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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空空]刺青[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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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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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02:55
標題:
[撒空空]刺青[全文完]
刺青
作者:撒空空
她是個高佻的女子,全身著黑,顯得膚色如死水般沉靜的白膩。
一襲大大的披肩鬆鬆裹著身體,卻絲毫掩飾不住身材的婀娜有致。
筆直柔順的發長及腰部,額前留著等齊流海,蓋住眉毛。
陰影下的眼睛水盈盈的,一片氤氳,這樣的眼眸應該充滿柔情,
但那眼珠卻是一片漆黑,純淨的黑色,就像沉入湖底的黑寶石,
讓人感到一陣沁涼。整個人不施脂粉,唇上甚至有絲蒼白,
卻無故散發一種濃豔的妖嬈的美麗,像是書櫃上雕刻的曼珠沙華。
也許有一天你會遇見她。
那時,你會聽見她問道:“你……想刺青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03:29
第一卷 未歡
一
從山上往下看,整座城市燈火通明。個個刺眼的光點喧囂地聚合,形成一片雜亂的光彩,齊齊湧入人的眼睛,讓整個夜景流動著一層富有侵略性的喧鬧。
未歡駕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眉頭緊蹙。
從剛才起,一輛黑色跑車便緊緊追隨著她,始終保持同樣的速度,與她並行。
她感覺得到,在那黑色玻璃中,有雙眼睛正牢牢盯著自己。
未歡終於惱怒,猛地踩下剎車,停在路邊。
果然,那輛黑色跑車也立即在她左側停住。
車窗慢慢滑下,一個有著陰陰氣質的男子出現在未歡視野中。
不可否認,他是個漂亮的男人。
鼻樑高且挺,襯得整個面部輪廓清晰立體。那雙深邃狹長的丹鳳眼靜靜地看著未歡,裡面沒有冷,也沒有熱。
未歡慍道:「請問你想怎麼樣。」
那人忽然笑了:「你叫什麼名字?」他反問,同時,眼皮很緩慢地眨動一下,這個動作使得那雙眼睛顯得很壞---讓女人喜歡的壞。
未歡抿著嘴唇,不作答。
男子不以為意,主動介紹道:「我叫夜風。」
「噢?」未歡敷衍地笑,偏偏頭問道:「我可以走了嗎?」
夜風揚眉:「你有男朋友了?」
未歡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麼,眼中顯出一絲柔情:「是。」
夜風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方向盤,一下一下,每當食指抬起,手背上就會相應躍動著一根細線,繃緊的筋。他略微瞇著眼,眼角更為上挑,顯出誘惑的意味:「那他可要小心了。」
未歡心中一震,剛想說什麼,卻聽見身後鳴起一陣喇叭聲。回頭一看,原是父親余承志。
余承志將頭伸出車窗外,問道:「未歡,怎麼了?」眼睛卻警惕地瞥向夜風。
聞言,夜風眼中有得色:「未歡……未歡。」他喃喃重複著。
未歡陡然覺得自己彷彿正隨著名字被夜風放在嘴中咀嚼著,心中一陣窒悶。
夜風微笑,一踩油門,車便風馳電掣般向前駛去,瞬間消失在拐角。
未歡定定神,隨即跟著父親的車駛回家。
一進門,便看見父親正脫下外套遞給傭人,母親袁娉婷則坐在沙發一側,右手擱在扶手上,習慣性地抵著額頭。
睹見未歡,袁娉婷立起身子,有些焦急地問道:「你爸說剛才看見你和夜風在一起。」
「是。」未歡坐下,伸個懶腰,靠倒在沙發背上。
「你們很熟?」袁娉婷試探地問道。
「不。」
未歡斬釘截鐵的回答讓袁娉婷鬆口氣:「那就好,我們是正經人家,千萬別和夜家扯上什麼干係。」
未歡好奇:「為什麼?夜家是幹什麼的?」
袁娉婷冷笑一聲:「殺人放火,運毒走私,沒有他們不幹的壞事。」
余承志呵呵一笑:「你這麼說她反而會對夜風感興趣了,多少愛情都是由父母的反對開啟的。」
「胡說,我女兒不是這麼不醒事的。」袁娉婷瞟丈夫一眼,隨即閒閒拿起桌上的紅茶,喝了一口,問道:「你怎麼會跟夜風在一處呢?」
「不知道,他一直跟著我,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們未歡長得美,他自然是看上她了。」余承志咧嘴笑道。
「可是差一點,這張臉就給毀了。」袁娉婷面若寒霜,冷冷地瞪著丈夫。
「對,對,對,多虧了何許深。」余承志立即岔開話題:「對了,他這幾天就要回國了。」
聞言,未歡心一陣狂跳。
何許深要來了。
其實,她並沒有見過何許深,但卻很早便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從未歡懂事起,母親便告訴她:「你的命是一個叫何許深的人救下的。」
在未歡滿月那天,一個瘋女人趁人不備,潛進嬰兒房,舉起手中的硫酸便向襁褓中的未歡潑去。幸虧何許深發現及時,一把將未歡緊緊抱在懷中,用背替她擋下那些腐蝕的液體。
未歡獲救了,但何許深的背部卻被燒傷。
在第一次聽完這個故事後,未歡激動地叫道:「我記得他,我記得他!」
母親笑了,不做聲,她不相信未歡記得何許深。
所有人都不相信未歡記得何許深。
可是未歡相信。
她時常會夢見一雙大而溫暖的手,將她緊緊摟著,幫她抵擋住一切邪惡的侵襲。
她知道,那便是何許深。
未歡起身,慢慢向樓上走去。
余承志放低聲音:「為什麼未歡從小到大不喜歡和男生接觸?」
「有嗎?」
「這麼多男生追未歡,但她總是冷冰冰的,通通拒絕,會不會不太正常阿。」
「那是她還沒找到好的,自然不肯屈就。」袁娉婷沒好氣地瞪丈夫一眼,語氣諷刺:「你以為女兒是你,腥的臭的都要碰一碰!」
「你看你又扯到哪裡去了?每次說不到兩句臉就要拉下。好好好,知道你看不慣我,我走就是了!」
「別一副委屈樣子,自己想想你的所作所為,還想我怎麼待你?我看不慣你有什麼關係,只要外面那些小狐狸精看得慣你就成了!」
「你看你,又無理取鬧!」
「……」
未歡走進房間,橫躺在床上,將臉埋在枕頭中。
樓下的爭吵越來越激烈,然後父親駕車離開,接著母親摔門走進自己房間,隨著「砰」的那聲響,這次爭吵告一段落。整個屋子重新安靜下來。
未歡這才將枕頭拿下。
又是一樣的劇情。
她懶懶地抬眼,忽地瞥見鏡子中的自己。
五官深邃,濃眉長睫,身材婀娜高佻,頗有些混血兒味道。眉梢眼角有清淡的掩飾不住的嬌媚,因為年輕,那嬌媚便更為難得,像朵含苞的花蕾,讓人忍不住想拮取在手,靜靜等待她開到最盛。
未歡看著鏡子,忽然笑了。
何許深,就要來了。
可是一連等了兩個星期,也沒有何許深的任何消息。未歡呆坐在家,心情煩躁不堪。恰好朋友約她去游泳,她猶疑一下,也便答應了。
泳池中,未歡像條美人魚般在水中遨遊,妙曼的身段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可她全無察覺,一遍遍地來回,彷彿要發洩出心中的悶鬱。
耗費完最後一絲氣力,未歡停下,抹去臉上的水珠,拉著泳池旁的扶手起身。剛踏上岸,便有人拿著條毛巾披在她身上。
未歡抬頭,看見了夜風。
夜風湊近未歡,舉止親暱:「我查過,你根本沒有男朋友。」
「你調查我?」未歡輕蹙眉頭,直直問道:「你喜歡我?」
「豈止,是愛。」
「為什麼?」
夜風不假思索:「因為你很美。」
未歡愣了一會,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這是實話,如果你不美,我根本不會注意到你。」夜風也笑:「該不會你想聽我說我愛的是你的內在吧。」
「不,我相信,你很誠實。」未歡記得以前有個才認識的男生跑來對自己說:「我喜歡你,因為你是個很有思想的女孩。」但當時他們對話絕不超過三句,天知道他從何看出她的思想。男人總是不肯輕易承認自己愛女人,是因為愛她們的肉體外貌。其實何必,食色性也,遮遮掩掩,弄些堂而皇之的理由,反而顯得猥瑣。
「那,和我在一起應該不會太難過吧。」夜風伸過手來撫摸粘貼在未歡雪白頸項上那捋濕發。
未歡卻閃身躲過,退開一步,防備地看著他:「可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那他就危險了。」夜風狹長的眼裡流轉著風情,像是在調笑,但未歡卻感覺到一陣難受。就像身上濕漉漉的泳衣,緊緊包裹著她的身體,緊窒異常。
「我要走了。」未歡邊說邊轉身。
夜風卻抓住她的手臂,輕輕地便將未歡扯回。他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固定住她的頭,快速地吻了下去。
四唇甫接,未歡身子頓時一顫,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她一把推開夜風,倏地舉手向他扇去。
夜風眼明手快,反手抓住那只素手,也不惱怒,只是邪邪地看著她。
「過分!」未歡憤極,用力抽回手。
「如果這就叫過分,那我今後還會做許多更過分的事。」夜風氣定神閒。
未歡瞪他一眼,也不再理會,轉身離去。
看著那抹倩影越走越遠,夜風用手撫摸著嘴唇,眼中笑意甚濃。
未歡窩著一肚子火,氣沖沖地返回家,看見客廳中的那名不速之客,更是氣憤難抑,當下便繞過他快步走上樓梯。
李逸致連忙跑上前攔住,一臉討好:「未歡,你回來了。」
未歡沉下臉:「你來幹什麼?」
李逸致陪著小心:「未歡,是不是我做錯事惹你不高興了,為什麼這些日子都不理我呢?你告訴我,我馬上改!」
未歡壓抑著怒火:「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你不用為我改變什麼。」
「未歡,你怎麼說這種話呢,我們怎麼可能是普通朋友?」李逸致激動地大叫。
未歡哭笑不得:「李逸致,我們不過是一同吃了頓飯,請你不要胡說八道!」
李逸致眼中有種瘋狂的神色,他一把抓住未歡的雙臂:「不!你是愛我的,一定是有人逼你離開我,是誰!未歡,你不要怕,告訴我是誰?!」
「你瘋了!」未歡拚命想擺脫他,卻無濟於事。
李逸致傷心地說:「未歡,你變心了。」
未歡氣極攻心,冷冷說道:「對你,我沒有心,我死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這時,兩人正站在樓梯的最高一級。
未歡看見李逸致臉上有種詭異的平靜,接著她聽見一句很輕的話語:「那你就死吧。」
未歡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伴隨著傭人陳媽的尖叫聲,眼前的景物在不斷地晃動扭曲變形。
忽然,一雙手從後將她穩穩接住,大而溫暖,感覺是那麼熟悉,未歡心弦一鬆,暈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03:49
二
再度睜眼,未歡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房間床上。有個男人背對著她站在窗口,逆著光,週身有一層朦朦朧朧的金色光圈。
似乎是察覺到身後的動靜,那人轉身走到床邊,柔聲說道:「你醒了。」
男子約莫四十來歲,穿件深色斜紋襯衣,熨燙妥貼,顯得整個人乾淨而儒雅。相貌清俊,風度翩翩,有濃濃的書卷氣息。
未歡情不自禁叫出聲來:「何許深!」
那人愣住:「你認得我?」
未歡頜首,緩緩說道:「你救過我,在很久很久以前。」
何許深坐到床邊,伸手輕輕幫她撫順額上的髮,笑歎一聲:「為什麼我們每次相遇時,你這丫頭都有危險呢?」
是為了讓你相救。
未歡這樣想著,卻沒有發聲,只是握住額上的那隻手。她觸到他指間淡淡的繭,摩挲著,心中有種奇異的快樂感覺。
這時,袁娉婷走了進來,看見未歡醒來,這才放下心中大石:「總算是醒了,真是嚇死人,多虧許深又救了你一命,還不快謝謝何叔叔。」
未歡咬著唇:「謝謝……何許深。」
袁娉婷皺眉:「沒禮貌!」
何許深哈哈大笑:「沒關係,就叫名字吧。如果她真的叫我叔叔,我可要受打擊了。」
未歡靜靜看著何許深,眼中蘊滿笑意。
離開整整20年,這次回來,何許深對一切都充滿興趣。未歡便自告奮勇帶他到處遊玩,兩人整天待在一起,相處地十分融洽。何許深幽默,風趣,博學,未歡喜歡靠在他身邊,聽他講世界各地的趣聞;喜歡他寵溺地撫摸著她的頭,叫自己丫頭的樣子;喜歡緊握住他的手,那雙曾在夢中見過無數次的手。
那段日子很是快樂,未歡像是活在美夢中。
直到李逸致的死訊將她拖回現實。
將她推下樓梯後,李逸致當場便被逮捕,檢查之下得知他精神方面有問題,便被強制關押在瘋人院中。
沒過多久,李逸致便被發現溺死在池塘裡。
奇怪的是,據照料人員稱,他平日特別恐懼水,根本不敢靠近池塘,不知為何,竟會在那個地方溺死。
聞訊,未歡心中升起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
隔天,未歡便接到一個電話:「現在,你可以不用擔心李逸致再來騷擾你了。」
聲音屬於夜風,陰陰冷冷的,沒有任何溫度。
未歡拿著話筒,呆了許久,突然明白了什麼,一下將手機關上,全身一陣戰粟。
這時,電話鈴聲再度響起,鍥而不捨地在房間中橫衝直撞。
未歡猛地接起,聲音有些尖利:「是你殺了他!」
「對。」夜風的聲音很平靜,未歡甚至能夠察覺到他正不以為然地挑眉毛。
可是,殺人。
殺人!
未歡顫聲問道:「為什麼?!」
「他差點就殺了你不是嗎?」
「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麼相干!」
「我不允許任何人動我的東西。」夜風一定是貼近了話筒,因為未歡聽到那聲音越來越近,彷彿就在咫尺。
她猛地將手機丟出窗外,雙手環抱著身體,不住發抖。
接下來未歡病倒在床上,高燒不退,總是夢見青色臉龐,七孔流血的李逸致來向她索命。未歡驚恐得大叫,幸而每次都有人將她的手牢牢握住,輕聲安慰著自己。
未歡感覺得到,那是何許深。
一個星期之後,未歡的身體漸漸復原。
何許深提議帶她去海邊:「悶在家這麼久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未歡自然同意,無論哪裡,只要有何許深,她都願意去。
當下來到海邊,只見一片碧海藍天,景色柔和美麗,讓人心情舒暢。
兩人換上泳衣,於是,未歡第一次看見何許深背上那塊疤痕。在肩胛骨上方,巴掌大小,經過多次的修補,已經大愈,只是淡淡一片深肉色。但細看之下,依舊能瞧出當年的慘狀。
未歡撫上那疤痕,指間傳來一陣凹凸不平的觸覺。
那是屬於她的傷,她輕輕摩挲著。
「你這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了,來,我們去游泳。」何許深以為未歡正為他的傷疤內疚,連忙拉她到水中去。
沒想到何許深看似文質彬彬,卻也是名運動好手,游泳,衝浪,樣樣不落人後,兩人玩得很是盡興。
覺得餓了,便來到旁邊的一間海鮮店中,叫上一桌子菜來大快朵頤。
未歡取笑道:「何許深,沒想到你居然還保持著六塊腹肌!」
何許深佯裝惱怒:「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把我們老人想得這麼不堪。」
未歡正色糾正:「你才不是老人。」
何許深長歎口氣:「可對你們這一輩來說,已經老了。」
像未歡這種長相,13歲時外形便出落得成熟。所以記憶中好像沒有人把她當小孩子看待過,她曾為這點深深氣惱。但現在,未歡反倒希望自己看上去能更年長些,以此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
「怎麼突然不說話?」何許深仔細探看著未歡的臉色:「生氣了?」
未歡搖搖頭,微歎口氣:「我想說我不是小孩子,但說了這句話反而表明我就是個小孩。」
何許深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髮,朗聲笑道:「原來你已懂了這個道理,以後我再不敢拿你當小孩看了。」
未歡展顏,笑容在臉上綻開,像朵嬌艷的花。
然而很快那笑容便變得僵硬,未歡看見,夜風正坐在小店一角,笑咪咪地看著他們。
「可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那他就危險了。」
未歡想起那天的話,忽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
夜風還在直直地看著他們微笑,笑容越是燦爛,未歡的心就越是冰涼。
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
幾天之後,何許深便出了車禍。
是被人動了手腳,剎車失靈。幸而剛開出去便及時發現,只是車受損傷,何許深則毫髮無損。
余承志大惑不解:「許深,照說你才回來,那裡有時間得罪人呢?」
何許深釋然一笑:「估計是弄錯了對象。」
余承志囑咐:「今後還是小心為妙。」
袁娉婷看著一旁的未歡,詫異道:「未歡,你臉色怎麼這麼不好?」
何許深也關切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未歡置若罔聞,放在膝上的手卻越握越緊,她忽然起身:「我有事先出去一下。」隨後拋下錯愕的眾人駕車離去。
余承志奇問:「這孩子是怎麼了,從沒見過她這麼風風火火的。」
何許深會意一笑:「是去會男朋友吧,戀愛中的女孩子,都這麼患得患失的。」
余承志困惑:「未歡有男朋友了?沒聽說阿。」
何許深拍拍他的肩頭,笑道:「承志,現在的孩子都喜歡搞神秘,你以為還像咱們以前似的,每場戀愛都人盡皆知?」
袁娉婷默不作聲,只是複雜地看了何許深一眼,隨即拿起咖啡,緩緩喝下。
夏日的黃昏,儘管已經沒有了當頭的烈陽,但空氣彷彿吸收了一日中所有熱量,全在此刻淋漓釋放,從四面八方擠壓著人的口鼻,堵塞著身體的每個細胞,使人悶熱難耐。
放眼望去,天空是一種衰敗老舊的黃色,如同年深日久的老式照片中的基調。天邊那道殘紅,被這種黃色所浸透,顯得昏暗而淒迷。
山頂上,潮熱的風緩緩流動,吹得人臉龐暗暗發燙。滿山的葉子也跟著懶懶地搖動,雜亂無章,將蟬撩撥得疼痛不堪。
滿山的蟬一起發出淒厲的叫聲。
未歡站在山頂,看著那輛熟悉的黑色跑車沿著山路盤旋而上,越來越近。
她緊握住提包中的東西,眼中一片堅毅。
到達山頂時,夜風看見未歡正背對著自己站在迎風處,那隨風飄動的蓬鬆長髮彷彿撫過他的心上,癢癢的。
夜風走到她身邊,凝視著那張線條柔美的側臉,微笑道:「你居然會主動約我,真讓我受寵若驚。」
未歡看著前方,冷冷問道:「是你動的手腳?」
「何許深的車禍?不錯,是我指使手下幹的。」夜風毫不否認。
「為什麼?」未歡從牙齒縫中迸出幾個字。
夜風猛地將未歡抵在車上,捧起她的臉,逼她直視自己的眼睛:「我早就說過,因為你愛他,所以,他便會很危險!……」
夜風倏地停頓下來,因為察覺到一把冰涼的尖刀正抵在自己腹部。
「你想殺我?」夜風並沒有驚慌,反而將嘴靠近未歡耳邊,緩緩說道:「那就動手吧,只要往前一推,我就沒命了。」
但忽然,夜風氣定神閒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
他聽見刀劃破皮肉的聲音,滋,滋,滋,快速而流利。隨即空氣中蔓延著一股他自小便熟悉的甜腥味道,溫熱而新鮮,血的氣息。
夜風沒有感覺到疼痛。
未歡的臉色也很平靜。
但那聲音還在持續著。
夜風猛地醒悟過來,赫然低頭,卻看見未歡正在一刀刀劃著自己的手臂。
一行行淋漓的鮮血在手臂上流淌,蜿蜒交織成一副鬼魅的圖紋,驚悚的紅與白。
夜風快速將刀奪下,冷笑道:「你在威脅我?你以為你就這麼重要?」
未歡迎著他的目光,平靜說道:「在你沒得到我之前,我就有這麼重要,不是嗎?」
夜風銳利地盯著未歡,臉上的神情錯綜複雜,這是第一次,他在人面前忘記了那真假不分的笑容。
未歡很清楚自己已經取得了勝利,「這次,何許深受了驚嚇,我劃破自己的手臂。今後如果他再出什麼意外……」她上前一步,將血淋淋的手臂放在兩人之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會傷得比他嚴重10倍。」
說完,未歡轉身,準備離開。
一隻手卻按住她的車門,未歡抬頭,看見夜風唇邊那絲混沌的笑意:「未歡,你總會有求我的一天,我等著你。」
「是嗎,那你就慢慢等吧。」未歡不再理會他,逕直開車下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04:08
三
對於手上的傷口,未歡隻字未提。
自然遭到父母一頓責罵,並勒令再不許單獨出門。
何許深看見傷口,眉頭深深皺起,眼中充滿疼惜:「你這丫頭一向多災多難,怎麼讓人放心?」
未歡卻只是看著他靜靜地微笑。
心中有個聲音迴響著,何許深,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
果然,那次之後,夜風再沒有來糾纏過她,未歡因此得到一段安靜的日子。
幾場斜風細雨之後,夏天過去了。
轉眼便是未歡20歲生日,這天何許深打來電話,約她晚上去餐廳吃飯。
未歡從未經歷過如此緊張的快樂,整個下午,她都在鏡子前梳妝打扮,力求讓自己呈現出最美的一面,在何許深面前。
餐廳坐落在半山腰,他們的位置靠著玻璃窗,一偏頭,便可以俯瞰整個城市。
未歡有種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若隱若現,人,餐廳,山,全是影影綽綽。只她和何許深兩人,虛虛地坐在城市上空。未歡的心飄飄揚揚,快樂而沒有著落。
何許深點完菜,一抬頭,看見未歡,揚眉問道:「傻丫頭,笑什麼呢?」
未歡驚疑,連忙分辨道:「我沒笑阿。」但依舊是不確信,手掩飾性地撫上臉,可不是,嘴角彎彎的,無論如何也按捺不下去。
「今晚本來沒指望你能來呢。」
「為什麼?」
「以為你應該和男朋友度過。」何許深向她眨眨眼。
「我沒有男朋友。」未歡認真說道。
何許深先是不信,後來見未歡要惱了,這才問道:「為什麼不交男朋友?年輕時不抓緊戀愛,以後老了沒有回憶多可惜。」
未歡反將他一軍:「何許深,為什麼你沒有結婚?」
「我也是差一點就結婚了。」何許深用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道,眼中閃過一種溫柔的情緒,然後又回過神來,調笑道:「怎麼,你想給我介紹女朋友嗎?」
未歡垂下眼,看著桌面上相互搓捏著的自己的手,心中像有面鼓咚咚作響,她晃了晃身子,覺得喉嚨不聽使喚,試了幾次終於開口:「我自薦,可以嗎?」
說完,未歡鼓起勇氣抬頭,看見何許深一臉驚喜地看著她。
不。
未歡眼中的笑容滯住,何許深看的,是她的身後。
未歡反射性地回頭,恰好看見一個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門處。
「寒顏?」何許深喃喃喚道,隨即迅速起身向著那女子追去,以從未有過的慌張姿態。
就在這一瞬間,未歡像是察覺到什麼,心中悶而酸澀。
她靜寂地坐在原地,看著對面空空的座位,臉上一片木然。
未歡原以為這時的自己應該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但沒有,她依舊能感覺到其他人都在看著自己,在猜測剛才這個女孩身上發生了什麼;能感覺到那些目光漸漸移開,人們一個個散去;能感覺到燈盞盞熄滅,一個人走來,小心翼翼說道:「小姐,不好意思,我們打烊了。」
未歡獨自返家,走在涼硬的石子路上,院子裡秋蟲唧唧,叫聲短促而尖銳,劃破這萬籟俱寂。她打開大門,正踏上第一層階梯,身後的黑暗中便傳來一個聲音:「回來了。」
未歡回身,客廳中的檯燈正好打開,照亮了母親那張秀麗的臉龐。
「和何許深出去的?」袁娉婷問。
未歡緩緩點頭。
袁娉婷臉上閃過一絲擔憂:「未歡,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未歡不作聲,隔了良久才問道:「媽,寒顏是誰?」
「戚寒顏?你見過她了?」袁娉婷微詫:「原來她真的回來了。」
「今天,何許深看見了她……便追了上去。」未歡聲音有掩不住的黯然。
「果然,」袁娉婷苦笑著搖搖頭:「她注定是何許深命中的剋星。」
未歡握緊雙手,聽著母親說下去:「他們這一對,在當時也算是轟轟烈烈。曾經兩次訂婚,但到最後關頭,都是戚寒顏臨時變卦,婚事也不了了之。一度,何許深也曾心灰意冷過,便試著和其他女人交往。但每次感情稍稍深入時,戚寒顏便會及時出現,只需在何許深身邊一逛,便勾去了他的三魂七魄。等到事情平息,她又會一聲不響離開。旁人看著也氣也著急,但何許深就是吃人家這套,他心甘情願,你去充什麼太監。也就容著他們像演戲似的,這麼三鬧兩鬧,半輩子也就過去了。可見只要夠本事,女人一樣可以在感情上完勝。」
未歡心中冰涼,淒然道:「她很美?」
「模樣自不必說,事業也成功,但這世上比她優秀的女人也不止一個兩個。可但凡男人見到她,沒有一個不心癢癢的。」
「為什麼?」
「她從來不會讓自己屬於任何人,這樣一來,男人們便更有了興趣。加上她又不一味拒人千里,給的甜頭恰到好處,不會膩,又足夠吸引,若即若離,欲得未得,男人就是喜歡吃這一套。」
袁娉婷勸解道:「何許深已經跟她耗了這麼多年,他不可能再有力氣去愛上其他人。未歡,趁著對他的感情還不長,就斷了這個想念,阿,聽話。」
桔黃晦澀的燈光一點一絲向外掙扎,終究衝不破黑暗,被困在狹小空間中。而未歡,則坐在光線與黑暗的分界線上,臉上霧濛濛的,看不真切。
那天之後,何許深沒有再來找過未歡,也沒有任何電話,就這樣憑空消失。
但有關他的消息卻通過父母的對話傳入未歡耳中。
「聽說最近許深和她又走得很近,也不知是真是假。」
「估計是真的,你看最近許深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從沒見他這麼開心過。」
「唉,這麼多年了,他們兩個分分合合的,看得人眼花繚亂。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成功。」
「那個戚寒顏也不年輕了,應該會趁這個機會安定下來吧。」
「那還是早早準備賀禮吧,免得到時候慌亂。」
未歡坐在窗台上,雙手抱膝,將額頭抵在玻璃窗上,寂靜地看著前方,眼神毫無焦距。時間久了,額角處一陣冰涼,直沁到心頭。
袁娉婷推門進來,依著女兒坐下,手一下下拍著她的膝蓋:「未歡,出去散散心吧。今年的新款秋裝已經出來了,陪媽媽去逛逛?……或者你找朋友出去旅遊幾天?」
未歡置若罔聞,依舊是低頭默坐,表情木然。
袁娉婷勸道:「未歡,放棄吧,你還年輕,今後還會遇見許多的人,到時候你才知道今天為他傷心是多麼不值得……」
「我不會後悔。」未歡眼睛看著窗外。
袁娉婷冷笑:「所有人後悔之前都說過你這句話。」
未歡轉向她,固執地重複:「我不會後悔。」
袁娉婷知女兒心情不好,也不再拂她的意,只是將未歡的手擱在掌間,一下下拍撫著。隔了一會,終於開口:「劉叔叔的兒子劉尚文最近剛從法國回來,我見過那孩子,人品相貌真沒得說,哪天你們見見面吧。」
未歡抽回手,跑到床上躺下,用枕頭摀住頭。
袁娉婷動了氣:「何許深究竟哪點好,值得你為他終身不嫁嗎?」
何許深哪點好,未歡也不知道,可是那又有什麼重要,她愛他,這就勝過一切。
袁娉婷還想說什麼,卻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
未歡保持著沉睡的姿勢,手摸索到電話,拿到耳邊接通。
話筒中卻傳來一個熟悉的溫熱聲音:「丫頭?」
未歡依舊緊閉著眼,但眼角卻淌下一滴淚,落在被單上,發出輕微的沉悶聲響,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
「丫頭,生氣了?」何許深問道。
「我沒有。」未歡的聲音很平靜。她從來沒有生過他的氣,自始至終。
「上次是我不對,竟把你一個人丟下。出來吧,我請你吃飯賠罪。」
未歡可以隨便扯個借口搪塞,可以直接耍脾氣不理會他,可以有許多種方法拒絕這次約會。
但那便不再是余未歡。
所以她應允了,來到約定的餐廳中。
何許深已經在那裡等候,待未歡坐定,細細察看她的臉色,發現無恙,試探問道:「當真不生氣?」
未歡抿嘴一笑:「我生氣與否對你很重要嗎?」
「自然。有人曾說過,讓一個花季少女不快樂是最大的罪過。」
「是嗎?誰說的?」
何許深指指鼻子:「我。」
未歡撲哧一聲笑出來:「第一,我早已過了花季。再者……何許深,花季少女這個詞已經不流行很久了。」
何許深攤攤手,一臉無奈:「你得原諒我,在我們那個年代,這個詞語是種高級的讚美。」
未歡不以為然:「可是你在這個年代也生活了同樣長的時間。」
「那就是我這個人過時了。」何許深自嘲:「原諒我這個老古董。」
未歡將雙手交叉擱在桌上,側頭看著他:「古董從來都不會貶值。」
「這句話從你嘴中說出,可真讓我的自信心膨脹到最高點。」何許深從西裝內袋中拿出一個黑色絲絨盒子,遞給她,笑道:「這是遲到的生日禮物,看看喜歡嗎?」
未歡打開盒子,裡面是條單行鉑金手鏈,鑲嵌著一顆顆玫瑰切割鑽石,精緻而優雅。
何許深親自為她戴上,問道:「怎麼樣,還喜歡嗎?」
未歡轉動手腕,一顆顆小碎鑽在燈光下發出璀璨的光澤,照亮她的笑顏:「喜歡。」
這時,何許深忽然說道:「丫頭,今天我想給你介紹個人。」
未歡抬頭,看著何許深臉上掩不住的欣喜,剎那間明白那人是誰,心中頓時一凜。
果然,何許深向她身後輕聲喚道:「寒顏,這裡。」
未歡沒有回頭,只是坐直身子,靜靜等待著。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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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04:25
四
何許深起身,慇勤地拉開身邊的椅子,讓來人坐下。
這時,未歡看清了對面的戚寒顏。
毫無疑問,那是個美麗的女人。
身材勻稱苗條,一襲黑色抹胸繫帶衫,套上件剪裁簡潔大方的灰色外套,配著充滿金屬質感的腰帶,顯得優雅從容,一舉一動充滿成熟女人的魅力。
精緻的鵝蛋臉,五官乾淨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眼睛,像貓一般,時時半瞇著,帶著妖嬈與犀利。
戚寒顏上下打量著未歡,忽然說道:「看來還是和以前一樣。」
何許深微詫:「一樣?她當初可是個60厘米長的小嬰兒。」
「我是說,」戚寒顏看著未歡,語露深意:「還是和當年一樣粘你。記得嗎?她小時候除了父母,便只要你抱,別人稍稍一碰就哇哇大哭。」
「早不一樣了。」何許深故意歎口氣:「現在求她約會的男士早排成了長龍。還是我請求多時人家今天才肯賞面呢。」
戚寒顏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何許深接著說道:「我剛回來時,還被她嚇了一跳,實在不敢相信那個襁褓中的嬰兒轉眼就長得齊我耳根高了。」
「我倒不覺得詫異。」戚寒顏反駁:「畢竟都過了20年了。」
「但我卻總覺得這20年一下就過去了。」何許深感慨。
「你是男人,後面的風光無限好,當然對時間不重視。」戚寒顏低頭撫弄著手上的藕色蔻丹:「女人又不一樣了,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這20年一完,終究是要老的。所以必須精打細算地過,自然也不覺得時光如梭了。」
「如果你真的能老那就好了。」何許深將她的耳環夾在兩指間撫弄著,動作自然而親暱:「那時你想跑也跑不動,只能待在我身邊。」
戚寒顏笑著推開他的手:「讓未歡看見成什麼樣子?」話雖是對何許深說的,但眼睛卻直直盯著未歡,眨也不眨。
「丫頭,」何許深坐直身子,介紹道:「這是戚寒顏,和我一樣,也是你父母的同學,當年看著你出生的。」
「久仰大名。」未歡迎向戚寒顏的目光:「早聽家母提起過你。」
「噢?」戚寒顏微微側頭:「令堂說的是我的好話還是壞話呢?」
未歡淡淡說道:「是她的心裡話……或者,是實話。」
「是嗎?」戚寒顏揚眉,瞥到未歡手上的鑽石手鏈,眼中一亮,陡然問道:「還喜歡嗎?」
未歡愣住,一時不知她何許用意,只能答道:「嗯。」
「這手鏈是我讓寒顏幫你選的。」何許深解釋。
「……噢?真是謝謝。」未歡垂頭,看著那條手鏈,只覺得一陣沉重與冰冷。
戚寒顏輕碰下何許深的手肘,向未歡努努嘴。何許深會意,拍拍額頭:「該死,差點忘了正事。丫頭,」他說:「我要和寒顏結婚了。」
未歡只覺心臟像被撕成兩半,痛得無法形容。但她依舊努力維持著笑容,直到嘴角酸澀。「是嗎?什麼時候?」她聽見自己問道。
「不會太久。我將在明天的聚會上宣佈這個消息,怕你說我不夠義氣,所以提前知會你。」何許深臉上是明快的神色。
「未歡,你明天能來嗎?」戚寒顏撫上她的手,帶著突然的熱情:「你知道,我和許深多希望你能為我們祝賀。」
天陰沉沉的,霪雨連綿,將整個天地洗刷成一片暗黃色,昏暗而淒迷。
未歡低著頭,呼吸著一陣陣寒意,緩緩向前走著。
已經忘記是怎麼拒絕的他們,忘記是如何走出的餐廳,她心中只是茫然和淒酸。
何許深……要結婚了。
街道的地磚被雨水浸濕,亮閃閃一片,映照出世間變形的一切。地上,未歡的影子被一塊塊方磚拉扯撕裂,又合攏還原。
稍不留意前方,便和一個女孩撞了個滿懷。
女孩站穩,拍撫下胸口:「嚇死我了。」
「對不起。」未歡道歉,聲音卻是空洞的。
「沒事,剛才我也沒仔細走路。」女孩定定神,忽然問道:「請問你知道天街13號刺青店在哪裡嗎?」
未歡呆滯地搖頭。
女孩失望地歎口氣,隨即轉身走開。
未歡也繼續往前走,不知怎的,下意識便察看起了兩側的門牌號碼,天街1號,天街2號,……天街12號。
未歡忽然停下腳步,她正站在街道盡頭處,只見面前是一幢古樸的小磚房,房門上掛著一個古舊的木牌,上面赫然寫著「天街13號」。
未歡本想叫回那個女孩,但一看人已經走遠,便只能作罷,心下又不禁疑惑,她明明就是從這裡出去的,怎麼會沒看見呢?
