知道我是個——沒有地位的私生子。噢,我那可惡的哥哥竟然對我做出這種事!我今天晚上只有做壁花的分,我根本不配穿晚禮服,我應該在哪裡削馬鈴薯或在哪條街上掃馬路——」
「你很美,」荷琳說著,給一直緊張兮兮地望著鏡中的麗姿一個擁抱。「你很美,麗姿,而且你的儀態很好,家境也相當富有。相信我,你絕對不會成為壁花的。今天晚上見到你的所有男士都不會覺得你應該在削馬鈴薯。」
要說服柏家的兩位女士離開房間得花上好大的功夫和堅持。但荷琳最後還是想辦法帶著她們走下主樓梯。她們下樓的時候,荷琳特別驕傲的看著麗姿表現出的鎮定模樣,知道她心裡其實還是緊張得直發抖。
柏薩力在大廳等著,黑色的頭髮在水晶燈和鑲銀天花板投下的光線中閃耀著。雖然說男人只要穿上傳統黑白相配的晚禮服都會比平常好看,但是這身衣服在柏薩力身上發揮了獨特的作用。線條簡潔的黑外套是最新的式樣,低領口、窄袖子、翻領延伸到靠近腰部的地方,穿在柏薩力偉岸的身上,配上他寬闊的肩膀和瘦長的腰部加倍好看。對照著他剛刮過的黝黑面孔,白色的領巾和清爽的背心。從梳理整齊的深色髮絲到閃亮的黑皮鞋,柏薩力展現出完美的紳士模樣。可是他身上還是有某種誘人、甚至危險的味道……也許是那黑眼中不馴的光芒,或者是微笑中帶著的叛逆。
他的眼光先望向麗姿,微笑中充滿了疼愛的驕傲。「你看起來真不得了,麗姿,」他輕聲說著拉過妹妹的手在她羞紅的臉頰上輕輕一吻。「我從來沒有看過你這麼漂亮,你離開舞會的時候,一定會有一堆人為你心碎。」
「我看比較有可能是一堆人的腳趾被我踩碎吧,」麗姿自嘲的說著。「但是還得要先有人蠢到請我跳舞才行。」
「會的。」他低聲說著,安慰的捏了捏她的腰。他先看著他的母親,一番讚美之後才終於轉向荷琳。在嚴謹的給他上過那麼多堂課之後,荷琳期待他會有禮的稱讚一下她的打扮。一個紳士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應該要對女士小小的恭維一番——而且荷琳知道這是她最美麗的模樣。她穿著最心愛的禮服,質料是閃亮的淺灰色綢緞,低胸上衣和膨膨的短袖上都有銀色珠花裝飾。一些羽毛內襯撐著袖子向外膨起,裙子則是靠裡面漿得筆挺的襯裙撐起。荷琳甚至被裁縫說服穿上一件輕形的束腰,讓腰圍縮小了將近兩寸。梅蒂幫她把頭髮整理成時下最流行的式樣,先中分再把茂密的秀髮梳回腦後,她們把閃亮的棕色髮絲盤成螺絲卷和波浪捲,再讓兩三束鬈發隨意落在頸後。
柏薩力從頭到腳打量著她,荷琳微笑著看著他沒有表情的臉。但是他卻沒有說出期待中紳上風度的讚美。「你就穿這件衣服?」他唐突的問。
「薩力!」他的母親在驚嚇和責備中破口喊出,麗姿則因為這個失禮的問題而不停地甩手戳他。
荷琳的眉頭因為窘迫而蹙起,同時感覺到一陣刺痛的失望,還有氣憤。這個無禮、傲慢的鄉巴佬!從來沒有任何男士對她的外表做過這麼貶損的批評。她一向對自己的格調感到驕傲——而他竟敢暗示說她的服裝不合宜!「柏先生,我們要去參加舞會,」荷琳冷冷的回答。「而這是一件舞會用的晚禮服。沒錯,這就是我要穿的衣服。」
他們的視線久久的纏鬥著,明顯的將另外兩人置之局外,因此寶娜藉口說在麗姿的手套上發現一塊污漬,乘機把她拉到大廳另外一邊去。荷琳根本沒有注意到另外兩位女士已經溜走了。她說話的聲音非常尖銳,完全反映出心中的不悅。
「柏先生,你到底對我的打扮有什麼不滿?」
「完全沒有,」他低聲說。「要是你想讓全世界都看到你還在為喬治守喪,這件衣眼再完美不過了。」
荷琳覺得深受冒犯而且異常的受傷,雙眼直率的望著他。「我的禮服相當適合今晚的場合。你不高興只是因為我沒有穿你買給我的衣服!你真的那麼想要我穿那些衣眼嗎?」
「考慮到那是你除了喪服——或半悼服,隨便那叫什麼鬼的服裝之外僅有的衣服,我還以為你的確有可能穿。」
他們從來沒有像這樣吵過架,從來不曾這麼嚇人的認真,這樣的爭吵像落在火藥上的火花,點燃了荷琳的脾氣。他們之前就算有所爭執,所用的言詞也總是帶著幽默、玩笑,甚至有些曖昧的挑逗,然而荷琳第一次真的對他生氣了。喬治絕對不會像柏薩力這樣,這麼粗魯、直接的跟她說話……喬治從來不會批評她,就算有,也一定是用最溫和的言詞,而且一定是出於好意。甚至在盛怒中,荷琳還是不斷的疑惑,自己怎麼會一直拿柏薩力跟她死去的丈天比較,又為什麼他的看法竟會對她的情緒產生如此劇烈的影響。
「這不是喪服,」荷琳怒氣沖沖的說。「難道你從來沒有看過灰色的衣服!也許你在妓院混太久了,沒有注意到一般女性都穿什麼衣服。」
「隨便你怎麼說,」柏薩力還擊,聲音溫柔卻刺人。「我看到有人在哀悼的時候絕對不會認錯。」「喔,就算我選擇在未來五十年都繼續穿著喪服,也是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
他的寬肩不在乎的聳一聳,知道這個平常的動作會讓她的怒氣火上加油。「大家一定會非常敬佩你,因為你到哪裡去都穿得像只烏鴉——」
「烏鴉!」荷琳憤怒的重複他的話。
「——可是我從來不敬佩故意炫耀悼念的人,特別是在公共場合。能保留自己的情緒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你這麼需要同情——」
「你這只令人無法忍受的豬!」她嘶聲責備著,記憶中她從來不曾這麼生氣。他怎敢說她穿喪服是要博得大家的同情?他怎能暗示她對喬治的悼念不是真心的?怒火讓一陣熱血燒上面頰,讓她的臉又紅又燙。她想打他、想傷害他,可是她看出因為某種猜不到的原因,她的憤怒只會讓他更開心。她不會看錯那雙黑眼中冷酷的滿意。幾分鐘之前她才為了他紳士的扮相而驕傲不已,現在卻快恨死他了。
「你怎麼可能懂得什麼是哀悼?」她聲調不穩的說著,無法強迫自己說話的時候看著他。「你不可能像我愛喬治那樣愛任何人,你的天性無法把心中的任何地方交給任何人。也許你覺得這讓你高人一等,可是我只會覺得你可憐。」
再也無法忍受在他面前多待一下子,她快速的邁步離開,僵硬的襯裙拍打著雙腿。她裝作沒聽到寶娜和麗姿擔憂的詢問,盡快在裙子沈重的羈絆下飛奔上樓,覺得自己的肺像破掉的風箱,徒勞地奮力起伏著。
薩力呆站在她離去時同樣的位置,對這場無來由的爭吵感到不解。他根本無意發難,甚至在第一眼看到荷琳的時候,心中還湧起一陣愉快……直到發現她穿著灰色的衣服。像影子一樣的灰色,那是喬治陰魂不散的記憶留下的蓋棺布。他馬上猜到,荷琳今晚的每一分鐘都會遺憾的想著她的丈夫不在身旁,就算薩力想把她從喬治的鬼魂手中搶過來,也是徒勞。那件銀灰色的禮服雖然很漂亮,卻像鬥牛眼前的紅布一樣將他激怒。為什麼她不能放開長久以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悼念,讓他擁有她一個晚上就好?所以他才那麼過分,甚至有點殘忍的說出那些話,他被憤怒和失望所吞沒,完全不在乎自己說了些什麼。
「薩力,你對她說了什麼?」寶娜追問著。
「恭喜啊,」麗姿嘲諷的聲音響起。「只有你才能在短短三十秒內毀了大家的興致。」
幾個在場目睹爭吵的僕人突然間開始自動自發的忙著找事做,以免成為他暴怒下的犧牲品。可是薩力已經不再生氣了。荷琳離開他身邊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整個人淹沒在一種陌生的不愉快裡。他試著分析這種從來沒有過的感情。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比從前打拳的時候被狠揍一頓更難受。他的胃裡像是有一大塊冰,寒意瞬間延伸到手腳指尖。他突然間害怕起來,怕自己剛才讓荷琳恨透了他,從此再也不會對他微笑,或讓他靠近。
「我上去看看她,」寶娜說著,聲音慈愛而冷靜。「可是首先希望你能告訴我,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薩力——」
「不,」薩力輕輕打斷她的話。迅速舉起手來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我去找她。我會告訴她……」他停下話語,領悟到這輩子第一次他覺得恥於面對一個女人。「該死的,」他凶暴的說著。他是個從來不在意別人眼光的人,現在卻因為一個女人的幾句話而心生怯意,如果荷琳罵他、拿東西丟他,或是打他幾耳光都比這樣好。那些他都可以忍受。可是她聲音中冷漠的憤怒壓垮了他。「我只想先讓她冷靜一、兩分鐘再去找她。」
「以荷琳夫人的表現看來,」麗姿酸溜溜的議論著。「我看至少要兩、三天她才會正眼看你。」
薩力還來不及用同樣的諷刺回嘴,寶娜就拉著生氣女兒的手臂,拖著她往家庭起居室走去。「來,麗姿……我們都需要喝杯葡萄酒放鬆一下。老天知道我們兩個都需要。」
麗姿歎了口氣,像個嘔氣的八歲小孩,穿著禮服毫不優雅的跺著腳離開。薩力如果不是因為心中翻攪的情緒,看到她這副模樣可能會笑出來。他走向書房找酒暍,他在酒櫃前拿下一個玻璃瓶就倒了一大杯。他根本沒有嘗到味道就灌了下去,接著又倒了一杯。
但是酒精並沒有溫暖他冰凍的心。對荷琳他什麼都說得出來,除了他嫉妒戴喬治的事實,而且他希望她不要再繼續悼念亡夫,但她顯然已決心將餘生奉獻給對喬治的思念。薩力低聲怒吼著放下手中的酒杯,強迫自己走出書房。當他舉步走上通往荷琳房間的主樓梯時,竟覺得腳步如鉛般沈重。
荷琳那麼急著走進自己的房間把自己鎖在裡面,以至於差點絆倒。留意到若詩就在附近的房間裡熟睡著,她努力克制住甩門的衝動。她定定的站著,手臂緊緊環抱著身體,心中不停反覆想著剛才和柏薩力說過的每一句話。
最糟糕的是,他並不完全是錯的。正因為他暗示的那個理由,這件灰色的禮服才正好適合今晚的場合。這件衣裳雖然優雅,但是和她在喬治死後第三年所穿的半悼服幾乎一樣。沒有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包括她的良心。她很害怕重回喬治已不存在的世界,而想靠這樣的打扮來提醒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她曾經擁有的。她不想失去和喬治共有的過去,這是他們最後的聯繫。她已有太多日子根本沒有想起喬治;有太多時刻她迷醉的被另一個男人所吸引,而她一直以為只有喬治才能攪亂她的理智。為自己做決定變得那麼容易,不用先考慮到喬治的希望或眼光就可以獨自做出決定,容易到有點嚇人。這樣的獨立讓她高興的同時,也同樣讓她害怕。
她過去四個月來的行動,證明了她不再是處處受保護的年輕母親,也不是廣受親友讚許的那個低調守節的寡婦,她漸漸變成另外一個女人了。
荷琳被這樣的想法嚇呆了,完全沒注意到梅蒂走過來,直到她開口說話。「夫人,忘了什麼東西嗎?還是有扣子鬆了或是哪裡脫線——」
「不,不是這樣的。」荷琳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安定翻覆的情緒。「柏先生似乎對我的灰色禮服很不高興,」她告訴女僕。「他要我換件看起來比較不像在哀悼的衣服。」
「他竟然敢……」梅蒂詫異的說。
「沒錯,他就是敢。」荷琳冷冷的說。
「可是夫人……你應該不會照做吧?」
荷琳脫掉手套,丟在地上,踢掉腳上的銀色舞鞋。她的心因為殘餘的怒氣和一種前所未有、讓神經為之顫抖的興奮而狂跳著。「我要讓他的眼睛爆出來,」她簡潔的說。「我要讓他後悔說出批評我的服裝的每個字。」梅蒂困惑的看著她,從來沒有在荷琳臉上看過這種女性復仇者的表情。「夫人,」她小心翼翼的試探著。「你一點都不像平常的樣子。」
荷琳轉身走到上鎖的衣櫥前,轉動小小的鑰匙把門打開。她拿出那件紅色的禮服迅速的揮了揮,快速讓它透透氣。
「可是……可是……」梅蒂目瞪口呆了。「你想要穿那件禮服?我還沒有好好拿去吹吹風,也沒有燙過——」
「看起來還可以,」荷琳檢查著掛在手臂上起伏的閃亮紅色絲料。「可是就算它整個皺成一大團我也不管。我就是要穿這件鬼東西。」
梅蒂看出她的決心,雖然不贊同,但重重歎了口氣後,還是著手開始解開灰色禮服背上的扣子。她們發現荷琳保守的白色襯衣絕對會從紅色禮服的低胸領口跑出來,荷琳便乾脆脫去上身的襯衣。「你不穿襯衣嗎?」梅蒂如遭雷擊一般詫異的說。
雖然女僕早就看過她更衣時褪盡衣衫的模樣,荷琳還是整個人羞紅起來,甚至連胸口都變成一片粉紅。「襯衣領口都不夠低,不能穿在這件禮服裡面。」她用力把紅色禮服的上半身拉起來,梅蒂急忙過去幫忙。
終於把禮服固定好,紅色天鵝絨腰帶也整齊的繫在腰上後,荷琳走到桃花心木框的鏡子前面。三面相連的橢圓形鏡子讓她完整地看到全身的打扮。荷琳看到自己穿著這樣艷麗色彩的模樣不禁訝然,鮮紅的顏色襯著白皙的皮膚更顯鮮活。她從來沒有為喬治穿過如此大膽的衣裳,它的樣式展現出胸前雪白的曲線和三分之一的美背。她每走一步、每一下呼吸都會讓長裙流暢的起伏波動。她同時覺得脆弱而暴露,卻也自由而輕盈。在渴望逃出無聊平淡的生活時,她所做的那些禁忌的白日夢中所穿的衣裳,就是像這樣的禮服。
「我上次參加舞會的時候,」她仔細看著鏡中的倒影評論著。「看過一些女士的禮服比這個更大膽,有些幾乎是完全露背的。比起來,這件還算保守。」
「不是款式的問題,夫人,」梅蒂坦白回答。「是顏色。」
不停觀察著鏡中的自己,荷琳發現這件禮服本身已夠搶眼,不需要額外的裝飾。她摘掉所有的珠寶,包括女兒出生時喬治送的鑽石項鏈,結婚時父母送的閃亮耳環,還有裝飾在髮髻上的晶亮髮夾。所有飾物都拿掉了,只留下簡樸的黃金婚戒。她把珠寶交給女僕。「樓上的家庭起居室裡有一盆花,」她說。「我想那裡應該有幾朵新鮮的紅玫瑰。梅蒂,可不可以幫我拿一朵來?」
梅蒂奉命照做前停下了腳步,靜靜的說:「夫人,我幾乎認不出你來了。」
荷琳的微笑動搖了,她深深的吸一口氣。「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梅蒂?要是我丈夫看到我這副模樣又會說什麼呢?」
「我想喬治老爺要是看到你穿這身紅衣服一定會愛死你的,」梅蒂沈思著說。「他到底也是個男人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4:22
第十一章
薩力走到荷琳房門前,用右手的兩個指節異常謹慎的輕敲。房裡沒有任何回應。他歎著氣猜想,她是不是已經上床,可以想見她今天晚上都不會想看到他了。他無聲的責備自己怎麼就不能閉上那張該死的大嘴巴。就算他不是個花花公子,對女人他還是很有一套,而且他早就知道不可以對荷琳的外表作負面批評。現在她可能正躲在房間的角落一個人哭泣,既受傷又生氣,再也不會考慮參加——門輕輕的打開,薩力打算再敲一次門的手懸在半空中。荷琳站在那兒,身上的禮服看起來像流動的火焰。
薩力緊抓住門框,免得自己向後倒。他的眼光游過她的全身,貪婪地吸取每一個細節:紅色絲質上衣集中托高的雪白胸脯……鎖骨細膩的角度……喉嚨柔軟的線條,如此誘人讓他差點流口水。那件線條驚人簡單的紅禮服優雅而魅惑,恰到好處地露出足以威脅他神智的白皙肌膚。他此生從來沒見過這麼鮮活、美到超乎常理的女人。他胃裡的冰融化了,現在他的全身充滿了狂飆的地獄之火。就像在急遽的溫度變化下會碎裂的花瓶一般,他的自我克制也瀕臨瓦解的邊緣。
他望進那雙柔和的棕眼,一時間看不出她的心情如何。她感覺起來溫暖而極度誘人,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卻無比冷漠。
「柏先生,這樣你還滿意嗎?」
薩力無法說話,只能勉強點頭。她還在生氣,他麻木的想著,她怎麼會想穿上那件紅禮服是一個謎,也許她猜到這是她能加諸在他身上的、最嚴厲的懲罰。他這麼痛苦的想要她,以至全身上下真的痛了起來,尤其是某個地方。他渴望觸摸她,想用手和嘴貼上那柔嫩的肌膚,想把鼻子埋進那雙峰間的小小幽谷中。要是現在就能帶她上床該有多好,要是她願意讓他用最渴望的方式來崇拜她、取悅她該有多好。
荷琳的視線以女性審視的眼光掃過他,停留在他的臉上。「請進,」她比了個手勢要他進房去。「你的頭髮亂了,我最好在出門前幫你整理一下。」
薩力緩慢的依從了。她從來沒有請他進房間過,他知道這是不對、不恰當的,可是今晚一切都已顛三倒四。隨她穿著綢緞的纖細身影走進香氣芬芳的房間裡時,他的腦子重新振作起來,剛好足以想起道歉的話。「荷琳夫人,」他開口說話的聲音有些破碎。他清了清喉嚨重試一次。「我在樓下說的那些話……很不應該……我很抱歉……」
「你的確應該抱歉,」荷琳清晰的說著,聲音還是很嚴厲,但已經不再氣憤了。「你的表現既傲慢又放肆,然而我似乎又不該感到意外。」
通常薩力對這種批評都會報以胡鬧的反駁,可是現在他只是謙卑地點頭認錯。她裙角愨率的聲音,雙腿在大片絲綢下的動作,都讓他的腦中充滿發燙的毒霧。
「請在那裡坐下,」荷琳說著比了比梳妝檯前的小椅子,拿起一支銀背發刷。「你站著的話太高了。」
他馬上服從,那張單薄的椅子被他的體重壓得搖搖晃晃、嘎吱作響。很不幸,現在他的視線剛好在她胸口的位置。他閉上眼睛不去看那豐滿的雙峰,但什麼也止不住腦中不斷纏繞的影像。他很輕易就可以伸手抓住她的身體,把臉埋進那柔軟的胸前。他開始冷汗直流。他在發燒,為她而燃燒。她說話的時候,甜美的聲音彷彿在他的頸背和腿間聚集。
「我也要為了一件事情道歉,」荷琳平靜的說。「我剛才說的……你無法愛人的話……是我不對。我只是在氣頭上才說那種話。我很確定有一天你一定會把心交給某個人的,雖然我想像不到會是誰。」
就是你,他在無法逃脫的陣陣渴望中想著。就是你埃難道她看不出來嗎?還是她以為自己只是他隨便發洩慾望的對象,跟其他女人一樣在他心中毫無特別之處?在緊繃的沈默中,薩力張開眼睛看著荷琳拿起一個玻璃瓶往手掌中倒出幾滴透明的液體。「那是什麼?」他問。
「發油。」
「我不喜歡發油。」他喃喃的說。
「是啊,我知道。」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她摩擦著雙手,讓發油平均抹在手指和手掌上。「所以我只用一點點。出席正式場合的時候,不可以讓頭髮掉到額頭上。」
他讓步隨她擺佈。他感覺到她潮濕的手指在發間移動,輕輕按摩著底下發燙的頭皮,用發油理順他雜亂的黑髮。「你們家所有人都有一樣的頭髮,」荷琳微笑評論著。「每根髮絲都有自己的意志。我們得用上整整兩排的髮夾才能讓麗姿的頭髮乖乖聽話。」
同時被愉悅和強大的壓迫感折磨著,薩力無法回答。她的手放在他頭上的感覺,那指尖溫柔的按摩根本就是一種酷刑。她梳齊他的頭髮,把落在前額的髮絲往後梳好,而那些頭髮竟然神奇的沒有亂翹。「好了,」荷琳滿意的說。「非常有紳士派頭。」
「你也幫他做這些事情嗎?」他聽到自己沙啞的嗓音問著。「我是說喬治。」
荷琳定定的站著。兩人視線交會的時候,他可以看到她溫暖的棕眼裡有意外的神色。「呃,不。我想喬治連一根頭髮都沒有亂過。」
當然,薩力想。戴喬治是那麼完美,一定連每根頭髮都很有紳上風度。強迫著自己僵硬發疼的身體移動,他站起來確認外套有扣好,才能掩飾他憤張的情慾。他等荷琳洗掉手上殘留的發油,戴上一雙長過手肘的白手套。她的手肘多可愛,一點尖銳的突起都沒有,只是微微豐滿的隆起,讓人想要咬一口。
他不禁猜想已婚男性是不是就像這樣,是不是可以看著妻子在晚間出門前進行最後的修飾。這樣的場景讓他覺得恬適而親密,也讓他因為嚮往而空虛。
他突然聽到一聲驚叫。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薩力看到荷琳的金髮女僕站在敞開的門邊,藍色的眼睛瞪得像餐盤一樣又大又圓。一朵嬌艷的紅玫瑰從無力的手中落到地毯上。「噢……我不……」
「進來吧,梅蒂。」荷琳冷靜的說著,就好像薩力出現在她房裡是一件每天都會發生的平常事。女僕恢復鎮定後,拾起掉落的玫瑰交給女主人。主僕討論一陣之後,女僕把芳香的玫瑰別在荷琳閃亮的鬈發上。荷琳很滿意地看著鏡子,輕輕摸著玫瑰,然後轉頭看著薩力。
「柏先生,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伴隨她走出房間的時候,他覺得既遺憾又如獲大赦。他不斷奮力抗拒著狂飆的慾望,特別是她戴手套的手輕巧地挽著他的手臂,絲綢長裙就在他腿邊該死的寒奉嘲弄著。她根本不是個精通魅術的女人,他很清楚她對男女關係的經驗相當有限。但是他從來沒有那麼想要一個女人。如果光用錢就可以得到她,他願意為她買下整個國家。
很不幸,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她需要也應該擁有的那種優雅生活,是他永遠給不了的,她從前和喬治所擁有的那種生活。就算奇跡發生,她終於願意接受他,薩力很清楚他也會害她一再失望,最後終於變成怨恨。她會發現他天性中所有的野蠻,因而覺得他令人厭惡。她會找理由不和他同眠。不管這段關係開始的時候有多美好,最後一定會變成一場災難。因為,就像他母親指出的那樣,名駒是不會和驢子配成對的。最好還是忘了她,把注意力轉向其他更合適的女人。
如果他做得到就好了。
薩力在下樓的半途讓荷琳停下腳步,他獨自走下兩階回過頭,讓他們的臉孔在同樣的高度。「夫人,」他嚴肅的說。「對於我說的那些關於喪服的話……我很抱歉。我沒有權利作那種批評。」他停下來,艱難不安的吞著口水。「可以原諒我嗎?,」
荷琳微微笑地打量著他。「還不行。」
她的眼神帶著玩笑,甚至有些挑逗,薩力在一陣欣喜中發覺原來她喜歡佔上風。她是如此俏皮可人,他得用上全身的力量才能阻止自己一把抱住她、把她吻到不省人事。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呢?」他柔聲問著,在他人生中最甜美的這一刻,他們站在階梯上彼此微笑著。
「等我想到了會讓你知道的,柏先生。」她走到他站著的階梯,再次挽起他的手臂。
荷琳只願對自己承認她對於柏家人在舞會上所受到的矚目感到驚訝。他們的成功讓她極為興奮,尤其是看到他們似乎可以輕易地和大家打成一片。她的社交課程看來的確讓他們在跟貴族交流的時候比較鎮定,而那些貴族也因此感到印象深刻。「那個柏先生,」她聽到一位貴婦對另一位說。「似乎改進了不少。他的確在這個世界漸露頭角,可是之前我從來沒想過他的儀態可以追上他的成就。」
「你該不會考慮讓他娶你的女兒吧?」貴婦的同伴驚訝地回答。「我是說,他到底還是很『平凡』啊!」
「我的確會考慮,」貴婦的回答相當肯定。「他顯然曾努力增進禮儀方面的造詣,成果還挺不錯的。而且就算他的出身有點平凡,可是他的財富可一點都不平凡。」
「沒錯,沒錯。」另一位貴婦心不在焉的贊同著,兩人一起躲在扇子後面望著柏薩力的身影,像是兩個士兵在探查軍事目標。
當柏薩力和人群打成一片時,荷琳一直伴隨著麗姿與寶娜。甚至在開舞之前,就已經有至少十位青年男士前來要求認識麗姿,這些男士們顯然都覺得她的魅力值得注意。要不是荷琳要她留下一些空間,她那放在小銀匣裡、用粉紅緞帶繫在乎腕上的舞卡可能早就填滿了。「有時候你可能會想休息一下,」荷琳在她耳邊低語著。「而且很可能你後來遇到的某位男士會讓你想要為他保留一支舞。」
麗姿順從地點頭,顯然有些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蒲爵爺家圓型的舞會大廳裡至少有三百位賓客,而且還有將近兩百位客人在其他房間和長廊裡。這棟住宅被稱為蒲氏庭園,因為它有一座種滿了果樹及奇花異草的大中庭。這是一棟古老的大宅,之前是一座防禦碉堡,在上個世紀漸漸擴建成寬敞豪華的住家。舞會大廳屋頂的吊燈投下大量的光圈,加上大理石壁爐裡燃燒的火光反射在杏色的牆上。賓客們沐浴在光芒中,身上價值連城的珠寶爭相熠熠生輝。年長貴婦和緊張的少女坐在絲緞鋪面的鍍金座椅上,三五成群的好友聚在略微褪色但仍價值不菲的法蘭德斯織錦前。
荷琳愉快的吸聞舞會特有的熟悉氣味。那種味道混合了地板上蠟後用牛奶洗過的強烈氣息,香水的花香加上古龍水的香氣、汗水味,發油和蜜蠟蠟燭的氣味。由於過去三年沒有參加任何社交活動,她已經忘記這個味道了,可是現在這讓她想起自己和喬治所享有的無數歡樂回憶。
「這一切好像不是真的,」當另一位男士對麗姿自我介紹並要求在她的舞卡上佔一個位置後,麗姿低聲說著。「這場舞會好美……而且大家都對我很好。我簡直不敢相信有這麼多年輕人想染指薩力的財富。」
「你以為他們是因為這樣才想和你跳舞聊天?」荷琳和藹的微笑著問。「因為你哥哥的錢?」
「當然。」
「很多想接近你的男士一點都不窮,」荷琳告訴她。「像伍爵爺或那個人很好的白先生都是來自相當富裕的家族。」
「那他們為什麼要請我跳舞?」麗姿困惑的輕聲問著。
「也許是因為你漂亮、聰明又活潑埃」荷琳猜測著,看到麗姿不相信的翻著白眼,讓她笑了起來。
另一位男土走過來,這次是一位熟人。那是荷琳的表弟桑傑聖,這位建築師每個星期都固定去找薩力討論設計圖,或未來要使用的建材。每次他造訪,麗姿都會故意對傑聖的工作提出一些意見,而他也會恰如其分的針鋒相對。荷琳暗中對他們的互動感到好笑,懷疑兩人的鬥嘴其實暗藏著強烈的吸引力。她懷疑柏薩力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覺,但她還沒有跟他提過這件事。
雖然柏薩力似乎很敬重也很欣賞傑聖的建築才華,卻從來沒有對這個年輕人的品行表示過任何意見。桑傑聖會是柏薩力期望中的妹夫嗎?荷琳看不出來有何不可。傑聖外表英竣才華洋溢,而且家世背景也很好。可是他是個沒什麼財富的專業人士……至少目前還沒有。他還需要一些時間和幾筆可觀的酬勞,才能賺到符合他天分的財富。
傑聖文質彬彬地向荷琳、寶娜和麗姿鞠躬致意,但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麗姿突然泛紅的臉上。穿著黑色禮服的他驚人的英俊,簡潔的晚宴服裝讓他瘦長的體型變得很優雅,深棕色的頭髮在吊燈的光芒下閃爍著棕色和金色的光芒。雖然他敏銳的綠眼睛什麼都沒有透露,荷琳還是注意到他看著麗姿時一陣紅暈出現在臉頰和鼻樑。
「柏小姐,」傑聖一派輕鬆的對麗姿說著。「你今晚開心嗎?」
麗姿擺弄著銀色的舞卡,故意調整著手腕上的緞帶。「很開心,桑先生。」
望著麗姿低垂的頭,絲般的黑色鬈發用髮夾固定著,傑聖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我想我該趁你的舞卡被填滿前過來——還是說我已經太遲了?」
「嗯……我看看……」麗姿翻開銀色的蓋子,檢視著小小的內頁,故意拖延時間。荷琳忍住微笑,知道麗姿有聽她的話預留幾個空間給像這樣的機會。「我想應該可以擠出一點位置給你,」麗姿深思的抿著嘴唇說。「第二支華爾滋好嗎?」
「那就第二支華爾滋了,」他說。「我很想看看你的舞藝是不是比你的建築品味好一點。」
麗姿對這個小小攻勢的回應是裝出天真困惑的模樣望著荷琳。「夫人,這就是口才敏捷的展現嗎?」她問。「還是說他稍後才要示範呢?」
「我認為,」荷琳輕聲笑著說。「桑先生是逗你的。」
「是嗎?」麗姿回頭對傑聖說。「這一招常常吸引很多女孩於嗎,桑先生?」
「我不想吸引很多女孩子,」他突然露齒一笑回答著。「事實上,我只想吸引一個。」
荷琳微笑著看出麗姿顯然在思考,那個他希望吸引的女孩子會不會就是她。
傑聖轉向寶娜詢問是否需要他拿些飲料過來。寶娜羞怯的微笑拒絕後,傑聖轉頭看著麗姿。「柏小姐,我可否在下支舞開始前伴隨你到餐飲台旁喝杯水果酒?」
麗姿點點頭,勾住他的手臂的同時,頸問的脈動清晰可見的狂跳著。
這一對年輕人走遠後,荷琳想著他們真是非常登對,兩個人都很有魅力,同樣的高姚修長。也許傑聖年輕的活力跟自信的男子氣概剛好可以跟麗姿匹敵。這個年輕的女子需要有人追求她、魅惑她、讓她癡迷。她需要有人掃除讓她一直覺得自己不值得男人愛戀的憤世嫉俗,和自我懷疑。
「看看他們,」荷琳對寶娜輕聲說。「多美好的佳偶,不是嗎?」
寶娜看起來同時既擔心又滿懷希望。「夫人,你真的認為那麼有教養的男士會想娶麗姿這樣的女孩?」
「我希望,該說是期待,所有頭腦正常的男人都會想得到像麗姿那麼有特色的女性。而我表弟可不是個傻瓜。」
矮胖愉快而且臉色紅潤的蒲夫人開心的嚷嚷著走過來。「親愛的柏太太,」她說著用短胖的手拉起寶娜的手溫和的按著。「我無意要從戴夫人身邊把你搶走,可是我一定要把你偷走一下子。我有些朋友想介紹給你認識,然後,當然,我們還要一起去吃點東西。要是沒有體力,這些活動會變得挺累人的。」
「荷琳夫人,」寶娜在被拖走的時候無助的轉過頭。「你不介意……?」
「去吧,」荷琳微笑催促著。「麗姿回來的時候我會照顧她。」她無比感謝蒲夫人接受她私下的要求,把寶娜介紹給幾位願意接納她的女士。「柏太太很害羞,」荷琳對蒲夫人坦承。「可是她的天性非常討喜,充滿常識跟善意……是不是可以請你照顧她、帶她到處看看。」她的請求顯然打動了蒲夫人善良的心。此外,柏薩力這樣的人物會為母親得到特別關照而表達的感謝,蒲夫人也絕對不會拒絕的。
看到荷琳身邊沒有人,至少三位男士同時從大廳不同的方向快速朝她走來。荷琳並非沒有察覺到身上酒紅色的禮服為她吸引到前所未有的關注。
「不,謝謝。」她重複婉拒了數個邀舞的詢問。她伸出沒有掛著舞卡的手腕。「我今天沒打算跳舞……很感謝你的邀請……我很榮幸,可是不了……」可是不管她多堅決的拒絕,那幾位男士還是不肯離開。另外又出現了兩個人,帶著水果酒來為她解渴,還有人端來一盤三明治。他們想引起她注意力的努力漸漸升高,男士們彼此推擠著想要靠近她。
荷琳對這浪潮般襲來的慇勤先是感到訝異,慢慢的變成帶著一些警覺的怒意。她從來沒有像這樣被包圍過。當她還是身穿白色禮服的少女時,她的伴護會小心監視任何男性和她的互動,婚後更是被丈夫妥善的保護著。她身穿紅色禮服的模樣,加上她住在柏家的傳聞跟所產生的影射結合在一起,吸引了大量男性的興趣。
只有一個人能穿越這群烏合之眾。柏薩力突然從層層人群中擠進來,感覺起來不可思議的高大黝黑,而且還有一點生氣。直到現在,當她親眼看著柏薩力站在那麼多男士之間,荷琳才瞭解到,光是他的體型就可以把其他人都比下去。他佔有的握住她的手臂,望向那一大群人的時候,她感到一陣不該有的甜美戰慄。「夫人,」他粗魯的說,冷酷的眼神不停打量看那群人。「可不可以跟你說句話?」
「當然可以。」荷琳鬆了一口氣,被他拉著走到比較隱密的角落。
「一群色狼,」柏薩力低聲說。「還說我不是紳士,至少我不會在公眾場合對著一個女人氣喘吁吁地流口水。」
「你說得太誇張了,柏先生。我根本沒看見有人在流口水。」
「還有那個何若畢盯著你的樣子,」柏薩力惱怒的繼續說著。「我想他偷看你禮服前胸的時候,一定他媽的扭到脖子了。」
「請留意言詞,柏先生,」荷琳嚴厲的說著,但其實心中有一股笑意不斷地冒著泡泡。難道他在吃醋嗎?她知道自己不該為了這樣的想法而高興。「而且我不需要提醒你,你也知道我打扮成這樣都是你的錯。」
樓上的樂隊開始演奏,空氣中充滿輕快活潑的音樂。「很快就要開始跳舞了,」荷琳一本正經的說。「你有沒有努力多找幾位年輕淑女,在她們的舞卡上寫下你的名字?」
「還沒有。」
「喔,那你最好趕快了。我可以建議幾位值得認識的女士,像葛悠琴小姐就是一個,還有戈珍恩小姐,另外那邊那個女孩——布喬琪小姐,她是公爵的女兒。」
「我需要找個第三者來介紹嗎?」薩力問。
「在公共舞會的時候才需要。今天這是私人舞會,光是獲得邀請就已經可以證明你是個值得敬重的人。記住,談話的時候不可以太嚴肅或太輕浮,例如可以談談藝術,或你最喜歡的報刊。」
「我不讀那些東西的。」
「那就談談你崇拜的知名人物,或是你覺得有趣的社會風尚……噢,你很會聊天的。你常常跟我閒聊啊!」
「那不一樣,」柏薩力喃喃地說著,警戒的望著一屋子身穿白色禮服的小姑娘。「你是女人。」
荷琳突然笑了起來。「她們如果不是女人,是什麼?」
「我知道才有鬼。」
「不要說粗話,」她說。「也不可以對那些女孩子說。現在去找個人跳舞。要記住,真正的紳士會去找那些坐在牆角的女孩,而不是找最受歡迎的那些。」
薩力看著那些慘澹的壁花歎了口氣。他想不起自己怎會覺得娶一個下起眼的黃毛丫頭、再把她改造成喜歡的樣子,會是個好主意。他想要的是一個戰利品,可以為他不起眼的家世添上榮耀的上流血統。可是想到要和這種教養優雅的女孩共度餘生,感覺起來卻很無趣。「她們看起來都一模一樣。」他低聲說。
「哪有,」荷琳反駁。「我還很清楚記得剛要進入婚姻市場的時候是怎樣的感覺,那簡直太恐怖了。我一點都不知道最後會找到怎樣的丈夫。」她停下來,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那裡,有沒有看到那個坐在最後面的女孩?那個棕色頭髮、衣服上有藍色鑲邊的迷人女孩?她是華愛莉小姐,我跟她家很熟。如果她跟她幾個姊姊一樣,就會是讓人很愉快的伴侶。」
「那她幹麼一個人坐在那裡?」他陰沈的問。
「她是六姊妹中的一個,家裡出不起任何嫁妝。這對很多有野心的年輕人來說是一種缺點……可是對你根本沒差。」荷琳快速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去請她跳舞。」
他抗拒著她的催促。「那你要做什麼?」
「我看到有人陪你妹妹到餐飲室去了,我想你母親也正往那裡去,我可能會去找她們。你快去吧。」
他嘲弄的望了她一眼,像一隻被人強迫去打獵的大貓那樣走開了。
當荷琳再次明顯的沒有人陪伴的時候,幾位男士又開始向她走來。荷琳發現自己很快又要被包圍,立即決定策略性的退常她假裝沒看到那些朝她走過來的男士,從容地向門廳移動,希望找個可以藏身的畫廊或小偏廳。她太專心想逃跑,完全沒有注意到截穿她逃亡路線的高大身影。突然間,她直直撞進一位男士堅實的身上。她驚訝的低喘著。一雙戴著手套的手抓住她的手肘,幫她恢復平衡。
「我很抱歉,」荷琳匆忙的說著,抬頭看著眼前的男士。「我有點匆忙。請原諒,我應該……」她忽然注意到眼前是誰,話語在訝異的沈默中消失。
「華頓。」她喃喃的說。
雷文熙伯爵潘華頓的出現,讓回憶在一陣天旋地轉中湧現。一時間她的喉嚨緊到無法說話,也不能呼吸。自從葬禮過後,她已經有三年沒有見過他。他變老了一點、更嚴肅了一點,而且眼角多了些從前沒有的紋路。但是他也更英俊了,成熟帶給他一種嚴峻的氣質,讓他的容貌不流於空無一物的魅力。
他小麥色的金髮還是同樣的髮型,灰色的眼睛也像她記憶中那樣,不笑的時候感覺既冷漠又銳利,但一笑起來就變得溫暖且帶著銀色的光澤。「荷琳夫人。」他平靜的說。
他們之間有成千上萬共享的回憶。有多少個傭懶的夏日午後,他們三個曾一同度過,又曾一起參加多少宴會與音樂會?荷琳記得她和喬治曾經笑著建議華頓該娶怎樣的女孩……還有喬治和華頓一起去看拳賽後,喝得爛醉的回家……還有她通知華頓,喬治得了傷寒的那個悲傷的傍晚。在喬治病中直到最後死去的時候,華頓都是荷琳最穩固的依靠。這兩個男人情同手足,荷琳也因此將華頓視為家人。在華頓離開她生命那麼久之後,現在看到他,勾回了喬治還在世時有過的那種甜美醉人的感覺。荷琳幾乎有點期待會看到喬治出現在他身後,帶著笑話和開心的微笑走來。可是喬治不在了,當然。只剩她和華頓。
「蒲夫人說今天晚上你也會出席,我才來的。」華頓平靜的說。
「已經好久了,我——」荷琳開口說著,眼中滿是他的影像,腦中一片空白。她一直想要跟他談談喬治,還有過去幾年他們各自的經歷。
雷文熙伯爵笑了,雪白的牙齒在光輝的臉上閃爍著。「跟我來。」
她的手很自然的勾住他的臂彎,根本沒有思考的跟著他走,感覺起來像是步人夢境中。華頓一言不發的帶著她離開舞會、穿過廳堂走到一長排落地窗邊。他領著她穿過落地窗,進到住宅的中央庭園,空氣中花朵和水果的香氣令人暈眩。室外燈裝飾著鐵製花格紋燈罩,在一片青翠的花園投下光芒,也照亮了上方的天空,直到遠方黑色的暗處。為了能有更多的隱私,他們走到庭院邊緣通往屋後大花園的人口,找到幾張藏在樹叢後面排成圓形的長椅,兩人並肩坐下。
荷琳帶著顫抖的微笑望著華頓陰影中的臉,感覺到他也有著同樣尷尬又急切的心情,兩個老朋友急於重新熟悉彼此。他感覺起來那麼親切而熟悉,她迫切地想要擁抱他,但卻退縮了。他的表情帶著某種秘密,那似乎讓他不安……慌亂……羞愧。他伸手想握住她戴著手套的手,卻半途收了回去,掌心壓住分開的膝頭。
「荷琳,」他輕聲說著,眼光掃視過她。「你比以前更美了。」
她同樣也在打量著華頓,很訝異的發現他感覺起來竟然老了那麼多,那耀眼的俊美被苦澀所摧殘,這樣的苦澀是因為體認到生命中不可預見的傷痛所造成的。他似乎喪失了一些貴族教養帶來的極度自信,卻奇異的因此更具魅力。
「若詩好嗎?」他柔聲問。
「她很快樂、漂亮又聰明……噢,華頓,我真希望喬治能看到她。」
雷文熙伯爵似乎太過感傷而無法回應,眼睛凝視著遠方花園中的一點。他的喉嚨一定暗暗疼痛了起來,幾次黯然吞嚥著。
「華頓,」在長長的靜默後,荷琳問。「你還常常想起喬治嗎?」
他點頭,帶著幾分自嘲的微笑著。「時間並沒有像大家說的那樣有用。是啊,我想起他的次數太多了。在他過世之前,我從來沒有失去過那麼重要的人或物。」
荷琳太清楚這樣的感覺。對她而言,那時的人生幾乎是十全十美。年輕的時候她從未經歷任何失落或痛苦,也一直以為一切都會永遠這麼美好。在天真歲月中,她從來沒有想過摯愛的人會被奪走。
「從小大家都以為喬治是個頑皮鬼,而我是認真負責的那個,」華頓說。「但這只是表面。事實上,喬治才是穩重的錨。他有著我所見過最崇高的榮譽感,最偉大的正直。我的父親是個酗酒的偽君子,我那些兄弟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在學校裡認識的朋友都是些紈褲子弟與敗家子,喬治是我唯一真正仰慕的人。」
荷琳心中滿是懷念的哀痛,拉住他的手用力握著。「沒錯,」她的微笑裡帶著溫柔的驕傲。「他的確是個好人。」
「在他過世後,」華頓說。「我幾乎崩潰了。只要能麻痺那種痛苦,我什麼都願意做,可是好像什麼都沒用。」他的嘴因為自我厭惡而扭曲。「我開始喝酒。喝個不停。我變成一個骯髒的廢物,然後我跑到歐洲去,本來想獨自靜下心來。可是我卻做出更不好的事,那些我從前根本無法想像自己會去做的事。荷琳,要是你看到我過去三年的模樣,你絕對認不出我來。而我離開越久,就越沒臉回來見你。我丟下你一個人,我答應過喬治——」
荷琳戴著手套的指尖突然輕輕按住他的嘴唇,制止他哀傷的話語。「你幫下上忙的。我需要時間獨自哀悼。」她同情的看著他,無法想像他會做出任何不得體或不光彩的事。華頓從來不會沈溺於魯莽的行為。他從來不酗酒也不好女色,不賭博、不打架,也從沒有做過任何逾炬的事。她不瞭解他離開英國那麼久的時間都做了什麼,可是她一點都不在乎。
她領悟到哀悼的方式可以有許多面貌。也許當她轉向內在的悲傷時,失去喬治的哀痛,讓華頓暫時瘋狂了。最重要的是他回來了,她非常高興能再次見到他。
「你為什麼沒有來找我?」她問。「我根本不知道你已經從歐洲回來。」
華頓自我譴責的笑了笑。「到目前為止,我完全沒有遵守我在好友臨死前所做的承諾。如果我不趕快開始實現我的諾言,我會再也無法忍受自己。我想最好的開始是前來請求你的原諒。」
「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她簡潔的說。
他微笑著,對這個答案搖搖頭。「你還是徹頭徹尾的淑女,不是嗎?」
「也許沒有從前那麼徹底了吧!」她帶著一絲自嘲說。
華頓專注的凝視著她。「荷琳,我聽說你為柏薩力工作。」
「是埃我擔任柏先生與他和善的家人的社交指導。」
「都是我的錯。」華頓似乎沒有感受到她說出這個消息時的喜悅。「要是我曾做到我答應的事,你就不需要走到這一步了。」
「不,華頓,」荷琳急忙說。「這是一段非常有價值的經驗。」她慌張的思索著,要怎麼說才能讓他明白她和柏家的關係。「認識柏家的人對我是件好事,他們在許多我說不清楚的方面幫了我很多忙。」
「你不是該去工作的人,」華頓靜靜的指出。「你也知道喬治會怎麼想。」
「我很清楚喬治會希望我怎麼做,」她同意。「可是,華頓——」
「我們有很多事情要談,荷琳。現在的時間和地點都不適合,可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問你。我們那天對喬治許下的承諾——你還願意考慮那件事嗎?」
荷琳一時無法回答。她感到命運以不可抗拒的浪潮將她捲出,讓她一陣暈眩。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輕鬆與麻木交雜的奇異感覺,好像只要接受這個她無法控制的情況,一切就沒問題了。「是,」她輕柔的說。「我當然會考慮。但要是你不願意被束縛——」
「我答應的時候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果決的眼神對上她。「現在我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他們在不需要言語的沈默中靜靜坐在一起,遺憾的痛苦纏繞在身邊。在他們的世界裡,快樂不是可以追尋的東西,而是展現高尚行為的報償,偶爾被給予。責任通常會造成痛苦,但是靠著「自己會因此擁有健全的人生」這一點認知,大家也支撐著過了下來。
「那我們改天再聊吧,」荷琳終於低聲說出。「如果你願意,可以到柏家來看我。」
「我送你回舞會,好嗎?」
她急忙搖頭。「如果你不介意,請讓我獨自留在這裡。我想要安靜思考一下。」看到他眼中的反對,她微笑著說服他。「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人趁你不在的時候把我拐走,我離大宅只有幾步的距離。請自便吧,華頓。」
他略帶抗拒的點了點頭,執起她戴著手套的手在背面印下一吻。他終於離開後,荷琳歎了口氣,不懂自己怎會因為要完成對喬治最後的承諾,而感到困惑與不快樂。「親愛的,」她輕聲說著閉上了眼睛。「你總是知道我該怎樣做最好。我現在還是跟從前一樣信任你,我也看得出你要我們做的事是對的。但如果你可以給我一個徵兆,告訴我這仍然是你想要的,那我會很高興照你的希望度過餘生。我不該把這當作一種犧牲,我知道,可是——」
她熱切的思緒突然被一個惱怒的聲音打斷。
「你到底在外面搞什麼鬼?」
身為一個天性根植於競爭的健全男性,薩力經歷過嫉妒的感覺。只是從不曾像這樣——結合了憤怒和撕裂內心的驚慌。他不是白癡——他看見荷琳在舞會裡看到雷文熙伯爵的樣子,他完全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他們是同一塊料子,共同擁有他無法涉足的過往。他們之間有牽繫、有往事,還有最重要的,那種知道該在彼此身上期待什麼的安全感。薩力突然開始憎限雷文熙,而且那太過強烈的恨意竟有點像恐懼。雷文熙是和他完全相反的人……是他永遠做不到的那個樣子。.如果現在還是原始時代就好了,那時候單純的武力超越一切,只要靠掠奪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事實上,這就是大部分貴族的起源。他們流血征戰以換取地位,但這些戰士近親通婚後產生了軟弱的後代。一代代的特權和悠閒將他們馴化了,讓他們變得溫柔有教養。現在這些被寵壞了的貴族子弟,才能高高在上地蔑視跟他們的遠祖相似的人。
這就是他的問題所在,薩力懂了。他晚生了幾百年。他不應該在這裡小心翼翼地試著擠進這個對他而言太過細膩的社會,他應該要稱霸……戰鬥……征服。
當薩力看到荷琳挽著雷文熙的手臂離開舞會,他必須用上所有的意志力,才能讓自己沈住氣。那種想要像個野蠻人一樣,一把抓起荷琳、搶走她的衝動,讓他幾乎為之顫抖。有一陣子,他腦中理性的部分命令他不要為難荷琳,讓她離開;她從來不曾屬於他,又怎會失去她?就讓她自己決定吧,做出讓她安心的決定,讓她找到該有的平靜。
我才不要這樣做,他蠻橫的想著。他一路跟蹤著那兩個人,像覓食的老虎一樣堅決,絕不允許任何東西阻擋他的目標。現在他看到荷琳一個人坐在花園裡,一臉暈眩迷茫,這讓他想要過去搖晃她,直到她頭髮散亂、牙齒打顫。
「發生什麼事了?」他追問著。「你應該要幫麗姿打開通路,還要告訴我該跟哪些女孩跳舞,我卻發現你在花園裡為雷文熙發癡。」
「我沒有在發癡,」荷琳忿忿不平的說。「我只是想起一些關於喬治的事情,然後……噢,我該回去找麗姿了——」
「等一下,我想知道你跟雷文熙是怎麼回事。」
她蒼白的臉帶著錯愕的表情。「這很複雜。」
「如果你用簡單的字說明,」他酸溜溜的建議著。「也許我可以弄懂。」
「我想晚一點再談——」
「現在就說。」他趁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一把抓住她戴著手套的手肘。
「你用不著生氣。」荷琳因為他粗魯的對待而輕輕驚喘著。
「我沒有生氣,我……」薩力發現自己抓得太緊了,突然間放開了她。「告訴我你跟雷文熙說了些什麼,該死的。」
雖然他不可能弄痛她,荷琳還是握住手肘輕輕揉著。「喔,那是在我認識你很久之前所做的一個承諾。」
「繼續。」她停下來的時候他低聲催促著。
「喬治過世前表示很擔心我和若詩的未來。他知道自己沒有留下多少錢,就算他的家人一再保證會照顧我們,他還是非常煩惱。我怎麼說都不能安撫他。他一直喃喃地說若詩需要父親的保護,而我……噢,天礙…」因為殘酷的回憶而顫抖著,荷琳再次坐下,眨著眼睛試圖忍住奪眶的淚水。她低下頭用手套的指尖按去眼中溢出的淚珠。
薩力詛咒著,搜遍外套裡許多內袋想找手帕。他找出了懷表、備用手套、幾疊鈔票、黃金菸盒和一枝鉛筆,就是沒有手帕。荷琳顯然是發現他在找什麼,突然帶著淚嗆咳著輕聲笑了起來。「我跟你說過要帶手帕的。」她說。
「我不知道把那個鬼東西放到哪裡去了。」他遞給她一隻備用手套。「先用這個。」
她輕輕擦了擦臉頰和鼻子,把那隻手套捏在手中。雖然她沒有請薩力坐下,他還是跨坐在長椅上面對著她,望著她低垂的頭。「繼續,」他嗄聲說。「告訴我喬治說了什麼。」
荷琳深深歎著氣。「他擔心我,失去丈夫我可能會寂寞,我會需要男人的領導和愛……他擔心我會做出不智的決定或被人佔便宜。所以他找來華頓……呃,雷文熙伯爵。雷文熙是他在世上最信任的人,也對他的判斷力和榮譽感有信心。雖然雷文熙外表似乎有點冷漠,他其實很善良,非常公正又慷慨——」
「不要再說雷文熙有多神奇了,」重新出現的醋意在他心裡煽動著。「只要說喬治想要怎樣。」「他……」荷琳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吐出來,好像很難說出那些話。「他要我們在他走了以後結婚。」
沸騰的沈默降臨,薩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而荷琳根本不敢看他。
「我不想變成華頓不願承受的責任,」她終於低聲說出。「可是他保證這樁婚事是合理的選擇,而且他本人也很希望達成。這樣不但可以榮耀喬治的回憶,也可以保障我們三個人的來來,也就是我、若詩和他自己。」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愚蠢的安排,」薩力皺著眉頭,很快地改變了他對戴喬治的看法。「你們後來一定在恢復正常後,取消了這樣的安排吧。這樣才是對的。」
「呃,我們沒有確實取消這件事。」
「什麼?」薩力無法制止自己,他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她的淚水已經乾了,只是臉頰又濕又紅,眼中還泛著淚光。「什麼叫做沒有取消?不要說你真的傻到考慮嫁給雷文熙。」
「柏先生——」荷琳不安的掙脫,似乎被他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反應嚇到。她把沾濕的手套還給他,被他順手塞進口袋裡。「我們回舞會去吧,再找恰當的時間——」
「去他的舞會,我現在就要你說清楚!」
「柏先生,請不要對我吼叫。」她站起身來,灑落閃亮的紅長裙,調整著上衣。月光輕戲著她胸前珍珠般的肌膚,在雙峰間的幽谷投下靦腆的陰影。她是如此的美麗又令人惱怒,薩力必須握緊雙手才能不一把抓住她。他站起來,輕鬆的把長腿跨過長椅。他從來沒有像這樣又生氣又慾火中燒,這是一種令人不快的全新感受。
「顯然雷文熙並不像他說的,那麼想完成這件婚事,」他低沈刺耳的指出。「喬治過世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年,你們一直沒有舉行婚禮。我敢說那清楚地表示了他的不願意。」
「我原本也這麼認為,」荷琳坦承,輕輕揉著前額。「可是我今天晚上跟他談話的時候,華頓表示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整理思緒,而且他還是想要遵守喬治的願望。」
「一定的,」薩力怒氣沖沖的說。「因為他看到你穿那件紅禮服的模樣。」
荷琳雙眼圓睜,臉頰因為憤怒而發紅。「我認為那是一種侮辱。華頓不是那種人——」
「不是嗎?」薩力感覺到自己的表情拉扯成殘忍的輕蔑。「我可以擔保,所有參加舞會的男人,包括雷文熙,都他媽的巴不得鑽進你的裙子裡。他想要的東西和榮耀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的粗魯讓荷琳大為震驚,她快速的閃到長椅另外一頭怒視著他,手指在手套中抽動著,感覺起來像是想摑他一耳光。「我們在說的是雷文熙,還是你?」她突然間發覺自己說了什麼,用手按住嘴,無言地望著他。
「我們總算說到重點了,」他從容緩慢的跟著她。「沒錯,荷琳夫人……現在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了。我想要你、渴望你、瞭解你……該死的,我甚至喜歡你,我從來沒有對任何女人說過這種話。」
荷琳在警覺中轉身逃向一條穿越花園的小徑——這條路並不通往大宅,而是通往陰暗的樹叢深處,在那裡沒有人會看到或聽到他們。好極了,薩力在野蠻的滿意中想著,他已經拋棄了所有的理性。他一點都不著急的跟著她,長長的步伐輕易就可以追上她慌亂的小步子。
「你一點都不瞭解我,」荷琳回頭說,呼吸急促而劇烈。「你根本不知道我需要什麼、想要什麼——」
「我比雷文熙瞭解你一千倍。」
她不可置信地冷笑著,加速穿過雕塑花園的入口。「我認識華頓好多年了,柏先生,而你跟我認識才四個半月。你怎麼可能知道我的任何事是他不知道的?」
「至少有一件,我知道你會在舞會裡和陌生人接吻。而且吻了兩次。」
小徑上的荷琳完全靜止,小小的身軀像鐵條一樣僵直。「噢。」他聽到她輕輕說出。
薩力走到她身後,停下腳步等她有勇氣回頭面對他。「一直以來,」她聲音顫抖的說著。「你都知道我就是你那天晚上吻過的女人。但你什麼都沒有說。」
「你也沒有說。」
荷琳這時才轉過身強迫自己看著他,臉蛋因為羞恥而潮紅。「我希望你沒有認出我來。」
「我到死都不會忘記。你的感覺、香氣和味道——」
「不要,」她驚恐的抽噎著。「閉嘴。不要說這種話——」
「從那時開始,我就想要你。我從來沒有這麼想要任何人。」
「每個女人你都想要。」她嚷著。顯然決定要策略性的逃跑,她倒退著離開他,繞過一座白色大理石離像。
薩力不停的追逐著。「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每天晚上都待在家裡?坐在那個見鬼的起居室裡聽你讀詩,讓我覺得比跟全倫敦技巧最好的妓女過夜更滿足——」
「拜託你,」她嫌惡的說。「省省那些下流的讚美。也許有些女人會欣賞你墮落的魅力,我可不會。」
「我墮落的魅力在你身上也不是完全沒有效用,」他反駁,趁她絆到一塊石頭、腳步踉艙的時候抓住她,雙手握住她的上臂。「我不是沒有看到你望著我的樣子。我感覺得到我碰你的時候你的反應,一點都不像是噁心。那天晚上在溫室裡,你回吻了我。」
「我當時毫無防備!我嚇到了!」
「那如果我再吻你一次,」他低沈的說著。「你絕對不會有反應嘍?這是你要說的意思嗎?」
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他還是感覺到她發現自己落入怎樣的陷阱時,全身的緊繃。「相信我,柏先生,」她微抖地說著。「我絕不會有什麼反應的。現在請讓我——」
他轉過她的身體,緊緊把她鎖在懷裡,低下了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4:38
第十二章
荷琳發出受驚的聲音,整個人完全靜止,因為狂掃而過的感官刺激而無法動彈。柏薩力用她所記得的那種驚人的方式吻她,緊密、飢渴、赤裸的慾望,讓她無法不回應。夜色彷彿在兩人身邊聚攏,大理石雕像如同沈默的守衛,準備嚇走入侵者。柏薩力黑髮的頭在她之上移動著,雙唇溫和卻急切,舌頭以深入、炙熱的掃動尋索著。她整個身體彷彿著了火,突然覺得再怎麼貼近都不夠。她把手伸進他的外套裡,那兒他的體溫聚集著,一層層的衣料溫暖而帶著男性的氣味。他身上的氣味是她接觸過最誘人的芬芳:鹽和肌膚的味道,古龍水加上菸草的辛辣。激動與興奮的她抽回朱唇,把臉埋在他胸口的襯衫上。她的呼吸起伏不定,雙臂緊緊環抱著他堅實的腰間。
「荷琳,」他喃喃的說著,聲音裡有著和她同樣的顫動。「天礙…荷琳……」她感覺到他一隻大手握住她的頸背,慢慢的張合著。把她的頭向後微傾,他的唇再一次覆蓋上她。只是,讓他在口中探索還是不夠,她想要反過來品嚐他的滋味。她的舌尖推進他炙熱而帶著白蘭地香味的口中。還不夠……根本不夠。她呻吟著踮起腳尖,用力把自己往他的方向推高,但是他太魁梧高大了,怎麼都構不著,她挫敗的喘息著。
柏薩力用手臂一把抱起她,就像她完全沒有重量似的,帶著她往雕塑花園的深處走去,那兒有一個平滑的圓形物體,可能是張石桌或是日晷。他坐了下來,而她坐在他的腿上,一隻雄壯的手臂環繞著她的肩膀和頸背,口唇不停美妙的侵襲、享用著她的嘴。她從未經歷過這樣鮮活猛烈的身體愉悅。她渴望觸摸他,慌亂的拉扯著右手的手套,直到脫下它。她顫抖的手探索著他的頭髮,滑下他頸背厚實的曲線。他的肌肉在她的指尖下跳動收縮著,頸項變得如岩石般堅硬,在她的唇間發出呻吟。
柏薩力停止親吻的動作,用鼻尖愛撫她下顎下方柔嫩的肌膚,沿著頸項探尋著脆弱的敏感帶。她感覺到他的舌頭接觸到肌膚,而在他的腿上蠕動、顫抖著。他的嘴在她脖子底端的凹陷處徘徊著,那兒的脈搏狂亂地敲擊著。
她的衣衫凌亂,上衣滑落到幾乎無法掩蓋胸部的尖端。感覺到紅色的禮服正危險的往下滑,荷琳恢復神智,戴著手套的手臂遮住幾乎裸露的胸脯,驚恐的呢喃著。「求你……」她的唇又腫又燙,讓她很難開口說話。「我不該……噢,我們必須停止!」
他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燙人的雙唇在她的胸口停留。他嚙咬、輕舔著她鎖骨的邊緣,往胸乳間豐潤的幽谷移動。感覺到他拉扯著禮服的上衣,強壯的手指在布料上努力著,荷琳絕望的閉上眼睛,吞回抗拒的言語。她馬上就會阻止他,馬上,可是這一刻甜美到令人無法忍受,羞恥心或榮譽感都無法影響她。
她驚訝的喘息著感覺雙乳從紅色絲綢的遮蔽中彈出,乳頭因夜間冷風的愛撫而綻放著。柏薩力脫去手套,裸露的大手包覆著柔軟的乳峰,拇指撫過硬挺的頂端。荷琳一直閉著眼睛,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事。她感覺到他雙唇的觸碰,在敏感的乳頭四周親吻著,繞著圈子挑逗著,卻避開中心的那一點,直到她終於呻吟著弓起身體把乳頭推進他的口中。他的雙唇合攏拉扯著,舌頭以微妙的技巧愛撫著發疼的尖端。
她向上扭動著,把他黑髮的頭抱在懷中,情慾的刺激在全身所有柔嫩的地帶跳動。她的呼吸變成奇異的輕聲抽噎,肺部在束腰的壓迫下幾乎衰竭。她的衣物綁得太緊了。她想要感覺他的肌膚貼在身上、想要他的品嚐與撫摸,她一生中從來沒有那麼想要任何東西。
「薩力,」她在他耳邊喘息著。「請你停止。求求你。」
他的手回到她的胸前,覆蓋著並輕輕的跟隨那豐滿的形狀,粗糙的掌心貼著她的肌膚。他的唇在猛烈的親吻中揉弄著她的芳唇,讓唇辦變得柔軟潮濕而順服。他抬起她的身體到可以在她耳邊低語的高度,他的聲音輕柔,言詞卻無比霸道。「你是我的女人,沒有任何人或神鬼可以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任何對柏薩力和他的能力有一點點認識的人,都會因此而提高警覺。荷琳因為恐懼而全身僵硬,不只是因為他如此極端的宣示所有權,更是因為感受到自己的內在閃爍著熱烈的歡暢。
她如此慌亂激動的在他膝上掙扎,讓他不得不放手。她的雙腳找回重心,搖晃著站起身。她很驚訝的發現自己雙腿發軟,要不是柏薩力扶住她的腰,她一定會摔倒。她滿臉通紅的弄好上衣,藏起在月光下閃耀的赤裸肉體。
「我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她說,奮力想找回一些鎮定。「根據你玩過那麼多女人的惡名,我早就知道有一天你會輕薄我。」
「我們之間剛才發生的事不是『輕被。」他沙啞的說。
她沒有看他。「如果我還要留在你家裡工作,我們一定要忘記剛才的突發事件。」
「突發事件?」他輕蔑的重複著她的話。「自從第一次見面,這已在我們之間醞釀好幾個月了。」
「才沒有這種事,」她反駁,心臟在喉間猛跳著,幾乎讓她說不出話。「我的確覺得你很吸引人,我……任何女人都會。可是你要是誤以為我會變成你的情婦——」