依照那女孩所言,這裡竟是間刺青店。
未歡仔細一打量,這幢兩層建築歷史悠久,灰紅的方磚上被似水流年洗刷出道道印記,外牆四周爬滿了灰綠的籐曼植物,一圈一圈,緊緊包裹著整座屋子。
未歡略一猶疑,決定進去看看。
輕輕一推,虛掩著的門發出吱呀一聲,類似人痛苦的呻吟。
門緩緩打開,顯現出一片昏暗,未歡摸索著往裡面走去。毫無預兆的,不知從何處飛出一群黑色的鳥,直衝衝向她臉上撲去,未歡嚇得差點失聲大叫。然而及到面前,鳥的翅膀忽然幻化成柔柔的紡紗,撫過她的面頰。未歡定下神來,這才發現襲擊她的不過是一襲被冷風夾卷的鴉青垂地紗帳。
未歡撫撫胸口,小心翼翼地撩開紗帳,只見迎面是幾具高大的紅木書櫃,頂端與天花板緊緊相觸,像一堵堵牆,隔住人的視線。書櫃擺放格局巧妙,使整個空間曲曲折折,像間迷宮。未歡順著鋪設出的路走下去,來到了房間盡頭。她看見,在靠近窗戶處有張書桌,一個女子正在專心畫著什麼。低垂著頭,逆著光,看不清模樣。
未歡正準備開口詢問,但那女子卻頭也不抬地說道:「請稍等片刻,我馬上好。」
未歡無法,只好轉身觀看起四周的書櫃。
那是些年代久遠的古式書櫃,漆光斑駁,泛著歲月的色澤。櫃身上雕刻著朵朵曼珠沙華,細長的花瓣像一隻隻淒麗的手指,掙扎著向外攀伸,妄圖抓住什麼。
美麗中帶著些許猙獰。
書櫃上擺滿了畫卷,未歡隨意抽出一冊,打開,發現上面畫的是不同的刺青圖案:華麗的,陰暗的,妖嬈的,頹廢的,詭異的,各式各樣,不斷躍動在眼前,瞬間攫去觀者的全部心神。
「這都是以前客人所刺的圖案。」正當未歡看得入迷之時,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那聲音隔得很近,她甚至能感覺到一道冷冷的氣流在耳旁徘徊。
未歡被唬了一跳,迅疾抬頭,及到看清眼前的人,心中更是一緊。
那是個高佻的女子,全身著黑,顯得膚色如死水般沉靜的白膩。一襲大大的披肩鬆鬆裹著身體,卻絲毫掩飾不住身材的婀娜有致。筆直柔順的髮長及腰部,額前留著等齊流海,蓋住眉毛。陰影下的眼睛水盈盈的,一片氤氳,這樣的眼眸應該充滿柔情,但那眼珠卻是一片漆黑,純淨的黑色,就像沉入湖底的黑寶石,讓人感到一陣沁涼。整個人不施脂粉,唇上甚至有絲蒼白,卻無故散發一種濃艷的妖嬈的美麗,像是……
未歡的睫毛不自覺顫動一下。
對,像是書櫃上雕刻的曼珠沙華。
女子伸出一雙白玉般的手將畫冊從未歡手中抽出,把那張新完成的畫輕輕夾在裡面。
未歡晃眼看見,那上面畫的是只蠍子,尾巴直直翹起,如一根蓄滿毒液的鋼針,窺探四周,準備隨時發出攻擊。
依女子所說,這應該便是上個客人所刺的圖案吧。
那女子輕啟嘴唇:「你……想刺青嗎?」
未歡沉吟片刻,最終頜首:「是。」
聞言,那女子微微一笑,不知為何,笑中似乎有隱隱的悲憫意味。
未歡的心不自覺地抽痛。
「你想刺什麼?」女子問道。
「我沒想好,可以參考下這些圖案嗎?」
女子緩緩搖頭:「那些不會是你想要的。」
未歡詫異:「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我不知道。」一道奇異的光澤在女子臉上一閃而過:「但你一定知道。」
「我?」未歡不經意地抬頭,和女子的眼睛對視,那秋日湖底的黑寶石。
看著看著,整個人彷彿被吸引進去,越走越深,深到不可測的盡頭……突然,一團火焰像絢麗的紗巾蔓延著向她裹來,未歡後退兩步,驚叫道:「火!」
「你想要火?」女子靜靜問道。
未歡回過神來,才發現剛才的一切……剛才的一切,她也分不清是什麼。但她卻聽見自己篤定的聲音:「是,我想刺朵火焰。」
未歡端詳著自己的右手背,那上面,新刺上的火焰栩栩如生,恍若正靜靜燃燒著,發出幽藍的詭秘色澤。
未歡將錢放在桌上:「手藝很好,我會介紹朋友來的。」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來這裡。」
未歡抬頭:「你說什麼?」
「沒什麼,請慢走。」女子靜寂地笑著,不再做聲。
未歡微蹙下眉,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蠕動下嘴唇,轉身離去。
女子一轉眼瞥見桌上的錢,手微微抬起,一揮動,鈔票便消失無蹤。
她重新回到桌邊,坐下,開始畫剛才的刺青圖案。
才剛描出一個輪廓,她便像感覺到了什麼,無奈地搖搖頭,擱下筆,起身來到樓上。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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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04:50
五
進入臥室,一眼看見床上躺著的那個男子,她不滿地皺眉:「你永遠只會不請自入。」
男子雙手枕著頭,閉著眼回敬道:「那是因為你永遠都不會請我。」
她不再說話,自顧自在梳妝台前坐下。
那個男子緩緩坐起,閒閒地瞥一眼鏡中的她:「又是一個?」
「是。」她輕輕頜首。
「那個女孩的結局是什麼?」男子問。
她拿起桌上的梳子:「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你怎麼能不關心呢?」男子下床,慢慢向她走來,臉上起了一層寒霜:「是你將她送上這步的。」
本來,她正一手握住一綹發,一手將木梳插入發端,準備往下梳理。聽見這話,便止住了動作,但雙手依舊慣性地往下滑動。
木梳和髮絲接觸發出的「沙嘶」聲在她耳邊持續著,持續著,彷彿沒有止歇。
但畢竟只是彷彿,及至發尾,聲音嘎然而止,手中也只有一片虛空。
她忽然掉轉身來,沉聲道:「那些刺青全是他們心底深處的慾望,我所做的不過是讓那些慾望浮現出來。這是我的職責,我不需要受到你的責備!」
男子的臉柔和下來,他抬手慢慢撫上那張雪顏。這一次,她卻沒有避開,而是待在原地,聽著他柔聲說道:「但你卻在心中責備你自己。」
雕花窗戶中射入幾縷黯淡的光線,在寂靜的房間中久久遊蕩。
晚上7點,聚會準時在何宅舉行。
照例是觥籌交錯,衣香鬢影。
在上好的魚子醬和香檳中,大家的話語無甚意義,笑容也過分熱情。
但這並不會影響戚寒顏的心情,她從來都是主角。
而主角,從不會寂寞。
在舞池中,她迎著眾人複雜的目光和何許深跳了一隻又一隻舞,直至香汗淋漓,才上樓到何許深的房間休息。
補妝完畢,戚寒顏步出浴室,也不著急著下樓,只悠悠地在床沿坐下。
輕輕用手撫摸著床單,戚寒顏會心地笑了。
自許深知道她最愛米色床單後,他的床上再沒有出現過第二種顏色。
從來都是如此,凡她提過一次,許深便會牢牢記得。
不止是床單,正門前的雕塑,花園中的蝴蝶蘭,廚房的銀製茶杯,整個何宅都有著她的味道,揮之不去。
她俯身嗅著枕頭,上面有許深令人舒適的氣息。
他是愛她的,所有人都知道。
這半生中,她遇見過許多男人,但沒有一個像許深愛得這麼濃,這麼多。
可以無聲無息地追隨著她,走遍整個歐洲;可以因她隨口說一句我想你,便連夜乘機飛到她身邊;可以在拍賣會上一擲千金買下德加的畫,送她做生日禮物。
所以……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將許深奪走,沒有人有這樣的能力。
她要向所有人證明,其他的女人不過是一支支插曲,一旦她,許深生命中的女主角出場,她們只能黯然退下。
忽然,房間裡傳來另一個人輕微的呼吸聲。
戚寒顏猛地起身,憑藉著浴室微弱的燈光,赫然發現未歡正靜靜站在角落中,美而精緻的眼裡沒有任何溫度,就這麼陰沉沉地看著她。
戚寒顏覺得房間的溫度頓時冷卻下來。
未歡張口,冷冷地說道:「你根本就不愛何許深,為什麼不放過他?」
戚寒顏定定神,緩緩起身,回敬道:「他根本就不愛你,為什麼不放過他?」
未歡一步步向她走來,面沉如水:「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不允許何許深屬於其他女人,你要他完完全全只想著你,只愛著你!你之所以回來,只是想逼我走,然後,又會再次拋棄他,和以前一樣!」
未歡在戚寒顏跟前停住,直視著她,話從齒縫中迸出,帶著濃濃恨意:「你這個自私的女人,只想擁有,從來不會給予,你根本就沒有心!」
戚寒顏平靜地聽她說完,並沒有動氣,反而輕輕鼓起掌來:「看看你為許深打抱不平的樣子,多麼大義凜然。」她嘲弄地說:「只可惜,你憤怒,不過是因為你愛他,卻得不到他。」
「你說得對,我愛他,沒有人能比我更愛他。」未歡眼中有種決絕的光芒,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所以,和他在一起的人,必須是我。」
戚寒顏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有種恍惚的神色,「你知道嗎?」她說:「很多年前,有人說過同樣的話。」
未歡默不作聲。
戚寒顏接著說道:「她叫周涵,是你父親的情婦,同時……也是20年前那個想殺害你的女人。」
未歡渾身一震。
「那天被抓住時,她便大嚷著你剛才的話……一字不差,你知道她的下場是什麼嗎?」戚寒顏忽然趨近未歡的臉,緩緩說道:「她在監獄中割喉自殺了,聽說,血濺滿了整個屋子。」
兩人牢牢盯著彼此,相互對峙,直到有人打開門,問道:「寒顏,準備好了嗎?……丫頭!你什麼時候來的?」
是何許深。
何許深欣喜:「剛才我還一直擔心你不會來呢。」
「怎麼會?」戚寒顏轉向何許深,嘴角微微揚起:「未歡怎麼會錯過我們的婚事呢。」
「是時候宣佈消息了,我們下去吧。」何許深督促。
「未歡也一起來吧,沒有你在場,氣氛一定會減色不少。」戚寒顏邊說邊去拉未歡,誰知剛觸碰到她的手,戚寒顏便失聲叫起來,並猛地將手抽回。
「怎麼了?」何許深趕緊問道。
「好燙,她的手,像燒起來一樣!」戚寒顏趕緊低頭察看自己的手指,卻是光滑如故,沒有一點傷痕。
但……剛才那種灼熱的痛覺,卻是那麼清晰鮮明。
戚寒顏抬頭,卻發現未歡已經隱入陽台的黑暗中,靜靜地背對著他們。
「肯定是靜電。」何許深不以為意,摟過她的肩膀,對著未歡喚道:「丫頭,我們先下去了,你也快來吧。」
陽台上沒有回聲。
戚寒顏微皺眉頭,最後複雜地看了未歡一眼,便被何許深帶下樓。
沒多久,樓下便傳來人們的歡呼聲。
一浪一浪,嗡嗡作響,彷彿隔著很遠,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未歡站在陽台,雙手交疊撫在黑色雕花欄杆上,整個人如雕塑般,一動不動。
忽然一陣涼風襲來,長髮趁勢揚起,在空中狷狂地飛舞,放肆地糾結,如一條條沾滿毒液的黑絲,獰笑地尋找著目標。
未歡忽然放開覆蓋在右手背上的柔荑。
黑暗中,那朵火焰刺青正在燃燒著,發出一種妖異而鬼魅的幽光,照亮了未歡的臉龐。
還有,她嘴邊那絲混沌的笑意。
一個面色嚴峻,帶著黑框眼鏡的男子走在前方,為未歡帶路。
屋子位於郊外,很大,各處迴廊上都安插有幾名身著黑色西裝的人,臉色陰沉,警惕地嗅著空氣中可能出現的異常。
時值深秋,院子中楓樹正盛,每一片葉子都凝聚著濃艷的紅色,彷彿腥熱的血液即將賁湧而出。
整個屋子沒有一絲聲響,死寂一片。
終於,他們來到二樓盡頭的房間前。
男子停住腳步:「少爺吩咐過,請余小姐自己進去。」
未歡看著他,忽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面對未歡突然的提問,男子有些詫異,但依舊禮貌回答:「韓盧。」
「韓盧……一定是夜風為你取的。」未歡說道:「以後別再叫這個名字了。」
「為什麼?」韓盧清清嗓子:「我是說,余小姐認為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妥嗎?」
「《博物誌》上有句話:『韓有黑犬,名盧』。」未歡淡淡說道:「韓盧,是狗的名字。」
說完,未歡不再理會他,逕直來到門前,輕輕吸口氣,隨即撫上把手。
喀嚓一聲,門開了。
迎面便看見一張大床,鋪著黑色真絲被單,而夜風正躺在上面,一手枕在腦後,兩隻長腿相搭,好整以暇地看著進入房間的未歡。
「你終於來了。」夜風臉上沒有半點異樣,彷彿從一開始便知道有這一天。
「幫我。」未歡直截了當地說。
夜風銳利地看著她:「你想要什麼?」
未歡臉上彷彿蒙著層面紗,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想讓一個人消失。」她說,聲音柔而平靜。
夜風起身,緩步走來,在未歡面前站定,凝視著她:「那,你可以給我什麼?」
聲音是同樣的柔而平靜。
「你想要什麼?」
夜風那雙細長的眼睛緩慢而仔細地掃視著未歡,目光炯炯,燃燒著狩獵的慾望,「你。」他說:「我要你。」
未歡淡淡一笑:「那就拿去好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會對你如此著迷。」夜風瞇眼,伸手撫摸著未歡的臉頰,眷念地逗留了許久:「因為我們是同類,為了得到心愛的東西,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他一把將未歡打橫抱起,擱在床上,迅疾而熟練地褪去她的衣衫。
赤裸的肌膚接觸到真絲被單,未歡只覺一陣冰涼。
夜風忽然將她拉起,只手扣住下顎,逼她正視前方。
未歡這才發現,床前鑲嵌著一大面幽綠色鏡子,佔據了整壁牆。
一股灼熱的氣息噴在她耳邊,夜風低聲命令道:「看著鏡子!」
未歡沒有反抗,她抬頭,看見鏡中的自己不著片縷,雪白的肌膚與純黑床單形成鮮明對比,恍然看去,竟有些刺目。
夜風吮吻著她的頸脖,雙手慢慢上滑,撫過那光滑的脊背,轉而握住胸前的柔軟。
他犀利的眼睛一直盯著鏡中未歡的表情,想從上面欣賞到驚慌,痛苦,恥辱。
但是沒有,未歡的臉上除了平靜還是平靜。
夜風忽然動怒,猛地將她推倒,覆壓在她身上,一個挺身,動作粗暴,帶有懲罰的意味,像急風驟雨般將她席捲……
半夜,夜風被一陣淅瀝的水聲吵醒。
打開浴室門,只見裡面霧氣騰騰,未歡正閉著眼睛泡在浴缸中。
夜風在未歡身後的平台上坐下,俯身親吻著她的髮頂:「弄痛你了?」
未歡緩緩睜眼,卻沒有做聲。
一旁的水籠頭並沒有擰上,熱水潺潺流下,又從浴缸邊緣緩緩淌下,整個浴室地板上全是水。
「原來你洗澡時有這種習慣。」夜風笑:「不怕摔跤?」
「沒摔過,所以不怕。而且,」未歡牽起嘴角:「摔倒的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我。」
「是嗎?」夜風笑著低頭,卻發現了那個刺青,便拿起她的右手,懶懶地問道:「這麼漂亮的火,你想用來燒誰呢?」
未歡靜默了會,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奇異的亢奮,她如囈語般地低聲道:「一切該燒的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05:22
六
一個星期後,戚寒顏的死訊傳來。
在山道的轉彎處,她駕駛的車衝破欄杆,直直摔下懸崖。
車毀人亡。
粉身碎骨。
何許深悲慟欲絕,迅速頹喪下來,整日待在房中,不停地灌酒,不讓自己有一刻的清醒。
他徹底變了。
成天穿著胡亂搭配的衣衫,滿臉鬍髭,凌亂邋遢,醉酒後便大吵大鬧,摔東西罵人。
以前那個衣著整潔,溫和俊雅的男子不復存在。
所有人都說,何許深完了。
這樣持續一年之後,大家不約而同地漸漸遠離他。
除了未歡。
她一直待在何許深身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整理房間,擦拭地板上的濁物,煮菜做飯,什麼都親力親為,甘之如飴。
他經常發脾氣,對她大嚷;因為缺課過多,她被學校退學;父母責罵,揚言和她斷絕關係。
未歡通通不在乎,只要他在身邊,什麼都不再重要。
終於,何許深在一次醉酒後失手將她推下樓梯。
未歡只覺得小腿上傳來一陣劇痛,眼前一黑,頓時昏了過去。
悠悠醒轉時,卻發現何許深一直在床邊守著她。
見她睜眼,何許深焦急而疲倦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笑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未歡張張嘴,柔聲安慰道:「我明白,你不是故意的。」
何許深將臉埋入掌心,啞聲道:「未歡,別再管我了。」
「我做不到。」未歡溫柔地看著他:「我太愛你,我做不到。」
何許深並沒有太大的訝異,這一年多的時間,足夠他看清未歡眼中的愛意。
「未歡,我早就完了。」他頹然地說:「忘了我,找個全心全意愛你的男人,你會過得很幸福。」
「如果真能忘記,我也不會是今天的我了。」未歡伸手拉下何許深覆著面孔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輕聲卻堅定地說:「我不會再愛上別人。我唯一愛過的人是何許深,最後愛的人也只會是何許深。」
「何許深,你沒有完,你只是累了,過去的20年你不停地付出愛,卻一無所獲,所以你累了。你只是需要愛,我會給你,很多很多的愛。」
未歡緊緊握住何許深那雙大手,直至自己因激動而泛起的熱度慢慢將那掌心的冰涼融化。
也許是時間的作用下,何許深漸漸接受了戚寒顏已經離開的事實。也許是經過這次變故,他已經將一切看得很淡。也許是對未歡單純的感激。
總之,何許深同未歡結了婚。
他戒了酒,重新振作起來。
可是眸子卻不再明亮而有生氣,會時不時惘然地看著遠方。
未歡知道他在想著誰,卻並不為此黯然神傷。
因為,活著的人是她,陪在何許深身邊的人也是她。
當然,未歡是快樂的。
整天可以依偎在何許深懷中,靜靜呼吸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氣息。可以在睡覺時牢牢拉著他的手,做個安穩的美夢。可以纏著他一遍遍講小時候的故事,他的聲音平緩渾厚,像有魔力的音樂,讓人深深沉迷。
半年之後,未歡有了身孕。
何許深打開臥室門,只見未歡躺在那張紫色絲絨貴妃椅上,正熟睡著。不施脂粉的臉容有些憔悴,但較之以前,更添了一股明艷。
他在一旁坐下,將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感覺到一陣微微的鼓動。
那裡面,孕育著他的骨血。
這時,未歡緩緩睜眼,「你回來了。」邊說邊慢慢撐起身子,8個月的身孕讓她每個動作都顯得異常困難。
何許深替她調整靠枕:「來,我扶你去床上好好休息。」
未歡搖搖頭:「不了,已經躺了一下午,再睡下去晚上定會失眠。」
何許深幫她輕輕捶著後背,忽然說道:「謝謝你,未歡。」
「為什麼?」未歡閉上眼,他嫻熟的指法讓腰部的酸痛漸消。
「如果沒有你,我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聞言,未歡濃長的睫毛猛地顫抖一下,身子頓時僵硬。
何許深繼續說:「你寸步不離守在我身邊,照顧我,讓我振作,現在又將生下我的孩子,」他俯身輕吻她的額頭,由衷說道:「未歡,謝謝你。」
未歡摟過何許深的頸脖,將下巴擱在他肩上,一道異樣的光芒在她眼中一閃而過:「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
「原來,一切都已由上天安排好,你才是真正屬於我的。」何許深話語中透著濃濃的溫柔。未歡緊緊環住他,幽幽地一笑。
臥室中的電話忽然響起,何許深起身去接聽:「喂,請問找誰?……喂?」
何許深放下話筒,無奈地聳聳肩:「沒人說話。」
誰知剛掛上沒多久,鈴聲再次響起,何許深拿起話筒:「喂,喂?……」
「怎麼回事?」何許深疑惑地皺眉:「總是不說話。」
「可能是線路問題吧。」未歡提議:「明天找人來看看。」
「也好。對了,我買了你喜歡吃的杏仁海綿蛋糕,在樓下,我去給你拿上來。」
「好。」未歡笑著看他下樓,拿起一旁的雜誌看了起來。
這時,電話第三度響起。
不知為何,未歡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幾通電話尋找的人是她?
未歡遲疑地接起電話,剛報上名字,那邊便傳來一個陌生而嘶啞的聲音:「明天下午3點之前準備好100萬元的現鈔,否則,你丈夫就會知道是誰殺害了戚寒顏。」
未歡如墜冰窟,臉上頓時沒了血色,她顫聲問道:「你是誰?」
「我?我就是當年受夜風指使去幹這件事的人。不,應該說是受你指使才對。」那人冰冷的聲音似乎傳到話筒上,將未歡的手凍得瑟瑟發抖:「老子不過犯了點事,那姓夜的王八蛋居然就要把我滅口!沒辦法,只好來找你借點錢跑路了。放心,得到錢我馬上就走,再也不會來糾纏你。」
「好……好!」未歡重重地喘著氣:「我答應你,但你絕對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一個字!」
「一言為定,明天下午三點我再打電話來告訴你地點。記住,如果敢通知夜風,我發誓你丈夫將會第一時間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喀嚓一聲,電話掛斷。
未歡一動不動,依舊將話筒放在耳邊。整個人怔在原地,心中亂成一片。
為什麼……怎麼會……錢……只要給錢……現鈔……下午3點……
忽然,聽筒中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喘息聲,屬於另一個人,充滿著絕望,戰粟與哀痛。
未歡機伶伶打一個冷顫,她猛地站起,快速來到隔壁書房。打來門,頓時面如死灰。
書桌前,何許深木然而疲倦地坐在椅子上,雙眼黯然,沒有一絲亮光。一隻黑色的話筒則摔落在地上,正孤零零地搖晃著。
何許深站起身子,緩緩向未歡走來,他開口,聲音異常平靜清晰:「是你殺了寒顏?」
未歡將後背緊緊抵在門上,只覺得口中乾燥無比,她不停地嚥著唾沫,卻說不出一個字。
「未歡,你不該這麼做。」何許深並沒有她想像中的暴怒和激動,而是像對待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輕柔地責備著。
看著何許深的異樣,一種不詳的預感在未歡心頭籠罩,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語音微微發顫:「許深,原諒我,我不能失去你!戚寒顏不愛你,她沒有資格和你在一起。只有我……我才是愛你的,我才是愛你的!」
何許深捧起她的臉,深深凝視著,眼神像水一般溫柔:「未歡,罪魁禍首是我。」他喃喃說道:「如果沒有我,你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是我,害了寒顏,害了你,是我,是我……」
何許深臉上顯出蒼茫的神色,聲音空而遠,邊說邊推開未歡往外走。
未歡心中一陣緊縮,她死死將他拉住:「許深,你要幹什麼!」
何許深置若罔聞,只是直直地前進。
未歡又驚又懼,卻無法阻止何許深,而此時,腹中又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未歡只能鬆開拉著何許深的手,轉而扶住欄杆。
傭人聽見兩人的動靜,趕緊上前扶起未歡:「太太,你沒事吧?」
未歡痛地兩眼發黑,額上冷汗如雨般滴落,她緊咬著唇,斷斷續續地說道:「不能讓他走,快去……找回來……快去!」
「先生剛開車出去了。太太,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之後,未歡的意識混沌起來。
她像是做了場夢,夢中充斥著人們焦急的交談聲,急救推車輪子吱呀吱呀不停作響,刺眼的手術燈,醫生蒼白的制服。
她覺得身子越來越冷,但手上刺青處灼熱的溫度,卻像是在燃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06:13
七
夜風來到病房前,停住,向身邊那個戴著黑框眼睛的男子吩咐道:「韓盧,在這等著,不要讓人進來。」
「是。」韓盧沉聲應道,隨後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夜風打開門,只見未歡正靜靜站在窗邊。
涼風襲來,白色的紗簾揚起,時不時將她身影遮住,整個人若隱若現。
夜風來到未歡身後,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小心著涼。」
未歡毫無反應,只是失神地看著遠方,眼神沒有焦點。
「對不起,我沒料到他竟會找上你。」夜風話語中透出隱隱寒意:「但放心,他再也不能出現在你面前。」
未歡靜默著,隔了許久,終於開口,「何許深死了。」她的聲音蒼茫而空寂,像是在夢囈:「他們都瞞著我……但我知道,他死了。」
「……」
「告訴我,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夜風輕吸口氣:「那天從家裡出來後,他駕車來到戚寒顏出事的山道上,然後……直直地衝了下去。」
未歡閉上眼,身子一陣細微的顫粟。她將雙手死死扣住窗台,直至指甲齊齊折斷。
夜風緊貼在未歡身後,按住那瘦削的雙肩,俯身輕輕說道:「失去的已經回不來了,你現在能做的,便是振作起來,保護你的孩子。」
夜風不冷不熱的話音繼續在未歡耳畔響起:「剛才我去育嬰室看過他,很漂亮的一個小男孩,我多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長大……未歡,你也是和我同樣的想法吧。」
聞言,未歡猛地睜眼,臉上快速閃過一絲複雜神色,但很快又鎮靜下來,淡淡說道:「可是我擔心自己沒有保護他的能力。」
「我有。我可以保護你們母子……」夜風將鼻子湊在未歡發端,幽幽說道:「只要待在我身邊,你和他便會很安全。」
未歡扭過頭直直看著他:「為什麼要為我做這麼多?」
「記得嗎?我曾說過,我們是同類,為了得到心愛的東西,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夜風的手順著未歡的雙臂滑下,最終牢牢箍住她的纖指。
他有一雙白玉般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心處有層薄薄的繭,透著冰涼。
「是阿。」未歡蒼白的臉上掛著個似有似無的笑容:「不惜一切代價。」
夜風步出病房,韓盧默默跟在身後。兩人走到停車處,韓盧上前打開車門,夜風卻忽然停住,問道:「事情辦妥了嗎?」
「是,昨晚已經把屍體丟到海中。」
「他家裡人呢?」
「一個也沒留下。」
「很好。」夜風拍拍他肩膀,微笑:「你做事永遠這麼乾淨利落。」
韓盧略一垂首以表謝意,同時眉毛輕微皺了一下,這個細小的動作卻沒能逃過夜風的眼睛:「有什麼問題嗎?」
韓盧遲疑片刻:「我在想……余小姐會相信這件事和您無關嗎?」
夜風抬頭看著未歡的病房,白色的紗簾依舊被風撩撥著,正無力地飄蕩。他緩緩說道:「那並不重要,無論她相信與否,都得待在我身邊……因為現在,我手上握有他們的孩子,她再也逃不了。」
何許深新喪未滿三月,未歡便在夜風的要求下再度披上婚紗。
走在灑滿香檳玫瑰的紅地毯上,未歡懶懶地抬眼掃視四周。
她一個人也不認識。
就連身邊挽著她的手臂,充當父親角色的也是個不知名的陌生人---在阻止她嫁給夜風無效之後,父母毅然和她斷絕了關係。
一樣的程序,一樣的牧師講話,一樣的應答。
似乎一切又重演了一次,但已是兩樣。
未歡麻木地接受了夜風的吻,成為他的妻子。
那天晚上,她正式住進了那幢飄滿血紅楓葉的房屋,在熟悉的幽綠鏡子中,她被夜風緊緊環抱著。
他舔吻著她胸前的柔軟,雙手在雪肌上游移,狂肆地律動著。
就如三年前的那天。
激情之後,未歡背對著他側身而睡,夜風用手指親狎地在她右臂上滑動:「明天我有事出門,要半個月才能回來。」
「才剛結婚,你就出去找別的女人?」
夜風扳過她的身子,媚惑地一笑:「像你這麼符合我胃口的女人是很少的。」
未歡伸手在他胸膛上慢慢地劃圈:「那,什麼事這麼重要,竟讓你在結婚第二天便拋下我呢?」
「是生意上的事情,對方急著要貨,只能趕著送去。」
「噢?」未歡故作不經意地問道:「什麼生意?」
夜風忽然一把將她的手緊握住,未歡大驚,抬眼,只見夜風那雙漆黑狹長的眼中竟射出兩縷清冷的光,直直看到她心裡:「你為什麼這麼關心?」
未歡定下心神,鎮靜地說道:「我們已經是夫妻,我關心你也錯了嗎?」
「但這些生意上的事情交給男人處理就可以了。」夜風將她的手放在唇邊,深深一吻:「睡吧。」
「好。」未歡閉上眼睛,依在夜風懷中,許久之後,呼吸漸漸平穩。
夜風毫無痕跡地將手抽回,起身披上睡衣,悄悄離開房間。
門剛關上,未歡馬上睜開眼睛。
夜闌人靜,整所屋子一片死寂,只聽地見鐘錶秒針的走動,喀嚓喀嚓,像是人筋骨折斷的聲響。
過道上漆黑一片,唯有書房門下透出一線亮光,在昏暗的世界裡格外顯眼。
未歡光腳走在地板上,像貓一般悄無聲息地來到書房前,屏氣凝息地聽著裡面的對話。
「和對方聯繫好了嗎?」
「是,7號下午三點。」
「這次貨太多,一定不能出岔子,確定帶去的人都可靠?」
「還是按照老規矩,已經將他們妻兒都扣住。」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是。」
門打開,書房中的亮光急不可待地湧出,鋪灑在地板上,韓盧站在光影裡,看著角落中關得嚴嚴實實的臥室門,眼神晦暗莫明。
他又重新返回書房,關上門,不帶任何表情地說道:「余小姐已經回房了。」
夜風把玩著銀灰色金屬打火機,那叢青綠的火焰在他手掌間不斷翻騰著。
韓盧見他無甚反應,只得接著說道:「余小姐下步應該會把我們交易的消息告訴警方。」
「那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她剛才聽見的全是假的。」夜風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讓她幫我整整那群警察,也挺不錯。」
韓盧猶疑說道:「余小姐今後恐怕不會安分,留她在身邊,您不覺得危險嗎?」
「她沒有動靜,我才會覺得危險。如果剛才她沒有來偷聽,今晚我恐怕便睡不安穩了。」夜風凝視著手中的火焰,儘管微笑著,眼神卻是尖銳的:「你不知道她有多恨我。」
風和日麗,水天一色。
遠處,一隻海鷗正緩慢而優雅地翱翔,幾個盤旋之後,消失在地平線上。徒留下高而細的鳴叫,被風吹成只絲片縷,幽幽掛在空中。
夜風仰面躺在甲板上。看似平靜的海水在底下一波波暗湧著,船也隨著節奏輕輕搖晃。
放眼看去,天空中沒有摻雜一絲白雲,全是深深的蔚藍色,濃到極致,竟讓人有些發暈。
他閉上眼,問道:「什麼時間了?」
「馬上11點。」韓盧看看手錶:「他們應該快到了。」
「警察那裡有動靜嗎?」
「他們聽信余小姐的消息,以為我們一周後才交易,現在估計正在辦公室裡慢慢商量部署。」
夜風輕輕勾起嘴角:「真想快回家看看未歡的反應,一定很精彩。」
韓盧沒有答話,只是默默看著夜風,鏡片上快速滑過一道亮光。
這時,前方忽然出現幾艘遊艇,呼嘯著向他們駛來。尖銳的船頭劃破平滑的海面,激起層層白色泡沫。
夜風起身到船頭,展開一貫笑容,準備迎接夥伴。
但隨著遊艇的駛近,夜風漸漸警覺地感到不安。忽然,他臉色驟變,大聲命令道:「快開船,是警察!」
船上人大驚,趕緊發動馬達。但為時已晚,遊艇已經駛達船邊,幾十個全副武裝,手持槍械的警察以迅疾之速撲上來。
船上人不願束手就擒,紛紛拿起武器和警察對峙,一時間槍林彈雨,血肉橫飛。
夜風和韓盧憑著良好身手退到船邊,開槍殺死守衛的警察,跳上遊艇,迅速逃離。
及到遠處,夜風突然叫停下,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遙控器。
輕輕一按,那艘船發出轟的一聲巨響,頓時紅光沖天,一團黑色的巨雲搖滾翻騰而上。
船,毒品,正在激戰的警與匪,一切的一切,瞬間化為灰塵,灑落在海面上。
夜風看著那片殘墟,目露寒光,命令道:「開船吧。」
然而身後沒有反應。
他心中掠過一陣異樣,猛地轉身,只見一管黑黝黝的槍口正瞄準著自己。
夜風先是愣住,而後忽然仰天笑了起來,漸漸笑聲變得支離破碎:「未歡阿未歡,我終究是小覷了你。」
「而你,」他停住笑,惡狠狠地瞪著韓盧,嘶聲道:「你竟為了她而背叛我?」
「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我自己。」韓盧從牙齒縫中迸出幾個字:「因為,我不想再做你的韓盧!」
韓盧扣動扳機,隨著一聲沉悶的槍響,夜風胸口上蕩出一朵純艷的血花,慢慢浸透淺色衣衫。
夜風緩慢而踉蹌地後退著,血不斷從胸前的洞中汩汩流出,滴落在地上,膩滑而粘稠。他直勾勾地盯著韓盧,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令人迷惑不解的微笑。
隨後,他向後倒下,激起一片混濁而腥紅的泡沫,慢慢沉入海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06:35
八
警方從韓盧處獲得了夜家歷年來的犯罪證據,將幾個領頭人一網打盡。樹倒獼猴散,剩下的人走的走,逃的逃,整個夜氏一夕之間全數傾塌。
在一片慌亂之中,未歡靜靜地搬了出來,回到何宅。
宅子一直由專人打掃著,一切如舊。
未歡坐在床沿,拿起何許深的照片,用拇指輕輕撫摸著。
這時,傭人敲門進來:「太太,客人到了。」
「知道了。」未歡放下相框,起身來到書房,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韓盧,微笑道:「韓先生,你來了。」
「韓盧這個名字再不屬於我。」韓盧輕輕糾正:「和你一樣,我也擺脫了夜風。」
「他的屍體打撈到了嗎?」未歡問。
「還沒消息。」
未歡皺眉:「都已經這麼長時間了……」
「你放心。」韓盧安慰道:「那一槍直擊心臟,他絕不可能活下來。」
「那是自然。」未歡心不在焉地笑笑,眼神有些恍惚。
「今天我是來辭行的,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我會去一個新的地方,成為新的人。」
「祝你成功。」未歡頓一頓:「另外,謝謝你幫了我。」
「不,是我們幫了彼此……余小姐,保重。」說完,韓盧起身離開。
未歡坐在原地,將手緩緩放在胸上。愣了許久,終於回過神來,起身去浴室梳洗。
房間的浴室以灰白色調為主,裝修清爽。未歡坐在梳妝鏡前的木製高腳凳上吹發。
電吹風在耳邊嗡嗡作響,股股熱風籠罩在臉上,有種窒息的感覺。
忽然,未歡隱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聲響。
她關上電吹風,仔細一聽,卻什麼也沒有,不禁訕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於是聳聳肩,繼續吹發,然而一轉身,眼睛無意中瞥到鏡子,未歡的血液頓時凝固,如見到蛇蠍一般,驚怖至不能做聲。
鏡子裡赫然出現一個無比熟悉的人影。
夜風。
「你看你,每次洗澡都要弄得滿浴室都是水。」一個涼涼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未歡緩緩回頭,看著夜風,只覺身子一陣細微的顫抖。
「很奇怪是嗎?我竟然還活著。」夜風笑著,但笑意卻傳達不到眼中。
未歡顫抖著聲音:「韓盧明明說……他擊中了你的心臟!」
「那顆子彈距離我心臟還很遠。」夜風一把掀開襯衣,露出左胸上猙獰的槍傷,用平靜卻令人心悸的語氣說道:「我是鏡面人,心臟長在右邊。這一直是個秘密,因為知曉這件事的人早被我父親給殺了。」
未歡握緊雙手:「你想怎麼樣?」
「韓盧已經為他的大意付出了代價,未歡,現在該輪到你了。」夜風鬆手,一副黑框眼鏡落在地上,在水中蕩漾出縷縷血絲。
睹此情狀,未歡反而鎮靜下來:「在動手之前,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你說。」
「那個打電話來威脅我的殺手,是你的棋子,對嗎?」
「不錯,他的每一步都在我掌握之中。只是,我沒料到何許深會自我了斷。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動手。」
「你早就想殺何許深,為什麼要等我和他結婚後才動手?」
「你曾說過,如果何許深出什麼意外,你會傷得比他嚴重10倍--我相信你會這麼做。但是有了孩子就不一樣了,那是何許深的孩子,冠著他的姓氏,流著他的血液,你會拚命保護他,不敢傷害自己。而事情也和我預料的一樣發生了。」
「是,」未歡喃喃地說:「我早該想到的。」
「既然如此,我也想請教你幾個問題。」夜風凝視著她:「那天晚上,你故意和韓盧在我面前表演那麼一齣戲,為什麼要這麼做?」
「其實韓盧早就把正確的交易地點和時間告訴了我,但是如果我不去偷聽,你一定會起疑,不是嗎?」
「我很好奇,你究竟給了韓盧什麼好處,竟引誘得他背叛了我?」
「自由和尊嚴。對他而言,這比什麼都寶貴。」
夜風微微一笑,眼中浮現出悚目的殘忍:「未歡,你真是我夢寐以求的女人,所以你必須死……只有你死了,才會完完全全屬於我。」
他掏出手槍,瞄準未歡,手指慢慢扣動扳機。
然而最終夜風沒有能開槍。
他感覺到一股電流流遍全身,五臟六腑被焦灼得劇痛,然後,他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不能站起。
未歡將藏在身後的右手慢慢抬起,只見那隻手中握著一根裸露的電線頭,正滋滋地冒著火花。而手背上的刺青也幽幽地跳躍著,仿若鬼魅般地舞蹈。
余未歡,23歲,前夫何許深,已歿,生有一子。現任丈夫夜風,已歿。
警車上,莊志遠看著手上的資料,嘖嘖稱奇:「真不簡單,半年之內,前任丈夫自殺,現任丈夫也死於她手上。」
「是夜風先想殺她,她這是合法的自衛行為。」身邊的同事糾正道。
「是阿。」莊志遠關上資料薄,閒閒地說:「法官也深信這點。」
「我倒覺得她挺慘的,聽說是受夜風逼迫,不得已才在丈夫死了不到三月便嫁給他。父母還因此和她斷絕關係。」
莊志遠將手枕在窗沿上,眼睛微瞇:「她或者是個悲慘的女人,或者便是個太不簡單的女人。」
說話之間,車已經駛到何宅。
莊志遠出示警員證,說明來意,傭人便將他們帶到樓上的臥室,輕輕敲門:「太太,有兩位警察想見您。」
裡面傳來一個清麗的女聲:「請他們進來。」
傭人打開門,莊志遠一眼便看見床上半躺著一個年輕女子,正愛憐地逗弄著手中的嬰孩,神態溫柔可愛,漂亮得讓人目眩。
聽見腳步聲,未歡抬頭招呼道:「請坐。李媽,去給兩位倒茶。」
「不用麻煩,我們只想問余小姐幾個問題,不敢多擾。」莊志遠禮貌拒絕。
「請問。」
「根據我們的調查,夜風於15日晚9時先在何宅門外殺了正在取車的韓盧,然後又潛進屋中,想對你不利,可最終卻反而觸電身亡。余小姐可否告訴我們事情的經過。」
「他進入浴室,掏出槍想殺我。我看見身後有根裸露的電線,地上又全是水,情急之下便將電線浸入水中。然後……他就死了。」
莊志遠瞥她一眼,緩緩說道:「可是通過現場調查,我們發現那根電線是事先被人割斷的,長度正好能夠著地面,並且藏得很隱蔽,不易被人發現。……余小姐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聞言,未歡濃密的睫毛微微抖動一下,但臉上依舊是若無其事:「我也覺得奇怪。但對於我這種死裡逃生的人而言,我更願意把它看成上天的幫助。」
「是嗎?」莊志遠呵呵一笑:「我更相信求人不如求己。」
一旁的同事雖然聽地雲裡霧裡,卻敏銳感覺得出兩人之間的火藥味,連忙圓場:「好了,志遠,我們不要打擾余小姐休息了。」
「最後一個問題,」莊志遠凝視著她:「夜風為什麼要殺你?」
未歡緩緩抬起眼睛:「因為他愛我。」
「我不明白。」
未歡微微一笑:「可是我明白。」
莊志遠點點頭,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轉身問道:「余小姐應該會搬家吧?」
未歡搖搖頭:「我喜歡這裡。」
莊志遠詫異地抬眉:「可是,夜風死在這裡……你不害怕?」
「有什麼關係呢?」未歡唇邊綻開個混沌的笑意:「他已經死了。」
莊志遠愣在原地,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恭敬地鞠一躬,轉身離開。
門關上,未歡低頭看向懷中的兒子,眼中盛滿笑意。
孩子的眉眼,重複著何許深的影子。
未歡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面龐,眼中閃過一種異樣的光芒,她輕輕說道:「何許深,最終,我還是得到了你。」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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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06:59
第二卷 芳菲盡
一
初夏清晨,涼風習習。
輕紗窗簾微微鼓動,好似有只白鴿被困在裡面,疲倦地撲騰著翅膀。
盡菲睜眼,略帶迷茫地看著四周:房間中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其餘沒有任何物件。
陳設竟簡單至有些冰涼,毫無家的溫暖。
盡菲怔怔了許久,這才想起暑假已經開始,她再沒有借口待在學校,只能於昨日返家。
想起接下來這漫長的兩個月,盡菲心中不由得一陣窒悶。
她微歎口氣,強打起精神梳洗完畢,接著開門下樓。
走到樓梯口,盡菲停下腳步,偷偷看著廚房中盡芳向母親溫敏撒嬌。
「媽,那條裙子真的很漂亮,給我買吧。」
「等你交了男朋友就買給你。」
「只要我穿上那條裙子,就會有男朋友的。」盡芳拉著母親的手,嘴微微嘟起,不住懇求:「買吧,買吧。」
溫敏伸手刮刮女兒的鼻子,慈愛而無奈地應道:「好好好,等會就去買。」
盡芳大樂,跳起來抱住母親的脖子:「媽,我愛死你了!」
盡菲幽幽地看著她們,心中五味陳雜,羨慕,苦澀,纏繞交織。
盡芳無意間抬頭,笑著嚷道:「盡菲,你醒了?」
聞言,溫敏收斂起笑容,轉身瞥盡菲一眼,淡淡地說了句:「來吃飯吧。」
盡菲依言坐下,默默拿起筷著進餐。
盡芳忽然提議:「盡菲,等會我和媽要去買東西,你也一起吧,我們母女三個還沒有一起逛過街呢。」
「不用了。」盡菲勉力笑笑:「等會我約了朋友去圖書館。」
「你呀,都快成書獃子了。」盡芳不以為然:「每個假期都泡在圖書館中,怎麼,想考博士嗎?」
「我……」
「盡芳,準備好了我們就早點出發吧,免得等會氣溫升高你又受不了。」溫敏起身拿起皮包,漫不經心地打斷盡菲的話。
「我已經準備好了。」盡芳連忙將杯中的牛奶一飲而盡,匆匆說道:「盡菲,我們走了。」隨即便跟著母親一起走了出去。
盡菲垂下眼睛,看著面前的食物,只覺心下一片黯然,食不下嚥。
她,始終不曾正眼看過自己。
母女兩人相攜走出屋子,盡芳眼睛一轉,嬌聲道:「媽,那家店裡還有雙靴子,和裙子可搭配了,一起買給我好不好?」
溫敏笑著瞪她一眼:「就知道你這丫頭打的是這個鬼主意。」
「嘻嘻,媽媽真好……咦?」
溫敏察覺到女兒的異樣,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院子前站著一個高個子年輕人。短短的頭髮,濃眉大眼,穿著牛仔褲與白色T恤,整個人乾淨而清爽,身上有股陽光的味道,讓人感覺到溫暖舒適。
年輕人走上前來,恭敬有禮地向溫敏自我介紹:「伯母您好,我叫葉歌。」
「噢,你好。」溫敏答應著,心下納罕,不知他意欲為何。
只見葉歌走到盡芳身邊,拉拉她的衣角,悄聲說道:「可以走了嗎?」
盡芳滿臉紅暈,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葉歌!」這時,盡菲從屋子中跑出來,將葉歌拉到一旁,低聲埋怨道:「你怎麼來了?」
葉歌怔在原地,看看盡芳,又轉頭看看盡菲,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清靈的眼睛,尖尖下巴,面目清秀,身材嬌小,眼前的兩人簡直是一模一樣,他感覺自己像是面鏡子,而左右兩側則立著人與影。
「這是我姐姐盡芳。」盡菲趕緊解釋。
葉歌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你是雙胞胎,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盡菲語塞,半晌說不出話來。
溫敏冷冷打量著三人,忽然說道:「盡芳,我們走吧。」
「……噢。」盡芳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來到母親身邊。
葉歌連忙說道:「伯母慢走。」
溫敏只微微點下頭,逕直帶著盡芳離開。
葉歌看著她們的背影,開玩笑地說:「你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盡菲垂下眼簾,用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不,她不喜歡的人是我。」
葉歌轉過頭來,看見盡菲落落寡歡的樣子,以為是責怪自己的突然造訪,便輕輕托起她的下巴,柔聲道:「對不起,沒通知你一聲便自己來了。但我實在太好奇,我們交往這麼長時間,你從來都不告訴我家裡的情況。」
盡菲凝視著他,歉然道:「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我只是……只是覺得,沒什麼好說的。」
「連你是雙胞胎這麼大的事情也覺得不值一提?」葉歌眨眨眼,調笑道:「你和你姐姐長得這麼像,不事先告訴我,以後在婚禮上我抓錯人怎麼辦?」
盡菲皺緊眉頭,擔憂地說:「你真的會認不出我嗎?」
「傻瓜,我開玩笑的,怎麼可能?」葉歌捏捏她的鼻子:「整天就會胡思亂想,走吧。」
盡菲挽著葉歌的臂彎,將頭靠在他肩上,粲然一笑。
和葉歌在一起,是她唯一能露出笑容的時刻。
盡菲再次返家時,天已入黑。
走進院子,便聽見屋裡傳來盡芳和母親的歡笑聲。
像是被吸引,她不自覺地走到窗台下悄悄往裡望去。
客廳中,盡芳正穿著新買的衣服在母親面前轉圈,母女倆樂成一團,歡聲笑語不斷。
紫籐從二樓的陽台垂下,微風一吹,在盡菲臉上投下一條條纏繞糾葛的陰影。
她收回目光,緩緩來到院中的水池邊。
遠離了那些不屬於她的快樂之音,這裡顯出龐大的寂靜。
風景是涼寒的。
頭頂的月亮被灰色的雲縷縷籠罩著,四周有層毛茸茸的光暈,顯出寂寥憂傷的意味。
月色如此清淡,不知為何,盡菲的眼竟有些酸澀。輕輕一揉,食指上沾染了些許濕潤,滑膩冰涼。
頭頂的梧桐樹落下一片葉子,枯黃,蜷曲,在空中徐徐打著轉,飄到池中,順著蕩起的圈圈細小漣漪滑到那株並蒂蓮旁邊。
一枝碧綠的蓮梗上長著兩朵白色花蕾,含苞欲放,正是最美時刻。花瓣上散落著顆顆水珠,顯得明淨素雅,清幽可人。
這株並蒂蓮是在她11歲時培育成功的。
她記得,那一年,發生了許多事情。
父親和繼母在去朋友家赴宴的路上出了車禍,雙雙遇難。盡菲原以為從此自己便淪為了孤兒,但緊接著,律師便鄭重地宣佈了一個讓她驚愕不已的消息--她的生母尚在人世。
從小,盡菲便被告知生母在自己一歲時因病去世,這麼多年來,她對此深信不疑。卻再也想不到,自己會重新擁有母親,以及一個雙胞胎姐姐。
之後,她被律師送到母親家中。
盡菲依舊記得那天的情景,小小的她被律師牽著下了車,抬頭,只見院門口站著一位端麗優雅的女人,穿著件米色薄呢及膝洋裝,秀麗的臉龐上那雙明淨的眸子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時至今日,盡菲還是捉摸不出那眼神的含意。
之後……
之後並不是些快樂的日子。
和待盡芳不同,母親總是對她冷冷淡淡的。盡菲感覺得到,自己和母姐之間有層打破不了的隔膜,反倒是繼父林志對她頗為關心。
也是在這樣一個夏夜,盡菲獨自坐在水池邊,怔怔地看著那株並蒂蓮發呆。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繼父沉穩慈祥的聲音:「別小看這株並蒂蓮,它可是荷花中的珍品,異常罕見,盛開幾率只有十萬分之一。看,兩朵花長得一模一樣,像不像你和盡芳?」
「我和盡芳又不一樣。」盡菲緩緩搖頭,低聲說道:「盡芳比我好多了。」
「誰說的?」林志故意皺眉:「你們姐妹倆一樣優秀。」
「那,為什麼媽不喜歡我?」盡菲低頭,幽幽說道:「今天,我和盡芳班上都要開家長會,可是……媽只去了盡芳那裡。」
「媽媽今天一定是粗心忘記了。」林至掩飾著說道。
盡菲搖搖頭,並不滿意這個答案:「不止是今天,媽從來都是這樣。每天晚上她只會檢查盡芳的作業,每次考試也只會詢問盡芳的分數,每天放學……只有盡芳回來她才會微笑……」說到最後,眼淚漸漸在盡菲眼眶中打轉:「叔叔,是不是我什麼地方做錯了,所以媽那麼討厭我?」
林至將盡菲摟在懷中,拭去她的淚水,輕聲安慰道:「別胡思亂想,我從來沒見過比你更乖的小孩。你母親是愛你的,只是……」林至眼中有種難明的神色,他微歎口氣:「只是她現在有些迷惑,不過別擔心,她總會想通的。」
年幼的盡菲不明白繼父話語中的含意,但她清楚,繼父的話從來不會出錯,她只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睹此情狀,林至滿意地笑了,為她指著那株白色的並蒂蓮,鄭重說道:「記住,你們姐妹都是一樣的,誰也不比誰差。就像那兩朵花,同株共生,根莖同連,一輩子相依相存。一朵受了傷害,另一朵也不能成形。所以你和盡芳要好好相處,互相幫助才是。」
這些年來,繼父的話一直徘徊在耳際。
但是,盡菲苦澀地笑著,自己和盡芳永遠不可能一樣。
如同眼前的並蒂蓮,一朵迎著月光,散發著幽靜的白。而另一朵,只能墜於黑暗之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忽然,水面上倒映出一個黑影,盡菲條件反射般地回頭,竟赫然看見了自己的臉。頓時嚇得呆在原地,一顆心怦怦亂跳。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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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07:19
二
而那張臉上也同樣出現驚恐僵硬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嘴唇終於微微闔動:「盡菲,你幹麻忽然回頭?」
到這時,盡菲才醒悟過來:「盡芳?」
盡芳拍著胸口壓驚:「雙胞胎就是這點不好,晚上忽然看見張和自己一樣的臉,還真考膽量。」
盡菲淡淡的並不接口,只是微笑著。
盡芳搭訕地問道:「又在看那株蓮花?說也奇怪,自從你來我們家後,就平白無故地開了這朵並蒂蓮。記得嗎?當時林叔叔好高興,還常把我們和它相比。」
「當然。我還記得,叔叔很喜歡園藝,每個週末,都會蹲在院子一角栽栽種種。可是……他去世後,這裡荒蕪了許多。」盡菲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不想觸到她的心事,盡芳連忙把話岔開:「盡菲,過幾天便是母親節,你想好送媽什麼禮物了嗎?」
盡菲搖搖頭,臉上閃過一抹黯然。以往她送出的每件禮物,母親都不太喜歡,總是看一眼,便擱在一旁。
盡芳遞給她一張從雜誌上撕下的彩頁,眨眨眼:「媽很喜歡這條裙子,我不和你爭功勞了,自己看著辦吧。」
「謝謝你!」盡菲幾乎掩飾不住欣喜。
「這有什麼好謝的。」盡芳笑著,然後眼睛忽閃一下,裝做不在意地問道:「今天早上那個叫葉歌的男生,是你們學校財經系的吧。」
「對,他今年剛剛畢業。」盡菲抬眼看著她,頗感好奇:「你怎麼知道的?」
「去年曾在辯論賽上見過他,很厲害的樣子。大家也都說他是你們學校的風雲人物。」盡芳頓一頓,試探地問道:「他……是你男朋友?」
盡菲臉上一紅,輕輕點頭。
盡芳眼中閃過一抹失落,只得強打起精神說道:「原來是這樣,恭喜你。」
見盡芳神色怪怪的,盡菲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八九分,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咬咬下唇,輕輕說道:「我先上去了。」
盡芳置若罔聞,只是低頭想著自己那段心事。
清幽皎潔的月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梧桐葉,在小徑上投下一地破碎的枝葉影子。盡菲便踏著這一路的葉影穿進屋中。
一進門,便看見母親背對著她坐在沙發上折衣服。
在柔和的燈光下,那纖細優雅的雙手上下翻動著。
盡菲癡癡地想,那雙手一定是溫暖的,所以,當它們碰觸到盡芳的臉頰時才會引起她那麼幸福的笑容。
只是,自己能有求證的機會嗎?