「不,」他說,一雙大手舉到她的臉旁,手指在她腦後彎起。他迫使她的臉往上揚,黑眼中的激情讓荷琳畏縮。「不,我從來沒想過那種事,」他說著,聲音變得刺耳。「我想要更多,我要——」
「不要再說了,」荷琳哀求著,緊緊閉上眼睛。「我們都瘋了。馬上放開我,就是現在,趁你讓我無法繼續留在你家之前住口。」
雖然她並不期望這些話會影響他,但似乎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一陣長久而緊張的沈默過後,他慢慢鬆開佔有的箝制,雙臂落下。「你沒有必要離開,」他說。「我們可以依照你的意思處理這件事。」
她喉間驚恐的痙攣鬆開來。「我——我想忘掉這件事,就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
「好吧,」他立刻說,但他的眼神卻坦然地流露著懷疑。「規則都由你定,夫人。」他彎腰拾起她丟開的手套交還給她。荷琳滿臉通紅,手忙腳亂的重新套回手臂上。
「你要答應絕對不會插手我和雷文熙之間的事,」她努力說出來。「我邀請他來看我。我不希望他來訪的時候被趕走,或遭到無禮的對待。我會為自己和若詩的未來做決定,不需要你的任何幫忙。」
從他下顎的動作看得出他正用力咬緊牙齒。「很好,」他平靜地說。「可是我想指出一件事。三年來雷文熙在歐洲遊蕩,毫無意願要完成他所謂最重要的承諾。而你又做了什麼呢?你答應為我工作的時候,根本沒想過那個該死的承諾——你明知道喬治不會同意你為我工作,你還是來了。見鬼了,你跟我都知道現在他可能氣得在墳墓裡打滾呢!」
「我接受這份工作,只是因為不知道雷文熙還願不願意實踐他對喬治的誓言,我必須為若詩和她的未來打算。當你出現,而我到處都找不到雷文熙的時候,這看起來是最好的選擇。我並沒有後悔。當我們的僱用關係結束後,我就可以自由的完成我對喬治的義務,如果那是最好的做法。」
「非常理智,」他輕柔卻刺人的評論著。「告訴我,要是你決定嫁給雷文熙,你會讓他上你的床嗎?」
這個問題讓她臉紅了起來。「你沒有權利問這種事情。」
「在那方面,你並不想要他。」他平淡的說。
「婚姻遠多於兩個人在床上做的事。」
「這是喬治告訴你的嗎?」他反擊。「我懷疑……你可曾像回應我那樣的回應過他?」
這個問題讓荷琳怒火中燒。她一生中從來沒有攻擊過任何人,可是她的手卻自行動了起來。像是站在遠離這一幕的地方,她看到自己的白色手套一閃而過,摑在他臉上。這一下攻擊輕微得可憐,除了作為憤怒的表示,沒有任何作用。柏薩力似乎一點都不受影響。事實上,她看到他眼中燃起滿意的光芒,她才在一閃而過的絕望中發現,自己剛剛給了他想要的答案。痛苦的啜泣著,她盡雙腳所容許的最快速度離開他。
薩力稍後才回到舞會裡,雖然身體因為挫敗的慾望而疼痛,還是盡力裝出平靜的樣子。至少他知道把她抱在懷裡、感受她的嘴在他唇下的甜美是怎樣的感受。薩力心不在焉地從經過的僕人那裡拿了一杯甜到噁心的飲料,他站在大廳牆邊張望著人群,直到發現荷琳鮮艷的紅禮服。她看起來神奇的自在、洽靜,輕鬆地和他妹妹麗姿說著話,為接近她們的可能追求者做介紹,只有顴骨上的一抹艷紅洩漏了內心的騷動。
薩力把眼光從她身上拉開,知道如果一直看著她一定會引起議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她可以感覺到他,就算兩人之間隔著滿屋子的人。他盲目的把注意力轉移到手中的調酒,不耐煩的幾大口喝乾後才發現那種味道甜膩又帶著藥味。好幾個熟人來到他身邊,大多是生意上的夥伴,他勉強跟他們禮貌的交談著,對一些他根本沒專心聽的笑話微笑,大膽的提出各種意見,雖然他根本不知道人們到底在談什麼。他所有的注意力、他的思緒、他任性的靈魂,都專注在戴荷琳夫人身上。
他愛上她了。相較於他心裡焚燒的情感烈焰,生命中所有的夢想、希望和野心加在一起都只能算是小火苗。她竟然有那麼大的影響力,這幾乎嚇壞了他。他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任何人——這樣的愛沒有安慰或快樂,只有知道最後一定會失去她的痛苦事實。想到不能擁有她,要把她讓給別的男人,讓給她已天人永隔丈夫的遺願,這幾乎讓他想跪地哀嚎。他瘋狂的想著誘惑她的方法……他可以給她什麼條件。該死,他甚至願意親手為戴喬治建一座大理石紀念碑,如果這能讓她接受他。
薩力一心一意的專注於狂亂的思緒中,沒有注意到雷文熙就在附近。他慢慢的開始注意到幾尺外那個高大的金髮男子,那個在舞會的熱鬧氣氛中英俊而孤獨的身影。他們的眼光交會,薩力走過去。
「告訴我,」薩力柔聲說。「怎樣的男人會要最好的朋友在他死後娶自己的妻子?而又是怎樣的男人,會讓兩個似乎很明理的人同意這種愚蠢到家的計劃?」
雷文熙灰色的眼睛審視地打量著他。「一個你我都比不上的好人。」
薩力無法控制的洽笑著。「看來戴夫人的模範丈夫想從墳墓裡控制她。」
「他只是想保護她,」雷文熙像是一點都沒有動怒。「不受像你這種人傷害。」
這個混蛋的冷漠讓薩力怒火中燒。雷文熙是那麼該死的自信,彷彿他已經贏了一場直到結束薩力才知道的比賽。「你認為她會完成這個承諾,對不對?」薩力憤恨的低聲說。「你以為她會單單因為戴喬治的要求而葬送她的餘生。」
「沒錯,」雷文熙冷酷的回答。「如果你瞭解她多一點,你也不會懷疑。」
為什麼?薩力想要問,卻無法讓自己說出這個痛苦的問題。為什麼這麼快就可以認定她一定會實踐承諾?難道她真的那麼愛戴喬治,甚至他死了都還能影響她?或者這只是榮譽的問題?難道她的責任心和道德感真的會迫使她嫁給一個不愛的人?「我警告你,」雷文熙柔和的說。「要是你用任何方式傷害荷琳夫人或讓她難過,我一定會找你算帳。」
「你對她的關懷真是感人。可是好像晚了幾年吧,不是嗎?」
這句話似乎摧毀了雷文熙的鎮定。薩力看到對方臉上微微的紅暈,感到一陣勝利。
「我犯了錯,」雷文熙簡潔的承認。「我和所有男人一樣做了很多錯事。那時候我覺得取代喬治的位置是件可怕的事,任何男人都會這麼覺得。」
「那你為什麼還回來?」薩力低聲問著,暗中希望有什麼辦法能強制把這個人送回英倫海峽對岸。
「我擔心荷琳夫人跟她女兒可能會需要我。」
「她們不需要你,她們有我。」
戰線終於畫下,他們就像在戰場兩頭彼此對望的敵軍。雷文熙薄薄的貴族嘴唇輕蔑的勾起一個微笑。「她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他說。「即使是你,也該知道吧。」
他邁步走開。薩力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心裡卻因為痛苦的怒火而翻滾。
荷琳需要暍點酒。一大杯白蘭地,好安撫她過度激動的神經,讓她可以安睡幾個小時。為喬治哀悼的第一年過後,她已不再需要酒精。在那段混亂的日子,醫生指示她每晚喝一杯葡萄酒,但那還是不夠讓她安眠。只有酒精濃度高的烈酒才能讓她安定下來,因此她常派梅蒂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幫她去偷倒一杯威士忌或白蘭地。荷琳知道喬治的家人不會贊同女士飲酒,而且很可能會發現酒瓶裡的量有減少,她決定在自己房裡暗藏一瓶。荷琳請梅蒂當中間人,讓一個男僕幫她去買白蘭地,她把那瓶酒藏在梳妝檯的抽屜裡。她寂寞的懷念起多年前的那瓶酒,穿著睡衣著急地等著柏家人回房休息。
從舞會坐馬車回家的那段路程簡直是地獄之旅。幸好麗姿因為自己的表現以及桑傑聖的慇勤奉承而萬分興奮,壓根兒沒注意到荷琳跟她哥哥之間沸騰的沈默。寶娜當然感應到那種緊張,一路上用輕鬆的談話努力掩飾著。荷琳強迫自己忽視柏薩力徘徊下去的眼神,和寶娜聊天說笑,但內在所有的神經卻紛紛崩潰。
當空曠的屋子裡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或動作的時候,荷琳拿起一個小型的燭檯溜出房間。就她所知,最容易找到白蘭地的所在便是書房的酒櫃,柏薩力總是在那裡存放著大量的法國佳釀。
荷琳光著腳走下主樓梯,高舉著燭檯,隨著燭光在鍍金牆面投下的陰影小步前進。這棟大宅在白天的時候總是非常忙亂嘈雜,晚上卻像座廢棄的博物館。冷風在腳踝邊捲過,她顫抖著感謝睡衣上的披肩所帶來的溫暖。
進到書房裡,荷琳深深吸了一口熟悉的皮革和羊皮紙的氣味,經過巨大閃亮的地球儀往酒櫃走去。她把燭檯放在光亮的桃花心木檯面上,打開櫃門找杯子。
雖然房間裡沒有任何聲音或動作,卻有某種東西讓她警覺到還有別人在此。她轉身四下察看,驚喘地看到柏薩力坐在一張深深的皮椅裡,一雙長腿伸直在前。他凝望著她,蛇一般的眼睛眨也不眨。他還穿著晚宴禮服,但脫去了外套,領巾和背心也鬆開了。白色的襯衫扣子開到胸膛一半的位置,露出一片濃密的黑色胸毛。從掛在指尖的白蘭地酒杯看來,他已經在這裡獨飲一段時間了。
荷琳的心臟猛烈跳著。空氣在瞬間快速抽離肺部,讓她無法開口說話。她踉艙的靠在酒櫃上,抓住邊緣支撐自己。
柏薩力慢慢起身向她走去。看了打開的酒櫃一眼,立刻瞭解她要找什麼。「我來。」他的聲音在寂靜中送出一片柔軟的漣漪,他拿出一隻酒杯和白蘭地瓶子。倒滿杯子的三分之一,他握著杯腳用燭光溫熱杯肚。熟練的轉了轉杯中物,將溫熱的烈酒交給她。
荷琳接過酒杯馬上啜飲起來,心中盼望自己的手沒有抖得太明顯。她無法不盯著他胸前襯衫敞開的地方。她一向覺得喬治平滑的胸口很有魅力,但看到柏薩力穿著半敞的襯衫,競讓她心中浮起一些可怕而紛亂的想法。她想要把嘴和臉龐埋在那片茂密的黑色鬈毛中磨蹭,想把赤裸的胸部貼在上面……她從頭到腳都染上一片火紅,急忙吞下的白蘭地使她開始嗆咳。
柏薩力回到座位旁沈重地坐下。「你會嫁給雷文熙嗎?」
酒杯差點由荷琳手中落下。
「我剛剛問你一個問題,」他沙啞的說。「你會嫁給雷文熙嗎?」
「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該死的,快告訴我。」
「我……」荷琳全身因挫敗而萎頓。「我可能會。」柏薩力一點也不意外。他發出一陣低沈刺耳的笑聲。「那你必須解釋為什麼。像我這樣低賤的街頭打手,恐怕無法瞭解上流社會的安排。」
「我答應過喬治。」荷琳小心的說,望著他的時候卻發現他一點都不理解。坐在黑暗中的柏薩力看起來好……呃,邪惡。英竣黑髮、超乎尋常的存在感,他簡直像坐在寶座上的魔王。「如果你覺得我身上有什麼值得愛慕或迷戀的特質,那你一定不會希望我做出不高尚的行為。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一旦做出承諾就一定要做到。我知道有些人認為女人的榮譽感比不上男人,但我一直努力——」
「天啊,我一點都不懷疑你的榮譽感,」他粗嗄的說。「我要說的是,大家應該都很清楚,喬治根本不該要你答應這種事。」
「可是他要求了,而且我答應了。」
「就這麼認命?」柏薩力搖著頭。「我不敢相信你會這樣,你是唯一敢在我發脾氣的時候對抗我的人。」
「喬治知道我失去他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她說。「他知道我絕不會自願再婚。他希望我有丈夫保護我,更重要的是,若詩要有父親。而雷文熙的價值觀和信念都跟他類似,喬治相信他最好的朋友絕對不會虧待我和若詩——」
「夠了,」薩力粗聲打斷她。「讓我告訴你,我對偉大的聖人喬治有什麼看法;我認為他根本不希望你再愛上別人。他用婚姻的手段把你和雷文熙那種冷血死魚鎖在一起,好確保他永遠會是你心中唯一的愛人。」
這樣的指控讓荷琳臉色蒼白。「你怎能說出這樣可怕的話。你簡直是大錯特錯,你根本不知道我丈夫或他朋友——」
「我知道你不愛雷文熙,我知道你永遠不會愛上他。如果你一定要嫁一個不愛的人,那嫁給我好了。」
這句出乎意料的話,完全超出她設想的範圍。因為訝異而慌了手腳,荷琳喝光白蘭地,把空酒杯放在身邊的酒櫃上。「你在跟我求婚?」她小聲的問。
柏薩力朝她走來,直到把她困在酒櫃前。「有何不可?喬治希望有人保護你、照顧你。我可以做到。我也可以當若詩的父親,她根本不知道雷文熙是什麼人。我會照顧你們兩個。」他的手滑進她的髮間,輕輕的梳過棕色長髮。
感覺到他的手扣住頸背,荷琳閉上眼睛強忍住一陣愉悅的嚶嚀。她的整個身體都回應著他的觸碰。在兩腿間有一種令人羞恥卻充滿期待的抽搐,她對如此強烈的肉慾需求感到可恥。她從來沒有如此的希望被男人佔有。
「我可以給你從來沒有想過該要的東西,」柏薩力耳語著。「忘掉那個該死的承諾吧,荷琳。那已經過去了,現在該想的是未來。」
荷琳搖頭張口想辯駁。他快速低下頭,佔據她的雙唇,舌頭深深侵入她的口中,讓她愉悅的呻吟出聲。他的吻激情而老練,震碎了所有理性的思緒。他的嘴在她唇上調戲、扭動著,而她無助的回應著。他溫暖的手和她的身軀間僅僅隔著一層薄棉布,放肆的游栘著,覆蓋住她胸部的形狀,腰臀間的弧度和臀部圓滿的線條。她喘息著感受到他推擠著她的臀部,讓小腹貼在他身上。一邊吻著她,一邊讓她摩擦著他岩石般堅硬的勃發情慾,荷琳幾乎因為這樣的刺激而迷醉。連她的丈夫都不敢這樣公然的撫弄她。
她把雙唇拉開。「你讓我沒辦法思考——」
「我不要你思考。」他拉著她的手到褲子前方,讓她松垂的手指蓋住在緊繃的布料下那個巨大、發燙的隆起。他的觸感讓她雙眼圓睜,把頭垂在他胸前躲避他壓下來的雙唇。他改吻她耳朵下脆弱的肌膚,雙唇一路往頸間徘徊。雖然荷琳殘存的理智嚴厲的要她抗拒如此放縱的感官享受,她還是把面頰貼在他胸口誘人的鬈曲毛髮上。他不容質疑的男子氣概讓她著迷,包括他身上一切有力、粗野、驚人的細節。可是他不適合她。雖然相反的特質會互相吸引,卻無法成就美好的婚姻,只有各方面相似的人結婚才會幸福。何況她在丈夫死前已許下承諾。
想到喬治讓她跌回現實,掙扎著從柏薩力的懷中離開。
她腳步跟艙的走到椅子重重的坐下,雙腿無力的顫抖著。幸好柏薩力沒有跟過來。好一陣子,書房裡只有兩個人呼吸時銳利的吸氣聲。荷琳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能否認我們之間的吸引力。」她暫停一下,發出一陣顫抖的笑聲。「可是你一定也知道,我們一點都不適合!我該過的是渺孝安靜的人生——你的生活方式對我而言太偉大,也太快速了。你很快就會嫌我無趣,然後會渴望離開我,重獲自由——」
「不會。」
「——而試著跟你這樣胃口和野心都那麼大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會讓我很悲慘。我們之中一定有人要改變,而這會造成可怕的憎恨,最後導致婚姻苦澀收常」
「你不能確定這種事一定會發生。」
「我不能冒險。」她決絕地斷然回答。
柏薩力在暗影中望著她,頭輕輕的歪著,像是想利用某種第六感來讀出她的想法。他走到她身邊,在椅子前蹲下。他握住她手的動作讓她嚇一跳,他的手指包住她冰冷的小拳頭,拇指慢慢揉著她緊握的指節。「你有某件事沒有告訴我,」他低聲說著。「那件事讓你很煩躁……甚至害怕。是我嗎?是我的過去?我曾經是個拳手的事,還是——」
「不,」一陣笑聲用力梗住她的喉嚨。「我當然不會怕你。」
「我看到恐懼的時候,認得出來。」他堅持著。
荷琳搖搖頭,不想爭辯下去。「我們一定要忘了今天晚上的事,」她說。「不然我只能帶著若詩立刻離開。我不想離開你和你的家人,我希望盡可能待久一點,完成我們的合約。請答應我不會再談起這件事。」
他的眼中中閃爍著黑色的火焰。「你覺得有可能嗎?」
「一定要,」她低語。「求求你,薩力,告訴我你一定會試著做到。」
「我盡量。」他聲音平板的說。
她顫抖著吸了一口氣。「謝謝你。」
「你最好馬上離開,」他說,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你穿著睡衣的樣子讓我快要發狂。」
如果她不是那麼悲哀,荷琳可能會被這句話逗笑。她的睡衣和披肩上的層層縐褶讓這身衣裳甚至比白天穿的衣服更保守,只有柏薩力狂熱的頭腦才會覺得她很誘人。「你也要回去休息了嗎?」
「不,」他走過去添滿酒杯,扭頭回答她。「我還想多喝幾杯。」
被無法言喻的情感折磨著,她試著讓嘴唇彎成一個微笑。「那,晚安了。」
「晚安。」他沒有回頭看她,肩膀僵硬不動地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4:55
第十三章
接下來兩個星期荷琳幾乎沒有見到柏薩力,知道他是故意拉開距離,讓雙方得以恢復從前的友誼。他每天埋首工作,總是待在城裡的辦公室很少回家吃晚餐。他每天熬夜到深更,早上起床的時候眼睛常常充滿血絲、臉上有著疲憊的紋路。柏家上下的其他人都沒有特別提起他這樣不眠不休的活動量,但是荷琳感覺到寶娜瞭解背後的原因。
「柏太太,我可以保證,」一天早上荷琳對她小心翼翼的說。「我絕對不會有意造成你任何家人的不安或不快——」
「夫人,這不是你的錯,」寶娜以一貫的坦誠回答著,慈愛的拍了拍荷琳的手。「你可能是第一個我兒子非常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在我看來,他終於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這也是一件好事。我一直警告他不要爬得太高。」
「他跟你談起過我?」荷琳問著,滿臉脹紅到連耳垂都發燙。
「從來沒有,」寶娜說。「可是他不用說,我這個做母親的也知道。」
「他是個非常好的人,」荷琳誠心的對她說,擔心寶娜會誤以為她覺得柏薩力配不上她。
「是啊,我也這麼想,」寶娜就事論事的說。「就算這樣,他還是不適合你,就像你不適合他一樣。」知道柏薩力的母親並未責怪她,荷琳的心情應該有所改善。不幸的,她一點都不覺得。每次只要看到柏薩力,不管是多短暫、多尋常的會面,那充滿全身的渴望都會讓她幾乎無法承受。她開始懷疑能否在柏家過完剩下的時間。她全心投入照顧若詩和柏家女士的工作,讓自己盡量忙碌。她有很多事情,尤其麗姿正式進入社交圈後更是如此。每天都有人送來玫瑰或其他花束,門口的銀盤上總是堆滿追求者的名片。
正如荷琳的預料,麗姿的美貌加上財富,更不用說她四射的魅力,吸引了許多男士,讓他們樂於忽略她的出身。因為太多男士競相追求麗姿,荷琳和寶娜必須在每天的拜訪、兜風和野餐活動中擔任伴護。但是,有一位追求者似乎讓麗姿特別偏好——建築師桑傑聖。
其他的追求者也許血統更高貴、財產更豐富,卻都沒有傑聖的那種自信和魅力。他是個天分過人、充滿幹勁的強健男子,和麗姿的哥哥有些相似之處。就荷琳的觀察,傑聖可以用自己沈著的力量平衡麗姿過盛的精力。如果一切照荷琳的希望發展,他們會是一對佳偶和幸福的伴侶。
傑聖有一天早上來拜訪的時候,荷琳剛好看到他和麗姿從花園散步回來。
「……而且你也不夠高……」麗姿說著,聲音裡滿是歡騰的笑意,他們從落地窗走進大理石雕塑長廊。荷琳剛好經過長廊的另一頭,被一座羅馬神像龐大的翅膀遮祝「老天,你這個女人,我根本不算矮,」傑聖反駁著。「而且我足足比你高兩寸呢。」
「才沒有!」
「就是有,」他堅持著,毫不費力的把她拉過去,麗姿因此發出驚叫。他們從頭到腳貼在一起,麗姿纖長的身體靠在傑聖高大的身上。「看吧?」傑聖說著,聲音突然變得沙啞。麗姿臉上的笑意消失了,突然陷入一片沈默,凝望著摟住她的男人,眼中儘是羞澀的怯意。荷琳考慮過要不要打斷這幕好戲,她知道麗姿不習慣男人這樣的慇勤對待。但是傑聖的臉上有一種她從沒見過的表情,極度的溫柔與渴望。他低下頭在她耳邊喃喃的說了些什麼,麗姿滿臉通紅,一隻手慢慢爬上他的肩頭。
荷琳自己的臉也紅了起來,她悄悄的溜走,讓他們有點私密的空間。噢,喬治像這樣追求自己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了,她那時候多麼天真又滿懷希望。但是記憶已經模糊,她也不再從回憶中得到歡樂。她和喬治在一起的生活,已經是遙遠的夢境。
荷琳滿懷憂傷的陪若詩玩了一個早上,然後把女兒交給梅蒂照顧。她沒有吃午餐,因為沮喪而失去食慾。她從書房挑了一本小說,帶著它到花園散步。天空中烏雲密佈,微風中帶著寒冷的霧氣,荷琳不禁拉緊羊毛披肩。她先在一張石桌旁停下腳步,又看到一張花壇環繞的長椅,最後終於找到最適合閱讀的地點,一個大約十二尺寬的涼亭。亭子的窗戶上裝著小小的木製百葉窗,裡面排放著有椅墊的長椅。椅背和座位上都鋪著綠色的斜紋布,布料微微散發著霉味,但並不令人討厭。
荷琳蜷曲在一塊椅墊上,縮起腳、靠在椅子上開始閱讀。很快地荷琳就沈浸在結局哀傷——難道還有別的結局嗎?——的愛情故事中,沒有注意到天空中的陣陣雷聲。光線由銀白轉成灰黑,雨滴開始重重的打在外面的草地和小徑上。幾滴飛散的雨水穿過百葉窗落在肩上,終於讓她發現外面的天氣惡化了。她皺著眉頭放下小說,抬起雙眼。「討厭。」她輕聲說著,知道不能繼續在這裡看書了。現在絕對該回主屋去。可是雨勢已經大了,看來也不會在幾分鐘內變校她歎著氣,合上放在膝頭的書,靠在牆上看著大雨猛烈的打在草地和樹叢上。涼亭裡充滿了春雨鮮活的氣息。
她鬱悶的思緒很快被打斷,有人粗魯的用肩頭推門進來。
她很驚訝的看到進來的是柏薩力,高大的身軀裹著濕透的大衣。一陣帶著雨的風跟著吹進來,他用腳跟關上門,低聲咒罵著奮力想合上滴著水的桑荷琳從椅墊上挺直背脊,帶著漸漸漾開的微笑,看他跟那支笨傘搏鬥。他真是個俊美的魔鬼,她帶著一絲愉快想著,視線貪看著他被雨淋濕的臉、咖啡黑的眼睛和貼在形狀優美的後腦上的閃亮黑髮。
「我以為你去城裡了。」她說著,提高聲調好蓋過一長串雷聲。
「我提早回來了,」他簡短的回答。「剛好趕在暴雨開始前到家。」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梅蒂很擔心,她說你在花園裡。」他得意洋洋的合上桑「很容易就可以猜到你在哪裡,花園裡沒有多少地方可以躲雨。」他深邃的眼神定在她的臉上,對她的微笑報以閃亮的露齒一笑。「所以我就來拯救你啦,夫人。」
「我完全不知道我需要拯救,」荷琳說。「太專心看書了。雨應該很快就會停吧?」
像是一種嘲諷的回應,天色突然變得更暗,震耳欲聾的雷聲伴隨著閃電呼嘯而過。荷琳笑起來,看著面帶微笑的柏薩力。「我來接你回屋子裡去。」他說。
荷琳望著傾盆而下的暴雨抖了一下,回主屋的路感覺好長。「我們會被淋濕的,」她說。「而且草地上一定一片泥濘。不能等它停嗎?」她從袖口抽出一條手帕,踮起腳尖擦去柏薩力臉上淌下的雨水。他突然間變得面無表情,在她的手下僵硬的站著。
「這場雨要好幾個小時才會停,而我甚至無法信任自己跟你獨處五分鐘。」他脫下大衣披在她肩上,它在她身上顯得大得可笑。「所以除非你想讓我佔你便宜,」他粗聲說著,望著她抬起的臉。「最好趕快走。」
可是兩個人都沒有動。
荷琳舉起手帕到他的下巴旁,擦去那鬍子刮得很乾淨的皮膚上最後的幾滴雨水。她把濕透了的蕾絲手帕握在拳頭裡,緊抓著大衣以防它掉到地上。她搞不懂為什麼和他獨處會帶來這麼強烈的喜悅,為什麼他的模樣和聲音是那麼安慰又擾人心懷。想到他們的人生只能有短暫的交會,就讓她的心一陣疼痛。他這麼快、這麼輕易地變成對她很重要的人。
「我想念你,」她輕聲說。她並不想說這句話,但是它自己冒了出來,輕輕的懸在雨聲瀟瀟的間奏中。一種比飢餓更深沈、比痛苦更銳利的渴望,幾乎令她瘋狂。
「我不能靠近你,」柏薩力沙啞的說。「我無法留在你身邊,而不……」他落入沈默之中,痛苦而淒涼地望著她。荷琳推開肩上的大衣時他沒有動,投進他懷中的時候也沒動,甚至她的雙臂滑上他的頸項時也沒有。她的臉在他濕透的領口廝磨著,用力的抱著他。這是幾天來第一次,她可以全然的呼吸,悶痛的寂寞終於離開胸口。
他悶聲呻吟著,轉過頭將嘴貼上她的唇,手臂環繞著她,緊緊的抱住她。涼亭在她的四周化成一團模糊,春雨的氣味被薩力肌膚上的男性香氣所取代。她把手放在他熱燙的臉頰、頸項,他收緊了懷抱,彷彿要壓碎她,彷彿要把她壓進身體裡。
就這一次……邪惡的想法緊抓住她不肯放手。就這一次……她就可以繼續活下去,然後在青春遠去的時候回味、品嚐這份記憶。沒有人會知道的。
大雨敲擊著他們四周的木造建築,但是力道完全比不上她狂暴的心跳。她狂亂的拉著他領巾的結,扯開之後開始解開他背心和襯衫的鈕扣。薩力動也不動的站著,有力的胸口因為吃力的深呼吸而上下起伏。
「荷琳……」他的聲音低沈顫動。「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她不顧一切地撥開他的襯衫,露出頸項到肚臍赤裸的肌膚,看著他的模樣讓她不禁屏息。他那由肌肉與肌腱緊密交織而成的身軀,真是一件巧奪天工的造物。荷琳滿懷讚歎地觸摸著,張開雙手貼在那毛髮叢生的胸膛,指尖感受胸毛下結實的肌肉,向下撫摸著一塊塊起伏的堅硬腹跡她找到肚臍四周更鬈的毛,溫柔的探索著,他忍不住發出帶著痛苦的愉悅呻吟。他抓住她的手腕拉開她的手在身邊握住,望著她。
「要是你再碰我,」他粗嗄的說。「我就停不下來了。我會在這裡佔有你,荷琳……你懂嗎?」
她向前靠近,身體貼在他的肌膚上,臉龐埋進他胸前茂密的黑色毛髮中。她感覺到他的防禦瓦解了,魁梧的身體顫抖著,雙臂將她摟在懷中。他的唇急切的尋覓著她的,勾起禁忌的甜蜜感覺。他輕快敏捷的拉扯著,解開了她上衣的浮雕骨質鈕扣,衣服松落在手肘上。解開束腰後,薩力拉住她襯衣上方綁緊的緞帶,在指頭上繞了幾圈,輕輕的拉開。她的酥胸彈出束縛,晃出一片雪白、粉紅的色彩,尖端已經因為涼亭裡的寒氣而挺起。手中滿滿握著圓潤柔嫩的重量,薩力的手心托著敏感的乳峰。
「快,」她焦急的說。「薩力,求你,我……我需要你。」既然在激情中放縱自己,她拋開所有的羞恥與禁忌,只想要他的凌駕與深入,將他的體熱埋藏在她的雙腿之間。
薩力用嘴堵住她的話,抖掉背心和襯衫,露出雕塑般閃亮的肩頭。他在綠色的椅墊上坐下,將她拉到腿上。手伸進她的裙子裡,引導她的腿跨在臀部兩側。荷琳跨在他的襠部,感覺到他堅硬腫脹的豎起撐起了長褲,因興奮和領悟而脹紅了臉。她感覺到那雄偉的形體隔著薄薄的襯褲燒灼著。薩力用手勾住她的手臂,拉她向前,吻著她雙峰間的肌膚。她的手臂托住那黑髮的頭,在喘息中感受到他的嘴含住一邊柔軟挺起的乳頭。舌頭愛撫的動作既溫柔又炙熱。他移向另一側的乳房,她感覺到當他拉扯著發疼的肉體時,牙齒輕柔的壓迫。
她的喉間迸出不協調的細細聲響,在他的身上往下滑,將潮濕的酥胸推進他胸膛茂密的毛髮間。粗粗的柔軟毛髮挑逗、刺激著,她歡愉的呻吟著用身體磨蹭他。之後她一定會對這樣輕率的舉動感到萬分羞恥……但那是很久以後的事。眼下只有薩力,他肌肉修長的身軀,充滿愛意的探索雙唇,她要與他一同盡情享受這一刻。
他的手滑進裙子底下,撫弄著豐臀圓滿的曲線。他的撫摸變得極其溫和,幾乎帶著懶散,用令人瘋狂的慢速漂流過她的身體。她在戰慄中再次催促他加快速度,同時在心裡深處卻為自己絕望的需求感到驚駭。薩力突然笑起來,低沈溫柔的笑聲在喉間震動。他解開襯褲的帶子,將這一小塊布料拉下她的臀部。她不自在的移動著協助他,在襯褲終於被脫去的時候,感到一陣暈眩。
「告——告訴我該怎麼做。」她懇求著,焦慮的感受到知識的不足。她和喬治在那些平靜的夜晚所分享的交流,和這場在午後暴雨中不顧後果的艷遇,非常不同。柏薩力是那麼的老練——甚至已厭倦這種事——她似乎完全不可能懂得讓他滿足的方法。
「你是問要怎樣取悅我嗎?」他的唇溫柔的靠近她的耳邊。「你根本不必嘗試。」
她發紅的臉貼在他肩頭,微喘著任他把跨在兩側的腿大大張開。一波波雷聲持續劃破天際,但雷鳴再也嚇不到她了。她全心全意在這個抱著她的男人身上,她身體底下這副堅實的身軀,那以無盡溫柔撫摸著她的那只男人的手。他的指尖畫過她大腿連接胯下柔嫩肌膚的縐摺,愛撫著羽毛般的環狀毛髮,尋覓著私密處的開口……他找到了那在愛撫下渴望得濕潤起來的隱密洞穴。她全身的肌肉繃緊,因震顫的驚愕而抬起身體。她的額頭埋在那肌肉結實的肩上,呻吟著他的名字。
從來沒有人教她閨房中的禮儀,可是她和喬治遵守著所有夫妻共同的默契——紳士應該隨時對妻子展現高度的敬重,就算在床上的擁抱也一樣。他會克制自己,不用狎邪的方式碰她,也不會試圖煽動她的激情。她的人格應該保持純潔無瑕,雖說男士應該和摯愛的妻子做愛,卻絕不可以在動作或言詞上有所猥褻。
顯然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柏薩力這些事情。他一邊在她耳旁呢喃述說著愛意和慾望,同時毫不留情地逗弄著她,指尖繞著隱藏在私處摺縫中的尖端打轉。她情慾爆發、全身出汗,將自己往他的手推去,在驚喘中感覺到他的手指滑進身體裡。
一陣陌生的焚身激情傳遍全身,她在他身上扭動著,雙手在他肩頭張合,張嘴在頸上印下懇求的吻。他的喉間發出安撫的哼聲,身軀不可思議的緊繃,肌肉因為壓抑的力量而緊緊隆起。慢慢的,彷彿擔心她會被嚇到,他把手收回來,拉扯著長褲的開口。她感覺到他被釋放的肉體結實沈重的彈跳。第一次感覺到他燙人的接觸,她的身體猛地一跳。他移動位置讓她張得更開,讓自己抵在她潮濕的開口。
荷琳在戰慄中感覺到他小心的進入她,撐開細緻的肌肉。她從齒間發出輕輕的嘶聲。
「我弄痛你了嗎?」他如午夜般幽暗的眼神掃過她的臉。一隻手滑到兩人身體之間,撫弄、調整、擴張她,好直接揉弄那隱藏在濕潤的鬈毛間疼痛的核心。這一刻是如此驚人的親密,她差點哭了出來。她放鬆身體接納他,刺痛減緩了,突然間他的佔有不再帶來疼痛,只有歡愉。她完全放縱自己,全身環抱住他,雙腿箍住他的臀部。
薩力閉上眼睛,皺起眉頭。一隻手握住她的腦後把她往前帶,嘴巴飢渴的佔據她的。另一隻手攤開在她的臀上,以規律的節奏推動她,來回的深入推進,讓她無助地扭動著。在此同時他不斷的親吻她,他的嘴奉獻、佔有,以燃燒的熱度吞噬她。
她用力拉扯著糾纏在兩人之間的衣物,想要直接感受到他赤裸的腿貼著她,而不是長褲的呢絨料子。緊繃的情慾在她體內集結,喉間發出需求的哭喊。一股陌生的熱度將她佔據,再也無法控制的在他身上更用力的扭動著。她愛極了他身體粗糙緊實的觸感、在她身體裡的長長插入,還有當她騎在他身上時覆蓋著胸前的大手。突然問她再也無法行動,肌肉鎖緊、一陣燒灼的快感在腿間綻放,傳遍全身。她的神經著了火,感官隨之爆發,癱軟的咬著嘴唇呻吟著。…:她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薩力懂,他柔聲呢喃著,手臂支撐住她,臀部持續向上推進著。她開始發抖,包圍著他入侵軸心的肉壁在陣陣美好的痙攣中收緊,而這樣就足以將他一同推向邊際。他顫抖、歎息著,在最後的衝刺中將自己深深埋進。他抓住她的臀部,用力把她往胯下壓近,同時把自己推進她身體的最深處。
荷琳覺得像是喝醉了,沈重的在他的胸前鬆軟下來,兩人連接的地方還發燙悸動著。她同時想哭又想笑,最後冒出一陣緊張的嗤聲。薩力撫慰的按摩著她的背,她的臉頰貼在他肩上。
「你跟你丈夫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耳語著。這不是問句,而是一種敘述。
荷琳困惑的點頭。很難相信他們竟然可以在這樣的狀況下交談,他的炙熱還停留在她體內深處。外面的風雨還在肆虐,將他們包圍在雨水形成的隱密中,她聽到自己恍惚回答的聲音:「我喜歡跟喬治做愛……那總是很愉快。可是有些事情他絕對不做……我也不會……因為那樣不對,你懂吧……」
「什麼東西不對?」薩力扯掉她頭上的幾根髮夾,打散盤起的溫暖棕髮,讓髮絲像簾幕一般披散在她赤裸的背上。
她慢慢的說著,尋找最正確的說法。「女人應該要馴服男人的獸性,而不是鼓動它。我從前跟你說過,做愛應該是——」
「愛情高度的展現,」他邊玩著她的頭髮說著。「靈魂的交流。」
荷琳很驚訝他竟然還記得。「是的,一點也沒錯。而且不該流於猥褻。」
她感覺到薩力貼在她的頭旁邊微笑著。「我覺得偶爾猥褻一下沒什麼不好啊!」
「你當然這樣想。」她說著,躲在他胸前那片茂密的毛髮中微笑著。
「所以現在你大概覺得人格開始墮落了吧。」他開著玩笑,但她的笑容消失了。
「我在涼亭裡和僱主發生不合宜的關係,我想絕對沒有人會說這是完美人格的證明。」她試著從他身上離開,在他沈重的長度從體內抽出時發出驚喘。她的全身掃過一陣無比的羞赧,感覺到液體從腿間滲出,她摸索著想找個東西來擦。薩力伸手翻找著丟在旁邊的外套,這次終於找到了手帕。他把手帕交給她,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說:「我從來沒有看過女人從頭紅到腳的樣子。」
荷琳往下看,發現自己每一寸裸露的肌膚都染上了深淺不一的紅色與粉紅。
從他手上搶過手帕,她盡量躲得遠遠的才開始使用。「我不敢相信我做了什麼事。」她悶聲說。
「我後半輩子都會珍惜今天下午發生的事,」薩力回答。「我要把這座涼亭鍍金,還要在門口掛上匾額。」
荷琳猛轉過身看他,害怕他是認真的,卻在他眼中看到笑意。「噢,你怎麼可以拿這種事開玩笑?」她拉扯著身上的衣服急促走開,大堆布料在她腰問縐成一團。
「來,別動。」他輕巧的拉上她的內衣,鉤好她的束腰,幫她把手臂穿進袖子裡。他對女性衣物的明顯熟悉令她沮喪。毫無疑問他曾經跟許多情婦如此偷情過……而她只是這一大串情婦中最新的一個。
「薩力——」她開口說,閉起眼睛感受他攏起她的頭髮,低下頭吻著她的頸側。他的唇柔順的滑過肌膚,引起一片雞皮疙瘩。她發出絕望的聲音,向後靠在他結實的胸前。「每次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會很驚訝的發現自己人格上的弱點,」她說。「一定有很多女人跟你說過這種話。」
「我不記得其他女人了。」他說。
她不相信的笑著,他卻轉過她的身體面對他,一雙大手佔有的在她腰側和背脊游移著。「我們剛才分享的經驗,荷琳……我不知道那算不算靈魂的交流,但那絕對是我一生中最接近的一次。」
「那是時光中遺落的一刻,」她定定地望著他裸露的胸膛,不由自主地愛撫著堅實滑順的肌肉和上面覆蓋的毛髮。「跟真實人生毫無關係。我不該……那只是……我想要能和你在一起,至少一次。我太過渴望了,渴望到不顧一切。」
「你以為我們可以裝成什麼都沒發生過,而繼續下去?」他不敢置信的問。
荷琳吞了一口氣搖搖頭,抗拒著想要捲縮在他半裸的懷中、像個孩子般哭泣的衝動。「呃,不,我知道不行。發生這種事,我——只能離開了。」
「荷琳,親愛的,你以為我會放你走嗎?」把她攬在懷裡,他用一陣熱吻圍攻她。
荷琳從來不知道歡樂跟痛苦可以這樣交織。她攀住他,暫且讓自己做出回應,帶著熱烈的摯愛吻著他,緊緊抱著他,好補償之後永遠無法擁抱他的時光。終於,她強迫自己離開他站好,拉扯著縐成一團的裙子,讓所有布料回到原位。她四下尋找被踢到一邊的鞋子,終於在涼亭中央找到一隻,另外一隻落在長椅下面。薩力在她身後移動著,穿好自己的衣服。
荷琳歎著氣凝視著大雨沖刷的窗外,高高的灌木叢化成一片水溶的模糊。「之前我就知道我可能會離開,」她一直背對薩力說著。「現在發生這件事以後,我更不可能跟你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了。」
「我不要你走。」
「我對你的感情不會改變我一定要做的事,原因我已經說過了。」
他整整沈默了一分鐘,領會她話裡真正的意思。「你還是要嫁給雷文熙,」他聲調平直的說。「即使是現在。」
「不,不是這樣。」荷琳覺得很冷,兩人的接觸所進出的暖意消逝殆荊她試著列出自己的選擇,但所有的可能性都讓她覺得空虛,而且奇怪的想哭。回到維持一輩子的習慣實在太自然了,重新依循別人在很久以前就為她選好的道路,先是她的父親做選擇,然後是喬治。「我不知道跟雷文熙這件事會怎麼樣,我甚至不知道他還要不要我。」
「噢,他會要你。」薩力把她轉過來面對他。他高大又陰沈,帶著一種認命的憤怒,凝視著她。「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必須努力奮鬥才能得到。可是我不會努力去爭取你,你必須是因為自己想要我而來找我,我寧死也不會用威脅或哀求的方式讓你接受我。我想,在貴族的眼中,一個雷文熙比一百個柏薩力更有價值。沒有人會怪你想嫁給他,尤其這件婚事又是喬治的希望。你甚至可能會幸福一陣於。可是有一天你會發現那是錯誤的,到時候就已經太遲了,我們兩個都再也沒辦法挽回了。」
荷琳的臉色變得蒼白,但仍冷靜的回答。「我們的合約……我會把錢還給你……」
「錢留給若詩。沒有道理因為她母親沒有膽量,就害她的信託基金減半。」
她垂下帶淚的雙眼望著他襯衫上第三顆鈕扣的位置。「你好殘忍。」她低語著。
「我想對於大多數的事情我都可以很有紳士風度,只有對於失去你這件事我做不到。不要期望我會很有風度的接受這件事,荷琳。」
用手揮去眼中的淚,她努力低聲說出最後一句話。「我想回屋子裡去。」
雖然蓋著薩力的外套還撐著雨傘,荷琳走到主屋的時候還是全身濕透了。薩力帶她走離塑長廊的落地窗進屋,長方形的房間一片陰暗,雨水在窗上刷出一條條銀色的線條,雕像則染上雨水匯流的灰色陰影。薩力滴著水,頭髮貼在頭上,望著眼前頑固的女人。她的責任和承諾阻絕了他,就像在兩人中間豎起一片花崗岩高牆。
滴著水的棕色髮絲一束束圍著她蒼白的臉,讓她看起來頗像不快樂的美人魚。他多想抱她上樓,替她脫去潮濕寒冷的衣裳,用爐火的熱度和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我明天會跟你母親和妹妹談談,」荷琳聲調不穩的說著。「我會跟她們說我的工作差不多完成了,沒有必要繼續留下來。大概週末的時候我和若詩跟梅蒂就會離開了。」
「我明天啟程去杜罕,」薩力低聲說。「我寧願在地獄裡下油鍋也不要假裝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恥的看著你走、還要祝福你。」
「是啊,當然。」她站在他面前,小小的骨架倔強地硬撐著,該死的逃避、受傷、惆悵——而且顯然深愛著他。薩力對她竟認為榮譽和常識比他重要,很是憤怒。她強迫自己回看著他,眼中閃著一種令人不解的恐懼。她害怕,不敢信任和他在一起的任何未來。他懂得如何用勸誘、糾纏的方法讓人做出不情願的事,可是他不會對她用這樣的手段。她一定要自願選擇他,但是她顯然絕對不會容許自己做出這種事。
薩力心中充滿苦澀的挫敗,突然間很想逃得遠遠的,以免說出或做出會讓兩個人永遠後侮的事。「最後一件事,」他說,聲音比他原本想要的感覺更嚴厲。「你現在離開我,就不要再回來了。我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淚水簌簌落下,她急忙轉過身去。「我很抱歉。」她低聲說著,快速離開長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5:09
第十四章
「我不懂,」麗姿悶悶不樂的說。「是因為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還是……你終於發現我完全不受教?我會努力的,夫人,我一定——」
「不是因為你的關係。」荷琳急忙對她保證,緊緊握住她的手。在一夜無眠後,她雙眼灼痛的起床,決心執行她的決定。她必須這麼做,趁做出比之前更不對的事之前。她的身體變得很陌生,還充滿昨天下午涼亭裡的遭遇所引發的激情。之前她完全不瞭解偷情的誘惑,從來不懂怎會有那麼強大的力量竟可以摧毀人生、拆散家庭、破壞神聖的誓約。現在她知道男女為什麼會發生外遇,又為什麼願意為此犧牲一切。
喬治絕對無法在這個因為柏薩力而縱情放肆的女人身上,認出他可愛貞潔的妻子。喬治要是知道她變成這樣一定會嚇一大跳。在羞恥與恐懼中,荷琳指示梅蒂盡快整理她們的東西。她盡可能溫和地對若詩解釋,回戴家去的時候到了,這個消息讓小女孩很難過。
「可是我喜歡這裡!」若詩生氣的哭著,棕色的眼裡滿是淚水。「我想要留在這裡,媽媽。你自己回去,我和梅蒂要留在這裡!」
「我們不屬於這裡,若詩,」荷琳回答。「你很清楚我們本來就沒打算永遠住在這裡。」
「你說一年的,」若詩爭辯著,抓起圓餅小姐,保護的抱著那個娃娃。「現在還下到一年,還差很久,你應該還要教柏先生學習禮儀。」
「所有必須學的東西他都學會了,」荷琳堅定的說。「別再胡鬧,若詩。我知道你很不開心,我也很難過,可是你不可以因為這件事去煩柏家的人。」
若詩一陣暴風似的跑走,躲在大房子裡的某個地方,荷琳雖然不願意,還是請柏家的女士們早餐後跟她在家庭起居室會面。她很難開口告訴她們,她在一、兩天內就要離開這裡。她很驚訝的發現,她會比預期中更想念麗姿和寶娜。
「一定是因為薩力,」麗姿嚷著。「他最近簡直是恐怖,脾氣壞到像頭受傷的熊。他是不是對你不禮貌了?都是因為他,對不對?我馬上去找他,把道理敲進他腦袋裡——」
「閉嘴,麗姿。」寶娜說話的時候,同情的眼神落在荷琳沮喪的臉上。「你到處找麻煩並不能解決事情,只會讓荷琳夫人更為難。如果她想離開,也要帶著我們的友情與感激,我們不可以用折磨來回報她的好意。」
「謝謝你,柏太太,」荷琳低聲說著,無法直視情人的母親。她有種很糟的感覺,懷疑寶娜可能憑著天生的直覺猜到她和薩力發生什麼事了。
「可是我不要你走,」麗姿頑固的說。「我一定會很想念你……你是我最親密的朋友,而且……噢,沒有小若詩我該怎麼辦?」
「我們還會見面的。」荷琳親切地對麗姿微笑著,雙眼湧現淚水。「我們還是好朋友,麗姿,你可以隨時來看我跟若詩。」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情緒在心中升起,她站起來緊張的擰著雙手。「如果你們不介意,我還有很多東西要整理……」她急忙離開,不讓她們看到自己流淚,她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兩位女士激動交談。
「荷琳夫人是不是和薩力吵架了?」她聽到麗姿在問。「是不是這樣,我們才到處都找不到薩力,而且荷琳夫人想離開?」
「事情沒那麼簡單,麗姿……」寶娜謹慎的回答傳來。
是的,根本沒有那麼簡單。
荷琳曾試著想像嫁給薩力、變成他的妻子,陷入他奢華、快速的生活會是怎樣。她必須將熟悉的一切拋在腦後……真的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女人。她因為苦澀的渴望而發疼,全心全意想要他,可是這樣的前景讓她心裡某樣東西退縮逃避。她茫然尋找著理由,想知道自己恐懼的原因,可是不知為何,事實拒絕讓她看清,散亂冰冷的深藏在她心裡。
薩力從不接受失敗。他可以容忍小型的挫折,因為他知道在大事上,他一定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可是他從來沒有真的被制伏過,從來沒有真正的失敗。直到現在,面臨著最大的失敗。這讓他覺得暴躁瘋狂。他想殺人,他想哭;但大部分的時候,他想嘲笑自己這個該死的大傻瓜。荷琳晚間朗讀的那些毫無道理的故事講過希臘人和他們那些多情卻冷漠殘酷的眾神,凡人總是因為好高騖遠而遭到懲罰。傲慢,荷琳解釋過,太驕傲的野心。
薩力知道自己犯了傲慢的罪,現在得要付出代價。他不該放縱自己去奢望一個顯然不適合他的女人。而最折騰的是,他還是覺得如果用威脅、折磨、收買的手段讓她答應,說不定他還是可以得到她。可是他不會對她、或自己做出這種事。
他想要荷琳心甘情願、快樂的愛他,就像她從前愛喬治那樣。很多人會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可笑,他也覺得好笑。荷琳在拿他和那個聖人丈夫比較的時候會想到什麼?薩力是個惡棍、投機者、舉止粗野的食腐野獸——和紳士完全相反的東西。如果她想要的是過去跟喬治在一起那樣的生活,顯然雷文熙才是正確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薩力緊鎖著眉頭,大步走向書房去找要帶到杜罕去的檔案跟信件。樓上正一片混亂的在整理東西,梅蒂跟女傭把衣服和個人物品塞進箱子和袋子裡……同時薩力的男僕也在為他的旅程準備服裝和領巾。薩力才不會看著荷琳離開,他要先走。
他走到書桌前翻著一大疊文件,一開始沒發現還有別人在。從龐大的真皮辦公椅裡發出一陣輕輕的聲響,薩力猛然回頭,準備發出責問。
若詩抱著圓餅小姐坐在那兒,兩個小身影幾乎完全消失在扶手椅深處。薩力心情沈重的看到小女孩的臉髒兮兮、紅通通的,鼻子也該好好的擤一擤。
戴家的女士似乎永遠需要大量的手帕。薩力低聲罵著,勇敢的在外套裡搜尋,再次什麼都沒找到。他解開亞麻領巾,從頸上扯下來拿在若詩的鼻子前面。「擤。」他低聲說,她用力的遵從。她格格笑著,顯然覺得用領巾擤鼻涕是件很有趣的新鮮事。
「你是個傻瓜,柏先生。」
薩力蹲在她面前,眼睛注視著她的眼睛,嘴角扯起疼愛的笑容。「怎麼了,小公主?」他溫柔的問著,雖然早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若詩熱切的一吐為快。「媽媽說我們要走了,要回去住伯父家,可是我——我想留在這裡。」她的小臉因為孩子氣的憂傷而皺在一起,薩力幾乎因為胸口無形的衝擊而倒下。慌亂……疼愛……最多的還是痛苦。就算他沒有因為跟荷琳道別而死去,現在這個場面絕對會了結他。不知道為什麼,過去幾個月裡他漸漸愛上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她那雙沾著糖黏答答的手,叮噹作響的鈕扣串,糾結的長長鬈發,那雙和她母親一樣的棕色眼睛。再也不會有茶會了,或是在起居室壁爐前對坐,還有那些說來說去都一樣的兔子跟甘藍菜、惡龍和公主的故事,也不會再有小小的手充滿信任的握著他的。
「去告訴媽媽,我們必須留下來陪你,」若詩命令著。「你可以讓她留下來的,我知道你可以!」
「你媽媽知道怎樣是對你最好的,」薩力低聲說著,雖然心裡快死掉了,還是掛上淺淺的微笑。「你要乖,要聽她的話。」
「我一直都很乖,」若詩說著又開始吸鼻子。「噢,柏先生,我的玩具會怎樣?」
「我會把所有玩具都送到戴家給你。」
「塞不下。」她用一隻肥嘟嘟的手擦掉臉上的淚。「他們家比你家小很多、很多。」
「若詩……」他歎著氣把她的頭按在肩膀上,一隻大手吞沒了她整個頭頂。她靠著他,緊緊的依偎著,輕拍著他鬍渣粗糙的下顎。過了一會兒,她扭動著掙脫。「你快把圓餅小姐壓扁了!」
「對不起。」他充滿悔意的說著,伸手拉直娃娃的藍色小圓帽。
「我會再看到你跟麗姿嗎?」若詩傷心的問。
薩力沒辦法騙她。「恐怕不會常看到了。」
「你一定會很想我。」她說著,歎了口氣,開始翻著圍兜的口袋找東西。
薩力的眼睛怪怪的,一片模糊又刺痛,就算眨眼也無法揮去。「我每天都會很想你,小公主。」
若詩從口袋裡抓出一樣東西交給他。「這個送給你,」她說。「我的香水扣子。你難過的時候聞一聞就會快樂一點。我每次這樣做都很有用。」
「小公主,」薩力說著,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不要那麼沙啞。「我不能拿走你最心愛的扣子。」他想還給她,可是她卻推開他的手。
「你需要它,」她固執的說。「你拿著,柏先生。不要弄丟了。」
「好吧。」薩力把鈕扣握在拳頭裡,低下頭靠近,奮力控制著紛亂的情緒。都是自找的,他想。策劃、操縱一切,讓荷琳住進他家。他從來沒有想過後果,早知道……「你要哭了嗎,柏先生?」小女孩關心的問,走過來站在他的膝旁,望著他垂下的臉。
他努力對她微微一笑。「有一點點想。」他粗啞的說。他感覺到一隻小手爬上臉頰,他盡量牢牢的蹲穩,讓她吻著他的鼻子。
「再見,柏先生。」她低語著,離去的時候鈕扣串在身後憂傷的拖著。
他的馬車準備離開的時候還是上午,什麼都不能讓他留在家裡,除了他飽受折磨的心。回想所有他跟荷琳說過的話,他知道再多說什麼也沒有用。選擇就擺在眼前,荷琳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決定去留,他絕對不會干預。
可是還有件事情沒做。確定荷琳帶著若詩去花園了,薩力上樓到她的房間。那個叫做梅蒂的金髮女僕在那裡,拿著一大疊摺疊整齊的衣物從衣櫃走到床邊。看到他站在房間門口,她嚇了一大跳。「老——老爺?」她謹慎的詢問著,把手上的衣物放進箱子角落。
「我有事找你。」他簡短的說。
梅蒂顯然在猜他想要什麼,轉過身面對他。他感覺得到兩個人在同一個房間裡,讓她很不安。尤其是這間房間,荷琳的衣服和用品到處四散著。床上有一堆東西:一把發刷、一套梳子、一個象牙盒子、一個裝在皮匣子裡的畫框。要不是梅蒂走過來的時候偷偷的想藏起來不讓他看到,他根本不會特別注意到那個畫框。「你需要我做什麼事嗎,老爺?」女僕不自在的問。「要拿什麼東西,還是有什麼要縫補,或是——」
「不,不是這些事。」他的視線在畫框上逗留著。「那是什麼?」
「噢,那是……呃,荷琳夫人私人的東西,而且……老爺,她不會希望你——」薩力伸手從那堆東西上拿起畫框的時候,梅蒂在驚慌中氣急敗壞的說著。
「迷你肖像?」他問著,敏捷的抖掉皮匣子。
「是,老爺,可是……你不該,真的……噢,天啊!」梅蒂的圓臉頰脹紅了,歎著氣讓他看那幅畫像。
「喬治,」薩力靜靜的說。他從來沒有看過喬治的模樣,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看。可以意料到荷琳一定會帶著先夫的畫像,為了若詩、也為了她自己。可是薩力從來沒有要求過要看戴喬治長什麼樣子,荷琳也從來沒有自願給他看。薩力原本以為看到戴喬治的臉會讓他感到敵意,可是當他看著迷你肖像的時候,卻意外的只覺得同情。
他一直認為喬治跟他年齡差不多,但是這張臉卻驚人的年輕,略帶粉紅色的面頰兩旁妝點著鬢腳。薩力很訝異的發現喬治過世的時候應該不超過二十四歲,幾乎比薩力現在的年紀小十歲。荷琳曾經被這個英俊的大男孩追求過、愛過,這個有著滿頭金髮、平靜的藍眼睛和略帶頑皮微笑的年輕人。喬治幾乎沒有嘗到人生的滋味就死了,讓一個比他更單純的女孩變成寡婦。
薩力再怎麼嘗試都無法責怪戴喬治想要保護荷琳,為她安排一切,確保他的幼女得到照顧。可以肯定,喬治一想到妻子會被世界上無數像柏薩力那樣的人誘惑而傷心,一定非常痛苦。「該死。」薩力低聲說著,把肖像裝回皮匣子裡,皺著眉頭把東西放回床上。
梅蒂小心翼翼的看著他。「我能幫你做什麼嗎,老爺?」
他點了一下頭,手伸進外套裡。「我希望你收下這個,」他低聲說著,拿出一個裝著金幣的沈重小袋子。對於梅蒂這樣的僕役而言,那可以說是一大筆財富。「拿著,答應我,如果荷琳夫人有什麼需要,你會派人來找我。」
女僕的臉因為太過驚訝而一片空白。她拿過小袋於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張大了眼睛看著他。「你不用為了這樣的事情給我錢,老爺。」
「拿著。」他粗魯的堅持著。
她帶著抗拒微笑著,把小袋子放進圍裙口袋裡。「你是個好主人,老爺。不要擔心戴夫人和若詩,我會很忠心的服侍她們,如果有什麼麻煩我一定會派人找你。」
「很好。」他說著,轉身想要離開。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而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為什麼你想把畫像藏起來不讓我看到,梅蒂?」
她稍稍的臉紅了,但是回話的時候眼神卻率直而誠實。「我希望你可以不用看到他,老爺。我知道你對戴夫人的感情,你曉得的。」
「你知道?」他不帶感情的問。
女僕用力的點著頭。「她是位和善又溫柔的淑女,鐵石心腸的人才會不關心她。」梅蒂保密的放低聲音。「就我們兩個人知道,老爺。我想要是夫人可以自由的為自己挑個男人,她很可能會選你。她挺喜歡你的,簡直像大白天一樣誰都看得出來。可是喬治老爺把她大部分的心都帶進墳墓裡啦。」
「她常常看這畫像嗎?」薩力保持面無表情的問。
梅蒂的圓臉深思的皺成一團。「自從我們搬到你家以後就沒那麼常看了,老爺。據我所知,她過去一整個月都沒有拿出來過。看啊,上頭甚至有灰塵了呢。」
不知為何,這個消息讓他覺得很安慰。
「再見,梅蒂。」他回答著,動身離開。
「祝你好運,老爺。」她輕聲說。
荷琳從花園回到房間,看到女僕正為一堆小心疊好的衣服分類。「進度不錯,梅蒂。」她疲倦的微笑評論著。
「是,夫人。要不是老爺突然跑進來打斷我的工作,我可以整理好更多東西。」梅蒂隨意說出這句話,繼續忙著手上的事。
荷琳覺得自己的下顎因為驚訝而張開。「他來過?」她無力的問著。「他有什麼事嗎?他要找我嗎?」
「不,夫人,他只是吩咐我要照顧好你和若詩小姐,我答應他了。」
「噢。」荷琳伸手拿起一件襯裙想摺好,最後卻被她揉成一團抱在懷裡。「他真好。」她輕聲說。
梅蒂帶著笑意和一些同情看了她一眼。「我想他不是因為好心才過來的。他看起來像個得了相思病的小伙子。說真的,他臉上的表情跟你現在一模一樣。」看到荷琳緊握著的手指對那件熨得平平整整的襯裙造成的損害,她輕聲笑著拿回來拯救。
荷琳毫不反抗的交出那件衣物。「你知不知道柏先生現在大概在哪裡,梅蒂?」
「我想應該在往杜罕的路上了吧。他好像沒心情多耽擱。」
荷琳飛奔到可以看到大宅前院的窗前。看見柏薩力的大型黑漆馬車駛上路樹成蔭的婉蜒車道往大路而去,她發出沮喪的聲音。她的手平放在窗上,掌心緊貼著寒冷的玻璃。她的唇劇烈的抖著,努力想隱藏情緒。他走了,她想著,很快她也要走了。這樣最好。她為自己敞了正確的事情,也為了他。最好讓他和年輕、清純的女孩開始婚姻生活,他們可以分享所有的「第一次」:第一次誓約、第一次新婚之夜、第一次生孩子……至於她自己,她很清楚只要一回到戴家,她的命運就會變成要永遠待在那裡。她無意讓雷文熙伯爵實踐跟她結婚的諾言——剝奪他找尋真愛的機會並不公平。
「回到開始的地方。」荷琳帶著顫抖的微笑低聲說,想像著重新和夫家的人一起過日子是什麼感覺。只是現在她變得比較傷心、更有智慧,不再那麼確定自己在道德上完美無瑕。
她用力凝視著馬車,看著它駛到車道盡頭,消失在茂盛的樹林裡。
「你只需要一點時間,夫人,」身後傳來梅蒂實際得令人安心的聲音。「你知道的,時間幾乎什麼都治得好。」
荷琳嚥下情緒沈默的點頭,可是她知道這次女僕說錯了。再多的時間也無法化去那激情的感受,那種來自身體和靈魂的盲目需求,只為柏薩力。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5:26
第十五章
戴家像接受回頭浪子那般歡迎荷琳回到家裡。當然,批評還是難免,他們忍不住要提起全家人一致認為她當初離家就是天大的錯誤。她離開的時候帶著金石般堅實的聲譽和所有親友的尊敬與喜愛,回來的時候卻已聲名敗壞。和柏薩力的合作關係的確在經濟上有很大的好處,但在道德和社會的觀點方面,她都已經沈淪了。
荷琳一點都不在乎。戴家就算無法幫她擋掉所有針對她而來的苛責,至少也可以擋掉一些。而且當若詩十八歲的時候,她會有豐厚的嫁妝吸引眾多的追求者,到時候她母親多年前的醜聞也早已沈寂。
荷琳沒有費心聯絡雷文熙,知道她最新的動態一定會很快傳進他耳裡。果然她回戴家不到一個星期,他就登門造訪,受到堂邁、維廉兩對夫妻熱誠的歡迎。雷文熙高大金髮、精神奕奕的樣子,感覺就像是來拯救落難少女的騎士。荷琳在戴家正式的會客室迎接他的時候,本來想告訴他自己並不需要被拯救。可是他很快就以一貫簡明扼要的方式表明,喬治的遺願也是他本人的願望。
「你終於離開罪惡深淵了,」雷文熙一臉正經的說著,灰色的眼中閃著玩笑的光芒。
他突發的取笑,讓毫無防備的荷琳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心不要太靠近我,爵爺,」她輕快的警告著。「你的名聲可能會受到損害喔。」
「在歐洲花天酒地三年之後,相信我,我已經不剩什麼名聲讓你損害了。」荷琳對他微笑著,雷文熙臉上的表情軟化下來。「我不怪你搬去跟柏家的人住在一起,」他說。「我怎麼能怪你?都是因為我的錯,你才會落入那種地步。我幾年前就應該來找你,我答應過喬治一定會照顧你的。」
「華頓,關於那個承諾……」荷琳停下來無助的望著他,因為無法將糾纏的思緒清楚說出來而脹紅了臉。
「怎麼了?」他輕聲追問著。
「我知道我們說過要討論這件事,」她憂傷的說著。「可是我覺得……完全……沒必要,你跟我——」
雷文熙伯爵修長的手指羽毛般的輕輕點住她的嘴唇,讓她噤聲。荷琳在驚訝中讓他握住手,他的手堅定而溫暖。「想像一下兩個好朋友結婚的感覺,」他說。「兩個人都願意誠實溝通,享有對方的陪伴,彼此敬重。那就是我想要的。沒道理我們不能共享這樣的婚姻。」
「可是你不愛我啊,華頓。而且我也不——」
「我想要用我的姓氏保護你。」他打斷她的話。
「可是那也不夠洗去與我有關的醜聞與謠言——」
「總之會比你現在的狀況好得多,」他很合理的指出。「此外,有件事你說錯了。我是愛你的。在你嫁給喬治之前我就認識你了。我從來沒有這麼尊重、喜歡過任何女人。而且,我非常相信朋友間的結合是最好的婚姻。」
荷琳知道他所說的愛並不是她和喬治有過的那一種,他所給的也不會是她和柏薩力共享的那種熱情愛慕。這的的確確是一樁權宜婚姻,用以滿足喬治最後的要求。
「要是這對你而言不足夠呢?」她平靜的問。「你會遇到某個人,華頓……可能在我們結婚幾個星期或幾年以後,遲早會發生的。你會遇到一個讓你願意為她而死的女人。到時候你會絕望的想和她在一起,我就會變成你不得不拖著的負擔。」