她抿抿嘴,向樓上走去。
盡菲的房門剛關上,溫敏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無力地靠在沙發上,怔怔地看著前方,失神許久。
透過超市的玻璃牆,盡芳看見了外面的情景。
盛夏來臨,烈陽當空,陽光從四面八方刺入眼中,避無可避。街上的行人一個個像是由冰做的,快速地融化著,真擔心最後只剩下一堆殘肢斷臂在地上緩緩蠕動。
「……盡芳?」
盡芳回過頭來,茫然問道:「什麼?」
「我問你中午想吃牛肉嗎?」溫敏疑惑地皺眉:「怎麼最近你總是魂不守舍的?」
「沒有阿。」盡芳連忙急急掩飾著:「媽,今天是母親節,當然是選你喜歡吃的菜了。」
「什麼時候變這麼乖了?」
盡芳心虛地笑笑,挽著母親走了一段路,漫不經心地問道:「媽,你覺得上次那個叫葉歌的男生怎麼樣?」
「還不錯,怎麼了?」
「他是盡菲的男朋友,兩人已經交往了很長一段時間,聽說葉歌家長還很喜歡盡菲,希望她早點嫁過去。」
溫敏忽然停住,直直凝視著她:「嫁過去?」
盡芳輕呼口氣,黯然道:「是阿,估計等盡菲一畢業他們就會結婚吧。」
溫敏不再說話,只是雙手緊握著,目光晦暗莫明。
母女倆各懷心事,靜靜地向前走著,直到一個略有些尖利的聲音叫住他們:「林太太!」
溫敏回頭,才發現是鄰居陳太太,便微笑道:「陳太太,你也來買菜?」
「是阿。」陳太太打量下盡芳,笑問道:「女兒真是越長越漂亮了,這是姐姐還是妹妹?」
「是盡芳。」
「怎麼盡菲沒跟來呢?」
溫敏略牽下嘴角:「她不太喜歡出來。」
陳太太看她一言,欲言又止,想了想,轉頭對盡芳說道:「盡芳,麻煩你給阿姨拿盒牛奶過來。」
「噢,好的。」盡芳依言向奶製品區走去。
陳太太這時才轉向溫敏,殷殷說道:「林太太,不是我多管閒事,但盡菲怎麼說也是你親生女兒,不要對她太苛責了。」
溫敏微皺眉頭,但還是盡量維持著禮貌:「陳太太,我不懂你的意思。」
陳太太繼續說道:「這些年,你對盡菲怎麼樣,大家都看見的。林先生那件事也不是盡菲的錯,何必這麼責怪她呢?」
溫敏臉僵住,冷冷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虐待她?」
「那當然不是!」陳太太連忙擺手,又笑道:「但你不能不承認,你對待盡芳可不像這麼冷淡阿。」
「我替她多謝你們關心,陳太太,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溫敏頭也不回地離開,帶著盡芳直奔上出租車。
偷眼看著母親陰沉的神色,盡芳噤若寒蟬。她不明白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竟讓一向不輕易動怒的母親如此忿惱,但她隱隱感到,有場風暴即將來臨。
看著床上準備送給母親的禮物,盡菲擦去滿頭大汗,欣慰地呼口氣。
那是條白色真絲禮服裙,款式經典,剪裁利落大方,雙層腰帶繫於腰間,顯得時尚而優雅。
這幾天她一直到處尋找這條裙子,終於在今天買到。雖然累得筋疲力盡,但盡菲臉上依舊神采飛揚。
母親,應該會喜歡吧。
正想著,房門被打開,突然的聲響讓盡菲吃了一驚。她轉過頭,不知所措地看著母親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我對你不好是嗎?」溫敏面無表情地問道。
盡菲怔在原地,驚愕莫明。
「你恨我是嗎?」溫敏繼續咄咄逼問。
盡菲緩緩搖頭,無措地答道:「沒……我沒有。」
「你說謊!」溫敏忽然盛怒,緊緊抓住盡菲的雙臂,逼視著她,沉聲說道:「你恨我,你打心眼裡恨我!所以你急著告訴全天下的人說我虧待了你,急著想嫁人,急著想逃離這裡!」
「我沒有!」盡菲奮力掙開母親的梏桎,卻一下摔倒在床上,她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抱著自己,瑟瑟發抖,喃喃重複著:「我沒有。」
這時,溫敏看見了床上那條裙子,便一把抓起來,冷笑道:「送我的母親節禮物?多漂亮的裙子,可是,我並不需要。」溫敏湊近盡菲,眼中燃著炙熱的恨意,但細看之下會發現,她是看著盡菲的身後,看著某個虛空的人:「你不是還有個母親嗎?你應該把裙子燒給她,因為她生前做了那麼多錯事,死後在地獄中一定是衣不遮體!」
溫敏說著將裙子扔在地上,使勁踩踏著,發洩著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怨恨。
盡菲呆呆地看著,母親的每一腳都彷彿踩在她心上,引發沉重的疼痛。她再也忍不住,尖叫一聲,撲上前去,從母親腳下奪過裙子,緊緊拽在懷中。
溫敏漸漸冷靜下來,看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盡菲,心中升起一絲不安。
盡菲低垂著頭,兩側頭髮順勢垂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得一個聲音緩緩響起,很低很靜,像小動物的嗚咽,讓人的心不由得疼痛:「媽,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聞言,溫敏渾身一震,臉色驟變。
「從小到大,你一直不喜歡我。以前,總以為是自己不夠優秀,便拚命做好每件事。但是沒有用的,你甚至不願意多看我一眼。」盡菲抬頭,直直地看著她,眼中滿是淒傷迷惑:「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那目光像束強光,逕直拷問到溫敏內心深處。她下意識側頭閃避著,神色有些慌亂。
盡菲並不給母親喘息的機會,積鬱在心中多年的委屈,疑惑,淒傷通通化為一股勇氣,支撐著她,要求得到一個答案。
她站起身,走到母親面前,痛苦地詢問:「媽,我也是你的親生女兒,和盡芳一樣,是你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究竟是什麼罪過,竟讓你懲罰了我這麼多年,讓你厭惡地連個關懷的眼神都吝於給予?!」
溫敏胸腔急劇起伏著,彷彿呼吸困難,她伸手推攘著盡菲,顫聲道:「走遠點,別靠近我。」
盡菲繼續逼近,懇求地說:「媽,我只想要個答案。」
「你在胡說八道,走開!」
「媽,請你告訴我!」
「快走開!」
「告訴我!」
溫敏被盡菲突然的堅定強勢逼到了絕路,激動之下張口說出:「因為你……」
及至要緊關頭又倏地停住,將話嚥下。
盡菲目光炯炯,急迫問道:「因為什麼?為了什麼?」
「因為……」溫敏眼神左右游移著,忽然之間想到了什麼,便轉頭正視著盡菲,沉聲道:「因為是你害死了林至!」
盡菲如遭雷擊,渾身戰粟,一張臉瞬間全無人色,彷彿聽見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她張開顫抖的嘴唇,用尖銳而破碎的聲音說道:「不是我!叔叔不是我害死的!」
溫敏轉過身,看著窗外,只見街上烈陽灼人,滾滾熱浪中,視野中的一切都扭曲變形,看不真切。
「我們一家人本來生活得很好,如果不是為了你,他根本就不會出事。」溫敏緩緩說道:「你不該回來的,你根本就不該出現……」
還沒說完,她便聽見盡菲奔出了房間,腳步踉蹌,帶著莫大的恐懼。
溫敏再也支撐不住,身子搖晃幾下,她連忙用手撐住,緩緩跌坐在椅子上。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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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07:41
三
大街上,人們詫異地看著一個秀氣女孩子沿路狂奔。
熱辣辣的太陽灼傷著她的皮膚,汗水濕透了她的衣衫,可她依舊奔跑著,臉色煞白,像是後面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
終於,她精疲力竭,慢慢停了下來,抱住路邊一棵大樹,蹲下不停地喘氣。一滴滴水珠落在她腳邊,分不清是汗還是淚。滴落在地,很快便被高溫蒸發,無影無蹤。
「你不該回來的,你根本就不該出現。」
「如果不是為了你,他根本就不會出事。」
「是你害死了林至!是你害死了林至!」
「不是我!」盡菲使勁摀住耳朵,大嚷著。
但那話音依舊縈繞在耳際,漸漸的,竟變成了自己的聲音。
盡菲,是你害死了叔叔。
盡菲無力地垂下手。
是的,叔叔確是因她而死。
她記得那天是自己和盡芳16歲的生日。
在飯桌上,母親拿出精心準備的生日蛋糕。
盡菲一見,頓時心下黯然:並不是她喜愛的獼猴桃口味。但臉上卻依舊強作歡笑。
林至看見了,皺眉說道:「盡菲喜歡吃獼猴桃蛋糕,你怎麼忘了買?」
溫敏並不在意,閒閒說道:「是嗎?可盡芳是不吃獼猴桃的,就將就一下吧。」
「沒關係的,這個也很好。」盡菲連忙說道。
「不行,生日至少要有個喜歡的蛋糕。」林至起身,笑著摸摸盡菲的頭髮:「等著,叔叔去買。」
然後,林至出門。
之後,再也沒有回來。
在提著蛋糕過馬路時,他被車撞倒,當場身亡。
盡芳躡手躡腳地走進盡菲房間,只見那件禮服裙被丟在地上,原本潔白嶄新的衣料被搓揉得一團糟。而母親則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動也不動,如一尊蠟像。
她心中惴惴不安,剛才一回家,母親便氣沖沖來到盡菲房中,兩人之間似乎爆發了爭吵。接著,盡菲奪門而去,而母親便一直呆坐到現在。
「媽……你沒事吧?」盡芳小心翼翼地喚道。
溫敏聽見聲響,轉頭看著盡芳的臉,怔了許久。
「媽?」盡芳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溫敏回過神來,揉揉太陽穴,平靜而疲倦地問道:「什麼時間了?」
「下午2點。」
「……我有點累了,先休息一下,你叫外賣吃吧。」
盡芳察覺得到母親的異樣,不敢多發一言,看著溫敏起身離去。
這時,桌上盡菲的手機忽然響起。
一見上面的來電顯示,盡芳的心狂跳起來。
葉歌?
彷彿有種力量在驅使著她,盡芳拿起電話:「……喂。」聲音中有濁濁的激動。
「盡菲,你下午有空嗎?」那邊傳來葉歌和熙爽朗的聲音。
盡芳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和盡菲的聲音確實相似,想來是葉歌混淆了。
「我……我……」
我不是盡菲。
她想這麼解釋,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口。她明白一旦葉歌知道她不是盡菲,聲音中的親暱就會馬上消失。
她害怕,所以她沉默。
「不會又有事吧,盡菲,我們都幾天沒見面了……該不會,你有了新歡?」
「不,不是的!」
「哈哈,開玩笑的,看你急成這樣。而且,」葉歌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飽含感情:「就算你有,我也會用盡全力把你奪回來……說定了,下午我們去看電影,等會我來接你。」
盡芳只覺得耳朵癢癢的,彷彿葉歌的唇正緊貼在她耳邊,向裡呼著氣。彷彿看見他那熾熱專注的眼神,牢牢看著自己。
她聽見自己說道:「好。」
放下電話,盡芳的心怦怦亂跳,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竟和葉歌訂下了約會。雖然……雖然是以盡菲的身份,但對她而言,這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盡芳連忙換上妹妹的衣服,打扮妥當。到了約定時間,開門一看,葉歌已經在院門口等候。高高的個子,俊朗帥氣,漂亮的濃眉下一雙烏黑的眼睛炯炯有神。
看見盡芳,葉歌連忙綻開一臉陽光般的笑容向她快步走來。及至跟前,表情卻忽然僵硬了一下。
盡芳並沒察覺到,逕直挽起他的手,聲音中有掩不住的欣喜:「我們走吧。」
葉歌低頭意味深長地凝視了盡芳好一會,然後為她打開車門,兩人驅車離開。
這時,盡菲從角落中慢慢走了出來,看著車消失的方向,嘴唇不住顫抖著。
「我們去看什麼電影阿?」車上,盡芳興奮異常,不住地詢問著。
「你上次說想看的那部。」葉歌淡淡瞥她一眼:「還記得嗎?」
「我……好像不怎麼記得了。」盡芳掩飾著撩撩頭髮。
葉歌看著前方,沉聲問道:「是不記得,還是根本便不知道?」
聞言,盡芳心中一驚,臉色大變,囁喏道:「你……什麼意思?」
葉歌猛打方向盤,將車靠在路邊,停下,轉頭盯著她:「為什麼要冒充盡菲?」
盡芳見事情敗露,羞愧難當,眼淚奪眶而出。
葉歌軟下口氣:「這種事情不應該拿來玩的。」
「我並沒有玩。」盡芳嗚嗚咽咽地說:「我是……我是喜歡你,才會撒謊的。」
葉歌沒料到她會這麼說,一時呆愣住,但片刻之後,便堅定說道:「對不起,但我喜歡的人是盡菲。」
「我知道。」盡芳掩住面孔,低低說道:「我知道。」
「盡芳,盡菲知道這件事嗎?」葉歌面露擔憂。
「不。」盡芳哽咽著,聲音一頓一頓,讓人著急:「她中午和……媽……吵架,然後……然後就跑出去了。」
「什麼?!」葉歌著急地問:「她去了哪裡?」
盡芳沒有做聲,只是不停地搖頭。
葉歌緊蹙雙眉,迅速發動車子,將盡芳送回家中,然後沿著街道到處尋找。
這日的氣溫格外高,沒有一絲風,路邊的樹葉紋絲不動,空氣滯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想到盡菲在這種情況下憤然離家,葉歌腦海中閃過一個個可怕的念頭,握緊方向盤的手上青筋暴起。
盡菲獨自在街上遊蕩著,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像踏著棉花,腳步浮虛,如遊魂一般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頭頂的烈日漸漸退到西邊,灼烈刺眼的金色退化為哀哀的紅,浸濕了周圍的雲朵,整個天空一片腥緋。
等回過神來時,盡菲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公園南邊的樹林中。
這裡,是她和葉歌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盡菲向一旁的木椅走去,想坐下休息。這時才發現經過一天不止歇的行走,雙腳已經腫痛不堪,像灌上了鉛,每一次的移動都在耗盡最後一絲氣力。終於,她再也支持不住,腳一軟,重重跌倒在地上。
盡菲試著想爬起來,但幾次三番都沒有成功。她終於放棄,將頭埋在臂彎中。
閉上眼,她看見無數白點在閃爍,慢慢地,又逐漸消失,腦海中只餘空蕩的黑暗,死寂的灰燼。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妹妹,誰欺負你了,這麼悶悶不樂的?」
盡菲抬頭,看見兩個陌生男人正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著自己,目光不懷好意。
此時已是傍晚,再加上這裡地處偏僻,周圍竟一個人也沒有。盡菲心中一凜,正想起身逃走,卻被其中一人死死按住。
「怎麼看見我們就跑呢,太不給我們面子了。」
「放開我!」
兩人將盡菲圍堵在中間,獰笑道:「別著急,反正沒什麼事,就陪我們玩玩吧。」
盡菲驚懼:「你們想怎麼樣?」
兩人交換個眼色,猛地將盡菲壓倒在地上,緊接著撲上去撕扯她的衣服。
盡菲覺得整個世界一片混亂,母親的責難,盡芳的背叛,葉歌的錯認,現在遭受的凌辱,就像是一個個不能醒來的噩夢,在她血管中膨脹,倏地爆裂開來。
盡菲尖叫,聲音歇斯底里,她發狂地掙扎,力氣大得出奇,並不顧死活地抓咬著壓在身上的那個男人。
那人吃痛,惱羞成怒,抬手重重扇了盡菲一巴掌,然後拿出把明晃晃的尖刀在她臉邊比劃,惡狠狠地威脅道:「再敢動就劃花你的臉!」
這時,身邊忽然傳來葉歌春雷般的怒吼:「放開她!」
正在施虐的那人還沒回過神來,便被暴怒的葉歌抓起,狠狠地一拳打在地上。另一人連忙上前偷襲,掏刀刺向他後背,卻被葉歌察覺,閃身一避,躲開尖刀,接著順勢猛擊那人腹部。
兩人見勢不妙,趕緊沒命似地逃走。葉歌本想追趕,但想到盡菲,急忙停住腳步,轉身跑回,扶起她,關切問道:「盡菲,沒事吧。」
盡菲彷彿還未從恐懼中清醒,全身微微顫抖著,待她抬頭,看清是葉歌,眼中閃過一陣受傷,突然用力將他推開,起身狂奔。
葉歌追上前去,一把將她抱住,焦急地說道:「盡菲,不要怕,你看清楚,我是葉歌!」
盡菲在他懷中拚命掙扎著,想掙脫他的禁錮,但葉歌卻死死將她環住,不肯放手:「盡菲,你怎麼了?!」
盡菲忽然悲從中來,捶打著他的胸膛,哭泣道:「你說過不會認錯我和盡芳的,你騙人!我對你而言,根本就沒有什麼特別!」
葉歌先是詫異,細細一想,突然醒悟到盡菲定是目睹了下午的事情,誤會了自己,連忙解釋:「我沒有認錯,從一開始我便知道盡芳在冒充你!」
盡菲漸漸安靜下來:「是……真的嗎?」
「當然。」葉歌替她拭去淚水,柔聲說道:「雖然穿著你的衣服,但她一站在面前,我便察覺到她不是你,而是盡芳。所以我讓她上車,詢問之後,她承認……是她惡作劇。然後我又得知你離家出走,便到處找你,卻一無所獲。最後,我想起了這個地方……還好,你沒有事,你沒有事。」
擔心她們姐妹之間感情生變,葉歌隱瞞了盡芳心儀自己的事情。只是緊緊摟著盡菲,一下下撫摸著她的髮。盡菲順勢環抱著葉歌,將頭埋在他胸際,聲音悲切幽怨:「盡芳什麼都有了,但是我……葉歌,這世界上我只剩下你……千萬不要離開我。」
葉歌沒有答話,但環抱著盡菲的雙手卻越來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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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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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07:59
四
盡菲看著鏡中的自己:濕漉的長髮,被熱氣熏紅的臉頰,週身只穿著件葉歌的襯衣,露出筆直纖細的雙腿。
葉歌將自己帶回公寓後,讓她先進浴室梳洗,但找遍衣櫥,只有這件襯衣她能穿上。好在衣服夠長,下擺及至膝蓋上方,盡菲才不至太難為情。
白色襯衣上散發著清爽的氣息,屬於葉歌,盡菲輕輕嗅著,只覺一種安心的感覺包圍著自己。
她吸口氣,打開浴室門,剛走出去,一條乾淨毛巾便覆在頭上,接著兩隻手輕輕幫她搓揉起頭髮,耳邊傳來葉歌的聲音:「看,水把後背都弄濕了。」
盡菲臉一紅,急忙伸手去拿毛巾,想自己來擦拭。一拉扯,手肘上卻傳來一陣刺痛,讓她不由得叫出聲來。
葉歌捲起她的襯衣袖子察看,只見手肘上有道深深的傷痕,是剛才掙扎時擦傷的,傷口已經有些發炎。他連忙將盡菲拉到床上坐著,拿出醫藥箱,為她處理起傷口。
「痛嗎?」
「不。」盡菲怕他擔心,急急搖頭。
葉歌向傷口輕輕呼著氣,那感覺癢癢的,盡菲的耳朵忽然灼燙起來。
「盡菲。」
「嗯?」
「你和伯母的關係不好是嗎?」
「為什麼……要這麼問?」
「在我面前,你從來沒提過家裡的事情,一次也沒有。」
聞言,盡菲垂頭沉默著,許久之後,終於幽幽說道:「在我和盡芳一歲時,爸和媽離了婚,以後,我便和爸一起生活,而盡芳則和媽住在一起。從小,我便以為像他們說的,我的親生母親一早便去世。雖然有個繼母,但她整天忙著聚會,購物,對我並不關心。後來,爸和繼母在事故中喪生,我被送到了媽那裡。我以為終於,終於可以得到母親的關愛……可是沒有,她沒有……,反而,是繼父對我極好,真的很好。但是,在16歲生日那天,他為了給我買生日蛋糕,出了車禍……」盡菲用顫抖的手掩住面孔,聲音中有無限的自責:「葉歌,你明白嗎,是我害死了叔叔,是我害死了他!」
葉歌捧起盡菲的臉頰,兩行冰涼的眼淚順著他的手背流淌。他愛憐地看著她,輕聲說道:「那只是場意外,盡菲,沒有人會責怪你。」
「可是我會,我會責怪自己!」盡菲悲慟地說,聲音晦澀:「每當夜深人靜,這個念頭便會向我籠罩而來,像毒蛇一樣啃噬著我。我受不了了,葉歌,我真的受不了了!」
葉歌一手環住她的脖子,一手摟著她的腰際,擁她入懷,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前:「你繼父給你買蛋糕,是為了讓你開心,這是他最後的心願。而你卻一直為他的意外耿耿於懷,不斷自責,使他的願望化為泡影。如果他在天有靈,一定會很難過。」
葉歌清緩的話音讓盡菲漸漸平靜下來:「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葉歌的聲音很輕,卻有著讓人不容置喙的堅定:「盡菲,答應我,再不要有那種想法,再不要讓你繼父擔心。」
將耳朵枕在葉歌胸膛,聽著他那沉穩規律的心跳聲,盡菲重重地點頭。
葉歌安下心來,讓盡菲躺下,為她蓋上被子:「你先躺躺,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盡菲聽話地閉上眼睛。
葉歌來到廚房,打開冰箱,看見沒什麼食材,便下樓去旁邊的食店買外賣。回家後,走進臥室,卻發現盡菲已經熟睡。
他放輕腳步,悄悄走到床邊,坐下,專注地看著她,眼中愛憐橫溢。
在睡夢中,盡菲的身體微微蜷縮著,像一個孤獨而渴望愛的孩子,讓人頓生憐惜,不忍遠離。
皮膚晶瑩細膩,長長的睫毛密得像把小扇子,俏麗的鼻翼隨著呼吸輕輕翕動,那張小巧飽滿的唇微翹著,使他心神動盪。
彷彿被他的視線吵醒,盡菲緩緩睜眼,看見葉歌熱烈的眼神,立刻垂首,面目緋紅。
葉歌支起盡菲的臉頰,用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唇,薄薄的繭帶來一陣細微的摩擦。彷彿有電流從他的指間流瀉出來,盡菲忽然覺得全身酥麻。
葉歌低頭,輕輕吻上她,她的唇如花瓣般柔軟,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他動情地吮吸著,拮取著,彷彿永無止息。
盡菲從先前的羞惶中清醒過來,雙手慢慢環上他的頸脖。
感覺到盡菲的回應,葉歌的呼吸漸漸變得粗濁,他一顆顆解開盡菲襯衣的紐扣,忽然伸手罩住她胸前的柔軟。
盡菲輕呼一聲,身子一顫,忙抵住葉歌的胸膛,想將他推開。
葉歌卻握住她的雙手,合攏束縛在她頭頂,而他的唇則從盡菲的喉嚨慢慢下滑,來到胸前,恣意而溫柔地親吻著。
盡菲感覺到他的嘴唇是滾燙的,在她肌膚上點燃一朵朵火花,最後蔓延成燎原大火,燒得她全身沸騰。她緊咬著嘴唇,忍住呻吟,腦海中一片空白,體內的每個細胞都充盈著一種奇異的甜蜜的痛苦,只能無措地依附著葉歌的身體,兩人一起承受著愛慾帶來的驚濤駭浪……
微風徐徐,從窗外帶來淡淡的白蘭花香氣以及頻頻鶯啼。透過窗簾的縫隙,陽光化為細細的一縷金色潛入屋中。
在這柔軟的時間中,盡菲悠悠睜眼,發現自己穩穩地枕在一隻手臂上,忽然之間,記起了昨晚發生的事:她的嬌喘,他溫柔而有力的律動,兩人皮膚上細細的汗珠。一幕幕在她腦海中清晰回放,盡菲不由得掩住面孔。
這時,背後傳來一個調笑的聲音:「怎麼,害羞了?」
葉歌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脖子上,盡菲感到一陣酥麻。
他伸手將她摟進懷中,緊緊環住,使兩具軀體間不留一絲空隙,像要讓她融入自己。盡菲赤裸的背脊緊貼著他強壯結實的胸膛,頓時覺得背部灼熱一片。
葉歌將頭埋入她的髮絲中,嗅著幽幽香氣,柔聲問道:「還疼嗎?」
盡菲羞得閉上眼,禁不住他的一再追問,只能含糊地搖搖頭。
葉歌伸手撫摸著她白皙纖細的手臂,嘴唇貼近她的耳朵,壞壞一笑:「既然不痛,那我們可以繼續了?」
盡菲將臉埋在枕頭裡,拚命地搖頭,全身肌膚都紅了起來。
葉歌繼續逗弄著她:「你搖頭是說不痛還是不要?」
盡菲再也忍不住,猛地轉過身,羞惱地看著他:「你……你……」
葉歌看著她緋紅的粉臉,禁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捏捏她的俏鼻:「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盡菲向他皺皺鼻子,冷不防瞥見牆上的鐘,臉色頓時一變,失聲叫道:「遭了!」
葉歌看著盡菲手忙腳亂地穿著衣服,連忙問道:「怎麼了?」
「我昨晚沒回家,也沒打電話回去,媽一定很生氣!」
葉歌將頭枕在她肩上,輕輕咬著她的耳垂,微歎口氣:「真不想放你回去。」
話雖這麼說,葉歌還是趕緊起身梳洗,整理完畢開車送盡菲回家。
但車越駛近家,盡菲卻越沉默。
「害怕回家遭到責備?」葉歌用手背摸摸她臉頰:「別怕,我和你一起進去,隨你媽媽打罵。」
盡菲望著車窗外快速閃過的景色,嘴邊浮上一絲苦笑:「媽倒是從來沒打過我,不過,我倒是希望她這麼做。至少……這樣還能碰觸到她。」
聞言,葉歌沒有答話,只是專注地看著前方。隔了許久,他終於開口,聲音很是平靜:「盡菲,我們結婚吧。」
盡菲猛地轉頭,詫異問道:「什麼?!」
葉歌轉動方向盤,將車停在路邊,轉向她,認真重複道:「盡菲,我們結婚吧。」
「為什麼?」盡菲慌亂地撩撩頭髮:「我是說……為什麼?」
「你應該明白,那個家不適合你。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忍受不公和冷漠。」葉歌凝視著她,目光中愛憐橫溢。他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盡菲心上:「盡菲,嫁給我,讓我保護你。」
盡菲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起來,雙手放在胸前,彷彿按捺不住激動。
葉歌向自己求婚?!盡菲頓覺感動與甜蜜充塞胸臆,她明白自己心中的答案只有一個,她願意嫁給他,也只會嫁給他!
但是……她忽然冷靜下來,這樣一來,今後和母親的關係,一定更加淡薄。
盡菲扭著雙手,心亂成一片。
見她猶疑不決,葉歌揉揉她的頭髮,說道:「別著急,我會等你的答案。」
盡菲心中一蕩,對他的體貼充滿感激。
很快,便到了盡菲家門口,葉歌本想一起進去,卻被盡菲攔住:「葉歌,我還是自己進去好了。」
「真的沒問題?」葉歌不放心。
盡菲向他皺皺眼角,微微一笑:「當然。」
「好吧。」葉歌拉拉她的手指:「我看著你進去。」
盡菲笑著點點頭,轉身走入院子。
來到房門前,盡菲將手放在把手上,卻猶疑了,心中忐忑不安,弄不清母親究竟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最終,她定定神,噓口長氣,開門走了進去。
溫敏正坐在餐桌的一頭,看著報紙,面前剛沖泡的咖啡升起裊裊熱氣,氤氳了她的臉。
盡菲鼓起勇氣,微弱而擔憂地喚了一聲:「媽。」
溫敏沒有抬頭,沒有回話,只是將報紙翻了一面,那嘩啦嘩啦的響聲讓人神經緊繃。
盡菲清清嗓子:「媽,昨晚我在朋友家過夜,忘了打電話回家,對不起。」
「你昨晚沒回來?」溫敏這才閒閒瞥她一眼,輕描淡寫地說:「我還以為你是今天一早出去的。」
聞言,盡菲覺得心像一根冰稜穿過,又冷又痛。她竟然以為母親會擔心,會生氣,真是傻瓜,人怎麼會為不關心的人生氣呢,真是傻瓜。
盡菲忽然很想笑,笑自己的可笑。但她不敢,她害怕自己脆弱的表情會因為這個動作而瞬間變為碎片。
溫敏站起來:「冰箱裡有飯,自己熱吧。」說完便向樓上走去。
在兩人相交時,盡菲叫住了她:「媽,我要和葉歌結婚了。」
溫敏停下腳步,平靜地說道:「我知道了……還有什麼事嗎?」
盡菲緩緩地搖頭,然後聽著母親的腳步聲在身後越來越遙遠,直至消失。
她猛地跌坐在椅子上,感覺到身子很疲倦,同時也有一陣痛苦的輕鬆。
從此,她和這個家的緣分,結束了。
而在樓梯口上,一個身影正微微顫抖。
盡芳死死地抓著扶手,只覺心灰意冷。
葉歌……就要結婚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08:26
五
溫敏對這件婚事不聞不問,於是葉家便全權負責,佈置新房,安排飯店,通知親友,婚禮的準備工作順利及迅速地進行著。
車窗外的景物飛逝而過,快得驚人,什麼都辯不清楚,只見各種顏色交雜成一片流光溢彩,在眼前流動。盡菲臉上有絲恍惚,她覺得最近的一切都像是場夢,怎麼也不能相信,明天,自己就要和葉歌結婚了。
「怎麼不說話?」葉歌笑問道。
「婚禮……真的是訂在明天嗎?」盡菲轉過頭,傻傻地問道。
「千真萬確,所以現在想悔婚已經來不及了。」葉歌眼中有絲親密的戲謔。
盡菲不理會他的打趣,靠在車椅背上,長長伸個懶腰,忽然瞥見了後座上精緻的婚紗盒子。
剛才他們便是去取這婚紗,準備明天婚禮上穿。
盡菲取來放在手上,輕輕撫摸著盒子的輪廓。
「你穿著很漂亮,不用再看了。」葉歌看著她癡迷的樣子不禁搖頭微笑。
誰知盡菲一聽這話,立即睜大眼看著他:「你……你剛才偷看!!」
眼見被揭穿,葉歌只得將拳頭握在嘴邊,掩飾般地輕咳一聲:「只是不小心瞄到一眼。」
「可是新郎在結婚前看見婚紗是不吉利的。」盡菲挫敗地歎氣:「都是你,現在怎麼辦?」
「那都是迷信。」葉歌趕緊安慰她,然後又壓低聲音,眼中帶著濃濃的情意:「再說,如果我沒這麼做,怎麼能看見最美麗的新娘呢?」
聞言,盡菲掌不住笑了出來。
葉歌捏捏她的手心:「好了,別生氣了,孕婦情緒惡劣對胎兒影響不好。」
盡菲滿臉疑云:「孕婦?」
葉歌嘴邊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上次,我沒做好防禦措施,說不定你肚子裡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子。」
盡菲頓時驚得氣都喘不上,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但忽然看見葉歌努力繃著臉,拚命忍笑,這才恍悟自己又被騙了。氣得咬咬牙,嗔怪道:「葉歌,你再這樣,我可真要悔婚了!」
「好好好,老婆大人,我不敢了。」葉歌恢復正經:「盡菲,說真的,你喜歡孩子嗎?」
「當然,胖胖的臉蛋,蓮藕般的手腳,怎麼可能不喜歡。……葉歌,你喜歡我生男孩還是女孩?」
「我不會太貪心,只要一對龍鳳胎就夠了。」
「這還叫不貪心?」
「你是雙胞胎,自然懷上雙胞胎的幾率便大些。」
盡菲垂下眼光,黯然道:「可是,如果真的生了兩個小孩,父母一定會對喜歡的那個比較偏心。」
「盡菲。」葉歌看著前方,烏黑的眼中透露出溫柔的堅定:「我們不是那種父母。」
盡菲心中一暖,熱熱的淚水湧上雙眼,她將頭輕輕靠在葉歌肩膀上,閉上眼,感受著那股濃濃的溫情,漸漸墜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接踵而來的是一陣劇烈震動,然後,她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盡芳坐在沙發上,旁邊擱著一件漂亮的禮服,可她卻一反常態,沒心思去試穿。只是雙手枕著腦袋,怔怔出神。
明天,明天就是葉歌和盡菲的婚禮。
這些日子,每每看見盡菲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的幸福笑容,盡芳心中便湧過一陣酸楚與隱隱的妒恨。禁不住會想,如果先遇見葉歌的是自己,如果是那樣,現在和葉歌結婚的一定是她吧。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讓盡芳回過神來,她打起精神,接起電話:「喂,請問找哪位?」
話筒那邊傳來一個嚴肅的聲音,像一個巨雷砸在盡芳頭上,震得她耳畔嗡嗡作響。她放下電話,顫巍巍地站起,向廚房走去。
溫敏正在做菜,聽見聲響便抬起頭,卻看見盡芳臉色蒼白,失魂落魄地走進廚房,她心裡一緊,趕緊問道:「怎麼了?不舒服嗎?」
盡芳緩緩開口,話音顫抖得厲害:「葉歌和盡菲出了車禍……醫院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溫敏靜靜地站著,臉上一片木然,像夢遊一般。她感到身子一陣沉重,不知不覺竟慢慢癱倒,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當時一輛大貨車不知什麼原因忽然逆行,他們來不及避讓,被撞翻在地。兩人頭部都遭受重創,葉歌小腿骨折,並且根據醫生的診斷,他好像是……失憶了,除了父母,誰也不認得,也不記得以前發生的事。」盡芳絮絮給母親講述著事情的始末。
溫敏不發一言,直直地看著病床上的盡菲,甚至連睫毛也不曾眨動。
「媽,你別太擔心了。不管怎麼樣,盡菲至少度過了危險期,雖然……」
「你先回去吧。」溫敏打斷盡芳的話。
「可是媽,你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了,今天就換我來守夜吧。」
「不用了。」溫敏輕聲卻堅決地重複道:「你先回去。」
盡芳不敢違逆,自從盡菲出事後,母親一直是這付模樣,她癟癟嘴,只能依言離開。
等到房門關上,溫敏才無力地靠著椅背,垮下肩膀,彷彿全身力氣都流瀉而盡。
她太累了,完全心力交瘁。
儘管如此,她的視線依舊離不開盡菲。
盡菲安靜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插滿了管子。只有鼻翼微微的翕動證明她還活著。除此之外,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
醫生告訴她們,雖然盡菲已經渡過危險期,但依據目前的情況,很可能成為植物人。
可是,謝天謝地,至少她還活著,溫敏緊揪住自己的衣領,至少她還在自己身邊。
記得當她初聞噩耗時,完全崩潰了,一種絕望的窒息感湧上胸前,撕心裂肺。
就像是20多年前,當襁褓中的盡菲被強行抱走時她的感受。
痛不欲生。
窗簾鼓動,一股幽香隨風飄來。溫敏忽然撐起身子,因為長時間沒動彈,腳有些酸麻,在剛站起來時還差點跌倒。她穩穩步伐,慢慢踱到窗台前,這才發現那裡放著一束不知是誰送來的淡紫色蝴蝶蘭。
纖細玲瓏的綠莖上,駐足著秀雅婀娜,如舞蝶般的花朵,散發著幽幽香氣。
溫敏伸手,輕輕撫摸著那柔滑的花瓣。
這,曾經是她最愛的花。
是阿,曾經。
在她生命中,有好多個曾經。
曾經有個男人拿著一束蝴蝶蘭向她求婚,對著她山盟海誓,許諾會愛她一輩子。
曾經有個與自己情同姐妹的女人,整天圍繞在她身邊,甜甜地微笑著,不停地說道,敏,你對我真好。
但,就是他們背叛了她!
在盡菲盡芳不滿週歲的時候,這兩個人手牽著手來到自己面前,逼著她簽下離婚協議,還動用權勢取得了一個女兒的撫養權。她像瘋子一樣反抗著,卻無濟於事,只能摔倒在雨中,看著那輛車載著盡菲絕塵而去。
所有的人都說她溺愛盡芳,可是他們不知道,她是連盡菲的份一起在愛著。多少次,她看著盡芳,卻淚流滿面,不自覺地叫出盡菲的名字。多少個夜晚,她都因為思念盡菲而不能成眠。
幾年後,她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打聽到盡菲的所在,急忙趕到那幢度假屋裡,要求探視久未見面的女兒。在她的強烈態度下,盡菲終於被保姆帶了出來。她狂喜著上前想將其擁入懷中,但盡菲卻早已忘記她這個母親,哭泣著往那個女人身後躲。
她永遠也忘不了當時盡菲的眼神,惶恐而陌生,像一把利劍刺入她心中,在最柔軟處旋轉攪動。
之後,他們又將盡菲帶離了她的視線。
像過了幾個世紀般漫長,她遇見林至,重新組成了個幸福的家庭。但依舊無時無刻不想起盡菲,只是除了思念,更多了一層難言的晦澀。
終於,那兩人得到了報應,下了地獄。
在盡菲回家的那個晚上,她悄悄來到房間中,靜靜地撫摸著盡菲的臉龐,為重逢喜極而泣。就在這時,盡菲卻像是做了噩夢,連聲呼喚著媽媽。她趕緊答應著。然後,盡菲醒來,看見她,卻渾身一顫。
她認得那個眼神,惶恐而陌生,與當年刺痛她的眼神一模一樣。
她忽然醒悟,盡菲口中的媽媽並不是自己,她是在呼喚那個女人。
霎時間,她心灰意冷,像被臨頭倒下一盆冰水,全身的每個細胞,每根血管都被凍住。然而緊接著,一陣熊熊怒火席捲全身,將一切理智都燃燒殆盡。
她明白,那火種叫做恨。
她恨所有的人,恨前夫的薄性,恨好友的背叛,更恨盡菲!
她怎麼可以忘記自己,怎麼能認另一個破壞自己家庭的女人做母親,她怎麼可以!
就在那天晚上,所有的愛都瞬間演變成濃濃的恨。
從此,她對盡菲極盡冷漠。她知道盡菲有多痛苦,因為在此同時她承受著更大的痛苦。但她無法控制自己,她繼續拿著冷漠的尖刀向盡菲,向自己捅去。
然而,當經歷了這次的車禍,當明白盡菲可能永遠離開的時候,她終於發現--一切都錯了。
真的,她錯得離譜,錯得不可原諒。
她這才醒悟,在內心深處,她想要的,不過是和盡菲在一起。
她只想獨自擁有盡菲。
想到這裡,溫敏渾身一震。
沒錯,獨自擁有盡菲。
溫敏看著面前的蝴蝶蘭,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將所有的花瓣都扯了下來,瓶中只餘空空的花莖,寂寥孤單地停在原處。她慢慢地將旁邊散亂的淡紫色花瓣一片片拾起,整齊地放在手心,腦海中混亂的思路也漸漸變得清晰。
是的,獨自擁有盡菲。
這是她畢生的心願。
以前是那兩個罪人千方百計奪走她,而現在……現在,是葉歌。
溫敏忽然想起盡芳剛才的話,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閃現,她漂亮的嘴角浮起個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冷笑。
對,如果這麼做,她必定可以如願。
溫敏將握成拳頭的手伸出窗外,正要打開,卻猶疑了。
如果盡菲醒來……她會怎麼樣?