他立刻搖頭。「我不是那種人,荷琳。我不相信人的一生只有一個命定的對象或真愛。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經歷過許多戀情,我受夠了那樣的矯情迷戀和醉心憂鬱,我想要一點平靜。」他的嘴角揚起一個自嘲的笑容。「我想要做一個值得敬重的已婚男子——天知道我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會說出這種話。」
「華頓……」她低下視線看著沙發上的織錦,指尖畫著金色和酒紅色線條織成的鴛尾花圖案。「你還沒有問我,怎麼會突然放棄柏先生給我的工作。」
他臆測的沈默了一陣才回答。「你想告訴我嗎?」他似乎並不特別急著知道答案。
荷琳搖頭,一陣笑聲痛苦的梗在喉間。「其實不太想。可是既然你求婚了,我覺得有義務坦承一些事。我不想騙你,而且——」
「我不需要你坦承什麼,荷琳。」雷文熙握住她的手輕捏著,他的力量穩定而撫慰。等到她終於看著他那雙倜悵、沈思的灰眼才繼續說下去。「我不想聽,」他說,「因為這樣我也得要向你坦承。這完全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所以保留你的過去吧,我也保留我的。大家都應該有權保有一、兩個秘密。」
荷琳為他湧起一陣溫暖的喜歡,任何女人能有這樣的丈夫都是無比的幸運。她甚至可以想像兩個人的婚姻生活;他們會比朋友更親,卻遠遠算不上戀人。這樣的狀況感覺怪異又不自然,她皺起眉頭望著他。「我想要做正確的事,可是我不知道怎樣才是對的。」她說。
「你覺得怎樣才對?」
「怎樣都不對。」她坦白的說,雷文熙靜靜的笑了。
「那就讓我追求你一陣子吧。我們可以花一點時間。我會等著,直到你也相信這對我們都最好的選擇。」他停了下來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肩頭,淡淡的微笑著,似乎在鼓勵她把手停在那裡。她照做了,可是她的心卻在慌張尷尬中猜測著他想要做什麼。
雷文熙向前傾,在她唇上輕輕刷過一個吻,只停留了一下子。他的吻沒有任何強求,她卻能感覺到他所擁有的豐富性經驗與自信。她不禁懷疑,喬治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成熟的男人,是不是也會有同樣優雅的世故,是不是也會在眼角有同樣淡淡的笑紋,他的體型是不是也會褪去青澀的單薄,換成同樣堅實、風霜的力量。
雷文熙退回原位,荷琳快速收回雙手的時候他還是帶著輕柔的微笑。「我明天早上可以來看你嗎?」他問。「我們乘馬車去公園。」
「好吧。」她低語。
她的思緒陷入一片混亂,她茫然做完跟他道別再送他離去的動作。感謝雷文熙拒絕了戴家兄弟請他留下來晚餐的邀請,他快速地拋給荷琳一個嘲諷的笑容,吐露了他對荷琳那些好管閒事姻親的看法。
荷琳還站在門廳裡,堂邁高姚優雅的金髮妻子奧琳來到她身邊。「雷文熙爵爺真是個瀟灑的男人,」她仰慕的說著。「跟喬治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人會特別留意他的容貌,可是他已經脫離了喬治的陰影……」她突然間察覺自己的說法可能不夠圓滑而停下。
「他還在喬治的陰影裡。」荷琳輕聲說。說到底,現在這種狀況還不是喬治一手造成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設計進行。這樣的想法應該讓她安心,然而她卻只有煩躁又憤怒的感覺。
「喔,」奧琳沈思的說。「我想在你的心目中,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喬治。他在各方面都很傑出,沒有人可以把他比下去。」
不久之前荷琳一定會自動同意這樣的說法,現在她卻只是咬著下唇,保持沈默。
那天夜裡荷琳無法成眠。當她終於放鬆睡著的時候,也只是無法安歇的淺眠,鮮活的夢境不斷糾纏。在夢裡,她走過一座玫瑰花園,雙腳在碎石路上踩出喀喀的腳步聲,眼睛因為強烈的陽光而睜不開。被身邊艷麗的玫瑰所引誘,她伸手握住一朵,手掌圍著柔軟的花辦,彎下腰嗅著花香。她的手指突然感到一陣刺痛,她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她手指下方的傷口流著血,是玫瑰隱藏的刺造成的。她不經意看到旁邊有一個噴水池,清涼的水噴進大理石水盆裡,她想過去讓受傷的手泡在水裡。但玫瑰花叢卻聚集在一起,圍在她身邊長成一團有生命的怪東西。所有的花朵都枯萎落地了,只剩下一面長滿棕色尖刺的灌木牆,從四面八方圍困住她。荷琳恐懼得大叫出聲,身體在地上縮成一團,帶著刺的樹枝繼續在她身邊生長著,她把受傷的手指抵在痛苦爆裂的心上。夢境改變了,她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厚厚的翠綠草地上,有個東西……一個人……擋住了她的視線,讓她看下到頭頂的天空和雲朵。「是誰……是誰……」她苦苦追問著,可是所得到的回答卻是一串輕柔低沈的笑聲,像煙霧一樣圍繞著。她感覺到一雙男人的手放在身上,掀起她的裙子,滑上伸直的雙腿,一張炙熱甜美的嘴同時吻上她的唇。她呻吟著在他的身體下面放鬆,而被陽光照花了的視線稍微清晰,剛好讓她看到那雙凝視著自己的邪氣黑眼。「薩力,」她喘息著,張開雙腿和手臂準備接納他,感覺到他的體重落在身上,她在歡愉中扭動著。「噢,薩力,對,不要停——」
荷琳被自己在睡夢中的聲音嚇到,突然醒過來。她呼吸急促而暈眩的環顧四周。她一個人睡在床上,身邊堆著枕頭,床單纏在膝蓋和腳踝邊。最後一絲夢境逐漸遠離,留下令她欲嘔的失望。在顫抖和慾望焚燒中,她把一個枕頭抱在懷裡側躺著。這個時候薩力在哪裡?他在獨眠的床上作著夢,還是在別的女人懷中發洩慾望?劇毒般的嫉妒將她吞沒。她用手壓住頭的兩側,試圖遮去腦中擁擠的畫面。別的女人可能正把他健壯的身軀緊抱在懷裡,指尖糾纏著他濃密的黑髮,感覺他在體內得到至樂時的顫抖。
「無所謂,我已經做了選擇。」荷琳激動的對自己低語著。「而且他叫我不要再回去。都結束了……結束了。」
雷文熙遵守諾言,開始追求荷琳,每天都來拜訪。他們相伴在公園騎馬、跟戴家人一起野餐、和親友舉行戲水派對等等。感謝戴家人堅決的保護,這些聚會都相當低調,荷琳也因而逃過公論。實在不得不讚賞她先夫家人的忠誠愛護。他們組成一道防線,熱切的護衛她,雖然他們並不贊同她過去的行為。但是他們卻非常贊成她和雷文熙在一起。全家人都知道荷琳和雷文熙的婚事是喬治的遺願,也都盡力幫忙清除一切阻礙。
「你跟雷文熙結婚以後,」大家長維廉很務實的這麼告訴荷琳。「大家對你和柏薩力的揣測就大多會平息了。如果我是你,一定會盡快完成這樁婚事。」
「我懂,維廉,」荷琳回答著,但心中卻對這樣自以為是的建議覺得反感。「非常感謝你願意分享你的智慧。可是我和雷文熙還不確定到底會不會結婚。」
「什麼?」維廉嚴峻的皺著眉頭,藍眼睛瞇了起來。「他想逃避?我會跟他把事情說清楚。不要擔心,親愛的,就算得用槍抵著他,我也一定會讓他走進教堂。」
「不,不,」荷琳連忙說,嘴角因突如其來的笑意而顫動著。「不需要這樣,維廉。雷文熙沒有逃避的意思。是我在抗拒這件婚事,他讓我慢慢決定。」
「有什麼好決定的?什麼原因讓你這樣拖拖拉拉?」維廉不耐的望著她。「我要提醒你,要不是我們家人的保護,你早已經成為過街老鼠了。你正踏在毀滅的邊緣上,看在老天的分上,嫁給雷文熙才能保住你所剩無幾的社會地位。」
荷琳深思的打量著他,雖然他曾經茂密的頭髮已經日益稀疏,藍色的眼睛裡也是嚴厲多於和善,但是看到他和喬治相似的外表,還是讓她的心軟了下來。出乎他意料的,荷琳走到他身邊親切的吻了他的臉頰。「你對我真是太好了,爵爺。我永遠都會感謝你願意收容我這個聲名狼藉的人。」「你不算聲名狼籍,」他咕噥著。「你只是迷失方向。你需要一個男人,荷琳。就像大部分女性一樣,你需要丈夫給予的良好判斷與常識。雷文熙是個沈穩的人。噢,我知道他在歐洲玩得很野,可是每個男人都需要偶爾發洩一下,而且那都過去了。」
荷琳突然微笑了起來。「為什麼我和柏先生的事會變成醜聞,而雷文熙更不良的行為卻只是『發洩』?」
「現在不是討論語意學的時候,」維廉惱怒的歎著氣。「說真的,荷琳,如果你想要留在上流社會就一定要找個丈夫。而雷文熙是個適當的人選,他也有意願。更何況他是我弟弟中意的人選,如果喬治這麼看好他,那我也會。」
荷琳後來回想這次談話的時候,不得不承認維廉的確有道理。與其做個醜聞纏身的寡婦,不如作雷文熙的夫人還比較愉快。她明白自己對雷文熙的感情。她喜歡他、信任他,兩人之間有著長期熟識所培養出來的親切感。他們彼此陪伴的關係,隨著每天的活動日漸穩固,他們一起長途散步、共度傭懶午後、在共進晚餐的時候有說有笑、分享秘密,在水晶杯燦爛的杯緣上相視微笑。荷琳等待著內心的訊號,告訴她時候到了……把柏薩力趕出腦海、遵守喬治遺願的時刻到了,卻總是落空。
無論如何,她對柏薩力的思念並沒有消失。甚至不可思議的變得更加強烈,讓她幾乎無法睡眠與飲食。自從喬治過世後,她就沒有像這樣淒慘過。她的視野彷彿總是籠罩著一片單調的灰色薄膜,每天除了和若詩一起讀書或遊戲,就再也沒有其他目的。一周又一周過去,她離開柏家整整一個月了。
荷琳在另一個無眠的夜裡醒來,走到窗邊。推開厚重的天鵝絨窗簾望著下方的街道,淺紫色的晨光照亮了四周。煤煙聚成的薄霧輕輕飄過城市上方,使得建築和住家所畫下參差不齊的天空線轉為柔和。屋子裡,清晨忙碌的聲音響起:女傭開窗、生火、熱起爐子準備早餐。又一天,她想著。想到又要盥洗、穿衣、梳頭,雖然毫無胃口還是要無聊的挑選早餐,她就覺得一點力氣也沒有。她想爬回床上用被子蓋住頭。
「我應該很快樂才對。」她自言自語著,對自己內心的空虛感到不解。她一直想要得到也認為自己會喜歡的規律生活就近在眼前……她卻再也不想要了。
一個短暫的回憶閃過心頭,有一次她帶著若詩去鞋匠店裡試鞋,荷琳試穿了一雙精緻的訂做鞋。雖然鞋匠用的是相同的楦頭,但是不知道是縫線還是新皮太硬,那雙鞋讓她的腳很痛。「這雙鞋太緊了,」荷琳難受的批評著,若詩卻開心又驕傲的嚷著。「那是因為你長大了,媽媽。」
重新回來戴家生活,考慮嫁給雷文熙伯爵,這些事情就像太緊的鞋子。不論好壞,她已經成長、也超越了這種生活。在柏家度過的那幾個月就算沒有讓她變好,也讓她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現在該怎麼辦?
出於習慣,荷琳走到窗前桌邊拿起喬治的肖像。看到他的臉總是讓她覺得安心、有勇氣,或許也給她一些指引。
可是看著丈夫開朗的年輕模樣,一陣驚人的領悟來到心頭。喬治的臉並沒有帶給她平靜;她不再渴望他的擁抱、聲音和微笑。雖然有點難以置信,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她像過去愛著丈夫那樣深愛著柏薩力。只有跟薩力在一起,她才覺得自己完整的活著。她想念他那惱人的粗俗言語,還有那雙黑眼,視線帶著嘲諷的笑意或憤怒,或是令人膝頭髮軟的慾望。她懷念他填滿整個房間的魅惑存在感,不斷湧現的計劃和想法,還有將她捲進飛快潮流中無止境的精力。少了他,人生變得遲緩、憂鬱,而且枯燥到無法忍受。
荷琳發現自己的呼吸變成急促的喘息,連忙用手遮住嘴。她愛他,卻被這個體認嚇壞了。幾個月來,她的心一直抗拒著日漸加深的感情所帶來那份勢不可擋的拉力。她一直如此害怕自己的靈魂會再一次被失去所愛的痛苦撕碎,所以最容易也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不再愛。那才是她和薩力之間真正的障礙……而不是她給喬治的承諾,或是差異太大的背景,也不是任何她強加在兩人之間的、那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荷琳放下肖像畫,鬆開髮辮,用一把銀背的髮刷慌亂的隨意扯著糾結的髮絲。她再也壓不下想奔到薩力身邊的衝動。她想要馬上穿好衣服,備妥馬車,到他面前去解釋事情怎麼會被她搞得這樣一團糟。
可是將他們的人生結合在一起,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他們所有的過往、願景和天性,都如此不同。有任何理性的人會建議他們成婚嗎?愛情能解決一切,只是一句荒謬的陳腔濫調,是對一個複雜問題太過簡化的答案。可是……有時候,最簡單的答案也是最好的答案。也許那些小事可以以後再處理。也許真正重要的是,存在她心裡的實話。
她下定決心要去找他,唯一的顧慮是害怕她已經燒燬了所有的橋樑。他說得很明白,叫她不要再想回到他身邊。他絕對不歡迎她。
荷琳小心翼翼的把發刷放回梳妝檯上,看著鏡子。她的臉蒼白疲倦,雙眼下方發黑。這樣的一張臉恐怕很難跟圍繞在薩力身邊的誘人美色相比。但是,只要有任何薩力還想要她的可能,就值得冒著被拒絕的危險,勇敢一試。
她的心狂跳著,全身虛弱無力。她走到衣櫥前尋覓著他買的衣服,那些她從來沒有穿過的鮮艷服飾。她暗暗發誓,如果薩力願意讓她回去,她絕對不會再穿灰色的衣服。她找出那件袖口有著時髦的三角形褶邊的翠綠色義大利真絲衣裳,抖開閃亮的裙子,小心的放在床上。她翻找著乾淨襯衣的時候,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門喀的一聲打開。
「夫人?」梅蒂輕聲呼喚著,走進房間。她有點驚訝卻又鬆了一口氣的看到荷琳已經起床了。「噢,夫人,真高興你已經起床了。管家不到五分鐘前來找我。好像有人來見你,而且堅持不見到你絕不離開。」
荷琳好奇的蹙起眉頭。「是誰要見我,梅蒂?」
「是柏麗姿小姐,夫人。她一個人從柏家騎馬到這裡……天呀,路程至少有七哩長,而且沒有任何僕役陪她來。」
「快點幫我穿好衣服,梅蒂。噢,一定出事了,麗姿才會在這種時候一個人過來。」她急忙坐下來套上長襪,無暇顧及縫線到底正不正。
在焦急不耐中,穿衣、盤頭髮的動作好像花了無止盡的時間。她飛快下樓趕往戴家的會客室,女僕已經為訪客送上咖啡。荷琳很感激家裡的其他人都還沒有起床。如果戴家有人醒著,她很難阻止他們來多管閒事。看到麗姿修長美麗的身影在會客室裡來回踱步,她感到無比高興。她好想念這個年輕女孩。「麗姿。」她喊著。
麗姿還是像平常那樣活力十足、美麗而衝動,轉過身向她走來。「夫人……」她和荷琳同時抱住對方,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麗姿,你好看極了。」荷琳說著退後一步,看著麗姿明亮的黑眼和紅暈的臉頰。麗姿的打扮極為時髦,身上穿著有型有款的藍色騎馬裝,頸間圍著白色絲巾,頭上紫色的小帽上鑲著染藍的羽毛。她感覺起來跟以往一樣強壯健康,可是眼睛周圍卻有苦惱不快的痕跡,她那毫不壓抑的沮喪像是一觸即發。
「我一點也不好,」麗姿說,顯然等不及想一吐為快。「非常不好,我很不高興、很火大、想殺了我哥,而且……」她的視線掃過荷琳。「噢,夫人,你看起好累,而且變瘦了,至少輕了好幾公斤!」
「那是因為沒有你哥哥不停的拿蛋糕給我吃。」荷琳強裝出輕鬆的回答。她揮手要麗姿一起到沙發坐下。「來坐在我身邊,告訴我你怎會自己一個人騎馬穿越整個城市。你應該記得我常常告訴你的,年輕的淑女出門一定要有人陪伴——」
「噢,見鬼的禮節。」麗姿眼神閃亮、激烈的嚷著。
「我是擔心你的安危,」荷琳淡淡的說。「要是你的馬絆到石頭摔跤了,你就得被迫請陌生人幫忙,說不定——」
「誰管那些安危,」麗姿打斷她的話。「所有的事情都錯得可怕,我不會處理這種事,你是我唯一能求助的人了。」
荷琳的脈搏突然變成焦躁不安的節奏。「是柏先生出事了?還是你母親?」
「當然是薩力。」麗姿皺著眉,在沙發上躁動著,顯然很想跳起來重新開始在房間裡打轉。「我想過去一個月來,我都沒看他清醒過。自從你走了以後,他就變成了自私的怪物。對誰都沒有一句好話,專橫又難以取悅。每天晚上都跟些浪蕩子和下賤的女人混在一起,然後整個早上都在喝酒,對每個經過他身邊的人冷嘲熱諷。」
「這一點都不像你哥哥。」荷琳靜靜的說。
「我甚至還沒說到重點。他誰也不在乎,不理我和媽媽,也不關心自己。我盡力以耐心對待他,可是最後那件事發生了,現在我不——」
「最後哪件事?」荷琳問著,想在快速流過的話裡找出一點頭緒。
一個微笑忽然打斷了麗姿陰鬱的報告。「你的表弟,桑先生,跟我求婚了。」
「是嗎?」荷琳馬上開懷的微笑著。「你答應他了,對不對?」
「沒錯,我答應了。」麗姿在幸福和勝利中得意的歡呼著。「傑聖愛我,而我對他的感情更是超過一百倍。我從來沒想過愛情會這麼燦爛。」
「親愛的麗姿,我真為你開心,我想你的家人一定也很高興吧。」
這句話似乎讓麗姿筆直摔落不快的現實中。「我家有個人很不高興,」她殘酷的說著。「薩力不准我們結婚。他說無論如何都不會贊成我跟傑聖的婚事。」
「他說什麼?」荷琳不敢置信的搖著頭。「可是為什麼?我的表弟絕對是個可敬而且前程光明的人。你哥哥反對的理由是什麼?」
「薩力說傑聖配不上我!他說我一定要嫁給有錢又有頭銜的人,說什麼我配得上比二流家族出身的建築師更好的人。這是我聽過最勢利眼的話,而且說出這些話的不是別人,竟然是我哥!」
荷琳心裡亂成一片的看著她。「那你怎麼回答呢,麗姿?」
麗姿堅決的板起面孔。「我跟薩力老實說,不管他同不同意這樁婚事,我都要嫁給桑傑聖。我才不在乎薩力會不會給我嫁妝,傑聖說他養得起我,而且不管我有大筆財產或一貧如洗他都不在意。在我的心目中,幸福不需要馬車、珠寶或豪宅。可是,夫人,我的婚姻怎麼會這樣開始?我的母親煩到快發瘋,我的哥哥跟未婚夫互相仇視……這個家快四分五裂了,都是因為……」她停了下來把臉埋在掌心,差點就要流下沮喪的淚水。
「因為什麼?」荷琳柔聲催促著。
麗姿從指縫間窺視著,黑色的眼睛閃著淚光。「呃,」她含糊的說著。「我想我要說的應該是『因為你』,雖然聽起來很像是在責怪你,可是我並不是那個意思。但是夫人,薩力的確是在你走了以後才變成這樣的。我想我以前都只顧著自己,沒有注意到發生什麼事了,可是現在我懂了……我哥愛上你了,對不對?可是你不要他。我知道你離開我們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你那麼聰明有智慧,一定——」
「不,麗姿,」荷琳好不容易低聲說出。「我既不聰明也沒有智慧,一點都沒有。」
「——而且我知道你習慣了和薩力完全不同類型的男人,所以我也不敢假設你會同樣的在意他。可是我還是來這裡請你幫忙。」麗姿低下頭,用袖口擦去幾滴流下的淚水。「求你去找他,」她嗄聲說。「跟他談談,想辦法讓他恢復理智。我從來沒有看他像這樣過。我想全世界他可能只會聽你的話,只要讓他講理就好了。如果你不肯,他一定會毀了自己,也把所有關心他的人都趕走。」
「噢,麗姿……」荷琳充滿同情的攬著女孩纖細的背,緊緊摟著她。她們至少這樣坐了一分鐘的時間。荷琳終於平靜的開口說話。「他不會見我的。」
「是啊,」麗姿歎著氣附和。「薩力不准任何人提起你的名字。假裝你根本不曾存在。」
這些話讓荷琳覺得空虛又害怕。「我只能答應你,我會試試看。可是他很可能會拒絕跟我說話。」
麗姿歎著氣望著窗外逐漸亮起的天色。「我得走了——我要在早餐前趕回去。我不想讓薩力起疑我到哪裡去了。」
「你一定要讓戴家的僕役陪你回家,」荷琳堅定的說。「你一個人騎馬太危險了。」
麗姿帶著顫抖的悔改微笑垂下頭。「好吧,夫人。我會讓他陪我到車道盡頭,可是他不可以被主屋裡的人看到。」她滿懷希望的看著荷琳。「夫人,你什麼時候去看薩力?」
「我不知道,」荷琳坦承,興奮與恐懼在心裡攪成一攤爛泥。「等到我終於鼓起勇氣的時候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5:54
第十六章
紛亂的思緒讓荷琳忘記她答應過早上要跟未來的未婚夫雷文熙去騎馬。柏麗姿告辭之後很久,荷琳還端著一杯涼掉的茶呆坐在會客室裡。她望著微溫的茶,苦苦思索著想找出一個說法,一個能說服薩力原諒她、再次相信她的最好的說法。但這件事似乎無法以優雅的言詞說清楚。她只能完全仰賴他的寬容,並期待最好的結果。嘴角揚起一個淒涼、自嘲的微笑,她想起自己所受過的社交訓練中至少包括上百個婉拒男士追求的方式,卻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如何重新贏回一顆心。她太瞭解薩力驚人的自尊,和難以破壞的防禦,他絕對不會輕易被說服。他一定會讓她付出從他身邊逃開的代價——他會要求無條件全面投降。
「老天,有什麼煩惱會讓你可愛的小臉變得這樣嚴肅?」雷文熙伯爵走進房裡,高大的運動員體格穿著黑色的騎馬裝。他的沈靜魅力使得一舉一動都簡約而自信,絕對是所有女人的夢中情人。荷琳掛上留戀的微笑望著他,知道現在是切斷一些關係的時候了。
「早安,爵爺。」她用手勢請他在身邊坐下。
「你尚未做好去騎馬的準備,」他察覺。「是我到得太早,還是早上的計劃改變了?」
「改變的恐怕不只是早上的計劃,我的很多想法也變了。」
「啊,我看得出來你打算要談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戲弄的微笑著,但是灰眼中卻滿是警戒。
「華頓,我擔心一旦聽完我要說的話,我就會失去你的友誼。」
他溫柔的握住她的手,翻過來在掌心印下一吻。他再次看著她的時候,眼神嚴肅、和善而沈穩。「親愛的朋友,不管你說什麼或做什麼,你永遠不會失去我。」
過去一個月的彼此陪伴在兩人之間建立了強大的信任,讓荷琳可以用雷文熙理應得到的方式實話實說。「我決定不跟你結婚了。」
他沒有眨一下眼睛,也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很遺憾聽到這件事。」他輕柔的說。
「你值得擁有彼此相愛的婚姻,」她急著繼續說下去。「和你無法缺少的女人一起享有真摯、熱烈的美好愛情。而我……」
「而你怎樣?」他小心的握住她的手追問著。
「我會試著鼓起勇氣去找柏先生,請他娶我當他的妻子。」
他在漫長、深思的沈默中玩味這句話。「你知道一旦和他結婚,很多貴族會認為你完全墮落了。有些圈子會再也不願意接納你——」
「無所謂,」荷琳低聲笑著保證。「喬治過世之後那幾年,我完美無缺的聲譽是一種冰冷的安慰。我很樂意用它來換取再次被愛的機會。我只是很遺憾,居然浪費了那麼多時間才懂得什麼是真正重要的。失去喬治以後,我很害怕會再次心碎,所以我欺騙了自己和大家。」
「那快去找柏薩力告訴他真相吧。」
她微笑著,很驚訝會得到這麼簡單的回答。「華頓,你應該要提醒我,我還有責任未盡。告誡我榮譽的重要性,還有我對喬治的虧欠。」
「親愛的荷琳,」他說。「要面對沒有喬治的人生的人是你,儘管用你天賦的理智做出對你和若詩最好的決定。如果你決定把賭注押在柏薩力身上,我也會接受你的選擇。」
「你讓我很驚訝,爵爺。」
「我希望你幸福。人生中這樣的機會已經太少,我不會那麼野蠻的擋著你的路。」
雷文熙就事論事的態度,和接受她希望的溫和方式,都大大減輕了她心頭的枷鎖。荷琳對他露出充滿感激的燦爛笑容。「真希望所有人的反應都像你這樣。」
「不可能,」他淡然的證實,兩個人看著握在一起的手微笑著,然後荷琳輕輕的收回。
「你覺得喬治會喜歡柏先生嗎?」她聽到自己這麼問著。
他銀灰色的眼中閃過一絲笑容。「呃,不會。我想他們沒有足夠的相似之處。根據喬治的品味,柏薩力實在有點太粗野又不夠正直。然而,你真的在意嗎?」
「不,」她老實說。「我還是想要柏先生。」
雷文熙握著她的手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去找他吧。可是你走之前要答應我一件事。」
「我不想再答應什麼了,」她笑著抱怨。「那些承諾害得我好慘。」
「可是這件事我一定要得到你的承諾。答應我如果出了什麼差錯,你一定會來找我。」
「好,」荷琳說著,閉起眼睛感受他溫暖的唇輕觸她的前額。「華頓,你一定要相信我,在我看來,你已經完全實踐了對喬治的承諾。你是他最真心的好朋友,而且對我更是好。」
他強壯的手臂環抱住她,以緊緊的擁抱作為回答。
馬車駛到柏家車道盡頭停下來的時候,荷琳的勇氣早已四分五裂。一名男僕打開車門扶她下車,另一名上前敲門。管家包太太的臉在前門出現,荷琳壓下一個顫抖的笑聲,她從未想過看到管家的臉竟然會讓自己這麼高興。這棟房子還有裡面所有的僕人感覺起來都美妙的熟悉。她覺得像回到家。然而一想到柏薩力可能一見到她就趕她出門,胃裡就因為害怕而一陣緊縮。
荷琳走過去的時候,管家的臉上明顯出現不安的表情。她行了禮,雙手絞在一起站在門口。「夫人,」她說。「很高興見到你。」
「包太大,」荷琳開心的回答。「相信你一切都很好?」
管家太太忸你的笑著。「還可以,只是……」她放低了聲調。「自從你離開以後一切都變了。老爺他……」她突然閉上嘴,顯然是想起僕人應該尊重所服侍家庭的隱私。
「我來找柏先生,」荷琳心中的焦急讓她像個少女一樣滿臉通紅的結巴著。「我——我很抱歉沒有事先通知,而且還這麼一大早過來,可是我有急事。」
「夫人,」包太太輕聲遺憾的說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可是……老爺從窗口看到你的馬車,他說……嗯……他今天不見客。」她降低聲音,眼神謹慎的打量著在遠方等待者的男僕。「他不太好,夫人。」
「不太好?」荷琳訝異的問。「他病了嗎,包太太?」
「不完全是。」
管家太太的意思應該是說他在喝酒。荷琳心神不寧的考量著眼前的狀況。「也許我最好改天再來,」她輕聲說。「等柏先生清醒一點再說。」
包太太的臉因為沮喪而垮了下來。「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清醒,夫人。」
她們兩人的視線交會。雖然管家絕對不敢表現出自己的想法或希望,荷琳還是感覺到包太大正無聲的求她留下。「當然,我不想打擾柏先生,」荷琳說。「可是我之前住在這裡的時候,可能把一些,呃……小東西忘在房間裡了。希望你不介意我上去找一下?」
這個提議顯然讓管家鬆了一口氣。「不,夫人,」她馬上抓住這個藉口。「我一點都不介意。如果你有東西忘在這裡,當然要趕快找回來。需要我陪你嗎?還是你記得路?」
「我記得路。」荷琳對她燦然一笑。「我可以自己溜到樓上去。可以麻煩你告訴我柏先生在哪裡嗎,這樣我才不會打攪到他?」
「我想他在自己的房間裡,夫人。」
「謝謝你,包太太。」
荷琳走進屋裡,房子裡的氣氛像陵墓一樣陰沈。有著金色的柱子和鑲銀的天花板、空氣中飄著花香味的宏偉大廳,顯得陰森而黑暗。濃重的陰影中看不到任何人。擔心遇到寶娜或麗姿而打亂了原本的目的,荷琳盡快奔上主樓梯。因為奔跑和內心的慌亂,讓她的心臟在胸口瘋狂的跳著,連四肢都感覺得到心跳的反射。想到可以再次見到薩力,心裡的興奮讓她覺得快要昏倒。她全身顫抖著走到他的房門前,門沒有完全關緊。她考慮要不要敲門,最後決定還是不要,以免他有機會把她拒於門外。
她輕輕推開門,傳來一下幾乎聽不見的小聲響。之前住在這裡的時候,她其實從來沒有進過薩力的房間。龐大的桃花心木床上掛著昂貴的藍色織錦與天鵝絨。從四扇長方形大窗戶照進來的光芒點亮了深色的櫻桃木飾板。薩力站在一扇窗前,撥開天鵝絨流蘇窗簾望著正門車道,手裡拿著一杯烈酒。他的頭髮在早晨的梳洗後還潮濕的泛著光,空氣中有著刮鬍皂的香氣。他穿著一件深紫色的絲質晨袍,長度幾乎到地上,下擺間隱約看得到一雙赤腳。荷琳忘了他是如此難以置信的高大。她很高興他沒有轉過身,也就不會看到那竄過她全身的渴望與顫抖。
「她怎麼說?」他低聲咆哮著,顯然以為她是包太太。
荷琳盡力讓聲音穩定。「她堅持要見你。」
薩力認出進來的人是誰,寬闊的背部僵住,肌肉在薄薄的絲綢下隆起。他似乎花了一陣子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出去,」他沈靜而不帶火氣的說著。「回雷文熙身邊去。」
「雷文熙爵爺並不擁有我,」她的喉間收緊,低聲說。「我也不擁有他。」
薩力慢慢轉過身,指尖微微的抖著,杯中琥珀色的酒漿拍打著杯壁。他深深吞下一口烈酒,冷漠的黑眼一直看著她。他似乎很冷靜,但臉上卻有無法否認的憔悴。雙眼下都有黑眼圈,因為花太多時間躲在室內喝酒,原本健康的古銅膚色變得灰暗。荷琳的眼睛貪戀的掃過他,心疼的想要跑到他身邊,撫摸他、給他安慰和擁抱。老天,求禰不要讓他趕我走,她絕望的想著。荷琳討厭他看著自己的樣子,那雙曾經充滿溫暖戲譫和熱情的眼睛現在變得冷淡而不在乎。他像望著陌生人般看她……好像對她再也沒有任何感情。「那是什麼意思?」他單調的說著,像是對這件事毫無興趣。