溫敏閉上眼,緊緊咬住下唇,直至一絲甜腥的氣息湧入唇舌,刺激了她的感官。
沒錯,盡菲會理解的,她會補償給盡菲很多很多的愛,盡菲會理解的。
溫敏猛地睜眼,裡面有股異樣的堅定。她放開手,淡紫色的花瓣緩緩飄落,在空中炫耀過最後一支淒麗的舞,便被突如其來的狂風刮到不知名的遠處,從此寥無音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08:51
六
淅淅瀝瀝的秋雨滴落在葉子上,激起一片沙沙聲響,在微寒的暮色中顯得格外刺耳。
葉歌站在窗口,雖然柱著枴杖,頭上纏著厚厚的白色繃帶,依舊不減他的英挺。但看著外面的淒風冷雨,他臉上卻掠過一絲難言的失落。
自從他醒來之後,除了父母,便什麼也不記得了,整個世界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但他心裡隱隱有種感覺,在他的生命中,一直有個人,一個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他努力地試圖想起,可每次腦海中依舊是一片恐怖的空白。
他挫敗地用手捶打著窗欄,為自己的無能而惱怒。
「葉歌,想不起就別想了,醫生吩咐要你好好休息,別太勞神。」一旁的葉母勸解道。
葉歌問道:「媽,你不是說我有個未婚妻也一起入院了,怎麼我一直沒有看見她,她在哪裡?」
葉母喏囁著,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兩個月前,盡菲母親忽然間便將她轉院,什麼話也沒留下。所以現在盡菲在哪裡,病情如何,他們一概不知。
後來想想,盡菲母親一定是責怪葉歌開車不小心,害女兒受傷,所以一氣之下便不辭而別。依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兩個孩子的婚事是沒什麼指望了。幸虧葉歌現在失憶,如果是以前,知道盡菲失蹤,一定會急得發瘋。
「媽?」葉歌微皺眉頭。
「嗯……」葉母意識到兒子正在等自己的答案,只能含糊說道:「她現在在別家醫院,等……等好些了會來看你的。」
「噢,原來是這樣。」葉歌點點頭,但看地出並不滿意這個回答。
「好了,別多想了,我去給你買午飯,醫院的菜實在難吃。」說完,葉母拿起錢包走了出去。
葉歌轉頭,繼續看向窗外,怔怔地發著神,直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他的遐想。
他回頭,眼睛一時不能適應室內昏暗的光線,只隱約看見一個女孩子的輪廓。不知怎的,心中頓時一動。
葉歌用力地盯著那個影子,直到她的影像清晰地傳達到腦海中。
女孩個子小小,身材纖細,尖尖的下巴微微翹起,嬌俏的面孔上滿是靈動之氣,煞是可人。
奇怪的是,等到看清面前的人,剛才那股熟悉的感覺反而消失了。葉歌心中閃過一陣失望,但還是禮貌問道:「請問有事嗎?」
女孩靈動透明的眼睛直直看著他:「葉歌,你不記得了,我是盡菲阿。」
「盡菲?」葉歌在腦海中努力搜索著這個名字,終於恍然大悟:「你是我的……未婚妻?」
「是,我就是盡菲。」女孩微笑著:「你的未婚妻。」
葉歌伸手捏捏太陽穴,有些歉然:「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我居然忘記了你。」
女孩走到葉歌身邊,環住他的腰,將頭枕在他結實的胸膛上,眼中有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不要緊,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葉歌先是一愣,然後低頭看著懷中那個嬌小的女孩,臉上閃過一絲溫柔的表情。他伸手將她摟著,輕聲說道:「沒錯,我們重新開始。」
趁護士長不在,孫曉韻便偷偷埋頭看起漫畫。
雖然裡面的男女主角整天游手好閒,以愛情為食糧,總是為點芝麻小事誤會來誤會去,時不時又從地裡冒出個第三者撒些香醋,顯得老套而不真實,但她卻癡迷其中,並樂此不疲。
畢竟現實已經夠現實了,生活還是需要點虛幻的東西,否則活著可夠嗆。
正看到精彩處,肩膀卻被人冷不防拍了一下,驚得她差點跳起。
轉頭一看,卻是久未見面的好友兼同事於珍,趕緊拍拍胸口,埋怨道:「嚇得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真是的,都結婚了還這麼瘋!」
於珍嘻嘻笑著:「別生氣了,來,看我給你買的禮物。」
拿人手軟。
孫曉韻接過禮物,氣也消了,用手肘捅捅於珍,不懷好意地眨眨眼:「蜜月還愉快吧?」
「就那樣吧。」於珍臉微微一紅,連忙扯開話題:「這半個月醫院有沒有什麼八卦?」
「別說,你走這幾天,醫院還挺平靜的……對了!」孫曉韻忽然打個響指:「你知道嗎,九號病房的那個植物人前兩天居然甦醒了。」
「真的?!那她媽媽一定高興死了。」
「當然,她媽那麼關心她。你看,這麼些日子來,每天都守在女兒身邊,幫她翻身,擦洗,按摩,沒有一點不耐煩。」
「她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嗎?」
「身體方面沒什麼大問題,但就是精神上……怎麼說呢,看上去癡癡呆呆的,對周圍的事情不太清楚。」
「也難怪,她昏迷了都快兩年多了。對了,聽說是車禍受傷的對吧。」
「沒錯。真可惜,明明是挺漂亮的一個女孩子。」
「我記得她名字也挺好聽的,叫什麼來著?」
「好像叫溫……對了,溫盡芳。」
柴醫生打開9號病房的門,一眼便看見一位少女正佇立在窗前,纖瘦的身體讓穿著的那件病人服顯得極為寬大。而她母親則立在一旁,細心地餵她吃水果。
柴醫生走進去,輕咳一聲:「盡芳,今天感覺怎麼樣?」
少女的眼睛依舊盯著窗外,置若罔聞。
溫敏輕輕將女兒轉過身子:「盡芳,來,讓醫生看看你。」
柴醫生拿出小手電筒照射她的眼睛,仔細觀察她的反應,然後柔聲詢問道:「盡芳,你記起什麼了嗎?」
少女的眼神恍惚而呆滯,彷彿夢遊般地緩緩搖頭。
「你記得媽媽嗎?」柴醫生指指一旁的溫敏。
少女繼續搖頭,動作機械而不自然。
「那家裡其他人呢?你的朋友?同學?還有……你喜歡的人?」
少女忽然頓住,眼中閃過一道光亮,可惜卻轉瞬即逝。
柴醫生注意到這點,當下問道:「你有喜歡的人對不對?他叫什麼名字,你能想起來嗎?」
少女伸手抱著頭,臉上漸漸露出痛苦迷惑的表情。
溫敏急急上前將她摟進懷中,轉頭盯著柴醫生,冰冷的語氣中隱藏著一絲惶恐:「醫生,別逼她了。」
「可是林太太,請你相信,這麼做也是為了盡芳好,唯有這樣才能讓她恢復記憶……」
「她並不需要恢復什麼記憶!」溫敏透過睫毛冷冷地看著他:「忘了就忘了吧,沒有什麼是值得記起的。」
睹此情狀,柴醫生烏黑的劍眉微微皺起,臉上滿是疑惑。
孫曉韻走進9號病房,看見於珍正在幫溫盡芳測量體溫,便鬆了口氣:「原來你在這阿,害我好找。」
「怎麼了?」於珍抬頭。
「今天是週末,大家想晚上聚會,讓你把老公也叫來。」
「也不知他晚上有沒有空,等會我打電話問問他。」
孫曉韻注意到溫盡芳還是和往常一樣,坐在窗口上呆呆地望著外面,便湊在於珍耳邊問道:「怎麼還是這個樣子,沒什麼起色呢?」
於珍看看四下無人,便壓低聲音說道:「她媽媽一直在阻止醫生進行治療。」
孫曉韻睜大雙眼:「不會吧?她媽這麼疼她,怎麼會這麼做?」
「誰知道呢?」於珍聳聳肩,關上紀錄本。
孫曉韻想不出個所以然,便把這事拋在腦後,催促道:「快給你老公打電話吧。」
「不好吧,現在是上班時間。」
「管他呢,反正也沒人看見,別囉嗦了,快點。」
於珍想了想,便拿出手機到旁邊給丈夫打電話。片刻之後,她走回來,微笑道:「他說會來。」
孫曉韻眨眨眼:「我可看見你的開機畫面是結婚照,給我欣賞下吧。」
於珍無法,只能翻給她看。
「誒,今年是不是流行復古風阿?這件婚紗好漂亮!」
「是他幫我選的,還行吧。」
「不是說新郎在結婚前看見新娘穿婚紗不吉……」孫曉韻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連忙住口。
「那都是迷信,哪能當真?」於珍不以為然。
「就是,就是。」孫曉韻趕緊附和,剛想把話題岔開,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不是迷信,是真的,是真的……」
兩人大失驚色,轉身,竟發現說話者是溫盡芳,於是更為詫異。
只見她背靠著牆壁,慢慢滑到地上,雙手使勁捧著頭,痛苦萬狀,嘴裡喃喃說道:「真的不吉利,不要看……葉歌,你為什麼要偷看,為什麼?」
於珍迅速示意孫曉韻去通知醫生,然後蹲下身子,平視著溫盡芳,輕聲詢問道:「盡芳,你是不是不舒服?」
於珍看見溫盡芳抬頭,回視自己,但目光卻透過她看向她背後,彷彿看著回憶。然後,溫盡芳眼中持續已久的混沌忽然消失,瞬間變得清明起來。她輕輕動下嘴唇:「我不是盡芳。」
「什麼?」
「我不是盡芳!」她猛地起身,情緒異常激動,尖聲叫嚷道:「我是盡菲,我是盡菲!」
於珍拉住她,連聲安慰道:「盡芳,你先別激動,醫生馬上來了。」
「我不要看醫生!我要找葉歌!」她奮力掙脫開於珍,衝了出去,誰知剛到病房門口,便被趕來的醫生攔住:「溫盡芳,冷靜點!」
可她無法冷靜,一股沒來由的恐懼攫住了她,整個世界在不住地旋轉,所有的人都呼嘯著向她湧來,擎住她的手臂,向那根青藍色的血管中注射進一種冰涼的液體。之後,她的眼皮越來越重,慢慢失去了知覺。
等再次醒來,她看見母親那雙秀美修長的眼眸正注視著自己,裡面盛滿溫柔與慈愛,慢慢流逸出來,霧霧濛濛地籠罩著她。
她記得,那是母親注視著盡芳時的眼神。
「我不是盡芳。」她聽見自己這麼說。
溫敏一怔,眼中溫情依舊,卻增加了一抹難言的酸澀,她用手輕輕撫摸著女兒額頭上的細發,柔聲道:「當然,你是盡菲,我的盡菲。」
那雙手是如此溫暖,掌心的熱度順著盡菲的額角傳入眼中,融化出一行行淚水。
盡菲只覺喉嚨刺痛,像哽著一大團東西。她嗚嗚地哭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盡情而毫無顧忌地宣佈著自己的哀痛。
很久了,她盼望這雙手的觸摸已經很久了。
盡菲用手背掩住眼睛,泣不成聲。
溫敏輕輕托起盡菲的頭,放在自己肩上,拍撫著她的背脊,一下一下,緩慢而柔和,如同她此刻的聲音:「以前是我錯了,盡菲,原諒媽媽。我們忘記過去的所有,重新開始,好嗎?」
盡菲緊緊閉上雙眼,嗅著那清冷的幽香,觸摸著那一向冷漠而遙遠的母親,眼淚流淌了一臉。
當天下午,溫敏不顧醫生的勸阻,將盡菲接出了醫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10:06
七
盡菲坐在床上,蜷曲起腿,下頜枕住膝蓋,眉頭緊鎖。
環顧四周,她差點便認不出這就是自己的房間。
屋子堆滿了毛絨絨的玩具,壁紙全是粉紅色,上面點綴著白色的小雛菊,而自己正躺著的是張柔軟的公主床,上面垂掛著薄紗圍幔。
一切,全是溫敏為她買的。
這些日子,母親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似乎把她當成年幼的盡菲,在盡量彌補著那段本應屬於她們母女卻被無情奪去的歲月。
對於母親的努力,盡菲不是不感動,畢竟母女間能這樣親密相處是她從小夢寐以求之事。
但是,在她內心深處,始終有巨大的不安。
母親告訴她,她昏迷了將近兩年,在此期間,發生了許多變故,例如,盡芳出國留學……以及,葉歌在等待一年之後,終於忍受不住,與她解除了婚約。
聽見這個消息,盡菲腦子裡一片麻木。但漸漸的,心中的哀傷被疑惑侵蝕。
她不相信葉歌會這麼做。
如果他是這種人,他們的故事也不會發生。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不對勁。
無論如何,她得出門一趟,查清真相。
可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母親總是在家守著她,即使出門,也必定是趁她睡覺的間隙,因此,盡菲一直未能成行。
但是她再也無法等待。
昨晚,她無意間發現母親在跟人講電話,壓低著聲音,她費力捕捉到隻字片語:「是……盡菲已經開始起疑心……你們還是越早離開越好。」
聽得她心驚肉跳,心中一陣惶懼,覺得自己像墜入一張黑色巨網中,掙脫不開。
注定事情將會發生。
這天中午,溫敏要到銀行辦事,便囑咐盡菲午睡,並倒了杯牛奶讓她喝下,看著她慢慢閉上眼睛,這才放心離去。
確定母親已經離開,盡菲迅速跑到洗手間,伸手摳著喉嚨,將剛才喝下的牛奶全數吐出。
她知道,那裡面放有安眠藥,份量足夠她睡到母親回來,如以往一樣。
做完這一切,盡菲來不及休息,連忙換上衣服,奔出門外,跳上輛出租車,直奔葉歌公寓。
等真正到了那,盡菲又慢下了動作。
她害怕了。
如果,葉歌不在這裡,那她該何去何從?
越想越是彷徨,盡菲使勁搖搖頭,鼓起勇氣,伸手敲門。
「咚咚咚……」盡菲分不清這究竟是敲門聲還是自己劇烈的心跳,她覺得手心發涼,每根神經都繃得生痛。
像是過了半個世紀之久,終於聽見門鎖響動。
這一剎那,她渾身激動得顫抖,忍不住喊出聲:「葉歌!」
門開了,裡面卻露出一張陌生的面孔:國字臉,黑黑實實,眼中有絲疑惑。
盡菲的面孔頓時黯淡下來。
不,這不是葉歌……
胡超宏困惑地看著眼前的少女:「你……有事嗎?」
一連問了兩遍,盡菲才回過神來,急急說道:「請問以前住在這裡的人到哪去了?」
胡超宏「噢」了一聲:「你找葉歌是吧?」
「是,就是他,你知道他在哪裡?!」
「他兩年前便搬家了。我跟他不太熟悉,是通過別人買下的這間房子。」
盡菲沉默地垂下眼,以為無望,卻聽見胡超宏繼續說道:「不過我哥是他的好友,我幫你問下。」
「謝謝!」盡菲驚喜。
「不過是舉手之勞,你先進來坐坐吧。」胡超宏邊拿起電話,邊搭訕說道:「對了,你知道葉歌失憶了嗎?」
盡菲腦子嗡一聲炸開:「失憶?」
「對阿,兩年前他出了車禍,頭部受傷,醒來後便什麼也不記得了。而且那次事故中,他未婚妻也受了重傷,醫生還斷定她會成為植物人呢。不過吉人自有天相,三個月後,她居然醒了。然後兩人便結了婚,現在過得挺好的……喂,哥,我是超宏,快把葉歌家的地址給我……有朋友來找他……對,好的,你說吧,我在記……」
胡超宏記下地址,掛上電話,笑著說道:「好了,大功告成!」
他轉身,卻看見盡菲呆呆地站在原地,面無人色,臉上只留下被巨大痛苦襲擊後的失魂落魄。
胡超宏被嚇到,連忙將盡菲扶到沙發上,又趕著為她倒水,「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嚇人?」
盡菲無意識地捧著杯子,雙手瑟瑟發抖。
褐色的茶水不住地衝擊著杯壁,在那個狹小的世界中橫衝直撞,最終濺灑出來,浸濕了那張寫著地址的紙片。
盡菲怔怔地看著那黑色的字跡逐漸模糊,變成一團團曖昧晦暗的墨團。
睹此情狀,胡超宏心中一動,以為這又是個新娘不是我的老舊故事。隨即又不禁為盡菲惋惜,怎麼竟有人願意放棄這麼一個靈動清秀的少女呢?
「別傷心,一切都是能夠忘記的。」胡超宏勸解。
聞言,盡菲抬頭,眼底滿是淒惶。
一切都能夠被忘記?
她緩緩舉目四顧,房間的裝修已經大變,但她仍然記得,在牆角擺放音響的地方,曾經是一張舒適的鋪著米色被單的大床,在那上面,她和葉歌渡過了最美好的一夜。
這一切,如何能忘!
盡菲倏地站起身來,不顧胡超宏的叫喊,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盡芳坐在客廳沙發上緩慢地插著花,但心思卻飛到不知名的遠處,臉上有隱隱擔憂。
「盡菲……盡菲?」
盡芳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是在叫自己,忙不迭地應道:「什麼事?」
一邊心下暗暗惶恐,快兩年了,有時還是會忘記自己現在的名字。
「你在幹什麼?」葉歌挨在她身邊坐下。
「插花阿。」
「花瓣都沒了,還插什麼呢?」
這一提醒,盡芳低頭一看,可不是,桌子上到處散落著白色花瓣,一定是剛才出神的時候弄掉的。
「你最近是怎麼了,老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因為出國的事?」
盡芳低頭不語。
葉歌溫言說道:「如果你擔心,我們可以取消不去的。」
「不不不!」盡芳臉上有絲驚慌:「我們一定要走!」
「為什麼?」葉歌微微皺眉:「你一直不肯告訴我,怎麼會忽然便起了出國的念頭呢?」
「我……」盡芳喏囁著,不知該如何作答。
葉歌看著她的眼睛:「盡菲,該不會,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盡芳避開葉歌的眼神,雙手在膝蓋上捏成拳頭。
正在這時,門鈴響起,盡芳如獲救般地鬆了口氣:「我去看看是誰。」
也不等葉歌的回答,便衝上前去開了門。
然而一見到來人的臉,盡芳如遇鬼魅,臉色大變,眼中滿是驚恐惶怖。
是盡菲!
真正的盡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11:51
八
「怎麼了?」葉歌見妻子立在門口,動也不動,上前來察看,卻驚見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孔,那眼耳口鼻,面部輪廓,無不和身邊的妻子一模一樣。
他張大嘴,一時覺得有些昏眩。
盡菲看著眼前的兩人,只覺得膝蓋酸軟,耳畔嗡嗡作響,她連忙扶住牆壁,以免自己倒下。
葉歌定定神,轉向妻子:「盡菲,這位是……?」
聞言,盡菲臉上呈現出痛苦的扭曲,彷彿被人當胸捅了一刀,還就著那把刀在傷口處不住旋轉。
盡芳只覺喉嚨乾涸,渾身冰涼,她張嘴,努力幾次,卻什麼也說不出,心仿若在油鍋中煎熬。正當即要崩潰之際,葉歌握住她的手,關切問道:「怎麼了?」
盡芳低頭,看著那雙包裹著自己的溫暖大手,眼中出現一絲決絕的神情,她聽見自己低低地,卻又清晰地說道:「她是我姐姐,溫盡芳。」
話音未落,盡菲便猛地上前,抓住盡芳,全身劇烈地顫抖,仿如一片秋風中的落葉。
盡菲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十指深深掐進肉中,盡芳吃痛,卻不敢閃避。
盡菲咬著牙,瞪著盡芳,聲音接近歇斯底里:「你說實話,你說,我究竟是誰!你告訴葉歌我究竟是誰!」
盡芳緩緩抬頭,眼中飽含歉意,她說:「盡芳,對不起。」
盡菲像被人掐住頸脖,難受得無法呼吸,全身抖如篩糠,她忽然抬起手,用盡全力向盡芳揮去。
然而在半空之中,手卻被人牢牢抓住,她轉頭,看見葉歌眼中壓抑不住的怒火,以及……厭惡。
他沉聲問道:「你憑什麼毆打我妻子?」
葉歌陌生的眼神刺痛盡菲的雙眼,在淚水的浸潤下,他的影像越來越模糊。
他不再記得她,不再愛她,甚至……他恨她。
盡菲覺得胸腔像要炸開來,她想尖聲狂叫,想歇斯底里地咆哮,但最終這一腔激憤全化為嘴邊支離破碎的語句:「葉歌……我,我才是盡菲!我才是……真的……」
聽著這悲涼而絕望的聲音,葉歌驚愕當場。
他轉頭看向身邊臉色煞白的妻子。
是,這是他的妻子,從他醒來後一直陪在他身邊,照顧他,鼓勵他。雖然有時會耍些小脾氣,可他明白,她是愛自己的,愛得很深,很濃。
所以他發誓,會愛護她一生一世,不讓任何人傷害到她。
但是今天,像做夢一般,這個和妻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來到家中,向他哭訴自己才是他的妻子。
葉歌迷惑了。
「盡芳,你的病還沒好,怎麼能亂跑呢?」正在這時,溫敏出現在門口,扶住搖搖欲墜的盡菲:「盡芳,來,跟媽媽回去。」
但剛一觸碰到盡菲,她便被推開。
像見到條毒蛇一般,盡菲掙脫開溫敏,連連後退。
她靜靜地看著母親,那雙清靈悲哀的眼中慢慢流出淚與恨。
溫敏被那種目光震住,但很快,她便鎮靜下來,上前抓住盡菲,對她,或是對所有人說道:「他們已經結婚,別再鬧了,和媽媽回去。」
「不,你們是一夥的!你們全是騙子,你們騙了葉歌!騙了我!……放開我!你們說實話!我才是真正的盡菲!……我才是!」盡菲拚命掙扎著,但溫敏卻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力量大得讓人絕望。盡菲將手伸向葉歌,哭喊著:「葉歌,我才是真正的盡菲!你看清楚!你看清楚我!求求你!……」
那聲音從肺腑中喊出,無力而淒酸。
葉歌忽然之間有種衝動,想上前將她摟在懷中,像以前一樣……
像以前一樣!
葉歌大驚,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難道,他以前經常這樣做?難道,自己真的認識眼前這個女人?
可是,為何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
這時,葉歌忽然感到懷中一緊,低頭一看,卻是妻子抱住自己,嬌小的身體在簌簌發抖,彷彿極之害怕的樣子。
葉歌心頭一熱,緊緊將她環住。
記得嗎?他發過誓,會保護她一生一世。
當然,這一切都落在盡菲眼中。
她心如刀割,痛得全身無力。
葉歌。
她看著眼前這個葉歌,和以前一樣,一樣的濃眉大眼,一樣的陽光臉龐。
但他對著她,卻是戒備的,陌生的。他全力保護著他的妻子……那個他以為的盡菲。
這時,溫敏清冷的話音適時在她耳畔響起:「孩子,沒用的,一切都晚了。」
盡菲閉上眼,淚水順著臉頰流淌,滴落在暗紅色地毯上,碎成一片一片,如同她的心。
溫敏終於松下口氣。
剛才她回到家中,卻不見了盡菲的影蹤,頓時大驚,思量片刻,連忙跑到這裡。果真如她所料,盡菲知道了她們的計劃,趕來見葉歌。
當下溫敏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不能讓真相大白。
否則,她將失去兩個女兒。
所以,她將計就計,認盡菲做盡芳,準備奮力將她帶走。這並不是件困難的事--如她所見,一連串的打擊已經讓盡菲精疲力竭。
溫敏輕易地將失魂落魄的盡菲拉走了。
屋子頓時恢復了寂靜。
葉歌這才回過神來,他疑惑地看著妻子,希望得到一個答案。
盡芳也已經恢復了鎮定,她將葉歌拉到沙發上坐下,輕聲說道:「葉歌,對不起,這件事,我和媽媽一直瞞著你。」
葉歌專注地聆聽著。
「剛才那個女人,是我的雙胞胎姐姐,叫盡芳。」
「我和她同時遇見你,同時愛上你,可是,你選擇了我。」
「她很固執,一直不願放棄。後來,聽見了我們訂婚的消息,整個人就變得有些不對勁,常常說她才是我,而我才是她。」
「媽媽不忍心將她送到療養院,一直在家中照顧她。最近,她病情越來越嚴重。已經完全將自己當成了我,硬說我偷了她的身份。」
「媽媽害怕如果她見到了我們,一定會受到更大的刺激,所以讓我們出國。誰知今天卻……」
「原來是這樣。」葉歌長歎口氣:「以前的我,一定很不善於處理關係,才會讓她變成那樣。」
「不。」盡芳喃喃說道:「是我的錯。」
「葉歌,答應我,你明天就走。」
「那你呢?」
「你看,房子必須托人賣掉,還有這些書、畫必須整理了托運過去,我要留下處理這些雜事。」
「兩個人一起弄不是更快嗎?」
「不!」盡芳急急搖頭,眼中有絲惶懼:「她可能會再來,如果再見到你,她的病情會更加劇的。」
葉歌無法反駁:「好吧,我先到那邊等著你。」
盡芳滿足地將頭埋在葉歌懷中,耳邊響起了那天晚上和母親之間的對話。
「盡芳,去,趁現在去得到葉歌。」
「那……盡菲呢?」
「盡菲有我,但盡芳,你們當中我只能選擇一個,從此,我會全心全意照顧盡菲……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盡芳明白,要得到必須得先失去。
她回憶起了那日在院裡,葉歌將她錯認為盡菲時,低頭注視著自己的寵溺目光。如果能永遠擁有它,她情願當一輩子的盡菲。
至於真正的盡菲……
盡芳閉上眼。
她管不了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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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12:19
九
而另一邊,盡菲則被母親拉上了出租車,駛在回家的路上。
「你已經看見了,陪伴他兩年的是盡芳……他不再記得你,他不再是以前的葉歌……我有我的苦衷,總有一天你會理解的……盡菲,以後媽媽會陪著你,一輩子陪著你……」
盡菲並沒有聽見溫敏的絮絮勸說,她轉過頭,看著碩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在車窗玻璃上,接著慢慢游移,費盡心機地潛伏,直到靠近更為微小的水滴,露出殘忍本性,倏地將其頭頸扯離,在車窗上留下一行行不規則的拖屍軌跡。
鮮血淋漓。
看著窗外的大雨,盡菲忽然想起幼時老師教過的一首兒歌:「天下雨,天下雨,有個小孩在哭泣。乖寶寶,乖寶寶,我們都來保護你。」
想著想著,盡菲的眼淚簌簌落下。
從此,再也無人來保護自己。
最愛她的人已經完完全全將她忘記,而身邊這個人,從來沒有愛過她,從來沒有。
是,她被騙了。以為終於得到母親的關愛,原來一切都是虛假的,她們聯合起來奪走了自己僅存的所有。
一切都結束了。
出租車忽然停下。
「怎麼了?」溫敏詢問。
「太太,前面出了車禍。」司機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怎麼這時來堵車?」溫敏皺皺眉頭,卻忽感一陣涼風襲進車內,轉頭一看,車門大開,身邊的座位空空如也。
溫敏大驚,連忙下車追趕。
大雨傾盆,洗刷掉了世間所有的顏色,整個天地一片灰蒙。
一種淋漓的骯髒。
溫敏跟在盡菲身後,不斷地呼喊著。
終於,在天橋上,盡菲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母親。
大雨磅礡,淋濕了盡菲全身。不知怎的,溫敏忽然有種錯覺,彷彿那些雨水全是腥紅的血液,浸透衣衫,正粘粘地緊貼著盡菲的身體。
是,那叫浴血。
溫敏竟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盡菲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絕望:「我多傻,居然相信你是真的喜歡我。終於發現,你是多麼愛盡芳,可以為了她,和那麼厭惡的我待在一起。」她說,聲音輕且柔:「媽,如果我沒出生就好了,如果當時……我和盡芳只有一個人活下來就好了。」
盡菲轉身向前跑去。奮力而盲目地奔跑,沒有目標,她不知道前方通向何處,只想跑出這個世界。
地上的水被她不斷起落的腳步踏得支離破碎,而她的世界也同樣支離破碎。她踏著自己的影子,不斷地往前跑,往前跑,直到被一堵牆堵住。
呵,走投無路。
盡菲站在原地,忽然全身發顫。
冷,她很冷,是種從胸中蔓延出來的冷。
她背靠著牆壁蹲下,抱住膝蓋,將頭埋在手臂間,盡情地顫抖著,顫抖著。
就這樣過了許久,雨勢漸漸小了,敲打在植物的莖葉上,發出瑣碎的聲響,如同一種呻吟的哀求。
盡菲忽然抬起眼睛,剛才,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召喚她。她本能地轉頭,看見了身邊一幢古舊的小磚房。
它週身圍滿了墨綠的籐曼,糾糾纏纏,牽牽繞饒,幽暗,陰涼,神秘。
房門上掛著一個小小的木牌,在風雨中搖晃,條條水跡交織於上,散發出陳舊的味道。
上面寫著天街13號。
是,是這間屋子在召喚她,沒有聲音,沒有動作。
一股奇異的感覺襲上盡菲的身體,她酸軟的雙腳不受控制地站起,帶著她走進屋中。
迎面是一片昏暗,可盡菲卻沒有害怕,最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了。
幾具高大而黑黝黝的書櫃將屋子隔成一座迷宮,曲曲折折,似乎永遠也走不完。
可是沒有可能的,什麼都會完結,路,人,感情,甚至這個世界,什麼都會完結。
轉過最後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
房間很寬敞,只在窗戶處擺下張舊式紫檀木書桌,上面零散地放著紙筆,還有,養著一株紅得淒艷,濃得令人心悸的花。
那種紅,仿若是凝結的血液,濃到及至,變為最淒哀的情緒。
那片片花瓣,仿若只只利爪,帶著艷與恨,動人心魄。
這時,盡菲察覺到鼻端傳來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幽靜而冷冽。同時,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你想刺青嗎?」
盡菲怔怔地回頭,看見一雙冷而漆黑的眼睛,如結冰的深譚,平靜,幽深,望不見底。
眼睛的主人披著件黑色毛線披肩,底端的流蘇輕輕擺動,更襯得身材纖長。她的臉是迷人的,但並非一般意義上的奪人心魄的美麗,而是一種特殊的味道,仿若來自另個世界。不施脂粉,卻有種神秘的妖艷。
女子再次問道:「你……想刺青嗎?」
「……刺青?」盡菲迷茫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女子看著她,沉靜的眼中慢慢浮現出一絲細微的波瀾,她沉默片刻,忽然說道:「你還是回去吧。」
「回去?」盡菲垂下眼睛,表情茫然,無助得讓人心酸:「回到哪裡呢?」
女子剛想說話,卻忽地咬住下唇,用手摀住左肩,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看得出正在忍受著突如其來的劇痛。
盡菲並沒有察覺到女子的異樣,她的唇邊綻出一個最苦澀的笑容:「走到這一步,已經回不去了。」
女子將摀住左肩的手放下,悄悄背在身後。
粘稠的鮮血,正順著指間緩緩滴落。
她輕吸口氣,又恢復了慣常的冰冷平靜:「你想刺什麼呢?」
盡菲看向窗外,看向自己的記憶,隔了許久,她終於開口:「並蒂蓮。」
「並蒂蓮?」
盡菲緩緩點頭:「是,同株共生的並蒂蓮,然而,一朵盛放,一朵枯萎。」
鏡子中清晰地映射出一個女子的背影,纖細瘦弱,後頸處那塊晶瑩潔白的皮膚上赫然刺著株並蒂蓮,一朵幽美清靈,栩栩如生,仿若正隨著微風動盪。而另一朵則枯萎蜷曲,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盡菲側過頭,伸手撫摸著後頸處的刺青,忽然笑了。
夜深了,屋子裡一片昏暗。
溫敏坐在桌子邊,將臉埋在雙手之中,久久不能動彈。
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可是一無所獲。
盡菲失蹤了。
她再一次失去了盡菲,更或許,她已經永遠失去了盡菲。
溫敏不住地在心中詢問著自己,她錯了嗎?真的錯了嗎?
可是沒人能給她答案。
正在這時,溫敏忽然聽見院門處有腳步聲,她抬頭,繃緊每根神經仔細聆聽,生怕是自己的錯覺。但那聲音並未停止,正輕輕地向這裡靠近。
溫敏倏地站起身,桌上的茶杯被碰倒,落在地上,摔成粉碎。她卻置若罔聞,直直地跑到門前,猛地將門推開。
只見在蒼白的月光下,盡菲正向她走來,腳步輕緩,臉上籠罩著一層冷冽幽靜的光芒。
溫敏放下心中大石,她站在盡菲面前,張開口,想說些什麼,但喉嚨卻異常幹涸,最終只是輕聲問道:「回來了?」
盡菲似乎沒有聽見母親的問話,只是越過她,直直走進屋子,如夢遊一般。
溫敏呆在原地,愣了許久,忽然轉過身,叫住女兒,聲音無限悲涼:「盡菲……你真的,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嗎?」
盡菲站在樓梯的拐角處,臉隱藏在黑暗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整間屋子寂靜無聲。
隔了許久,久到溫敏以為這種沉默會無限制地延續下去時,盡菲的聲音悠悠傳來,仿若十分遙遠,卻有種清晰的涼意:「媽,別擔心,我會原諒你的。」
溫敏驚喜,連忙走到樓梯口,看著盡菲的背影:「真的?盡菲,你真的會原諒媽媽。」
「是,總有一天我會原諒你的。」盡菲依舊沒有轉身:「但現在,我很累了,我想休息了。」
溫敏不再阻攔,看著盡菲慢慢走回房間,大鬆口氣。她悄悄拿起電話,撥給盡芳。
「盡菲已經回來了……幸好沒事,對了,葉歌有懷疑嗎?」
「我編了個故事,把他給蒙騙過去了,好在他肯相信我。」
「那就好,你們幾時出發呢?」
「葉歌今天下午已經上飛機了,我要留在這裡處理完雜事才能出發。不過……媽,這些天你一定要看牢盡菲,不能再讓她跑出來了。」
「這我知道,你要抓緊時間,趕快走。」
「是。」
「這些天我就不和你聯繫了,免得盡菲起疑。好,不說了,我去看看她。」
溫敏掛上電話,躡手躡腳上樓,輕輕推開盡菲臥室房門。
只見盡菲平躺在床上,閉著眼,呼吸輕緩,正安靜地睡著。
溫敏默默地看了她許久,忽然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然後轉身離去。
房門關上,發出「卡嗒」一聲,原本是很輕的聲響,但在這萬籟俱靜的深夜卻被無限放大,那細微的金屬摩擦聲,讓人汗毛直豎。
盡菲翻轉個身,後背裸露在外,頸部的刺青竟發出幽幽光芒,忽隱忽現,映綠了整個房間。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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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12:41
十
廚房裡,溫敏一邊心不在焉地切著菜,一邊留心著樓上的動靜。
這些天來,盡菲總是默默地待在房間裡,不聲不響。溫敏寧願她大吵大鬧,盡情發洩心中的憤懣,也好過像現在這樣靜得讓人不安。
電飯煲的按鈕「啪」的一聲彈起,溫敏吃驚,刀一滑,手上赫然出現一條不小的傷口,鮮血直流。
她連忙找出醫藥箱,消毒包紮之餘,心下又不禁迷信起來。今天,是盡芳離開的日子,難道會出什麼意外?
正在這時,盡菲下樓,向大門走去。
溫敏連忙叫住她:「盡菲,你去哪裡?」
「去書店逛逛。」盡菲不欲多說。
「我陪你去。」溫敏害怕她趁機去找葉歌。
出乎溫敏的預料,盡菲居然答應了。她連忙解下圍裙,拿起皮包,和女兒一同出去。
一路上,溫敏緊緊跟著盡菲,生怕她會像上次一樣跑走。但盡菲並沒有說謊,她真的來到書店,細細選購了幾本外國小說。
溫敏在一旁搭訕問道:「平時你不是習慣去圖書館借書看嗎,怎麼今天想起買書呢?」
她並沒有希冀能得到女兒的回答,所以問過之後也就拋開,自己在書架上翻看起來。
可這時,盡菲卻輕輕地說了句話:「在路上看。」
「什麼?」溫敏沒有聽清。
盡菲不再回答,溫敏也就作罷。
結過賬,母女二人決定打道回府。剛步出書店,便被熟人叫住,原來是曾經的芳齡陳太太,兩年前陳先生調換工作,他們一家隨即搬走。溫敏也樂得擺脫這個好管閒事的鄰居,兩人已久未見面,未曾想在這裡碰到。
相比起溫敏臉上強掛上的應酬笑容,陳太太的熱情倒顯得比較真摯,她拉住溫敏,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林太太,好久沒見了,你還是這麼年輕阿……什麼,我也一樣,哪裡噢,老多了。你也來買書阿……我?我來給女兒買新娘雜誌,她下個月就出嫁了,挑過來撿過去,還沒找到件滿意的婚紗,逼得我這個老媽子滿街跑,真是兒女債,不知哪輩子才能還清……」話說到這,陳太太才注意到溫敏身邊還另有他人,便笑問道:「這是盡菲還是盡芳,唉,你們姐妹實在長得太像,我每次都分不清。」
見她這麼一問,溫敏臉色一變,正想岔開話題,卻聽見盡菲回答:「我是盡芳。」
溫敏詫異,細細留心盡菲神色,卻是一片平靜。
陳太太並沒覺得異樣,她接著說道:「對了,上個月我看見盡菲和她老公一起逛街,真是恩愛,林太太,你好福氣阿,女婿一表人才,又體貼,家庭條件也不錯……誒,盡芳,妹妹都嫁了兩年了,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姐姐阿?
」快了。「盡菲微微一笑,那笑容虛浮在表面,略有些僵硬,然則竟有股確實的笑意,讓人感覺到一陣說不出的奇怪。
」陳太太,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溫敏怕她再說出什麼,連忙拉過盡菲離開。
一路上,盡菲異常沉默,溫敏也滿懷心事,只是不知如何開口。兩人就這麼靜默著,來到地鐵站中。
此時正是下班時間,人群擁擠,聲音嘈雜,大家密密麻麻簇擁在一起,等候著地鐵的到來。
」……盡芳結婚時穿的婚紗,是我選的那條嗎?「
溫敏要過一刻才反應過來是盡菲在詢問自己,只得應道:」是……因為時間比較倉促,而且盡芳也喜歡那條,所以就……「
」我和盡芳常常會喜歡上同一樣事物。「盡菲看著前方,淡淡說道:」只可惜,很多東西世界上只有一件,注定我們其中一人要失望。「
溫敏張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放棄。
遠處,地鐵開始駛近,發出轟轟的聲響,像頭鋼鐵巨獸咆哮而來。
人群開始騷動。
」……「
溫敏恍惚間聽見盡菲在對她說話,轉頭問道:」什麼?「
盡菲依舊看著前方,像是在問溫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媽,為什麼你會討厭我?「
溫敏突然覺得喉頭哽咽,往事噴湧而上,朦朧了她的雙眼。剎那間,她決定向盡菲傾訴一切,所有的欺騙,悲傷,掙扎與折磨。
她深吸口氣:」盡菲,回家後,媽媽會把整個故事告訴你。「
地鐵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壓過了人們嗡嗡的談話聲。
盡菲轉頭看著母親:」可惜沒有時間了。「
溫敏想問為什麼,但已經來不及,她感覺到自己被猛地一推,身子不受控制地往軌道上倒去。接下來的剎那,一切都彷彿靜止,周圍人驚恐的表情,尖銳的叫聲,還有,盡菲唇邊那絲混沌的笑意。
然後,她被巨大的黑暗席捲,永遠失去了知覺。
地鐵夾雜著風呼嘯著在盡菲面前駛過,發出巨大的聲響,混合著周圍人恐懼的尖叫。
在一片雜亂中,盡菲卻聽見從軌道上傳來一種聲響,喀喇喀喇喀喇,是骨頭碎裂的聲音,細微卻清晰,喀喇喀喇喀喇……
風將盡菲的頭髮捲起,一絲一縷,在空中糾纏交結。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說道:」媽,現在,我原諒你了。「
連續撥打了好幾次,母親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盡芳終於無奈地放下話筒。馬上就要離開,本來想今天和母親最後見次面,看來也不能夠了。
她微歎口氣,提起行李箱,走了出去。在關門前,仍然依依不捨地環顧著屋子。明天,買主便會來接收,從此,這裡便只能是回憶了。
她搖搖頭,鎖上了門。
正在這時,盡芳敏感察覺到身後似乎有人,一轉頭,卻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盡芳眼前一黑,昏睡過去。
她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睜開眼,只覺頭昏腦脹,過了許久才緩過神來。這時卻發現自己居然躺在娘家客廳的沙發上,還沒來得及思慮前因後果,敲門聲越趨猛烈,盡芳只能掙扎著起身。
開門一看,門外站著幾個警察,神色嚴峻:」你是溫盡芳嗎?「
盡芳腦子依舊渾渾噩噩,一時忘了自己已經取代盡菲的事實,便應道:」是,有什麼事嗎?「
」我們懷疑你和一宗謀殺案有關,請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警察冰涼的聲音讓盡芳徹底清醒,她慌忙否認:」不,不,不,我是溫盡菲,不是盡芳,我不是!「
為首的警察皺皺眉頭:」剛才你不是說你是溫盡芳嗎?「
」我……我沒聽清……「盡芳喏囁著,心怦怦直跳。電光石火之間,她忽然明白了,是盡菲!
迷昏她的,與謀殺案有關的人,是盡菲!她嫁禍與她,她要報復她!
」不論如何,請先與我們回警局。「警察走上前抓住她雙臂:」請合作一點。「
」我是盡菲!我是溫盡菲!「盡芳拚命掙扎,卻無濟於事,最終被強行帶上了警車。
盡芳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場噩夢,顛倒的,迷離的,讓人懼怖的噩夢。
她希望能快快醒來,然後,便可以去美國,和葉歌團聚。
但之後,她終於發現,這場噩夢將永無止境。
母親死了,是被人推到軌道上被地鐵軋死,血流了一地。
他們說是溫盡芳殺了母親,是溫盡芳,許多人都可以證明。
他們說她是溫盡芳,他們說是她殺了自己的母親,他們說她已經瘋了。
是的,她要瘋了。
被一直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監獄中,困在這個由冰冷的牆壁和鐵欄圍成的狹隘細小的空間中,只有黑暗與恐懼。
是的,她要瘋了。
她恍惚記得,盡菲和律師來過一次。
盡菲穿著她的衣服,對她說:」盡芳,你好嗎?「
她記得自己憤怒地詢問盡菲為什麼要殺了母親。
可盡菲詫異地看著自己,說:」盡芳,殺害她的人,正是你阿。「
她反駁:」不,是你嫁禍給我的!你恨我冒領了你的身份,奪走了葉歌,你恨媽媽幫我,所以你要殺了我們!你好狠毒!「
」可憐的盡芳。「盡菲溫柔地看著她:」你很愛葉歌,所以當我和他結婚後,你很傷心,你病了,你會常常幻想你是盡菲。記得嗎,不久前你才來我家大鬧一場,說你是盡菲。可是媽媽揭穿了你,你懷恨在心,便將她殺了。「
她拚命搖頭:」不不不!當時我是盡菲,你才是盡芳!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我沒有!「
盡菲趨近她的臉,輕輕說:」你有,你將她推到了軌道上,你聽見了她筋骨粉碎的聲音,你看見她的身體被攔腰碾斷,混沌的內臟混著血慢慢流了出來。「
聞言,她面無人色,嘴唇顫抖至不能做聲。
一旁的律師面無表情地對她說:」有多人做證,事發那天和溫敏在一起的人是溫盡芳,而警方查過指紋,證明你是溫盡芳。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證明你案發時精神處於不正常狀態……「
之後,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不記得了。
盡芳抬頭,從狹小的窗戶中看著被鐵欄分隔得支離破碎的夜空。
天灰濛濛的,沒有星,沒有月,只是一片混濁,骯髒的,模糊的……沒有明天的。
她忽然恍惚了,自己究竟是誰,盡芳還是盡菲?
是她殺了母親嗎?否則為什麼每個人都指著她罵殺人犯?她和葉歌在一起的日子是自己的幻想還是真的發生過?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為什麼?
她不知道,不知道。她只想好好睡一覺,永遠不要醒來面對這個無休止的噩夢,是,也許睡著了,她才可以回到現實。
是的,永遠睡吧。
黑暗中,盡芳輕輕將床單綁在鐵欄上,義無反顧地把頭伸進那個死結……
窗外的夜空,依舊沒有星光。
混沌的天色。
混沌的內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13:03
十一
深秋,黃昏,疏雨。
院中的梧桐葉落了滿滿一地,枯黃,蜷曲,流逝的生命。
盡菲靜靜地看著雨絲,思緒融入空氣中。
一隻手輕輕搭在她肩上,葉歌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沒想到,盡芳會幹出這種傻事。」
「是阿,」盡菲輕聲應道:「沒人能想到。」
葉歌痛心問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殺了自己的母親,然後又自殺,這樣又能得到什麼?她太傻了!」
「不是傻,只是,她太愛你,太想得到你……」盡菲伸手眷戀地撫摸著葉歌的鬢角:「可她沒想過,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永遠得不到的。」
葉歌重重歎口氣,低頭看看時間:「我們該去機場了。」
「好。」盡菲挽過葉歌的手臂,轉身離開這間住了多年的屋子,沒有絲毫留戀。
細雨仍在持續,落在水池中,泛起點點漣漪。由於多時無人照看,水面滿是浮萍,而那株並蒂蓮已經全然枯萎,沉入了墨綠色的水中,永不再出現。
上了飛機,放好行李,兩人才得以坐下好好交談。
「盡菲,對不起,我接到消息便馬上往回趕,可還是晚了,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你身邊。」葉歌滿懷歉意。
盡菲將頭埋在葉歌懷中:「我永遠都需要你。」
「盡菲,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的屋子有4間臥室,院子中的草很軟,是嫩綠色的,讓人心情愉快。對了,我們還可以養條斑點狗,你喜歡叫它什麼名字?」
「影子吧。」
「影子,好,我們就叫它影子。以後你就要當個煮飯婆,為我洗手做羹湯,天天等我下班,會覺得悶嗎?」
「不會。」盡菲微笑:「永遠不會。」
這時,空姐送上飛機餐,並不符合盡菲的胃口,所以她便只吃了水果沙拉。
擦嘴時,盡菲無意間轉頭,看見葉歌怔怔地看著自己,便笑問道:「怎麼了?」
「沒事。」葉歌搖搖頭,繼續低頭吃飯。
盡菲不以為意,拿出小說讀起來,慢慢地,書上的字變地模糊,眼皮越來越重。
半明半滅之間,盡菲發現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家中,看見一個穿著寬鬆便服的中年男子,臉龐英俊而溫和,正專注地看著池中的並蒂蓮。
盡菲詫異,是林至!
「叔叔,你回來了!」盡菲連忙跑到林至身後,激動萬分。
林至回過頭來,看著她,眼神蒼涼,他說:「盡菲,我告訴過你,你們姐妹就像這株並蒂蓮,同株共生,根莖同連,一輩子相依相存。一朵受了傷害,另一朵也不能成形。為什麼你不聽呢?」
盡菲忽然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睜眼,發現飛機已經抵達目的地。
原來是場夢。
兩人下了飛機,乘車來到新家中,整理下行裝,便已是一天,盡菲倦極而睡。
第二天一早便被葉歌叫醒:「來,我們到附近山上去跑步。」
盡菲迷迷糊糊,不願起身:「我不喜歡跑步。」
葉歌靜靜地看著她:「說什麼呢?我們每天都堅持晨跑的,你今天是怎麼了?」
聞言,盡菲立時清醒,她揉揉肩,不露痕跡地回答:「此一時非彼一時,昨天坐了10多個小時的飛機,腰酸背痛,現在還沒緩過來呢。」
「沒事,我們跑慢點。」不知為何,葉歌對這件事異常執拗,盡菲只好依從。
清晨的空氣異常清新,有絲絲涼意,兩人順著山路緩緩往上爬。時間實在是太早,一路上都沒有遇見旁人。而葉歌也不知何故,竟異常沉默。
爬了半個多小時,盡菲終於支持不住:「葉歌,我們回去吧,真的很累了。」
「好,不過先讓我帶你去個地方。」葉歌拉著盡菲來到一個懸崖邊,指著下面:「你看。」
盡菲上前一步,極目遠瞭,只見下面是一片整齊的房屋,暖暖的桔紅色屋頂,映著嫩綠的草地,還有各種形狀的蔚藍色泳池,令人賞心悅目。
「葉歌,你說哪間是我們的屋子?」盡菲詢問。
但身後沒有回答,盡菲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她回頭,卻看見一雙仇恨的眼睛。
接著,她不敢相信的事發生了,葉歌伸手,用力地將她一推。
盡菲一腳踩空,眼看就要跌落懸崖,幸而在最後關頭,她雙手抓住了崖邊的岩石,雙腿懸空。
「葉歌!你在幹什麼!」盡菲大叫。
葉歌慢慢蹲下身子,冷冷地看著她:「我在為我妻子報仇。」
「你在說什麼!我才是你的妻子!」盡菲緊緊抓住岩石,身下便是萬丈深淵,落下即是粉身碎骨。
「不,你是盡芳。」葉歌的語氣無比肯定,他一字一句地說:「盡菲從來不吃獼猴桃,但在飛機上,你居然將含有獼猴桃的水果沙拉吃完了。另外,我和盡菲並沒有晨跑的習慣,可你,顯然不知道這點。」
「葉歌,我真的是盡菲,我沒有騙你!這是個很長的故事,你拉我上來,我告訴你真相!」盡菲哭喊著,聲音充滿絕望。
「你知道嗎?我發過誓,會保護盡菲一生一世。」葉歌並沒有聽進盡菲的話,他痛苦地笑著:「可是,我們的一生一世卻被你給毀了。溫盡芳,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吧。」
一切都完了,盡菲閉上眼,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扳開,感覺到耳邊呼呼的風聲,感覺到自己正直直地往下墜落。
不知怎的,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回憶起了自己與葉歌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是在公園南邊的樹林中,她因為母親的冷漠在椅子上嗚嗚哭泣,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張乾淨的手帕。
她抬頭,看見一位個子高高的男生溫柔地看著自己。
那天,天很藍,雲很白。
「找到了!在這裡!」在山澗中,一個紅色頭髮的警員大聲呼叫著。
同伴圍上前來,看見一具亞籍女子屍體靜靜地躺在碎石上,已經死亡多時。
「應該就是她,溫太太,兩天前和丈夫上山跑步,不慎跌落懸崖。」
「真可惜,這麼年輕,她丈夫很傷心呢。」
「誒,你們看,她頸子後刺的是什麼?」
「好像是兩朵枯萎的蓮花。」
「奇怪,怎麼會刺這種圖案呢?」
「別管了,快叫人來抬屍體吧。」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13:26
第三卷 丹綠
一
(她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教室角落中,低著頭,厚重的流海垂下,遮住大半張臉。彷彿從來都在遮掩著自己,像只小動物,蜷縮的,怯懦的,自卑的。同年紀的女生眼中或多或少有著薔薇色的光芒,但她那雙眼睛卻呈現一種淡淡的灰敗。)
田西忽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胸腔急劇起伏,滿額冷汗。隔了許久,才漸漸平復下來。
他將臉埋在些微顫抖的雙手中--又夢見了,那雙充滿著哀哀灰色的眼睛。
已經很久沒做過這個夢了。
夢裡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只有一雙絕望到平靜的眼睛牢牢盯著他,他無法動彈,甚至無法閉上眼,只能恐懼地看著那雙眼睛慢慢流出腥濃,粘膩的血。
噩夢,永無止息的噩夢。
這時,電話鈴響,他接起,那邊傳來值班護士焦急的聲音:「田醫生,高陳公路發生車禍,有傷員馬上將送到醫院,請快趕來。」
責任感驅散了噩夢遺下的陰霾,田西定定神,鎮定說道:「我立刻就來。」
接著,他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畢,飛車趕到醫院。
傷員是名年輕男子,送來時已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經過仔細檢查,發現其脾臟破裂,立即開刀縫合。
等手術完畢,已經是3小時之後,他精疲力竭,將頭枕在辦公桌上,累極而睡。
房門悄悄打開,兩名護士伸頭進來偷看,只見田西緊閉雙目,下巴上浮現著青色鬍髭,卻絲毫不損他的英俊。
其中一名護士壓低聲音讚歎:「田醫生長得真好看!」
「當然,本醫院的頭號黃金單身漢,年輕有為,醫術高超,沒得說的。」
「誒,可這麼多年,怎麼一直沒見過他有女朋友,會不會像胡莉莉說的那樣……田醫生對女人沒興趣吧。」
「胡莉莉是吃不著葡萄便說酸,她被田醫生拒絕了,當然這麼詆毀他。我有朋友是田醫生學弟,他說田醫生在高中時曾和一個女孩交往,可那女孩卻意外身亡,之後他便再沒交過女朋友。」
「原來是惦記著初戀情人阿,真癡情。」
「就是。」
(「方丹綠。」
「方丹綠。」
她緩緩回頭,像是不相信有人會叫她。
但她沒有聽錯,並且……那個人竟然是他。
田西看著她,溫和一笑,薄而漂亮的嘴唇微微上揚:「你掉了東西。」
果然,他手上拿著她的語文課本。
她接過,輕聲道謝,頭卻始終低垂著,只聽得他清朗的聲音繼續說道:「你的字很漂亮。」
聞言,她心中一震,不知怎的,半邊耳朵火辣辣燒起來。頓時也顧不上失禮,轉身,逃也似地跑回教室。
坐定後靜下心來,又不禁訕笑,怕什麼呢?像田西那種深受全校女生歡迎的人,怎會和自己有什麼瓜葛?
別多想了。)
下了班,田西來到酒吧。
時值深夜,酒吧生意興隆。昏暗詭秘的燈光在人們臉上閃爍著:幽靈的綠、淒艷的紅、詭譎的白,如一隻隻妖異的鬼,游離在塵世,享受最後的狂歡。
他叫上杯酒,在吧檯一側靜靜坐著。
他不敢回家,害怕早上那場噩夢的餘溫仍縈繞在房間中,不肯離去。
田西愛這裡的嘈雜,這讓他避免回憶,避免畏懼。
好看的男子最不缺的便是艷遇,不過才待了一個小時,已先後有4位女郎上前搭訕。開頭,他還能禮貌拒絕,但次數多了,終於不堪其擾,當第5雙玉手再次搭在他肩上時,田西站起來,冷淡說道:「抱歉,我要走了。」
「看見我來便走?」一個些微沙啞卻不乏性感的女聲響起。
田西抬頭,睹見一張明艷的臉龐,濃眉長睫,杏眼桃腮,頗有風情的長卷髮妖嬈地垂在腰際,一襲黑色修身小洋裙將美好身段展露無疑。
看見來人,田西眼中閃過一絲詫色,隨即嘴角泛起絲苦笑。
原來,這裡也同樣避不開那場噩夢。
他聽見自己輕輕喚了聲:「安妮。」
安妮在他身邊坐下,笑道:「不請老同學喝杯酒?」
田西懶懶地叫來杯酒,遞給她。
安妮接過,並不喝,只低著頭,用手指在杯口邊緣緩緩滑動,隔了許久,終於再度開口:「我們有10年沒見了吧。」
田西並不作答,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10年,沒錯,那件事已經過去10年了。
「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安妮並未介意他的沉默,繼續問道。
田西本想回答「你說呢?」,但自認沒有資格這麼諷刺,便反問道:「你呢?」
「乏善足陳,在澳洲讀完大學,便到我爸公司上了5年班,覺得太累了,回來休息幾個月。」
「聽上去很順利。」田西淡淡說道,再要了杯酒,一舉灌下。
安妮將話題返回到他身上:「聽說你是位急診科醫生,恭喜,終於如願以償。」
田西隱約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但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剎那,他搖搖頭,不再追究。
「得償所願,你現在很快樂吧。」安妮問道。
「快樂?當然,當然我快樂!」田西酒氣上湧,語氣變得有些尖銳。
安妮靜靜地看著他:「原來,你並不快樂。」
田西再也忍受不了安妮的冷靜,忽然將矛頭對準了她:「你呢?難道你就能忘記那件事?!」
「忘記?」安妮喃喃重複著,眼中霧色濛濛,像是看著回憶:「如果能忘記,我就不會回來了。」
田西有一絲動容,原來,她和自己一樣,這些年一直生活在痛苦中,不能釋懷。
田西安靜下來,像是問她,又像是問自己:「你後悔過嗎?」
「也許有吧。」安妮閉上眼,臉上一片平靜,良久,她的嘴角出現一絲模糊的笑容:「但那又有什麼用呢?」
是啊,已經沒用了,再悲切,也不過是鱷魚的眼淚,虛偽而無濟於事。
田西訕笑著,將頭枕在雙臂上,耳邊震耳欲聾的聲響慢慢平息,眼皮越來越沉,之後,他陷入一片黑暗。
第二天醒來,田西揉著太陽穴,只覺頭疼欲裂,恨不得將腦袋削去,一了百了。
睜眼,只見自己躺在臥室睡床上,他費力地回憶,終於想起昨晚在酒吧的事。
這麼說,是安妮送自己回家的?
他轉頭,看見床頭櫃上放著杯清水與止痛藥。
也是安妮準備的吧。
竟如此體貼,看來,這個驕縱蠻橫的千金小姐終於長大了。
他深深吸口氣。
畢竟,10年都過去了。
(她一直在躲避著田西,竭盡所能地。並非出於厭惡,而是自卑。
她清楚,自己不配。
田西家境富裕,品學兼優,溫文有禮,並且有張能讓女生心跳的好看的臉。
而她,不過是整天低著頭,毫不起眼的一個人。
是的,她不配。
她不能接近他。
但故事從來不會依據當事人的意願而發展。
終於在一個黃昏,他擋在她面前,問道:「為什麼要躲我?」聲音很輕很柔,並沒有怨懟之意,卻更動人心弦。
「可是因為我討厭?」
她低頭不語。
不,是她自厭,是她自卑。
睹此情狀,田西俯下身子,湊近她耳邊,微微的氣息吹動她的髮絲:「我不會放棄的。」
她猛地一驚,抬頭,看見淡淡的金色陽光灑了田西一頭一臉,在他週身打上一層絨絨的光圈,好看得不可思議。而那雙墨黑眼眸如寒星般閃亮,如漩渦般吸引,讓人不禁沉溺其中。)
辦公室中,田西捧著杯黑咖啡靜靜看向窗外,神情有些寂寥。
護士長陳瑛走入,瞥他一眼:「又在悲春傷秋?」
田西並不介意她的挪揄,只是微笑:「可惜春已過,秋未至。」
陳瑛歎口氣:「我看你需要休假,反正都存了兩個月的假期,就去國外玩玩,年輕人怎麼可以整天呆在家裡無精打采呢?」
「瑛姐,你這麼關心我,就不怕老公吃醋?」
陳瑛癟癟嘴:「說句不怕你惱的話,我的年紀都可以當你媽了。」她停一停,忽地想起了什麼:「對了,我侄女和你一樣年紀,也是護士,要不要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田西故作驚訝:「瑛姐,你是想送羊入虎口?」
「什麼話?」陳瑛瞪他一眼:「你看你,條件這麼好,卻連個女朋友也沒有,怎麼怪人家背後風言風語說你只對男人有興趣?」
「是嗎?」田西咧嘴一笑:「難怪新來的那位男實習生看見我便躲。」
「還笑呢!以後老來孤苦你才知道厲害,聽我的話,別太挑剔了,找個溫柔賢惠的女孩,結婚生子,好處多著呢。不然,就找個大美人,擺在家裡,看著心裡也舒服。或者,找個絕頂聰明的,天天和她鬥智鬥勇,比跳傘還刺激……」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陳瑛喋喋不休的講話,田西暗暗鬆口氣,將目光轉向門口。
「安妮?」
陳瑛看看田西,又看看那個俏生生的美人,瞭然地點點頭,對田西眨眨眼:「田醫生,加油羅。」
說完自覺出去,還為兩人拉上房門。
「你怎麼來了?」
「想看看你穿白大褂的樣子。」安妮在他對面坐下,熟練地拿出香煙,點上,吸一口,再輕輕吐出。
女子的煙沾染了主人的氣息,變得嫵媚輕柔,神秘清冷在空氣中蔓延。
那種薄薄的白色,帶著些許蒼涼。
隔著煙霧,安妮靜靜地看著田西,輕聲說道:「和我想像中的一樣。」
「你應該戒煙的,再抽下去嗓子就完了。」
安妮無所謂地擺擺手:「不,已經完了。記得嗎,以前我還是合唱隊的領唱,可現在,連說話聲音都難聽。所以呀,反正苦頭都吃過了,再戒就划不來,不如繼續墮落。」
田西的規矩是勸人只一遍,並非敷衍,只是他認為如果那人要聽,勸一遍足矣,若不,勸千遍也是枉然。因此便轉而說道:「對了,上次謝謝你送我回家。」
「光是謝謝就完了?」
「那請你吃飯?」
「不,」安妮將煙熄滅:「陪我去個地方。」
「哪裡?」
「離島。」
聞言,田西像受了很大的震動,英俊的五官有瞬間的扭曲,他握緊手,隔了許久,終於開口:「為什麼?」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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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13:45
二
無頭無腦的一句話,安妮卻聽懂了:「是霍雷霆提議的,他打電話給我,叫我們去離島集合,說有事情要宣佈。」
「『我們』?」
「是指我,金懷瑾,施迎故三個人。」
田西雙肩僵住,蒼白的臉上毫無一絲血色,「他要宣佈的事情是關於……丹綠嗎?」他的聲音低沉,濃稠得仿若沾上了內臟深處腥熱的血。
安妮平靜地看著他,臉上掛上個淡淡的微笑,漸漸的,笑容擴大,不受控制,演變成了歇斯底里:「丹綠!呵,丹綠!……你竟叫她丹綠?」
「等你笑夠了,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田西眼中有冷冷的怒火。
安妮踱到窗前,看著街上密麻得令人心悸的人群,聲音沉靜下來:「他並沒透露要宣佈什麼……但是離島,還有他召喚的人,不是已經說明了一切?」玻璃窗上模糊地反射出她的影子,安妮輕輕撫摸著鏡中自己的臉:「怎麼樣,你要去嗎?」
田西閉上眼,眉間淡淡的紋路糾結出內心的撕扯。
安妮拿起手提包:「等你想好了再通知我吧。」
說著打開門,正要踏出去,身後卻傳來田西的聲音。
「我去。」
(方丹綠唯一的愛好是拍照,因為她擁有一架老式相機。
相機並非一開始便過時,和人一樣,它也曾是嶄新的,鮮活的,但一天,兩天,三天……時間在它身上流過,便舊了,鈍了,和客廳中母親日漸泛黃的遺照一樣,被遺忘了。
繼母進門那天,將屋子大肆清理了一遍,母親的所有東西都被扔了出去。
而她的父親則坐著觀看球賽,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丹綠無能為力,只能抱住這架母親留下的相機。
死死抓住,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其實,繼母最想扔出去的,是她,前任女主人留下的鮮活遺物。
此後,繼母總是冷冷瞅著她,冷眼,冷眉,冷笑,冷臉,一切都是冷的。
她盡量少待在家中。放學後,總是在攝影社團暗房裡,獨自一人洗片。
前浴、顯影、停顯、定影、水洗、晾乾。
在黑暗的空間中,一步步地進行。)
快艇像只鐵鑄的獸,乘風破浪,發出轟轟吼聲,呼嘯著掠過海面,吐出白色混沌的泡沫。
田西穩穩地掌著方向盤,任憑急風吹亂頭髮,衣衫。
雖面色平靜,但內心卻有如身下翻騰的浪,雜亂而破碎。
離島越近,越是忐忑。
「他們到了。」身後的安妮站起身。
田西定睛一看,果然,在岸邊停靠著另一艘快艇。
他將艇泊岸,兩人一起下到岸上。
環顧四周,只見岸邊一處散落著廢棄的鋼料,經雨淋日曬,已經銹跡斑斑。他記得,前兩年本來有商家打算在此建立度假村,但才開工幾個月,便接連出意外,死了三名工人。於是,離島鬧鬼的言論越傳越盛,度假村的計劃無限制擱淺。
之後,這裡便人跡罕至。
有人說,在無月的夜晚,島上會傳來女孩子啞啞的哭泣聲,悲切淒涼,令人毛骨悚然。
是你嗎?
田西握緊手。
是你嗎?丹綠。
「我們去找他們吧。」安妮走上前來。
「你知道他們在哪?」
「霍雷霆說山上有間屋子,讓我們去那裡集合,走吧。」安妮催促著,在前領路。
田西跟著她走上山道。明明已是初夏,不知為何,這個島依舊有荒涼的況味。只見四周是成片的樹林,一陣風吹過,打破了縈繞已久的死寂的安靜。枝葉輕輕搖曳著,動作緩慢,不經意地一瞥,像擺動著的人的手。
田西忽然停住腳步。
安妮回頭:「怎麼了?」
田西看向黑黝黝的樹林,不知是否是錯覺,他彷彿聽見樹葉沙沙響聲中夾雜著一絲笑。
冷冷的笑。
走了大約10分鐘,終於看見集合地點。那是棟兩層樓的別墅,由於久未修葺,已經呈現破敗,外牆上有一行行不規則的水跡,以及大面積的黃斑和霉點。
田西推開門,和安妮走了進去。
但屋子裡卻靜悄悄的,毫無人聲。
兩人正在納悶,身後卻傳來一陣響動,還沒反應過來,田西便被人踢倒在地,一把冰涼的刀隨即架在他脖子上。有人故意壓低聲音問道:「小子,要錢還是要命?」
田西冷冷說道:「金懷瑾,別玩了。」說完,伸手撥開頸邊的刀,自顧自站起來,看向身後一名瘦瘦高高,眼睛細長的男子。
「開個玩笑而言,不用動氣吧。」金懷瑾慢慢地收起刀,勾勾嘴角:「田西,這麼多年了,怎麼你還是這麼無聊呢?」
「真巧。」田西瞥他一眼:「我也正想問你這句話。」
金懷瑾眼睛一瞇,正要發作,施迎故連忙擋在兩人之間:「好了,這麼多年沒見,怎麼兩人還是不對盤。」
金懷瑾哼了一聲,越過田西,走到安妮身邊,上下打量一番:「安大美人,你還真是癡情啊,整天就跟在田西身後轉悠。」
安妮不理會他的挪揄,掃視下屋子,問道:「霍雷霆呢?他不是有話要對我們說嗎?」
「誰知道呢,叫了我們,現在自己又不來。」
「打電話問下他吧。」
「大小姐,這個鬼地方手機根本沒有信號。」
田西環顧四周,只見在廚房裡放著一隻木箱,他走過去,揭開蓋子,看了一眼,說道:「霍雷霆可能已經來了。」
另外三人走近一看,箱子裡放著礦泉水,餅乾,還有四隻手電筒。食物的生產日期都很新鮮,應該是最近幾天才被人拿來的。
「這個霍雷霆在搞什麼鬼?」施迎故問道:「怎麼放了這些東西又不見人影,這手電筒又是做什麼的,難不成還要我們在這過夜?」
「我看他一定是悄悄躲在什麼地方,等機會整我們。可是他忘了,有些人小氣得緊,開不起這種玩笑呢。」金懷瑾冷覷著田西,意有所指。
田西根本沒聽進金懷瑾的話,他拿出只手電筒,按下開關,一束燈光射入他的眼睛,因是白天,光線微弱,始終穿不透他心中越埋越厚的陰霾。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兩道沉悶的雷聲。
「要下雨了。」站在窗邊的安妮往外一張望,突地「咦」了一聲:「奇怪,這麼晴的天,一絲雲也沒有,怎麼無緣無故就打雷呢?」
聞言,田西怔住,隔了半響,忽然將手電筒一丟,打開門徑直跑了出去。
餘下的人面面相覷,不明就裡,只得跟在他身後。
等到了岸邊,所有人都呆住,水面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快艇的殘肢斷骸,四處飄散。
「這……這是怎麼回事?」施迎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人炸了快艇。」田西眼睛一沉:「現在,我們被困在這個島上了。」
安妮看向田西:「是霍雷霆幹的嗎?」
「除了他還有誰?」金懷瑾抱著雙手,眼中精光一閃:「看來,這次的遊戲還挺有趣的。」
田西再也忍耐不住:「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還停留在高中階段嗎?」
金懷瑾惱羞成怒,一把抓起田西的衣領,咬牙說道:「姓田的,你別整天一副誰也看不起的樣子,我忍你很久了!」
「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安妮連忙上前拉開兩人:「這個島也不算太大,我們現在分頭去找霍雷霆,告訴他大家沒空瞎玩,讓他把我們送回去。」
「安妮,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正經了,反正回去也是無聊,倒不如在這玩玩。」金懷瑾狎熟地將手放在她裸露的香肩上,安妮卻渾身一顫,反射性地退後一步。
金懷瑾皺下眉,有些訕訕的:「大家以前這麼熟,不用急著撇清吧。」
安妮握住自己的手,沉默著。
田西抑制不住心中疑惑,問道:「霍雷霆究竟是怎麼跟你們說的?」
施迎故趕緊回答:「上個星期六,他打電話來,讓我今天到這個島上,說有好玩的事等著我們,還叮囑不能告訴其他人。」
「可是他打電話給我時說的是有事商量,我還以為是關於……」安妮掃視著在場的所有人,緩緩說道:「關於……方丹綠。」
「她?!」施迎故先是不解,而後想起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對了,她就是在來這個島的途中……」提及此,施迎故吞口唾沫,生生將話嚥下。
「方丹綠?」金懷瑾閒閒問道:「好像以前聽說過這個名字。」
施迎故連忙上前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金懷瑾臉上突然出現一絲異樣,但只一閃而過,他定定神,說道:「她都死了這麼久,還能有什麼事?」
睹此情狀,田西嘴角泛起朵冷笑。
原來他們早就忘了方丹綠,原來他們從來沒為當年的事愧疚過。
這時,施迎故折回話題:「霍雷霆的目的不外就是引我們去找他,大家就如他所願早點結束遊戲,自然就能夠離開這了。」
寡不敵眾,金懷瑾只能附和,四人隨即分頭去尋找。
很快,岸邊安靜下來。天地間忽的一聲歎息,生出股涼薄的風,在水面上刮起無數漣漪,混合浮動著的快艇殘骸,像一塊佈滿老年斑皮膚上的皺紋,密密麻麻,令人心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14:09
三
(在暗紅色的燈光下,藥水中的照片逐漸顯出一個男子的側臉,那柔和俊秀的線條,方丹綠再熟悉不過。
「好了嗎?」照片的主人在她身後輕聲問道。
「現在只要等它晾乾就可以了。」方丹綠將照片取出,一張張夾在繩線上。這項工作對她而言應該是輕車熟路,但由於田西的注視,她的動作變得笨拙起來。
剛才,田西突然來到這裡,請她幫忙拍攝張照片。
她沒有辦法拒絕,或者說,在內心深處,她不願拒絕。
於是,她照做了。
「馬上就要考試,你整天待在這裡,不怕耽誤功課嗎?」田西問。
「我……很喜歡拍照,因為是興趣,所以就不會覺得辛苦。」她的手指因緊張而略有些僵硬。
田西環顧暗室中的照片:「你很喜歡拍攝人的表情。」
「是……每個人每一刻都在經歷不同的事,所以便有不同的心情。也許是因為我的生活平淡無奇,於是便想從他們的表情上感受吧。」
「今後,你想當攝影師嗎?」
方丹綠重重點頭:「這是我從小的願望。」接著,她輕聲問道:「你呢?」
「我……」田西說了這個字後便停住,她不禁懊悔自己問得唐突。隔了好一會,他卻像終於下定決心:「我想成為醫生,但是應該不會如願的。」
田西的語氣有絲歎息。父母規定他報考商業管理,將來繼承祖業。當醫生的願望,是注定被犧牲的。
方丹綠沒有回頭,但也感覺得到他的無奈,她猶疑片刻,終於柔聲道:「可是,我總覺得,你想做的事情,總是能做到的……」她頓了頓,咬咬下唇:「你一直給我這種感覺。」
後面的田西沉默了。
她忐忑,心中一慌,手上的照片掉落在地,她連忙蹲下去拾撿,但手卻被人握住。
另外那雙手,纖長,整潔,掌心有微微的熱度。
她不自覺地抬頭,在暗紅的燈光下,他臉上有種複雜的神情,有一絲溫柔,又有一點掙扎,還有……
她沒有時間再去分析。
因為——
他吻了下來。
柔軟,卻有些冰涼的唇,覆蓋著她。
注定的。
她沉迷了。)
田西帶著一臉疲倦回到屋子,發現其餘三人已經先他一步回來,正在樓下大廳休息。
「怎麼樣?」安妮問道:「發現什麼了嗎?」
田西搖搖頭:「我走遍了東邊的山林,根本沒有人。」
「我們也是一樣……」安妮遲疑著:「難道,霍雷霆根本就不在這個島上。」
「不會吧,那他把我們困在這有什麼意思呢?」施迎故用手帕不停擦著頭上的汗珠,身材微胖的他最害怕夏天。
田西默不作聲,陷入沉思,從踏上這個島開始,他便總覺得有什麼事將發生,而現在,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金懷瑾嘴角掛上一朵嘲笑:「看來人真是年紀越大,膽子越小。」
「我不是膽小,」施迎故喃喃分辨:「只是這間破屋子又悶又熱,什麼東西也沒有,實在是待不下去啊。」
「不是有水和食物嗎?」金懷瑾努努嘴:「去,給我拿瓶水來。」
已經習慣了金懷瑾的支使,施迎故依言起身,順便問田西和安妮:「你們要嗎?」
「一起去拿吧。」田西看不慣金懷瑾的頤指氣使,便跟著施迎故走入廚房。
廚房裝修並未完工,地上有許多木屑,薄薄的一片片,痛苦地蜷曲著。
田西走到窗前,無意間抬頭。此時,暮色四合,天空呈現一種暗紅色,像把尖刀狠狠刺破皮膚,捅穿筋肉,切斷血管,再咬牙切齒地拔出----一個酣暢淋漓的手勢,鮮血噴薄而出,一層層染濕天幕,那顏色,濃稠得發黑。
「咦,怎麼多出了一隻木箱。」
田西回頭,看見施迎故邊將腳邊的一隻箱子抬到櫥櫃上,邊納悶道:「我們出去前並沒見到呀,裡面又裝的什麼?」
毫無來由的,一陣涼意像蛇般爬上田西的背脊,在這剎那,他聞到一股隱隱的血腥味,不知來自天空,或是這間屋子。他脫口而出:「不要打開!」
但為時已晚,施迎故已經看見了箱子中的東西。
田西永遠也忘不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施迎故看著箱子,努力地想移開眼睛,但卻因巨大的驚嚇無法完成這個動作。他全身血液像是由腳底流走,臉瞬間變得卡白。他努力地掙扎著,五官不斷抽搐,終於,四肢能夠活動。於是,便猛地一下將箱子推到地上。
方形的木箱在地上翻了兩轉,停止。
接著,從裡面出來一個紅紅黑黑的球形物體,緩緩地往前滾動著,一圈一圈,在地板上發出輕微卻清晰的聲響,咕嚕咕嚕咕嚕。
就這樣一直向前,直至碰到牆壁,不情願地靜止----向天空張開一張嘴。嘴中沾滿了黑褐色的血跡,乾涸的,死亡的。
那是……霍雷霆的人頭!
頭顱是被生生割下,切口血肉模糊,皮連筋纏,因天氣炎熱,已經開始腐爛發黑。
而箱子底部則粘著一張照片,田西緩慢地將它撕下,「滋」地一聲,像撕開皮肉的聲響。
照片記載著霍雷霆瀕死前的那刻:他躺在床上,身體因痛苦而扭曲,頸脖上插著一把利斧,鮮血正汩汩流出。他驚恐且不置信地看著照相者,後來,照相者離開,他無所寄托,便永恆地盯著看照片的人,驚恐地,不置信地。
田西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照片……暗紅色的燈光……她說她喜歡拍攝人的表情……感受他們不同的心情……黑褐色的血跡……照片……
是她!
「是她!她回來報仇了!她要讓我們償命!她要讓我們一個個給她償命!」施迎故淒厲地叫著,渾身水分被恐懼蒸發,像片枯黃的樹葉,瑟瑟抖動。他不止歇地叫著,瘋了似地抱著頭,衝出屋子。
餘下的三人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一種白色的死寂沉沉壓在心上,讓人透不過氣。
終於金懷瑾承受不了這種折磨,呼吸聲越來越重,急,濁。最後……
「是誰幹的!是誰幹的!」他尖寒的聲音在空屋子中迴盪。
沒人能回答他。
(洗手間的鏡子中出現兩個穿校服的女生,仗著四下無人,正肆無忌憚地交談。
「你聽說了嗎?3班的那個方丹綠正在和田西交往。」
「怎麼會不知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那麼不起眼的一個人!」
「就是嘛,整天低著頭,陰沉沉的,田西怎麼會看上她呢?!」
「不過還真奇怪,以往只要有女的一接近田西,安妮便會給她好看,怎麼這次卻不見她有動靜?」
「真是這樣?……別說了,補習班要遲到了,快走吧。」
鏡中重新安靜下來,隔了會,廁間的門被人緩緩推開,方丹綠走了出來,淡淡歎息一聲。
剛才那兩個女生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其他人的想法,也和她們一樣吧。
自從和田西交往後,她的作業會無緣無故地失蹤,書本也會被神秘劃破,在走廊上會被人故意撞倒。
每一件意外,都代表著不平與妒恨。
她都忍耐下來。
為了他。
方丹綠對著鏡子笑笑,為自己加油鼓氣,然後來到體育館。
如約定的那樣,田西已經在籃球架下等候,他靠著牆,眉宇間有些心事重重。
方丹綠來到他身邊,問道:「怎麼了?」
田西看了她一眼,輕輕搖頭:「沒什麼。」他說。
方丹綠不再追問,拿出藏在身後的一個盒子,打開,裡面裝有一個小巧的生日蛋糕。
「這是……」
「今天是我生日。」她淺笑。
「我不知道………什麼也沒有準備。」
「沒關係,你陪我,我就很開心了。」她將蛋糕放在地上,插上根蠟燭,幽幽說道:「自從我媽媽去世後,我的生日從來都是一個人度過。」她頓了頓,突覺話語有些悲涼,便收拾起哀思,笑道:「所以,你能陪我過生日,便是最好的禮物。」
接著,她準備點燃蠟燭,但手伸到半空,卻被田西攔住。
方丹綠抬頭,看著田西臉上從未有過的嚴肅,一時怔住:「怎麼了?」
田西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神色複雜。
她記得,那天在暗房中,田西也是這麼看著自己,帶著一絲溫柔,一點掙扎。
不知為何,方丹綠心中湧出一股不安。
這時,身後忽地爆發出一陣哄笑。
她受驚轉頭,看見四個人正從角落中走出,嘲笑地看著自己。
方丹綠認得,為首的那個長長卷髮,明艷的少女正是同班的安妮。站在她身後的,則是霍雷霆,金懷瑾和施迎故。
四人家境富裕,自小嬌生慣養,整日游手好閒,經常聚在一起,在其他學生和教師身上搞些過分的惡作劇。但因為父輩都是學校的股東,也無人敢吭聲。
只聽得金懷瑾冷笑道:「田西,你也太沒用了,追這樣一個女人居然花了這麼長時間。」
霍雷霆拍拍手:「不管這麼樣,田西在半個月內把她搞定,我贏了,晚飯你們請客。」
他們的話慢悠悠地傳到方丹綠耳裡,嗡嗡濛濛的,她一時糊塗了:「你們……在說什麼?」
「嘖嘖嘖,看來我們的女主角還沒反應過來呢。讓我來告訴你吧……」安妮走近,將雙手抱在胸前,斜覷著她:「我們在打賭,看田西追上你需要花多長時間。」
方丹綠緩慢地轉頭,看見田西正看著地面,緊捂著嘴,頭髮遮住眼睛,那種姿勢,完完全全地證實了安妮的話。
她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如被冰水淋頭般,直涼到心底。
安妮並不打算放過她,繼續諷刺道:「你也太笨了吧,居然相信王子會從天而降?笑死人了,也不拿鏡子照照,田西會看上你?」
方丹綠嘴唇抖動著,喃喃問道:「為什麼選上我?」
「誰叫你整天陰沉沉的,看著就讓人心情不快。」說到這,安妮轉而一笑:「不過別傷心,你也沒什麼損失吧,雖然是賭局中的一顆棋子,也畢竟當了回灰姑娘呀。而且,這幾天你不是挺開心的嗎?上課時都在傻笑……」
「夠了!你給我閉嘴!」田西忽然低吼了一聲,拉著方丹綠走出體育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14:44
四
她沒有反抗,任由著田西帶著往前走,腳步浮浮,眼神僵直。
田西不知該說什麼。
從小,父母便嚴格要求他,規定每件事都必須做到最好。
他忍耐著做到了,在別人眼中,他是優秀的,有禮的,謙遜的。
但是,一切只是外表,在他內心深處,藏著一隻蠢蠢欲動的獸,誘惑著他去發洩,去從傷害他人中得到快感。
所以,他暗中與安妮他們混在一起,許多惡毒的整蠱計劃也是他想出的。
他喜歡站在角落中,看著安妮他們肆意地玩弄著他人,看著受害者痛苦的表情,內心得到極大滿足。
就在上個月,父母以不容商榷的口吻命令他報考商學院。想到必須放棄當醫生的理想,田西只覺內臟似被密線纏繞,一層一層,裹得他透不過氣。正在這時,安妮提議讓他們中一人去追求方丹綠,其他人則下注,看多久能搞定她。
田西決定這次要親自出馬。
他要放出心中那頭獸。
一切都如計劃中進行,她始終逃脫不了。
但是……
當遊戲結束時……
田西第一次覺得自己做錯了。
他嗅到了甜腥溫熱的血,從她的胸口蔓延出來。
他重重地傷了她。
忽然,她止住腳步,緩慢地轉過頭來,用一雙絕望到平靜的眼睛,看著他:「一切都是假的?」她問道,聲音輕得像游絲。
田西無法回答。
方丹綠抽出自己的手,低低地說了三個字:「沒關係。」
然後,她走了,緩慢地,蒼涼地,萬念俱灰地,走了。
兩天後,她在去離島的路上跳海自殺。)
三人蝸在樓上的客房中,將門窗全部反鎖,相對默默無語。
「是她幹的吧……那個,叫方丹綠的女人。」金懷瑾打破沉默,聲音因緊張而有些低啞。
「方丹綠十年前就死了。」安妮靜靜否定。
「那霍雷霆的頭是自己割下來的?!」金懷瑾衝她大吼起來,自從目睹了廚房的情景後,他以往的閒適得意再無蹤跡。
安妮默然。
金懷瑾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看不見任何反應,一下洩了氣。他跌坐在地上,無助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等天亮,然後去把施迎故找回來。」
「媽的!誰管他,我問的是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就在島上等死?!」
「最多不過三天,家人看見我們沒回去,自然會來尋找,再忍耐下,一定可以離開這裡。」安妮篤定。
金懷瑾稍稍安下心來,但依舊煩躁不安,便拿起礦泉水——儘管腹中空空,但在場的人是絕對沒有胃口吃下任何食物——他以水當酒,猛地灌著自己。但那畢竟不是酒,醉不了人,最終只得擦擦嘴,倒頭大睡,換種方式逃避這一切。
安妮轉頭,看見田西正坐在窗前,月光下,他的臉是清寒的。
而他的背景,是一窗婆娑樹影,淒寂暗夜。
安妮靠近他坐下:「在想什麼。」
田西沒有回答,從看見那張照片開始,他再沒有說過話。
安妮看一眼窗外黑黝黝的橫斜曲張的樹枝,輕問:「是她嗎?」
月光斜斜照入,水一樣灑在地上,深深的白,沒有血色。
所有的人都沒有血色。
血,在下午已經流盡。
不,是在頸脖被砍斷的瞬間,噴湧而出。
田西緩緩閉上眼,記憶回到10年前:「那天,我拉著她的手,她的指尖很涼,但她說『沒關係』。那是她最後對我說的一句話……沒關係……我以為她不怪我。可她卻殺了自己——她寧死也不原諒我,寧死。」
聲音經過塵封的時間,變得恍惚蒼涼,在這黝悶的房間中絮絮飄蕩,無方向地。
安妮看著他,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也許,她的死和你無關。」
「是,和我無關,我並非存心。」田西訕笑,擰開礦泉水瓶,仰頭喝下,那水在夏夜潮熱的襯托下出奇的冰涼,穿過他的咽喉,連帶聲音也變地冷冷的:「活著的人怎麼說都行。」
「田西。」安妮低垂著頭,額角抵著牆壁,整個人埋在黑暗中,只聽得她輕問道:「在那場遊戲中,你喜歡過她嗎?……哪怕是一點點?」
田西靜默。
可內心卻絕非外表似的波瀾不驚。
他喜歡過她嗎?
多年來,縈繞著自己的是無盡的愧疚與悔恨,但……是否還有些別的。
在丹綠低著頭,細聲說道你想做的事總是能做到時,他不是無動於衷的。
因為這句話,他斷然拒絕了父母的要求,報考了醫學院。
他想把這個消息第一個告訴給她。
但那時,她已經不在。
「晚安。」等不到回應,安妮不再強求,自顧自睡下。
也許是太想逃避的關係,田西覺得今天特別的累,在他眼中,月光漸漸氤氳成模糊的一片,再也看不清晰。
他躺在地上,朦朧中,似乎感到一道目光正冷冷地看著自己。是誰?!他努力想睜開眼,但睡意卻如洪水猛獸般襲來,他不堪一擊,沉沉睡去。
再次睜眼時,天已大亮。田西撐起身子,環顧著四周,神情有些惘然。
沒多久,其他兩人也陸續醒來。
「睡得真舒服。」金懷瑾習慣性地伸伸懶腰,但突地記起自己的處境,臉色立刻暗沉下來。
「走吧,我們去找施迎故。」田西站起身來,
金懷瑾有些不情願:「何必呢,他自己會回來的。」
「他還是你朋友吧。」田西看他一眼。
金懷瑾不說話,嘴角緊抿著。
安妮勸道:「田西,就我們倆去吧,留個人也好,免得等會施迎故回來見不著人。」
「走吧走吧,全都走吧!」金懷瑾負氣地將背包一踢:「自己也不知活不活得了,還管別人!」
田西不理會他,打開門,偕同安妮走出房間。
但——
一踏出去,他們便看見一張照片靜靜躺在門前。
田西緩緩將它拾起。
「那又是什麼照片!」安妮有些緊張。
田西無法答話,他看著照片,只覺得全身發僵,無法動彈。
金懷瑾並未注意到兩人的異樣,猶自在借題發揮,亂耍脾氣:「什麼鬼地方,蚊子這麼多!……是誰把窗簾放下來的!沒事幹嗎?」
田西聽見他的話,先是一怔,電光石火間,忽然明白過來,難怪剛才一直覺得房間中有什麼不對勁,原來是窗簾!
昨晚臨睡前,明明是拉開窗簾的,今天又是自己頭一個醒來,窗簾怎會無端端合攏?
難道……
他猛地轉頭。
與此同時,金懷瑾拉開窗簾,「刷」的一聲,灰塵經不起如此大力的凌虐,紛紛陣亡,屍體在空中飄飄揚揚,死不瞑目,落不下來。
就像窗外那棵樹上吊著的施迎故,腰部以下不翼而飛,只剩下半截身子。斷口處是一團團混沌的人體組織,像一鍋煮糊的粥,紅白交雜,黏黏糊糊。
田西手鬆開,照片幽幽飄下,只有它才能落在地面——裡面的施迎故,雙眼睜到最大程度,幾乎要將眼眶裂開。他的眼珠遍佈血絲,像困著只紅蜘蛛,在不斷掙扎,爬出照片,爬進在場每個人心上。
已經沒有退路了,廚房中的人頭,窗外樹上懸掛著的屍體,像層層牢籠,逼得他們走投無路。
三人只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每個毛孔都泛出細汗,冰涼膩滑。
「施迎故說得對,方丹綠回來報仇了!」金懷瑾雙手緊握在一起,因用力過大,指關節發白。
安妮反駁:「當時有人親眼看見她從船上跳下去的,她已經死了。並且昨天我們就在全島檢查過,確實一個人也沒有。」
「那就是鬼!她變成了鬼!對,是鬼,只有鬼才能靜悄悄地把施迎故的屍體掛在樹上。」金懷瑾神情漸漸狂亂起來:「她要慢慢地折磨我們,最後一個個殺死!我們全都活不了!」
「你冷靜點。」安妮勸道。
豈料金懷瑾忽然轉頭,尖利地盯著她,雙目漸漸發紅,最後竟猛地撲上前去,死命掐住她的脖子:「就是你這個賤人,全是你惹出來的事!都是你指使我們幹的!」
田西連忙上前想將他拉開,但那雙手卻如鐵鑄的一般,死死嵌在安妮脖子上。
田西情急之下,狠狠一拳擊向金懷瑾的臉,將他打倒在地,並沉聲叱道:「想洩恨是嗎?衝著我來!」
金懷瑾支撐起身子,擦去嘴邊的血跡,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田西,你這個蠢蛋,還真以為那方丹綠是因為你才自殺的?」
「什麼意思?」
「那天,在方丹綠回家的路上,安妮讓我們攔住她,」金懷瑾盯著田西,一字一句說道:「然後,我們三個就在樹林裡上了她!」
田西腦海中嗡地一聲響,整個人凝結住,全身血液無法流動,鬱結在血管中,四肢百骸都是鼓脹的。
他一個箭步上前,揪住金懷瑾的衣領,大聲吼道:「你說什麼!你說你們幹了什麼?」
「就和被殺的順序一樣,先是霍雷霆,然後是施迎故,最後是我,」金懷瑾歇斯底里地笑著:「我們輪姦了她,你聽懂了嗎?因為不高興你護著方丹綠,安妮就讓我們輪姦了她!」
田西放開他,緩緩站起,走到安妮面前,木著一張臉,問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安妮靜靜和他對視,隔了許久,終於問道:「你為她不平,你要為她報仇?」
「不,」田西冷漠地看著她,用一種沒有絲毫頓挫起伏的音調說道:「你們不配。」
他拿起自己的東西,走出房子,遠離他們。
腳步先是勉強維持著鎮定,接著越來越快,他跑了起來,在樹林中,腳下的枯枝腐葉被踩得咯吱作響,終於忍不住,張開嘴,大吼一聲:「啊!!!!!」
一胸的激憤悲涼在樹林中迴盪。
久久不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15:02
五
「你們想幹什麼?!」她惶惑地看著攔住自己的四個人。剛才在體育館中不是已經狠狠羞辱過她了嗎,還有什麼不甘心呢?
「也不幹什麼,只想讓你陪他們三個玩玩。」安妮說著,一雙精心修飾過的漂亮眼眸卻閃出妒恨的光。
一直以來,她都能輕而易舉地得到任何東西,直到遇見田西。
這個優秀又冷漠的人,他不愛她,她得不到他,所以他掠去了她全部心神。
用盡各種手段,依舊不能讓田西愛上自己,安妮灰心了。所以她轉而攻擊想接近田西的女人。
她沒得到,其他人也休想得到——這樣,她就沒有輸。
之所以會放心田西進行這次遊戲,是因為方丹綠太平凡,毫無競爭力。
誰知——
田西卻為了方丹綠向自己發火!
安妮忽地醒悟,原來這女人在田西心目中是不平凡的!
安妮輸給了方丹綠?怎麼可以讓這種事發生!
她要教訓她,她要毀了她!
安妮眼睛一沉:「你們幾個,還不快動手?」
「這樣搞會不會出事呀?」施迎故有些忐忑,毫無主見的他一向是霍雷霆的跟從者,但也覺得他們這次做得有些過。
「怕什麼?不是早調查過了,這女的家裡無權無勢,大不了扔點錢就行了。」金懷瑾滿不在乎。
「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還是挺純的,一定是個處吧。」霍雷霆解開襯衣,眼中開始閃動慾火:「讓我來試試。」
一群狼撲了上來,撕咬,吞噬。
方丹綠不要命似地掙扎,瘋了一樣地抓,咬,終於惹怒了霍雷霆。他揚起手,一連重重地扇了她十幾下耳光,末了,再揪起她的頭髮,將頭在地上狠狠磕了兩下。
終於,方丹綠暈死過去。
可是,依舊感覺得到身體被撕裂,有人在她身上抽插著,一下一下,一個接一個。
痛,無邊無盡的痛。
錐心刺骨。
透過微張的眼瞼,她看見,在暗紅色的天空下,身上的男人,臉孔因高潮而扭曲變形,正哧哧喘著粗氣,像公狗。一旁的安妮,靜靜地欣賞著這齣戲——對她而言,這不過是場戲。
方丹綠緩緩側過頭,身邊的草,有濃濃的腥味。)
田西躺倒在地,身邊的草,有濃濃的腥味。
黝黑的蟬潛伏在樹上,淒厲地叫著,一聲聲,為他們最後的生命奏著輓歌。
陽光穿過濃密陰鬱的枝葉,變為利劍,將他的身體切割成不成形的千萬塊。
他就這麼躺著,腦中一片空白,只想這麼躺下去,直到天昏地暗。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細碎而輕緩。
田西一怔,難道是……
他猛地抬頭,卻看見了安妮。
「你來幹什麼?」
「金懷瑾正瘋了似地找替罪羊,和他待在一起實在不是明智的選擇。」安妮淡淡解釋。
田西語帶嘲諷:「替罪羊?你確信要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
「田西,別再恨我了,」安妮看著他:「我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
田西剛想說什麼,但一抬頭,猛地看見了安妮的眼睛,漆黑幽涼,如深潭,桃花潭水深千尺,沒有光能到達,看不透,看不明。
他心中毫無來由地一震,來不及反應,就見遠處捲起陣陣濃煙,如團團巨大的黑色墨汁,在空中緩慢地翻滾,擴散。
起火處正是那座別墅,熊熊烈火正狼吞虎嚥地蠶食著一切。
原本已死亡的屋子被焚屍。
然而,屍體中還有另外一具屍體。
金懷瑾。
金懷瑾的照片被釘在樹上,裡面的他,腹部,胸部被捅了幾十刀,血決堤似地湧出,將襯衣染紅,深深淺淺的紅,一片斑斕,一派熱鬧。
他不肯瞑目,死不瞑目。
但他看見的,只有火,只是火。
火。
他們在岸邊升起了火,最後的兩人。
暗紅的光躍動著,在他們臉上投下陰晴不定的陰影。
天空混沌昏暗,月亮不知所蹤,只餘隱隱的銀光,如雙潛伏在黑暗中的眼睛,幽幽窺探著他們。
海水在沙灘處上上下下,發出沙沙聲響,像成千上萬的蠶啃食著桑葉,細密而壓抑。
他們之間的空氣也是壓抑的,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但卻清楚,很快,又將有事情要發生。
終於,隔著火堆,安妮輕輕說道:「你相信嗎?這也許是我們在這個島上的最後一天。」
田西點點頭:「也可能是我們活在這世界上的最後一天。」
安妮用樹枝撩撥著火堆,偶爾蹦出點點火星,開始很絢麗,不過剎那,便在空氣中無聲湮滅。她忽地重複著昨晚的問題:「田西,你喜歡過方丹綠嗎?」
田西看著火苗,依舊沒有回答。
空氣潮濡悶熱,再加上熱火的烘烤,安妮全身滲出細密的汗珠,黏黏的,難受。
她起身:「太熱了,我去洗個頭。」
說著,脫下鞋子,走到水中,俯下身子清洗頭髮。因彎腰的緣故,腰部的一塊巴掌大小的刺青露了出來。
那刺青刺的是一張冷酷的面具,仿若由涼硬的金屬製成,沒有眼珠,卻陰鬱而古怪地盯著人。猙獰的墨色線條深入白皙的肌理,看上去有種詭異的刺目感。
田西轉過眼,不知怎的,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悶鬱,喉嚨鈍鈍的,想有什麼來刺激一下。
煙。
他沒多想,便拿過一旁安妮的背包,那裡面,一定有足夠的煙。
拉開拉鏈,就著火光,他看見了香煙盒子,還有……一部相機與一張照片。
在火的肆虐下,樹枝發出「辟里啪啦」的聲響,數只飛蛾直直地撲向火堆,只一瞬間,便化為灰燼,只餘點點鱗粉在空中無措地飄蕩。不見得是義無反顧,沒有誰告訴過他們這妖艷的火是如此奸惡——那些知道真相的蛾已經死了。
計劃的注定的死亡。
安妮。
是安妮的照片。
她面孔浮腫,瞳孔放大,舌頭伸出口腔,脖子上有道被繩子勒出的傷痕,深深的紫色傷痕,仿若嵌入骨骼——需要很大的力量,很劇烈的恨。
她已經死了。
田西悚然一震,一股涼意順著脊椎慢慢流到腦部,頭皮陣陣發麻。
安妮已經死了!