荷琳激勵自己鼓起勇氣,關上門向他走去,在他身前幾步停下。「雷文熙伯爵同意和我維持友誼關係,可是我們不會結婚。我告訴他,我無法做到答應喬治的事,因為……」看到薩力對這個消息毫無反應,她氣餒到幾乎說下下去。
「因為什麼?」他單調的催促著。
「因為我的心給了別人。」
她的坦白帶來令人神經緊張的沈默。噢,他為什麼不說話?他為什麼那樣麻木冷漠?「你做錯了。」他終於說話了。
「不。」她哀求的看著他。「我離開這裡……離開你才是做錯了……我回來想解釋清楚而且請你……」
「荷琳,不要。」薩力重重吐出一口氣搖著頭。「你什麼都不用解釋。我知道你為什麼離開。」他的唇上浮起一抹自貶的微笑。「我花了一整個月在反濕—還有像豬一樣的狂飲——才終於接受你的決定。你做了最好的選擇,你是對的——我們不會有好結果。天知道,我們最好還是保留那些快樂的回憶,就這樣結束。」
他決斷的聲音嚇到了荷琳。「請你,」她聲調不穩的說。「不要再說了。先聽我說。我該說出徹底的實話,你聽完以後如果還是想趕我走,那我就走。可是把話說完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你最好站在那裡聽好,否則……」
「否則怎樣?」他問,帶著有點像過去的那種微笑。
「我絕對不會讓你有一分鐘的寧靜,」她強壓下驚慌威脅著。「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用最大的聲音喊出我要說的話。」
薩力喝完杯中的酒,走到床頭桌邊,一瓶白蘭地放在那兒。這個動作給了荷琳一絲微渺的希望。要是他對她真的毫無感覺,就不會一直喝酒了,不是嗎?「好吧,」他粗魯的說著倒滿了杯子。「把你的話說完。我給你五分鐘的時間,然後我希望你這個大麻煩滾出我家。懂了嗎?」
「好。」荷琳咬著嘴唇把手放在身側。她很難對著他坦露自己的靈魂,但是如果想要重新贏回他,就一定要這麼做。「我一開始就愛上你了,」她說著,強迫自己望著他。「我現在看清楚了,可是那時候我完全不瞭解發生什麼事了。我不想面對這個事實,就像你說的,我沒有膽量。」她的視線在薩力陰鬱的臉上搜尋著他對這番話的反應,卻沒有看到任何情緒。他又倒了兩指高的白蘭地,緩慢從容的吞下。「喬治在我懷中死去的時候,」她聲音破碎的說。「我也想死。我再也不想承受那種痛苦,我知道最安全的作法就是,再也不要那樣深刻地愛上任何人。所以我利用對喬治的承諾,拒你於千里之外。」
荷琳猶豫地停下來,發現她說的話不知為何讓一陣紅潮湧上薩力的喉嚨和耳朵。這洩漏情感的顏色給了她勇氣,強迫自己說下去。「我願意用任何藉口不讓自己愛上你。俊來……你跟我……在涼亭……」荷琳的心情太亂無法看著他,便垂下了頭。「我從來沒有那種感覺,」她說。「我完全迷失了。我一定要控制自己的心還有想法,所以才急著離開你。從那以後,我一直努力想重拾原來的生活,可是那樣的生活已不再適合我。我變了,因為你。」泛濫的淚水讓她快要看不清他的模樣。「我終於懂了,原來還有比失去你更可怕的事,那就是從來不曾擁有你。」她的聲音顫抖,只能小聲的低語。「請讓我留下來,薩力——不管任何條件。不要讓我沒有你而獨自活下去,我無可救藥的愛你。」
房裡跟墓穴一樣安靜,幾步之外的男人沒有出聲也沒有動。要是他還想要她、還在乎她,她想著,現在早該來抱著她了。這樣的領悟讓她退縮到幾乎不存在。胸中開始溢出向四處蔓延的鈍痛。她想著被他趕走以後該怎麼辦、該到哪裡去,要如何為自己和若詩建立起新生活。她什麼也不想做,只想縮成一團在苦澀的悔恨中哀嚎。她凝望著地板,全身顫抖著,用力不讓自己發出羞辱的啜泣。
薩力的赤足出現在她眼前,讓她嚇了一跳,他像隻貓一樣毫無聲息地走到她面前。拿起她的左手,他停下來無言的向下看。荷琳突然明白他在看什麼——那只自從喬治為她戴上後就從來取下的婚戒。她發出一聲痛苦的聲響,從他手中猛地收回左手,用力拉扯著戒指。那很難拿掉,她在一陣慌亂中用力扭著才終於脫了下來。把指環拋在地上,她看了看手指留下的白色痕跡,抬起婆娑的淚眼看著薩力模糊的面孔。
她聽見他低聲呢喃著她的名字,然後,在極度的訝異中,看到他跪了下來,感覺到他的手抓住裙子的絲綢襉褶。他像個累壞了的孩子,把臉埋在她的胸腹間。
荷琳在震驚中摸索著他的黑髮。指尖碰到還有些潮濕的茂密微鬈髮絲,她滿懷愛意的撫摸著。「親愛的,」她一次又一次的低語,摸著他發燙的頸背。
他突然一個動作站起來,望著她向上抬起的臉。他的表情像是剛剛穿過地獄的烈焰,而且一路被無情的烤到皮開肉綻。
「該死的,」他低聲說著,用指尖抹去她的淚水。「我真想掐死你,竟然讓我們兩個都經歷這種痛苦。」
「你叫我不要回來了,」她疼痛又如釋重負地啜泣著。「我怕到不敢嘗試……你——你感覺起來好絕情……」
「我以為快要失去你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鬼話。」把她用力壓在狂跳的心上,他的雙手梳過她的秀髮,把髮型完全弄亂。
「你說沒有第——第二次機會。」
「我會給你幾千個機會,幾十萬個。」
「對不起,」她哭著。「對不起——」
「我要你嫁給我,」薩力從喉間發出聲音說。「我要用世上所有的約定、合約和儀式來鎖住你。」
「好,好……」她迫不及待的拉下他的頭,用過去一個月裡所有的失落,痛苦地吻著他。他發出粗野的聲音,在野蠻的激情中肆虐著她的嘴,讓她覺得有點痛,可是太過狂野的情緒讓她根本不在意。
「我要跟你上床,」他沙啞的說。「現在就要。」
一陣紼紅掃過荷琳,她還來不及點頭就被他一把抱起帶向床邊,他那全神貫注的模樣,家餓壞了的叢林大貓銜著獵物。她對這件事似乎沒什麼選擇——她也不想選擇。她愛他,超越禮節、道德、理想或理智。她徹底是他的人,就像他也完全屬於她。
他敏捷的脫去她的衣裳,用力扯著鈕扣和鉤子,劫掠的手指扯裂所有來不及讓開的布料。那樣的急切讓荷琳不禁驚喘,想要幫他的忙,她坐在床緣解開鞋帶,除去襪帶和長襪,舉起手臂讓他從頭上拉掉襯衣。完全赤裸之後,她羞紅的身體縮回床上,薩力抖去晨袍,在她身邊躺下。
他雄偉的身體,修長有力又極度有男子氣概,讓荷琳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噢,薩力,你真是美。」她倚偎在他胸前茂密的美妙毛髮間,玩弄著黑色的鬈毛,雙唇和手指輕輕在其間刷過。
她的頭頂傳來一陣輕聲呻吟。「你才美。」他的雙手溫柔的在她的背脊和腰臀游移,細細品嚐著肌膚的觸感。「自從在華威克舞會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再也忘不了。」
「你那時候曾看見我?可是外面很黑呀。」
「我在溫室吻過你之後就一直跟蹤你。」他讓她平躺下來,眼睛掃視著她赤裸的身子。「我看著你走上馬車,那時候就覺得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小東西。」在她肩頭印下一吻,他的舌輕觸那嬌嫩圓弧,讓荷琳為之顫抖。
「然後你就開始行動了。」她呼吸急促的說。
「沒錯。我找了上百個方法想鑽進你的裙子裡,終於決定最好的計劃就是僱用你。可是在我試圖引誘你的時候,不知何時竟然愛上了你。」
「所以你的動機變高尚了。」她愉快的說。
「沒有,我還是想鑽進你的裙子裡。」
「柏薩力!」她嚷著,而他開心的笑著,用一雙前臂抱住她頭部兩側。荷琳感覺到一隻結實多毛的長腿卡在腿間,雄性炙熱滑順的重量親密的抵著她的下腹,脈搏不禁加速的期待著。
「那天下午在涼亭裡,那是我這輩子發生過最好的事,」他說。「可是後來你馬上離開我……就像把我從天堂直接趕進地獄裡。」
「我害怕,」她後悔的說著,拉低他的頭吻著他的面頰,和帶著白蘭地氣味的嘴。
「我也是。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治療自己對你的想念。」
「你把我說得像是一種疾玻」她帶著顫動的微笑說著。
他深褐色的眼中出現一道熱流。「我發現什麼都治不好『你』這種病,夫人。我考慮過去找別的女人,可是我做不到。真是該死,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人。」
「那你都沒有……」荷琳終於鬆了一口氣。她不在的時候薩力會跟別的女人做愛的想法一直折磨著她,知道他沒有這麼做,讓她被喜悅所淹沒。
「對,我沒有,」他宣佈,放低聲音發出似真又假的嘶吼。「我一整個月沒有解放了,而你要為此付出代價。」荷琳閉上雙眼,聽到他在耳邊威脅的低語,全身的神經都狂野的冒出火花。「接下來幾個小時,夫人,你都得照顧我的需要。」
「我會的,」她耳語著。「那也是我想要的——」薩力低下頭到她的胸口,打斷了她的話。他發燙的呼吸吹過柔嫩的乳頭直到它硬挺,然後含進嘴裡。他用舌尖輕捻逗弄著敏感的峰頂,讓荷琳全身拉緊。她的手臂放在他肩上,手指在隆起的結實塊狀肌肉上張開。他把堅挺的乳頭往口中深處扯,吸吮了好一會兒,直到感覺到她的雙腿在他腿邊規律的張合著。
他的手滑進她的腿間,熟練的找到藏在茂盛毛髮中的些微潮濕。他低聲蜜語著,分開柔軟的女體,發現那個發疼的甜蜜尖端。他逗弄她,指尖在小核周圍徘徊,卻不肯直接碰觸,讓她喘息著索求的抬起臀部。「求你,」她腫脹發燙的唇間說出。「求你,薩力……」
他的唇輕撫過她的嘴,一陣美好的輕壓讓她抬起身體急於多要一些。他再次吻她,舌頭探訪著她的口中,而她也縱情回應著。他的身體移到她身上,她感覺到他的性徵在身上輕推著,寬厚的頭部窩在三角形的黑色毛髮問。被他的私語鼓勵著,荷琳伸手向下,找到沈重的堅挺,小手微顫著握住那份硬實。她遲疑的撫摸著,滿臉通紅的任他的手覆上她的,用一種更粗野用力的動作愛撫。
「難道我不該溫柔一點嗎?」她既害羞又興奮的問著。
「男人跟女人不一樣,」他嗄聲說。「你們喜歡溫柔……我們要的是熱忱。」
荷琳沈默地展現熱忱,直到他既詛咒又呻吟地拿開她的手。「夠了,」他艱難的說出。「我不想要這麼快就結束。」
「我想要。」荷琳的雙臂環繞著他,在他的胸前和頸間散佈無數的吻。「我要你……噢,薩力,我要……」
「我在涼亭裡給你的那種感覺?」他耳語著,眼中閃耀著邪氣的瞭解。
荷琳抵在他頸間點頭,在他的身體下面張開自己,她的身體緊繃顫抖著,渴望被俘虜、攻陷、佔據。他的手以緩慢梭巡的動作一路爬過她的酥胸、上腹、小腹,她發出興奮的聲響,感覺他的掌心刷過大腿頂端那片鬈曲毛髮。他的手指狡猾而且令人瘋狂的難以躲避,以輕柔的動作點進毛髮間,卻不肯輕易碰觸那個變得火熱又濕潤到令她尷尬的地方。她舉起臀部,尋找他一直保留的刺激,然後感覺到他的唇順著她的肌膚自胸腹滑下。他的手握住她的臀部,輕輕捏緊、抓穩,感覺到他的嘴在濕潤的毛髮上移動著,荷琳忍不住訝異的彈起身體。她喊著些什麼,模糊的聲調聽起來既像抗拒又似鼓勵。薩力黑髮的頭抬起來,望著她羞紅的臉。
「甜美、拘謹的女士,」他柔聲說。「我嚇到你了嗎?」
「是。」她抽噎著。
「把腿放在我肩上。」
她無助且羞怯的望著他。「薩力,我不能……」
「快。」他的呼吸吐在她腿間,讓她整個身子為之戰慄。
她閉起眼睛照做,把小腿和腳踝放上他肌肉糾結的背。他的手指愛撫擴張,她感覺到他的嘴,他舌頭的滑動,那種愉悅讓她陷入急速的焚身漩渦。這種事似乎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這樣令人生畏的甜美私密將她拋進全然的困惑中。感覺到他嚙咬著、舔舐著,快感一再加深,傳遍全身,讓她喊出從來沒有發出過的聲音。那低泣的喘息和哀求似乎讓她放肆的情人更加興奮。他嘶吼著抓緊她的臀瓣,催促她向上貼近他的嘴。他的舌頭旋轉挑逗著,直到她感到一股喜悅沖得太快、太熱而再也無法承受……她狂放的高聲叫著,折磨漸漸變成顫抖的解放。他的嘴留在原地,直到最後一陣極致美好的顫抖消退,留下無力而茫然的她。
把她發抖的腿從背上放下,薩力移到她身上,精壯有力的身體在她下腹的支點蓄勢待發。她感覺到他龐大、強勢的性徵壓著她。「薩力,好心一點。」她乾燥的唇低語著。
「夫人,我對你沒有好心。」他用手握住她的頭,一邊吻著她一邊朝潮濕腫脹的體內推進。她尖聲抽著氣,扭動身體適應他,被佔有的入侵扯緊。他用自己的腿分開她的,更深入的充滿她,直到她的呻吟流入他的口中深處。他的感覺讓她無比興奮,儘管全身無力還是拱起身體迎接。他開始規律的節奏,臀部深掘著,胸前的毛髮刷過她酥胸挺起的尖端。她的頭在狂喜中向後仰,感覺到他在頸間溫柔的親吻與嚙咬。
「你是我的,」他耳語著,加快速度駕馭著,節奏轉而急切。「你屬於我……荷琳……直到永遠。」
「是的。」她呻吟著,同時他將高潮帶上另一個頂峰。
「說出來。」
「我愛你,薩力……噢……我好需要你……只要你……」
他的回報則是直達子宮的推進,她在快感中抽搐、戰慄地抖動著,被在此之前無法想像的肉體歡愉所淹沒。他的身體在她身上變得萬分緊繃,肌肉收縮成鋼鐵般的曲線,喉間梗住一聲呻吟。她的身體甜美的律動著,當他在體內推進抽動的時候,緊包住那入侵的堅硬。
荷琳深深歎息,用雙臂和雙腿緊緊環抱住他,感覺所有的快感化做一陣暖流。她感覺到他想離開身上而低聲抗議。
「我會把你壓扁。」他低語著。
「我不在意。」
他微笑地帶著她翻到自己那一邊的床上,兩人的身體還密合相接。
「這比在涼亭那次更好。」荷琳恍惚的說。
一陣安靜的低笑傳過薩力的胸膛。「有很多事情我會很樂於教你。」
想到未來的前景,她淡淡的微笑消失了。「我忍不住想,像你這樣的男人,只跟一個女人在一起會快樂嗎?」
他捧住她的臉,雙唇在額上印下一吻。他退回來望進她質疑的棕眼。「我一輩子都在尋找你,」他認真的說。「我只想要你一個,從現在到永遠。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
「我相信你,」她連忙說,手指輕輕抵住他的唇,對著他黝黑的臉深情微笑著。「不用證明也不用承諾。」
「要再證明一次也不難。」他深深往她身體裡一推,她輕輕喘息著,緊緊倚偎著他發出愉快的呻吟。
「不,我想說說話,」她喘不過氣來的說。「我要問你一件事……」
「嗯?」他愛撫著她的臀,似乎迷上了手中柔軟的形狀。
「桑先生來跟麗姿提親的時候,你為什麼拒絕他?」
這個問題讓他暫時分心,警覺的望著她的臉,黑色的眉毛垂下來蹙在一起。「你怎麼知道這件事?」她用雙臂勾住他的頸項,微笑著搖頭。「請先回答我的問題。」
他低聲說了幾句粗話,頭落回枕頭上。「因為我想測試他。」
「測試他,」荷琳重複著。玩味著這句話,從薩力身上分開,感覺他沈重的分身抽搐著從身體裡滑出來。「為什麼?你該不會以為他想娶麗姿是為了她的——或你的——錢。」
「這不是不可能。」
「薩力,你不可以像操縱棋子那樣的控制別人,尤其是你的家人!」
「我只是想保護麗姿的利益。如果就算沒有我的同意和我給的嫁妝,桑傑聖還是想要她,那他就通過測試啦!」
「薩力,」荷琳不認同的搖頭歎息。拉過床單蓋住自己打量著他,而他卻毫不在意全身赤裸的在她身邊躺下。「你妹妹愛這個人,你要尊重她的選擇。就算她和傑聖通過你的測試,他們也絕對不會原諒你做出這種事,你會在家人間造成無可挽回的裂痕。」
「你要我怎麼做?」
「你知道的。」她低語著。更緊密的偎進他懷裡,輕輕的吹著他胸前鬈曲的毛髮。
「該死的,荷琳,我一輩子都照我的方式做事情,它改不了。我的天性就是要保護家人不被外面的混蛋佔便宜,我也承認我變得不知變通。要是你想讓我變成某種軟弱的——」
「當然不。」她伸出舌頭舔過他鎖骨突出的邊緣,鑽進脈搏洶湧的凹陷處。「我不會要你變成任何樣子。」她把臉貼在他的頸間,讓長長的睫毛搔著他的肌膚。「可是我非常希望你妹妹能快樂,薩力。你難道不想讓她擁有你跟我已經找到的幸福嗎?忘掉這個莫名其妙的測試吧,派人請桑先生過來。」
她感覺得到他內心的掙扎,想要控制一切的慾望和天性中溫柔的那一面拉鋸著。而隨著她不停的引誘跟愛撫,他發出一陣抗拒的笑聲。他的手伸到她嫩白的肩上,把她按平在壓扁的枕頭上。「我不喜歡被操縱。」他咕噥著。
她對他微笑。「我沒有要操縱你,親愛的。我只是對你崇高的天性發出呼籲。」
這樣的愛語讓他的表情變得飢渴而專注,對眼前的爭執也失去了興致。「我告訴過你,我沒有崇高的天性。」
「可是你會派人去請桑先生?」她催促著。「還會為麗姿安排一切?」
「會。稍後、稍後……」他拉開她身上的被單,一隻手放在一邊酥胸上。
「可是,薩力,」她說著,喘息著讓他分開雙膝。「你不可能又想再一次……這麼快就……」他堅挺的長度滑進身體的感覺,讓所有的話化成驚異的呻吟。
「我不會才有鬼。」他埋在豐乳間溫柔的呢哺著,用牙齒叼住一邊艷紅的乳頭,談話就這樣停止了很久。
荷琳挽著薩力的手在大宅花園的小徑上漫步。她的裙擺掃過一叢叢白紫摻雜的番紅花,春天的清風吹動著黃色的鳶尾花和長在草皮步道邊上燦白的雪花蓮。緞帶般纖弱的黃色烏頭花綿延連結著茂密的忍冬花叢。深深吸進芬芳的空氣,荷琳覺得快樂在心中點滴聚集,化成遏抑不住的笑聲。「你的房子也許是建築學的噩夢,」她說。「可是,噢,這個花園真是個小天堂。」
薩力握緊她的手,她看到一抹微笑閃過他的臉。這坦誠的一天對兩個人來說,都是目前為止最幸福無憂的時光,他們在歡愛與輕笑中度過了幾個小時,偶爾也在分享心中的秘密時落下淚來。他們和好之後似乎有成千上萬的事要說,時間卻怎麼都不夠。而且荷琳還急著想回戴家把自己的婚事告訴女兒。
可想而知戴家的人一定會氣得半死,而且除了對這樁婚事的不快,還加上發現喬治的末亡人竟然違背了他最後的心願時,感到的萬分驚訝。他們不會理解這不是輕率的決定,而是她別無選擇;事實上,沒有柏薩力她活下下去。
「留下來陪我,」薩力靜靜的說。「我會派人去接若詩,籌備婚禮的時候你們就住在這裡。」
「你知道我不能。」
他皺著眉頭小心翼翼的帶著她繞過放在地上大理石和黃銅做成的日晷。「我不想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荷琳為了引開他的注意力而提起婚禮的事情,她堅持低調合宜就好。很不幸的,薩力想要的似乎是更加盛大的場面。聽到他談起大教堂、一千隻鴿子、十二個號手、五百人的喜宴和其他很多嚇人的花樣,荷琳堅定的表示她絕不要這種婚禮。
「我們的婚禮要私下靜靜的舉行,最重要的是規模要校」她說。「事實上這是唯一的選擇。」
「我同意,」他立刻說。「再想一想,我們其實只要邀請三百位客人就好了。」
荷琳不可置信的瞪他一眼。「我說『小規模』的時候,心裡想的人數跟你不一樣。也許五、六個人吧。」
他固執的繃著下顎。「我要全倫敦都知道我贏得你了。」
「他們會知道的,」她自嘲地說。「我相信那些貴族除了這件事沒有別的話題了……而且不管豪華與否,我那些對醜聞避之唯恐不及的朋友絕對不會參加的。」
「我所有的朋友大概都會來。」他開心的說。
「毫無疑問,」她也同意,知道他說的是那一群流氓、花花公子、攀權附貴的人,這些狐群狗黨上自墮落貴族到放蕩廢人一應俱全。「無論如何,婚禮一定要盡可能低調。你可以把鴿子、號手那些東西留給麗姿的婚禮。」
「我想這樣我們會比較快達成協議吧。」他勉強說。
荷琳在鵝卵石小徑停下腳步,對他微笑著。「那我們的婚禮小小的就好,就這樣了。」她的手臂繞上他精瘦的腰。「我不想多花不必要的時間,我想盡快屬於你。」
不需要進一步的鼓勵,薩力低下頭把她吻了個徹底。「我需要你,」他呢喃著,把她壓向自己昂揚的胯下強調這個事實。「現在跟我回屋子裡去吧;甜蜜的愛人,讓我——」
「等我們結婚以後才可以。」她急促的呼吸著,把耳朵貼在他大聲狂跳的心上。雖然她也很想跟他做愛,她還是希望能等到正式結婚後。「我今天已經很讓步了。」
「噢,不,還不夠。」他的手隔著她的上衣游移著,同時親吻她頸項。他低聲引誘著,把她帶到一面爬滿稀有黃色山茶花的古老石牆邊,開始伸手撩她的裙子。
「你敢,」荷琳以抖顫聲音笑著警告,從他身邊閃開。「紳士應該尊重他的情人——」
「這起立致敬的我充分表明了我對你的尊重。」他拉著她的手放在腫脹的胯下。
荷琳知道應該要斥責他,可是她卻發現自己正緊握著那又長又硬的東西。「你真是無可救藥的粗俗。」她貼在他耳邊說著。
薩力抓住她的手好更密合的握住自己。「那是你最喜歡的一項特色。」
「誰說不是呢。」
他用鼻子磨贈著她蕾絲領口和頸問溫暖肌膚交界的地方。「讓我帶你到涼亭去。幾分鐘就好,沒人會知道的。」
她抗拒的躲開。「我會知道。」
薩力在帶著呻吟的低笑中搖頭,轉身把手放在繁花覆蓋的牆上。垂下頭,用力的呼吸著,奮力控制住奔騰的慾望。荷琳略帶遲疑靠近的時候,他慾火悶燒的黑眼望向旁邊。「那好吧,」他用帶著一絲火氣的軟性威脅語調說。「在新婚之夜前我都不會碰你。可是你那時一定會後悔讓我等那麼久。」
「我已經開始後悔了。」她坦承,兩個人微笑的眼神久久纏繞在一起。
雖然薩力打算隔天就派人去找桑傑聖來,但這個年輕人卻意外的一大早來訪。薩力整個月來第一次深深熟睡,直到八點才起床,這樣的時間在他算是晚的,但他似乎已許久不曾如此放鬆,似乎在這麼多年的努力與苦苦掙扎之後,他終於抵達了一直在尋找的頂峰。也許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感到快樂……而原因是如此特殊又普通:他戀愛了。他終於把心獻給一個人,而且發覺她也愛他。這簡直是一項奇跡,不像是真的。
他單獨吃早餐的時候僕人通知訪客到來,於是薩力請管家帶那位青年進來。桑傑聖滿臉苦澀、蒼白,身上穿的衣服活像是要參加葬禮,像浮誇的羅曼史一樣,以悲劇英雄之姿出現。薩力想起上次和這個小伙子會面時發生的事,感到一點點類似自責的東西,那時他冷淡又不留餘地的回絕了桑傑聖向麗姿提親的請求。毫無疑問,桑傑聖記得那次不愉快場面的每一個細節,這也許可以解釋他臉上決絕的表情。事實上,他的表情簡直像一個英勇的騎士冒險闖入惡龍的巢穴。
薩力鬍子還沒刮,身上也還穿著晨袍,坐在早餐室的桌邊,揮手請桑傑聖坐下。「請原諒我這副模樣,」他溫和的說。「可是現在就一般的拜訪時間有點早。喝咖啡嗎?」
「不,謝謝。」桑傑聖還是站著。
放鬆坐在椅子上,薩力花了很長的時間喝了一口熱咖啡。「你選擇在今天來訪真是太好了,」他指出。「我本來想派人請你過來。」
「是嗎?」桑傑聖專注的瞇起綠眼。「有什麼事嗎,柏先生?我想應該是為了德文郡的房子吧?」
「其實不是,是我們那天討論過的事。」
「就我所記得的,我們根本沒有『討論』什麼,」桑傑聖冷淡的說。「我那天請求你允許我跟麗姿結婚,而你拒絕了。」
「沒錯。」薩力生硬的清了清喉嚨。「呃,我——」
「你讓我別無選擇,先生。」雖然桑傑聖顯然因為緊張而滿臉通紅,但說話的語調還是很鎮定。「出於對你的尊重,我特地來親自告訴你,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跟麗姿結婚。不管你和其他人會怎麼想,我這麼做絕對不是貪圖你的錢,我只是愛上了你妹妹。如果她願意接納我,我會負責養她,為她做牛做馬,給她所有身為男人所能給妻子的尊重和體貼。如果你覺得一個男人做到這些還不夠,那就見鬼去吧!」
薩力察覺自己的眉毛輕輕揚起。他無法不被這個年輕人感動——沒有多少人敢這樣頂撞他。「可以請問,」他平靜的說。「你為什麼會愛上麗姿嗎?」
「在所有重要的方面,她都是我最完美的伴侶。」
「在社會地位方面不是。」薩力指出。
「我說過,」年輕人冷靜的回答。「在所有重要的方面。我才不在乎她的社會地位。」
薩力很滿意這樣的答案。他的直覺告訴他,桑傑聖是個正直的人,而且真心愛著麗姿。
「那麼我同意你跟麗姿結婚——可是,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桑傑聖似乎太過驚訝而一時無法回答。「什麼事?」他終於帶著狐疑的語氣問道。
「我有另外一個案子要交給你。」
桑傑聖立刻搖頭。「我不希望整個職業生涯都在受你僱用,甚至因此被說成是利用裙帶關係。我非常重視自己的專業能力,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我幫別人做設計就已經足夠了——我會介紹別的建築師給你。」
「這其實是個不賺錢的計劃,」薩力說,完全不理會他的拒絕。「我正在拆除倫敦東區一塊地產上的貧民窟大雜院。我要你設計一種新的公寓,跟現在那些都不一樣的建築。一座可以住幾十戶人家的大房子,房間要有窗戶,要有合理的居住環境,讓他們可以烹煮食物、吃飯和睡覺。而且外觀還要夠好看,不會讓進出的人覺得可恥。最重要的是,我要用最經濟的方法建造,這樣才能啟發別人來模仿。你做得到嗎?」
「我做得到。」傑聖靜靜的回答,似乎領會到這個想法的重要性及它可以改變多少人的生活。「而且我願意做,只是我不希望我的名字和這件計劃有任何關聯。你知道——」
「我瞭解,」薩力沒有任何下悅。「如果貴族懷疑你也為庶民做設計,就再也不會僱用你了。」
傑聖一臉好奇的打量著他,綠色的眼中浮起一個奇特的表情。「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有地位的紳士會那麼關心平民的生活。」
「我也是平民,」薩力指出。「只是我的運氣比別人好一點。」
傑聖的唇角出現一個淡淡的微笑。「容我保留自己的看法。」
對成功習以為常,毫不在意剛剛訂定的安排,薩力鬆開交叉的十指,閒閒的敲著桌面。
「桑傑聖,你知道,就算整個職業生涯都接受我的僱用也沒什麼不好埃有你的才華和我的財力——」
「噢,不。」年輕人突然爆出一陣笑聲,打量著薩力的眼中第一次帶著幾許真正的友誼。「我尊敬你,柏先生,可是我不想專屬於你。我不想要你的錢,我只想要你妹妹。」
薩力的心頭湧起上千個訓誡,關於他希望妹妹受到怎樣的對待、麗姿需要又值得些什麼、要是桑傑聖讓她失望,會面臨怎樣可怕的下常可是當他望著桑傑聖英竣自信的年輕臉龐,所有這些話都被他鎖在心裡。薩力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全盤操縱家人的人生,或是安排他們每分鐘的時間。該是他們——包括他自己——去過自己人生的時候了。把妹妹交給別人照顧、相信她會得到幸福和愛,他玩味著這件創舉,陌生的情緒紛至沓來。
「好吧,」他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伸出一隻手。「你可以在我的祝福下帶走麗姿。」
「謝謝。」他們真誠的握了手,桑傑聖忍不住咧嘴而笑。
「關於嫁妝,」薩力說。「我希望——」
「我之前說過,」傑聖打斷他的話。「我不想要什麼嫁妝。」
「那是給麗姿的,」薩力說。「女人在婚姻中還是應該保有一些獨立。」這不只是他個人的信念,他目睹過許多貴族婚姻的狀況,妻子嫁入夫家的時候若有個人的地產和錢財,通常會得到丈夫額外的重視。此外,當丈夫過世之後,不論他的遺囑如何安排,女人都可以依法保有自己的財產。
「很好。只要對麗姿有好處,我都願意同意。如果你不介意,柏先生,我要先告辭了。雖然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討論,可是我想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妹妹。」
「謝謝,」薩力真摯的回答。「她過去這幾天一直當我是個毫無愛心的大怪獸,我真是受夠了。」薩力和傑聖互相行禮致敬,看著他向門口走去時,忽然想到最後還有一件事。「噢,傑聖……我想你應該不會反對由我來籌辦婚禮吧。」
「隨你高興怎麼辦。」傑聖腳步不停的說著,顯然是急著想去找麗姿。
「好極了,」薩力滿意的咕噥著。不久,他來到書房的書桌後坐下,拿起筆來在墨水瓶裡沾了沾,開始列一份清單。「教堂要安排一千隻鴿子,在庭園舉辦的喜宴上要有五個樂團……還有煙火,十二個號手——不,還是二十四個比較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8:08
第十七章
就如荷琳預料的,戴家人全部不願意來參加在柏家宅院小教堂裡舉行的婚禮。瞭解他們對她嫁給柏薩力的感覺,也很失望她無法實現喬治遺願,荷琳不怪他們。過段時間,她想,他們也許終會原諒她,特別是當他們看到這樁聯姻可以為若詩帶來多大的好處。而當然,若詩完全無法隱藏她的開心。
「你要當我爸爸了嗎?」小丫頭有天坐在薩力腿上,雙手環抱著他的脖子問。荷琳帶她來柏家拜訪的時候,若詩帶著興奮的尖叫衝到他身前,他則舉起她在空中繞圈子,讓她的襯裙跟白襪子飛成一大片白色。荷琳被這一大一小所表現出來的快樂深深感動,心中感到十分的穩定安適與平靜。如果她對替女兒選擇的新生活還有任何一絲疑慮,現在也在若詩閃耀的笑臉中煙消雲散。毫無疑問,這個孩子絕對會被寵壞,但也會被全心全意的疼愛。
「你希望這樣嗎?」薩力這麼回答若詩的問題。