那麼,他身邊的是……
「終於還是被你發現了。」一個沙啞低沉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田西渾身一緊,倏地轉頭,卻被迎面噴來一種刺鼻的液體,頓時,他發覺全身乏力。
「你……不是安妮。」田西努力想站起,掙扎許久,卻無濟於事。
「如你所見,安妮已經死了。」她站在火邊,灼熱的火也無法融化那雙眼中的冷:「所以我說不要再恨她,安妮已經付出了代價。」
毫無預警地,下雨了。細密的雨,斜斜地落下,火被一點一滴地蠶食,最終,剩下一縷青煙縈繞在空氣中,仿若幽幽的歎息。
在黑暗中,田西反而平靜下來,漸漸的,腦海中一些零散的拼圖組合在了一起。
那天在酒吧中,她恭喜自己成為醫生,終於如願以償。
可是,他從來沒有向人提過自己有當醫生的願望,除了……
田西向黑暗中的她說道:「丹綠……你回來了。」
(方丹綠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幢小磚房前。
冬日的傍晚,天空是混沌的暗黃色,將世間萬物籠罩得蒼老淒暗。房前的木牌上寫著「天街13號」,古老的物件,不知經歷過多少故事。
她如只失魂的鬼,慢悠悠地走進這間屋子。
穿過迷宮似的書櫃,她來到房間盡頭。
刻有菱形花紋的鏤空木窗前,立著一位高挑女子,身著黑色披風,正低頭撫摸著桌上那朵紅得淒艷的花,動作舒緩輕柔,帶著眷戀的姿勢。
「這裡是地府嗎?」方丹綠恍惚地問道。她記得自己是在去離島的船上跳海自殺的。
冰冷刺骨的海水湧入喉嚨,無法呼吸,肺像要炸開來,週身如有無數把鋒利的冰刀在割。
痛,昏天黑地的痛。
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刻,獸在身上肆虐的那一刻。
那些獸……
她忽然後悔了。
不甘心,沒看見那些人的下場,她不甘心!
可是已經晚了,她身不由己地往下沉,一直沉入黑暗中。
她曾聽說,自殺者將墜入地府,來世不得復人身。
那麼,這裡是地府吧。
但那女子卻答道:「不,這裡是刺青店。」
「刺青店?」
女子依舊撫摸著那朵過於妖異的花,用冷而柔的聲音問道:「你想刺青嗎?」
「刺……青?」
「是,」女子這時抬起頭,一雙眼睛黑不見底,彷彿有千年的歷史:「刺出你心底的慾望。」
慾望,她心底的慾望。
方丹綠緩緩地想,緩緩地想,將一切前塵舊事都記了起來。
一切的恨。
是,她的慾望,就是恨,就是復仇。
她開口:「我要刺一張鬼的面具。」
方丹綠已經死了,從這刻起,她只會是一隻鬼,復仇的鬼。
女子什麼也沒問,逕直將她帶到一具屏風後,並沒有用時下的刺青機,而是用針蘸著特質墨水,在皮膚上一針一針刺著。
奇怪的是,丹綠並沒有覺得痛。她看著那座木雕屏風,上面繡的是剛才女子撫摸的那種花,是叫曼珠沙華吧。
整面屏風繡滿了曼珠沙華,淒艷的一片,將一切染紅。
她靜靜地看著,直到刺青完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15:32
六
所有人都以為方丹綠死了。
但,他們認為那不過是場意外。
誰也沒有放在心上,包括那幾個傷害她的人,包括她的父親,也許,還包括田西。
接下來的10年,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過的,有時,連她自己也不敢回想。
活著總是比死困難,尤其是為復仇而活著。
總之,她整容成安妮的摸樣,並調查清楚了那幾個人的情況。
然後,遊戲開始了。
不過,這次的主導者是她。
第一隻獵物是安妮,工具則是根結實的繩子,安妮的恐懼是無法形容的——死在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手上。
方丹綠死死地扯住繩子兩端,聽著安妮喉嚨裡呼嚕呼嚕的渾濁聲響逐漸減弱,她靜靜地笑了。
然後是霍雷霆,她的第一個男人。
理所當然地,他把她當成了安妮。
霍雷霆的手一邊在她大腿上游移,一邊按照她的指示打電話通知其他兩人去離島。
掛上電話,正想和安大美人大戰一場,卻忽地感到脖子一熱,霍雷霆下意識地用手去摸,卻觸到一件冰冷的物器,他不置信地低頭,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一把利斧插在他頸子上!
接著,劇痛與恐懼讓霍雷霆滿床打滾,他尖叫著質問為何要殺他。
誰知她平靜地回答:「因為我是方丹綠。」
霍雷霆驚恐地看著她,一直看著她,直到瞳孔放大。
然後,方丹綠割下霍雷霆的頭,拿到離島上藏好,又在別墅中放好了食物和水——有力氣的獵物才能引發狩獵者的興趣,
接著,她去見了田西,說服他和自己一同去離島。
事先,她便在快艇上裝了炸彈,在別墅中,她站在窗前,悄悄一按按鈕,兩艘快艇便灰飛煙滅。
然後,她提議分頭去找早已不在人世的霍雷霆,乘機回到別墅,將裝有頭顱的箱子放在廚房。
所有人都陷入恐慌,施迎故受驚過度,跑了出去。
當天晚上,她在礦泉水中下了安眠藥,等待金懷謹和田西喝下,熟睡之後,便來到樹林中,找到金懷謹,將他殺死,並將屍體掛在正對臥室窗戶的樹上。
第二天.當發現施迎故屍體時,金懷謹再也忍不住,將一切都說了出來。田西接受不了,離開了別墅。
然後,她便拿出刀子捅向金懷謹,一刀一刀地捅著,直到他已完全沒了氣息,她依舊不停止手上的動作。
接著,一把火,燒了所有。
現在,該輪到最後一個了。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淋濕了世間的一切。
黑暗中,田西聽見方丹綠幽幽說道:「我永遠記得在暗房的那天,你吻了我,那時,我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從此,我不再是孤單的,我有了你,世界上至少還有你看重我,在乎我……誰知,我卻是你們的一個笑話。」她忽然在田西身上刺了一刀:「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選中我!我不過是想安安靜靜地活著,只想安安靜靜地活下去呀!」
刀混合著她撕心裂肺的質問拔出,「噗」的一聲,血也跟著湧出,但很快便被密集的雨水稀釋,一起流入泥土。
田西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劇烈的疼痛和迷藥作用讓他的神智越來越模糊。他感覺一把刀抵在自己胸口,冰冷堅硬。
他要死了,只要一下動作,他就會死。
奇怪的是,田西並沒有再感到恐慌。
這是他應得的,10年前,在體育場外,他嗅到了丹綠胸口散發的血腥味,他也曾狠狠地捅過她一刀。
田西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臉:「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他的眼皮越來越重:「丹綠……對不起。」
聲音漸漸消失在濕濡的空氣中,田西的手一鬆,落在了地上。
等再度睜眼時,田西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
家人發現他們兩日未歸,起了疑心,趕緊報警。警方來到離島,發現了三具屍體,以及岸邊昏迷的他。
警方詢問田西事情的經過,他卻說什麼也不記得了。
沒有人懷疑他,在那樣一個修羅場似的地方待了這麼長時間,人人都可能瘋掉。
可田西是記得的。
丹綠放過了他,在他昏迷前的一瞬間,他感覺到一滴熱熱的淚滴在自己胸膛,接著,她低低地說了三個字:「沒關係。」
和10年前一樣,她最終原諒了他。
和10年前一樣,她走了,緩慢地,蒼涼地,萬念俱灰地,走了。
他會永遠記得的,這一切,一輩子都不能忘記。
一輩子。
刺青店中,她輕輕地撫摸著曼珠沙華,像是撫摸著最寶貴的回憶。
在千年前,有一個人,有那麼一個人……
忽然,有人走了進來,一個怯怯的聲音說道:「打擾了。」
她沒有抬頭,只是輕輕問了句話。
「你……想刺青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15:50
第四卷 浮夢
一
這是放暑假前的最後一天。
這個城市的夏天最難熬過,空氣受熱膨脹,從四面八方擠壓著人的身體,不留一點空隙,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空氣是乾燥的,人卻總是濕黏黏的,滿浸著汗水。
羅浮夢看向窗戶正對著的操場,那塑膠跑道像面鏡子,肆意地反射著陽光,製造出一個白晃晃的世界——一切都過於鮮明,刺眼。旁邊的樹披掛著層層疊疊的葉,顏色太濃,像摻雜了黑。那裡面,蟬永無止息地叫著,聲音淒厲。
一切像場夢,浮生如夢。
正在出神,卻聽見辦公室的門被人輕輕推開,羅浮夢下意識想到是未婚夫來接自己了,便轉頭笑道:「你來了。」
可笑容展露了一半卻僵住,她看見,門口站著一位高瘦的俊美少年,臉龐完美,卻帶著股陰戾,頭髮染成深棕色,碎發垂下,隱隱遮住那雙桀驁的眼睛。
「老師在等人?」他冷冷問道。
「盛靡音?」羅浮夢怔住,今天是學生來拿成績單的日子,大概上午10點,大家就走得差不多了,怎麼他還在這裡?
「老師在等人?」盛靡音重複問道。
「嗯。」羅浮夢輕描淡寫地點點頭:「你有什麼事嗎?」
「家母想請老師去家中吃頓便飯,感謝你上次救了我。」
「太客氣了,那是我應該做的。而且今天我還有事,請幫我向盛太太說一聲,我心領了。」羅浮夢推辭。
「是要和未婚夫談論婚禮的事?」盛靡音抬起眼看著她,眼睛很深:「老師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是嗎?」
羅浮夢臉上閃過一絲疑惑,結婚的事她並沒有向學校裡的人提過,為何他就知道了?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羅浮夢接起,原來正是未婚夫趙一傑打來的,說臨時有大客戶指名要他接待,無法,只得取消和她的約會。
羅浮夢也並非蠻纏的女子,體貼表示理解。
放下電話,盛靡音道:「既然老師已經沒事,那可以去見見家母嗎?」
羅浮夢實在不好再推辭,猶疑一下,只得答應。
走出校門,看見一輛黑色賓利在前等候。司機替他們打開車門,待兩人坐定,汽車發動。
羅浮夢靜靜環顧車裡,輕蹙眉頭——沒想到一個學生有這麼大的排場。
不過這個盛靡音一直是個迷,自從高二上學期轉來後,常常一連幾天不上課,但學校領導卻集體性失明,根本不予追究。
因為他特別不合群,總是獨來獨往,加上態度不善,因此引起一些人的不滿。前兩個月晚自習後他被一群不良少年圍攻,羅浮夢恰好經過,便及時報了警,幫了他。
之後……
之後盛靡音也不曾向她道謝,但卻經常靜靜地在角落中看著她,眼中的神情……她看不明白。
兩人坐在後車位上,很久都沒有說話。冷氣似乎開得太強,讓人感到有些寒冷,但並不確定,因為和盛靡音靠近時,她也會產生這種感覺——微微的突如其來的寒冷。
「老師,你和你未婚夫是怎麼認識的?」盛靡音突然發問,但眼睛卻是看著前方。
羅浮夢不明白盛靡音為何總對自己和未婚夫感興趣,便敷衍般地回答:「父母介紹認識的。」
她說的也是事實,雙方父母是好友,有意撮合兩人,常常讓他們見面,接觸久了,他們自己也覺得各方面都挺合適的,就在一起了。之後沒多久,浮夢父母在車禍中喪生,一傑提出先訂婚,好照顧她,浮夢也便答應。
很平淡的感情,但卻符合她溫淡的性子,浮夢很滿足。
「老師,你愛他嗎?」盛靡音轉過頭來,目光銳利。
浮夢下意識覺得這個話題不應再談下去,便轉而問道:「好像盛太太沒來開過家長會,她平時很忙嗎?」
「也許吧。」盛靡音冷淡回答:「我也不知道。」
談話就此結束。
氣氛有些不自然,浮夢轉而看向窗外,只見陽光像水銀一般在地上流淌,景像是炎熱的。但她被關在一個封閉冰冷的世界中,外面的炎熱是安靜的,緩慢的,與她無關。
浮夢突然感覺有人在她耳後吹氣,濕熱搔癢,讓人渾身一顫。
猛地回頭……盛靡音卻離她很遠。
一個小時後,終於駛到目的地。
那是幢郊外別墅,周圍佈滿精緻的黑色鐵柵欄,庭院中種滿了樹,顯得陰涼——或者陰冷。
浮夢被迎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環顧四周,整間別墅裝修得復古而華麗,水晶吊燈,精緻油畫,歐式傢俱,厚實地毯,奢華而不流俗。
只是,諾大的屋子,卻毫無人氣。
坐了一會,盛太太還沒出現,浮夢問道:「你母親是不是臨時有事出去了?」
「她等會就下來,老師你稍等。」盛靡音不急不忙地坐在她對面,輕輕看著她。
浮夢被他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便端起傭人送上來的紅茶,喝了一口,又放下。左手在空氣中劃過一道亮光。
盛靡音問道:「那是訂婚戒指吧,很漂亮,是未婚夫幫忙選的?」
浮夢看著無名指上的那枚鑽戒,習慣性地用手撫摸了下,點頭承認。
盛靡音眼睛微微一瞇:「聽說,如果訂婚戒指遺失了,兩人便不能結婚。」
浮夢看著他的神情,心中漸漸起了疑惑:「怎麼一直沒看見盛太太?真的是她邀我來的嗎?」
盛靡音搖搖頭,鎮定地說:「不是她,她早就死了。」
浮夢突然感到一陣不祥,她拿起皮包,準備離開,誰知一起身,頓時天旋地轉,腳下一軟,便癱倒在沙發上。
接著,她墜入了黑暗。
黑暗。
天空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只有黯淡的幾縷雲絲,掛在上面,正幽幽飄蕩。
周圍靜悄悄的,唯有路燈橘紅色的光慢慢灑下,更顯得鬼影幢幢。
浮夢走在通往校園後門的小徑上,心中忐忑,早知晚上這條路這麼嚇人,自己怎麼也不會因想節省時間而走這裡了,可是後悔也沒用,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突然,她聽見前面似乎有人聲,走近幾步,發現學校裡那群出名的不良學生正將一人圍在中間。
仔細一看,被圍住的似乎是轉校生盛靡音。
只見為首那個染黃色頭髮的人用手指著盛靡音:「小子,你整天拽給誰看?敢勾引我馬子,不想活了?」
盛靡音瞥他一眼,淡淡說道:「是你女人自己來纏住我的,那種貨色,只有你才稀罕。」
聞言,黃頭發怒不可竭:「把他給我抓起來!」
一聲令下,所有人都上前,雙方混戰起來。
浮夢暗叫不好,連忙躲在一旁,打電話給學校保衛處,讓他們快趕來。
掛上電話,浮夢這才發現,儘管盛靡音身手不錯,但抵不過這許多人,終於被抓住。
黃頭髮拿起一根木棍,陰陰一笑:「我今天就打斷你的狗腿,看你還怎麼拽!」
盛靡音卻沒有慌亂畏懼之色,他冷冷地看著黃頭髮:「勸你不要幹這種傻事,因為,你今天做的一切,日後我會雙倍奉還。」
「呸!還嘴硬!」黃頭髮向地上啐了一口:「我就要看看你怎麼奉還!」說著便舉起木棍向盛靡音右腿打去。
浮夢明白不能再坐視不理,便跑出來,大叫一聲:「住手!」
所有人被唬了一跳,但待看清楚是個柔弱的女人,才鬆口氣。
「咦,她不是這小子班上那個美女英語老師嗎?」有人認了出來。
「怎麼,想保護學生,老師還真盡職啊!」黃頭髮將浮夢上下打量一番,眼睛一轉:「這樣吧,如果你陪我們玩玩,我就放了他。」
「你們別亂來,保衛科的人馬上就來了!」浮夢額頭滲出冷汗,邊說邊往後退。
「你當我們是小孩呀,這麼好騙!」一個人說著便上前抓住她。
浮夢被嚇得全身發涼,幸好這時保衛科的人趕來,那些混混連忙一哄而散。
浮夢撫著胸口,靠在牆邊,慢慢調整著呼吸。
無意間瞥見一旁的盛靡音,卻呆住:夜風將他的碎發微微吹動,間或露出那雙暗如天幕的眼。
他一直盯著她,眼中流曳過一道光,是那種當人們決心得到一樣東西時露出的志在必得的光。
盛靡音就這麼看著她。
一直……看著她。
浮夢緩緩睜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垂著帷幔的高大四柱床上,黑紅色天鵝絨窗簾緊緊閉合著,房間黝黯不明,那些古典笨重的傢俱如一隻隻潛伏著的獸,靜靜窺視著她。
有人窺視著她!
浮夢猛地轉頭,她看見,在角落的沙發上,盛靡音正靜靜地坐著。
他似乎剛洗完澡,穿著件黑色浴衣,頭髮還有些濕潤,碎發貼在額角上,如黑絲,帶著點自由的彎曲,顯出濃濃的妖魅。
盛靡音坐在沙發上,雙手閒閒交握,他看著她,眼中又出現那種志在必得的神色。
「你在茶裡下了藥?」浮夢緩緩撐起身子:「你想幹什麼?」
盛靡音站起來,一步步向她靠近:「一個男人把一個女人放在自己床上,你說他會想幹什麼?」
「你瘋了!」浮夢不可思議:「你還只是個孩子!」
盛靡音上了床,慢慢靠近她,如同一隻狩獵中的豹,優雅而警覺地注視著她這個獵物:「等會,你就不會這麼認為了。」
浮夢不自覺地捏緊床單:「我已經定婚了,快放了我!」
盛靡音舉起右手,指尖捏著一枚戒指——原本套在她無名指上的訂婚戒,他一字一句地說:「戒指已經取下,你們的婚禮不能舉行了。」
「還給我!」浮夢伸手去奪,卻反被盛靡音壓倒在床上,他低下頭,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只能戴我送你的戒指……明白嗎?」
他的氣息噴在耳邊,溫熱搔癢,讓她心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23:23
二
浮夢的手腳被緊緊錮住,他的力量大得出奇,強得令她恐懼。
古典寬大的四柱床上,一方緊逼,一方逃避,兩人的身體深深相嵌。
浮夢背後枕著床的柔軟,胸前壓著盛靡音身體的堅硬,那種強烈的矛盾,讓她感到昏眩。
盛靡音慢慢地親吻著她,從頸脖開始,一點一寸地移動,彷彿決心在她身體的每個角落烙上自己的印跡。
混合著浮夢不知所措的驚恐的喘息聲,盛靡音用牙齒一顆顆解開她的襯衣,耐心而有技巧地。
很快,她白皙的身體展露在空氣中,那種白,帶著柔弱,賦予觀者征服的快感。
征服。
他繼續征服,吻向她胸前的柔軟,用舌尖挑逗著她最敏感的所在,那猛烈的刺激,讓浮夢頓覺全身像被一條條蛇纏繞,冰涼濕濡,至深的驚怖!
她使盡全力,一下將他推開,然後,她下了床,跑向門口。
但是,盛靡音卻攔在那裡。
她一步步後退。
他一步步靠近。
僵持。
突然,盛靡音迅速撲了上來,將浮夢抵在梳妝台前。
鑲滿花紋的橢圓形銀鏡中,浮夢拚命地掙扎,長髮凌亂,面色因激動而潮紅,襯衣鬆鬆地披掛著,露出劇烈起伏的胸,白皙柔軟的胸——慌亂而綺旎的畫面。
盛靡音一手錮住浮夢的雙臂,一手伸入她的裙底,順著大腿而上,來到她的幽秘之地,他用手指輕而有技巧地撫弄著花心,並試探著伸入。
浮夢大腦一片空白,全身不停地顫粟。突然,她想起了身後的鏡子,便伸出手,一拳砸在上面。
銀鏡四分五裂,濃濃的血順著裂痕流淌,滲入。浮夢抽出一塊碎玻璃,猛地向前劃去。
隨著皮肉劃破的聲響,冷幽的空氣中瀰漫出一股腥熱的氣息。盛靡音胸前渲染出一朵深沉的血花——黑色的布料,血透不出鮮紅的色。
浮夢呆住,沒想到自己真的會傷到盛靡音。她握著那塊細長的碎玻璃,手掌被其尖銳的邊緣劃傷,一滴滴地淌著血——而玻璃前端也沾著他的血,兩者混合在一起,糾纏不明。
盛靡音低頭,淡淡瞥了眼自己胸前那道傷口,然後,他伸手——捧起浮夢的臉,吻上她不知所措的顫抖的唇。
浮夢看著他的眼睛:漂亮,漆黑,神秘,帶著冷,牢牢地鎖住自己,讓她無法呼吸。
她手上的碎玻璃被奪去,接著,一陣天旋地轉,浮夢被扔在床上,而盛靡音則緊緊覆在她身上。
僅存的衣物被扯離身體——她的與他的。
浮夢想掙扎著起來,但雙手卻被盛靡音牢牢壓住,無意間,她竟看見,在他的手臂上,有一個刺青,圖案太過熟悉,每當她照鏡子時都會看見。
她的臉。
是她的臉。
他竟刺上了她的臉!
浮夢看著刺青,突覺下身一陣劇痛。
……
一切,已經不能挽回。
盛靡音打開房門,只見床上一片凌亂,只餘下歡愛後的痕跡。
浮夢蜷縮在角落中,臉色如紙一般蒼白。手上的血凝成了褐色,結成一塊塊,撕扯得更痛,但她卻像無知無覺,只是面無表情地垂著眼睛。
盛靡音將食物放在一旁,蹲下身子,幫她把散落的髮捋在耳後,動作與聲音同樣輕緩:「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浮夢毫無反應,眼神僵直。
「來,吃一口。」盛靡音將勺子遞到她嘴邊,可浮夢依舊一動不動。
「想絕食,想死?」盛靡音薄薄的嘴唇勾起個漂亮的弧度,好看得接近殘忍:「如果你真的這麼做,我會讓你的未婚夫生不如死。」
聞言,浮夢睫毛顫動一下,緩緩抬起眼來。
「那天他不是為了陪個大客戶而沒來接你?」盛靡音用食指在她毫無血色的嘴唇上滑動,一遍又一遍:「我就是那個大客戶的老闆,也就是說,我可以隨時讓他的公司破產……你認為他承受得了這個打擊?」
浮夢定定地看著他,心卻劇烈地跳動起來,眼前像有張無形的黑布向她緊緊罩來,難言的窒息。她尖叫一聲,將碗一推,跑了出去。
浮夢跑出房間,跑下樓梯,跑過客廳,跑到大門前——盛靡音沒有追來,她能逃出去的,只要打開這道門,只要打開這道門!
手握著金屬把手,用力扭動,門卻紋絲不動。
門是鎖住的!
她慌亂四顧,看見一個白衣黑褲的女傭人,連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聲音急促地接近語無倫次:「他瘋了,他囚禁了我……開門,求求你,放了我!」
可女傭臉上卻一片模糊,無情無緒,彷彿是沒有聽見她的話,沒有看見她這個人。
「你覺得她能救你?」身後傳來盛靡音的聲音,他慢慢走下樓梯,遞個眼色,女傭便甩掉浮夢的手,知趣地退回廚房。
浮夢摀住臉,無力地哀求:「你放了我吧,只要你放我回去,我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不,已經發生了。」盛靡音來到浮夢面前,拿下她的手,迫使她看著自己:「你永遠也擺脫不了我。」
一陣無邊無際的絕望向浮夢襲來。
她想起那天晚上,盛靡音冷冷地對那群襲擊自己的人說,會讓他們雙倍奉還……第二天,她便聽說,那七個人全被打斷了右腿。
浮夢明白,盛靡音說過的話都會實現。她忽然覺得渾身酸軟,全身的力氣都流失殆盡,眼前的所有都旋轉起來,天花板,傢俱,還有盛靡音的臉……
之後,浮夢便病倒在床上,週身像被火燒,腦袋渾渾噩噩的。可還是感覺到,有個人一直守在身邊,給她餵水餵藥,更換冰袋,握住她的手,不停輕喚著她的名字……
等到完全清醒,已經是一個月以後。
浮夢睜開眼……自己,仍是在那張床上。
「你終於醒了。」盛靡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浮夢沒有轉頭,只是看著頭頂的帷幔。
盛靡音握起她的手,放在唇邊摩挲著:「你一直昏迷,醫生說你是傷口感染,並且……求生的意願很低。」
浮夢沒有回答。
盛靡音看著她手上淡淡的傷痕,一雙眼漸漸冷起來:「讓我再重複一遍:如果你有什麼事,我會讓趙一傑生不如死。」
「你放心,我不會死的。」浮夢閉上眼,帷幔繁複的花紋在黑暗中晃動,織成一張大網,慢慢壓來。她重複道:「我不會死的。」
浮夢沒有尋死,她沉默地活了下來。
很清楚自己無路可逃:別墅大門緊閉,佈滿了保鏢,而盛靡音,也幾乎整日都在家守著她。
並且……她不能逃。
為了一傑,她不能逃。
想起未婚夫,浮夢心內一陣疼痛的牽動。他現在在幹什麼呢?是在到處尋找自己嗎?
落地窗外,盛靡音正在泳池中游泳,高瘦的身體像只箭般來回穿梭,身上佈滿了流動的水,在陽光下閃爍,刺痛她的眼。
浮夢轉過頭來,繼續按著遙控器上的按鈕,一下一下,不停地換著台。
畫面與畫面之間快速轉換,形成一片浮動的色彩,略有些雜亂。
這樣,她便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想。
突然,電視上一個熟悉的身影讓她停止了動作:黑色西裝,中等個子,溫文儒雅,有濃濃書卷氣。
是一傑!
他正擁著一個穿旗袍的漂亮女子,微笑著向親友敬酒。
新聞播報員的聲音帶著空洞的事不關己的喜悅:「今日中午,趙氏食品公司總經理趙一傑與新晉歌星藍玲玲在金楓酒店舉行婚宴……」
浮夢的手顫抖起來。
畫面中,到處都是紅色,紅色的旗袍,紅色的地毯,紅色的「喜」字。
滿目所及,全是濃艷的大紅,像滾滾烈火,向浮夢燒來。
一傑……和別人結婚了。
盛靡音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身後,伸手將浮夢摟入懷中,俯下身子,將頭埋在她裸露的頸脖間。
他的頭髮柔軟且濕潤,水一滴滴落在浮夢胸口上,變得有些涼,一直涼下去,涼下去,涼到心裡。
「你現在知道了。」
床四面的帷幔被放了下來,浮夢覺得自己像被困在一個方形的牢籠中,心內一陣難言的窒悶。
盛靡音的手從後伸出,緊緊環著她的腰。緊緊的,即使熟睡時也毫不放鬆。
兩人之間只隔著薄薄的布料,浮夢能清晰地感受到盛靡音的心跳,平穩低緩,傳到她的後背,卻成為一陣灼燙的律動。
浮夢實在忍受不了,便想移開自己腰上的那雙手,誰知輕輕一動,盛靡音便使勁將她一摟,力氣大得讓人喘不過氣。
「你想逃?」
浮夢幽幽地歎口氣:「我可以逃到哪裡?」
「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吧,例如……你深愛的未婚夫那。」
浮夢淡淡地道:「他現在是別人的丈夫。我和他,已經毫無關係了。」
盛靡音將臉埋在她的秀髮中,深深嗅著:「我希望你真的能這麼想。」
浮夢看著微微飄動的帷幔,忽然問道:「你家人呢?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他們?」
「都死了。」毫無感情的聲音:「所以你也別期望他們能幫你。」
浮夢沉默了下來,黑暗中,聽不見任何聲響。
隔了許久,她再度開口:「為什麼是我?」
「因為好奇,」盛靡音的聲音聽上去很遙遠:「連親生母親都會捨棄我,為什麼你這樣一個陌生人卻會救我呢,你……讓我很好奇。」
浮夢全身僵住:「你的意思是,因為我救了你,所以才會被囚禁在這裡?」
盛靡音轉過浮夢的身子,捏起她的下顎,嘴角有一絲淡淡的嘲諷:「現在你一定很後悔當時救了我,是嗎?」
浮夢直視著他:「是的。」聲音很平靜,但嘴唇卻在微微顫抖。
盛靡音微笑,笑中含著冰冷:「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說完,他猛地扯開浮夢的睡衣,在她赤裸的身體上又一次進行狂野的掠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23:56
三
夏天過去了,別墅庭院中的綠葉開始落色,成為微黯的黃,帶著蕭索,已離肅殺不遠。
「我們所有的前生,我們所有的來世,都有無數的樹葉,枯榮更替。」浮夢喃喃念著,聲音微弱得彷彿從不存在。
盛靡音站在一旁,雙手抱在胸前,審視般地看著浮夢。
這些日子,她更加沉默了,常常一坐便是整天,一動不動,臉上籠罩著層模糊的平靜。
就好像……生命在一絲一縷抽離。
盛靡音眼睛一冷,走到浮夢面前,俯下身子……吻住她。
他的舌撬開她木然的唇和貝齒,長驅直入,吮吸糾纏,強大的勁勢中有不安的氣息。
依舊,浮夢無動於衷,隨他予取予求。
盛靡音停止了進攻,一直看著她,深深地看下去。
彷彿知道不會有人響應,門被輕輕敲了三下,隨即打開。一個沉穩的腳步聲在門口響起,並逐漸向浮夢靠近。
那人在她面前坐下,「你好。」他說:「我是你的心理醫生江水寒,盛靡音先生讓我來看看你。」
浮夢低著頭不做聲,之後,竟很慢很慢地笑了出來,笑中滿是悲涼:「有病的人,應該是他吧。」
「很多人都有病。」江水寒的聲音平靜深沉:「因為他們有了慾望,因為他們求之而不得。」
浮夢心中一動,她緩緩抬眼,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戴著眼鏡,長相俊雅,如塊溫玉,可是……眉梢眼角卻有淡淡的邪氣。那雙深邃的眼裡彷彿藏有千年的歷史,能輕易看清他人的內心。
「他們說你一直都不理人,可以告訴我原因嗎?」江水寒問。
「告訴了又怎樣?」浮夢疲乏地說:「難道你會幫助我?」
江水寒含義深長地說:「也許我能夠呢?」
浮夢凝眸無語,過了很久,終於開口:「他在身上刺了我的臉……你相信嗎?他刺上了我的臉。」
「他刺的是他的慾望,」江水寒緩緩說道:「你,是他的慾望。」
浮夢蒼白地搖頭:「而我的慾望,則是逃出去,遠遠地逃離他。」她看著他,空洞地問:「你……幫得了我嗎?」
江水寒只手取下眼鏡,趨近身子,直視著浮夢,眼中出現神秘的肯定:「我能。」
從浮夢房間出來,江水寒來到客廳中,盛靡音正在那等著他:「她怎麼樣?」
「有抑鬱傾向,所幸並不十分嚴重。」
「病情會加劇嗎?」
「如果按照現在的樣子繼續下去,是會有這種可能。」
天陰陰的,像沾了灰塵,髒髒地亮著。風攜夾著兩三片枯黃蜷曲的落葉,在草坪上拖曳而過,或者,會留下什麼斷臂殘肢,在這個死氣沉沉,略帶寒意的秋日。
盛靡音看著這些,良久,問道:「應該怎麼做?」
「羅小姐需要新鮮的空氣,請盡量多帶她出去走走。」
盛靡音沉默著,眼神晦暗不明。
「那我就先走了,盛先生,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通知我。」江水寒起身告辭。盛靡音隨即讓女傭送他出門。
那女傭在盛宅服務多年,對一切已經看遍看慣,此刻她將江水寒送到車前,拿出預先準備好的一張支票,帶著客套而冷淡的笑:「江先生,這是我們少爺的一點心意,請笑納。另外,羅小姐的事,還望你能夠保密。」
「請放心。」江水寒微笑著接過支票,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盛宅坐落在郊外,一路上景色淒迷。從後視鏡中望去,那座華麗而森嚴的牢籠越來越遠,成為一個模糊的黑點。
江水寒將手伸出窗外,放開,那張支票便飛快地被瑟瑟的風掠走,在空中肆意地玩弄,翻捲,最後不知所蹤。
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餚,香味縈繞,令人垂涎。
可這一切對浮夢毫無吸引力,她只是象徵性地動動盤中的菜,食不知味。
這一向她都是這樣,每天只吃僅夠維持生命的一點,因此消瘦了許多。
放下刀叉,她輕輕說了句:「我吃飽了。」剛想起身離開,放在桌上的手卻被盛靡音握住。
「等會我們出去逛逛吧。」他說。
聞言,浮夢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出去,只要能出去,她就有機會逃走,或者是報警!
不管怎樣,只要能出去……
「怎麼,沒心情嗎?」盛靡音問。
浮夢明白不能表現得太露骨,免得引起他的懷疑,急忙抑制住內心的激動,淡淡說了句:「你下午沒事嗎?」
盛靡音看著她,柔聲道:「你就是我的事。」
坐在車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浮夢眼底升起一抹恍然。
外面的一切,都像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記得上次,同樣的車,同樣的路,同樣的人,將她帶入萬劫不復。
但是今天……浮夢暗暗握緊手,既然出來了,就不能再回去。等會一定要找機會逃走,不論如何,總可以遇見人群,到時就大聲求救,一定可以。
再也不要回到那個牢籠,再也不要和他待在一起!
「在想什麼?」盛靡音將浮夢拉近身邊,他不允許她離自己太遠。
浮夢默默無語,只偏頭看著窗外。
盛靡音用手背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如果你乖乖地待在我身邊,我可以給你任何東西,任何東西……你肯嗎?」
浮夢閉上眼,始終沒有開口。但是心中卻有個清晰的聲音:「我想要正常的愛,我想要自由……你肯嗎?」
盛靡音將她帶到一間商場中,浮夢絕望了——商場宣佈休業,裡面沒有一個客人。
原來,這裡是盛家的產業。
原來,盛靡音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
原來,她還是無法逃脫。
盛靡音帶著浮夢走遍了商場,給她買了許多東西。可浮夢沒有一點感覺,只是蒼白著臉,失魂般地跟著他。
逛得累了,兩人來到飲料區,坐下歇息。
浮夢捧著杯子,喉嚨像被哽住,無論如何喝不下去。
「你臉色很差,不舒服?」盛靡音問道:「那我們回去好了。」
回去!
浮夢聽見這個詞,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懼,每個毛孔都在尖叫。
回去,回到那個毀掉她平靜人生的地方?!
浮夢調整著呼吸,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先去下洗手間。」
她明白,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如果能從洗手間的窗戶爬出去,她就得救了。
浮夢起身,卻被盛靡音叫住:「等等,我叫她們給你帶路。」
浮夢心中一緊,忙道:「不用了,我自己知道路。」說著,便急急往前趕,才跨出一步,手卻被牢牢拉住。浮夢迴頭,看見盛靡音眼中浮起一絲瞭然的笑:「但是,你可能不會知道回來的路。」
說完,他做個手勢,兩個女職員摸樣的人走上前來。
浮夢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只能心灰意冷地跟隨著她們。
來到洗手間中,浮夢關上門,忽覺全身無力,她倏地蹲在地上,將頭埋在雙臂之間,嚶嚶地哭起來。
逃不了了,她的一生,就這麼完了。
腦海中一瞬間閃過許多過去的回憶,那些平靜而愉快的生活,已經從此不再。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女職員開始敲門。
「等一下。」浮夢拭去淚水,心煩意亂地應道。
「羅小姐,我是來幫你的。」
浮夢猛地打開門,發現說話的是那個圓臉杏眼的女職員,而另外一個,已經被打暈,躺在地上。
「這是……」浮夢一時沒醒悟過來。
「來不及解釋了,羅小姐請跟我來。」那女職員拉著浮夢爬上窗戶。兩人沿著預先準備好的梯子爬到地面,飛快地往前奔去。
浮夢的心像要從口腔中跳出來,她雙腳虛軟,可仍舊不敢停下,總覺得盛靡音就在身後。那種無形的恐懼一直壓在她心上,重得她幾欲嘔吐。
終於,兩人跑到路口,那裡,停著一輛車。
女職員將浮夢塞進後車位,自己坐到司機座上,迅速發動車子。
浮夢迴過神來,這才驚覺身邊坐著一個人。
「又見面了。」那人向她招呼,明明是溫和俊雅的五官,眼中卻閃現著讓人心悸的邪氣。
「江先生?」浮夢微詫,原本以為那天他承諾會救自己,不過是作為醫生的寬慰之詞,誰知他竟真的這麼做了。浮夢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幫我?」
「抱歉,我並不是在幫你。」江水寒微露笑意,眼中的邪氣被一種溫存的神色所取代:「我只是很久沒看見她笑過了……只是,想讓她笑笑。」
她?
浮夢好奇,卻沒有多問。並且,她還有自己的煩惱……雖然現在暫時脫險,但今後該何去何從?
「估計盛靡音不久就會來調查我,所以你不能待在我身邊。」江水寒想到了和浮夢同樣的問題:「你想好去哪裡了嗎?有什麼地方是盛靡音想不到的?」
浮夢鈍鈍地搖頭,她所有的親戚朋友,盛靡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等等!浮夢眼中忽然一亮,她想起以前自己曾在一個偏遠的山村當過支教老師,她可以去哪裡生活!
浮夢說出自己的想法,江水寒沉吟片刻,表示贊同。
就這樣,車向著遠離盛靡音的方向,漸行漸遠。
商場的洗手間中,經理手忙腳亂地吩咐手下將那名暈倒的女職員送出去,又馬上派人去追蹤浮夢,最後不得不硬著頭皮來到盛靡音身邊,小心翼翼說道:「盛先生,那個和羅小姐一起失蹤的女職員,我們剛才才發現,她使用的身份證是假的……所以,暫時無法查明她的身份……」
「我知道了。」盛靡音背對著他:「你出去吧。」
經理誠惶誠恐地退下,生怕惹惱這位陰晴不定的老闆。
窗戶的鐵扣上掛著一縷青色布條,正在風中彷徨地飄蕩。盛靡音認得,那屬於浮夢。他伸手將它取下,放在鼻端輕嗅,那上面,似乎還有她特有的淡淡暗香。
盛靡音合攏手掌,緩慢,用力。布條被緊緊地握住,再無逃脫生機。
盛靡音對著窗外,喃喃說道:「浮夢,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24:14
四
從窗外望去,那不知名的花,漫山遍野地開著,火紅的一片,灼痛人的眼。
陽光直剌剌灑下,像傾倒了全部的熱量,烘焙著大地。
就像兩年前的那個夏天……
每次半夢半醒之時,浮夢總在懷疑,那些日子,是否不過是場夢,慘白恍惚的夢。
只是,之後漸漸清醒的理智告訴她,那些,確確實實地發生過。
已經兩年了,她待在這個寧靜的小山村中,已經平安地度過了兩年。盛靡音沒有再出現,浮夢心懷僥倖,或者他已經對自己失去興趣。
而江水寒,那個神秘的男人,在將她安全送到此處後,也人間蒸發,從此消失。他究竟是什麼身份,從何而來,始終無人得知。
小操場上傳來學生的嬉笑聲,將浮夢的思緒引回現實,她定定神,繼續更改試卷。
下午,等到陽光沒這麼強烈,浮夢便來到後山腰上,支起畫架,準備畫張風景圖讓學生仿畫——因為學校人手不夠,她同時也擔任了美術老師。
先用鉛筆勾勒出大致線條,隨後便是她最喜歡的步驟——調色。
褚石,黑,白,普藍,青蓮,朱紅,中黃……不多的幾種顏料,經過不同的比例混雜,竟然可以調出千種色,屬於自己的色。
畢竟,在這世界上,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是很少的。
因此,這種小小的快樂也彌足珍貴。
等到畫完,已是幾個小時過去,浮夢揉揉酸痛的腳,起身,往前走幾步,準備吹吹傍晚的山風,誰知卻被人制止:「羅老師!快停下!」
浮夢唬了一跳,回頭,發現是學校的語文老師宋小燕,忙問:「宋老師,怎麼了?」
宋小燕將她拉過來,急急告訴:「前面的那塊石頭不穩,人踏上去很容易跌落,下面是山谷,摔下去可是連屍體也找不回來了……怎麼,你不知道?」
浮夢這才感到後怕,腳軟軟的,背心直冒冷汗,過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不,沒人告訴我。」
「下次千萬別走到那邊去了。」宋小燕囑咐完,突然拍拍頭,「呀」了一聲:「看我這記性,校長讓你快回學校去,來了一個什麼公司的大老闆,說是要捐錢給學校修建教學樓。讓你快去接待一下。」
浮夢為難:「怎麼叫我接待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那個校長一緊張就會結巴,他擔心等會把人家給得罪了。你是城裡來的,見過世面,肯定比我們會說話。快去吧,人家還等著呢!」宋小燕邊說邊拉著浮夢往學校跑。
一口氣來到校長辦公室,宋小燕一把將她推了進去。
室內光線很暗,浮夢的眼睛一時不能適應,只隱約看見一個人和校長並坐在椅子上。看見她,那人突然站起來,驚喜地喚了聲:「浮夢?!」
聲音很熟悉,卻又陌生,浮夢頓時恍惚得不能自己。那人的面容漸漸清晰,她記起了他,那個她曾經一度以為會攜子之手與子同老的人。
趙一傑。
趙一傑打量著自己所在的房間,角落中設有一張床,窗前擺放著一桌一椅,整間屋子沒有一點裝飾,簡單得近乎簡陋。
浮夢給他遞上一杯茶:「不好意思,這裡什麼也沒有。」
趙一傑接過茶,也不喝,只是握著。片刻之後,他忽地將茶往桌上一放,伸手把浮夢摟入懷中,聲音充滿愧疚:「浮夢,對不起,你一定怪我那時候沒有保護你……可是,那個叫盛靡音的人威脅我說如果不照他的話做,便要搞垮趙氏。我本來不相信,可他居然在一夜之間便讓所有股東倒戈,我父親急得心臟病發入院……浮夢,我沒有辦法,只能依照他的指示和藍玲玲結婚。可是浮夢,我忘不了你,我還是愛著你的!」
不知為何,聽著這些話,浮夢心裡很平靜。
被囚禁在盛宅的那些日子裡,她曾無數次地盼望一傑能夠出現,也曾無數次地想像他們再次相遇的情景。
可是,那些,都已經毫無意義。
就像是黑白水墨畫,清楚地描繪了當時的一切,卻已沒有絲毫感情,成為了死物。
「被別人看見了,會誤會的。」浮夢推開他,輕而堅決。
趙一傑臉上閃過失落,他輕咳一聲,轉而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待了兩年?難道盛靡音放過了你?這些日子你過得怎麼樣?」
一連串的問題接踵而來,但卻像敲在啞鍾上,沒有迴響。
此後,趙一傑隔三差五便會來找浮夢,並且態度親暱。村裡的人開始議論紛紛。
浮夢感到不安,她不想再與過去的人事發生聯繫,不想再時刻回憶起過往。
因此,她決定辭職。
因為臨近期末,校長讓她待學生考試完畢再走,浮夢答應,但同時也請校長對此事保密。
可趙一傑還是知道了。
那時,她正坐在上次的地方畫畫——她喜歡那裡,景色是美的,因為危險,這種美便更具誘惑性。
當然,她時刻保持著警惕,不讓自己站到那塊鬆動的岩石上。
油畫下部分的花,她選用了紅色,最濃艷的紅色。
正用畫筆蘸取時,趙一傑來到她身邊,急急問道:「浮夢,你要辭職,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想去哪裡?」
「我不知道。」浮夢迴答:「但是我認為,我們最好是不要再見面了。」
趙一傑握緊拳頭,又無力地放開:「我明白,你怪我自私,明明知道你被囚禁,卻沒採取任何行動……你是該恨我的。」
她恨他?浮夢在心中詢問自己。恨他沒能犧牲自己父母來救自己?