她深思的皺起小臉,遲疑的眼神先溜過荷琳才回到薩力身上。「我很喜歡住在你的大房子裡,」她用幼兒特有的坦率回答。「我也不在意媽媽嫁給你。可是我不想叫你爸爸,我想那樣會讓我在天上的爸爸難過。」
這些話讓荷琳一時呆住了,結巴著說不出話來。她無助的看著薩力摸摸小女孩圓嘟嘟的下巴,抬起她的臉望著他。「那你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吧,」他就事論事的說。「可是相信我,小公主,我不打算取代你爸爸。只有傻瓜才會那麼做,他是個大好人。我只想照顧你和你媽媽。我想——我希望——你爸爸會很高興知道,當他沒辦法照顧你們的時候,這個世界上有人可以幫他。」
「喔,」若詩顯然滿意的說。「我想這樣就沒問題了,只要我們不忘記他。對不對,媽媽?」
「對,」荷琳輕聲說著,喉嚨因感動而繃緊,臉頰因為幸福而暈紅。泛著淚光的棕眼望向薩力。「你說的一點也沒錯,若詩。」
婚禮那天陪伴他們的有麗姿、寶娜、傑聖,以及荷琳困惑的雙親。他們為了婚禮特地從杜賽特趕來,雖然他們對這樁婚事沒有表示反對,卻顯然對大女兒決定嫁進一個和她原本的命運截然不同的世界,感到非常訝異。「柏先生感覺起來還滿正派的,」她母親在婚禮前悄悄對她說。「而且他的儀態也夠得體,只是還有點不熟練……我想他長得也算不錯,只是有點太粗野,算不上真的很英凱…」
「媽媽,」荷琳早就習慣了母親這種有話不直說的毛病,帶著一個挖苦的微笑問:「你是不是想說你接受他了?」
「我想是吧,」她母親承認。「雖然柏先生跟你上一任丈夫不管在外表或性格上,一點都不像。」
「媽媽……」荷琳忍不住一把抱住母親,貼著她帽子上的羽毛微笑著。「久而久之你就會跟我一樣,發現柏先生在各方面都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的個性在某些方面可能有點不夠光彩,可是在其他地方卻比我或喬治更光明磊落。」
「你說了我就信吧。」她母親懷疑的說著,荷琳忍不住笑了起來。
大家聚集在教堂裡,荷琳身邊陪伴的是麗姿跟若詩,而薩力那邊則是傑聖,他同意擔任伴郎的角色,出乎大家意料的一位嘉賓在最後一刻趕到。荷琳燦爛微笑地看著雷文熙伯爵走進教堂,停下腳步完美的鞠躬致意後,走到荷琳父母身邊站著。他先望著荷琳又看了看薩力,溫暖的灰眼中似乎帶著一個寧靜的微笑。
「他來做什麼?」薩力悄悄低聲問。
荷琳抓住他緊繃的臂膀輕輕握著。「他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她輕聲回答。「雷文熙爵爺來參加我們的婚禮,等於是公開表示支持我們結婚。」
「我看他比較像是想把握最後的機會來跟你眉來眼去吧。」
荷琳譴責的瞪了薩力一眼,可是他的視線忙著在她的禮服上飄來飄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不悅。她穿著淺黃色的那不勒斯綢鍛禮服,那是一種非常精緻的布料,在直線式領口中央別了一小束花。短的蓬蓬袖下是罩著一層透明亮光縐紗的長袖。這件禮服製造出年輕又輕盈的效果,除了在盤起的深色髮髻旁幾朵點綴的橙花之外,不需要其他額外的裝飾。
教區牧師開始儀式。「你是否願意娶此女為妻,依主對神聖婚姻關係的旨意而一同生活,愛她、照顧她、榮耀她,不論疾病或健康都不離不棄,禁絕其他女子,視她為唯一,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薩力的回答平靜又沈穩。「我願意。」
隨著婚禮的進行,荷琳由寡婦再次變成新娘。
他們交換誓詞,在彼此的手指戴好戒指,並肩跪下靜聽牧師的祝禱,但是當她望著薩力認真嚴肅的臉,整個世界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們兩個。當他溫暖又強壯的手拉著她的手站起來的時候,她才恍然察覺牧師已經進行到婚禮結尾。「……願以主之名結合的人,從此不再分離。」
他們是夫妻了,荷琳不敢置信的想,她在懸宕的沈默中望著丈夫,兩人交握的手指緊扣著。若詩的聲音突然打破一片凝滯,牧師結尾的那句話顯然讓這個小姑娘非常感動,她維妙維肖的模仿著牧師嚴肅的語調說:「他們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聚集在教堂裡的眾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薩力用力在荷琳微笑的雙唇上快速一吻。
婚禮之後的喜宴非常溫馨,小提琴手演奏音樂,一瓶接一瓶的昂貴葡萄酒為談話增添熱烈的氣氛。若詩獲准跟大人同桌。八點梅蒂來帶她回育兒室的時候,她顯然非常不開心,但是薩力悄聲對她耳語著,把幾個小東西放進她的手心裡,有效地制止了她的抗爭。於是和荷琳交換過晚安吻後,那孩子就跟著梅蒂上樓去了。
「你給了她什麼?」荷琳問薩力,他的黑眼中閃過一陣淘氣。
「扣子。」
「扣子,」她驚訝的低語。「哪裡來的?」
「一顆是我禮服外套上的,另外一顆是你禮服背上的。」「你從我禮服背後拿了一顆扣子?」荷琳低聲說著,責備的瞪了他一眼,同時猜想著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因為她完全沒有感覺。
「你該感激我只拿一顆就住手了,夫人。」他說。
荷琳沒有回答,想到自己也跟他一樣期待著新婚之夜,臉上的紅暈不禁加深了。
漫長的晚餐和無止盡的敬酒終於接近尾聲,男士們留在餐桌上享用餐後酒。荷琳溜到樓上和薩力房間相通的臥房,在梅蒂的協助下脫去新娘禮服。她換上細緻的薄棉布睡衣,上身跟袖口的部分都有複雜的褶櫚和縐邊。微笑道謝讓女僕下去休息後,荷琳刷開頭髮,讓細長鬆軟的髮絲垂在肩頭。
這種感覺好奇怪,再一次等待丈夫的來臨——奇怪卻美妙。她何其有幸,上天竟然賜給她兩段真愛。她坐在梳妝檯邊,垂下頭低聲默念著感謝的禱詞。
終於門上傳來微微的喀聲輕響,打破了沈默,她抬頭看見薩力走過來。
他慢慢脫去禮服外套丟在椅背上。他走到她身邊,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兩人的視線在鏡中相會。「我毫無疑問應該等久一點。」他用指尖撫著她閃亮的秀髮,再輕輕摸著她頸項兩側。指尖輕柔刷過的觸感讓荷琳在愉悅中戰慄。「可是一想到你在樓上……我甜蜜又美麗的妻子……就再也忍不住想來你身邊。」凝望著她在鏡中的倒影,薩力細心地解開她喉間的暗扣,一路解開一長排的鈕扣,讓薄棉布松垂在她胸口。他黝黑的手滑進單薄的衣料下,當他愛撫著那對酥胸圓潤的形狀時,隱約看得見手的輪廓。
荷琳靠在椅子上,呼吸變得深長。乳頭也在那雙手掌滑動的熱度下硬起。他用拇指跟食指輕輕拉著頂端,讓她從頭到腳竄過一陣快感。
「薩力,」她喘著氣說。「我愛你。」
他跪在椅子邊拉她向前,隔著睡衣張口叼住一邊的乳尖,急切的拉扯著。她輕顫著,雙手環住他的頭,用嘴磨贈著那濃密的黑髮。放開她的乳房,薩力微笑著捧住她的臉。「告訴我,」他說。「你還是認為好妻子應該迎合丈夫的慾望,但絕對不可加以鼓勵?」
「我應該要這麼想。」她歉然的說。
「那你麻煩大了,」他眼中閃爍著笑意宣佈。「因為我最喜歡看你和不端莊的慾望掙扎了。」他輕而易舉的抱起她走向床邊,她的手臂一路都環繞著他的頸項。幾支搖曳的燭光發出柔和的小光圈照亮了房間,讓薩力在脫下衣物的時候,肌膚如古銅般反著光。他把荷琳的睡衣拉向腰間,嬌軀每露出一時肌膚,他就立刻鋪滿熱吻,然後才徹底除去遮蔽。她轉身面對他,發出一陣混合著貪歡與欣喜的聲音倚偎在他的胸前,讓他不禁柔聲笑了起來。但當她撫摸著他的時候,那閃爍的笑意漸漸消失了,她的手生澀的探索著他的肩膀和背脊,順著肌肉堅實的形狀前進。他的胸膛隨著深淺不定的呼吸起伏著,同時把臉埋進她的秀髮。
「薩力,」她在他的耳邊私語著。「教我你喜歡我怎麼做,告訴我你想要什麼。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怎樣都可以。」
他抬起頭望進那雙充滿信任的棕色明眸。他的表情因為愛慕而熱烈,飢渴的佔領她的雙唇。握著她的手,他帶領著她的指尖慢慢滑過他的身體,在帶給他愉悅的地方徘徊,教導她用從前想像不到的手法觸碰、愛撫他。倚在她喉間炙熱呢喃著,他分開她的腿,手指滑進裡面,一邊吻著她的腹部跟肚臍,拇指輕輕放在那隱藏於腿間濕潤鬈毛叢生處的小尖端上。她悶聲呻吟著向上挺起身軀,他的拇指一次又一次的畫著圈,手指在她身體深處曲伸著。他低下頭靠近她的腿間,舌頭在腫脹的私密處滑動,雙唇和齒緣溫柔的夸咬著,在狂亂喘息中她的手指爬上他的頸背。
「求你,」她呻吟著,在焚燒的慾火中準備迎接他,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期盼中扯緊。
「就是現在,薩力——」
可是他卻翻身離開,拉著她僵硬的四肢環繞在身上,讓她跨坐腰間,直挺的慾望揉著那個被他弄得又濕又熱的地方。她試著沈下身體接納他,卻因為缺乏經驗而找不到正確的角度。他領著她傾身向下,直到她的雙峰在他臉前搖晃著。堅實的硬挺比較順暢的滑了進去,充滿感官的入侵讓她不禁喘息。
薩力用手肘支起上身,張嘴含住一邊乳頭,然後換邊,略帶刺痛的輕咬。荷琳急切的壓下身體,然後起身再來一次,找出那個讓他有力的雙腿在她腿間發顫的韻律。他磨著牙,大手抓住床單,汗珠在臉上凝聚。他始終沒有伸手碰她或指引她,任她以想要的方式進行,直到她身體中心的歡愉形成龐大浪潮不停悸動著。荷琳低聲喊叫著垂落在他身上,雙唇緊貼著他的,身軀和他融為一體,猛烈的歡愉竄過全身。到了這時他才伸手碰她,握住她的臀把她更用力的往下壓,同時他的激情也隨之爆發。
荷琳靠在他肩頭休息了很久,偶爾抬起溫柔的指尖輕撫他的臉。當薩力的呼吸回復正常後,移動身體吹熄蠟燭又回到她懷中。她不知道兩個人是睡了幾分鐘還是幾小時,但是她在黑暗中醒來,感覺到他的手又來到身上。他吻著她的嘴和胸前,誘哄的手指輕戲腿間,讓她準備好再次迎接他的入侵。感覺他翻過她的身體,在小腹下方塞進一個枕頭,她不禁輕輕驚叫出聲。
「相信我?」他邪氣的在她耳邊柔聲低語。她放鬆身體,用一聲呻吟催促著,完全放開自己任他盡情需索。她感覺到他的腿滑到自己腿間,從後面佔領了她,深深埋進她的身體。她昏亂的想著這樣是不是很不道德,她到底該不該允許,但很快她就不再掛心了。他長長抽送,讓她喉間發出嘶啞的叫喊,同時感覺到他的牙齒在隨她之後而來的高潮中在頸背印下痕跡。
黎明將至的時候他們再度歡愛,所有的動作都緩慢有如夢中,薩力將她擁進懷裡,兩人的唇在接連的親吻中貼合。「我再也不想離開這張床了。」她低聲告訴他,隨著他的手在下背部的輕撫而伸長了身體。
「恐怕你還是得下床的,夫人。可是從今以後,總會有無數的夜晚等著我們。」
她的指尖滑過他胸前的毛髮,找到乳頭小小的尖端輕輕揉著。「薩力?」
「嗯,親愛的?」
「你通常多久,呃……我是說,你想要怎麼……」
她試著小心說出這個問題的努力似乎讓他覺得很好笑。「你想多久一次呢?」他反問,指尖畫過她羞紅的臉頰。
「呃,以前和喬治,我……我們……至少每星期一次。」「一星期一次,」他重複著她的話,眼中的笑意隱藏著燙人的火舌,讓她連腳趾都忍不住彎起來。「我要求你盡夫妻義務的次數可能會比這個多很多,柏夫人。」
在一陣讓人臉紅的尷尬中,荷琳想起他是個需求很大的男人——她不該對他在性愛上的狂放天性感到訝異。想到未來他們會一起共度大多數的夜晚,一點也不讓她覺得為難。「我從小就學著對所有的事都要有節制,」她說。「而且我也一直那麼做……除了對你。」
「喔,柏夫人,」他低語著,寬肩覆蓋在她肩上。「我想那對我們的未來可以說是一個好兆頭。不是嗎?」她還來不及回答,就被他用吻堵祝荷琳以為之前在他家屋簷下住了大半個社交季,她應該對柏薩力非常熟悉瞭解了。但是她很快就發現,只是寄宿他家裡和以妻子的身份住在一起,是非常不一樣的。新婚第一個月過後,她漸漸習慣於和他分享驚人的親密關係。對於薩力也有很多新的發現:雖然他可能對惹他生氣的人極為冷酷嚴厲,卻總是會手下留情。他不是信仰虔誠的人,也不特別有靈性,卻自有一套道德標準,讓他能勇敢的做個正直的人。來自他人的公然讚美會讓他不好意思,而對於施予別人的恩惠,他都只是輕描淡寫的帶過。
雖然薩力努力掩飾,但他其實擁有悲天憫人的特質,也因此特別善待他認為弱勢的人。他在生意上拚命討價還價,卻經常塞大筆小費給掃馬路的工人或賣火柴的女孩,同時還秘密資助許多改革活動。當善行被揭露的時候,他總是否認背後有良善的動機,反而假裝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圖利。
對他這種行為感到相當困惑,荷琳有一天趁他在家工作的時候去書房找他。「你給工人的退休金、工廠的新安全標準,還有你資助的工人大學,」她說出心中的想法。「你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因為最終會帶給你更多的收益?」
「沒錯。讓僱員更聰明而且健康狀況良好,將帶來更大的生產力。」
「那你在議會暗中贊助修法禁止磨坊和工廠僱用孤兒的事情,」荷琳繼續說。「那也完全是為了生意考量?」
「你怎會知道這件事?」他輕輕皺著眉頭問。
「我那天無意間聽到你和葛倫飛先生的談話。」她說,話裡提起的是他在政治圖的一位朋友。荷琳坐在他腿上,鬆開他漿平的領巾,逗弄著他頸後的黑髮。「為什麼讓別人知道你在做好事,會讓你覺得很尷尬?」她溫柔的問。
他不自在的聳聳肩。「那一點意義也沒有。你也知道別人是怎麼說的。」
荷琳沈思的點點頭,想起昨天時報上登的那篇文章,大肆抨擊薩力贊助工人大學的行為:柏先生的野心是想看到中產階級或更低下的階級獲准掌管國家,讓那些毫無責任感與道德觀的人,擁有管理他人的權力。他想讓羊群來領導牧羊人,為達目的,他積極的想讓跟他本人一般未受教育的粗漢超越智慧與有教養的人。
「不管我做什麼都會引起爭議,」薩力就事論事地說。「說實話,有時候我的贊助反而會對事情造成阻礙。各種罪名都被冠在我頭上過,只差沒說我意圖率領廣大下層階級、陰謀推翻王室。」
「真是不公平。」荷琳低聲說著,她現在才發現許多她熟識的上流社會人士都拚命打壓比他們不幸的人,不讓這些人有受教育的機會。真奇怪,她跟喬治怎麼從來沒談過這類事情,他們甚至一無所知,從來沒想到過會有三、四歲的小孩被迫在礦坑工作……成千上萬的寡婦靠賣火柴跟編草繩勉強養活家人……有一整個階級的人沒有翻身脫困的機會,除非有人願意為他們奮戰。她歎著氣把頭靠在丈夫的肩上。「我大半的人生都活得自私又盲目,」她喃喃的說。
「你?」薩力感覺起來非常驚訝。他低下頭親吻她的臉頰。「你是個天使。」
「是嗎?」她質疑的問。「我漸漸看清楚,我幾乎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幫助別人的事……而你……你做了那麼多,卻得不到應得的承認。」
「我不要別人的承認。」他移了移她坐在腿上的位置,吻著她。
「那你要什麼?」她柔聲問著,唇上勾起一抹微笑。
他的手握住她的腳踝開始往裙下深處遊走。「我想現在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當然薩力也絕對不是一個聖人。他免不了會去操縱別人,藉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荷琳每次發現他在幕後操作的證據,都覺得好氣又好笑,例如像他們收到戈齡沃伯爵爺來函邀請他們參加季後鄉間舞會那次。這項邀請完全出乎意料,戈齡沃伯爵在貴族圈中有極高的地位,而以柏家的惡名根本擠不進那張尊貴的賓客名單裡。要是他們能在伯爵的舞會上被公開接納,上流社會就很難拒他們於千里之外了。
荷琳疑惑的皺著眉頭拿著邀請函去找薩力。他癱坐在音樂室裡的椅子上,聽若詩敲打琴鍵,這台閃閃發光的桃花心木小鋼琴是專門為若詩組裝的。不知為何,薩力竟然說他非常喜歡聽若詩努力學音階的聲音,每星期至少要花上兩個早上聽她練習。
「一個信差剛剛送來這個。」荷琳不動聲色的告訴他,把邀請函拿給他看,他則像在享受天堂的聖樂一樣的聽若詩彈著下協調的音階。
「那是什麼?」他問著,在鋼琴邊的椅子裡更慵懶的攤開四肢。同時若詩又開始另一段音階。
「戈齡沃伯爵鄉間舞會的邀請函。」荷琳猜疑的望著他。「你是不是做了什麼?」
「你為什麼這樣問?」他有點太過溫柔的反問。
「因為他沒有理由邀請我們。戈齡沃爵爺是全世界最大的勢利眼,他絕對不會自願降尊紆貴來邀請我們參加任何事,就算只是看著別人幫他擦鞋都不可能!」
「除非……」薩力輕聲說。「他想要我幫他什麼忙。」
「快聽,薩力叔叔,」若詩要求著。「這是我彈得最好的一次!」鋼琴因為她過度熱中的彈奏而搖晃。
「我在聽,小公主。」薩力向她保證,然後對荷琳輕聲悄悄低語。「親愛的,我想你很快就會知道,很多貴族都得被迫忽視我們小小的逾越。他們太多人跟我在財務上有關係——或是希望跟我合作。而友誼呢,就跟其他東西一樣,是有代價的。」「柏薩力,」荷琳不敢相信的驚喊著。「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設法強迫戈齡沃伯爵邀我們參加鄉間舞會?」
「我只是讓他自己做選擇,」他憤慨的說。「事實是,戈齡沃即將被債務壓死了,他幾個月來一直纏著我,要我讓他投資……」這時若詩開始不熟練的彈起「三隻小老鼠」,他特別停下來拍手,才再繼續跟荷琳說話。「他像隻狗那般追著我,想要投資我最近計劃的一條鐵路。那天我跟他說,為了回報我讓他在生意上插一腳,我希望像他這麼尊貴的人能在公開場合表現我們之間的友誼。顯然伯爵已經讓他的夫人相信,邀請我們參加舞會才是對他們最有好處的作法。」
「所以你給他們的選擇是,接待我們或是在財務上完蛋?」
「我可沒說的那麼直。」
「噢,薩力,你真是個強盜。」
對於她不贊同的表情他報以露齒一笑。「謝謝。」
「我不是在讚美你!我想如果有人陷在流沙裡,你也一定會逼他做出各種承諾,然後才把繩子丟給他。」
他充滿哲學意味的聳聳肩。「小甜心,不然拿著繩子有什麼意義?」
既然都已經發生了,他們便也出席了舞會。社交界用一種苦澀的彬彬有禮迎接他們,這樣的態度表明了,他們並不真的受歡迎,卻也不再被排拒在圈外。薩力的預測完全正確。他跟那些雄心勃勃的貴族有太多財務上的糾葛,他們都欠他人情,因此根本不敢惹他發火。就算他們繼承了優良血統與大筆土地,如果沒有現金維持房產和生活格調,終究會失去一切。由於經濟漸漸由傳統農業轉移,許多貧困的貴族不得不變賣土地及祖產以換取現金,而所有跟柏薩力合作的人都不願意落入這樣的下常要是在從前,老朋友們冷淡的態度可能會讓荷琳很難過,但是她很驚訝的發現,她根本一點都不在乎。她知道別人在背後的閒言閒語,有人說她在結婚前就是柏薩力的情婦,他們其實是奉子成婚,她嫁給薩力只是為了得到財產,她因為跟血統低下的人在一起而墮落。但是所有的流言、社交界的否定、污穢的醜聞都無法造成傷害,就像蜜蜂刺在盔甲上一樣。她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安心,被愛被疼惜,每一天都越來越幸福。
她終於放心的發現,薩力放慢了他無節制的生活步調,雖然他還是很忙,他不羈的精力並沒有像她從前害怕的那樣累垮她。甚至連寶娜都察覺到他的改變,很高興他現在一天會睡上八小時而不是五小時,而且晚上都會待在家裡,不再進城去遊蕩。過去幾年來,他的日子都像在打仗,現在終於開始用一種全新的閒適來看待身邊的世界。
薩力比較少喝酒了,也不再整天關在屋子裡鑽研合約與數字,他現在會在下午的時間陪荷琳和若詩野餐,或駕著敞篷馬車兜風。他買了一艘精美的遊艇讓她們在舉行水上派對的時候使用,陪她們到劇院看默劇,還在布萊頓買了一棟有十二個房間的海濱「小屋」供夏季到海邊度假時使用。有些朋友取笑薩力變成了愛家好男人,他只是微笑說,跟妻女在一起是他覺得最快樂的事。上流社會顯然對他這樣的行為感到不解。一般普遍認為這樣公然的溺愛一個女人,更別提小孩子,實在非常欠缺男子氣概,但是沒有人敢當著薩力的面說出任何批評的話。這樣的態度被大家視為他的另一個怪毛玻荷琳本人也對他的付出程度感到有些訝異,但是卻忍不住對其他女人妒羨的眼光感到愉快。她們開玩笑的問她,到底用了什麼魔藥讓丈夫這麼著迷。
薩力常常會帶朋友回家用餐,一桌子坐的都是些政治家、律師和富有的商人,這些人和荷琳從前習慣的友人非常不一樣。他們毫不顧忌的談論金錢、交易、政治,所有那些在貴族的餐桌上不會提起的話題。她對這些人覺得非常新奇,他們大都是些粗枝大葉的人,但她卻覺得這群人非常有意思。
「真是一大群流氓,」一天晚上當最後一個來晚餐的客人離開後,她對薩力這樣嚷著。她走上樓梯往兩人的臥室走去,薩力輕輕的摟著她的腰。「那個甘倫比先生和那個韋屯恩先生,幾乎算不上是正經的人。」
「我知道。」薩力低下頭認錯,但她還是逮到他一閃而過的笑容。「看到他們讓我瞭解自從遇見你,我改變了多少。」
她不相信的嗤之以鼻。「先生,你啊,就是其中最大的壞蛋。」
「你的職責就是要糾正我啊!」他散漫的回答著,在她身後一級階梯停下腳步,兩個人面對面站在同樣的高度。
荷琳雙臂環繞著他的頸子,親吻他的鼻尖。「可是我不想糾正你。我就愛你這個樣子,壞壞的流氓丈夫。」
他用唇逮住她的,深深的吻著。「就為了這句話,我今天會特別壞。」他的唇一路滑過她柔嫩的臉頰,向下吻到下顎的邊緣。「夫人,今晚你的床上休想有什麼溫柔的紳士了。」
「哪天不是這樣啊?」她笑著說。薩力突然把她扛上肩頭往樓上走去,她忍不住尖聲笑了出來。「薩力,放我下來……噢,你這個野蠻人,有人會看到啦!」他毫不理會荷琳害羞的要求,扛著她經過一個目瞪口呆的女僕往他的房問走去,在那兒他繼續挑逗戲弄了她好幾個小時。他逗她笑,讓她遊戲、掙扎、在歡愉中呻吟。終於當她累壞了也滿足了之後,才無限溫柔的和她做愛,在黑暗中耳語他會永遠愛著她。
這樣熱烈的愛讓她覺得謙卑,想不通到底為什麼如此平凡的自己在他眼中竟會如此特別。「你知道,跟我一樣的女人有很多,」當清晨即將來臨時她低聲說著,躺在他身邊,長長的秀髮橫過他的頸子和胸膛。「很多女人跟我一樣有教養,一些還有歷史更悠久的頭銜、更漂亮的臉蛋跟身材。」
她感覺到薩力貼著她的臉頰微笑著。「你想說什麼?難道我該娶別的女人?」
「當然不是,」她責備的拉扯他胸前鬈曲的毛髮。「只是你讓我覺得自己像是頭等大獎,其實我並不是。你可以得到任何你中意的女人。」
「我一輩子心裡只有過你一個人,你就是我所夢想希望得到的一切。」他的手溫柔的玩著她的頭髮。「你要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這麼該死的幸福……有點像山大王的感覺。」
「現在你爬上土堆的頂點了,害怕會被踢下去?」她敏銳的問。
「有點像那樣。」
荷琳完全懂得他的感覺。從前她就是為了相同的原因而拒絕嫁給他,擔心有朝一日會失去這麼寶貴的東西,這樣的恐懼甚至讓她不敢得到心裡最想要的東西。「我們不要過那種日子,」荷琳輕聲說著,吻上他赤裸的肩頭。「我們要徹底享受每一刻,該發生的事自然會發生。」
因為對薩力捐款贊助的一個社會改革團體覺得有興趣,荷琳參加了創辦這個團體的女士們所舉行的會議。她越深入瞭解這個兒童救助團體就越熱心,想要以捐獻之外的方式多幫點忙。社團的女士們忙著籌辦慈善義賣、推動社會立法、籌款建立新機構好幫助近來因為斑疹傷寒和肺癆流行所產生的大量孤兒。當大家決定要寫一本小冊子來描述工廠童工的遭遇時,荷琳自願參加。第二天,她和另外六位女士前往一家掃帚工廠,那裡據說是狀況最惡劣的一家。荷琳擔心薩力可能不讓她去工廠,決定不跟他提起這件事。
荷琳雖有準備會看到不愉快的場面,仍發現工廠裡悲慘的狀況還是讓她受不了。那個地方髒亂而且通風不良,許多在裡面工作的小孩顯然都不滿九歲。荷琳看著這些瘦弱的苦命小東西,心中十分痛苦,他們面無表情、不斷進行著乏味的工作,其中一些還因為用鋒利的刀子割稻草束時發生意外而失去手指。一位成年的工人說明這些孩子都是孤兒,從孤兒院裡被送來,住進工廠旁邊一間狹小黑暗的工寮。他們一天工作十四個小時,有時候更久,而這樣無止盡的工作所換來的只是少量的食物、蔽體衣服和每天幾毛錢的工資。
兒童援助委員會的女士們心情沈重的留在工廠問話,直到一位經理發現她們在工廠裡。她們很快被請出工廠,但這時她們已經查到想要知道的事情了。荷琳為所看到的事情覺得很難過,但是她充滿了決心,立刻回家寫報告,準備下次社團會議時提出。
「開會太累了嗎?」薩力那天在晚餐的時候這麼問,敏銳的眼光察覺到她臉上的倦擔荷琳點點頭,因為沒有告訴他今天去了哪裡而覺得很愧疚。但是她很肯定要是他發現了一定會很不高興,因此自行決定沒有坦白的必要。
很不幸,薩力第二天還是發現了她們訪視工廠的事情,但並不是從荷琳那裡知道的,而是聽一個朋友說起,他的妻子那天也去了。更不幸的是,那位朋友還說出那問工廠位於城裡最污穢的地區,四周街道都是些「娼妓弄」、「死人廣徹和「瘋人巷」。
薩力的反應嚇壞了荷琳。那天一到家他就把荷琳逼到角落,她心情沈重地發現他不只是不高興——他氣極了。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但當他從咬緊的牙間說出話來的時候,聲音還是顫抖著。
「該死的,荷琳,我從來不相信你會做出這麼輕率的事。你知道那棟建築很可能倒場壓死你和那群三姑六婆嗎?我知道那種地方是什麼狀況,就連我養的狗我都不會願意讓它跑到那種地方去,更別說我的妻子。還有那些人——老天啊!我只要一想到那些下流的混蛋靠近你身邊,我全身的血都要結凍了。每個街角都有一大堆水手和酒鬼——你知道要是那些人忽然想要把你當點心享用,會發生什麼事嗎?」想到這件事似乎讓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荷琳抓住機會辯駁。
「那天有人陪我,而且——」
「對,一群女人,」他憤怒的說。「用雨傘當武器,毫無疑問。你覺得要是真的遇上壞人,她們能幫上什麼忙?」
「我們在那附近遇到的幾位男士都沒有惡意,」荷琳爭論著。「事實上,那裡就是你小時候住過的地方,那些人跟你沒有多大的不同——」
「要是在那時候,只要我有機會接近你,我一定會把你耍得團團轉。」他粗魯的說。「夫人,不要太天真……你的下場很可能是被按在瘋人巷的牆上,裙子被撩到腰上。昨天竟然沒有酒醉的水手對你做出這種事,才是最神奇的。」
「你太誇張了。」荷琳試著辯解,卻讓他的怒火攀升。
他繼續在她耳邊吼著憤怒與羞辱交加的說教,一一列舉出她可能被傳染哪些疾並還有可能會遇上哪些壞人,直到荷琳再也無法忍受。
「我聽夠了!」她激憤的大叫。「我明白了,沒有你的允許我不可以做任何決定,我就該被人當個孩子對待,你太獨裁了。」這樣的指控一點也不公平,她也知道,可是她激動到口不擇言。
他的怒意突然間消失了,他用一種令人無法理解的眼光看著她。過了好久他才再次開口說話。「你不會帶若詩到那種地方去吧?」
「當然不會!但她是個小孩,而我是——」
「我的生命,」他靜靜的打斷她的話。「你是我整個生命。要是你發生了什麼事,荷琳,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話讓她突然間覺得自己渺孝自私,而且就像他說的那樣不負責任。可是她的出發點真的是善意的。另一方面,她也很清楚這趟工廠訪視並不明智,所以才會瞞著他。她吞回爭吵的話,不高興地皺著眉頭盯著牆上的一點。
她聽見薩力在低聲說著粗話,他說的那些話難聽到讓她不禁畏縮。「如果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不再多說。」
「什麼事?」她狐疑的說。
「從現在起,只要你覺得不放心帶著若詩去的地方都不要去,除非有我陪你。」
「我想這還算合理,」她勉強的說。「好吧,我答應。」
薩力點了一下頭,嘴唇嚴厲的抿緊。荷琳想起這還是他第一次使用丈夫的威權。而且他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和喬治多麼不一樣。喬治的態度雖然比較溫和,對她卻有更多限制。在同樣的情況下,喬治絕對會要她完全退出委員會。他一定會說真正的淑女不需要做什麼,頂多只要施捨幾籃果凍或熱湯給窮人,或是做點針線義賣就夠了。薩力雖然怒火沖天、又吼又叫,但卻沒有要求她以妻子的身份盲目順從。「對不起,」她勉強自己僵硬的說。「我不是故意讓你擔心的。」
他簡單的一點頭接受了道歉。「你沒有讓我擔心,」他輕聲說。「我發現你做了什麼的時候,我嚇得魂都飛了。」