她能嗎?
畢竟,誰也沒有責任為誰犧牲。
她明白。
只是,心中有些荒涼。
無可避免的荒涼,世事變遷的荒涼,塵埃落定的荒涼。
「浮夢!」趙一傑扳過她的身子,懇求道:「我和藍玲玲根本就沒有感情,我愛的是你,回到我身邊好嗎?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我們重新開始!」
「不,已經發生了……一切已經發生了。」浮夢重複著,看著趙一傑:「我沒有資格恨你,其實深究到底,是我攪亂了你的生活……對不起……一傑,忘記世界上有羅浮夢這個人,好好活下去。」
語氣是徹底的心平氣和,也意味著徹底的訣別。
她目送著頹然的趙一傑下山,心中有種溫柔的悲愴。
他們曾經一起去選了房子,壁紙是她最愛的淡紫色。
他們曾經一起討論過孩子的性別,兩人都奢望能生對龍鳳胎。
……
如果沒發生這些事情,她和一傑,應該是可以白頭偕老的。
只是如果……
只能是如果。
浮夢繼續一筆筆地塗著顏料,眼前卻模糊起來,未完成的畫在淚水中成為雜亂的色彩,混沌的世界。
陽光靜靜地曬著,昏昏的,在地面創造出無數的影子,婆娑的樹,低淺的草,還有……高瘦頎長的人。
浮夢直覺地打了個寒戰,猶如身上爬滿了涼膩的蛇,這種感覺,太過熟悉——至深的恐懼——隔著兩年的歲月,再度纏住了她。
一個冰冷的吻印在她的臉頰上。
「終於找到你了。」盛靡音輕聲說道。
浮夢如遭雷亟,她猛地站起,東西散落了一地。未完成的油畫染上濃艷詭麗的大紅,一派狼藉。
她看著盛靡音,面如死灰,身體簌簌發抖。
兩年過去了,他長高了,輪廓更加分明,顯得成熟。因而,也有更強的侵略性。
盛靡音伸出手:「來,我們回家去。」
浮夢不自覺地搖頭,緩慢而決絕。
她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浮夢轉身,身後,是懸崖,與懸崖下火一般盛開的花,還有那塊鬆動的岩石。
浮夢腦海中突地閃現出一個念頭,來不及思想,她快步跑上去,跨過那塊石頭,站在一旁。
「你覺得你還跑得了嗎?」盛靡音嘲諷地淺笑。
浮夢用指甲掐著指尖,直到皮肉毫無血色,她靜靜地站著,看著盛靡音慢慢向自己走來,看著他的腳踏在那塊鬆動的岩石上,看著他隨著岩石猛地下沉……
「啊!」浮夢摀住頭,尖寒地叫著。
但是,在最後關頭,盛靡音抓住了山崖邊緣,身體懸空吊著。
浮夢蹲在地上,劇烈地喘息。
陷阱,是她設的陷阱,她就要殺死他了!
但是,沒有絲毫欣喜,她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像置身於沸湯之中,失魂落魄。
盛靡音的腳下,是一片燃燒的烈火,他支持不了多久,就會掉下去,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浮夢摀住耳朵,喉嚨乾涸得快要裂出血絲。
不,如果救了他,自己就會一輩子失去自由,生不如死!
她要離開,離開這裡!
浮夢努力站起來,往回走,腳步虛浮,很短的幾步路,卻用了很長的時間。
烈陽如滾水潑在她身上,透過皮膚,將五臟燒得沸騰。
終於,她停住腳步。
她正在殺一個人,殺一個活生生的人!
浮夢再也忍受不了,轉身回到懸崖邊,拉住盛靡音的手。
值此生死關頭,盛靡音沒有絲毫驚惶,「你還是回來了。」他問:「要救我嗎?……難道你忘記上一次救了我之後發生了什麼?」
浮夢震了一下,但還是沒有放手。
「浮夢,你要想好。」盛靡音臉上有種奇異的微笑:「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放過你。」
浮夢咬緊下唇,突然使盡全身力氣,拚命地將他往後拉。
盛靡音一借力,倏地蹭了上來。
慣性使得浮夢向後一倒,躺在地上——盛靡音則覆在她身上,死牢地,眷戀地。
如兩年前他無數次做過的一樣。
他附在她耳邊喃喃低語:「我說過,我不會放過你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24:38
五
房間和兩年前離開時一樣,充滿質感的天鵝絨窗簾,帶著濃郁宮廷色彩的傢俱,花紋繁複的地毯,昏暗沉重的金色調子——流金,突顯濃濃的奢靡。
床,也是依舊的大,軟,無依屬感,盛載著歲月的靡麗——從千年前起,便能衍生出男女之間的愛恨情仇。
「碰」的一聲響打破了寂靜的空氣,盛靡音橫抱著浮夢進入房間,將她摔在床上。浮夢忍痛剛撐起身子,卻被他壓倒,四肢被緊緊錮住,動彈不得。
盛靡音俯視著浮夢,仔仔細細地看著她臉上的每一寸,每一毫,像是要彌補回兩年的時間。他的笑容分不清冷熱真假:「你又救了我。」他說。
浮夢閉上眼。
是,她又一次救了他。而他的回報,則是將她抓回這裡,永遠地囚禁著。
但這一次,她沒有資格怨恨,因為他早就告誡過自己,他說……他不會放過她的。
可她還是拉住了他的手。
「是那個叫江水寒的人幫你逃出去的,是嗎?」盛靡音問。
浮夢不予回答。
「他還真是個厲害人物,不過我很好奇他為什麼要幫你,你們……以前認識?」
依舊沒有回聲。
「對了,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行蹤是怎麼被我發現的?」盛靡音湊近她耳邊,薄薄的唇蠕動幾下:「是你那個曾經的未婚夫通知我來的。」
浮夢睜開眼,不置信地看著他。
「你不相信?」盛靡音輕輕地笑著:「我也不信,可這確實是真的,為了換取更大的利益,他犧牲了你,就像以前一樣。」
浮夢看著他,看著他,忽地動動嘴角——一個冷笑。
她不信一傑會這麼做,沒什麼理由,只是直覺,只是直覺地相信趙一傑。
她的冷笑將盛靡音的眼睛也映得冰冷一片:「從剛才到現在,你一句話也沒有說。不過沒關係,讓女人開口的方法有很多。」
說完,盛靡音俯下身子,只手解開浮夢的衣服,傾倒出一片柔嫩的白色,他用他冰冷的唇在那片白色上慢慢游移,來到她胸前,輕舔著柔軟的渾圓。他的舌尖在她小巧的粉紅上旋轉,直到看著它們漸漸變得硬挺,顫動,他才懂得饒恕。繼續向下滑動,越過平坦光滑的小腹,他停住。
浮夢緊緊咬著嘴唇,她明白,他們這是在角力,他要她完完全全地屈服。她不願,她不肯,她按捺住身體內那一股股暗湧的波浪,她不服。
盛靡音冷靜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的忍耐,她的倔強,還有她的無濟於事的抵抗,忽然一笑,滿含自得與殘忍——他猝不及防地將浮夢下身的衣料褪去,然後,他的吻繼續向下,來到她的幽境……
浮夢如被電擊,她不受控制地弓起身子,全身繃緊,不停地顫慄,緊咬的唇邊逸出一絲難受的呻吟。十指死死抓住床單,直至骨節發青發白。
她還在抵抗。
盛靡音饒有興味地一笑,繼續不慌不忙地探究著,逗弄著。然後,他忽地一深入……
唇上傳來一陣血腥,體內潛伏的的巨浪決堤,浮夢再也無法忍受,她叫出聲來:「不要!」
聲音異樣的沙啞,陌生得連自己也無法分辨。
盛靡音如漆般的眸子中綻開一朵如罌粟般艷麗與邪惡的花:「我說過,我總能讓你開口。」
他輕舔著浮夢唇上溫熱的血液,眷念地看著她,一個挺身,進入渴望已久的身體……
浮夢感覺自己快要窒息——因為盛靡音。
他開始接管家族的生意,每天會出去一趟。但只要一回家,他便會享用她,完完全全,淋漓盡致。
浮夢不再做無謂的反抗,她明白,那只能激發他更大的興趣。
可是如此一來,盛靡音卻不滿,他用盡方法讓她發出聲音,在床上,他喜歡看見她受自己擺佈,不能自己。
只有這樣,才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但遇到浮夢身體不適時,他卻會溫柔地將她抱在懷中,什麼也不做,只是溫柔地抱著。
可是,浮夢的活動範圍只能是這間別墅。
這座讓人窒息的,華麗的牢籠。
浮夢在這座牢籠中慢慢行走著,這是她第一次正式參觀這裡。
她打開一扇扇房間門,無意識地參觀著。
如此的閒適,是否意味著徹底的絕望。
她也不明白。
主臥,客房,娛樂室,儲物室,打開,再關上。
沒有人來打攪她,盛靡音吩咐過傭人,只要她待在別墅中,隨便幹什麼都行。
只要她待在別墅中……蒼白的自由。
浮夢走到三樓最角落的房間門前,手握住把手,旋轉,門開了。
原來是間書房。
但浮夢肯定這間書房絕不屬於盛靡音,因為書房的佈置裝修過於嚴謹,看得出,主人應該是位威嚴的老人。
浮夢慢慢走到那張寬大的書桌前,那上面,擺著一張照片,是個頭髮斑白的老者與一位驕矜高貴的漂亮女子的合照。
浮夢曾無意間從傭人口中得知,這間別墅,以前是由盛靡音,還有他的母親與祖父一同居住。但在盛靡音15歲時,兩人出了交通意外,去世了。
所以,照片上的人,應該便是他的母親與祖父。
浮夢拿起相框,仔細端詳著。
正在這時,門外走廊上傳來盛靡音的聲音:「浮夢?」
浮夢下意識蹲在書桌底下,大氣也不敢出,她不願意被找到,即使只能躲他一刻,也是好的。
她聽見門被打開,盛靡音向屋子裡喚了聲:「浮夢?你在嗎?」
浮夢將頭埋進雙臂間,屏住呼吸。
好像並沒發現她,門重新關上,浮夢的身體慢慢放鬆。她呼出口氣,準備站起來,卻驚覺身邊有絲異樣,轉頭,竟看見盛靡音的臉!
盛靡音抓住她的右手,一把將她拖了出來,好整以暇地說:「好玩嗎?」
浮夢掙扎著,卻不慎將相框掉落在地毯上,輕微的一聲悶響,讓兩人停止了對峙。
盛靡音看著那相片,臉色一冷。
浮夢察覺到他神色有異,便撿起相框,試探問道:「這是你的母親與祖父?」
盛靡音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是在關心我?」
「是,」浮夢緩緩說道:「我想知道,為什麼你心理會不正常。」
聞言,盛靡音並沒有動怒,只是很慢很慢地笑了出來:「男人,只要一個地方正常就可以了。」
說完,他將浮夢壓在書桌上,狠狠地吻她,帶著懲罰的意味。同時,一雙手在她身體上遊走,像要把她揉進自己懷中,揉進自己的血肉,再不分離。
書房只開著一盞燈,光線曖昧不明,很多細節無法看清,只能拋棄。
可浮夢卻清楚地看見了盛靡音手臂上的刺青,她的臉。
在這黝黯中,臉上的眼睛像是活的,閃爍著暗暗的流光,詭異地盯著她,盯著她……
浮夢忽然感覺呼吸困難,氣管像是被堵住,她拽緊盛靡音的襯衣,眼前慢慢發黑。
醒來時,首先看見的是盛靡音臉上難掩的欣喜。
「醫生剛走,」盛靡音握住她的手,印上他微笑的唇:「你懷孕了。」
陽台上,擺著一張歐式的宮廷貴妃椅,浮夢半躺在上面。
沐浴在陽光中,心卻是發霉發灰。
她伸手撫摸著小腹,只覺喉頭一陣陣發堵,想吐。醫生說是正常的妊娠反應,可只有她明白,這是她的身體在排斥這個小孩。
這個孩子,將出生在不正常的家庭中,將面對父母之間畸形的關係,他會有快樂的機會嗎?
每當想到這,浮夢便一陣陣地發抖。自從知曉懷孕以來,她幾乎每晚都不能入睡,什麼也吃不下,心中像壓了塊巨石,沉甸甸的痛。
這時,傭人進來,問:「小姐,晚飯做好了,是送上來,還是你下去吃?」
連問了兩遍,浮夢才回過神來:「我自己下去好了。」
傭人離開後,浮夢到浴室洗了個臉,心事重重地走出房間,慢慢地走到樓梯口。
剛要踏下第一級階梯,浮夢倏地停止。
如果……如果……她從樓梯上摔下去,這個孩子,也就沒有機會出生了吧。
不做他們的孩子,是不是會幸福很多。
她握緊樓梯扶手,手心濕濕的,冒著冷汗。
良久,終於松下肩膀。
不,不能這麼做!
既然當時她沒殺了孩子的父親,那麼今天她也不能傷害這個孩子!
浮夢搖搖頭,將這個念頭摒出腦海,睜開眼,正想下樓,卻被人拉住。
轉身,看見盛靡音緊咬著牙關,眼中有冷得嚇人的怒火,他將她拉進房間,推倒在床上:「你想摔下樓梯!你想殺掉我的孩子!我警告你,如果你這麼做,我會……」
「會怎麼樣?」浮夢對他大吼,將一切的恨意傾瀉出來:「殺了趙一傑,殺了一切認識我的人,還是殺了我!」
盛靡音沒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沉默著。
「盛靡音,我受夠了你的威脅!你能關我多久?一年,十年,二十年?是的,我相信你有這種能力,可是你控制不了我,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就要發瘋了!我要被你逼瘋了!我會死掉,我總有一天會被你殺死的!」浮夢情緒失去了控制,她撲在床上,歇斯底里地痛哭起來。
盛靡音逆著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啜泣的浮夢,很久很久。
那天晚上,盛靡音破天荒沒有回到臥室。
浮夢蜷縮在床上,哭得累了,倦極而睡。
半夜,突然感到小腹一陣劇痛。
房間中漸漸瀰漫出一陣暖腥的氣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24:58
六
因情緒高度緊張而引發的流產。
醫生是這麼告訴他們的。
浮夢將手放在小腹上,只感覺到一片平坦的冷。肉是疲軟的,像失去了生命。
是失去了,一個未成形的生命。
浮夢閉上眼,眼角有淚緩緩地落下,摩擦過肌膚,有些癢,有些痛。
心內酸脹,辨不清是什麼感覺。即使她曾有過捨棄孩子的念頭,但……生命總是好的,即使千瘡萬孔,也是好的。
只是,已經失去的,再也回不來。
一雙手溫柔地替她撫去淚水,冰涼的手,讓浮夢的臉頰顫抖一下,但她還是閉著眼。
「為什麼要哭?」盛靡音問。
浮夢不回答,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她很多時候都是保持緘默。無聲的反抗,是懦弱的,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黑暗中,只餘兩人輕淺的呼吸,將時間無限地延長。
突然,盛靡音將臉埋在浮夢頸邊,他的髮是柔軟的,棕色的柔軟的髮,觸著她的肌膚,有種茫然。他埋著頭,聲音壓抑沉悶:「浮夢,要怎麼做,你才會待在我身邊……你告訴我,要怎麼做?」
怎樣做,自己才會待在他身邊?浮夢惘惘地問著自己,要怎樣做,才能忘記以前的一切,要怎樣做,才能彌補錯誤的開始。
怎樣做。
浮夢的手抓住床單,慢慢握緊,在手中捏成一朵白色的花,雜亂的花瓣,荒蕪的色彩,刺鼻的消毒水味。她突然開口:「你回去吧,我想睡了。」
盛靡音像是沒有聽見,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浮夢再次開口:「我真的累了。」
寂靜中,有一聲模糊的歎息,不知是否屬於盛靡音。他放開浮夢,用手背摩挲下她的臉頰:「你好好休息。」然後,站起身來,離開了房間。
盛靡音走了,但他的勢力還是留存的——一個護士走進來:「羅小姐,盛先生讓我來專門照顧你,有什麼需要,叫我一聲就行了。」
然後,她就在病床邊坐下。
然後,病房門口站了兩個保鏢。
然後,浮夢嘴角含起了悲涼而諷刺的笑。
她現在連地也不能下,盛靡音還認為自己有能力逃走嗎?
浮夢笑著笑著,感到一陣無言的疲倦,漸漸入睡。
她的眼前是一陣濃霧,白中透著些許灰色,有些骯髒的壓抑。浮夢加快腳步向前走,但動作一大,小腹處便隱隱疼痛起來,像有根筋在拉扯著,痛一陣緩一陣。她蹲下來,按著肚子,咬牙忍耐著。
突然,眼前出現一雙小腳,如手掌大,十隻玲瓏的腳趾頭,肉肉白白的。
浮夢緩緩抬頭,看見面前站著一個小男孩,白淨的皮膚,圓而漆黑的雙眼,非常漂亮。他一直安靜地看著她。
這時,浮夢忘記了疼痛,她不受控制地上前,摟住了那個小孩,緊緊地摟著,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撫摸著小男孩的頭髮,他的頭髮很柔軟,那種觸覺很熟悉……像一個人。
浮夢忽地驚醒,感覺到手掌似乎沾上了黏黏的液體,低頭,竟赫然發現滿手濃艷的血!
仔細一看,血是從小男孩頭頂冒出,源源不斷,潤濕了他的髮,汩汩地流下,浸濕他的衣衫,染紅他的眼。
他用紅色的眼睛盯著自己。
浮夢醒覺,這是她流掉的那個孩子!
猛地睜眼,才發現是場夢。
急急地喘息著,伸手一摸,額上全是冷汗。
環顧四周,夜已深,看守的護士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發出規律的呼吸聲,窗外樹枝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像竭力伸張的枯瘦手指。
浮夢呆了半晌,忽然悲從中來,蜷縮起身子,沉默地哭泣起來,她拚命咬著手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這時,有人輕輕敲門,看守護士被吵醒,沒好氣地咕噥著去開門。一看,發現面前站著三個神色陰沉的陌生男人,而兩個保鏢已經被打昏在地,心中大驚,還沒回過神來,口鼻便被罩上一塊布,一陣刺鼻的味道傳來,她失去了知覺。
浮夢只聽見一道沉悶的聲響,轉頭一看,發現護士被闖進來的三個男人迷暈在地,忙喊道:「你們是誰?」
話還未完,便被領頭的一個人摀住了嘴:「浮夢,別叫,是我!」
浮夢定神一看,發現面前的人居然是趙一傑,頓時如墜霧中:「一傑,你怎麼……」
「別問了,我是來救你出去的,來,勾住我的脖子。」趙一傑將浮夢抱起,夥同其餘兩人悄聲而迅速的離開醫院。
車子在高速路上飛快行駛著,浮夢看著窗外流曳的夜景,眉頭緊蹙。
終於,她轉過頭來:「一傑,讓我回去。盛靡音一定知道是你幫了我,依他的性子,是不會放過你的。」
趙一傑不動聲色地開著車,臉上一片平靜,但握住方向盤的手卻緊了緊:「他一直都沒放過我。」
「一傑,我很感激你來救我,但還是送我回去吧。」浮夢靠在椅背上,聲音透著疲憊:「我已經想通了,我是逃不了的。我不能連累你,不能讓你受累。」
「這次,他再也奈何不了我。因為,」趙一傑深吸口氣:「你在我手中。」
浮夢這才察覺到異樣:「……你想幹什麼?」
趙一傑沒有說話,臉上流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過了很久,方才深深說道:「浮夢,我真的不想傷害你。」
浮夢看著他,忽然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她感到冷。
這是間坐落在郊外的倉庫,裡面雜亂地堆放著一袋袋石灰粉,層層疊疊,是不潔淨的白。頂上是一盞明亮的燈,但在此處,再強的燈光也是昏暗,穿不透這龐大的,壓抑的安靜。
燈下是一張椅子,浮夢坐在上面,雙手被捆綁著,捆得很輕,但她的心卻是沉的。
趙一傑綁架了她,來威脅盛靡音。
小產後的虛弱加上深深的無力讓浮夢的臉色更加慘白,但她只是安靜地端坐著,看著自己的鞋子。白色的平底鞋,沾了灰,也呈現一種石灰粉的顏色。
趙一傑在浮夢身後焦躁地踱來踱去。
兩人都看不見對方的臉,卻清楚彼此的表情。
終於,趙一傑像下定了決心,走到浮夢面前,蹲下,看著她,心中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來。
還是浮夢打破了僵局:「一傑,你這麼做是很危險的。」
趙一傑握緊浮夢的手,將臉埋在裡面,良久,忽然輕聲啜泣起來:「浮夢,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我們不是才約好去照婚紗照,才去定好酒店,為什麼……為什麼現在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浮夢感到手心有一滴淚,滾燙灼人,她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的。」
「浮夢,他一直在威脅我,讓我一次次地出賣你。」趙一傑的身體顫抖著,不知是恨意或是……懼意:「我保護不了你,保護不了我的家人,甚至連自己也保護不了!」
浮夢心中一凜,緩緩問道:「那次,真的是你……告訴他我的下落?」
趙一傑澀滯地點頭,停了會,他似乎平靜了些,便從口袋中拿出一個黃色的護身符,「浮夢,這是我特意為你求的,」他為她戴上,閃了閃眼睛,欲言又止:「記住,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浮夢,你要記得。」
浮夢垂下頭,看著懸掛在胸前的護身符,眼色有些悲哀。
這時,門處傳來一陣急促的剎車聲,尖銳刺耳,在荒涼的郊外被無限放大,像慘痛的嘎叫。
接著,盛靡音走了進來,目光首先落在浮夢身上,以一種詢問安慰的姿勢。
浮夢不想與他對視,她覺得發生的一切都是可笑的,原先最依靠最相信的人綁架了自己,而最想逃離的人卻來解救自己。
全部顛倒了。
盛靡音沉沉地環顧著趙一傑和他的幾個手下:「快放了她!」
趙一傑不理會他,反問:「東西帶來了嗎?」
盛靡音冷冷道:「在車上,你們自己去拿吧。」
趙一傑使個眼色,兩名手下便出去,回來時每人提著兩個大箱子,打開,裡面裝滿了現金。
「現在可以放人了吧。」盛靡音說著便走上前來,蹲下身子,想為浮夢解開繩子,卻被趙一傑用搶抵住頭:「你以為這樣就完了嗎?」
盛靡音停住了動作。
趙一傑激動地用搶點著他的太陽穴,低吼著:「你這個瘋子,你也會有今天!你以為我真的會放過你,你以為我還會讓你威脅我!……」
突如其來的,盛靡音迅速一揮手,將腦門上的槍格擋到地上,然後他衝上前去,將趙一傑推倒在石灰粉袋上,兩人頓時混戰起來。
趙一傑的手下正要上前幫忙,卻發現混亂之中,盛靡音不知何時已拿到了那把槍,指著趙一傑向他們發令:「不想你們老闆死的話,就放了她!」
手下的人面面相覷,猶豫著,終於還是上前幫浮夢解開繩子。
浮夢站起來,擔心地看著盛靡音。
盛靡音愣住,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浮夢以厭惡,痛恨,冷漠之外的神色看著他。但維持了那麼一瞬,她的眼神變化了。
變為驚恐。
盛靡音下意識回頭,發現一把石灰粉向自己迎面而來,眼中一陣劇痛,像通紅的烙鐵印在眼球上,痛地他全身發抖。
盛靡音再也睜不開眼,只聽見浮夢淒厲的叫聲在倉庫中迴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25:15
七
趙一傑趁機搶回槍,對準地上摀住臉頰的盛靡音,眼睛一瞇。但——
浮夢衝了上去,撲在盛靡音身上。
「浮夢?」趙一傑不置信地問道:「你……真的要保護他?」
浮夢看向倒在地上的盛靡音,他的頭髮沾上了石灰粉,蒙上層灰,不再是棕色,但——她伸手撫摸著——還是柔軟的,他的髮還是柔軟的。浮夢緊緊咬著下唇,啞聲道:「一傑,求求你放了他吧!」
趙一傑不住地搖著頭,只覺得有些發暈:「難道你忘了,他是害了你的人啊!」
浮夢垂下眼,睫毛微微抖動著。
沒有忘記,她的求饒他的進攻,沒有忘記,那面沾血的鏡片,沒有忘記,那陣隱秘的劇痛。
可是……
她別無選擇。
浮夢抬起頭,目光澄明,重複道:「求求你放了他吧。」
此刻,遠處隱隱傳來一陣警車聲,趙一傑手下的人慌了,忙催促他走。
冰冷的槍,顫抖的手,堅定而柔弱的女人,晃眼的燈,散落的石灰粉袋子,搖動的心……
最終,槍還是放下了。
趙一傑俯下身,指著浮夢胸前的護身護:「浮夢,記住我對你說的話。」聲音很輕,語氣卻是沉重的。浮夢看著他的眼睛,裡面有種晦暗的情緒,蟄伏著,呼之欲出。但來不及細想,趙一傑便被手下拉走。
一陣強抑的細碎呻吟讓浮夢迴過神來,「你等等,我馬上去叫人!」浮夢正要站起來,卻被盛靡音拉住,「不要走,」他的聲音因痛楚而有些變調:「浮夢,別走!」
「我只是去找人來救你,快點,遲了你的眼睛就毀了!」浮夢惶急,但盛靡音始終不放手,他低低說道:「沒時間了,我的眼睛已經完了……再也看不見你,浮夢,我再也沒有能力關住你。現在,也許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我能將你抱住。」
「放手,你放手!」浮夢哭出聲來:「讓我去叫人,我不想欠你!我不想欠你!」
盛靡音緊緊箍著浮夢的腰,將頭枕在她肩上,直到懷中的人失去力氣,才輕輕問道:「浮夢,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他就在她身邊,但那聲音卻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在空中絲縷飄散:「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我只是我媽一次歡愉後的意外累贅。她是個千金小姐,嬌縱……有數不清的男友,本來想把我打掉,但外公認為盛家必須要有個繼承人,便命令她生下來。於是,我成了她最恨的人,因為我,她的腰粗了三寸,腹部多了條難看的傷疤,並且一整年都沒能參加舞會……她恨透了我。在我10歲那年,她和我一同去參加親戚家的聚會,結果在路上,遇到綁匪,為了脫難,她便將我推下車,自己逃走了……我被抓到,囚禁了三天,餓,渴,毒打……我還是活過來了。但幾年後,她卻死了。之後我遇到了你,你救了我,不顧一切地救了我……我想要你,想保護你,可我不懂得方法,所以你也和我母親一樣,恨透了我,所有人都恨我……」
連親生母親都會捨棄我,為什麼你這樣一個陌生人卻會救我呢?
浮夢想起盛靡音曾說過的話,心內有一處柔軟被刺到,或許,他也是可憐的,所有人都是可憐的。
後來,警察趕到,叫了救護車,將盛靡音送到醫院。
還是晚了,他的雙眼已被石灰燒瞎。
浮夢走進病房。
盛靡音安靜地半躺在床上,白色的繃帶纏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曾是桀驁,冷漠,充滿戾氣。
曾經,即意味著不再。
止痛藥漸漸失效,痛楚再度降臨,盛靡音繃緊下巴,額上滲出細碎的汗珠。
浮夢伸手去擦拭,還未觸到,便被抓住。
修長,蒼白,冰冷的手緊緊抓住她,但只一瞬,便落寞地放開。盛靡音訕笑:「真是的,都已經變成這樣了,還癡心妄想抓住你。」笑容在他臉上停留許久,終於掛不住,無聲地滑了下去。「浮夢,」他第一次用如此平靜的聲音與她說話:「你走吧。」
浮夢看著盛靡音,壁燈就在他頭頂,是蘭花瓣造型,光線是橘紅色,暗而柔,恍恍地灑下,將他的臉埋在黑暗中。「為什麼要我走?」她問。
「我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你總會離開,與其如此,我寧願自己放你走。」
「但我從來沒聽過你的話,你忘了?」
「……你,真的不走?」
浮夢垂下眼,看著他的手臂,那上面,有她懼怕的刺青——她自己的臉,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黑色的線條,如魔咒,再也洗刷不掉。就像他們兩人,就這麼糾纏著,是緣是孽,是愛是恨,是恩是債,是欠是還,無人能知。
只是,她累了。
在這世界上,她只剩下他,他也只剩下她。
被遺棄的兩個人。
浮夢第一次主動握住他的手:「我不走。」
盛靡音伸出雙手,摩挲著她的臉,順勢而下,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是因為內疚,是因為可憐我?」盛靡音問。
浮夢低著頭,淡淡道:「這重要嗎?」
「不重要,」盛靡音將身子傾近,在她臉頰上親吻了一下:「重要的是你選擇留下。」
涼而癢的吻讓浮夢下意識顫抖,但她沒有躲開。
她想,我會習慣的,以後還很長,我總會習慣的。
山頂,鬱鬱蔥蔥的樹在黑夜中幻化為鬼的影子,腳被泥土固定,身子卻掙扎著,向人的氣息奔去。
剛才在倉庫中充當趙一傑手下的人正在與人通著電話:「盛先生,他說還有話要對你說……是,我知道了。」
他打開車門,將電話拿到被捆綁著的趙一傑耳邊,趙一傑激動得面紅耳赤,大聲對電話另一頭的人吼道:「盛靡音,你這個混蛋,明明答應過只要我幫你演出這場戲,騙過浮夢,就讓我和家人離開的,現在居然出爾反爾!」
「我是答應過讓你們離開,不過……是離開人世。」盛靡音冷冷的聲音彷彿將話筒也凍得生了寒冰:「你放心地先走,他們隨後就會來的!」
「你……你恨我弄瞎了你的眼?可是,明明是你叫我這麼做的啊!」趙一傑絕望地質問。
「不,如果我的眼沒瞎,浮夢就不會相信剛才的戲。」盛靡音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說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你知道嗎,浮夢已經答應和我結婚了。我不想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想讓這世界上還存在一個她能依靠的人,所以……你必須死。」
「哈哈哈!」趙一傑明白自己劫數難逃,歇斯底里地笑著:「讓我告訴你,浮夢會知道的,浮夢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你永遠也得不到她!……」
「砰」的一聲槍響,趙一傑的聲音戛然而止。
盛靡音放下電話,薄薄的唇殘酷而美麗地笑著。他手上拿著一個黃色的護身符——在吻浮夢的那刻,悄悄從她脖子上取下的。解開繫著的帶子,裡面有一張疊成小塊的紙。
雖然看不見,但盛靡音知道,上面便是整件事情的真相——剛才倉庫中發生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劃的,是他逼著趙一傑綁架浮夢,是他逼著趙一傑弄瞎他的眼。
真相,往往是會湮沒的。
盛靡音打開打火機,將紙靠近。
火焰,絢麗而囂張,紙,痛苦地蜷曲,人,微微地笑了。
銅盆中盛了半盆水,這個故事便在水面上播放。
她則靜靜觀看著。
身後響起熟悉了千年的腳步聲,他來了。
江水寒伸手,捻起她的一縷髮,黑而柔順的髮,長得不可思議。
江水寒將發拿到鼻端,輕嗅:「他最終得到她了。」
「那種刺青,我曾給一個女孩刺過,她要我刺上她深愛的男人,你想聽聽這個故事嗎?」她緩緩說道:「她的名字,叫靜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25:43
第五卷 靜女
一
廚房中,靜女正拿著大鍋勺在不停地翻動。
鍋裡,是切成片的白菜,大部分是根,硬的,臨近腐爛,在黃白的湯水中黏黏答答混雜著。
這個,加上碟豆腐乳,便是20多人的晚飯。
菜的熱氣直直噴在她臉上,是一種陰鬱的油膩,讓人反胃。
廚房裡只有一盞換氣扇,急速地轉動著,有著厚膩油垢的扇葉將陽光一段段切下,拍打在她身上,時不時顯出額上的汗珠。
連汗珠也帶著油膩。
一個聲音在後面響起:「靜女姐,我來幫你吧。」接著,一個嬌小的身影竄到靜女身邊,想接過她手上的鍋勺。可靜女並沒打算給她,只淡淡說道:「不用了,你弄不動的。」
樂宜看了看鍋裡的菜,小聲嘟囔:「又只有這個?」見靜女沒搭腔,她玩弄了會指甲,突然道:「以後我有了錢,一定頓頓都吃好的……靜女姐,你的願望是什麼?」
菜要起鍋了,靜女往裡面加了鹽,白色的,細碎的,慢慢融化,融到她潔淨白皙的臉上。
氣是熱的,臉卻是冷的,沒有什麼表情。
「一個姓……我想要一個姓。」她說。
「姓?」樂宜愣了會,忽地感到一陣淒涼。是的,他們這群孤兒,誰都沒有姓。
父母給了他們生命,卻吝嗇給予他們自己的姓。
對其他人而言,姓不過是個代號,但對他們來說,那是一種歸屬,一種奢望,帶著陌生的薄薄的疼。
永刻於心。
結果,靜女她們沒能吃上晚飯。
老師陳曉琴的錢包在下午時分被人偷去,因為這天無人進出孤兒院,陳曉琴確信是這些學生幹的,便讓他們罰站,自己則到處尋找,待她進入廚房後,靜女突然發現身邊的樂宜有些侷促不安,正起疑,陳曉琴便氣沖沖地出來,拿著找到的錢包,直問到靜女臉上:「你居然偷東西?!」
靜女看著她:「憑什麼說是我?」
「今天是你煮飯,下午就你一個人在廚房,這錢包又是在廚房發現的,不是你是誰?!」陳曉琴雙頰邊的肉隨著話音不停顫抖,像用力甩在案板上的豬肉,悠悠顫顫,看似鮮紅,卻有種死去的滯膩:「爹媽不要你,就要自己爭氣,別破罐子破摔,做出這種事,丟不丟人啊!」
一番話猛然刺中靜女痛處,她握緊手,直到關節發白,似要破皮而出:「不是我。」她說:「不是我偷的。」
「那是誰?難道下午還有誰來過廚房?你說啊!」
靜女看了眼樂宜,只見她低著頭,額前輕柔的幾根劉海微顫著……她害怕地發抖。
靜女收回目光,面對陳曉琴的咄咄逼人,只輕聲重複道:「不是我。」
「你還給我嘴硬!」陳曉琴氣極,抬手向靜女扇去,「啪」地一聲清脆的響聲,靜女右臉頰上立刻呈現一個五指印,襯著她極白的膚色,更顯得觸目驚心。
靜女慢慢轉回被打偏的頭,直直地看著陳曉琴,眼中沒有太多激烈的情感,卻看得陳曉琴心中發毛:「你……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不服氣嗎?」
「道歉。」靜女要求。
陳曉琴冷笑:「讓我給你這個小偷道歉?笑話!」
「道歉。」靜女上前,無形的氣勢讓陳曉琴下意識倒退一步,手心不禁攥出層薄汗。
正值氣氛一觸即發之際,一個聲音傳來:「陳老師,這是怎麼了?」
陳曉琴回頭,看見院長,馬上先發制人:「洪院長,這孩子偷了我的錢包,被我抓了個現行,就說了她幾句,結果她不僅不知錯,還在這和我較勁呢。」
院長洪治平大約五十歲上下,蠟黃的臉,頭已有些微禿,露出粉紅的頭皮,長長的鷹鉤鼻,隔開兩隻微笑的眼。他打量下眾人,問道:「是這樣嗎?」
其餘的人都低垂下頭,不發一言,沒有人敢為靜女說話。
洪治平點點頭,吩咐陳曉琴:「先讓她們吃飯吧。」又轉向靜女,道:「等會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晚飯之後,靜女來到院長辦公室門前,敲敲門,走了進去。
靜女留了個神,沒將門關嚴,只虛掩著--她明白,洪治平並不是什麼好人,欺上瞞下,貪污善款,剋扣他們口糧。並且,靜女常敏感察覺,他總是有意無意看著她……微賁的胸脯。
「你來了,坐吧。」洪治平站起身,熱情招呼靜女在辦公桌前坐下,隨後來到飲水機前為她倒水,並不著痕跡地將門關上。
洪治平將水遞給靜女,問道:「下午陳老師所說的,是事實嗎?」
靜女搖搖頭,只說道:「我沒偷。」
洪治平踱到靜女身後,說道:「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你五歲時便被送到這來了,今年,也滿十七歲了吧……」他將手放在靜女肩頭,放在那十七歲的,鮮活的,青春的,無人染指的肉體上,喉頭忽然蠕動下,像吞了口唾沫,眼中露出貪婪的豺狼般的神情。
靜女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倏地站起身,擺脫肩上的手,道:「院長,要說的已經說完,我先回去了。」
接著便轉身離開,可沒走出幾步,卻被洪治平從後攔腰抱住,摔在沙發上。洪治平撲在靜女身上,像條狗一樣哧哧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跟了我,以後你就不用待在這鬼地方了,沒人敢欺負你,沒人敢……」
靜女尖叫著,掙扎著,覺得噁心到極點,胃裡彷彿有股酸水往上冒,幾欲嘔吐。她的手在空中張皇地伸展著,像是要抓住什麼,終於,她夠住了茶几上的花瓶,緊握住,狠狠地向那顆微禿的頭砸去。
洪治平「啊」地慘叫了一聲,頓時抱著頭蹲在地上,不斷呻吟。
血從洪治平頭頂淌下,蠟黃的臉,黑紅的血,混合在一起,竟有種奇異的滑稽,靜女看著這一切,忽然哈哈笑了起來。
手中的花瓶隨著笑聲跌落在地上,粉青色的金絲鐵線雙耳花瓶,真正地裂開了。
竊取財物,無故襲擊院長,「頑劣不堪,無可救藥」的靜女被趕出了孤兒院。
拿著兩件舊衣,靜女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這個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對她,卻沒有什麼好留戀的,想來真是淒涼。
「靜女姐……靜女姐。」樂宜追了上來,及至她跟前,卻又停下,吞了口唾液,喏囁著不知如何開口。
「這不關你的事。」靜女看出她的愧疚,安慰道。
「對不起,靜女姐,我不是故意的,原本以為藏在那裡沒人發現,可是……」樂宜摀住臉嗚嗚哭起來:「都是我的錯。」
「以後別再這麼做了,就像陳曉琴說的,爹媽不要我們,也要自己爭氣。」靜女輕吸口氣:「好了,快進去吧,等會要鎖門了。」
「靜女姐,你要去哪裡?」
「我?」靜女看看自己的手指:「哪裡能活就到哪裡吧。」
說完,不再回頭,揚長而去。
在露宿三日,碰了無數次壁後,靜女終於找到份工作--夜總會的包廂服務員。
裡面魚龍混雜,幽暗的燈光下,男男女女肢體交纏,空氣中雜著濃烈的香水味,將氣氛浸泡得更加奢淫糜爛。
表面上看來,和以前的環境是兩樣,但待久了,靜女發現,其實沒什麼不同。
都一樣,有人的地方就有黑暗。
只是這裡,不加以掩飾,赤裸裸地展現它的全部,因此格外有種骯髒的可愛。
這天,靜女端著盤子,來到五號包廂中。裡面的客人已經坐定,共七八個人,從衣著打扮看來,應該是混道上的。每個人身邊都摟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調情,划拳,唱歌,喧鬧異常。
靜女在桌邊蹲下,靜靜地為他們倒酒,才倒第一杯,手卻不知被誰碰了一下,弄翻了酒杯,琥珀色的酒順著桌子流到其中一人的腿上。
那人跳了起來,一把將靜女推倒在地,罵道:「你幹什麼吃的,連倒酒都不會!」
靜女顧不得疼痛,站起身,忙連聲道歉。
可那人不依不饒,非要讓把經理叫來,說是掃了他的興,不能就這麼算了。
正鬧得不可開交,旁邊一個穿黑襯衫的男人發話:「老四,算了,別和小姑娘一般見識。」
老四想了想,拿出三個酒杯,加入洋酒啤酒,對靜女道:「只要你把這三杯酒喝了,事情就算了。」
洋酒加啤酒,最容易醉人,何況是三杯,但靜女明白自己已是騎虎難下,便咬咬牙,端起來,正要喝下,杯子卻被人奪去。
靜女詫異,只見剛才為自己說情的那個黑襯衫男人搶過她的酒,對眾人說道:「我幫她喝。」話音未落,便一仰脖子,將三杯酒灌了下去。
老四楞了一下,突然笑起來:「你小子,是看上這小丫頭了吧。」
男人笑而不答,只管看著靜女。
靜女也直視著他,身材高大,肌肉強健,五官稜角分明,週身透著匪氣。
靜女心中有種異樣,暖,癢,很快樂。
後來回想到這一段,靜女恍悟,那應該便是被人保護的愉悅。
而曾峰,則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保護她的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26:01
二
那天之後,曾峰便常常來這,每次都會要靜女來包間服務,並叮囑經理好好照顧她。
而曾峰的那群兄弟也開始起哄,看見靜女便口口聲聲叫嫂子,沒多久,上上下下便知道他們是一對了。面對這些,靜女只是笑笑,也不辯白。
這天晚上下班後,靜女剛走出大門沒幾步,一輛黑色街車便倏地攔在她面前。騎車的人取下頭盔,沖靜女一笑,牙齒白而整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睛很亮,毫不遮攔自己的感情。
被一個男人愛上時,女人是能感覺到的。
「餓不餓?去吃宵夜吧。」曾峰提議。
靜女將碎發捋到耳後,露出耳垂上的銀釘,在黑暗中閃了閃。
她點頭了。
曾峰咧嘴一笑,將她拉上車,囑咐道:「抱緊我的腰。」然後一踩油門,街車如箭一般衝了出去。
城市中的夜景最為絢麗,五色燈光肆意地喧囂著,襯著漆黑靜謐的夜色,在人的眼中流曳成耀眼的波動。
名副其實的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靜女看著周圍的景物飛速倒退,彷彿自己正穿過時光隧道,在進入一個新的時期。她緊緊環住曾峰的腰,臉輕輕挨在他背上,其實只是一個姿勢,並沒有真正接觸到,但那寬闊的,沉默的背卻有種深深的安全感。
須臾,兩人來到一間大排擋,坐下,曾峰要了許多東西,靜女忙阻止:「不用了,兩個人哪吃得了這麼多呢。」
「那你想吃什麼?」曾峰忙問。
靜女想了想:「就來碗臊子面吧。」
曾峰依她的話要了兩碗臊子面,然後轉頭問道:「你喜歡吃臊子面?」
靜女點點頭,抽出兩雙筷子在茶水中洗刷著,一邊閒閒說道:「記得小時候有次過節,一個老師給我們每人煮了碗臊子面,特別香,大家都饞壞了,搶著把面上那層臊子吃完,然後幾個大些的孩子就開始搶其他人的。輪到我時,碗裡便只剩下白面了。」
正說著,面端了上來,靜女正要舉筷,碗卻被奪走。靜女詫異抬頭,看見曾峰將自己面上的臊子全都分到了靜女碗中,然後將碗遞過來,道:「吃吧。」
靜女失笑:「那你碗裡只剩白面了,怎麼吃?」
「你吃得開心不就行了?」說完,曾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將起來。
靜女垂下頭來,嘴角的笑意良久不逝。
那天之後,曾峰每天都來接靜女下班,然後兩人一起去吃宵夜,最常吃的便是臊子面,當然,曾峰每次定會將臊子讓給靜女。
閒時兩人也常常計劃將來,曾峰告訴靜女,他是幫一個叫明哥的人做事,平時便負責照應場子。明哥也挺器重他的,他打算好好幹,多掙些錢,那麼靜女今後就可以辭了這份工作,不用這麼辛苦看人臉色。
靜女喜歡一遍遍聆聽這些計劃,在她心目中,有曾峰的將來,是些很美麗的日子。
可事情在那天改變了。
是靜女十八歲生日的前幾天,曾峰來要了個包廂,說是今晚明哥剛做完一筆生意,會來這放鬆一下,便派他先來打點。
見其他人還沒來,靜女就到包廂裡和曾峰說了幾句話,然後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出去,剛走到門口,便看見一群人擁著一個中年男人過來。
那中年人個子不高,瘦長面容,但一雙眼睛卻冷得讓人心顫。靜女猜想這便是明哥,當下退到一旁,不敢做聲。
但那個明哥走到靜女面前時,忽然停下,無情無緒地看了她一眼,靜女的心頓時提到半空。幸好只停留了那麼一瞬,明哥便走進了包廂。
可不知為何,靜女依舊感覺到強烈的不安。
因為是大客戶,經理不敢怠慢,親自來包廂招待,並叫了夜總會最漂亮的幾位小姐來相陪,但無論她們怎麼撒嬌獻媚,明哥的態度始終是淡淡的,愛理不理。
經理有些慌,忙陪笑:「明哥,要不我把其他的小姐都叫來?」
「不用了。」明哥拿起一杯酒,晃了晃,淡淡說道:「剛才那個服務生叫什麼名字?」
「剛才?哦,您是說靜女啊,」經理說著,悄悄瞥了眼一旁僵硬的曾峰,猶疑了會,道:「我馬上把她給你叫來。」
靜女走進包廂,所有的人馬上抬頭看著她,除了……緊握著拳頭的曾峰。
「來來來,靜女,承蒙明哥看得起,還不快給明哥敬酒。」經理將靜女拉到明哥身邊坐下,硬遞給她滿滿一杯酒。靜女覺得此情此境太熟悉,只是這次,曾峰是救不了她了。
靜女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將那苦澀的液體嚥下肚子。
「你是新來的?」明哥問道。
「是啊,她前幾個月才來。」經理忙代答,但被明哥眼角輕輕一掃,意識到自己的多嘴,馬上安靜下來。
「多大了?」明哥繼續問道,似是非要靜女開口。
靜女低著頭,輕聲回答;「18歲。」
「會喝酒嗎?」
靜女搖搖頭,雙手緊緊捏住衣角。
「沒關係,女人天生就有三分酒量,」明哥又斟上一杯酒,見靜女沒有接的意思,微皺下眉:「怎麼,這個面子也不給我?」
靜女只得接過,再次喝下去。
明哥一杯杯地勸著酒,似乎是有意要將靜女灌醉。果然,幾杯酒下肚,靜女頭開始暈乎乎的。睹此情狀,明哥微微一笑,喚來老四:「先把她送到公寓去,我等會就回來。」
老四愣了下,但不敢違抗,只得硬著頭皮將已經醉酒的靜女扶到車上,安頓好。一踩油門,車開始向明哥的公寓前進。
後座的窗戶半開著,風呼呼地往車裡灌,風是涼的,靜女的心,還有四肢百骸也都涼透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什麼都毀了,那些誓言,那些計劃,剎那間灰飛湮滅。
老四從後視鏡中瞥一眼靜女,歎氣勸道:「你也別擔心,明哥對跟過他的女人是不錯的……只要你順著他,以後也許會有大出息……只是,你也別怪曾峰,他是明哥一手提拔上來的,他也有苦衷……」
老四的話一點一點地吹來,像隔著很遠的距離,渺茫而迷離,就這麼為她的未來定了論。
怪?不,她誰都不怪,只能怪自己--命數不好。
靜女靠倒在背椅上,閉上眼,全身是疲憊的姿勢。不逃了,她累了。
真的,累了。
這時,車猛然剎住,靜女猝不及防,差點摔倒在地。剛穩住身子,車門被人打開,曾峰站在門口,微喘著氣,向她伸出手:「靜女,跟我走。」
靜女怔住,但隨即回過神來,將手放入那隻大手中。曾峰穩穩一拉,將她帶了出來。
老四著急了,忙下車來攔住曾峰,大罵:「你這小子是不是瘋了,居然敢搶明哥的女人,活得不耐煩拉!快回去!」
曾峰將靜女的手握得更緊:「靜女是我的女人!」
「別硬氣了,為了一個女人,毀掉大好前程,值嗎?」老四跺跺腳,勸說道:「曾峰,快回去,我不會讓明哥知道的,快點!」
曾峰搖搖頭:「老四,我答應過要照顧她的。」
老四徹底絕望,背過身去,一拳擊在車門上,頓了許久,終於說道:「你們走吧。」
「那你……」
「我本來就打不過你,到時候就說她被你搶走了,大不了挨幾拳罷了。」
曾峰看著兄弟的背影,狠狠心,將靜女扶上街車,揚長而去。
搶了老大看上的女人,這裡是不能待下去了。曾峰便帶著靜女來到另個城市,準備在這重新開始。
他們租了一間地下室,裡面雖然簡陋,但經過兩人齊心協力的整理清潔,看上去也是個家的雛形。
一切弄好那天正好是靜女18歲生日,她從外面回來,一眼就看見桌上擺著碗熱氣騰騰的臊子面,上面澆上了厚厚一層紅光油亮的臊子。
曾峰拉著她在桌邊坐下,柔聲道:「抱歉,沒能力給你過生日,這是我下午親手做的,你嘗嘗。」
靜女低下頭,拿起筷子,慢慢吃起來。
「靜女,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苦的。」
「今後,我會掙很多錢,你可以買自己喜歡的東西。」
「我決不讓別人欺負你。」
面的熱氣湧入靜女眼中,融成水,撲朔落了下來,大滴大滴的眼淚掉入麵湯中,蕩起點點漣漪。
她從來沒哭過,無論是挨打挨罵,受餓受凍,無論怎樣的侮辱,她都沒哭過,因為心已經凍壞了,再多的冰也什麼刺激。
但是這種溫暖,太過鮮明,得到了,便永遠也離不開。
靜女明白,她永遠也離不開曾峰。
月光如水,流進屋中,將每件事物都籠上層柔白,所有的簡陋都幻化為原始。
屋中的主人。
原始的男女。
曾峰躺在床上,聽著浴室的水聲,心中竟有種慌亂,他不是沒有經驗的男人,因此,也更對自己的這種反應感到絲羞赧。
門開了,靜女圍著件白色浴巾赤腳走了出來。
她的頭髮是半濕潤的,帶著清香,微帶弧度地貼在額角,有種淡淡的妖嬈。她慢慢走到床前,在曾峰面前停住。
纖細的手臂解開胸前的結,浴巾,落在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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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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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26:20
三
皎潔的月光下,靜女的胴體像披上層薄紗,水滴在羊脂般的肌膚上緩緩流過,蜿蜒成一道道誘惑的痕跡。
曾峰靜靜地看著,忽然起身,將她抱到床上,像對待珍寶一樣,動作輕柔到不可思議。
他俯身吻她,那粉色的唇,略帶冰涼,微微顫抖著。他漸漸加重力道,攻城掠地,企圖讓她潰不成軍。
黝黑的大手在她白皙的肌膚上遊走,對比太過強烈,充滿令人顫粟的情慾。那帶著厚繭的手指,有著至大的刺激,在經過的每一處燃起一點小火花,一點一點,星火燎原,靜女握緊雙手,只覺渾身火熱。
曾峰氣息粗濁,拚命壓抑著一觸即發的慾望,他問道:「你會後悔嗎?」
靜女反問:「你會後悔嗎?」
曾峰溫柔地在她耳邊發誓般地說道:「不,永遠不會。」
然後,他除去身上的束縛,將堅硬的慾望抵住她的柔軟,一個挺近……
靜女徹底屬於了他。
之後的日子很清苦,為了掙錢,曾峰去工地做工,每天早出晚歸,非常勞累。靜女不忍心,便想出去找份工作,幫幫他。但曾峰不同意,說照顧靜女是自己的責任,她只需要在家做做家務就可以了。
同時那段日子也是很快樂的,靜女記得,只要一有空,兩人總是粘在一起,有時什麼也不說,就這麼抱著,嘴角也會揚起微笑。閒時一起去菜市場,都搶著挑對方愛吃的菜來買。沒錢看電影,便窩在家中看電視,一樣地開心。牆壁剝落了,便買來油漆自己刷,在屋子中追打嬉鬧,一不留神將油漆桶弄翻,兩人笑得直不起腰……
種種種種,永記於心。
可是漸漸的,靜女發現事情有些不對,曾峰身上,臉上開始時不時會有些淤青和傷痕,似乎是打鬥引起的,但每次詢問時,曾峰都裝作不在意地說是幹活時碰傷的。
靜女心中的疑竇越來越大,終於有天,她決定弄清楚曾峰究竟在做什麼。便悄悄跟蹤他,七拐八拐地來到一個位於小巷子的地下室中,原來,那裡是個地下拳擊場,四周圍滿了瘋狂叫囂的人群,他們像一群嗜血的鬼,在黝黯中睜著綠幽幽的眼睛,鼓動著選手相互殘殺。
看清擂台上的人時,靜女驚呆了,是曾峰!
他正和另一個人廝殺著,兩人用盡最大的力氣攻擊對方的要害,不留任何餘地。
這時,對手找準空擋,一拳擊向曾峰的臉,頓時,血水噴灑在半空中,在強烈的燈光照耀下,紅紅白白,異常慘烈。
那人再接著補上一腳,將曾峰踢到圍繩上,曾峰一彈,重重跌倒在地。
在周圍爆發出的咒罵聲中,曾峰緩緩睜眼,看見擂台下淚流滿面的靜女。
她泣不成聲,原來,曾峰是靠自己的命在掙錢。
他的每一道傷,都複製在她心上,痛入肺腑。
白色刺眼的燈光在閃爍,曾峰閉上眼,聽著裁判的倒數聲,忽然站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對手,拳打腳踢,不要命似地攻擊他。
三分鐘後,對手倒下了。
擂台上點點鮮血,一片狼藉。
裁判舉起曾峰的手,宣佈他的勝利。
擂台下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淹沒了靜女的啜泣。
「那是你男人?」身邊傳來一個沙啞的女聲。
靜女轉頭,看見一個艷麗的女人,妝容精緻,身材完美,可是,眼中卻有種淡淡的憔悴與漠然,她吐出一口煙:「別哭了,你男人被成哥給看上了,以後再也不用遭這種罪。」
那是靜女第一次見到雯姐,她是成哥的女人。成哥是當地的黑社會老大,那天無意中目睹曾峰的表現,欣賞他這條硬漢,便把他納入旗下。
也許這就是命吧,靜女想,曾峰是命中注定要吃這碗飯。
從那以後,曾峰便開始在成哥手下做事,因為肯賣力,忠心,一直高昇,四五年間便成為了成哥的左右手。
靜女所住的地方,由地下室變為公寓,再變成高等住宅區獨門獨戶的小別墅,家用電器一應俱全,還有許多的名牌衣服首飾。
只是,她見曾峰的次數越來越少。
雖然明白他跟著成哥應酬,身不由己,但靜女還是常常忍不住情緒低落。可能是喜歡她的寡言,雯姐常常讓靜女陪自己吃飯購物,兩人甚至可以一個下午都不說話,也不覺尷尬。
雯姐年紀不大,最多28歲,但總給人一種看透世事的感覺,她喜歡抽煙,喜歡安靜地坐著,喜歡冷眼看一切事物。
她和成哥的關係也是冷冷的--成哥不止她一個女人。
這天,雯姐閒來無事,便到靜女家來看看,發現她正在做麵條,便問:「怎麼?曾峰今晚要回來?」
「是啊,雯姐你怎麼知道?」靜女繼續忙碌著,連頭也顧不得回。
「除了曾峰回家,還有什麼事能讓你這麼高興?」雯姐半倚在門上,點上支煙,姿勢純熟,她靜靜說道:「別怪我潑冷水,一個女人,如果把自己全部的喜怒哀樂都建立在男人身上,那她也就完了。」
靜女楞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可是,在這世界上,我也只有他了。除了他,我的喜怒哀樂又會有誰在乎呢?」
雯姐往空中吐出一口煙,妖嬈的氣體,讓彼此面目模糊--她涼涼地歎口氣。
晚飯時,曾峰回來了,笑著將一個首飾盒遞給靜女,打開一看,裡面裝著一根鉑金項鏈。
「生日快樂。」曾峰將項鏈為她戴上,問道:「喜歡嗎?」
「嗯,很漂亮。」靜女點點頭,隨即將他帶到飯廳中,打開碗蓋--是一碗精心烹飪的臊子面。
靜女環住曾峰的脖子,柔聲道:「記得嗎?我們剛來這個城市那年,你在我生日時便是做了這個給我吃。」
「沒錯,就是那天,我發誓,以後一定會給你最好的生日禮物。」曾峰撫摸著靜女的臉,眼中有種堅硬的情緒。
靜女怔了怔,低聲道:「可是,我最懷念的,還是那碗麵。」
曾峰皺眉:「怎麼,不喜歡這條項鏈的款式?」
「不是的,只是……」靜女想了想,終於放棄:「算了,來吃麵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好。」曾峰坐下來,吃將起來。
「怎麼樣?」靜女問道。
「好吃。」曾峰點點頭:「這臊子的味道特別好。」
靜女笑了:「可能是因為肉很新鮮吧。」
正吃著,曾峰的手機響了,靜女心中一緊。果然,是成哥打來的,讓曾峰陪他出去。
曾峰只能放下筷子,哄了靜女幾句,便離開了。
桌上的面,已經漸漸涼卻,早前鮮亮的油光也已經變鈍了,不再引起人們的胃口,但靜女還是拿過筷子,吃了起來。
一口一口,食不知味。
那天晚上,曾峰半夜才回家。
第二天,靜女在他的襯衣上聞到了陌生的香水味。
「他們去了男人常去的地方。」
聞言,靜女一怔,轉頭看向沙發上的雯姐,她穿著件睡衣,最深的紅,襯托得整個人艷麗不可方物,是緊抓住人心的一種美麗。但可以感覺到的是,這是她美麗的極致,就像花開到最盛,有種不言而喻的疲憊。
靜女終於明白,為什麼外表無懈可擊的雯姐總是給她一種蒼涼感,原來,是因為自己早早看見了她美麗之後的敗落。
受不了內心的煎熬,靜女終於來找雯姐詢問當天的情況,誰知從雯姐口中聽到了這樣的話,靜女頓時萎頓下來。
雯姐拿過傭人手上的香檳,喝了一口,緩緩道:「不過,聽說你們家曾峰並沒有和那些女的做什麼。」
靜女提著的心鬆了下來,但表情依舊不明朗。
「可是,他總有一天會背叛你的。」雯姐拿那雙貓一樣的眼睛看著靜女:「總會有那麼一天。」
靜女靜靜低著頭,不做聲。
「你不信?」
床頭櫃上的玫瑰是昨天的,悄悄飄下一片花瓣,有些枯萎,但依舊是厚重的。
過了很久,靜女終於苦笑:「不是不信,是不能相信……我對自己發過誓,在這世上,我只會相信他。」
「千萬不能信自己深愛的人所說的話,否則,你會生不如死。」雯姐端起酒杯,透過金黃色的液體,看著自己的回憶:「男人都一樣,喜歡你的時候,你便是塊寶,心甘情願將自己的心挖來給你。但這種感情,又能持續多久呢?……我們,能靠的,只有自己。」
從雯姐家出來,靜女渾渾噩噩地往前走。
雯姐的每一句話,都讓她震驚。
我們,能靠的,只有自己。
可是,靜女將一隻手握住另一隻手,緊緊的--可是,只有自己的日子,她過得太久了,厭倦了,噁心了。
她不要再一個人,她的生命裡,不能沒有曾峰。
正在愁腸百結,突然一個嬌小的身影撞在她懷中,隨即跌倒在地。
還沒回過神來,兩個彪形大漢便追上前來,狠狠踢打著地上的人,嘴裡不停咒罵:「臭婊子,看你還敢不敢跑,看你還跑不跑!」
地上的少女不斷呻吟著,那柔柔的聲音在靜女聽來卻很熟悉。她仔細一看,大吃一驚:「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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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26:41
四
那少女抬起頭來,瓜子臉,大眼睛,額前柔弱的劉海。看見靜女,一下子哭了出來:「靜女姐,救救我,救救我!」
那兩個大漢不耐煩,吼道:「誰也救不了你!」說著便要將樂宜拖走。
靜女忙上前:「你們憑什麼抓她?」
「關你什麼事,走開走開!」
其中一個正想把靜女推開,卻被同伴攔住,悄聲道:「這女的,是曾哥的女人。」
一經確定,兩人馬上變了個人,收起凶神惡煞,笑嘻嘻地對靜女說:「原來是大嫂啊,抱歉抱歉。」
靜女一向不喜歡依仗曾峰的勢力,但今天迫不得已,只道:「這女孩子是我妹妹,她年紀小,做錯了什麼事,看在你們曾哥的面子上,就算了吧。」
兩個大漢忙道:「原來這丫頭是大嫂的妹妹,我們實在不知道,不然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麼做了。」
說著,急急誠惶誠恐地將靜女和樂宜送上車。
靜女將樂宜帶回家,仔細檢查傷勢,發現只有些許擦傷,吁了口氣,問道:「你怎麼會落到那些人手裡?」
聞言,樂宜想起連日來的遭遇,摀住臉嗚嗚哭了起來。
原來,眼看著樂宜漸漸長大,院長洪治平又將魔掌伸向了她,有事無事便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腰,樂宜膽子小,不敢反抗,只能任他為所欲為,以至於最後終於得逞。之後,洪治平被人告了,貪污,強姦幼女,種種罪行全被揭發,抓進監獄,判處無期徒刑。雖然罪犯繩之於法,可所有人也都知道樂宜曾被姦污的事情,全在背後指指點點。樂宜無法忍受,便離開了孤兒院。來到這個城市後,由於涉世未深,被人騙到夜總會中,逼迫她賣身,樂宜自是不答應,想方設法逃了出來,沒多久,便被人追上,毒打,幸好遇見靜女,救了她。
聽完樂宜的話,靜女沉默了。以前的歲月,那些孤獨的日子,沒有任何人能依靠的無助感,又再次回來,絲絲縷縷浸入骨髓。
冷,隱約而刻骨的冷。
樂宜擦乾眼淚,大口大口吃著靜女給她切的慕斯蛋糕,邊環顧四周,艷羨地說道:「靜女姐,你現在好有錢啊!」
靜女勾勾嘴角,笑容卻沒進入眼中。
「靜女姐,這些年,你幹了什麼?剛才那兩個人好像很怕你,還叫你大嫂,你好威風。」
靜女正要說什麼,門卻被打開--曾峰回來了。
曾峰走到廚房中,笑道:「咦,有客人?」
看見他,靜女想起那股妖魅的香水味,心中不適,只淡淡問道:「她是我孤兒院的朋友,現在有些困難,我想讓她在這住幾天,可以嗎?」
「那正好,」曾峰走到靜女背後,捏捏她的肩膀:「反正你整天待在家裡,有人陪你說說話也好。」
感受到肩上那雙有力的大手,以及掌心傳來的熱度,靜女的心軟了許多,她抬頭問道:「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了,想吃什麼?我去做。」
說著就要站起身來,卻被曾峰按住:「不用了,我是回來拿東西的,晚上……還得陪成哥出去……最近生意挺忙的……」
靜女聽著這爛熟於耳的話,微微垂下眼。
曾峰走後,樂宜忙問道:「靜女姐,他就是那兩個人口中的曾哥嗎?好帥啊!」
靜女沒說什麼,只是將樂宜領到客房,為她放好洗澡水,又拿來自己的衣服給她更換。
一切整理完畢,便囑她上床歇息。
躺在床上,樂宜回想著前段時間地獄般的日子,再摸摸身上乾淨柔軟的被子,感覺自己彷彿在做夢。
她希望,這一切,永遠不要再改變。
自樂宜來後,靜女待她很好,常給她買衣服,鞋子,帶她到各處遊玩,還給她聯繫學校準備送她去唸書。
樂宜也常常陪靜女說話,聊天,幫她做家事,兩人相處得頗為融洽。
這天,曾峰本答應陪她們出去,卻臨時失約,便派手下買了兩件禮物來道歉。
樂宜打開首飾盒,發現是碎鑽手鏈,高興極了,連忙戴在手上,左右端詳。但一瞥眼,看見靜女只靜坐著出神,有些詫異:「靜女姐,你不喜歡這手鏈嗎?」
靜女拿起手鏈,握緊,掌心中傳來一陣浸人的涼與微薄的痛。
第二天凌晨時分,曾峰才回家,喝多了幾杯,有些醉了,進屋便倒在床上。
靜女又聞到了他襯衣上沾染的香水味,較上次更濃烈一些。
看來不是同一個女人,靜女訕笑,不知自己是否應該慶幸。
正想著,曾峰喃呢著將手放在靜女腰際,將她拉向自己。
他的唇在她赤裸的頸脖上游移,吮吸,舔舐。
他的氣息噴在靜女的肌膚上,一片熾熱。
靜女被曾峰壓在身下,覺得一陣窒悶,刺鼻的酒精味,厚重的香水味,交雜在一起,她突然感到不可抑止的噁心,猛地將曾峰推開。
曾峰求歡被拒,臉色有些不快:「怎麼又不高興了?」
「沒有,剛才忽然有點不舒服。」靜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笑著掩飾了下。
曾峰看著靜女,忽然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氣我沒有時間陪你,但我也是身不由己……不過你放心,我曾峰是絕對不會背叛你的,你,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女人。」
靜女先是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像是沒有聽見,但隔了會,忽然翻過身來,撲在曾峰胸膛上,輕聲道:「曾峰,我只有你,我真的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曾峰摸著靜女的頭髮,一下一下,心中卻生出一種陌生的沉重的茫然。
第二天醒來,已是下午,曾峰揉著眼從樓上下來,發現家裡只有樂宜一個人,便問道:「你靜女姐呢?」
「靜女姐去雯姐那裡了。」樂宜見到曾峰,連忙說道:「曾哥,你餓了沒,我馬上給你煮飯好不好?」
「那麻煩你了。」曾峰在飯廳坐下,看著樂宜在廚房中叮叮咚咚弄起菜來。
沒多久,一碟牛肉咖喱飯便送到他面前,曾峰「咦」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是我問的靜女姐。」樂宜雙手托著腮,手腕上的碎鑽手鏈閃爍著。
曾峰邊吃邊問:「你喜歡這手鏈?」
「是啊,很漂亮!我好喜歡!」樂宜不斷撫摸著那條手鏈,低聲道:「這是我第一件禮物,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看著她的樣子,曾峰愣了楞,忽然訕笑道:「你這麼喜歡,可你靜女姐卻連看也不看呢。」
樂宜微微低頭,額前的劉海遮住了眼睛,她用低到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也許,是她的東西太多了,不稀罕吧。」
之後沒多久便出了件大事,雯姐受傷入院。
成哥的新歡持寵而嬌,跑到雯姐家中逼她讓位,雯姐諷刺了她幾句,新歡便惱羞成怒,趁其不備,將雯姐推下樓梯。
幸好只是小腿骨折,靜女便到醫院照顧她。
中途成哥來過一次,問了句:「她說是你先動手的。」
雯姐微微一笑,只道:「也許是吧,我都忘了。」
成哥見問不出什麼,待了一會,便走了。
之後都不再出現。
靜女問:「為什麼不向成哥說清楚呢?」
雯姐輕輕將頭髮捋到耳後,那縷發有些短,不斷地滑落下來,雯姐終於放棄,任髮絲垂在鬢邊。
「因為我看清楚了,」她說:「如果他還愛我,根本就不會問誰是誰非,會像以前那樣,一刀將欺負我的人撂倒……如果他還愛我。可惜,全都變了……所以,沒什麼好爭的。那個女人,以後一定會比我慘。靜女,相信我,這不是詛咒,是事實,阿成他不會永遠愛同一個女人。男人,都不會永遠愛同一個女人,除非他沒得到她。」
靜女安靜地為雯姐削著蘋果,那深紅的果皮,一點一點褪落。蘋果,慢慢地失去血色。
雯姐躺在枕頭上,慢慢閉上眼,隔了很久,她對空中說道:「你相信嗎?他曾經,肯為了我去死。」
靜女頓了一下,刀一滑,劃破了手指,血汩汩流出,滴在黃色的果肉上,漸漸浸染開來,順著纖維,成為條條血絲。
這天,曾峰正在夜總會打理賬務,手下進來通報說有個叫樂宜的女人來找他。
曾峰心中一怔,以為出了什麼事,急忙趕出來,問道:「怎麼了?是不是靜女出事了?」
樂宜背著手笑嘻嘻地道:「別急,沒人出事,我就想來看看你。」
曾峰這才鬆口氣。
這些天,為忙著照顧雯姐,靜女無暇顧及樂宜,便將她送到學校住宿,所以曾峰與樂宜這些日子一直沒見面。
曾峰看了看四周,道:「來,這裡不適合你待,我們去街口那間咖啡店坐坐吧。」
兩人來到咖啡店中,樂宜崇拜地看著曾峰,柔聲說:「曾哥,這麼大間夜總會都是你在打理?太厲害了。」
好話誰不愛聽,曾峰微笑。
「其實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樂宜接著說道。
曾峰皺眉:「我怎麼不記得。」
「我從壞人那跑出來,被他們抓到,差點要打死我,還好後來搬出你的名字,他們嚇得屁滾尿流,全跑了。」
曾峰「哦」了一聲:「有這回事,靜女沒告訴過我。」
樂宜咬咬下唇,眼睛有些閃爍:「也許,靜女姐認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吧……靜女姐和我不一樣,每次我說你很厲害的時候,她都沒什麼反應呢……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她就是這樣,」曾峰挫敗地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喃喃道:「我拼盡全力,實現諾言,把一切最好的都給她,可她呢,卻不屑一顧。」
「怎麼會呢?對女孩子來說,無論喜歡的人送她什麼,她都會很珍惜的。」樂宜攪動著杯中的咖啡,很慢很慢地笑了:「就像,我珍惜你送的手鏈一樣。」
曾峰轉過頭來,看著樂宜,眼中晦暗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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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8 20:26:59
五
出院之後,雯姐直接去了澳洲,名義上是療養,但可能永遠都不再回來。
送別雯姐之後,靜女回到家中,坐在沙發上,直直地看著前方。
曾峰剛巧從樓上下來,看見靜女,有些意外:「你怎麼回來了,不是在醫院照顧雯姐嗎?」
「成哥什麼也沒說是嗎。」靜女微微苦笑:「果然,他已經把雯姐完完全全忘記了。」
「怎麼了?」曾峰在靜女身邊坐下,將她攬進懷中:「幹嘛這麼不開心?」
靜女將頭枕在曾峰的肩上,一絲香氣慢慢襲來,這次又是不一樣的。清新,濃郁,若有若無。
那個女人,也被曾峰摟過吧,就像她現在的姿勢。
「曾峰,」靜女開口,聲音中有種奇異的溫柔:「我沒有雯姐那麼堅強……不要那麼對我,千萬不要。」
曾峰臉上閃過一絲異樣,他皺眉:「你說什麼傻話呢。」聲音中有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煩躁。
心虛的煩躁。
並不是傻話,靜女明白。
那種香氣,從此在曾峰身上駐留。
那個女人,一直待在他身邊。
雖然曾峰很謹慎地除去偷情的痕跡,但靜女還是嗅到了,那種香水味,只殘留了薄弱的一點,卻強大如鬼魅,一絲一絲腐蝕著她。
她專門去香水櫃檯試過,確定是安娜蘇的洋娃娃。
那個女人,一定是可愛的,柔弱的。
洋娃娃般的女孩嗎。
這天,靜女買了些東西去學校看望樂宜。
最近忙著雯姐的事,已經很久沒和她見面。
來到寢室,靜女敲門,一個戴眼睛的女孩來開門,打量下她,問道:「請問你找哪位?」
「請問樂宜在嗎?」
「樂宜?哦,她不住這的。」
靜女疑惑:「不住這?」
「是啊,」女孩點點頭:「她是走讀,只在開學前一兩個星期住了宿舍,以後就回家住了。」
靜女沉思片刻,向女孩道謝之後離開。
走到校園門口,靜女打通了樂宜的手機,讓她到冷飲店裡聚聚。
隔了好一會,樂宜才到,她笑著坐在靜女對面:「靜女姐,好久沒見到你了。」
靜女微笑地看著她,嘴角弧度一直不變,眼睛很安靜,一直看到樂宜臉色出現一絲慌亂,才說道:「是啊,好久沒來看你了……最近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樂宜喝了口冷飲,冰涼一直沁入五臟六腑,手心也變得有些冷:「靜女姐,你呢?」
「我,還不錯。」靜女捏了捏中指骨節,問道:「晚上有空嗎,一起出去吃飯吧。」
「晚上?靜女姐,今天晚上我們學院要聽講座呢。」樂宜一臉抱歉。
「那就算了吧,學習要緊,對吧。」靜女看看表:「時間不早了,我還想去逛逛香水……咦,你用的是什麼牌子,味道不錯呢。」
「哦,安娜蘇的洋娃娃,我挺喜歡這種味道的。」樂宜道。
靜女始終微笑著:「我也很喜歡這種味道。」
晚上,曾峰來到為樂宜購買的公寓中,掏出鑰匙,開門,剛走進去,眼睛便被人從後輕輕蒙住。
曾峰道:「別鬧了,等會蛋糕摔壞了可沒得吃。」
「蛋糕?」樂宜忙接過曾峰手上的蛋糕,迫不及待地打開,用手指抹了一點,放在嘴裡,「唔」了一聲:「是酸奶味的,我最喜歡吃了!好棒!」
曾峰在一旁看著樂宜滿足的樣子,忽然說道:「一點點東西就能讓你這麼高興,和靜女完全不一樣。」
聞言,樂宜放下蛋糕,轉過身來,背靠著牆,斜著頭睨著曾峰:「那,是我好,還是靜女姐好?」
曾峰怔了怔,沒說話。
樂宜忽然嬌笑起來:「逗你的,」她走到曾峰身後,雙手抱住他的脖子,柔聲道:「我不會和她爭的,只要有你,我就滿足了,只有你還能想起我,我就什麼都不在乎。」
但她的眼睛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這時,有人敲門,樂宜道:「一定是送飲用水的來了。」
「我去開。」曾峰說著站起來,走到門口,一開門,卻愣住了。
靜女。
是靜女。
靜女看著屋子中的兩人,臉上很平靜,一種萬念俱灰的平靜。
原來是真的,那個女人,果然是樂宜。
兩個人,同時背叛了她。
靜女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瞬間坍塌,灰飛湮滅,不復存在。
靜女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蒼白,可是,她不能倒下,她睜大眼看著兩個犯人。
犯罪,即使被抓住,也是有刺激的。
此刻,他們心中,一定也有隱約的自己也未能察覺的快感吧。
曾峰最先反應過來,他拉過靜女:「我們回去談。」
原以為靜女會反抗,但她卻安靜地跟著自己走了。
門關上。
一根塗著淡粉色丹蔻的手指,輕輕抹起一塊奶油,放入口中。
樂宜靜靜地笑了。
曾峰開著車,往家中駛去。靜女就坐在他身邊,一言不發。
儘管車裡有著冷氣,但他手心還是浸出了一層薄汗。
恰在這時,前面不知出了什麼事,竟堵車了。
兩人就這麼在封閉狹小的空間中,各懷心事。
曾峰輕咳了一聲:「我和她……我和她並沒有什麼,我們……」
「曾峰,」靜女輕聲打斷他的話:「別再騙我。」
曾峰用拳頭抵住嘴,看著窗外,不再說什麼。
「這件事要怎麼解決?」靜女平視著前方,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要她,還是要我。」
曾峰猛地一拍方向盤,但力氣就在那個動作中流逝,他無力地說道:「你不要逼我。」
靜女閉上眼:「原來一切都是我的錯。」
曾峰握緊拳頭,緩緩說道:「給我點時間,我會處理好她的。」
「為什麼是她?」靜女像是問曾峰,又像是問自己:「為什麼是樂宜?」
「對不起。」曾峰垂下眼。
「你告訴我,為什麼是她?」靜女重複地問道:「為什麼是她?」
曾峰本打算沉默,但被靜女逼問得心煩意亂,終於衝口而出:「因為她是個很簡單的女人,不論我給她什麼,她都很滿足!靜女,我努力掙錢,為的就是能讓你擁有一切,讓你開心。可是你呢?……我弄不懂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些什麼!?」
靜女將臉轉向窗外,直到將滿眶的眼淚硬生生逼了回去,才說道:「我們忘記這一切吧……你能忘記樂宜嗎?」
「我需要時間,」曾峰還是重複著那句話:「我需要安頓好她。」
「不用,只要給她足夠的錢就可以了。」靜女淡淡說道:「就像你說的,樂宜是個很簡單的女人,她從小缺少的,就是錢,只要給她錢就行了。」
曾峰張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開口。
靜女在最短時間內為樂宜辦好了去美國留學的手續,準備讓她近日動身。
曾峰再沒有和樂宜見過面,應酬之後便回到家中,陪著靜女。
靜女決定忘記那些不愉快,她開始停止服用避孕藥,她想要個孩子。
屬於曾峰和自己的孩子。
一切都是瞞著曾峰進行的,沒過多久,她感到身體出現異樣,來到醫院,檢查之後,發現自己如願以償--她懷孕了。
靜女撫摸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掌心處傳來一陣陣的溫軟。
這是她的,屬於她自己的生命,弱小的,卻無比重要的。
靜女回到家,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卻在樓梯口撞見了一臉慌亂正要出門的曾峰。
「你去哪裡?」靜女起疑。
「哦,成哥那出了點事,我去看看。」
曾峰說完便要下樓,卻被靜女攔住:「是去樂宜那是吧。」
曾峰將樓梯扶手狠狠地一捶:「她要自殺!我必須去看看!」
「她不會死的,」靜女冷靜地說:「我看著樂宜長大,我知道她是怎樣的人,她還有好多東西沒有得到,她捨不得死。」
「靜女,算我求你了,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曾峰焦急萬分。
「是她打電話給你的吧,說的一定是,我只想在死之前見你一面,是嗎?」靜女面色很平靜:「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你應該見得多了吧。」
曾峰慢慢冷靜下來,他看著靜女:「我答應過樂宜,不會不管她的。」
靜女忽然笑起來,開始很小聲,漸漸地變得有些歇斯底里,笑到最後,她停了下來:「你也曾答應過要照顧我的……不止呢,想起來了,你還說絕對不會背叛我,我是你這輩子唯一的女人……既然這些誓言都可以背棄,為什麼就不能背棄她?」
曾峰閉上眼,深深地吸口氣,等睜開時,眼中蒙上了一層冷漠:「對不起,靜女,我對不起你。」
說完,他將靜女推開,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靜女站在樓梯口,聽著曾峰駕著車慢慢駛遠,耳邊漸漸呈現一陣龐大的安靜。
在這安靜中,曾峰冰冷的話語重複向她襲來。
對不起。
他最終選擇了樂宜。
他寧願背棄自己。
心內一陣絞痛,淚水不斷湧上眼眶,將視線徹底模糊。
靜女緊閉著眼,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沒關係,她還有孩子,沒關係,她不是孤單的,沒關係,她還可以活下去。
靜女轉身,準備去臥室休息,但就在踏上樓梯的瞬間,一陣猛烈的天旋地轉向她襲來。
一切都發生地太快,她迅速地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腦子先是木木的,之後小腹傳來劇烈的疼痛,讓全身痙攣。靜女忽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使盡全力,驚慌地爬到電話邊,撥打了110:「快來救我的孩子,快來救我的孩子!」
客廳中只餘她聲嘶力竭的叫喊,以及地上一條蜿蜒的血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0:27:18
六
沒有了。
孩子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靜女躺在病床上,直直地看著天花板,眼睛空洞洞的,只剩漆黑,死去的漆黑。
她將手交握在腹部,她的手很瘦,骨節突起,如果有人現在來握一握,會感到一陣滲人的冰涼。
但沒有人。
沒有人。
全都離開了。
靜女撐起身子,慢慢下了床。
腹部一陣陣的墜痛,但沒關係,心更痛,更冷。
靜女走出了病房,她要回家,也許曾峰會回心轉意呢,也許他正在家中為她的失蹤焦急呢,也許……
也許,她還不曾失去他呢。
靜女摀住肚子,扶住走廊的欄杆,緩慢地,一步步地走著。
轉過一個彎,她愣住--曾峰,正坐在前面病房前的座椅上,雙手摀住頭,很痛苦的樣子。
靜女走向曾峰,她沒想許多,在那時,在渾渾噩噩的那時,她只以為他是來找自己的。
她的腳步聲讓曾峰抬起頭,看見靜女,曾峰眼中出現一層冷冷的怒火,他站起來,諷刺地問道:「你是來確定樂宜死沒有嗎?」
靜女呆住:「什麼?」
「樂宜自殺,她割脈自殺!你高興了!」曾峰怒目看著她,以一種厭惡的態度。
靜女看著曾峰,惘惘念說:「曾峰,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從不肯對我凶的,你以前……」
「別提以前了!」曾峰打斷她的話:「我現在很煩!……你差點就害死樂宜了!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她早就沒命了你知不知道!」
「我害死她?」靜女微微一笑,笑中帶著蒼涼:「放心,你永遠會及時趕到的,沒確定你已經到了樓下,樂宜又怎麼會割脈呢?」
「你回去吧。」曾峰背過身。
「我想見見樂宜。」
靜女說著便要往前走,卻被曾峰攔住:「她不想見你。」
「曾峰,」靜女平靜說道:「我認識樂宜的時間比你長。」
曾峰沉思許久,終於開門讓她進去。
幽靜的病房中,樂宜安靜地睡在床上,空氣中還是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如蛆附骨般啃噬著靜女。
看見她,樂宜慢慢坐起身來,曾峰忙上前幫她。
靜女安靜地看著兩人在自己面前親密的表演,不發一言。
「靜女,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曾峰道。
「我想單獨和樂宜說兩句話。」
曾峰本不同意,但看見樂宜也示意自己出去,只得慢慢踱出房間。
門關上。
「我對你是否做錯了什麼?」靜女問,聲音輕得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樂宜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白紗布。
一把刀片。
掀開窗簾一角,直到看見曾峰的車出現。
嘴角含笑。
在暗藍色的動脈上一劃。
血慢慢滲出,鮮艷奪目。
「靜女姐,對不起。」樂宜靜靜說道:「在被父母拋棄的那天,我便知道,世界上能幫助我的人只有我自己。只要能過上好日子,有足夠的錢,或者更貪心些--再有一點點的愛,為了這一切,我寧願背棄全世界……我知道對不起你,對於這,我無話可說。」
靜女的眼睛始終靜靜地睜著,隔了許久,她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一句話也沒有說。
為了防止靜女做出過激行為,曾峰一直待在門外,沒有走遠。
看見靜女出來,他鬆口氣,同時心中有些不安與愧疚。
「靜女,」曾峰艱難說道:「我……如果你願意,我送你去雯姐那……另外,我會給你一筆錢……」
「是要跟我分手嗎?」靜女蒼白地問:「你決定和她在一起。」
曾峰垂下眼,不願直視她:「我……必須要對她負責。」
「那我呢?」靜女顫聲問:「曾峰,我呢?」
「靜女,別這樣,」曾峰歎口氣:「我也不想事情發展到這個樣子……或許,當初……你應該跟著明哥的。」
聞言,靜女如遭雷殛,臉上蒼白如紙。
他後悔了。
後悔要了她。
靜女跌跌撞撞地走出醫院。
陽光寂靜地灑在地上,沒有聲音,眼前的一切就像場無聲電影,一切都那麼遙遠。
又是一個人了。
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母親將她送到孤兒院中,自己轉身離開。
燦爛的陽光灑在她離去的長街上。
她沒有回頭。
曾峰也不會回頭。
靜女沒有目的地走著,緩慢地走著……直到失去意識。
當靜女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黝黯古樸的房間中。
一個長髮女子正在一旁的書桌上畫著什麼,她並沒有抬頭,只淡淡解釋道:「你在我屋子前暈倒,我便將你移到這裡。」
「謝謝你。」靜女的聲音很空洞,整個人也是空洞的。
女子畫完最後一筆,輕輕將畫具放好,緩慢走近。她皮膚很白,一種過度的蒼白,但並不減損她的美麗,一種妖異的美麗。
「你此刻一定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對嗎?」女子看著靜女,眼睛深得如一潭湖水:「只有有慾望的人,才能來到這裡……你,究竟想要什麼?」
靜女閉上眼,很久很久之後,終於說道:「曾峰,我只要曾峰。」
「好,」那女子微笑,笑容詭麗如朵曼珠沙華:「如你所願。」
樂宜出院了,曾峰重新為她找了間房子,佈置妥當,手下的小弟也都知道大嫂已經換人。
一切都已經安排好。
除了靜女。
他找不到她,自從那天離開醫院後,她再沒有出現。
曾峰希望能夠將她安頓好,畢竟,他和靜女有這麼多年的感情。
正在尋找之時,靜女主動找上曾峰,約他在當初剛來這座城市時兩人租用的地下室見面。
曾峰如約而至,他明白,靜女是想讓他回憶起兩人的過往。
但是,人是應該向前看的。
果然,一切都是當時的擺設,桌上放著兩碗熱氣騰騰的臊子面。
靜女柔聲招呼道:「沒吃飯吧,來吃吧。」臉色如常,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
「靜女,我們談談。」
「好啊,」靜女拉他坐下:「邊吃邊談。」
曾峰無法,只得吃了兩口,放下筷子,道:「靜女,我已經把錢存進你的帳戶中,另外,雯姐那也給你聯繫好了,她會在機場接你,你去之後……」
「去哪裡?」靜女問。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去澳洲。」
「可是我要陪你啊。」
「靜女……你,怎麼了?」曾峰感到事情有些不對,以為靜女受刺激過度一時神智有些不清,便道:「你難道忘記,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們並沒有分手,」靜女臉上竟有種異樣的平靜,那種平靜令人害怕,有著說不出的涼意:「曾峰,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曾峰下意識起身,卻忽地感到一陣頭暈,他忙扶住椅子,但手很快也沒有力氣,整個人瞬間軟倒在地上。
曾峰額上滲出冷汗:「你……下了藥?」
「我只有你,曾峰,在這世上我只有你,」靜女慢慢向他走近,眼中有種狂熱的光,她將背在身後的右手拿出來--手臂上,赫然刺著曾峰的臉--而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尖刀。
「曾峰,我要你永遠陪著我。」
噗……噗……噗……
刀捅進肉體,又拔了出來,伴隨著噴射的血液。
腥熱的血,讓人瘋狂。
一刀一刀一刀。
忘記,怎麼可能忘記呢。
他奪過她的酒杯,替她灌下三大杯酒。
他取下頭盔,衝她一笑,牙齒白而整齊。
他將自己面上的臊子全都分到了她碗中,說,你吃得開心不就行了。
他攔住車,站在門口,微喘著氣,向她伸出手,說,靜女,跟我走。
他向老四搖搖頭,說,我答應過要照顧她的。
他在她生日時做了一碗麵,說,靜女,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苦的。今後,我會掙很多錢,你可以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我決不讓別人欺負你。
他溫柔地在她耳邊發誓般地說,他永不後悔。
刀下的肉體因劇痛而痙攣。
淒厲地慘叫。
但,靜女沒有停止。
一刀一刀一刀。
那些記憶鮮明地可怕。
那些刺鼻的,厚重的香水味。
他說,你不要逼我。他說,給我點時間,我會處理好她的。他說,我弄不懂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些什麼!
他說,她要自殺!我必須去看看。他說,我答應過樂宜,不會不管她的。他說,對不起,靜女,我對不起你。
他說,你是來確定樂宜死沒有嗎?他說,別提以前了!他說,我必須要對她負責。他說,當初你應該跟著明哥的。
刀下的肉體漸漸死去。
他沒有再喊叫了。
房間裡只有刀刺入皮肉的聲音。
噗……噗……噗……
當警察找到這裡時,只發現一具骨架。
曾峰的骨架。
肉被剔除得乾乾淨淨。
不知所蹤。
靜女正坐在桌子上,穿著一件白衣,靜靜地吃著一碗麵。
臊子面。
上面澆上了厚厚一層紅光油亮的臊子。
她詭異地自言自語:「臊子的味道很好呢,肉很新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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