雖然他們爭吵之後講和,氣氛也比較平靜了,直到晚餐後荷琳還是覺得兩人間有點彆扭。婚後第一次,薩力晚上沒有到她房裡去。她整晚都睡不安穩,不停的輾轉反側,因為發現自己孤單一人而不時驚醒。早上起床的時候她心情沮喪、雙眼通紅,讓她更難過的是,薩力已經出門到城裡的辦公室去了。她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對食物也沒有胃口。在鏡子裡看到自己虛弱的模樣,她不禁懊惱的發出呻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薩力說的那樣在去工廠訪視的時候感染到什麼疾病了。
她傍晚的時候小睡了一下,緊閉上房裡所有窗簾不讓一絲光線透進來。在疲倦的熟睡一陣後,她醒來發現薩力的身影就在身邊,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幾——幾點了?」她無力的問著,掙扎著想用手肘撐起上身。
「七點半了。」
發現自己睡太久了,荷琳發出充滿歉意的聲音。「大家是不是都在等著我吃飯?……噢,我該——」
薩力溫柔地制止她,靠近她身邊把她按回枕頭上。「是偏頭痛?」他靜靜的低語著。
她搖頭。「不,我只是累了。我昨晚沒睡好。我想要你……我是說……想要你陪……」
這羞澀的坦白讓他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他坐直身體,解開背心的扣子脫下來扔在地上,扯開領巾。他低沈磁性的聲音在黑暗中彷彿凝聚在她背脊的頂端。「我們會派人送晚餐上來給你。」他的襯衫化做一道白影從眼前飛過,也被扔到地上去了。「可是要等一下。」他補充說著,脫去剩下的衣物,在她身邊躺下。
接下來兩周裡,荷琳一直覺得怪怪的,倦意彷彿深植骨髓,再怎麼睡都無法擺脫。她必須花上好大的功夫才能控制脾氣,一到晚上就覺得煩躁或憂鬱。她的體重也開始不停滑落,一開始她還覺得很高興,但不幸的是,她的眼窩開始很不好看的凹陷。家庭醫生過來看過,卻找不出她到底得了什麼玻薩力極盡溫柔的照顧她,帶給她許多小禮物、甜食、小說和逗趣的版畫。當她雖然意願十足、但顯然沒體力做愛的時候,他便將親密關係化為另一種形式,他會花整個晚上的時間幫她洗澡,為她乾燥的肌膚抹芳香乳霜,摟著她、吻她,彷彿她是個受盡寵愛的孩子。好幾個醫生來看過,診斷的結果總是「衰弱」,當醫生找不出病因的時候,往往都用這個詞搪塞。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虛弱,」一天晚上當薩力在火前幫她刷著長髮的時候,她這麼嚷著。房間裡的空氣很溫暖,甚至有些悶熱,但她還是覺得手腳冰冷。「這種衰弱簡直毫無道理,我一直都很健康,從來沒有像這樣過。」
刷頭髮的動作停了一下,又接著溫柔的一下下梳刷。「我想最嚴重的狀況應該已經過去了。」他溫柔的聲音說著。「你今天看起來好多了。」他一面為她刷頭髮,一面答應她只要好起來,就要一起去做許多事,那些要一起去旅行的地方,還有要讓她體會的異國樂趣。她在薩力懷中睡著了,嘴角彎起一個微笑,頭沈重的靠在他的臂彎中。
但是隔天早上她的病情卻加重了,她的身體不停顫抖,體重減輕而且著火似的發燙,彷彿全身上下的血肉都化成了火焰。她只能隱約聽到聲音,感覺薩力溫柔的手放在頭上,還有寶娜用清涼的指頭和洽毛巾擦過焦熱的肌膚。感覺起來好像只要那涼爽的擦拭一停下來,她就再也無法抵擋高熱將她完全吞沒。她聽見自己在囈語著,偶爾也稍微清醒過來可以說話。「救我……媽媽……不要停,拜託你……」「親愛的荷琳,」耳邊傳來寶娜和善熟悉的聲音,毛巾更勤快的擦拭著,未曾稍停,也不顯疲憊。在昏亂中她聽見薩力焦急指示僕人去請醫生,聲音裡透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嘶啞。他在害怕,她木然的想著……她試著叫他,想告訴他自己保證會好起來。但現在復原似乎變得遙不可及。身體裡肆虐的大火好像永遠不會離去,直到高溫把一切燒成焦炭,只留下一個空洞的軀殼。
來了一位新的醫生,一位俊美金髮的年輕人,比她大不了幾歲。荷琳從前看的醫生都是滿頭灰髮的老年人,一看就充滿經驗與智慧,她不禁懷疑這位凌醫生到底有沒有用。可是他冷靜的醫術立刻展現效果,當他進行檢查的時候,昏亂的感覺漸漸散去,就像初升的太陽趕走烏雲那樣。凌醫生明快柔和的動作讓她很安心,他留下一瓶藥水,指示廚房準備清湯,建議她一定要吃東西好保持體力,之後就離開房間到走廊上跟等待已久的薩力會談。
薩力終於進來看她。他小心翼翼的拉起床邊的椅子,移動到床墊邊緣的位置。
「我喜歡這位凌醫生。」荷琳喃喃說。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薩力略帶戲譫的說。「我在門口看到他的長相差點就要趕他走,因為他名氣不錯才讓他進來的。」
「噢,好吧……」荷琳努力用一個虛弱的手勢終止了對英俊醫生的討論。「他還算滿有魅力的,我想……尤其對喜歡金髮神話美少年的人來說。」
薩力淺淺一笑。「可惜你喜歡的是冥王那一型。」
她有氣無力的發出了個應該是嗤笑的聲音。「現在看來,你根本就是冥王本人……而不只是有點像而已。」她這麼告訴他,看著他的臉,他跟往常一樣冷靜自信,卻藏不住骷髏般蒼白的臉色。「凌醫生的診斷是什麼?」她沙啞的低聲問。
「只是重感冒,」他若無其事的說。「多休息幾天就會好了——」
「是傷寒,」荷琳打斷他的話,對他善意的欺瞞報以微笑。醫生自然會建議他不要讓她知道,免得過度憂慮會降低復原的可能性。她舉起一隻蒼白瘦弱的手臂,給他看手肘內側的粉紅色班點。「肚子和胸口也有,就像喬治那時候一樣。」
薩力沈思的望著鞋尖,手深深的插進口袋裡奸像在凝思著什麼。但當他抬起視線的時候,她看到藏在黑眼中駭人的恐懼,她輕哼了一聲確認著。她拍了拍身邊的床墊。他慢慢靠過來,黑髮茂密的頭倚在她胸口。荷琳伸臂抱住他強壯的肩頭,對著他濃密的頭髮耳語著。「我會好起來的,親愛的。」
他全身一震,然後以驚人的速度回復冷靜,坐起身帶著淡淡的微笑望著她。「當然。」他低聲說著。
「若詩必須離開,免得傳染給她,」她輕聲說。「把她送去我在鄉下的娘家。還有麗姿,跟你母親——」
「她們一個小時後就會動身。除了我媽——她想留下來幫忙照顧你。」
「可是很危險……」她說。「勸她走,薩力。」
「我們柏家人命硬得很,」他微笑著說。「每次貧民區流行什麼瘟疫或傳染病,我們都不會被傳染到。猩紅熱、斑疹傷寒、霍亂……」他像趕走蚊蟲那樣的揮揮手。「你不可能讓我們生病的。」
「不久之前我也會說這種話。」她乾燥的唇擠出一個微笑。「我從來沒生過大玻現在怎麼會呢?我不懂。喬治得傷寒的時候,我一直在他身邊看護也沒有出現任何症狀。」
提起她的前夫讓薩力已經非常蒼白的臉色更加灰暗,荷琳懊悔的低語一聲,知道他害怕自己會跟喬治有一樣的下常「我會好起來的,」她耳語著。「我只要多休息一會兒。湯送上來的時候叫醒我。我一定會喝光光……好讓你知道……」
可是她不記得要喝湯的事了,她什麼也不記得了,恐怖的夢魘吞噬了她,整個世界在高熱的漩渦中分崩離析。她疲憊的思緒想突破炫目的火熱高牆,卻像螻蟻一般被輕易彈開,她毫無知覺,無法言語,一切只剩下由喉間不斷發出的凌亂聲響。她不想繼續昏睡,可是無法停止。她對一切失去了控制,無法分辨白天與夜晚。
有時候她知道薩力在身邊陪著。她會在撕裂身軀的疼痛中緊抓住他的大手,聽著他撫慰的低語。他是如此強壯,輕鬆自如的充滿力量,她想從他身上汲取一些活力卻毫無作用。他無法把力量分給她,也不能保護她不受熱浪侵襲。這是她必須獨自面對的戰鬥,在無力的絕望中,她覺得希望復原的意願漸漸減退,只剩下苟延殘喘的希望。喬治那時候就像這樣。他溫和的靈魂在傷寒嚴酷的考驗下枯萎,在他心中不再有任何奮鬥的念頭。直到現在她才懂得那時他有多痛苦,也終於原諒他那時輕易放手。她自己也幾乎要放棄了。對若詩和薩力的思慮還有力量牽拉住她,可是她好累,而且疼痛一直無從抗拒的把她從他們身邊拉開。
荷琳臥病已經三個星期,這幾個星期在薩力心裡永遠是段混合了筋疲力竭與困惑不解的漫長時光。比起荷琳昏睡的時刻,更痛苦的是當她偶爾清醒過來,對他迷人地微笑著,說些關懷話語的時候。他都沒有好好吃、好好睡,她說。她希望他能善加照顧自己。她很快就會好起來,她這麼告訴他……還要多久?……嗯,傷寒通常不會超過一個月。而就當薩力開始被她迷惑,准許自己相信她真的有改善的時候,她卻再次墮入高燒的譫言妄語中,將他拋入比之前更深的絕望。
每當有人在他面前擺上一份報紙和一碟早餐的時候,他都會覺得很意外。他會機械化的咬上幾口麵包或水果,偶爾瞄一眼報紙頭版,不是想讀報,而是在失神中訝異的發現外面的世界還在照常運轉。這個家裡發生的事情是場噬人心魂的大災難,但是生意、政治與社交活動,還是一如往常飛快的進行著。當然也不是完全沒人注意到這場耐力賽。當荷琳病重的消息傳開後,信件就開始紛至沓來。
似乎上自最尊貴的社交圈直到最下層的階級,都希望對病中的女士表示關心問候。那些只差沒有當面表達對這對新婚夫婦不屑一顧的貴族,現在都急著證明他們的忠誠。似乎荷琳的病況越嚴重她就越受歡迎,所有人都自稱是她最親密的朋友。真是一群虛偽的混蛋,薩力乖戾的想著,望著塞滿門廳的那堆花籃、果凍籃、餅乾罐、水果酒,還有堆滿銀盤的那一大疊問候函。雖然傷寒會傳染,還是有人登門造訪,而薩力在趕他們走的過程中享受到野蠻的樂趣。只有一個人他放進門來,那個他一直知道會來的人:雷文熙伯爵。
雷文熙沒有帶不必要的禮物籃或花束來,這讓薩力比較欣賞他。雷文熙一天早上不經預約就來訪,身上穿著樸素的衣服,金色的頭髮在陰暗的大廳中還是閃閃發光。薩力永遠無法當他是朋友,他永遠無法原諒跟他搶著要娶荷琳的人。但是自從荷琳告訴他,雷文熙勸她不要執著於喬治的遺願,而應跟隨自己的心意後,他多少生出幾分不情願的感激。雷文熙可以讓荷琳更難決定,但他沒有這麼做,這事實讓薩力對他感到更多的善意。
雷文熙走到他身邊,跟他握了握手,專注地凝視著他。那雙淺灰色的眼睛掃過薩力充血的眼睛和憔悴的龐大骨架,沒有放過任何細節。雷文熙的視線忽然轉開,一隻手反覆的慢慢揉著下顎,似乎正在思考什麼沈重的問題。「噢,老天爺。」他終於輕聲說出口。薩力輕易就可以猜到他在想什麼:荷琳一定是身陷嚴重甚至致命的危險中,薩力才會這樣失魂落魄。
「如果你想要,就上去看看她吧。」薩力嗄聲說。
雷文熙貴氣的嘴唇浮上一個苦澀、自嘲的笑容。「我不知道,」他說,聲音幾乎細不可聞。「我不知道能不能第二次撐過這種事。」
「隨你吧!」薩力倉促離開,無法忍受另一個男人臉上抽痛的表情,和眼中閃過的恐懼,他不想知道任何人的情緒或回憶或陳腔濫調。他冷酷的告訴他母親、梅蒂還有所有聽見他說話的傭人,如果他們閒到有空哭泣或是流露任何情緒,就會立刻被趕出去。屋子裡的氣氛是沈穩、寧靜而怪異的安詳。
薩力一點也不關心雷文熙到哪裡去了,或是沒有人陪找不找得到荷琳的房間,他漫無目的四下遊蕩著,不知不覺走到舞會大廳。裡面一片漆黑,窗戶被沈重的布幔遮掩著。他撥開一面天鵝絨窗簾鉤住,讓一束束陽光長長的投射在拼花地板上,照亮綠色絲綢覆蓋的牆面。望進金框大鏡子裡,他想起久遠前的舞蹈課,荷琳站在他懷裡,專心低聲指導著他,而他卻只能想到自己有多渴望她、多愛她。
她說笑的時候,溫暖的眼睛輕舞著:柏先生,希望你不要在我們的舞蹈課裡運用太多拳擊的技巧。我可不想到最後發現自己變成在跟你比拳……薩力慢慢的放低身體坐在地上,背靠著窗框,回憶著——他的眼睛半閉,頭無力的垂在胸前。他好累,可是夜裡卻睡下著,整個人都被鎖在懸宕的痛苦中。只有在輪到他看護荷琳的時候才會覺得平靜,他可以隨時確認她還在呼吸、脈搏還在跳動、當她在破碎的夢境中漂流的時候,雙唇還不停的動著。
不知道過了五分鐘還是五十分鐘,薩力聽見一個聲音在黑暗幽然恍若洞穴的房間迴響。「柏薩力。」
他抬起頭來,看見雷文熙站在門口。伯爵的樣子蒼白而嚴肅,刻意的自製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快死了,」雷文熙直率的說。「她不像喬治到這一步的時候那麼瘦弱憔悴。但是我知道她就要面臨關鍵時刻了,你最好趕快去請醫生。」
他最後一句話還來不及說完,薩力已站起身來。
荷琳彷彿在某種清涼的夢境中醒來,所有的疼痛和高熱都消失了,數星期來第一次,她覺得放鬆而清醒。我好了,她訝異的想著,急切的四下尋找著,想告訴薩力這個好消息。她想見他,還有若詩,想讓他們知道過去幾天的折磨已經結束了。但她卻滿心疑惑的發現自己獨自一人站在一片迷霧中,帶著寒意和鹹味的空氣讓她想起海邊。她遲疑著,不確定該往哪裡走,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裡,卻被前方隱約傳來的甜美聲音所吸引……那聽起來像是水花噴濺、鳥語啁瞅加上風吹過樹林的聲音。她漫步向前,四肢充滿活力,柔和的環境讓她的感官清晰如洗。霧氣漸漸散去,她發現自己身在淙淙碧水、柔和綠野和奇花異草之間。她好奇的彎下腰摸了摸一朵嬌嫩的桃紅色花朵,花香包圍著她、令她迷醉。雖然心中充滿疑惑,她還是想開懷大笑。噢,她已經忘記這麼單純的快樂是什麼感覺了,這樣童稚的天真快樂。「真是場美夢。」她說。
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回答她。「思,這下完全是場夢。」
她困惑的皺著眉頭轉過身,尋覓著這個誘人又熟悉的聲音來自何處。她看到一個男人走過來。他停下腳步用一雙她從未遺忘的藍眼睛望著她。
「喬治。」她說。
荷琳白皙清新的肌膚染上了一層深紫色,呼吸變得令人憂心的又快又淺。她發著難以置信的高燒,眼睛半開,奇異的定定凝視著什麼。她獨自躺在床上,身上穿著單薄的白睡衣,看起來像個孩子似的嬌校她快死了,薩力木然的想著,他無法想像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對他而言再也不會有任何希望和期待,也不再有歡樂與幸福,就好像他的生命也將隨她結束。他沈默的站在房間角落看著凌醫生檢查荷琳。寶娜和梅蒂也都進到臥房裡,顯然都奮力想掩飾哀傷。
醫生走到薩力身邊非常輕柔地對他說話。「柏先生,我學過許多醫學技巧,但我想那些都救不了尊夫人,只會讓她更快速的死去。我所能做的只有給她一些藥物,讓她靜靜的走。」
薩力不需要他鄉解釋什麼,他完全懂得凌醫生的建議:也就是用藥迷昏荷琳,好讓她在沈睡中度過傷寒痛苦的最後階段。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變得像荷琳一樣太急太輕,然後他發現聲音變了,他看著床上的荷琳,她的呼吸變成艱澀、斷續的歎息。
「那是臨死前的喘氣。」他聽見梅蒂害怕的說。
薩力覺得自己的理智碎裂了,凌醫生沈著的眼神令他退縮。「出去,」他嘶啞的說,幾乎無法壓抑自己想像一隻被囚禁的野獸對他們齜牙大吼的衝動。「讓我和她單獨在一起,快出去!」
薩力有些意外他們竟然乖乖照做了,他的母親在關上房門的時候埋在手帕中飲泣著。他們出去之後他鎖上門,讓自己和妻子在房中與世隔絕,之後他走到床邊。他毫不遲疑的坐在床墊上,把荷琳抱在懷中,完全不顧她微弱的呻吟抗議。
「如果非這樣不可,我會追著你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他厲聲在她耳邊低語。「你永遠無法擺脫我。不管是天堂或地獄還是哪裡,我都會一直追下去。」他繼續不停的低語著威脅、勸誘、咒罵的話,同時緊緊摟住她的身體,想用自己的力量阻止妻子的生命飄離軀殼。「留下來和我在一起,荷琳,」他蠻橫的說著,雙唇滑過她發燒汗濕的臉頰和頸項。「不要這樣對我。不准走,天殺的!」終於他疼痛的喉嚨再也吐不出任何話語,他帶著她一起倒在床墊上,把臉埋在她靜止不動的胸前。那的確是喬治,只是他的樣子看起來和活著的時候不太一樣。他看起來好年輕,皮膚、眼睛和頭髮都發著光,每個動作都閃耀著力量和健康。「荷琳,親愛的,」他靜靜的笑著說。「你不知道我會來接你嗎?」
荷琳雖然很高興見到他,卻忍不住退縮,望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不敢碰他。「喬治,我們怎麼會在一起?我……」她考量著眼前的狀況,她的快樂瞬間褪去,她明白自己一定已經失去了從前認知的生命。「噢,」她說著,眼中忽然感到一陣刺痛。她心中充滿了淒涼,眼淚卻沒有掉下來。
喬治歪著頭,帶著憐愛的同情注視她。「你還不準備到這裡來,對不對?」
「沒錯,」她在漸漸加深的絕望中說。「喬治,我已經沒有選擇了嗎?我想回去。」
「回到軀殼的囚禁,還有那些疼痛與掙扎之中?何不跟著我來?這裡還有很多更美的地方。」他邀請的伸出一隻手。「我帶你到處看看。」
她用力搖搖頭。「噢,喬治,就算你給我一千個天堂,我還是沒辦法……有人需要我,一個男人,我也需要他——」
「是啊,我知道這件事。」
「你知道?」她很意外他臉上竟然沒有一絲指責或怨恚「喬治,我一定要回到他和若詩身邊!請不要怪我,你一定知道我從來沒有忘記你,也無時不掛念著你,但是,噢……我愛上他了。」
「是的,我懂。」他微笑著,手放回身邊,她終於放心了。「我絕不會為了這件事怪你的,荷琳。」
雖然她沒有用任何力量往後退,心中的焦慮卻把她從喬治身邊拉開。
「你找到了靈魂的伴侶。」他說。
「是的,我……」全身竄過一陣清澈通亮的了悟,他的諒解讓她終於釋然。「是的,我找到了。」
「很好,」他輕聲說。「你能知道自己有多幸運,真是太好了。我到這裡之後只有一點遺憾,我幾乎沒有為別人做過什麼。我們關心在乎的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事,只有愛才是最重要的,荷琳……趁還來得及,讓你的生命充滿愛吧。」
看著他走開,她心中的情緒不停的翻湧著。「喬治。」她著急的喊著,還有好多事情想問他。
他停下腳步,帶著摯愛的微笑回頭看她。「告訴若詩,我會一直看顧著她。」
她合上眼睛,覺得自己正急速下沈,墜入高熱和黑暗中,空氣裡到處是粗野咆哮的話語,像鎖鏈一樣纏繞著她。那激烈的憤怒一開始很讓她害怕,但她很快就瞭解了原因。她移動著,手臂感覺起來虛弱而沈重,像是裝上了鐵盒子。在見識過天堂裡奇妙輕盈的漂浮後,很難重新習慣疼痛和難受。可是她很高興的接受一切,知道她可以有更多時間和最愛的人在一起,不管今生或來世。她伸手止住丈夫口中的話,感覺他的唇在指尖下的顫抖。「噓,」她耳語著,很高興他狂爆的祈禱終於停止。開口說話還是很痛苦,可是她奮力、專注說出可以理解的話。「噓……沒事了。」
她睜開眼睛望進薩力蒼白狂郁的臉。黑色的眼睛因為驚疑而深不見底,睫毛上掛著淚珠。她慢慢輕撫他緊繃的臉頰,看見他的表情漸漸滲進理智與感覺。
「荷琳,」他說著,聲音顫抖而極度謙卑。「你……你會留下來和我在一起?」
「我當然會。」她歎了口氣微微一笑,手一直放在他的臉頰上,儘管這個動作耗盡了她的力量。「我哪裡也不去……最親愛的薩力。」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8 17:48:20
尾聲
「高一點,媽媽,再高一點!」
荷琳放出更多線,風箏先往下一沈,接著往浮雲點點的天空翱翔而去,綠色絲綢的尾巴在一陣強風中飛舞。若詩在她身邊快速小跑步,一邊高聲叫好。她們的裙子纏在腿間,兩個人一起在瘋狂的嘻笑聲中倒在地上。若詩馬上跳起身,拿起線軸繼續跑,她棕色的鬈發在身後飛散成一片閃亮的飄帶。荷琳繼續躺在地上休息,微笑著在翠綠的草地上放鬆,整張臉沐浴在陽光下。
「荷琳?」丈夫聲音裡焦急的語氣戳破了她的閒適。她帶著詢問微笑側轉過身。他正從屋子裡走過來,腳步堅決,眉頭緊緊的蹙在一起。
「你一定一直從書房的窗戶在看我們吧。」荷琳輕聲說著,勾了勾手指要他一起過來躺在草地上。
「我看到你摔倒了,」他簡潔的說著,在她身邊蹲下。「你沒事吧?」
荷琳仰躺回草地上,一點也不在乎可能弄髒衣服,她知道自己一定像個玩瘋了的鄉下丫頭,而不是她從小被教育的淑女模樣。「靠近一點,我就告訴你。」她沙啞的說。
他發出抗拒的笑聲,眼光在她放肆的姿態上遊走著,她的裙子掀了起來,露出穿著白襪的腳踝。荷琳靜躺著接受他的瀏覽,希望他的節制終會動遙她克服傷寒病癒已經六周,她已經完全恢復健康,再次擁有紅潤的臉色和活力,甚至比之前胖了些。她知道自己的外表或感覺從來沒有這麼好過,隨著健康的恢復,她想要和丈夫親近的自然慾望也回來了。
好笑的是,薩力的恢復比她更慢。雖然他還是充滿愛意和挑逗,可是對待她的態度卻加上了牢不可破的禁制,在觸碰她的時候總是過分的小心翼翼,好像她還非常脆弱,一下小心就會害她受傷。雖然他減輕的體重已經回復了一些,但他還是太瘦,總是提心吊膽而且過度緊張,似乎總在等待某些看不見的敵人突然跳出來。
自從傷寒發作前他們就沒有做愛。毫無疑問,他仍然想要她,他是個性慾非常旺盛的男人,過去兩個多月的日子,一定讓他受盡了折磨。但是對於她最近明顯的復原,他卻報以謹慎而溫柔的拒絕,一再保證只要等她再好一點就可以重拾親密關係。顯然對於她的健康狀況,他的觀念和她本人、甚至凌醫生的看法都非常不同。醫生技巧的告訴過她,只要她覺得可以,隨時都能重拾夫妻間所有的活動。然而她卻怎樣都無法讓薩力相信,她已經健康到足以在床上迎接他。
荷琳想要他放鬆,重新快樂起來,而且在她懷中不再有所保留,她拋去一個引誘的眼神。「吻我,」她喃喃低語著。「這裡除了若詩沒有別人在,她不會介意的。」
薩力遲疑了一陣,彎下身用唇擦過她的。她一隻手溜上他的頸背,手指包覆著那鋼鐵般結實的肌肉。把他拉近,她用舌頭輕觸著他的嘴唇,但是他卻不想與她分享口中的滋味。他抓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從頸子上拉開。
「我得回屋裡去了,」他氣息不穩的說著,吐出沈重的喘息。「還有一些工作。」在顫抖中輕聲笑著,他順暢的站起來,拋給她一個受盡愛火荼毒的眼神。他回到屋裡去,而她坐起來,凝望著他高大退卻的身影。
她一定要想想辦法,荷琳好笑又失望地想著。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誘惑一個男人會這麼難,特別是柏薩力。他幾乎是害怕觸碰她。她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再次與她歡愛,可是要等到他終於發現他不會不小心弄傷她。然而她不想等,她現在就要他,她要那個熱情澎湃、在貪歡進佔中讓她愉悅瘋狂的情人——而不是這個為了保護自己而太過自我控制、謹慎體貼的紳士。
在城裡的辦公室辛苦了好長的一天回到家,薩力進門的時候放鬆的歎了一口氣。他沒想到這筆生意會這麼難談,但他最後還是得到伯明罕一間五金工廠最大的股權,那家工廠專門製造鏈條、釘子與縫衣針。最困難的部分不是確認財務條款,而是要說服他未來的合夥人,從今以後工廠必須依照他的方式,由他管理。工人要有合理的工作時數,不許僱用童工,獲利的一部分要投資在他的合夥人認為愚蠢又不必要的地方。他差點就要放棄這筆生意,幸好他的合夥人發現他絕不讓步的決心,終於同意了所有的條件。
一整天耐著性子的堅持與爭論讓他心情激動,他也處於備戰的緊張狀態,渴望能有辦法消耗過度累積的精力。很不幸,他最喜歡的方式就是跟妻子翻雲覆雨,而他還不能這麼做。他知道如果他帶著這種慾望去找荷琳,她絕對會歡迎他。可是她感覺起來還是那麼脆弱,他害怕如果太過猴急,會讓她的健康再次惡化。此外,他自己本身對她的渴望也令他無法承受。他好久沒有和她做愛了,他有點擔心再次接近她的時候會像個發情的野獸需索無度。
這天是星期四,僕人照例晚上休假,但是屋子裡比平常安靜空曠得多。當薩力從門口漫步到家庭餐廳時,他發現廚師沒有像往常休假的時候一樣備好冷食放在桌上。看了看懷表,他只比平常晚到十五分鐘。難道全家人都已經用過晚餐回房休息了嗎?最詭異的是,到處都看不到人,也沒人回答他隨意的呼喊。整棟房子像被遺棄了。
薩力緊皺眉頭走向主樓梯,因為擔心會不會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而腳步加快……然後他看見了。一朵花瓣緋紅的玫瑰被端正的放在最下層的階梯上。他拾起花朵,長莖上所有的刺都已經被仔細清除了。他一路走上樓,在第六階和第十二階再次發現一朵玫瑰。他抬起視線,發現一列玫瑰排在眼前為他領路。
一個微笑從心底深處浮起,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他沿著玫瑰的道路前進,不疾不徐的撿起一朵朵花兒。這些花朵艷麗芬芳,拿在手裡,甜美的香氣挑逗著他的感官。撿起了十多朵玫瑰,他發現自己站在臥房門前,最後一朵花用紅絲帶綁著掛在門把上。感覺如夢似真,他推開房門,走過門口,重新關上房門。
角落裡,一張小桌子上擺著加蓋的銀盤和插著蠟燭的銀燭台。他的視線從兩人份的溫馨晚餐移到他棕髮的美麗妻子身上,她穿著一件半透明的黑色衣裳。透過半遮半露的長袍,她的胴體隱約可見,他在沈默中呆呆的望著她。
「大家都到哪去了?」他艱難的問。
荷琳像揮舞魔杖一樣揮動一朵玫瑰。「我把他們變不見了。」神秘的微笑著,她走過來擁抱他。「你想先要哪一個?」她問。「晚餐……還是我?」
玫瑰落在地上,甜美芬芳的堆積在一起。他站在花堆中間,她的身體貼著他,柔滑、芳香而且極度女性化。薩力的手臂環抱住她。光是她溫暖的胴體在透明絲綢下的感覺就足以讓他口乾舌燥,下體在急速抽痛的激動中醒來。他試著控制充滿全身的興奮,可是他因為想望而飢渴,身體失去動作,只能站在那裡大口吸著氣。
她頑皮的小手在他的外套下忙碌著,扯開鈕扣,把他的襯衫由長褲裡拉出來。她的掌心輕輕拂過他岩石般堅硬的挺立,愛撫輕捏著徘徊不去,同時貼在他襯衫前襟微笑著。「我想這回答了我的問題,」她輕聲說著,動手將他從布料的束縛中解放。
薩力設法在騷亂中讓僵硬的嘴吐出話來。「荷琳,我擔心……噢,老天……我不能控制自己。」
「那就不要控制了。」她簡潔的說著,拉低他的頭靠近自己。
他抗拒著,臉上刻畫著痛苦的折磨。「如果我害你舊病復發……」
「親愛的。」她用柔軟的小手撫摸他的臉頰,對他愛憐的微笑著。「你難道不知道你的愛會給我力量?」她用一隻溫柔的手指輕觸他扯緊的嘴角。「給我最需要的東西,薩力,」她耳語著。「我們太久沒有在一起了。」
他低吼著,用嘴佔據她甜蜜的小口,舌頭往深處探索著,這樣的歡愉讓他狂亂。他不斷的吻著她,吸吮、愛撫、吞噬著,同時用手覆住她絲綢衣裳下的酥胸、圓潤的臀部和下身。身體的觸感讓他暈眩,他拉著她走到床邊,把她拋在床墊上,然後扯去自己的衣物,直到大部分的束縛都被丟開。他爬上她的身體,雙手和嘴唇搜尋著還藏在黑絲衣料下的潔白肌膚,同時她急切的低聲指示如何脫去她的睡衣。「那裡有幾個鈕扣,」她喘息著。「不對……不是那裡,過來一點……對了,還有一條緞帶繫在我……噢,沒錯……」
他急速上漲的渴望讓他無法完全解開錯綜複雜的束縛。最後他乾脆把半透明的裙子撩到她腰上,把自己埋進她敞開的雙腿之間。他把自己推進她身體裡,衝刺滑動著,直到他深深包覆在柔軟的炙熱中。她呻吟著,手腳纏繞著他,腹部在他的重量下不斷向上挺起。月牙狀的指甲印記掐進他背上,他在戰慄中更奮力抽送著,直到爆發的感官終於追上來。一瞬間的釋放強烈到幾乎無法承受,火熱吞噬切過全身。正當他的高潮開始減緩的時候,他感覺到她體內的肌肉包圍著他,傳來一陣陣攸長甜美的漣漪。把她的呼喊納入口中,他停留在她身體最深入的地方,奔馳著直到最後一絲顫抖消褪。
他們並肩躺著,喘著氣放鬆,沈浸在愉悅的餘波中。薩力的手指滑過妻子誘人的胴體,解開睡衣上僅剩的綁縛,徹底把它脫去。他找到一朵安放在旁邊枕頭上的玫瑰花,他拿過盛開的柔嫩花朵,拂過她珍珠般潤澤的肌膚,在雙峰和肚臍上搔著癢,輕輕撫摸著她的雙腿之間。「薩力。」她抗議著,臉上的紅暈逗笑了他。
他懶洋洋地露齒微笑,幾個月來第一次覺得平靜。「壞女巫,」他喃喃的說著。「你知道我想再等久一點才來。」
荷琳帶著勝利的微笑趴在他身上。「你永遠知道什麼對我最好。」
他的手纏繞著她的髮絲,催促她吻他。「什麼對你最好?」他們嘴唇分開後他耳語著問。
「你,」她告訴他。「我要越多越好。」
薩力心中滿是愛戀,望進她微笑的臉龐。「我想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親愛的。」將她拉進懷抱深處,再一次輕憐蜜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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